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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她自己一人,无论如何也不忍踏足的地方。

    扶苏面露怀疑,但还是沉默地随她去了。

    他们一会儿并肩,一会儿一前一后穿过两条狭窄的小巷,在一处荒芜的院墙旁停下。

    目光触及到墙壁上那滩暗褐色的陈年血迹时,楚萸眼眶霎时红了,她抽着鼻子转过身,在购物袋中略微翻找,翻出两只婴儿玩具,和一束很漂亮的淡颜色干花。

    她蹲下身,将这几样东西放在血迹下方的地面上,闭着眼睛双手合十,静默了半分钟。

    扶苏微感诧异,但他并未发问,只是沉静地注视着她藕粉色的背影,直到她直起身,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回身对他解释道:

    “战事最紧张的那段时间,我在这里遇到了一对乞讨的母子,母亲身体有残疾,孩子也尚在襁褓中,我空有想法,却没去救他们,以至于他们死得很惨,甚至沦为了他人的口粮。

    我知道我并没有出手搭救的义务,但心里一直都很难受。长公子,您大概没体会过,吃不饱饭穿不暖衣是什么滋味吧?我也没有,但很多被战争冲刷得流离失所的百姓都经历了,他们其实所要不多,只求能吃饱饭,有个安身之所就万分满足了。”

    长公子虽然比秦王温和,但也没有切身体会过衣食短缺的苦,不能理解老百姓为了挣口饭吃,可以做出多么疯狂的事。

    比如吃人,比如手持锄镐造反。

    “等父王一统天下后,一切都会好的。”扶苏垂下浓长的睫毛,遮住眼中的动容神色,轻声道。

    楚萸眸光微闪,第一次直观感受到,长公子倔强骄傲性格下的底色,其实是蛮温柔慈悲的。

    城内人都知晓,是长公子约束了秦将对城内贵女们的轻贱行为,也是长公子,以当地居民尚未适应秦法为由,暂缓了对邻里间“连坐”的判罚,大家只需管好自身便可,大大减少了恐慌。

    即便对刺杀他的刺客,也未作出任何激烈的报复。

    楚萸形容不出来这种感觉,只能说他在不久的将来,确实可能会因为政见与他父王不和,闹得父子不睦,鸡飞狗跳。

    “我曾和父王提过,在楚地尽量恢复农桑,多产粮产谷米,以确保百姓温饱,然父王觉得还不是时机,仍有两国尚未荡灭,不可让楚地百姓持有充裕的存粮,那样会增加局部反抗的风险。父王自有他的道理,他的判断……从来就没出过错。”

    他淡淡地说道,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将心底最机密的事,说给了她听。

    “是人都会犯错,长公子。”楚萸将一片干花的花瓣,从袖口上拂落,“王上也是人,不是神。”

    扶苏微微愣了一下,继而轻笑出声。

    “若有一日你见到父王,可以当面讲与他听。”

    楚萸头皮一麻,连连摇头,又恢复成了小仓鼠模式。

    她、她才不要见到秦王呢……

    总觉得秦王对她的印象相当糟糕,不,不只是糟糕,他可能挺想找个由头处死她的,毕竟她曾三番五次让他宝贝儿子受伤……

    两人继续往前走,回到马车与护卫队停驻的茶楼旁,将所购物品堆放进车厢,刚要上车,就听近旁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喊。

    “芈瑶——”

    楚萸的脚刚刚抬起,闻声猛地一回头,便见一身喜气打扮的姜挽云,从茶楼门口,激动地向她挥手。

    她也惊喜地捂嘴跳了起来,将一脸莫名其妙,还在弯腰堆包裹的长公子扔在一旁,跑过去和她搂抱在一起。

    自从她被景夫人赶回家,她已经小半年没见过她了,两人紧紧相拥良久,叽叽喳喳说了好一会儿寒暄的话。

    楚萸这才知道,她要嫁人了,今日正在此处挑选婚礼当日的茶品。

    怪不得看上去满面红光呢,楚萸一迭声地“恭喜”,眼里流露出由衷的祝福。

    她略感遗憾地告诉她,自己今日就要返秦,无法参加她的喜宴了,祝她以后一切顺遂,夫妻和睦,早生贵子。

    一道黑影,背着手慢悠悠地踱了过来,仿佛是被冷落在原地不甚满意,抑或是想要彰显一下存在感,它大摇大摆停驻在她身后,将一只狼爪子搭在了她肩膀上,还暧昧地揉捏了两下。

    楚萸登时满面绯红,姜挽云诧异了一瞬,机敏灵动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流转,马上就看出端倪了。

    “豁,这就是你一直不肯接受表哥的原因吗?”她丝毫没有怯意,反而促狭地挤了挤眼睛,大胆地上下打量着扶苏,“确实一表人才嘛,眼光还不赖。”

    “一表人才”这个词,从她口中说出来,有几分像是“人模狗样”的平替。

    楚萸偷偷瞥了长公子一眼,本以为他会不高兴,没想到嘴角竟翘得老高,仿佛压不住似的。

    但也只有一瞬,察觉到她的窥视,他立刻淡下脸来,给了她一个近乎于恐吓的眼神。

    楚萸悻悻地收回余光,嘴巴嘟了起来。

    “芈瑶性格柔善,你以后可不要欺负她啊。”姜挽云将他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煞有介事地补充道。

    楚萸刚想说些场面话应付过去,头顶就掠过他轻飘飘的回答。

    “那是自然。”

    楚萸脖子一梗,想起了那条“补充协议”,忽然察觉到,他可能根本就没打算签——

    她顿时有些着急了,告别姜挽云后,在车里又软磨硬泡了起来,然而长公子只是心安理得地享受了她一番撒娇加撒泼,意志丝毫不为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