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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旦楚国灭亡,她要如何自处?

    按照前世的记忆,她们这些公主、后妃都被拉去了咸阳,安置在专门的宫殿里,就像猎物被圈禁在猎场中,随时等待秦王的临幸。

    然而秦王只将她们当成收集品,安置在那儿就懒得管了。

    这是前世的流程,可是现在,她虽仍是公主,却已嫁做他人#妻,应该不会再被拉去咸阳了吧。

    秦王好像也没有这方面的兴趣,当初她答应嫁给景暄,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她想永远留在楚国,安静地、默默无闻地将孩子抚养长大,哪怕缺衣短食,粗茶淡饭也认了。

    秦军并不会屠城,她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景家作为楚王的心腹,会不会受牵连?

    比如被斩草除根——

    秦王不杀王族,并非出于仁慈,而是做给全天下看的,但世家大族就未必能享有这个待遇了。

    不过史书曾记载,韩国贵族发动过叛乱,这就表明许多贵族并未被赶尽杀绝,还是有很大希望的……

    珩儿打了个响亮的奶嗝,将楚萸从万千思绪中唤醒,她连忙晃了晃胳膊,好让他躺得更舒服点。

    恰好此时,一道身影,出现前方窸窣摇动的树影下。

    他大约四十来岁,身形颀长,仪态优雅,腰带上坠着几串色泽清润的玉佩环玦,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好听的泠泠声。

    他正背着手慢慢踱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从楚萸的角度能看见他微微蹙起的眉头。

    没听说家里来客人啊?

    也可能是她不知道,近来府中气氛,就如同整个楚国般,萧索而紧绷,景暄怕她操心影响身体恢复,基本什么也不和她说,但她也不傻,还是能嗅到一些变化的。

    楚萸诧异了一瞬,不知是迎上去打招呼好,还是拐进旁边的小径儿,装作没看见?

    她略微迟疑了几息,男人却已抬起了眼眸,目光略显惊讶地落在她身上。

    那真是个高大儒雅的男人,面容英俊,气度斐然,就是面色过于苍白,下半张脸的轮廓,让她隐隐觉得眼熟。

    这会儿走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她抱着婴孩不方便施礼,便略略弓了弓身子。

    无论他是谁,都肯定是个做大官的,那种难以形容的雍贵气度,寻常人装都装不出来。

    “你是——”男人也不失礼数地点了点下巴,好奇打量着她,目光滑到她怀中婴儿时,猛地一怔,仿佛被黏住般,停留了良久。

    “小女芈瑶。”楚萸恭敬答道。

    “芈瑶……”男人咀嚼着她的名字,眼神闪了一下,显然想到了她是谁。

    “请问尊驾是?”

    男人迟疑几秒,向前拱了拱手道:“在下芈启。”

    芈启?

    好熟悉的名字,啊——

    是昌平君。

    和她父王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也是长公子扶苏的外祖父,秦王的岳父。

    难怪她方才觉得他下颚轮廓如此眼熟,原来是像长公子啊。

    珩儿忽然翻了个身,吧唧了两下嘴巴,慢慢睁开了乌亮的眼睛。

    他眼光转动,朝来人咿咿呀呀地嘟囔了两声,而后探出一只小胖手,向他伸去,似要抓住什么东西。

    “这孩子,总是精力过剩。”楚萸尴尬地解释道,用两根指头把他的小爪子摁了回去。

    然而小东西却执着起来,她的手指刚一挪开,他就不屈不挠地又探了出去,好似来人身上有比奶水更吸引他的好东西。

    昌平君笑笑,迎合着他的动作,主动把身子往前凑了凑。

    珩儿咯咯咯笑起来,小手一把抓住他腰间众多玉佩美玦中最小巧的一枚。

    此玉佩虽小,却白璧无瑕,表面刻有工整繁复的走龙纹浮雕,中心更是嵌着一只栩栩如生、分毫毕现的袖珍麒麟,精雕细琢的工艺,在战国时代已属登峰造极。

    此等宝物,十有八九是传家宝级别的。

    这小家伙,还挺识货。

    楚萸心里百感交集,正要再次挪开他的肉爪子,以免把人家价值连城的宝物给弄脏了,昌平君却一把拽下了那枚玉佩,毫不在意似的在他眼前晃了晃。

    温文儒雅、气宇轩昂的一个大男人,逗起孩子来倒是娴熟。

    珩儿乐得更欢了,几乎手舞足蹈起来,似乎特别亲近他。

    “看来您和珩儿很投缘啊。”楚萸笑着说,心想不愧是外曾祖父,真有点心灵感应也说不定。

    “叫珩儿啊,挺好的名字,想必以后也会是个坚毅稳重,品质高尚的小公子。”他的笑容透着几分慈爱,又逗了一会儿后,将玉佩缓缓放到他身上。

    “难得这样有缘,就送给小公子吧。”他笑说,指节在珩儿的脸蛋上轻轻刮了刮。

    “啊,这、这可不行,太贵重了——”楚萸连忙拎起玉佩,就要给他塞回去。

    “无妨,左右不过身外之物,何况——”他眸光黯淡了一瞬,仿佛想到了什么悲伤的事情。

    楚萸诧异地歪起脑袋,等待下文。

    而珩儿,双手费劲地捧起玉佩,送到唇边,小嘴一张,吧唧咬住,咬得津津有味,眼睛还期期艾艾地望向昌平君,仿佛在说,你看,我厉害吧——

    楚萸连忙把玉佩从他嘴里解救下来,他也不抢不闹,转而啃起了自己的手指头,一样的津津有味。

    再抬起头时,昌平君目光已恢复了平静,像晚秋阳光那样落在她脸上,只是眼底深处,仍弥漫着浓重化不开的悲伤,仿佛被风吹皱了的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