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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桑一脸感激地看着施氏,乌黑透彻的眸子纯稚真诚:“有劳母亲为我费心,凡事想的这般周到,母亲待我不似亲生,却胜似亲生,这份厚待,桑桑会时刻铭记于心,桑桑都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回报母亲。”

    施氏招手让顾桑坐到自己身侧,顺势握住她的手,说:“你这孩子说什么傻气话,哪儿有父母要儿女回报的,你和你大姐姐同气连枝,姐妹情深,看着你们姐妹和和睦睦的,比什么回报都强。”

    施氏愿意对顾桑好,一是因为顾桑确实变了,二是因为顾桑跟顾九卿姐妹融洽,顾九卿是个亲缘淡薄的孩子,有个姐妹在身边陪着聊聊天说说知心话,也不会太过孤寂。

    这也是施氏让顾桑换院子的原因。

    施氏原本打算将西边的杨柳院腾出来给顾桑住,可昨晚见顾九卿在顾显宗面前对顾桑的维护,临时改了主意,准备让顾桑住到顾九卿附近。她也打不定顾九卿是否反对,便让许嬷嬷过去一问,顾九卿竟然同意了。可想而知,两姐妹的关系确实亲近了不少,顾九卿对顾桑这个庶妹不一样。

    施氏心里有点小吃醋,但想到只要女儿开心,便又觉什么都好。

    顾桑心知肚明沾的是顾九卿的光,但她本就带着功利目的去攻略女主和施氏,所以不甚在意,只乖乖巧巧地应道:“母亲,我会的。大姐姐对我好,跟我的亲姐姐没差别,我也会竭尽全力对大姐姐好。”

    施氏颇感欣慰地拍了拍顾桑的手背,继续道:“你大姐姐性子冷,对谁都热络不起来,在京中也没什么合得来的手帕交,府里四个姑娘就跟你亲近。姑娘家大了,有了自己的心事,有些事不方便对我这个母亲袒露,但多多少少会对你说一些。”

    顾桑眼珠轻转:“母亲可是想问大姐姐被北嘉郡主污蔑名声一事?”

    施氏一听‘污蔑’二字,心里的不安减少了些:“嗯,燕京谣言四起,坊间皆传的是北嘉郡主因妒生恨,故意损毁你大姐姐的闺中声誉,虽然错在北嘉郡主,你大姐姐是流言蜚语中的受害者,可她毕竟涉事其中,安能独善其身,于姑娘家终究是有害而无利。你跟九卿同在静安寺,肯定清楚其中的纠葛是非。”

    顾九卿一个未嫁女同康王司马骁,北嘉郡主,还有凭空捏造的外男牵扯在一起,本就不是什么好事。

    让施氏更忧心的是,害怕女儿就此跟康王扯上关系。宫中本就有风声传出,太后和皇上意欲给顾九卿赐婚,皇家赐婚的对象多半是皇亲贵胄,势必涉及政治考量,更坏的可能会牵涉到皇子间的争权夺利。

    十二年的那场权力倾轧血流成河,也导致了施家的落败,至今仍让施氏心有余悸。

    目前太子储位稳定,但如果太子的地位不稳呢?近来,京中备受朝野关注的太子母族纵马踩踏人命案,似乎就预示着什么。

    施氏出身门阀世家,最基本的政治敏锐还是有的。

    顾桑看了一眼施氏眉目间的忧色,起身给施氏斟了杯茶,递过去道:“母亲,喝口热茶,容我慢慢将事情道来。”

    施氏回神,接过茶盏。

    顾桑清楚京中的流言风向,全都是偏向于女主有利,被非议最惨的当属北嘉郡主,让她跋扈刻薄的恶名更上一层楼,其次是司马骁,算是不明是非助纣为虐的帮凶,名声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失。但司马骁直接在殿前请罪,至少让人觉得他是个敢做敢当的人,又为自己挽回了些声誉。

    至于女主私会的那位‘外男’,大家都认为是北嘉郡主凭空诬陷出来的人物。

    虽然没证据,但顾桑觉得其中应该有女主的手笔。

    女主本就是个善于掌控舆论,利用人心的人。

    所有的声名营造都是为了未来的登帝之路,女主要扶持男主,又不能让男主独放异彩,男主的登基之路,也只是方便女主日后的夺权。

    顾桑将静安寺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告诉施氏,当然自动略去了见不得光的外男司马睿,重点陈诉了自己对顾九卿的维护。瞧,关键时刻,她可没有掉链子,不惜同北嘉郡主和康王杠上也要拼尽全力保护长姐。

    果然,施氏对她越发满意了。

    顾桑所说跟市井传的内容大体相吻合,知道自己女儿确实是被冤枉,放心之余,又不免升起新的忧虑。顾氏嫡长女素有燕京才女之名,经听琴阁和太后寿宴献艺之后,名声更为显扬。

    “也不知怎样的男儿才能同九卿携手共度余生?”

    施氏本是忽生感慨,却听得顾桑认真回道:“不纳妾,不寻花问柳,眼里心里只有大姐姐。嗯,还不够,还得有本事护住大姐姐,有能力替大姐姐遮风挡雨,屏蔽世间一切无妄之灾。”

    总结起来就是:有权有势又专情的男子。

    可权势滔天的男子又有几个专情的,而手握权势的人本就处于权力漩涡,意味着纷争不断。这与施氏的初衷背道而驰,施氏沉默了片刻,说:“桑桑说的挺好,只是世上哪有面面俱到的男子。”

    顾桑抿了抿唇,说:“我只是觉得以大姐姐的品貌才华,能配她的绝不能是一般男子。”

    心里真实想法却是:女主可是要当女帝的女人,牛逼哄哄的一生,没有哪个男子配得上,就连男主都配不上,女主应该独美。

    独美才适合王者一般的女主!!!

    施氏虽觉得顾桑说的极对,能配她女儿的哪能是平庸男子,可因为十二年前的那场权力惨祸,更希望女儿泯灭于众人,她那有着绝世容颜和才情的远房表姐嫁的就是当世最好的男子,权势仅次于当时天子,德行亦是一等一的好,可结果呢?

    不过是红颜枯骨,阖族灭绝。

    施氏拍了拍顾桑的手:“你年纪尚小,不懂得人生最难得的是简单和平安。”

    顾桑微微垂了垂眸,目露懵懂之色。

    她知道施氏的祈盼只能是奢望,顾九卿的一生注定不会简单和平庸,顾九卿是要做翱翔九州的龙凤。

    她反握住施氏的手,掷地有声道:“母亲放心,大姐姐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虽不简单,但最终平安的是女主。

    施氏看着顾桑清丽纯稚未脱的脸,笑了笑:“好了,不说这些了。你大姐姐的婚事和未来有我操持的,倒是你开了年便要及笄,对未来的夫家可有想法,平时茶话官眷走动间,我也好替桑桑留意着。”

    顾桑顿时羞红了脸,扭捏着道:“我才不要嫁人,一辈子呆在母亲身边才好。”

    顾九卿定是要嫁人的,如果顾桑留在自己身边固然好,可却耽搁了女儿家的一生。

    施氏摇摇头,笑着摸了摸顾桑的头:“又说孩子话了。”

    施氏打定主意,这次不能由着顾九卿的意来,相看夫家的事必须提上日程,顺便也替顾桑提前相看着。

    顾桑前脚刚走,施氏后脚就让许嬷嬷找来京城青年才俊的画面,着手忙碌起来。

    *

    顾桑到昭南院时,顾九卿正倚在榻上,专注看书。

    她掀帘,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本想突然出声吓顾九卿一跳,然眼珠一转,直接站在顾九卿身后,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顾桑故意哑着嗓子,尖声尖气地说:“猜猜我是谁?猜不出的话——”

    “可是要受罚?”顾九卿接过话头。

    顾桑一愣:“对,要罚。”

    顾九卿手执书,哂笑一声:“我可要好好想想,免得猜错了受罚。”说罢,他的手覆上她的手背,轻轻摩挲着。

    顾桑怔怔地看着那只修长的手,顾九卿对她放肆亲近的举动越来越不排斥,似乎还很享受她的亲近,甚至主动回应她,就如现在这般,女主放在她手上的手,似乎有些不舍地挪开。

    顾九卿百般纠结过后明了心意,自不会再刻板地禁锢自己,也不会委屈自己,主动送上来的撩拨,哪有拒绝的道理。

    他唇角一扯,继续覆着那双葇夷:“猜对了,可有奖赏?”

    顾桑告诫自己,女主亲近她,是拿她当自家人。她忍着肌肤窜起的鸡皮疙瘩,咬牙道:“自是有。”

    她听得极轻的一声的笑:“好妹妹顾桑,我的奖赏呢?”

    顾桑立马松手,动作一滞,是顾九卿握住了她的手,仿佛不想她抽离似的。她一愣,手心顿时被指尖轻轻刮了一下,她抬头看顾九卿,他正斜眼觎着她,表情无辜,仿若小动作不是他做的一般。

    随即,顾桑用力抽出手,说:“恭喜大姐姐猜对了。”

    顾九卿看了看自己的手,回味着残留在掌心的温暖和柔软:“妹妹用了什么保养秘方,将一双玉手保养的若冰雪凝脂。”

    他的手毕竟是男子的手,又不曾荒废武学,远不及女子的光滑细腻,也不知用了多少药材浸泡和偏方才养出这双似女子的手。

    顾桑抿唇:“天生的。”清甜软糯的声音隐有负气的意味。

    不过,她也没说假话。原身虽是不受宠的庶女,没钱买什么奢侈护肤品,但小丫鬟秋葵给力包揽了一切粗活,只要不干粗重活糟蹋自己的手,再加上底子好,拥有一双好手自是不在话下。

    顾九卿斜了一眼顾桑的手,意味不明道:“果然是天生的。”

    一顿,又道:“我的奖赏呢?”

    顾桑乌黑的眼珠滴溜溜一转,笑眯眯地将话题抛了回去:“大姐姐想要什么?”

    顾九卿掀眼,将视线投向顾桑,慢幽幽道:“我要的,你给不起。”

    女主还真是滴水不漏,半点心思都不露。

    顾桑弯了弯唇,眼神灵动又狡黠:“大姐姐尽打趣人家,我给不起的自然没法给,可我给得起的东西呢?”

    “给得起的,未必想给。”顾九卿伸手去端茶杯,见杯中茶水已见底,眉头一皱,顾桑眼疾手快,迅速取过茶壶,帮他重新续满茶水。

    他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妹妹端茶倒水的功夫日益见长,如果你不是我妹妹,我定要让你当我的贴身侍婢。”

    嗓音淡淡,却刻意加重了‘贴身’二字。

    这话落在顾桑耳中,只被她听出了轻慢之意。

    “做不成大姐姐的侍女,做大姐姐的妹妹亦是我三生有幸。”顾桑皮笑肉不笑,放下茶壶,转眼拿起顾九卿放在榻边的书,兀自转移话题,“大姐姐刚才看的什么书?我瞧着大姐姐那般入神,必是我这等凡夫俗子没读过的书……咦……”

    她一顿:“诗经?”还是第一篇《关鸠》。

    印象中,女主不该看这类书。

    女主思春了?不应该啊。

    顾桑顿了顿,干巴巴地说:“确实是好书。”

    顾九卿轻飘飘地看了她两眼,走到桌案边,展开宣纸,摆上镇尺,招手唤顾桑:“过来。”

    顾桑不明所以,依言走过去,便被顾九卿往手中塞了支毛笔。

    顾九卿抬了抬下巴:“不是说诗经是好书么,会读可不行,还要会写。”

    顾桑攥紧毛笔,她又没学过书法,实在不习惯写毛笔字,幸好原身也不爱练字,一手字跟鬼画符似的,不容易穿帮。

    在顾九卿注视的目光中,顾桑艰难下笔。才写了一个‘关’字,她就已感受到顾九卿分外嫌弃的眼神,等她写下第二个‘关’时,顾九卿眉峰皱的能夹死苍蝇,再也无法直视那一手不堪入目的字。

    “真丑。”

    顾九卿轻撩袖摆,站于她身后,左手撑在桌边,右手包裹住顾桑执笔的手,顾桑心神没来由地一震,她抬眸恰好看见墙角的妆奁镜,镜面映出两人的身影。

    那样的姿势相当于顾九卿以护卫的姿态将她半拥抱在怀里,交错缱绻。身后的女子白衣似雪,气质绝尘,若是清姿卓然的白衣公子,一定是世间最唯美的画面。

    可身后之人是女子,就显得无比诡异。

    顾桑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顾九卿更用力地握住:“别动,我教你。”

    鼻尖是幽香萦绕,耳畔是清磁的温柔声线。

    顾桑却只感觉到惊悚,浑身汗毛倒竖,直愣愣地盯着桌上的宣纸,看着自己的手不像是自己的,只能随着顾九卿的动作,在纸上一笔一画写下: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

    每写下一字,顾桑心里的惊悚感就放大一份,额间发丝垂下挡住视线也不自知。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过来撩起她的头发,轻轻地帮她别于耳后,伴随着耳畔低冽的呼吸声:“专心点。”

    顾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啊啊啊啊。

    她是被女主撩了吗?

    顾九卿见她脸红,凤眸诡谲地闪了一下,抬手轻触她的脸颊,疑惑道:“脸怎么红的这样厉害,可是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