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稳住了心神,然而冷不防地,身边的母亲突然说道:长官是来找明珰姑娘的吧,她不在家,这个时候都是在学堂。
母亲生怕箱子里的东西引起特务们的注意,因此才下意识地这样说,想把人打发走。可越是这样越刻意,真是想不让对方疑心都不行了。
吴问雄打量着面前的母女俩,不露声色地问道:西门小姐这是要出远门?
西门道:去我舅舅家。
你舅舅家,在什么地方?
如此一上来就盘问,西门怎能不紧张,但反应上却遇险则强,笑道:在左安门龙潭公园胡同,今儿去今儿回,给他们送东西,明儿表妹南下求学,去的是武汉的学校,买的是明天下午两点的票。
她故意说的详细,含笑看着吴问雄。吴问雄方才意识到自己盘问的语气过分明显了,抱歉道:职业病,让西门老师见笑了。不过今日此来,倒当真需要叨扰西门老师片刻,您是苏明珰的老师,我们想了解一些情况,还请西门老师赏光。
不巧得很,这些东西舅父那里急需,改日奉陪如何?
吴问雄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他们的职业,谁见了都得点头哈腰地让几分,极少遇到被人拒绝的时候,但眼下西门既非嫌疑人,自然不能用强,更何况戈亚民那里还不能打草惊蛇,所以跟西门交涉需拿捏态度,他不及开口,头儿已经笑呵呵出声了,无妨,西门小姐请便,我们跟令堂先谈谈。
西门心中咯噔一声,唯恐母亲有闪失,不过总不能继续阻拦,她克制自己,温婉点了个头,随即向黄包车夫示意推车过来。
西门太太先前情急出错,这半晌看女儿应对自如,也便暗中有了勇气,她拢了拢披肩,老成地道:诸位里边请吧。
并对女儿说:回来时别忘了给小四儿带枣儿窝窝。
西门点头,作势拎箱,实则盼着众人入院,好招呼车夫过来抬箱子,以掩盖她独自出行却带了个根本抬不起的重物。
不料下一秒就出现惊魂一刻正欲随中山装进院的吴问雄忽然驻足,大手向箱子伸来。
这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举动,是要搭把手的意思,但箱子沉重至极,势必会被疑心,西门警铃大作,脱口道:不劳驾您、不劳驾您。
西门太太闻言猛然转身,这一下让已经踏脚进入门楼的中山装老男人顿觉怪异,跟着止住了脚步。
反而吴问雄因为俯身提箱子的动作而忽略了众人的情绪变化,他彬彬有礼道:不要紧,我搭个手给您递上去,嗬他提起箱子的瞬间脱口而出:这么重!什么东西?
西门太太骤然白了脸。
吴问雄拎着箱子看着西门。
中山装老男人的视线则在西门太太和西门身上来回扫视,充满疑窦。
西门音大脑飞速转着,眼前已没了吴问雄和中山装,全是事情败露后一家老小锒铛入狱的画面。
且不说她们如此窘境是如何获得这么一大笔钱的,以及她们要拿着一大笔钱做什么这两个致命问题,单就一个能在这时候拿出一大箱现大洋的人是谁,这样的问题就够呛,俯瞰全国,能有这样手笔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自家遇险倒罢了,方丞何其无辜要被连累!
西门感受到自己的一颗心在剧烈哆嗦。
天知道这种大脑一片空白的情况下自己怎么还能面带微笑,从容地自嘲一句道:是够沉的呵,一整箱现大洋呢。
众人一怔,转而笑,中山装老男人扶了扶眼镜,对西门太太道:素闻西门老先生治学严谨却不失幽默,想不到令女公子也如此古灵精怪,失敬,失敬。
箱子顺利放到黄包车上,西门颔首上车,手心里冷汗森森,不敢相信自己竟就这样化险为夷。也是,莫说北平,就是放眼全国,能在这时候拿出一大箱现大洋的也没几个,她急智之下脱口一搏,反倒叫特务们以为是个玩笑话,自不会当真,也恰是歪打正着了。
胡同口的估衣铺门板后,苏明珰心跳砰砰地猫在暗处,将刚才这一切尽收眼底,她回来取绢花打算出去兜售,不料刚到胡同口便看见杀千刀的绿皮车跟那些特务们又来了。
她不愿赶上去再受他们盘问,更不愿这时候去跟西门老师面对面,洒情书事件实在是叫人头疼,按照学生们扩散的速度,西门老师早晚会知晓的,可她死活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从前父亲总惯着她,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没到山前那便更不急,当一只头埋进沙地的鸵鸟,拖一天是一天,世上除却生死无大事
不过,杀千刀的特务们怎么还跟西门老师了解起自己的情况了啊?这岂不是叫自己变相地又给西门老师添麻烦了吗?
眼见得西门老师推脱开了,西门老婶子还又被缠上了,杀千刀的一个个跟着婶子进了院子,而西门老师苏明珰的视线移到渐行渐近的黄包车时,十分讶异,因为她看到坐在黄包车上的西门老师面色死白,双手紧握,全身虽然紧绷着,但却明显在颤抖,这与刚刚面对特务时的从容判若两人。
这种状态明珰可太熟悉了,自己每次受那些杀千刀的特务审问时总是拼尽全力维持冷静,神经紧绷到了极致,一旦走出牢门,整个人便如脱水般后怕,身体遏制不住地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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