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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9h9小说网 > > 南城儿女[年代] > 南城儿女[年代] 第110节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他们正经处对象,哪里来的地下恋人?

    林飞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的话应该让他误会了,挠了挠头立刻解释道:“我什么时候说要藏着?你又不是不知道钱大姐和常欢姑的嘴有多厉害,前脚看见后脚就能编出十八个故事,到时候满大院的人追着问东问西......就挺烦人的。”

    话未说完就见少年倏地抬头,眼底像撒了把揉碎的星光,嘴上却还故作严肃点头:“是挺烦人的,不过钱大姐没嫁人之前嘴巴好像没这么碎。”

    “嗯。”

    林飞鱼抿着唇应了一声,似是在忍笑。

    回到家里,正好撞到常静回来拿水,但她和江起慕尴尬打了个招呼,然后很快又走了。

    江起慕这次带了不少东西过来,有沪上老字号的糕点定胜糕和高桥松饼等,传统零嘴五香豆和梨膏糖等,还有两瓶崇明老白酒,最惹眼的是那叠云霞般的丝巾,真丝料子触手柔软,光泽鲜艳,上海丝绸是出了名的好,也是出了名的不便宜,他这一带就是五条,显然花了不少钱。

    天气太热了,两人一路走过来,衬衫都被汗水给浸湿了。

    林飞鱼钻进厕所抹了把脸,出来打开冰箱取出冰镇好的西瓜,旁边还放着一大海碗的蛋花马蹄爽糖水,应该是常静一早起来做的——她总是这样,像墙角的老座钟般莫默默操持着家务。

    林飞鱼将糖水分装了两碗,扭头问洗完脸走出来的江起慕道:“上海人喜欢喝糖水吗?”

    江起慕看她把糖水放在她对面的位置,突然挪动木椅,骂椅腿在地面推出短促的吱嘎声,接着端起碗挪到她身侧坐下:“上海人喜欢吃甜,但有些糖水他们喝不习惯,我三舅妈喝海带绿豆汤直皱眉,说该做成凉拌菜。”

    他挨着坐下时带起一阵热风。

    林飞鱼脖颈绷得发僵,舀着糖水里剔透的马蹄碎,故作平静说:“凉拌海带没吃过,不过海带排骨汤是一绝的。”

    江起慕把带过来的东西拿出来,谁知装五香豆的牛皮纸袋底部突然崩开,五香豆哗啦啦滚了满地。

    林飞鱼“哎呀”的一声,赶紧弯下腰去捡,没捡多少,江起慕也弯到桌子底下来,两人的头撞到一起。

    江起慕看着她额头发红的位置,问道:“疼不疼?”

    狭小的空间让气氛突然变得暧昧起来,两人挨得极近,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让她脸上的温度再次升温。

    “不疼。”

    林飞鱼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额头,下一刻,她的手就被他给握住了。

    她愣住了,红着脸想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却被他握得更紧。

    江起慕耳朵灼烧般透着红粉,脸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看着地上的五香豆说:“我听说处对象都要牵手,我们……还没牵过手。”

    他们两人在情急时牵过彼此的手腕,但的确没有牵过手。

    林飞鱼僵硬着身子,心跳快得像是要从身体里跳出来,脸到脖子也烧成了跟他耳朵一个色,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说:“那、那就牵一分钟?”

    “好。”

    江起慕喉咙滚动,下一刻,却突然张开手指,手指嵌入她的指缝,两人十指严丝合缝扣在一起。

    林飞鱼看着他跟自己一样紧张的侧脸,脑子发空。

    两人距离极近,近到她可以感受到他的心跳,在慢慢地跳成跟她一个频率。

    一九八四年的盛夏,燥热的风从窗口吹进来,外面蝉鸣震天响,楼下传来小孩嬉戏打闹的声音和炒菜的香味,窗边挂着的衣服在风中轻轻晃荡着。

    十七岁的他们趴在桌子底下,一动不动、心无旁骛地牵手,一分钟早就过去了,但两只掌心汗津津黏在一起,谁都没舍得先松开。

    林飞鱼本有些担心她妈会为难江起慕,但出乎意料的是,今天她妈极其好说话,不但没有提起任何有关江起慕有个疯妈的话题,而且像个慈祥和蔼的长辈,不停地给江起慕夹肉。

    江起慕也很识趣,把一早写好的保证书和丝巾一起送过去。

    林飞鱼突然觉得有些看不透她妈,之前明明反对得那么厉害,怎么突然说变就变?还有常静也有些奇怪,总是躲避着她的目光。

    不过人在快乐的时候,总会忽略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这时候的林飞鱼就是十分快乐的,阿婆有了消息,她妈也不再阻止她和江起慕在一起,未来如同广州的天气一样灿烂。

    江起慕在广州呆了两天就走了,这两天里,两人做了很多以前想做但没做的事,他们一起去看电影,一起去爬白云山,这年爱群大厦开了全广州第一家旋转餐厅,他们像其他情侣一样排在长长的人龙里面,一起打卡这个被称为“闹市忠心空中楼阁”的西餐厅。

    她还和江起慕一起去了殡仪馆看望她爸,把两人在一起的消息告诉了爸爸。

    江起慕离开广州那天,朱家三兄妹也坐上了去云南的火车。

    朱国才心里有气,和别人换了座位,故意离朱翠芳和朱国文两人远远的。

    等对面乘客拎着军用水壶走远,朱国文压低嗓子对木愣愣盯着窗外的朱翠芳说:“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带了不少过来,无论如何,我们这次都要把小杰带回来。”

    车轨的咔嗒声里,朱翠芳扭头看着眼前的弟弟,攥紧褪色的袖口说:“其实……昨晚妈塞给我一千元。”

    当她妈把一千元塞到她手里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还以为他们会跟以前那样一毛不拔,漠不关心,冷眼旁观看着她在水火里挣扎。

    二十年来头回接住母亲的温度,烫得她昨晚整宿没合眼,就像从未尝过糖的孩子突然被塞了蜜,没有开心,更多的是惶然。

    “既然妈给你了,那你就拿着。”朱国文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直接了当说,“这是家里这么多年欠你的。”

    一句话,让朱翠芳眼眶红了,车窗映出她微微颤抖的嘴角:“谢谢你国文,你们夫妻俩的大恩大德……”

    “少说这些酸话。”话还没讲完就被朱国文给打断了,他把剥好的橘子塞到她手心,“一家人搭把手难道不是应该的吗?亲兄妹还要算账本不成?”

    应该?

    朱翠芳看向瞥向过道那头的朱国才,对方正把瓜子壳砸得噼啪响,撞上她目光的瞬间,扭头冲窗外狠狠啐了一口,比锅底还黑的脸上,可看不到半分把她当成亲人。

    不过她没有像当年下乡时那样难过,因为现在的她早就明白一个道理——不是所有流着相同血的人,都能被称为家人。

    但她的心也没有当年那么冰冷,因为她有了在乎她和她在乎的家人。

    ***

    有人欢喜有人愁。

    钱家这几天就愁云漫天。

    钱奶奶一开始被送到工人医院,但工人医院医疗条件不算顶尖,钱奶奶情况太危急,很快就转到了常欢所在的医院,这才暂时将病情稳定了下来。

    常欢也见到了许久未见的钱广安。

    俗话说,“当兵当三年,母猪赛貂蝉”,钱广安不过才入伍几个月,但看到常欢却觉得她比天仙还要漂亮,激动得想抓她的手:“常欢,你怎么好像变瘦了?不过瘦了好看。”

    常欢避开他的爪子,看着他成缕的头发,嫌弃道:“你多久没洗头发了?”

    因为苏志谦的事,常欢最近心情都很不好,一方面她觉得丢脸,另一方面她更觉得不甘心,于是长这么大,她第一次因食欲不佳饿瘦了,瘦下来后她的脸变小了一些,眼睛也因此看上去变大了,所以钱广安说她变好看了,也不是随便乱说的。

    “之前在队伍里忙着操练,睡觉都不够时间,哪里还有时间洗头发,这两天忙着赶路,加起来应该快有一周没洗了。”

    钱广安挠了挠头发,头皮屑顿时满天飞,吓得常欢连忙往后退了两步。

    “一周?!”

    常欢被这个数字给吓到了,广州天气常年潮热,一天不洗澡就难受得慌,洗头虽然不像洗澡那样频繁,但一周只洗一次,那肯定要被人嫌弃。

    钱广安咧着嘴笑了,脸上没有一丝半点不好意思,反而关心起她的感情来:“你还和志辉他哥……在一起吗?”

    常欢眼神心虚闪了一下,避开他的视线说:“那当然,志谦哥对我可好了。”

    钱广安听到这话,挠了挠头说:“我到现在还是不能相信你跟志谦哥在一起,你们两人看上去一点都不配。”

    这话一下子就踩到了常欢的敏感点,她嗓音提高了几分:“我们哪里不配了?”

    钱广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说:“哪哪都不配,你和志谦哥两人站在一起,就好像丑小鸭和白天鹅,你是丑小鸭,志谦哥和常美姐是天鹅,他们才是同一类人。”

    常欢气得一脚踹在他的小腿梁上:“钱广安你个王八蛋,你才是丑小鸭,不对,你是癞蛤ma,想吃白天鹅的癞蛤ma!”

    这话没有把钱广安给骂痛了,反而再次戳到了常欢自己的痛点,她咬牙切齿对钱广安道:“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会和志谦哥结婚的!”

    被骂癞蛤ma的钱广安没生气,但听到心上人要嫁给其他男人,这让钱广安咧着的嘴角瞬时耷拉了下来。

    更难过的是,原以为钱奶奶已经度过危险期,因为部队不能请假太久,于是钱广安回来第二天就回部队了,谁知钱广安前脚刚走,后脚钱奶奶就断了气。

    那个在多年前嫌弃林飞鱼晦气的老太太,在林飞鱼去看病时,强硬把一盒鸡仔饼强塞到她手里,不吃还不行,林飞鱼没有办法,只好把鸡仔饼收下来。

    也就这天的晚上,坏脾气的钱奶奶走了。

    更让人意料不及的是,钱奶奶走后第三天,钱父心梗发作,猝然离世。

    钱家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钱母哭得几次被送进医院。

    钱广安再次从部队返回家中,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孩,他磕碰碰地学着操办丧礼,学着安抚母亲和家人,青涩的脸上再也看不到以前的吊儿郎当。

    残酷的现实面前,吊儿郎当的少年郎不得不学着长大。

    另外一方面,朱翠芳最终用两千元“买”回了儿子小杰,张家钱要,人也要,蛮横提出不准给小杰改姓的要求,朱翠芳心有不甘,但朱国文一口应下了,朱国才因此笑他是个孬种。

    谁知一回到广州,朱国文第一时间就带着小杰去改姓,朱国才质问他不怕张家找过来吗?

    朱国文笑道:“云南到广州隔着一千多里地,他们要有胆量找上门来,我朱国文跟他们姓!”

    在云南张家是地头蛇,可到了广州,那就由不得他们嚣张了,张家这种人精比谁都懂这个道理,他们之所以提出那样的要求,不过是笃定朱翠芳没那个胆量去忤逆他们。

    但朱翠芳不敢,他朱国文敢!

    朱翠芳这才知道弟弟是用了缓兵之计,这一次她不仅把儿子小杰带回来,还把女儿的骨灰也带了回来。

    她花钱给女儿买了个墓地,立了个小小的木碑,上面除了刻着“朱小妞”的名字,还刻着一行字:“我来过,我很乖的。”

    下葬那天,朱翠芳给女儿买了满满一碗的艇仔粥,双份的鱼片。

    九月份,林飞鱼走进大学,正式成了一名大学生。

    她妈给她报的是国际经济的专业,她不喜欢这个专业,开学后她几次拿着转系身体去找系主任,但都失败了。

    这让她很是郁闷,更郁闷的是,心中的郁闷没办法跟人说。

    她和江起慕虽然正式在一起,可两人一个在广州,一个在上海,两地直线距离约为1068公里,她的难过焦虑,压根没办法穿过一千多里的距离告诉江起慕。

    虽然他们每个月都会通信,但书信太慢了,一来一往,等她收到回信,已经是半个月后,那时候,她已经难过不起来了。

    这份距离,让最初的快乐打了折。

    九月份发工资后,常欢拿着工资走进了戴安娜发廊店,把一头直发电成了羊毛卷,然后在苏志谦的生日那天,她穿上新买的连衣裙,穿上人生第一双高跟鞋,然后去中大找苏志谦,并告诉他一个重大决定——

    “志谦哥,从今天开始我要追你。”

    苏志谦被她这话吓得目瞪口呆,他以为那天解开误会后,常欢肯定会想明白,没想到她不仅没想明白,还钻入了死胡同。

    看着常欢眼底燃烧的火焰,苏志谦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试过讲道理、摆事实,甚至故意冷着脸,可常欢就像看不懂脸色似的,时不时出现在他的周围,还对所有人宣告她要倒追他的消息。

    从小到大,常欢是大院里出了名的没心没肺,前一秒被打得哇哇大哭,下一秒她就能因为一块饼干哈哈大笑,上一秒和钱广安打得难舍难分,下一秒两人就勾肩搭背一起去上厕所。

    可就是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人,突然较了真,对苏志谦这个人,她势在必得。

    没心没肺的人一旦认真起来是极其可怕的,就像野火燎原,泼几盆冷水不仅没能把火浇灭,反而滋滋冒着白烟烧得更旺了。

    光阴似箭,一眨眼一九八四年过去了,走过一九八五年,一九八六的春节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