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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萸鼻头红了,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呆呆地、茫然地与他对视。

    这一年多相处下来,她已然将景暄当成最亲密无间的家人,她真的不想让他走,可却又说不出能令他回转心意的话语。

    “就不能……留下来吗?”静默延续了小半炷香的时间,她唇瓣微抖,小声地问道,眼中起了水雾。

    景暄轻轻摇了摇头,抬手触上她的面颊,手心很烫,也很温暖:“我心意已决,今晚是特意向你道别的。母亲那头我已经说好了,明日我就去叔父府上,以后大约是见不到面了。”

    水雾凝成水珠滚了下来,楚萸难过地垂下头,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从他的语气中,听得出,他对楚国的败局心知肚明,可即便这样,也还要去送死——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气节吧。

    宁可战死沙场,也不愿意做被人肆意凌辱践踏的亡国奴。

    她很难受,比离开秦国时还难受。

    这种细水长流下来的情谊,一旦斩断,远远比戏剧性的大起大落更伤人心神,产生的痛也是细水长流般绵远,每时每刻都在切割她的心。

    “你别走了,好不好?”她握住他的手腕,泪眼婆娑地恳求道,“秦军不会对贵族斩尽杀绝,你看韩魏两国,贵族都被好好安置了,就连秦王深恶痛绝的赵国,也是惹到他才杀的,我们只要乖乖的不惹事,一定能好好活下来……”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正是因为不愿意苟活,他才选择在败局已定之时,冲往战场,她反倒拿这个来劝说他……

    可是除此之外,她真的想不出任何理由来说服他。

    脑中有只小灯泡,忽地亮了一下。

    “你就留下来吧,景暄,我……我也需要你。”她稍稍加重了手上的力量,带着迫切,再一次开口道。

    “我对你没那么必不可少,芈瑶,你远比自己想象的坚强得多。”他反握住她柔软的小手,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还有,没必要把我想得这么好,我也伤害过你,也对你瞒下了一些事,你以后切莫要这样心软,否则受伤的只会是自己。”

    “这段时间有你陪在身边,我其实一直都很快乐。”他又说道,眸光里闪烁着潮湿细碎的光亮。

    楚萸实在忍不住,扑进他怀里,抽噎不止。

    他抬手用力揽住她,让她贴在他的胸口,听他平缓有力的心跳,一点点止住了肩膀的抽颤。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觉得,他对她,其实也早已褪去了执念,更多的是陪伴与责任。

    当然,这只是她单方面的解读,本人的真实想法如何,她再也没机会知道了。

    因为三个月后,就传来了他战死沙场的噩耗。

    时值盛夏,景家上下却是一片素缟,阴冷幽邃,景夫人哭得快断了气,就连一贯表情狡诈,鲜少与他们来往的景源,也看似真诚地落下了几滴泪,陪着母亲在灵堂里守了一夜。

    一同守夜的还有楚萸和姜挽云。

    直到最后,她也没能让景暄接受自己,但她好像也没有很失落,在景暄离开后,直接搬了进来。

    楚萸这才知道她母亲早逝,父亲也有很多其他子女,对她不甚关注,她三天两头往这里跑,未必全是因为少女怀春。

    想必在这里,她能体会到在家中感受不到的热度吧,若是再能得到表哥的心,就更加锦上添花了。

    话别那晚,景暄没有提别的要求,只是让她陪他喝了点酒,她不胜酒量,再加上又哭了许久,只喝几斛就昏昏欲睡,晨光熹微时才睁开眼睛。

    景暄正坐在床边,默默看着她,见她转醒,笑了笑,握住她的手,让她以后帮忙照顾她的母亲,还有挽云。

    楚萸使劲地点了点头,就算他不叮嘱,她也会做的,人应该知恩图报。

    “尽力就好,不用勉强。”他又补充了一句。

    楚萸眼眶红了,把头埋进他的胳膊,又哭了一阵。

    他真的从始至终都在为她付出,就连临行前的托付,也为她松了很大一个口子。

    这样的人,以后大概不会再有了。

    夜风将三更的鼓声送到耳畔,楚萸跪坐在靠后的位置,抬手揉了揉红肿的眼睛。

    她方才脑海中,止不住地浮现与景暄有关的一幕幕,越想越难以自持,哭了好几场,后来因为眼睛实在太肿太疼,怕哭坏了找不到人医治,强行想些风马牛不相及的快乐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她想到了珩儿,他十个月大了,已经能在无人搀扶的情况下,摇摇晃晃地走路了,可爱的样子就像是刚脱壳的小黄鸭。

    虽然走不远,却已经很难得了,毕竟大多数孩子,都是在十四、五个月的时候,才开始学会走路的。

    这孩子一点也不怕摔,倒了就契而不舍地四肢并用爬起来,不会感到畏惧,也不觉得丢人,迈开小胖腿继续尝试,直至成功。

    而成功了,就立刻显摆起来,拍着巴掌手舞足蹈,亮晶晶的眼睛仿佛在说:你看我多厉害,快表扬我——

    俗话说,三岁看到老,这孩子身上有些品质,着实令楚萸羡慕。

    守灵持续了七天,第三天开始景夫人就因为极度悲伤,体力不支无法坚持,楚萸代替她完成了后面的四天。

    虽然膝盖都跪肿了,她也毫无怨言。景源似乎只有母亲在的时候才表现得虔诚真挚,母亲昏厥不起后,他也不来了,只有姜挽云陪着她,两人大多数时间都默默无言,各想各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