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坐标》 恋爱坐标 第1节 《恋爱坐标》 作者:反派二姐 第1章 他重生了,但是有沟 沛诚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世界一片静溢祥和,只能听见某种带有节奏的滴滴声,仿佛电子手表在走钟。但这节奏平缓舒心,朦胧隐藏在沙沙的白噪音下,他的身体十分沉重,连手指头都移动不了分毫,又仿佛漂浮在半空中,自由得像一颗原子。 沛诚连着加了一个月的班,楼上邻居还不分昼夜地装修,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好了。 但是下一瞬,他的眼皮猛然接收到了强烈光线的刺激,简直像是暴露在十万伏特的太阳下,沛诚眉头紧皱,只得用手掌挡着睁开眼。 眨掉泪水后,沛诚张大了嘴。 只怪眼前的场景实在太过怪诞——他赫然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空旷光滑的圆弧形空间,好像鸡蛋壳的内部,周遭流淌着奶白色的光华。房间内部空空荡荡,除了正中间立着的一根石膏白罗马柱,和柱子上蹲着的长耳红眼兔子。兔子? 沛诚闭了闭眼,心中有些崩溃——完了,这是梦到丘比了,他害怕。 红眼兔子的三瓣儿嘴动了动,奶声奶气的萝莉音说出冰冷的内容:“你死了。” 沛诚白眼一翻,天啊,这兔子好恐怖,不但会说人话,还咒我。 红眼兔子继续道:“你加班过劳,已于2023年9月27日凌晨1点39分47秒猝死于办公桌前,你是全公司最后一个离开的,所以直到明天早上才会有人发现你的尸体。” 沛诚停下在屋里乱窜的脚步,有些发愣地看向红眼兔子——今天的确是2023年9月27日没错。 他努力地回忆失去意识之前的事情——马上要放假了,节前事务繁忙,项目deadline催得非常急,自己独自在公司加班到深夜,紧赶慢赶终于完成了所有的工作。然后,他点击了邮件发送,显示器右下角显示的时间应该是1点半左右。 随后他给领导发了个消息,说内容提交了,申请明天能不能10点再上班。伸了个懒腰,一边盘算着项目奖金的事,同时想要站起来…… 然后……然后? 他没有记忆了。 沛诚呆呆地站在原处:“我……死了?” 沛诚用手指拍了拍自己的脸——他刚拼死拼活加了一个月班,好不容易熬过了项目deadline,而且,他才29岁。 兔子刚要开口再说些什么,沛诚已经崩溃地蹦起来:“我死了?我这就死了!你在和我开玩笑吗!我才29岁就猝死了是不是早了点!” 红眼兔子的声音奶里奶气,却带着无机质的音调:“很遗憾,这并不是玩笑。当明天早上你的尸体被发现后,你的父母也会被通知。他们会显得非常悲痛,但心底其实又悄悄松了一口气。他们离婚之后早已各自有了新的家庭,且都羞于在亲朋面前提起身为同性恋的你。但你父母会对自己悄悄松一口气的心情感到十分内疚,或许这个认知能让你好受一点。” 他是同性恋的事以及和爸妈的关系,在职场里瞒得很好,应该没有什么人知道,这兔子却似乎十分了解。若非梦境即是潜意识的反射,要么就是……他的生命真的已经结束在了昨天夜里。 沛诚心情沉重道:“……哪里能好受一点了。” 与此同时,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闪回在沛诚脑海——救护车的鸣笛声,飞速掠过的医院走廊天花板,白色的被单…… 这些片段若不是幻想,恐怕就是他临死之前最后的记忆了。 兔子无动于衷地继续说:“你没有恋人,人缘虽不算差,却也没有太多亲密的朋友,你大部分时间都放在工作上了,只有少数几个人会为了你的离去真正感到遗憾。” 沛诚绝望地举起手:“行了你别说了,你越说我越想再死一次。你是什么兔年版本的阿努比斯吗?为什么要审判我……” 兔子血红的大眼一瞬不瞬地瞪着他,三瓣嘴蠕动了一下:“但是,在此我有一个好消息要通知你……” 沛诚根本听不进去:“就算是要死,为什么早不死晚不死,报告刚发出去就死了!你是我经理和甲方联合起来搞我的是不是!是不是不想给我结算项目奖金和全勤!” “好消息是一个亿。”兔子清脆的声音见缝插针地响起。 沛诚的崩溃戛然而止,他满头毛被抓得一团乱,半张着嘴道:“啊?” “系统决定再给你一个机会,你只需要完成一系列规定任务,赚得指定的积分之后,系统就会送你回到原来的世界,时间点在死亡前。你通关任务之后,不但可以避开猝死的命运,还会得到一个亿现金的现金奖励。” 系统?什么系统? 沛诚用手指整理了一下头发,清了清嗓子,狐疑道:“有什么方法可以证实你所说的真实性?” “没有,”兔子无情道,“你可以不相信,也可以放弃这个机会,选择权在你。” 沛诚沉默良久,嘴角抽搐了一下:“请问是什么样的任务?” “系统会送你去一个平行世界,你将以新世界的身份接近任务对象。完成不同任务的会得到不同数量的积分,积分满200后即为通关。”兔子长长的毛耳朵抖了抖,一份清单投影在了沛诚面前:接近森泽航,让他对你留下印象,并记住你的名字(5分) 让森泽航对你产生好感(10分) 让森泽航为你花钱,每5万元得1分…… “森泽航是谁?”沛诚莫名其妙道。 “你的任务对象。”兔子言简意赅。 沛诚扫了一遍任务清单,看得满头黑线……这看起来完全就是要自己做个不要脸的软饭男啊,他还以为所谓“任务”是什么升级打怪、拯救世界的任务呢。 他抬头问兔子:“我附身的这个角色,长相怎么样?” “角色目前的外貌超过世界上72%的人。”兔子回答。 “哦,”沛诚点点头,看来是个帅哥,那么这个软饭吃得至少还有一丝资本。他虽然对女人完全无感,但为了一个亿也没什么可抱怨的,然后他往下看到了该角色的主线任务——“让森泽航为了你与其未婚妻悔婚(50分)”。 “未婚……妻?”沛诚茫然道,“这个森泽航是男的?” 兔子及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那……我呢?”沛诚又问。 兔子耳朵再次扬起,一个角色卡出现在了沛诚眼前。 “单轻辞,女,23岁,演员、平面模特,身高169,体重52公斤,祖籍……” 沛诚仔细看了看,这个单轻辞样貌的确算得上出挑,又高又瘦的,他又翻了翻“单轻辞”学生时代的照片,眼皮有点耷拉,鼻头也肉肉的,虽然也算端正,但五官远不如现在精致。怪不得兔子说的是“目前的外貌”,大概是整容过了,不过没关系,现在好看就够了。 只是……他一个大男人,日常生活三点一线的社畜男,自己恋爱经历都稀少得可怜,要魂穿青春美女勾引男人,他实在没经验啊! 更何况,这诡异的空间,怪诞的兔子,荒唐的内容,他实在很难相信。 但他脑子一团乱麻,当下也找不出不相信的理由。 “如果我拒绝会怎么样?”沛诚试探地问。 兔子的耳朵扬起来,说:“我会关灯。” 沛诚打了个冷颤,心想——关的怕不是我人生的灯吧。 况且……一个亿诶。 一个亿啊,有了这一个亿,他再也不用996,再也不用每天通勤一个半小时去上班,再也不用追求那一点可怜的全勤奖和年终奖,再也不必在猝死的边缘游离。 况且男的怎么了,男人才更了解男人的喜好和习惯,看我不拿捏这个森泽航。 “我做,”他对兔子说,“这个森泽航的资料有吗,我看……” 不料他话未说完,兔子只听他说“我做”两个字,单轻辞的角色卡右下角便自动出现了一个他的签名,竟是直接帮他签好了卖身契!而后屋内白光猛地耀眼起来,沛诚不得不再次闭上了眼。 “等等……我还没说完……”沛诚抓狂道,“我还有问题!” 他紧急闭上了嘴——因为从他嘴巴里说出口的声音,赫然已经变成了年轻的女声。 他尝试着睁开眼,发现周围站满了盛装华服和端着酒水小食的宾客,正诧异地转过头来看突然大喊大叫的他。 沛诚缓缓低下头一看——有沟。 第2章 超越全中国99%的男人 沛诚疯狂无声呐喊,心中大骂兔子不讲武德,说穿就穿,连个心理准备和施法前摇都没有,深呼吸了两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观察四周。 这里看起来似乎是一个什么时尚活动的庆功会,放眼望去尽是觥筹交错、镁光灯闪烁。虽说单轻辞也受邀出席,但很明显不受重视。她宛如僵尸般在原地站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和她主动说话,反而还嫌她挡住了自助餐吧。 这个森泽航在哪啊……沛诚心里着急,被人嫌来挤去一路退到了墙角。 此时又有人碰了碰她的胳膊,沛诚下意识要往旁边躲开,来人却一把抓住了她:“轻轻,你干嘛呢?” “啊?”沛诚看着对方,是一名个头矮小的中年男人,对方凑近了小声道:“你在这愣着干嘛呢?你知道我花多少功夫把你塞进来吗!” “我……”沛诚讪笑道,根本不知来人是谁,不敢乱说话暴露身份,只能含糊道,“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脑子发昏,状态不好。而且……根本没人理我,都把我当空气。” 男人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热热闹闹的人群:“那当然了,你什么咖位,人家什么咖位,有那几位在的地方,谁有那闲工夫搭理你,你还不自己主动点?” 沛诚放眼望去,耳朵捕捉到几个字眼——“影帝”“流量”“网红”,他自己平时虽然工作忙,但也没少在网上冲浪,然而人群中心的几位俊男美女他的确是一个也不认识。 “那个……谢影后,最近有什么新片上映吗?”沛诚一头雾水,只随便抓了一个关键词问。 男人纳闷地瞪着他:“不就是《一丘之貉》吗,你还去跑了三天龙套,这么快就忘了?难怪人家又得了金兔奖提名,你还是毛也没有。” 金兔奖是什么东西,听都没听过,不会是那个系统兔子的恶趣味吧,不过沛诚就此确定了一件事——这个世界确实是一个独立平行的宇宙,因为这里的影视明星他也一个都不认识。 只是在下副本之前,他本以为以单轻辞的姿色,结合他本人作为男人的三十年经验,勾引个男人不在话下。可看这个场合的架势,任务目标恐怕不是豪门就是明星,凭单轻辞一个八流小演员,恐怕很难接近。他那普通到极致的三十年也瞬间成了无效经验,难怪光是让对方记住自己的名字就能赢取积分了。 “那个……哥,我问你,森泽……航,”这个言情小说男主一般的人名念得沛诚舌头打结,他问身边的男人,“他来了吗?” 男人斜眼瞪他,阴阳怪气道:“哦,你野心还真大,连森大少爷都敢肖想。” “森大少爷……”沛诚琢磨了一下这个称呼,也不敢确定对方到底是不是演艺圈的人,迟疑地问:“他今天来这个活动是?” “不就是为了他们家新成立的娱乐经纪公司吗?咦,我以为你就是为了和他搭上线好跳槽,把我甩了呢。”男人说,“看来我还是高看你了,你难不成又只是为了去赚点买包的钱吧。” 你懂啥,沛诚心想,我格局大着呢,不但要他为我买包退婚,完事儿后还要净赚一个亿。 “没,我这不是好奇吗,”沛诚讪笑,还是不知道眼前人的名字,只能囫囵道:“我知道哥你平时对我好,我怎么可能抛下你呢。” “得了吧你,你但凡平时工作能上点心,我也不至于推你推得这么困难。”男人说。 我工作还不上心,我都猝死工位了好吗。 但通过这三言两语,沛诚已经大致了解了原主单轻辞的德行,估计整日想着怎么走捷径、赚快钱,没什么进取心。 “哦,来了来了。”男人忽然说。 顺着男人指示的方向,沛诚终于见到了他重要的任务目标森泽航,他几乎不需要多做什么确认就能知道——他还第一次见到有人能自带光效,一出场即是万众焦点。 森泽航穿了一身裁剪合身的黑色西装,衬衣领口白到反光,站在众多影视明星和老板名媛之中,也英俊得令人移不开眼。他个子很高,身材修长,五官十分立体,大概有些混血,简直漂亮精致得过分。他一路走来,嘴角噙着笑意,瞳色很浅且亮晶晶的,仿佛有些得意,但又全然不惹人讨厌——那是一股浑然天成的、天之骄子的气场,没有任何矫饰和表演的痕迹。 在场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向他投去目光,沛诚打眼一看,立刻觉得自己通关的希望渺茫了不少。 啊这……就凭我这“超越全中国72%”的长相,怎么攻略一个“超越全中国99%”的男人? 然而沛诚作为一个资深社畜,立刻开始分析我方产品优势和甲方需求。 恋爱坐标 第2节 外貌优势已经化为乌有了,资产条件更是天差地别,从业务能力而言——自己是一个连活都接不到的小明星,对方已经是某豪门大少爷,剩下的唯有……我ppt一定做得比他好。 沛诚欲哭无泪,在心里安慰自己:没事,就算大题做不出来,该得分的题也不能放过。我先过去对他进行一个自我介绍,好歹留下个印象,有个5分也不错。 这么想着,森泽航和旁人说着话,正朝自己的方向走来。好机会,沛诚呼出一口气,挺直腰板,端好手中的酒,自信飞扬地迈出步伐。 可他忘记了一点——当了三十年的男人,他并没有掌握驾驭10厘米高跟鞋的技能。 右脚一崴,左脚一绊,单轻辞整个人向前飞扑出去,“扑通”一声直接给森泽航行了个大礼,而她手中的半杯红酒高高扬起,迎头泼在森泽航脸上和前襟。 周围惊呼一片。 完了呀!沛诚摔得个头晕眼花,膝盖剧痛。抬头一看,森泽航头发丝滴着酒液,白色的衬衣红了一大片,眼底是掩不住的诧异,震愕地瞪着她。沛诚见状忽然福至心灵,懂了! 原来这是那种剧情啊——女主笨手笨脚,一直给男主添乱,反而引起了男主的注意和保护欲,懂了懂了。 单轻辞尴尬地抬起头来,零落的发丝滑落脸侧——从这个角度,正巧能从吊带裙的领口瞥见她胸前的一抹春光。 “给……给您拜个早年?”单轻辞颤抖道。 森泽航低头与她对视,微微撑大的双眼中满是诧异,睫毛上还挂着一滴红酒。 单轻辞像是才反应过来,赶紧道歉:“太对不起了!我不太会穿高跟鞋,一个没站稳,实在太对不起了……您衣服我负责,那个,干洗费我出。” 高手啊,周围人心中都暗自咋舌——“不会穿高跟鞋”这种清纯小白花的台词也说得出口,而且这摔倒的角度和造型,很难说没彩排过个十次八次。 单轻辞挣扎着想从地上站起来,然而细细的鞋跟很不好受力,她盈盈一握的纤细脚踝似乎一扭就断。单轻辞摇摇晃晃的,眼看又要重心不稳,森泽航下意识要伸出手扶她。一旁的单轻辞经纪人都看呆了——这小丫头有点东西。 殊不知单轻辞站起来的瞬间,裙摆却还被踩在鞋底,她猛地一个用力,肩带“啪”地一声断裂,吊带裙瞬间垂落脚边,露出女孩儿曼妙的身姿以及……果冻质地的nudebra。 森泽航伸到一半的手臂僵住了,额头青筋断掉,周围寂静三秒后,闪光灯唰唰狂闪。 在这耀眼的白光之中,沛诚绝望地闭上了眼。 让我死了吧……不对,让我再死一次吧。 喧哗声骤然褪去,沛诚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先前那个圆弧形的房间里,红眼兔子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任务失败,”兔子毫无起伏的声音中不知怎的被他听出了一丝嘲讽,“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快就回来了的。” 第3章 本色出演 “哈哈。”沛诚干笑了两声,立刻反应过来:“等等,任务失败了的意思是,我的一亿没戏了?” 兔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是否立刻进入下一次任务?” 沛诚连忙举手:“等等等等!” 不过此时,这整件荒唐的事终于有了一个实感——他原还有些云里雾里,怕不是自己加班加傻了在做梦,但刚才往地上那一摔,登时给他摔清醒了,因为膝盖传来的痛感是真真切切的。 他刚才仿佛是真的进入了一个副本剧情、一个平行世界,这已经完完全全超出了脑补的范围,难说那一个亿的奖励真有戏? 这沛诚不能忍,他抬高嗓门据理力争:“这能怪我吗?你连个副本剧情都没介绍,任务对象是什么人也不说,一下把我丢过去,这很难成功吧!” 兔子说:“任务对象的基础信息可以花5积分购买,请问是否购买?” 沛诚:“……” 这破系统竟然还有氪金系统,他无奈地问:“我现在有多少积分?” “刚好5积分,你成功引起了森泽航的注意,并让他记住了你的名字。”兔子说,“任务失败一次不要紧,可以再次尝试。” “哦好,”沛诚放下心来,盘算了一下——磨刀不误砍柴工,说:“买吧。” 一张角色卡应声出现在沛诚眼前:森泽航,26岁,森久信息科技公司创始人,森源资本创始人森仲平之孙,森源资本现任董事长森玉海之子。剑桥大学国王学院社会学本科,普林斯顿生命科学和工商管理双硕士,个人身价2.1亿…… 沛诚一边读,旁边还配着森泽航的帅脸,把牙根快嚼出血来——大家都是一个脑袋两条腿的人,对方还比自己小几岁,为什么人和人的差距这么大? 他颤抖地伸出手,咬牙切齿地说:“我的任务列表,再给我看看。” 兔子耳朵一动,一张崭新的任务列表出现在他面前,这次他的附身角色总算成了一个男人——22岁,大学应届毕业生,叫做闵效禹,模样只能称得上周正,但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这种朝气沛诚很熟悉,被职场摧残了六年之前的自己眼里也有类似的光。任务列表:成功应聘入职森久信信息科技公司,成为公司正式员工(10分) 在工作中接近森泽航(5分),工作年限每累积一年增加5积分。 取得森泽航的信任,信任每增进10%得五分(上限30分) 获取森久公司核心情报(30分) 泄露森久公司核心情报并导致公司陷入危机(50分)…… 看到这里,沛诚抬起头来——上次的任务充其量不过也就是个当个拜金女,刮点森泽航的油水罢了,至多是想破坏一下他的联姻关系,这次居然要去窃取人家公司核心机密。而且看起来,这个森久公司是森泽航自己一手创立,这系统兔子到底和他什么怨什么仇,难不成也是个社畜的怨灵化成的,和森泽航这种天之骄子从阶级立场上不对付。 沛诚大概算了算,这长长的任务清单总分加起来已经不止两百了,换言之就算有些任务完不成,也不影响通关的可能性。他还注意到,在任务列表的最下方,有一条打星号的备注,既“决不能向任务对象以任何方式说明或暗示系统的存在,否则将立刻判定任务失败,并且当前任务所有积分全部清空”。 “我还有一个问题,”沛诚说,“刚才通关失败是以什么标准评判的?” “好感度透支,”兔子说,“单轻辞的任务线是要和以和森泽航提升好感度为基础,花他的钱,并且破坏他的联姻,你刚才直接把好感度刷到了负数,所以系统直接判定失败了。” “啊这……”沛诚无语道,“居然是这种提升好感度的攻略型副本,幸好下次角色是公司职员,可以说是本色出演了。” 那么按照这个理解,“闵效禹”的任务是以获得森泽航信任感为基础的,如果在接触主线任务之前引起了森泽航的怀疑或戒备,那么任务也有失败的风险。 “还有什么其他可能会导致任务失败的?”沛诚问。 “自身角色死亡,或任务角色死亡。”兔子说。 沛诚再次打了个冷颤:“哦。” 反复仔细阅读了自己的人物卡和森泽航的基本信息,沛诚点点头,对兔子说:“我准备好了。” 兔子依旧惜字如金,熟悉的白光莹莹发亮,溢满整个房间,沛诚闭上眼,等待又一次的穿越。 感到眼皮外的强光减弱,沛诚估计穿越应该快完成了,对面忽然传来一声不耐的咳嗽,他睁开眼,赫然发现对面办公桌后整整齐齐坐了一排人,全都面色不善的看着他。沛诚:“?” “这个……闵效禹,是叫这个吧,”办公桌上主位的男人翻了翻手里的两页a4纸,问,“你是在面试期间睡着了吗?要是实在困,不如就先回家睡觉?” 沛诚四下一看,发现自己正坐在一间办公室里,此处竟然是面试现场! 他一口老血哽在喉头,心中再次大骂兔子——这也太坑了吧!怎么能面试到一半把他穿过来? “不不不,不是的,”闵效禹结结巴巴地开口,“刚才眼睛有点干涩,所以我闭上眼缓了缓,绝对没有睡着!您继续说……” “我说什么?”主面试官不高兴道,“我问你认为自身有什么优点和优势,适合这份岗位的。” “啊。”闵效禹略显迷茫地半张着嘴,几位面试官都开始不耐烦,两个拿起了手机。 什么优势?什么职位?我是谁!我在哪! 沛诚满眼转圈圈,但心里迅速冷静下来了,飞速回忆着自己刚才阅读的资料,开始整理思路。 沉吟片刻,闵效禹开口了。 “我认为,我的优势和该职位的匹配度,主要可以从三个角度来说明。”闵效禹顿了顿,说,“第一点,综合我在校学生会期间,组织校庆和大小活动,从沟通协调各部门同学与负责老师以及校团委的经验,体现出了我良好的沟通能力、组织能力以及协调能力,这一点也能在我落实活动投资赞助商,与第三方机构接洽的过程中有所体现。第二,在我上一段实习期间,得到了领导和同事的大量正面反馈……” “闵效禹”语气不疾不徐,态度不卑不亢,恰到好处,实则大脑飞转——就这么一个应届大学生的过往经验,有什么能够给他编排的素材。 但好在森久是一个创业公司,公司里年轻人多,企业氛围也不那么拘谨,并不排斥全无经验的新人。面试官的脸色在闵效禹发言途中逐渐和缓,又做了几种在工作中可能遇到的状况假设,闵效禹全都思路清晰,对答如流,直到面试结束已过去近一个小时,场内气氛较之开始轻松了不少。 “好的,那么我们今天面试完所有应聘者,会在5个工作日内给出回复,如果进入下一轮,我们会以电话的形式联系你,请保持手机畅通。”主面试官说。 沛诚悄悄呼出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紧张得背后都汗湿了,想来也是“闵效禹”年轻人身体素质好,火气旺。 他朝各位面试官礼貌地道了谢,出门离去了。 森久公司在市中心的地段租了整层写字楼作为工作室,沛诚刻意将脚步放慢,观察了一下这里的办公环境。 不同于他猝死前的格子间办公室,灰蓬蓬的天花板上安装着刺眼的白炽灯,这里的办公环境显得更加开阔,高层的落地窗为整个空间带来了舒适的自然光。此时正值午休时段,大部分办公桌前都没人,不少桌面上都布置着自己的私人用品,随性又自然。他还注意到,虽然都在一个大的开放性办公空间内,但不同组别的办公桌之间都有着的明显分区,也就是每个部门都有一块隶属于自己的立板,上面或写或画着自己部门的阶段性目标、灵感和团队精神,竟然还有类似游戏风格的队旗,看来公司文化真的很年轻。 沛诚见状心里舒服了点——本来以为自己又要梦回996,但看起来这个公司气氛还挺不错,至少在做任务的期间能不那么痛苦。 沛诚心不在焉地走向公司门口,却猛然听见一阵痛苦的呻吟。 沛诚诧异地扭头望去,和对方面面相觑。沛诚:“?” “玩吗?”和他对上眼的年轻男人突然说。 沛诚愣了:“啊?” “我这少一个人,再输要请客吃中午饭了。”年轻男人五官扭曲道。 沛诚挪动视线,发现公司门口的空间规划出了一大片公共休息区,正中摆了一个桌上足球,赶巧有员工在这里玩。年轻男人显然陷入苦战,满眼希冀地看着沛诚。 “我……不是这里的员工,我这就要走了。”沛诚有些茫然。 对阵的女生笑起来:“不准请外援啊,你不是说你很厉害,一对二也能赢吗。” 沛诚抬眼一看,差点没噎死——女孩儿身边站着她的队友,赫然正是一脸无聊扒拉着计分栏的森泽航。 沛诚的双眼登时睁得溜圆。 虽然除了照片,沛诚只见过森泽航短短的几分钟,但这脸,这腰,这腿!沛诚决计不会认错。 森泽航自然对他全无印象,沛诚迅速整理好表情,脑中弹幕铺天盖地——来了来了!任务对象他来了! “没事儿没事儿,就打完这一局,反正你不帮我我也是输。”年轻男人说,“赢了让他俩请我们吃饭。” 沛诚犹豫地看向对面两个人,森泽航懒洋洋地扯起一个笑容,说:“可以啊。” 机不可失,管他的!沛诚果断脱了西装外套,加入了年轻男人一队,说:“我负责防守,你负责踢爆他们。” 三人都笑起来,沛诚大学后已经好久没玩过这个了,先是不小心送进两分,对面负责进攻的那女生得意道:“看吧,看我送中国男足回家。” “男人就是不行。”森泽航随口接道。 几人将桌上足球的拉杆撞得乒乒乓乓,又吸引来几个看热闹的员工,沛诚逐渐找到手感,进行了一次精准的防守之后,一记直杆,将球从塑料小人防守的间隙中从后场推进了球门。 “哦呼!”沛诚和队友欢呼起来。 两人乘胜追击,比分来到了5比7,队友男生激动地叫唤道:“哦哦哦有戏有戏。” “等等。”森泽航好像提起了兴趣,也脱了外套丢在一旁椅背上,挽起衬衣袖子,“来来来,看我不把你们胜利的曙光扼杀在摇篮里。” 有些人光是往那一站,就叫人无法不去注意。森泽航单穿衬衣更显得肩宽腰窄,身上笼着神性的光芒,每根头发丝儿都金光灿灿的。 森泽航伸手一挡:“谁去把那个帘子拉下来,这么大太阳,晃眼!” 一旁看热闹的员工把遮光帘降下来,森泽航周身耀眼的金光滤镜瞬间消失了,有些疑惑地看着沛诚说:“怎么了?再来!” 沛诚收起无语的表情,清了清嗓子,再次攥住木质握把。 双方攻防转换越来越激烈,每一分都拿得十分艰难,但沛诚搭档的男人确实技术不错,二人逐渐追平,比分死死咬住,看哪方先得十分。 不少员工都已经吃好午饭回来了,也凑在门口看比赛。“赛点了,”森泽航抬起头来笑了一下,“9比9。” 恋爱坐标 第3节 “别看他,”年轻男人着急道,“这是美男计!” 沛诚哭笑不得,将塑料小球传来传去,趁着森泽航借机想要过来抢球的时候,忽然手腕一翻,将球击了出去。 “赢啦!”年轻男人跳起来和他击掌,仰天大笑。 “好吧好吧。”森泽航站直腰——这桌台对于他来说有点太矮了,他故作不屑,语气轻佻道:“是我故意让着你们的,是我想请员工吃饭了。” 周围人都笑起来:“哎呀森总,想请我们吃饭哪天都可以,不用特意输的。” 森泽航颇为傲娇地环顾了一圈:“你们懂什么?看热闹起哄的人全部扣工资。” 众人仍是嘻嘻哈哈的,根本不把他开玩笑般的语气当真。 沛诚挠了挠头——这怎么和他想象中的霸道总裁冷酷人设不太一样? “吃饭?要开会了。”围观人群外沿却响起一道低沉男声,众人齐齐回头望去,只见一个戴眼镜、拎着公文包的高个儿男人站在公司门口,一脸不悦地抿着嘴。 “呀,谢总。” “谢总好。” “您不是出差去了吗?”众人和他打招呼。 叫做“谢总”的男人大踏步走进来:“刚下飞机。” “开会?”森泽航闻言却嚷嚷起来,他眉毛耷拉着,长长的眼睫毛呼扇呼扇,仿佛十分委屈:“我还没吃饭呢。” 沛诚见状又是一抖。 不过说来奇怪,他这么高大的一个男人,配上这种做作到绿茶的表情竟然一点不违和,甚至周围好几个女生都露出“我见犹怜”的表情。 这就是颜值的正义吗?沛诚忿忿。 “谁让你不吃饭在这玩,”来人冷漠道,“开,会,了。” “开什么会,什么时候说的?我这都要输了!”森泽航指着桌上足球认真道。 “是已经输了!”身边的年轻男生严谨地指正道。 眼镜男无奈道:“你自己看手机,我一个小时前给你发邮件了。” “邮件?谁看邮件啊,你不会发个微信吗?”森泽航咕哝道。 眼镜男抱着胳膊,已是十分不耐烦:“要吃什么点外卖,一边开会一边吃!” 森泽航耸了耸肩,拿起西装外套正要走,沛诚身旁的年轻男生忽然抬高音量,哼哼道:“有人不会是想赖饭吧?” 沛诚在一旁围观得心惊胆战——你当着全公司的面,毫不手软地把大老板赢了,还耽误人家正事,现在居然还追着一顿随口应下的午饭叽叽歪歪。 然而森泽航回头看了看众人,又看了看桌上足球的计分板,最终只是无可奈何地一招手:“贺跃!来,帮他们三个都点饭,我请客,好了解散!都回去上班!” 第4章 你怎么在这端盘子? “哇,早知道我也不吃饭了,我也想要森总请我吃饭。” 森泽航前脚一走,后面员工们又闹哄起来,被他留下的助理小哥面无表情道:“好了别发花痴了,是我给你们买饭,不不不,只有他们三个,你们走开,回去工作。” “切——”众人不情不愿地散了。 沛诚尴尬地站在原地,支支吾吾道:“我……要么我就先回去了。” “你是哪个部门的,之前好像没见过你?”助理小哥问。 “我……我叫闵效禹,今天来面试的。”沛诚老实道,“我面试完正准备离开呢,凑了个热闹而已。” 助理小哥闻言有些意外,但也只是一秒,说:“没事儿,你们想吃什么就点,帮森总也点一份,等到了之后和我说一声,我送进会议室去,你们自便。” 助理小哥离开了,余下沛诚和两个员工,那两人已经接受程度良好地开始翻外卖软件,还在大声密谋:“森总请客,我们今天吃点好的!” “对对,点贵的!” “不是,森总脾气也太好了吧?”沛诚试探地问。 男生头也不抬:“那当然了,我男神。” “是我男神好吧,”女生凑过来一起看外卖软件,说,“你说你叫什么,闵小鱼?” “是闵效禹,效率的效,大禹治水的禹。”沛诚说。 “哦,是闵大鱼。”女生乐道。 沛诚好脾气地跟着笑笑,问:“这样啊,那刚才进来的那位是谁?他怎么和老板说话没大没小的。” “我叫徐小舟,”女生说,“你说谢总啊?他也是公司合伙人,也是老板。” 得,沛诚无语了——自己还没进公司呢,先拼尽全力在一个破游戏中战胜了老板a,并且间接耽误了老板b的工作会议,现在还要吃老板a的白食。 “小鱼,你来点你要吃什么。”男生把手机递过来,“我叫一帆,你什么时候上我们公司来上班?” “啊?什么时候来上班这事儿是我说了算吗,”沛诚哭笑不得,“话说一般公司秘书不都是女生吗?我看现在的助理也是男的。” “你说贺助啊,”一帆明白过来,“你说你是来面试的,这么说来,你是来应聘总助岗位的啊?” 沛诚点点头,徐小舟说:“羡慕,但又有点同情。” “怎么说?”沛诚问。 徐小舟:“羡慕你每天可以近距离看森总的帅脸。” “我一个男的……这有什么可开心的。”沛诚苦笑,“只会为自己平凡而普通的一生哀叹吧。” “但是森总自己工作就忙到飞起,助理也跟着他忙,再招一个,估计就是因为贺助现在工作实在太饱和了。”徐小舟说。 哪里忙了,沛诚腹诽,你们知道我过去三年的午休时间,都是对着电脑边工作边扒饭么?我看你们开心得很呢! 不久后外卖送达,贺助过来领了一份送进会议室,一帆和徐小舟也拿着自己的那份回工位上了。几人怕被谢总记恨,刻意点了没什么气味的寿司,沛诚捧着一盒高档日料,有点不知何去何从。贺助又出来接咖啡,看他局促的样子,主动说:“你就在这吃呗,没事的。” “好。”沛诚惶恐地在茶水间坐下了。 “你是今天来面试的?”贺助问。 “嗯。”沛诚掰开筷子,开始挤酱油和芥末。 “感觉怎么样?”贺助又问。 “还可以吧,”沛诚老实说,“开始有点发呆……有点紧张,后面好了不少。” 想了想,他忽然意识到如果入职的话,眼前的人应当算是他上司,不由得又端坐直腰板儿。 然而贺助只是应了一声,没有多和他攀谈,在准备几杯咖啡的途中,贺助又接了好几个电话,安排下去了一堆事宜,看着确实挺忙。 贺助将咖啡摆在一个托盘上,正要端走,手机又响了起来。 沛诚很狼吞虎咽了寿司,把吃剩的餐盒规整好收进垃圾桶,抬头和贺助对上双眼。 “能帮我个忙吗?”贺助忽然问。 沛诚愣了下:“您说。” “我这会儿要出去跑个腿,人等在楼下了。”贺助说,“你帮我把咖啡送进会议室一号,就当时森总请吃饭的回礼了,可以吗?” 就这?沛诚点头说:“没问题啊。” 沛诚此时已经充分了解,这不是什么霸道总裁小娇妻的剧情,如果他把这一托盘咖啡打翻在森泽航电脑上,大概率不会引发什么“女人你已经引起了我的注意”之类的走向,反而会一瞬间把森泽航好感度拉到负数,而自己又要回去接受兔子的嘲讽。 于是沛诚将托盘稳稳端在手中,敲了三下门,顿了一秒再推门进去。 屋内几人讨论正事,没有分给他太多眼神,尤其是森泽航,微微蹙眉地看着手中的报告,一目十行,骨节分明的手指捏在纸页边缘翻动,和方才戏谑不正经的模样大相径庭。会议室内的众人只除了一位注意到了他,沛诚一眼便认出对方就是不久前刚和他见过的主面试官。 主面试官:“???” 沛诚露出一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他把咖啡放到众人面前,收了托盘就想走,主面试官忍不住出声道:“等会儿。” 森泽航闻言抬起头:“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不是不是,”主面试官满脸混乱,指着沛诚问道:“你怎么在这端盘子?” “怎么叫端盘子呢,”沛诚微笑,“这是后勤保障工作。” “不是……你不刚还在还……”主面试官懵道,他左右看看,周围都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并无人与他丰富的脑内活动相呼应。 “怎么现在已经干上活了,是我穿越了吗?今天是几月几号?”主面试官迷茫地问。 森泽航也抬眼望过来,他凉凉的一抬眼皮,眉毛拧着,似乎同样不太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沛诚有些发怵,边走边退:“不用管我,你们继续。”说着遛出了会议室,忙不迭地跑了。 这次他没再多做停留,一阵风般地刮出了森久公司。 第5章 二周目开始! 出了公司后,沛诚在楼下找了间咖啡店歇着——方才闻着咖啡的香味,他也有点馋了。付款的时候,他发现“闵效禹”的微信和支付宝余额都挺可怜的,不过也正常,毕竟是大学刚毕业的学生。 两次兵荒马乱的穿越,沛诚这次总算有时间整理一下自己得到的信息了,他发现闵效禹手机上有一个奇怪的app,图标是个红眼兔子,立刻就明白了。 点开app一看,里面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功能,最上方是“任务清单”图标,一大列任务全都显示“未完成”,第二个图标是“任务目标”,关于森泽航,依旧只显示着他氪金买来的几条基本信息,下面大段落的内容是“未解锁”。 点开“我的”,沛诚看到了“闵效禹”的个人信息,除了现居地址和年龄身高之类的内容,还有颇为详细的背景介绍。 闵效禹出生于本地一个普通家庭,母亲是初中老师,父亲做货车司机,长年在外。看简历闵效禹的确是个优秀的大学生,本地一流大学毕业,又是学生会会长,履历较普通应届生也算很丰富了,有不少课外实践、社会活动和实习的经历,还有英语演讲的奖项,较六年前的沛诚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也难怪简历能够突破重围进到森久面试环节。而这么优秀的闵效禹手上应该不止这一个公司的offer,会选择森久这种初创公司,也是一种反向的说明。 说明什么?无非就是森泽航是个天杀的开挂高富帅,年纪轻轻就坐拥这样一家公司,难怪系统要拿一亿奖金出来整他。沛诚奸笑着想。 他继续往下拉,看见了单轻辞的个人信息,但已经变成了灰色,打了个“失败”的水印章,顿时又笑不出来了。 在“我的”里,沛诚还看见了自己目前的积分现状——自然是一个硕大的零光蛋,进度条一步未走。旁边有道具购买的选项,他好奇地点进去看了看。 所有道具的可购买选项都是灰色,但部分还是能够通过道具名琢磨出个大概,比如可以将某个很难再完成的任务花积分替换成新的支线任务,亦或是查看任务对象也就是森泽航对自己角色的实时好感度等。不过现在想这些都是多余的,还是先从争取入职开始吧。 沛诚在家等了几天,如愿接到了第二轮面试的邀请,面试他的人正是现任总助贺跃。 他盘算着如果一切顺利,领到第一笔工资之后,要把房子搬到公司附近去——“闵效禹”目前还住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小合租屋里,大学城离市区很远,胜在便宜,周围生活也方便。但他的主要任务是在工作中接近森泽航,并取得他的信任,按照贺跃提出的工作和时间灵活度要求,自己已经做好了要牺牲私人时间的准备。虽然市区的房子贵,但“闵效禹”总归没有任何存钱的打算,即使月光也无所谓。 思及至此,沛诚长叹了一口气——他996到猝死,复活后居然又要996,简直像个笑话。 一周后,沛诚无惊无险地通过第二轮面试,入职森久的事基本是板上钉钉,他用闵效禹不富裕的存款购置了几套较为正式的工作服装,签好劳动合同,看着入职体检的报告发呆。 前世的他短暂的一生竟然结束得那么突然,这件事至今叫沛诚难以接受。虽然算不上身强体壮,但他好歹是个三十不到的大小伙子,怎么人说没就没了。 恋爱坐标 第4节 好吧,的确,他工作经常加班,加班回到家已经很晚了,但又舍不得睡,仿佛不熬夜就亏了似的。吃饭常年都是外卖,周末不吃早中饭,直接一觉睡到下午,打游戏到凌晨再点宵夜,听起来的确不健康,但是……但大家不都是这样吗? 死兔子说的没错,他和家人关系疏远,也没什么亲近的朋友,就算他死了,也没几个人会真的伤心。拿着闵效禹的入职offer,沛诚忽然有一种庄周梦蝶的感觉——如果他就这么用闵效禹的身份继续生活下去,不去管什么任务不任务的,不就已经相当于重来一次了吗? 算了,不去想那些了,沛诚揉了揉脸,对着镜子穿好正装,再抓了抓头发,开始了任务通关2.0。 周一早上的森久朝气蓬勃,沛诚刚一进公司,就看见了上次一起玩儿的一帆和徐小舟,两人见了他立刻眉开眼笑:“你来啦?” “嗯,你们好,以后就是同事啦。”沛诚点头,“至少在这三个月试用期里是。” “哈哈哈,一定没问题的。”两人笑着安慰他。 “我刚从人事回来,你们看见贺助了吗?”沛诚问。 “没,你去老板办公室看看。” 沛诚穿过开放的办公区,来到独立办公室的走廊上,还没来得及费心辨别门牌,其中一扇门忽然从被从内推开了,贺助风风火火地从里面走出来。沛诚正要和他打招呼,贺助忽然如获至宝地抓住他道:“你来的正好,有驾照吗?” “啊?有的。”沛诚问,“怎么了?” “太好了!司机今天请病假了,你帮我去机场接一下森总,我这会儿有事走不开,需要准备晚点开会的材料。”贺助丢过来一把车钥匙,沛诚下意识伸手抓住。 “森总又出差了?您没跟着一起去吗?”沛诚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私人行程,不是出差,”贺助说,“接到人之后不用和他刻意聊什么,他说什么你就听着,尽量把车开稳就可以了。” “呃……好的。”沛诚仍是云里雾里。 “车在楼下停车场,你用车钥匙找,一辆黑了吧唧的阿斯顿马丁。”贺助说着从自己办公桌前抱着笔记本和一大摞材料,又马不停蹄往会议室撵,“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沛诚昏头昏脑地放下了公司章程和培训材料,开始了作为小助理临危受命的第一天。他于车库中轻松找到了“黑了吧唧的阿斯顿马丁”,坐进去之后发现贺助并非形容词匮乏,而是一针见血——整辆车的窗膜贴得黢黑,倒车都有点看不清后视镜,也不知道森泽航平时在车里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还是第一次开这么贵的车,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冒汗,卡着限速的下限小心翼翼地抵达机场后停好车后,沛诚顺着航班信息指示,杵在到达口百无聊赖地张望着。 很快,人群之中走来一个出挑的身影。 森泽航一身浅色休闲装,比周围人都高出一头,有两个小姑娘推着行李箱刻意跑快了几步,装作不经意地回头来看他。 森泽航像是早已习惯了这类目光,从善如流地冲她们笑了笑。 人群登时一片躁动,沛诚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去找他要微信……” “你去……” 但森泽航已经大步朝前走了。 沛诚回过神来,赶忙迎上去,主动介绍道:“森总,贺助有事,我是从今天开始做您助理的闵效禹,来接你回公司。” 森泽航定定看了他几秒,身高带来的压迫感不容小觑,沛诚不敢移开目光,尽量露出真诚纯良的表情。近距离看,森泽航皮肤很好,身上散发着干净的气息。 森泽航不知道认出他没有,片刻后不经意地撇开了目光,淡淡道:“这样啊,走吧。” 沛诚有点不习惯和这种万众瞩目的大帅哥并肩走,他自问对森泽航没有什么旖旎的幻想,但还是莫名其妙地紧张得同手同脚、大气儿不敢出,于是刻意放慢脚步、不远不近地跟在对方身后。森泽航好几次回头来找他,纳闷道:“你跟在我后面干什么?我又不知道车停哪儿。” 沛诚眨巴眼:“对哦。” 第6章 性取向:男。 坐上驾驶座,沛诚发动车,从后视镜随意抬眼一看,差点没把口水喷出来——森泽航正在脱裤子! 沛诚闭了闭眼,心想——上个任务自己色诱对方大失败,这回要换领导潜规则我了! 可我是gay啊……要是换个大美女来我怕还能坐怀不乱,这种顶配帅哥我少看一眼都是吃亏! 怎么办啊……要么我就从了吧,反正也没损失,而且对任务推进也有利,没事儿吹吹枕边风什么的万一他就把公司机密给我了呢? 还是这是对我的考验?为了要检验身为贴身助理是否能抗住各种诱惑,包括不与老板闹出绯闻。 再或者难道不接受才会被炒鱿鱼?我不懂啊……沛诚悲催地想,我应该也算是一个社畜资深选手了,为什么连本色出演都状况百出? 他再次睁开眼,和后视镜里的森泽航对视了个正着,对方见他一脸震惊,后知后觉地解释道:“没带正装回去,刚好车上有一套备用的。” 哦,原来真的只是上班前换个衣服啊,真敬业。沛诚一脑门弹幕退得干干净净,生无可恋地握紧方向盘。 “贺助在公司忙等会儿开会的事情呢,他说资料发您邮箱上了。”沛诚一边说,眼睛控制不住地乱瞟——森泽航身材很好,运动痕迹明显,宽肩窄腰,没有一丝赘肉。他手臂肌肉线条流畅,弯下腰套裤子的时候腹肌叠在一起,森泽航无意间抬眼一看,沛诚立刻瞪直眼平视着前方。 不料这下森泽航却放着穿了一半的衣服不管,他身体前倾,胳膊搭在驾驶座椅背上,衬衣扣子敞着,小小的幽暗车厢内瞬间盈满了他强势的荷尔蒙,叫人呼吸都困难。森泽航问:“你好像很紧张?” “没……没没有。”沛诚说。 森泽航的低音炮在沛诚右耳后立体环绕:“没有你结巴什么?” “我我我刚考驾照不久,怕开不好。”沛诚嗓子发干,“没开过这么贵的车。” “这车不是你刚一路开来的吗?”森泽航一秒戳穿他。 “没没……没载过这么贵的人。”沛诚立刻改口。 森泽航笑起来,那笑声严丝合缝地包裹了沛诚,像是一道密不透风的墙,他感觉背后发热,有些喘不上气儿。 森泽航扬了扬眉毛,从后视镜里盯着他:“你说你今天刚报道?” “对的。”沛诚说,“我叫闵效禹,第一天上班。” “你介绍过了,但我怎么觉得之前见过你?”森泽航侧过脸观察他,呼吸的尾巴撩动着沛诚脸侧的汗毛,叫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沛诚梗着脖子说:“之前面试的时候,顺手往会议室帮送了几杯咖啡。” 森泽航不出声,大概是在回忆,漫长的几秒钟后,他终于松开椅背靠了回去,低头系起了领带。 “想起来了,”森泽航说,“那你以后的工作会和我有很多交集,不懂的问贺跃,有问题也可以直接向我汇报。” 沛诚松了一口气,答应道:“好的。” “助理的工作难免包含些打杂跑腿的琐事,但其实远不止于此。贺跃已经跟我干了近两年,之后要负责更加行政统筹的工作,所以一些跑腿打杂的活难免要交到你手中,但也不是长期的。”森泽航接着说。 沛诚一愣,意识到森泽航是在和他说职业发展的规划,不由得收起无关的心思认真听着。 “助理的工作门槛很低,但上限其实很高,很多人看不到这个岗位的价值,发挥不出想象力。”森泽航继续说,“打杂跑腿的过程中,你要尽快熟悉各部门的人员和工作,以及一些常联系甲乙方的公司生态。” “是。”沛诚答。 “我们是创业公司,阶级制度不严格,跨部门合作的项目很多。如果你有心或者感兴趣,是有很多尝试各种工作的机会的。当然,如果你就想专注做好自己jd上的任务,也是可以的。”森泽航打好了领带,系好了袖口,把衬衣下摆掖进裤子里,“但是比起传统大厂,没有那么架构清晰的晋升之路,对于你这样年轻人可能也多个疑虑。” 沛诚笑起来:“森总,所以现在才是第三轮面试是吗?” 森泽航低低轻笑了两声,那笑声在胸腔中共鸣,震得沛诚耳朵发酥。他偷偷看后视镜,森泽航微低着头,眉眼弯弯,靠回到了椅背上,车内那种无形的压力顿时消失了,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 “没什么,”森泽航换好了衣服,把外套顺在一边,抽出笔记本电脑放在腿上,“随便聊聊。” 说罢森泽航便挂上单边耳机,投入了工作状态,沛诚一路开回了公司,安安稳稳。车辆抵达市中心商区写字楼前,车刚停稳,森泽航长腿一迈,穿上银灰色的西装外套,连写字楼的玻璃都在为他打光。沛诚宛如一个小跟班——不,他就是个小跟班,尾随在走路带风的森泽航身后。 回到公司后,两位顶头上司都开会去了,留沛诚一个人在助理办公室自己预习。他看了一会儿交接文件——没什么特别难的,毕竟他本体早已不是什么新鲜大学生了。但公司的产品介绍却叫他吃了一惊,沛诚原本以为所谓“信息科技公司”大概是类似爬虫乙方或者程序开发之类的企业,一看竟然是做全息vr虚拟现实项目的。 翻开手机查看app,沛诚发现自己已经获得了5积分,大概来自刚才的接机,完成了“在工作中接近森泽航”这一任务,正式入职的10分还没入账,估计要等到三个月之后试用期通过。仔细看看这次的任务,其实技术含量不算太高,单纯熬年限也能稳赚80分左右。 沛诚又扒拉了一会儿道具栏,发现了一个叫“加速器”道具,需要花费20积分才能购买,但按照任务清单,如果“加速”过程是瞬间完成的,那么随随便便加速出个4年工作年限就可以回本了。 沛诚琢磨了一会儿,花费了唯有的5积分购买了森泽航的附加信息之“个人爱好”。 磨刀不误砍柴工,他是这么坚信的。 一列列关于森泽航的个人信息解锁了出来:食物:喜海鲜,喜辣,喜奶酪……;讨厌***沛诚瞪着那几个星星符号,先是一愣,随即气得一拍桌子——想不到“爱好”还真就只有喜欢的东西啊,“讨厌”的内容如此关键,居然还屏蔽着,这破系统也太坑了。 他继续往下看:饮品:喜无糖气泡水,喜咖啡无糖加奶,酒精类喜波本威士忌…… 哦,这个还有点用。 他一条条看下来,森泽航的各种喜好在他面前拼凑成了一个更加鲜活的形象,这些认知虽然不能立刻使他得到森的信任,但至少有助于他在老板面前快速建立好感。 直到他看到这样一条:性取向:男。 第7章 灵魂金库 嗯?沛诚揉了揉眼睛,性取向怎么会是男?没道理啊。 他分明记得森泽航是有未婚妻的,甚至……他上次身为小明星的任务,是要勾引森泽航并且让他和未婚妻悔婚,性取向为男是怎么个意思,这么说来,单轻辞那条线岂非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如果系统内容有假,那么整个任务的难度也太高了——就算用积分购买了各种道具,其效果可能也是不可信任的,甚至这整个任务,以及完成任务后的“一亿”,难道都是不可相信的? 沛诚彻底混乱了。 一方是这样虚无主义的深渊,另一方面……如果系统所言非虚,那么更坑了呀——第一个任务简直莫名其妙不是吗!人家取向为男,怪不得女明星一不小心走了个光,好感度直接扣到负数了。 沛诚怒摔鼠标——死兔子! “怎么了吗?是哪里不懂吗?” 沛诚一抬头,发现贺跃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正诧异地看着他。 “啊没事,我……我踢着脚趾头,咳咳,贺助什么事?”沛诚睁大眼,压抑着心中还未消化的震惊,努力摆出正经的表情。 贺助也没多纠结,从自己办公桌上取过来一摞传单:“会议可能超时,需要你帮忙定个饭,12点半送到会议室。这边是一些我经常订的商务餐厅清单,定九人份的,注意其中一位是素食。” “哦哦好的。”沛诚接过来,一边点餐,一边忽然又想——森泽航喜欢男人,那他之前在车内的行为就完全变了味道。 不过森泽航应该没发现自己取向有问题吧,沛诚自问装直男装得很有经验,又披着一张新鲜毕业生的阳光面孔,估计可能只是看他紧张随便逗逗他。 何况以森泽航的条件,他要调戏谁不是勾勾手指就过来了,根本不需要绕这些圈子,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就算换了一个年轻朝气的皮,骨子里,他仍然只是一个出身普通也没什么优点的中年社畜罢了。 餐点送达后,沛诚戴上一次性手套,将食物分出来摆在托盘上送进会议室里,又给开会的众人重新添了茶水。他想到森泽航喜欢喝气泡水,便也拿了几罐进去,一罐放在了森泽航面前。 整个下午,沛诚都没什么事做,兔子app也快被他盘包浆了。摸鱼摸到了快下班的时间,会议室的门再次打开,森泽航和谢行送客人出门,最后跟着贺助抱着一摞资料,沛诚问:“会议结束了?” 贺助“唔”了一声。 沛诚十分自然地进到会议室里,收拾剩下的杯盘和垃圾。桌面上散落着几张纸,他略微辨别了一下的内容,没什么敏感内容,只是一些随手的记录,便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投影屏幕上还放着ppt里测算投资回报的一页,沛诚定睛多看了一会儿,身后响起一个声音:“能看明白吗?” 沛诚吓了一跳,回头见森泽航从门口进来,点头道:“嗯。” “你觉得这个项目怎么样?”森泽航一边收自己的笔记本,一边随口问。 “挺好的。”沛诚说。 “就这样?” 恋爱坐标 第5节 沛诚仔细想了想,说:“其他不太清楚,单就这一页来说,好像投资的回本周期好像有点长。” 森泽航笑了笑,说:“是。” 沛诚眼珠一转,问:“刚才来的是资方吗?” “算是吧。”森泽航说。 沛诚“啊”了一声,在森泽航眼神的授意下大着胆子翻了几页ppt前后的内容,一看却大吃一惊,这项目虽然称作“临终关怀”,核心逻辑却是把将死之人的意识切片上传到一个“伊甸园”,并使其立刻摆脱死亡的痛苦以及对灵魂湮灭的恐惧,随即获得意识永生。 森泽航看出他欲言又止,道:“有话就说。” 沛诚脑子里有万般想法,类似这设计想法在人伦和道德上的巨大争议,最终只憋出四个字:“这合法吗?” “怎么不合法了?”森泽航纳闷道,“只要当事人签署合约就可以了,和安乐死是一样的。” 哦……沛诚猜测大概在这个平行世界里,安乐死已经合法普及了。 “那这些人的灵魂……意识碎片,归谁所有?”沛诚喃喃自语,又翻了几页ppt:上面详细介绍了存储端的加密系统和服务器的租续计划,以及对伊甸园设计的开源设想。 “所以这个伊甸园,与其说是一个云端硬盘,不如说是一家……银行?灵魂金库?”沛诚犹豫地问。 森泽航微笑了一下:“灵魂金库,这个叫法不错。” 关于这个设想,沛诚脑子里还有很多问题没有理解,但资方开了一整天会才能理清的头绪,他也不指望现在全部问明白,只是纠结着脸又看了几遍投资测算表,说:“恕我直言,您……应该很有钱吧。” 森泽航扬起一条眉毛:“嗯?” “我的意思说,如果您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项目,长线收益很可观,为什么要找第三方的资方,不自己投资呢?”沛诚认真问。 “你看见项目前五年就要投入多少了吗?公司能有多少现金流给它烧,哦……”森泽航明白了,“你说我的钱,不,应该说是我家的钱。” “这种规模的投资项目对于森源资本而言,应该没有压力。”沛诚说,“虽然我也能理解吧……” “能理解什么?”森泽航饶有兴致地问。 “不想被说什么靠家里,或者走关系?”沛诚试探地说。 森泽航笑了笑:“那倒不是,初期森源就发来offer了,但是他们提的条件我不满意,只出钱也就算了,还想借由监管项目的名义给我塞一堆莫名其妙的人进来,还有一堆附加条款,所以我给拒了。” 沛诚愕然道:“啊?” “好的项目面前,大家人人平等,不能因为是我家沾边的企业就给森源开后门吧。”森泽航说,“在当今这个世界上,并不缺钱和有钱的人,缺的是好的赚钱机会。” 沛诚震惊了——这就是格局吗?人家都是腆着脸求来投资,这边却完全是卖方市场的心态——想给我公司投资?我不一定能瞧上你的钱。 森泽航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依旧淡然,并没有自视甚高的傲气,像是只在陈述一件认知范围内的常识。沛诚看着忽然觉得很羡慕——到底是怎样顺风顺水、备受眷顾的一生,才能滋养出这样的自信。 森泽航抬眼扫了一圈,说:“你叫保洁来收拾吧,实习生就别学人家加班了,给我按时回家。” “我不是实习生,只是试用期……”沛诚无力地解释着,但森泽航已经走远了。 这么看来,森久公司才是森泽航的亲儿子,沛诚心想,每一个家世超然又不甘平庸的二世祖都逃不开这样的宿命,总是想要独立于父辈基业证明自己的价值,不想森久沦为森源资本的子公司。我们普通人就没有这种压力,能活着就很了不起了。 然而自己的任务却是要搞垮森久公司,这可不怪自己啊,只怪兔子实在是缺德。 算了,只是系统任务,这不是真实的世界,一切都是虚假的,沛诚默念道,佛祖原谅我。 第8章 三倍工资 入职一个多月,打杂跑腿……不,是统筹协调的事沛诚已经得心应手,全公司的人也认识了个遍。说来有趣,沛诚原本的性格并不算开朗活泼,反而有点社恐和内向,交际能力都是在职场中被迫培养起来的。但换了一个闵效禹的皮,他忽然感觉没了包袱,仿佛真的有了一种“重生”的感觉。 他不再需要应付喜欢画饼还爱pua的老板,也不必思考和家里那不尴不尬的关系,甚至连身体也好了很多,生活和工作都轻松快乐,而且最关键的是,这公司全是帅哥啊! 此时此刻,森泽航背对着落地窗倚在办公桌前,谢行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沙发上,贺跃站在二人中间,手里抱着一叠资料,表情颇为无奈。 森泽航笔直的西裤交叠,腿比沛诚命都长;谢行虽然有些不近人情的冷酷,但做事靠谱,专业过硬,更有一种禁欲的魅力;就连贺助,作为内外打点的全能助理,相貌端正不说,为人周到又耐心,三个人各有各的帅。 沛诚如沐春风,这个画面对眼睛实在太友好了! 唯一的问题是——他的积分任务开展得很缓慢。 不过近距离观察这个任务对象后,沛诚发现自己对他的认识出现了一定偏差——森泽航虽是富贵名流家里长大的小孩,外表骚气十足,像个雄性花蝴蝶似的,不论走到哪都会吸引一大堆目光,留下闪亮亮的磷粉,但他身边几乎没什么绯闻,似乎也并不热衷于商务社交这类活动。除非逃不过。 比如今天晚上。 “这是怎么了?”沛诚问。 “森总在闹脾气呢。”谢行抱着胳膊不耐地说。 “什么闹脾气,我只是在质疑参加这种活动,是否对我的时间是一种有效的利用。”森泽航微微一扬下巴,表情相当傲娇。 他说话音调很低,嗓音中带点磁性的沙哑,最开始接机的时候,响起在沛诚右耳边的就是这样一道声线,彼时他还以为这是森泽航在飞机上没休息好,后来才发现他音质就是这样。 贺跃摊开手对沛诚说:“喏,在闹脾气呢。” “你和谁是一伙儿的?”森泽航瞪着他,又扭头去质问谢行:“为什么你不能去?” “我都跟你说了,我过两个半小时就要起飞。”谢行说,“要么那个行业交流会你去?我把演讲稿给你,你去讲?” 技术上的东西还是需要谢行出马的,森泽航闻言抿紧了嘴唇,颇有些委屈,转眼又把目光放到贺跃身上:“那你去。” 贺助头也没抬:“我又不是青年企业家,而且我女儿晚上过生日,谁也别给我打电话。” 沛诚已经习惯了公司上下这种“没大没小”的说话方式,只是讶异道:“贺助你结婚了?” “对啊,你不知道?”贺助说,“要看看我女儿照片吗?无敌可爱。” “说得对,今晚我们都有事,我们要给小豆包过生日。”森泽航立刻嚷嚷起来。 “什么豆包……”沛诚茫然地问。 “小豆包,我闺女,你看这是她昨天在画画……”贺助举着手机凑过来。 “行了行了,”森泽航烦躁道:“你,闵效禹,晚上这个活动你去。” 沛诚正要伸出手去接手机,闻言愣了:“啊?” “你晚上也有事?”森泽航不悦道:“你女儿也要过生日?” “我单身没孩子……哇,贺助你女儿好可爱。”沛诚真心夸赞道。 “是吧?”贺助得意了片刻,忽然收回手机,“好了,不准多看。” “加班按照三倍工资算,你去不去?”森泽航挑着眉毛。 沛诚心里好笑得很:“老板,三倍工资我是很想赚,但我去算怎么回事儿啊。” 森泽航憋着一肚子火,眼珠子在他们三个人脸上轮番碾了一圈。 “可是为什么啊?”沛诚真心实意地发问,“这种花……场合森总您应该见得多了,很轻巧的吧?” 沛诚把“花里胡哨”四个字吞了没说。 “你森总老年痴呆,记不住人,每次人家上来打招呼,只能用他那张脸傻笑蒙混过关。”谢行相当直白地说。 “什么傻笑!”森泽航怒道,“送你两本我作封面的杂志回家补补课吧你!” 贺跃也忽然想到什么,笑道:“我记得有一回,对面是一个合作方的女经理,见过好几次的。森总瞧人家有点眼熟,又愣是认不出来,盯着瞧了半天,旁人看着还以为多深情呢,好歹没引起什么误会。” “噗——咳咳咳。”沛诚差点没憋住,说来当时去接机的时候,森泽航也是盯着自己看了又看,怕不是压根没认出这人是谁吧。他勉强正色安慰道:“森总,该来的是逃不掉的。” “哎……”森泽航头靠在办公椅背上,似乎真的很绝望:“谁帮我发明一个智能眼镜,戴上之后,每个人的名字履历就浮现在他旁边……然后ai自定生成话术,我就照着念……”他用手指比划出一个框子套在沛诚头上,说:“全世界这么多人,都长得差不多,要怎么全记住?” 沛诚满腹无语:我长得这么普通这么没特色这么泯然众人真是对不起啊。 谢行眉头拧得更紧了,正提了一口气要说教他,森泽航忙举起手叫停:“打住打住,”他扔给沛诚一份邀请册子,说:“你看下与会人员和演讲名单,记一下,能记多少记多少,晚上陪我一起去,你开车。” “好的,”沛诚颇有点受宠若惊,接过来翻了翻,“我作智能眼镜助手是吗?懂的懂的。” 片刻后他又迟疑道:“那……” 森泽航眉一挑,示意他有话就问。 沛诚十分真诚地问:“三倍工资还作数吗?” 贺跃:“扑哧——” “作数!”森泽航掏出手机,“来来,收款码打开,我亲自给你发。” 虽然没脸收森泽航发来的转账,但沛诚这下加上了老板的微信,也算是增进了一点信任积分。交流会八点就要开始,过去的路途还得半个小时,沛诚索性懒得回家了。来回看了两遍邀请册后,他便捧着外卖软件去问森泽航要不要先吃饭。 “嗯,你随便点吧,报销。”森泽航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头也不抬。 “好吧。”沛诚一边划拉手机,一边偷偷观察森泽航。男人确实非常帅,帅到很轻易地就被沛诚划归到了“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档位,饶是他性取向已经弯得不能再弯,也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森泽航似乎意识到什么,抬眼问:“这么难选?” “啊?”沛诚发愣道,随即反应过来,“不是,我在发呆。” “盯着我的脸发呆?”森泽航动了动眉毛,“名册记住了?” “基本记住了,”沛诚答,“也没几个人,演讲者配了头像还好,参会人员只记住了公司名以及职位,和脸就对不上号了。” 森泽航这下彻底抬起头来,睁大眼问:“怎么做到的?” “这……”沛诚仔细想了想,自嘲道,“大概是打工人天赋吧,察言观色、看人脸色的一生。” 森泽航皱眉道:“你才多大年纪。” 沛诚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随口胡诌道:“我……家庭关系比较复杂,一直寄养在亲戚家的,习惯了。” 森泽航顿了半晌,喃喃道:“这样啊……” 沛诚无所谓地笑了笑,继续翻看手机,自言自语道:“吃这个醉虾煲好吗?香辣肉丝,再点个素菜……” 森泽航心不在焉地“唔”了一声,沛诚点好了外卖,美滋滋给自己点了杯双奶盖的奶茶——年轻人的身体新陈代谢就是快,就算每天炸鸡奶茶也没事。 做完这一切后,沛诚溜达回到自己工位上打发时间。森久没有加班的作风习惯,大周五的,老板还没下班,全公司所有员工已经走了个精光,他便乐得清闲,外套脱掉,没形象地往桌子上一趴。 他在办公桌上扭来滚去,胳膊没留神压着鼠标键盘,不知怎么的点进了公司的一个共享文件夹,叫做“gm demo”的。沛诚好奇地点开瞧了瞧,发现竟是几个搭载在公司开发的虚拟引擎上的小游戏。 上辈子,不对,算上单轻辞那不光彩的十分钟,严格来说是上上辈子——沛诚最大的休闲爱好就是玩游戏。本来他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玩网游上头的时候充过很多钱,一个游戏氪几万十几万也不是没发生过,所以工作多年也没存下来什么,后来觉得实在太浪费,才改玩主机游戏了。 沛诚脸压在胳膊上,那模样要多懒散有多懒散,他斜着眼睛用食指戳鼠标,随便点开其中一个游戏,自己的员工号自动便登录上了。加载了一会儿进度条,游戏却因为无法识别到配套的vr设备而无法继续,沛诚也不在研发组,手边根本没有测试设备,只能作罢。 不久后外卖电话响起,沛诚便彻底忘了这件事。 第9章 人见人爱的我 恋爱坐标 第6节 森泽航见沛诚拎着外卖进了自己办公室,便也关掉电脑、伸了个懒腰走到茶几边,说:“一起吃吧。” “好。” 森泽航慢条斯理地磨着筷子的倒刺,等着沛诚把饭菜摆出来,然而这时候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还要开车,便把醉虾挪到森泽航面前。帅哥对付起这些带壳的食物也一点不狼狈,好像在吃西餐一般,颇为优雅。 十分钟后奶茶也送来了,沛诚拿在手里,接收到从旁而来的灼热视线,有点尴尬地说:“我以为您不会爱喝这么幼稚的东西,就没问您。” “没事,不是那意思。”森泽航顿了顿,眼睛还是盯着不放:“只是从来没喝过。” “啊?”沛诚插吸管的手僵住了,脑子一热,递出去说:“那您要尝一尝吗” 森泽航定定看了他两秒,一张俊脸倏然放大,凑到吸管上面喝了一口。 沛诚吓了一跳,随即紧盯着森泽航观察他的反应。 凑近了看,森泽航的皮肤非常好,光滑白净没有黑眼圈,一看就是健康管理得当、很自律的人,他眉毛又浓又整齐,鼻子挺直,整张脸挑不出一个毛病。 这张完美的脸在喝了一口奶茶之后,表情变化莫测:“好甜……”他含糊道:“这些咕叽咕叽的是什么?” “珍珠啦,您真没喝过?”沛诚顿时感觉很新鲜,他发现森泽航在私下用语里常出现一些像小孩儿般的词汇,难怪贺助也会讲出“黑了吧唧”这种描述。而森泽航说“咕叽”这两个字的时候,嘴唇微微翘起,像是撒娇一样。 “那您喝到奶盖了吗?”沛诚问。 “什么奶?”森泽航疑惑道,又解释说:“你是不知道我家管多严,我都是上了大学才第一次吃到肯德基。” “哦,我小时候也可喜欢吃肯德基了,吃一次跟过年似的。”沛诚指了指奶茶的顶端,“上面的芝士奶盖,您吸管拿高一点,再喝一口,这个您应该喜欢的。” 森泽航闻言又嘬了一口,眉毛动了动,这次是惊喜的成分多一些。 “哦,似乎……还不错?”他十分严谨地评价,忽又道:“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芝士?” “啊……”沛诚一时语塞——他总不能说是您角色信息卡上写的吧,装傻道:“我不知道啊,奶盖很少有人不喜欢的。” “哦。”森泽航没有追问,只说:“快吃吧,周末晚高峰堵车,我们过半小时就得出发了。” “好。”沛诚端着奶茶,左右想了想,试探道:“您还喝吗?喜欢喝的话这杯送您?” 森泽航挑眉道:“嫌弃我吗?茶水间应该还有新吸管的。” 沛诚立刻喝了一大口表忠心,鼓着腮帮子嚼珍珠:“哪儿能啊。” 被车流裹挟着抵达目的地,森泽航下车时已经全然没有了出门前那不情不愿的模样,一如既往地闪闪发光。进得会场后,便立刻有人锁定目光主动迎了上来。 沛诚跟在他身边,小声提醒他来人姓甚名谁,森泽航略微朝他侧着头,只需听个只言片语便能立刻拾起来,游刃有余地和对方寒暄。 这种场合谈不了什么业务,无非是走过场的社交,但他们一个初创公司,要拓展行业内人脉确实很有必要,更重要的是重复公司的品牌曝光。对于森泽航而言,他个人的知名度已经足够高了,主要目标是让外界都了解他这个公司不是玩儿票性质的,而是有拿得出手的实力和野心。 这么想来,谢行确实不愿意也不适合参加这类活动。 沛诚除了要尽职尽责地做智能提词器外,还需时不时地适度地补两句场面话,替森泽航挡掉一些过于直白的拉关系。在森泽航客套完“以后有机会多合作”后,主动揽下“今后您有任何事随时和我联系就行”的工作,把自己的微信递出去,再将对方的名片收好。 又送走了一拨人,沛诚小声问:“森总,您这个刚回国还不会用微信的借口,跟多少人说过了?” 森泽航勾着嘴角:“我还能再用三年,怎么了,谁敢说我?” “不是……”沛诚面露难色,“人家不会觉得我们一个科技信息公司的老板,连微信都不会使……” 森泽航眉头一拧:“放肆!” 沛诚立刻小声道:“饶命!” 于是对着下一波来打招呼的人,森泽航的理由立刻变成了:“我们公司高层的手机里不能装那些乱七八糟的软件。” 对方顿时露出了“不明觉厉”的表情,沛诚满脸服气。 就这样寒暄过一圈,沛诚观察到森泽航脸有点红,毕竟场内人有些多,森泽航又是西装三件套的打扮。于是沛诚趁着嘉宾演讲的功夫,借口拿饮料去找主办方调低了空调。 主办方致辞完毕,会场灯光复又亮起来,森泽航轻轻晃悠着手里的杯子——就这么一小杯香槟,转悠了一晚上还剩个底儿,每次碰杯他都只是意思意思抿一口,也没人会和他较这个真儿。沛诚问:“森总,您还觉得热吗?” “有点,”森泽航说,他俊脸微红,单手拽领口的模样相当煽情,不太舒服道:“有点闷。” “嗯。”沛诚不太敢直视他这个噗噗往外冒荷尔蒙的样子,小声安慰道:“还要呆多久?名册上的人基本都打过招呼了。” “好,”森泽航点点头,他换了换身体的重心,肩膀微微靠着沛诚借力,从旁看十分亲密的样子,问:“你在喝什么?给我来一口。” “柠檬水。”沛诚把杯子递给他,森泽航就过来两口干了,忽地又塞回给他,一秒切换回社交模式,对来人微笑道:“您也来了……是是,都是运气好……嗯……” 半小时后,两人终于走出会场,来到地下车库,森泽航总算如愿松开领口,长舒一口气。 “辛苦啦。”沛诚笑着说。 森泽航看着有些好笑:“这话该我对你说吧,加班辛苦了,表现不错。” “回家吗?”沛诚问,“您家地址来一个。” 森泽航脱了外套往后座一丢,随口道:“导航第二个地址就是。” 不知道“获取任务对象家庭住址”算不算加分项,沛诚心想,又从后视镜里瞧他:“您累了吗?” “好像是,”森泽航阖着眼,咕哝道:“头有点晕。” “那您睡一会儿,到了我叫您。” 这个时间点,周五外食聚会的人都在往家走,好像下雨前的蚂蚁。挡风玻璃前满眼猩红的尾灯,车走得很慢,一个路口等了三个红灯还没过去,沛诚闲得无聊,便将自己手机连了车载蓝牙音响,放起森泽航喜欢乐队的歌。 他从后视镜观察了一下,森泽航垂着眸没有反应,像是已经睡着了。 轻快的旋律流淌在车厢内,略微化解了堵车的烦躁,沛诚无意识地跟着哼哼了起来,看着无尽长龙的车尾灯,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时森泽航却忽然自后座开口了:“辛苦你了,没想到弄这么晚,还要麻烦你送我回来。” 这话说得十分官方,一副公事公办好老板的语气,沛诚听了不知怎的,顿觉有些没意思。“什么话,一点也不麻烦,分内之事。”他不走心地说,又想:就算不是别有所图,三倍工资其实也不亏的。 “也对,毕竟是和人见人爱的我一起出门玩呢。”森泽航又说。 沛诚无语地看了一眼后视镜,发现森泽航依旧阖着眼,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便知道对方是在逗他玩儿。 “我不能喝酒的,喝一点就醉。”森泽航又说。 这话倒是没头没尾的,沛诚莫名其妙地应了一声,心想你刚才在活动上也没喝什么酒啊。 森泽航又不说话了。 过了两个红绿灯,沛诚忽然福至心灵:“啊。” “啊。”森泽航学他。 “是那个虾吧?”沛诚明白过来:“醉虾煲,我点菜的时候没留神,送到了才想起自己开车不能吃。” “哼哼。”森泽航故意哼了两声,算是他猜对了,“结果全给我吃了。” 这也能醉?是不是也太菜了,沛诚腹诽道,可是角色卡上不是写的“喜波本威士忌”吗? 不过也是,没规定说喜欢什么就非得擅长什么。但他好歹还是没忍住:“确实没想到您这么……不胜酒力。”说罢赶紧又给自己找补了一句:“下次我一定注意。” “好奇怪啊……”森泽航喃喃自语。 “哎,我真不是故意的,森总。”沛诚干笑。 “不是说这个,”森泽航声音懒洋洋的,“你为什么好像,自然而然就知道我喜欢些什么,不喜欢什么。” “啊?”沛诚闻言顿时精神一凛,心虚道:“这……没有吧,巧合。不对,您是在夸我吗?啊哈哈哈……” 森泽航终于睁开眼,淡淡地瞥了瞥他,似乎不屑他拙劣的卖萌耍宝技术。沛诚不敢再乱说话——面对这种人精,他多少个心眼子都不够用的。 “没事,我只是觉得,以前好像也有人这样。”森泽航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 车流总算又动了起来。 沛诚略感意外:“谁?” “就是想不起来了,所以好奇怪。”森泽航说罢,动了动脖子,头歪在椅背上又眯过去了。 第10章 npc都这么想 沛诚随着导航一路畅通无阻,抵达森泽航公寓地下的车库。他拉开车门回头看,却发现森泽航外套忘记拿不说,下车后还被车位杆绊了一下,朝前踉跄了几步,沛诚连忙来扶。只是他刚碰到森泽航,对方立刻一甩胳膊,飞速推拒说:“我没事。” 下一刻,他似乎又认出了沛诚是谁,揉了揉太阳穴,鼻音很重地问:“到了?” “嗯,”沛诚说着把外套递给他,“快上去休息吧。” 森泽航却不接,他将胳膊肘撑在沛诚肩膀上借力,吐息间略带酒香,迷迷糊糊地问:“几点了?” “快十一点了,”沛城迟疑地问,“我陪您上去吗?至少喝点水再睡。” 森泽航不置可否地“唔”了声,本能般地迈步进了电梯,而后便表情呆呆地看着楼层面板。 “几楼?咦这个按键按不动……”沛诚还没问出个所以然,电梯已经自动来到了一楼大厅。二十四小时的大楼管家见状立刻迎了上来:“森先生,晚上好。” 他看了看沛诚,又问森泽航:“需要帮忙吗?” 沛诚本想和他说不用了,但看见对方的眼神随即意识到——人家这是为了自家住户考虑,在防着他呢。 大厅里灯光明亮温馨,森泽航有些不适应地眨了眨眼,略带疑惑地扭头问沛诚:“怎么跑一楼来了?” 沛诚干笑了两声,管家见二人认识,便也打消了疑虑,礼貌地说:“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就行。” 森泽航两步退回到电梯里,从衣兜里掏出门卡一刷,电梯终于缓缓上行。 这栋公寓大楼是两梯两户的,电梯门开直接到了森泽航门前玄关处,沛诚轻声提醒:“森总,钥匙……还是指纹?开门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头,却看见森泽航站得极近,额头抵着门框,懒洋洋地垂眸看着他,又似乎没在看他。沛诚喉头一紧,忽然想到,这要是在单轻辞的任务线里,今夜想来就该是决胜之夜了——不胜酒力的帅哥老板,和负责送他回家的美少女。 然而这并不是他的剧情,他只是一个内里普通到有些自卑的中年男人。 果然,森泽航只是用手背轻轻点了点他的肩膀,说:“你挡着我怎么输密码?” 沛诚识趣地挪动两步移开目光,直到背后响起门锁打开的声音,和森泽航的一句:“好了。” 森泽航进得屋后,便脱了鞋径直朝里去了。沛诚自觉有些逾距,但森泽航留着门没关,他便犹疑地跟了进来。屋内并非他先前想象种的富丽堂皇,或是灯红酒绿——森泽航的家和他浮夸的外表很不相称,反而很有生活气息。茶几上搁着几页资料,沙发边摞着很多书,客厅尽头的玻璃格挡对面是一张巨大的办公桌,背后是两排书柜和一盏落地灯。 开放式的厨房一尘不染,看似从未沾染过油烟,更像是个用来喝咖啡的工作台,吧台上摆着ipad和笔。沛诚接了一杯温水放在台面上,这头森泽航已经从厕所回来。他应该是洗了把脸,看着清醒了些,抬头瞧见却是沛诚一愣。 沛诚立刻明白过来,一边朝外走一边说:“我先回去了,那边有水您记得喝。” 森泽航顺着他的话来回望了望,忽然出声:“等等,你怎么回去?” “地铁。”沛诚随口说,其实这个点儿估计已经收车,但森泽航大概对此是没概念的。 不过森泽航还是说:“别了,你开我车回去吧,周一开到公司来就行。” “那您呢?”沛诚问。 恋爱坐标 第7节 “我叫司机开别的车就好。”森泽航说。 沛诚想起刚才并排车位的几辆豪车,点了点头离开了。 沛诚又花了四十分钟穿越半个城市,发现自家小区根本找不着停车位,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又给保安大叔塞了香烟,一步三回头地、提心吊胆阿斯顿马丁停在这里会不会被剐蹭。总算回到自己的小出租屋后,沛诚后知后觉乏得不行,他扒了衣服一头栽进被子里,不知不觉间竟然就这么快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间,一个对话框弹了出来:请问是否进入支线任务。>是>否沛诚困得要死,心说什么玩意儿,选了否。 然而对话框不死心地又弹了出来,这次的提示信息是:有助于快速获得积分,是否进入支线任务?>是>否沛诚眼都快睁不开,随手点了个是,彻底睡着了。 他这一觉睡得极不踏实。 他四肢很沉,满眼尽是光怪陆离的画面,好像火车在不停地钻山洞,周围明明暗暗。他的床仿佛飘在海面上摇来摆去,脑仁儿都快被晃出来了。挣扎良久后,沛诚无奈间只得腰酸背痛地爬起来,发现自己就这么趴着睡了一宿。 他揉着眼睛想把手机抓过来看看时间,却摸到一个触感极其陌生的台灯,他倏地睁开眼,一个美式木屋的古朴内景就这么映入眼帘。 沛诚一脸麻木:? “什么地方啊,”他环顾四周:“这不是我家啊,什么情况?” 我还没睡醒吗?沛诚揉了揉脸颊,打着哈欠站起身推开门,迎头却看见一个更为诡异的景象——森泽航穿着白色衬衣套棕色马甲,马裤收在皮靴里,双腿略分站在他门口。 沛诚这下彻底混乱了。 难不成自己又穿越了?是之前的任务失败了吗?没道理啊,而且自己这次没有见到兔子啊。 “闵效禹?你怎么也在这里?”却是森泽航先开口了。 沛诚满头问号:“您认得我?” “啊?”森泽航也诧异了,“你不是我公司的员工吗?” “哦……哦。”沛诚喃喃自语,他原地转了一圈,忽然猛地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右脸颊顷刻间火辣辣的。 森泽航被他甩自己巴掌的动作吓了一跳,又问:“你为什么穿成这样?” “我?”沛诚低头自己看了一眼,说:“您不也是。” “是吗?”森泽航拽了拽自己的袖子,又看向衣帽架上挂着的两顶西部风的牛仔帽,随手揭过一顶扣在自己头上压了压,问:“合适吗?” “很帅,”沛诚下意识回答,忽地叫起来:“不是,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不是在做梦吗?”森泽航十分淡定地在屋里走来走去,钉着铁片的靴跟很有节奏感:“什么乱七八糟的梦,我是已经睡觉了呀,你怎么还没回家?” “啊?”沛诚反应过来他在说昨天夜里的事,扶额道:“很遗憾森总,我刚才已经用一巴掌证明了这不是梦。要说这也是我的梦吧,您怎么跑到我梦里来了。” 森泽航瞅了他一会儿,忽地说:“要么你也扇我一巴掌试试?” 沛诚呆呆地举起手,瞬间又回过神来,赶忙收回掌心在腿上蹭了蹭。他这时才记起了自己昨夜睡意朦胧间弹出的那个对话提示框,脑门儿上的灯泡一亮,彻底清醒了。 这不是平行于任务的世界,而是嵌套在“闵效禹”任务里的dlc拓展包剧情! 这兔子!沛诚咬着后槽牙狠狠磨——这任务怎么还一环扣一环的啊,未免太复杂了吧! 森泽航这头还在满脸奇怪,一会儿捏捏这,一会儿碰碰那的。 沛诚相当不自然地开口道:“呃,森总,好像是这样。盗梦空间您看过吗,我们应该是一起进到一个梦里了。” “怎么可能。”森泽航闻言立刻否认道。 沛诚大着胆子伸手掐了他胳膊一下,森泽航皱起脸:“好痛。” “对吧,要么就是咱俩一起被穿越到一个游戏里了。”沛诚说着忽然觉得思路清晰了些,“我刚从这个房间出来的,您应该是从这个房间出来的?”他指着另个房门。 森泽航点点头,沛诚说:“那么这两个房间就是我俩的出生点,这身衣服就是默认皮肤或者新手装备。”他又指着唯一的一扇双开木门说:“从这里出去,就会进入游戏剧情,大概是这样的设定吧。” 森泽航摸着下巴思忖了片刻,很直白道:“完全无法理解。” “您玩过游戏吗?”沛诚问。 “没有。”森泽航秒答。 “连超级玛丽、魂斗罗这种都没有吗?”沛诚问。 “都跟你说了没有,我家管得特严,别提了,想起都是泪。” “好吧,算了。”沛诚放弃了。 森泽航又指着木门问:“所以,走出那扇门就会醒来了吗?” 沛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森泽航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好吧好吧,这不是梦,就算是个游戏好了,这算是什么,全息网游?那么除了我们还有别的玩家吗?又是通过什么方式把包括我俩在内的玩家串联起来的呢?这里的世界观是什么,西部传说?这个游戏的开发目的又是什么?” 这么一大串问题,沛诚自然全都答不上来,只是思及至此,沛诚顿时有点慌:“您看过西部世界那个电视剧吗?我们是玩家还是npc啊?” “有什么区别?”森泽航漫不经心地问。 “区别大了,一个为所欲为,一个任人宰割。”沛诚满脸惊恐,“npc就是指非玩家扮演的游戏角色,剧情和行为模式都是剧本写好的。” “我感觉我还能自由活动,是有自主意志的,应该是不是任人宰割的吧。”森泽航语气颇为轻松。 害,npc都这么想。 第11章 缸中之脑 “不过说到游戏……”沛诚脑门上又一盏灯泡亮了,他这时记起了另一件事——昨夜在离开公司之前,他仿佛不小心点开了一个共享文件夹,里面是一连串小游戏,而他随手加载的那个就叫“荒野大表哥”。 “我悟了。”沛诚满脸震惊。 森泽航像是被他的模样逗乐了:“哦,你说?” “咱公司开发的伊甸园虚拟引擎,不是做了很多小游戏吗?”沛诚说。 “嗯……”森泽航回忆了片刻,“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研发部那边测试用的demo。” “啊对对!就是这个!”沛诚激动道:“您玩儿过吗?” “没有,”森泽航说,“那是技术那边的事,他们展示过一点,说是这样能够全方位测试虚拟世界的各个方面,但我没有实际玩过。” “我有一个猜测,不一定对。”沛诚兴奋搓手。 “你说。” “我昨天下班之前,无意间在公司文件夹里看到了这几个demo游戏的应用程序,好奇就随手点了一下,点开之后自动登录了我的员工帐号,但由于我没有设备,所以加载完成之后也没进游戏。不过我清楚地记得,我点开的那个demo名就叫荒野大表哥。 森泽航疑惑地看着他:“谁表哥?” “哎,荒野大镖客,是有一个挺出名的游戏,美国西部背景的,我猜那个demo就用了这个游戏的谐音和背景。”沛诚解释说。 “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身处这个demo游戏的世界中?”森泽航像不认识般看着他。 “对。” 不怪沛诚天马行空,更不能怪他接受度良好,实在是……他都已经被一个兔子穿越了两回了,连女的都变过,穿进一个游戏副本又算得了什么。 可森泽航沉默了很久。 “森总,您在想什么?”沛诚试探地问。 “我在想我什么时候醒。”森泽航干巴巴地说。 “您不要再执迷啦!这不是梦!”随着不远处传来的几声教堂钟声,沛诚大呼小叫地推开木框窗户,19世纪末的美国西部小镇街道立刻映入二人眼帘,“您想想,您要是没玩过这个游戏,为什么会在梦里梦见这么具体的场景?” 森泽航望着窗外,空气总隐隐漂浮着一股子烟草和马粪的味道,他不得不妥协了:“也对,可是……为什么?” 两人相对而站了片刻,天上乌鸦嘎嘎叫地飞过。 森泽航无奈道:“所以这个游戏要怎么玩?” “嗯……这倒是个关键问题,”沛诚想了想,“游戏的话,一定有个目的。” “目的?”森泽航瞧着他。 “主线剧情啊,主角要变强,要打倒反派,要拯救世界什么的。”沛诚说。 森泽航仍是满脸完全不能理解,他趴在窗台上伸出半个身子,四下看看——穿着破旧皮衣的男人赶着马车,在泥泞的路上颠簸地前进,马车内装着几捆稻草;小巷中一个妇女将一桶脏水泼在街面上,飞溅到马蹄和男人的靴子上,两人扯着嗓子对骂了起来。 “这世界怎么了,我看挺好的啊。”森泽航又低头看了看手肘蹭上窗台的一层灰,对于这个环境满脸抗拒。 “反正要推动剧情,就需要做任务。”沛诚笃定地说。 “荒唐,我设计的虚拟世界不是为了完成任务的,那是一个祥和平静的伊甸园,是为了……”森泽航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森总,您怎么不说话了?”沛诚举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您是不是卡bug了?” “我想起来了,”森泽航忽然咬牙切齿道,“谢行!” 沛诚纳闷但耐心地等了半天,久到甚至以为森泽航掉线了,对方才终于开始解释:“谢行的意见是,人在将死之际,选择将意识上传,或许是因为还有遗憾,心理上并没有做好准备就这样了却此生,也或许是因为不堪现实的痛苦所扰,但求生欲其实并非意识的本能,而是生物的本能,是需要激素维持的。” “哦我懂,黑客帝国是吧,缸中之脑其实并无法分清眼前的世界究竟是真实的客观世界,还是虚拟的、模拟的、计算机制造出来的世界。”沛诚说,“也对嘛,如果人活着是完全无忧无虑的,那么没有痛苦的对比,也就不存在所谓的快乐了。” 森泽航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点头说:“没错,永生之人在获得永生的一刹那,就不再想要永生了。谢行坚持认为需要在永生世界里创造奖励机制来满足成就感,从而为大脑提供活性的刺激。” “您不这么认为吗?”沛诚问。 “当然不,我又不是什么邪恶的科学家,更不想做什么造物主。我的目的不是要保持大脑活性制造意识永生——这是临终关怀计划,是为了让人降低自身最原始的、对死亡的恐惧的。是让人们能够放心自己百年之后灵魂并非没有去处,并非完全归于虚无,更没有下地狱,而是能够以某种形态隽永存在。”森泽航认真地说,“这不是’不死’,而是另一种’安息’。” 沛诚有点懂了:“如果是稍有些宗教信仰的人,除了那些特别虔诚的信徒,总归还是害怕死后收到审判吧,这样也是讨个心安。如果是完全的无神论者,也难免会有虚无主义的恐惧,如果可以选择留存一部分意识在这个世界上,也是一个不错的选项。” 沛诚终于有些理解了这个初看有些反人伦的设计,其实落脚点还是在“关怀”上,说白了是依托科技的一个生意。 “那既然如此,按照谢总的理论和思路,我们现在身处的游戏世界肯定有任务需要我们完成,不然奖励机制和成就感从何而来?” 这话森泽航倒是无法反驳:“换个角度看,这些都是体量不大的demo世界,肯定不会很复杂。” “嗯嗯,我来找找互动界面在哪儿。”沛诚说罢便挥胳膊舞腿儿地一番操作,连比划带蹦。 森泽航像看傻子一样看他:“恕我不懂你们玩游戏的人,这是在施法吗?” 沛诚屏蔽了他的嘲讽,又试了各种方法,终于在大喊一声“道具!地图!”后,发现了语音控制的窍门。 “哦哦哦哦哦!有了,”沛诚激动道,“您也试试!” 森泽航将信将疑,小声说了句“地图”,眼前还真出现了一张电子地图的投屏。沛诚用手划拉了一下,发现能够将地图放大缩小,但地图能展示的范围只有他们身处的这个小镇而已,外缘是大片的灰色。 沛诚操作起来简直轻车熟路,因为这个交互界面和兔子每次派发给他的任务清单是一模一样的。 他又试着说了“任务”、“主线任务”或“故事背景”等关键词,好容易调出了一张任务卷轴,但上面空空如也,一条提示也没有。 沛诚收起一大堆交互窗口,问:“森总,您真的什么游戏都没玩过吗?” 森泽航看起来不太高兴,反问:“俄罗斯方块算吗?” 恋爱坐标 第8节 “好吧,”沛诚无奈地耸耸肩,“我还以为,您长这样应该很会玩的。” 森泽航眉毛竖起来:“什么叫长成这样?” “就是……游戏啊,party啊,酒吧啊,会所啊……” 森泽航表情越来越丰富,一张俊脸扭曲了起来,沛诚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呃……总之,我呢,玩过很多游戏,”沛诚及时转移了话题,“这个时候,一般而言,我们需要找到一个头顶冒惊叹号的人。” 森泽航又露出了那种看傻子的表情。 第12章 大床房 “咳咳,”沛诚说:“总之我们先出门吧,我瞧街对面有个杂货商店,我们可以先去那看看。” “哦,”森泽航漫不经心地朝窗外瞥了一眼,“要买个什么?” “不是买什么……一般和这种npc对话能拿到线索,就是那种头顶有感叹号的人。”沛诚忍不住好笑——森泽航从小家境优渥,平时就难免有点脱离一般群众,到了游戏里更是显得无常识,“再说了,您有钱吗?” “我有啊……”森泽航下意识答,而后又顿住了,他一摸兜,老实道:“我没有。” 沛诚笑了笑,深吸一口气,使劲推开那扇双开木门。霎时间,原本只是朦胧模糊的市井气息与嘈杂声响瞬间增大数倍,一股脑地扑了过来。 两只钉着铁片的靴跟同时踏上渣土夯实的路面,一阵妖风陡然刮过,沙尘平地卷起。 沛诚眯着眼眨了眨,口鼻间全是灰尘味,森泽航咳嗽了两声,两人对视一眼,又同时回头。不过也就是几秒钟的时间,身后的大门连同他们“出生”的整间木屋竟然已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好似完全没有存在过,变成了一口结着藤蔓的荒井。 “哇哦。”沛诚禁不住感慨。 “好吧,”森泽航无奈道,“我姑且算是信了,这里绝不是我熟知的任何一个世界。” 两人横穿小街进得杂货店内,里面只有一个人,趴在柜台上对着一张破报纸填填写写。这是一个二十不到的年轻人,看年级应当是在帮家里看店。他皮肤苍白,满脸雀斑,眼下青黑,瞧着精神不济的模样,头发是泛着橘棕的枯金色。杂货店内物资也不算丰富,很多置物架都是空的,只零星陈列着一些罐头、咖啡和干面包,收银柜背后挂着几只猎枪,年轻人胳膊肘压着的柜台玻璃下摆着几大盒子弹。沛诚走到柜台前,问:“打扰一下,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室内一阵沉默。 沛诚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又问:“请问这个镇子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撩起眼皮看了两人一眼,说:“不买别乱动。” 沛诚纳罕地回过头去,森泽航讪讪地放下了手中的罐头。 “请问镇上有什么赚钱的生意吗?”沛诚又问。 年轻人略烦躁地啧了一声:“没钱进来干嘛。” 森泽航不悦道:“那不是问你怎么赚钱吗?” 年轻人赶苍蝇般挥挥手:“出门左转警察局,右转赌场。” “那请问……”沛诚话没说完,年轻人直起腰来,手中端着从柜台下摸出的猎枪,满脸不耐烦。沛诚登时一惊,他知道游戏里那种民风彪悍的npc是真会杀人的,忙不迭拉着森泽航逃了。 “什么态度啊!”森泽航出了杂货店还在忿忿,沛诚赶紧拽着他再走远了几步,生怕那年轻人从店里追出来给他们一梭子。 “哎,出师不利。”沛诚叹了口气,“再转转吧。” “不过这个镇子总感觉怪怪的。”沛诚左右打量街上不多的几个行人——每个人都面带菜色,目不斜视,略微佝偻着背,清一色全无生气的模样。 “你也觉得?”森泽航挑眉看他,重音放在那个“也”字上。 “什么叫我也觉得。”沛诚下意识反问。 “我以为是我游戏玩得少,游戏都这样呢。”森泽航哼哼道。 这话说的,怎么莫名感觉他有点闹脾气,沛诚哭笑不得:“您看这些个村民,都什么精神风貌,全部死气沉沉、怪里怪气的,我都不敢随便上去搭话。而且这天也阴蒙蒙的,是要天黑了么?” 不料他这话却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朵乌云飘过,天色陡然暗了一度。几乎是同时,杂货店的木门被从内用力关了起来,二楼的窗户也“嘭!”地一声拉上了,并响起插上门闩的声音。不出多时,整条街上一排门、窗挨个关上,整整齐齐一个不落,简直跟接到什么指令似的,森泽航和沛诚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森泽航显得十分茫然。 “不知道,但按照这个节奏,肯定是天黑了会有什么危险。”沛诚毛骨悚然道。 森泽航迅速前后看了一圈,立下决断:“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落脚,度过第一天的夜晚,要住旅店的话我们没有钱,最好的办法就是去刚才那人说的赌场。” 无需多言,两人立刻扭头向后奔去,耳边还不断响起门窗上锁的声音。好险两人在街角果真看到了赌场的招牌,并且于赌场关上最后一道门之前堪堪挤了进去。 “安…应该暂时安全了吧?” 沛诚尚撑着膝盖呼哧带喘,森泽航已经快速冷静下来进入状况,他扫视了一圈,说:“这里也有住宿,在二楼,好像还能洗澡。” “太好了!”沛诚说罢又立刻记起:“可是我们还是没有钱。” 赌场一楼大厅左侧是吧台,右侧是去二楼的楼梯,中间全是赌桌。沛诚打眼一看,只能认出俄罗斯大轮盘和扑克,还有些赌客在玩儿类似桥牌的游戏。这些赌客们大部分都醉醺醺的,要么也邋里邋遢,全然没有沛诚此前想象中“赌场”金碧辉煌的样子,更像是个脏兮兮的乡镇酒吧,甚至称不上热闹,但好歹还算有点人气,总归比黑漆漆的街面上好了不少。 森泽航看着吧台里册一个用铁栅栏圈起来的亭子,思索片刻后忽然说:“闵效禹,脱衣服。” “啊?”沛诚猛地回头,傻乎乎地看着他:“在这吗?” 而森泽航已经在脱外套了,他一边拔靴子一边说:“值钱的东西都脱下来,帽子,皮带,靴子什么的,有什么脱什么。” 沛诚懵里懵懂地照做了,一番折腾后,两人只剩一身里衣,光着脚踩在地上。森泽航来到铁栏亭前,把这一大抱衣服鞋的往吧台上一堆,又敲了敲。铁栅栏内的拱形小窗缓缓升起,露出一双满是皱纹、瘦骨嶙峋的手。 “抵押,全部换筹码,”森泽航将衣服帽子往前一推,“抵押物之后还可以赎回吗?” 沛诚眼睛一亮,明白了。 那双枯槁的手将衣物接过去,一件件看了,又尽数扔进一个麻袋里。清点完毕后,那双手从旁边拿出一个铁皮箱,数出几小摞筹码,说:“7天之内可以赎回,2倍的价格,30天以内不保证赎回,5倍价格。” 好黑!沛诚暗暗咋舌,但森泽航已经接过了筹码,捧在手中。 “森,森总,您有把握吗?”沛诚不确定地问,“天儿还挺冷的,没有衣服裤子有点难。” “你数学好吗?”森泽航没头没尾地问,“又说,不用叫我森总,我在这里又不是你老板。” “一般吧,”沛诚说,“怎么了?” “那也没事儿,我数学好。”森泽航说。 几个小时之后,森泽航面前的筹码已经多得摆不下了,沛诚找兑换处借了叠码盘,垒了三层,沉甸甸地护在怀中。 好多钱啊!好多钱啊!这几个小时沛诚基本啥也没干,只除了干着急和穷开心——他最开始颇为紧张,只怕森泽航对钱没概念,分分钟输光了要被丢到街上;围观了几局之后,他开始兴奋激动,并持续不断地为胜利而高兴雀跃;最后,他干脆权当自己是葛朗台,把筹码数了又数,反复算本金已经翻了几倍。 还7天之内赎回呢,他简直想大笑——这才多久!然而森泽航把21点桌上的赌客都赢了个精光,又将德州扑克桌上的所有人尽数收割,已经没什么可以赢的人了。 “俄罗斯轮盘那儿不是还有人吗?”沛诚捧着筹码跟在他身边问,满眼全是崇拜和美元符号。 森泽航好笑道:“那是纯靠运气的,不可控。” “可您刚才不是押了一注,也赢了?”沛诚说。 “对啊,我运气向来好嘛。”森泽航说,“但不可能每次运气都好的。” “哦。”沛诚闻言有点失望,森泽航笑起来:“你怎么掉钱眼里了,用你的话说,这充其量也就是个游戏币吧?赚那么多有什么意义,今晚够住不就行了。” “好吧,也是。”沛诚点点头,他捧着一大摞筹码走到兑换处,那里已有两个彪形大汉在等,一左一右抱臂站着,面色极为不善,妥妥今天不能善了的威胁意味。 森泽航却似乎早有所料,他从沛诚手中接过叠码盘,拇指食指一捏,抽出一摞筹码来,剩下的往吧台上一搁,说:“要么这样吧,抵押的本金先还我们,楼上的房间再给我们开两间,要最好的。其他的筹码我暂时不兑换了,这些我先存着。” 他掂了掂手里的筹码,都是大面值的。 两名彪形大汉没料到是这个走向,一下愣住了,又回头瞅来瞅去,怎么也等不到下一步的指令。良久,小窗中再次伸出老妪的手,将多余的筹码收走了。随后,一阵叮叮当当的铁锁声响起,兑换处的侧门打开,从里面丢出一个麻袋,沛诚连忙捡起来翻开,两人的衣裤都在。 森泽航耐心地等着,食指轻叩柜台的木质台面。 终于,那双干巴巴的手重新伸了出来,推出一把黄铜钥匙,上面挂着一个朱红色的木牌,声音暗哑到:“只有一间房,爱住不住。” 森泽航估计长这么大,还很少有机会集中遇到服务态度这么恶劣的工作人员,他眉毛古怪地动了动,最终只蹦出来一个字:“行。” 第13章 愚蠢的外乡人 两人顺楼梯一前一后上了二楼,沛诚捏着钥匙挨门挨户地数过去,终于在走廊尽头的最拐角处找到了属于他们的房间。推开门后,一股微妙的霉味儿还是湿木头味弥漫在空气中,房间正中放着一张双人床,只有一床被子,角落里塞着一张单人沙发,扶手处的布料磨损严重,里头灰色的棉花跑了出来,坐垫的弹簧也全坏了,除此之外屋内再无其他内饰。 森泽航脸色顿时不太好,沛诚掀开被子摸了摸——床板很硬,但被单还算干净清爽,是不幸中的万幸。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森泽航魂不守舍地反手拉开,一个身穿白裙的女人站在门外,她头发松松垮垮地挽在脑后,领口开得极低,整颗乳房几乎袒露在外面,左手抱着一个盛热水的木桶,桶沿搭着一块白毛巾。 “需要擦身搓澡服务吗?”女人双目含情,充满暗示地问。 森泽航面无表情地关上门,转过身来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窗外狂风呼呼,木质的窗框被刮得啪嗒啪嗒响。 森泽航走过来坐在整间屋子唯一能坐的地方——那张吱呀作响的双人床上,一脸麻木:“有没有可能,我们今晚睡下,明天一早睁眼,这个梦就结束了。” 还在想这是个梦啊…… 沛诚兴奋劲儿过了,也又困又累,挨着床尾和森泽航并排坐着。 看出他心里所想,森泽航说:“如果这是个游戏世界,而我们的意识体不知道怎么跑到里面来了,但仍然有很多解释不通的部分。” “的确,”沛诚说,“比如您在您家睡觉,我在我家睡觉,根本不在一个空间,为什么会同时出现在这里。何况我家也没有全套vr设备,也没带公司电脑,就算您是不小心迷迷糊糊不小心登录了设备,我又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知道我家有设备?”森泽航问。 为什么在这些地方如此敏锐……沛诚侧头看着他:“我送您回家的啊,我看见了。” “对哦,好吧,”森泽航点点头,“第二个问题是,我们要如何离开这里。你说游戏都会有主线剧情和任务,那么如果一直完不成任务,我们就要一直困在这里吗?更何况我们今天下午在城里转了半天,根本没有什么头顶冒光的人。” “这……难道说我们不是玩家,只是误入这个世界的npc,所以才看不到主线任务?”沛诚混乱了,“不可能啊,那我们应该也调不出地图才对。” 森泽航没有理会,继续说:“第三个问题,这个世界的运作规律是什么。” “啊?” “谢行他们设计的demo,只是为了测试引擎性能而存在的,从世界观的角度而言,理论上不会有这样完善的经济系统,工商仕农。”森泽航细数道:“这里有店铺,有人务农喂马,有警局,那就说明还有罪犯,为什么?” “还有赌场,赌场作为休闲娱乐的要素增添趣味性,倒是无可厚非,但还不上钱就要被保安爆揍,严重得得砍手砍脚,这很不合逻辑。更别提应运而生的色情生意,比如刚才的搓澡女……”他微微一顿,继续说,“而这所有设定中,最为古怪的是’天黑后不准出门’。” “是呢,”沛诚完全被他思路带着走,“所以天黑后外面到底有什么?” 森泽航勾了勾嘴角:“你想看看?” “有点害怕,”沛诚老实说,“但也有点好奇。” “那就看呗。”森泽航从床上站起来,走到窗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沛诚也“噌”地站起,语气紧张:“要是看了有什么危险怎么办?” “这又不是真实的世界,万一死了就醒了呢?”森泽航比划了一下,说,“回到现实世界。” 恋爱坐标 第9节 “可是……”沛诚犹疑不定,“万一死了就脑死亡了呢?” 森泽航不认识般地瞧着他:“你这人怎么这么悲观。” “我……”沛诚无言以对——他的人生又不常发生什么幸运的事,唯一的幸事就是得了一次重生的机会。 “而且你不是说这里像游戏吗?游戏里死了,总归可以重新来的吧。”森泽航无所谓地耸耸肩。 沛诚左思右想,还是道:“好吧,那我就拉开窗户看一眼。” “嗯。” 沛诚来到窗边,森泽航就站在他身后半步。他小心翼翼地拉开铁插销,再抬起木质的窗栓,一阵狂风猛然袭来,瞬间就把窗户给撞开了。 “嚯!”沛诚吓得退了半步,背贴着森泽航前胸,后者伸出手把住窗框,说:“外头什么东西,黑漆漆的看不清。” 沛诚定睛望去——街道上几乎没有任何照明,不只是因为没有路灯,而是家家户户禁闭的窗户都被用木板钉死了,只从缝隙中透出丝丝灯火。 “我刚看到的……”森泽航皱着眉,“有一个什么黑乎乎的东西,好大一坨,还在动。” “你你你,别吓我,这不比用vr玩恐怖游戏还吓人。”沛诚连“您”都忘了说,缩着肩膀着想往后躲,但挡在身后的森泽航半步不退,两人前胸后背紧紧贴在一起。 “你别扭来扭去地乱动……”森泽航话没说完,忽然抬高音量:“你看!” 这下沛诚也看清了——一大团浓黑的影子掠过街面,从街尾方向直朝着赌场门口而来。黑影好像硕大鬼魅的幽灵,浓稠又不详,无声无息地盘旋在赌场门前的马厩上方。那里只有一匹马,大约是赌客停在店外的。 “到底是什么啊,看不清。” 外面实在太黑,沛诚和森泽航十分同步地眯着眼向前凑去,只见黑影终于离开了马厩,升在空中,沛诚愣了一下:“怎么马躺下了。” “什么躺下,快关窗!”森泽航一把抓着他肩膀把他摔到身后的床上,同时果断摔上窗户。黑影似乎被这里的动静和光线所吸引,扭转方向就要冲上二楼来,森泽航眼明手快地挂上木栓,在黑影猛烈的冲撞下,用肩膀抵着费力插回铁插销。 沛诚目瞪口呆,问:“发生什么事?” “那个马不是躺下了,是被吃了,”森泽航语气沉沉,“只留了一层皮掉在地上。” “啊?!”沛诚从床上蹦起来,“太吓人了吧!” 他看着森泽航身后“砰砰!”直响的窗户,惊恐得舌头打结:“这这这木头窗户能挡住那怪物吗?我怎么感觉活页有点松了,这玩儿真的足够结实吗?那到底是什么啊!” 森泽航还来不及回答,房门已经再次被大声敲响。 两人对视了一眼,森泽航主动走去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矮壮的中年女人,她先是警惕地迅速扫了一圈屋内,眼珠在森泽航和沛诚之间转了一圈,粗声粗气地问:“怎么回事?这么大动静!” 说罢她一把挥开森泽航——森泽航一米八几的个子,居然被她蛮力推到墙上,眨巴了两下眼睛,显得很懵。壮妇冲进屋内便直奔窗边,木窗还在哐哐直响,不知道是因为怪物还是狂风。 “你们是不是开窗户了!”她扭过脸来质问道。 “啊,你怎么知道?”沛诚说。 壮妇深吸了一口气,灰绿色的眼珠倏地瞪大,仿佛憋着一口气要怒吼出来。 森泽航立刻又问:“外面有什么?” 壮妇尚未出口的咆哮被堵在喉咙里,却忽然像是被触发什么关键词一样,变脸般换上一副不屑的嫌弃表情,说:“愚蠢的外乡人!” 第14章 任务触发 原来这壮妇就是赌场的老板娘,晚上那会儿,她其实一直在二楼关注着两人,见他们赢了那么多筹码,才吩咐壮汉去堵着。在老板娘的介绍下,二人终于理解了这个村镇的状况。 小镇叫做草莓镇,原本是一个虽不富裕但还算平和的地方,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出镇的人都迟迟不见回来,还彻底失去联系,而外出寻找的人也接二连三地失踪。 直到有一天夜里,一个在镇口徘徊并逃回的人带来了目击消息,据那人所说,他见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怪物,那怪物不仅没有四肢,没有具体的形状,甚至没有实体——它能够穿过墙壁和树木,而它但凡经过,所有的动物和人都会被它吞噬,只剩一层干尸的皮。 这怪物是最为邪祟、恐怖、超乎所有人最坏想象的噩梦。 所幸黑影似乎只能前进到镇口,无法越过镇口的神庙。 听了一半,沛诚忍不住悄声问森泽航:“这是谢总做的世界观?” “嘘……”森泽航想了想,又说,“但我很难相信是。” 不过壮妇对他俩的交头接耳充耳不闻,继续道:“可是到了去年十月份的某一天,发生了地震,并造成了镇北的山体滑坡,石块造成神庙坍塌,某种无形的守护封印被破坏,怪物也终于可以进镇了。” 自此,小镇的人再也不敢出去,也很久不再有外乡人来访。之所以这个镇子至今还存在着,全是因为黑影在白天并不出现,只有入夜后会肆虐。于是便有了今天家家户户一到天黑就大门紧闭,所有窗户也用木条加固封住的景象。 “那么趁着白天出镇不就好了么?”森泽航说,“干嘛还提心吊胆地留在这。” 壮妇白了他一眼:“出镇的唯一道路要横穿一整片密林,那里终日晒不进阳光,基本和夜晚也没两样。” 森泽航“哦”了一声,“那是怕光,一把火把林子烧了不行吗?” 壮妇和沛诚都惊悚地看了他一眼。 “但凡晚上还在外面游荡的,都会被吞噬,无一幸免。”壮妇最后这样说,“所以你们如果要送死就自己出去,不要开门开窗,害死我们其他人,愚蠢的外乡人。” 说罢这一番话后,壮妇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径直走了,留下森泽航若有所思。然而沛诚却已经激动地跳起来,抓着他胳膊说:“森总你听见了吗?” “我听见了……”森泽航被他晃得头晕,“我刚不也在这么。” “不不,我的意思是,派主线任务的来了!”沛诚满脸兴奋。 森泽航略高他半头,微微颔首垂目的眼神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难怪古往今来会有这么多人误会。 “您还记得,刚才她本来要骂我们一顿,但您一问她还外面有什么,她忽然莫名其妙地冷静下来开始讲故事,是因为这个问题触发了老板娘这个npc的关键词。” “哦……”森泽航明白了。 “所以我们白天在杂货店那边一通乱问,晚上和这些赌客套话也不知所以然,是因为我们根本没有摸清门道。”沛诚脑子一下清楚了,“那这么看来目前有两种可能,第一,这个任务是要天黑才能触发,第二,是要问对问题才能触发。” 森泽航看着他,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我知道了,你冷静点,坐下说。” 沛诚这才发现他有点过于兴奋了,把森泽航袖子都拽得皱巴。 “咳咳,好,”沛诚有些尴尬地松开手,“我的意思是,我们的主线任务肯定是要修复村口的神庙,恢复这里的和平。” “那么我有个问题,”森泽航说,“神庙肯定是要恢复的,或者至少得弄清楚神庙里面到底什么东西抵御着怪物。但是她刚才说,在更早的以前,这里的生活是完全正常的,是从某一天开始,外出的人才开始失踪的。” 沛诚瞬间听懂了:“神庙只是抵御怪物不能进村,但怪物是从什么时候出现在这个世界的呢。” “没错。”森泽航眼带欣赏地点点头。 “唔……”这个问题沛诚此前倒是没想过,被森泽航这么一提还有些背后发凉。 “总之明天早上起来之后,先到镇子门口去看看。”森泽航说,“现在总归也出不去,想那么多也没用。” 说罢他便往床上一躺:“睡觉吧。” “睡……睡觉?”沛诚瞪着床上横陈的美男,声音都快劈叉了。 “对啊?”森泽航理所当然地说,“不然这大半夜你还想干嘛?” 房里只有一张床,两人都是男的,也只有这个条件,确实没有必要在这个问题上多做讨论。于是两人穿着衣裤,直接一人半边床躺下了。 关灯之后,小镇的夜更显寂静鬼魅,只有呼呼的风声。 沛诚双手老老实实地放在腹部,直挺挺地平躺着,总觉得有些尴尬。 “怎么样,森总,游戏是不是也挺好玩的?”他开始没话找话。 森泽航在黑暗中勾了勾嘴角:“森泽航。” 沛诚:“嗯?” “你念一遍,森泽航。” “森……森泽航。”沛诚迟疑地跟着他重复。 “诶。”森泽航应了一声,嗓音低沉平缓,带着安抚人心的效用:“睡吧。” 次日,沛诚一觉睡醒,发现自己回到了闵效禹的小出租屋里——此时已经是周六中午十二点,他依旧维持着平躺的姿势,盯着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整个人从精神到肉体都疲惫不堪。 沛诚在床上坐着发了半天的懵,才慢吞吞地爬起来,在屋里迟钝地兜圈子。缓了许久的劲儿,他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无奈也不好贸然去联系森泽航,免得对方万一根本不记得这些内容,肯定被当成神经病。 直到饥肠辘辘沛诚才磨磨蹭蹭掏出手机点外卖,他习惯性地点开兔子app看一眼,却发现自己莫名竟然多了5积分,震惊之下想来想去,应该是在过去的一天一夜间,他和森泽航的信任度有了进展。 沛诚忙又将app仔细研究了一番,发现任务列表下方出现了一个子菜单,名字叫“荒野兔八哥”。 在确认自己的攻略任务重是真的出现了一个dlc拓展包的同时,沛诚已经无力吐槽了。周一。 沛诚社畜多年,还是头一次这么盼望周一,早上八点不到,他便出现在森泽航办公室门口翘首以盼,咖啡喝了两杯,终于等来了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男人——森泽航依旧是西装笔挺、走路带风、清清爽爽,把办公室过道走成t台,沛诚脑中那个西部牛仔装束打扮的形象瞬间就模糊了。只是森泽航和他一对上眼,立刻露出了不太自然的表情,经过时,他小声吩咐:“你,你进来一下。” 沛诚忙尾随他进得办公室中,并懂事地把门也带上了,两人一时间相顾无言。 森泽航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沛诚看懂了——森泽航也经历了和自己一样的思想斗争和自我怀疑,不同于手机上装载着兔子app的他,森泽航怕不是觉得自己脑抽做了一个疯狂的梦吧。 沛诚主动开口道:“森总,您已经去问过游戏demo的事了吗?” 森泽航闻言立刻松了一口气:“果然是真实发生的!你知道我这个周末是怎么过的吗?我还以为我疯了!” “啊……是的。”沛诚也呼了一口气,说,“我睡醒后也是有点怀疑,毕竟太古怪了。” 森泽航点点头:“关于那个梦……呃,暂且就叫它梦吧,你还记得多少?” “啊?”沛诚不明白。 “我……梦醒前记得很清楚,但醒来的瞬间忘了好多,只记得我们在一个西部传说一样的小镇,有个破旅店,还有个很凶的老板娘……还有什么怪物在追我们。”森泽航扶额,显出很头痛的样子。 “哦,我都记得,可清楚了。”听到这个答案,沛诚一早上的期待陡然落空——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具体在期待什么,莫名还有点失落。 不过仔细想想,虽然这件事对于森泽航可能匪夷所思,但好在他记忆不清晰,或许也规避掉了自己一些露馅的风险。更何况在游戏世界里,沛诚总归更有经验一些,那么森泽航潜意识中能会对他产生依赖感和信赖感,这买卖无论怎么合计都是划算的,对于沛诚而言百益而无一害,是一个刷好感度的好办法! 他快速整理思绪后,大致复述了一遍剧情,森泽航也随着他的叙述断断续续地记起了一些片段。当说到两人最后临睡前的讨论时,森泽航猛然想起来了。 “对了!”森泽航忽然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谢行!” 第15章 糟老头子坏得很! 森泽航“噌”地站起来推开门,风风火火地冲向谢行办公室,沛诚连走带跑地跟在他身后。谢行已经到办公室一会儿了,正坐在电脑后面查邮件,见两人这幅模样,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眉头一皱,沉声问:“怎么了?” “你这个……”森泽航手指着他,不可置信道:“你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谢行眼镜差点没碎掉:“啊?” 沛诚:“噗!森总,这话不是这么用的。” 谢行眉头皱得更紧了:“周一大清早的不要耍宝了好吗,我还有很多工作。” 恋爱坐标 第10节 森泽航手一挥,吩咐道:“关门!” 沛诚连忙把门带上,生怕他下一句飚出什么“放狗”之类的不当言论被同事们听了去。 森泽航两步走上去,把谢行笔记本电脑的盖子一按,好歹没夹着谢行的手。镜片后立刻射来两道凌厉的目光,谢行语气凉飕飕地说:“我劝你正常一点。” “游戏,”森泽航开门见山,“之前测试基尘预备引擎beta版的时候,你做了几个小游戏来测试引擎虚拟环境的稳定性,你记得吗?” 基尘引擎,目前已经发展到ash 3.0版本,是森久科技所有项目得以存在的最核心技术——一个多元、丰富、兼容到不可思议的虚拟宇宙世界的载体。 “当然。”谢行双臂交叠抱在胸前,眉毛微微挑起,“我倒是很惊讶你还记得。” “本来都快忘了,但是,上周末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森泽航说到这里顿了片刻,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他每次做这样表情的时候,都显得十分无辜:“我接下来要说的都是认真的,你不要插科打诨或者嘲笑我。” 谢行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我?我又不是你。” 于是沛城把游戏里发生的事又再度和谢行说了一遍,这次他简略去了具体剧情的部分,重点解释了那个世界构架和运行规则的部分,谢行初听时还算表情严肃,而后越听越荒唐,最后直接摘了眼镜揉鼻梁。 “说真的,这话要是森泽航跑来和我说,我早就把他轰出去了。”谢行听完后说,”但闵效禹你是个认真的好孩子,怎么也跟着他胡闹,不要因为他是你上司就无底线地纵容他。” 森泽航嚷嚷起来:“为什么啊!” 谢行十分肯定地说:“你们说的这些内容,虽然从世界观背景的角度来说和我当年设计的demo有相似之处,且不说技术上可不可能,首先我绝对没有那个闲工夫把你俩大周末地拽进去玩什么全息网游。” “不是的谢总,虽然整件事确实很难相信,连我也花了个周末才接受,是刚才早上和森总聊过才确定的,这的确是我们切切实实经历过的真实。我进公司的时间短,按理说根本不知道基尘beta测试阶段的内容,而森总和我‘梦’到了一模一样的内容,这不可能是巧合,一定有某种背后的原因或契机。” 谢行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好吧,距离我周会还有四十分钟,我最多再给你们二十分钟时间。” 他重新打开笔记本电脑,说:“你们形容的那个测试环境,是我还在读大学时的一个作业,不算什么成熟的作品。当时只是为了方便就先拿过来用了,现在只能简单给你们展示一下环境与架构。” “嗯嗯。”森泽航和沛城很自觉地凑上来,一左一右绕到谢行办公桌后,满脸期待地盯着他屏幕看。 谢行有时候觉得自己不是来当公司合伙人的,是来当爹的。他头疼不已。 谢行的电脑桌面干干净净,文件夹层层分级,收纳得井然有序,简直是强迫症的福音。他点到几年前的备份文件夹里,终于拉出了名为“荒野大表哥”文件夹。见着这个名字,谢行表情不太自然地轻咳了一声,此地无银地解释:“当时年纪小。” 森泽航噗噗憋笑:“我们也没说什么啊。” 森泽航和沛城一人一套简易vr设备戴在头上,与此同时“荒野大表哥”也加载好了,经过不算太顺畅的载入界面,一个十九世纪末的美国西部小镇出现在眼前。 两人花了十分钟,把这个并不复杂的小镇世界从头走到尾,能开的门、能进的店统统探索了一番,而后俱是表情古怪地摘下了设备。 “怎么样?”谢行抱着胳膊,指尖在手臂上轻轻点着。 “呃……不好说,街道和房屋的布局确实很相似,”沛诚说,“我从来没有进入过这个文件,不可能知道这些细节。” “但是……”森泽航沉吟道。 谢行:“但是?” 沛诚组织了一下语言:“虽然这个小镇很漂亮,但还算是很基础的建模和渲染,根本不是游戏里那种车水马龙、身临其境的感觉。” 两人狐疑地对视了一眼,摸不清状况。 谢行对此倒是并不意外,他做出“送客”的手势:“现在满意了吧?好了,你俩别再一起发疯了,快回去工作!” 沛城看了森泽航一眼,对方也没做什么特别的表情,但他不知怎么就读出了一丝“回去再说”的意味,于是他礼貌道:“耽误您工作了谢总,不好意思,谢谢您耐心给我们展示。我刚才说话有点不讲究,荒野大表哥这个世界的设计确实挺厉害,这么小的一个文件,里面内容居然这么丰富完整,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学生作品。” 谢行却并不在意,只挥挥手,单手戴上耳机,示意自己要忙了。 出了谢行办公室,两人便小声讨论起来。 “还是很奇怪,”沛诚说,“如果完全不像也就算了,可是小镇的基本布局却是一模一样的,实在太奇怪了。” “是,”森泽航说,“我刚在里面逛着,你和我说的那些剧情我就又记起一些了,连那个杂货店的名字和店内装修都一样。” “但杂货店里的npc并不能交互,赌场和警察局只是贴图。”沛诚补充道,“镇子的路通到最南北两端,地图就到头了,并没有镇外的世界,没有所谓的神庙,更没有什么森林。” “啊,森林倒是有的,”森泽航纠正道,“不过也是背景贴图,走不过去。” 两人说着已经回到森泽航办公室,贺跃正站在里面,诧异地看着一起回来的两人,脸色一沉:“你们都已经到办公室了?我还说人跑哪去了,办公室门也不关!还好意思叫人家it给全公司做什么信息安全培训呢。闵效禹你也是,发消息也不回。” “哦哦,对不起贺助。”沛诚立刻认错,态度诚恳。 “贺跃你好啰嗦,”森泽航用手指转了转耳朵,“你是我妈妈么?” 贺跃额头上蹦出一根青筋。 沛诚忙给贺助顺毛,解释道:“刚去谢总办公室问了点事,您周末过得怎么样?小豆包过生日开心吗?” 贺跃闻言脸色稍霁,说:“开心,就是蛋糕吃多了不吃饭。” “对哦,咱闺女又大了一岁,真好啊。”森泽航感叹道。 “谁跟你……”贺跃毕生的职业修养让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完,硬生生地改口道:“咖啡快凉了,等会儿十点有一个业务部门会议,闵效禹去准备一下会议资料。” “好。”沛诚嘴上答应着却不走,眼睛仍瞧着森泽航。 森泽航有点好笑,说:“先去忙工作吧,那件事回头再说。” 贺跃更是显得纳闷,来回看两人。 第16章 詹姆斯·谢 虽然困惑,但是在“闵效禹”的副本里,工作还是要继续做的。原本这个岗位就是为了分担贺跃手上过于行政类的工作,类似生活助理的角色——贺跃有家庭了,上下班之外的时间不灵活,但森泽航有很多需要出差和社交的工作需要辅助,由“闵效禹”这个无家无室的年轻人来负责最合适。 所幸沛诚天性细致耐心,也有不少工作经验,不负所望很快上手了,几乎常伴森泽航左右。不知是不是错觉,在“信任积分”增长之后,他能感觉到森泽航和他的相处又更自然了一些,或许“梦里”的接触还是在潜意识层面影响了他。 然而这一层一层的任务嵌套机制沛诚尚未没研究清楚,求仁得仁,一晃五天工作日过去,在周末的夜晚,他和森泽航又于西部世界中见了面。 两人醒来的地点是赌场二楼房间里的硬板床上,大眼瞪小眼。 沛诚眼皮肿着,头发乱翘,额头还压出印子,一脸痴呆。反观森泽航,睡眼惺忪,原本就完美的五官上更显一丝毫无戒备的松弛感,简直可以直接去拍写真。 沛诚:“啊?” 森泽航盯着他,下意识也“啊?”了一声。 很快,森泽航率先反应过来:“又跑这里来了,荒野大表哥?” “嗯,好像是。”沛诚无奈地瞪着天花板——这是什么天选打工人剧本,一周七天,一天不休:“游戏里的时间没有流逝吗?” “应该是吧,”森泽航坐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不然我们已经在这个硬板床上躺了7天,腰会断掉吧。” 此时游戏里应该已经来到白天,外面街道热闹喧嚣,阳光从木窗的缝隙处洒进来,森泽航走到窗边拉开铁栓,屋内顿时阳光普照、一片暖意。夜晚黑暗的危险已被悉数驱散,完全看不出任何异常。 只除了赌场门口马厩中的马车没了马之外。 森泽航趴在窗台上低头瞧着楼下,沉吟道:“好奇怪,上次梦醒之后,我记忆瞬间丢失了大半,但是回到这里来之后,我全部都记得特别清楚。” 沛诚把手指伸出窗外,感受着不知是真还是虚拟数据的阳光,以及传递在手心上的温度。空气中满是炊烟灶火、湿润泥土的生活气息,这居然是一个镜中世界吗。 昨夜——准确来说是7日以前,赌场的老板娘说那马车也是外乡人带来的,不知道要把马停进封闭马厩的规矩,才引来了怪物。如今马车还在,马的皮已经不知被谁清理走了,估计是怕吓着人。 也有可能是被回收去做什么衣帽了,沛诚打了个冷颤。 马……马车……不明真相的外乡人…… “不对啊!”他忽然一拍手,“昨天她说的时候我就觉得怪,既然出镇的人都有去无回,那么除了我们俩之外,还哪里来的有外乡人?” 森泽航回头看他,眼中并无太大的惊讶,许是刚才也想到一块儿去了。两人对视一眼,跳起来往楼下去。 白天的赌场和酒吧门可罗雀,唯有两个赌客都还趴在柜台上宿醉。整个一楼大厅黑漆漆的,连灯都没亮,只有一个老头在慢吞吞地拖地。 他围着发黑的围裙,铁桶里的灰水和黏糊糊的地面说不清哪个更干净,沛诚走上去,问:“请问你知不知道门口的马车是谁的?” 老头连头也没抬就说,“不知道。” 沛诚:“昨天晚上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别的陌生人来住店吗?” 老头:“不知道。” 沛诚:“镇子除了南北门之外,还有其他进出的方法吗?” 老头:“不知道。” 森泽航:“你除了不知道之外,还会说其他的话吗?” 老头抬起头,深陷的眼眶中双目浑浊,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背过身拎起水桶走了。 “算了算了,这个npc可能就这几句台词,”沛诚劝道,“我们还是去找老板娘。” 两人在赌场里转了一大圈,终于在后厨找到老板娘,她正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剥玉米,脏兮兮的裙子叠在膝盖上,露出两条粗壮的腿。老板娘见是他俩,迎面就问:“你们几点退房?” “退房?”沛诚诧异,“我们不退房,还要住的。” 老板娘眉毛一拧,把手中的玉米丢掉就要站起来,森泽航立刻说:“按照我们昨晚赢的钱,就你们这最好的房间应该也还可以住一周吧?要么你把钱结给我们,昨晚房费我照常付。” 老板娘瞪了他一眼,沛诚连忙添砖加瓦:“就那拐角的破房间,你平时总归也租不出去,就让我们住呗,不亏的。” 老板娘哼了一声,将玉米推到一边,又拉过一盆土豆开始削皮。 沛诚蹲在她面前,乖巧地问:“老板娘,门外那个马车,是谁的?” 老板娘不理人,削了个土豆丢进水盆里,土豆上面还残留着好多皮和发绿的芽,森泽航看得嘴角抽搐。 “是个赏金猎人。”老板娘忽然说。 “赏金猎人?”沛诚愣了,“还有这种职业?” “对啊,”老板娘奇怪地看着他:“警察局那些通缉犯的画像都要挂黄了也抓不到人,税金小偷们简直是废物,不过大部分赏金猎人也是废物就是了。” “新来的?”沛诚十分惊讶,“你不是说已经没有外来者进镇子了吗?那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不知道天黑的规矩。” “你们不也是刚进镇子的人吗?”老板娘凉飕飕地来回瞅俩人,“你们不也不知道天黑的规矩吗?晚上还开窗找死。” “我们那是……”沛诚语塞,无言以对。 “那人现在在哪?”森泽航问。 老板娘抬起头来,朝大厅的方向瞥了一眼,努了努嘴,两人同时回头看去——门外正巧经过一个男人,戴着宽檐的牛仔帽,穿着长风衣外套,手里拿着一份赏金画报正过来倒过去地研究。无奈赌场大厅太暗,户外阳光又过于耀眼,沛诚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觉得背影和身型隐隐有些熟悉。 只一眼,森泽航却已经风一般地刮走了,他大踏步横穿整个一楼大厅,一把搭上那人肩膀,将之强势地转过来。当看清对方脸的时候,沛诚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谢总!” 森泽航:“谢行!” 两人异口同声。 眼前的谢行也穿着西部世界的打扮,但摘了眼镜,也不再是一丝不苟的冷峻模样,他乱蓬蓬的头发压在帽子下,胡茬也长出来一些。森泽航不可置信地抓着他肩膀质问道:“你还说不是你搞的!” 对方被晃得头晕,退了两步,警惕地瞪着两人来回瞧,眼中的茫然不像假的。过了片刻,他忽地露出一个夸张的明朗笑容:“阁下二位是不是认错了?我叫詹姆斯,是一名友好且乐于助人的赏金猎人。” 恋爱坐标 第11节 “詹姆斯?”两人都懵了,沛诚小声问:“詹姆斯是谢总的英文名吗?” “不……不是吧,我不知道。”森泽航也动摇了——眼前这人吊儿郎当的站姿、流里流气的笑容,以及一点儿心眼也没有的明晃晃笑容,实在无法和那个“谢行”画上等号。 但无论从五官、身高和声线而言,这都是谢行没跑。 “阁下找我有什么事呢?”詹姆斯笑嘻嘻地竖起大拇指,说,“从货物护送到抓奸情夫,所有类型的工作我都接哦,价格实惠,老客户回顾还有优惠,是您居家旅行、杀人灭口的必备赏金猎人。” 第17章 赏金任务 追着詹姆斯问了好几圈之后,两人终于确认了眼前这个人的确完全不认识,而是一个长着谢行脸的npc,只得作罢。 森泽航围着詹姆斯转了两圈,十分新鲜地打量他,问:“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个镇子的?” “我?”詹姆斯说,“昨天呀。” “昨天?”沛诚好奇道,“你从什么地方来的?” 难不成也是一觉醒来被传送到出生点的吧,那现实世界的“谢行”会有记忆吗? 不料詹姆斯却说:“我从泽塔大陆来,哦,一路上可真是辛苦啊。”他指着镇子北边的方向——那里群山绵延,阴影重重叠叠,沛诚此前一直以为那些是背景贴图来着。 “我花费了五天时间才翻越那座大山,可真是累死我了。”詹姆斯摊开手摇头。 沛诚狐疑地望着远方的“山”,按理说,就算是开放式的游戏地图也终有边界,谢行给他们展示的那个测试世界,走到镇子的边缘也就到头了,那么问题来了——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 森泽航说:“对了,赌场门口的马厩里那辆马车是你的吗,你发现你的马不见了吗?” 詹姆斯闻言立刻不淡定了:“难道阁下二位知道谁偷了我的马吗!我一早起来就发现马不见了,问遍街坊也没人回答我。”他显得十分头痛,抓狂道:“怎么办啊,我已经没有钱了,那匹马还是我之前卖光了所有能卖的东西,东拼西凑才买下的,还不到一个月呢!” “你……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沛诚问。 “不知道呀,嘿嘿。”詹姆斯摸摸后脑勺,露出傻兮兮的笑容:“我昨天好容易进到镇上,已经累得够呛,一没留神喝太醉了,在吧台睡了一夜,醒来之后腰酸背痛的。” “哇……该说你这运气算好还是不好呢。”沛诚说,“不过之后的晚上,你可不要再出门了。” “哦?为什么。”詹姆斯问。 “这个镇子上有一种怪物,只在晚上活动,所有动物和人类都会被它吃掉,只剩一层皮。”沛诚说,“你的马也是被它吃了,我们昨晚从窗户无意间看见了。” 殊不知,得知这个消息后詹姆斯不但没有害怕,眼中反而迸发出狂热的兴奋:“是真的!传言是真的!” 他自怀里掏了半天,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牛皮海报,背面染了一大团酒渍还是油渍的。他把海报盖在身上,笨拙地将之边角都捋平,再转过来展示给二人。 赏金海报上面写着:难度ss;任务对象:猎杀魔物;出没地:草莓镇;酬金:15万。魔物的模样是一大团阴影,旁边标记着问号。 “就是这个!”詹姆斯激动地说,“谜一样的古老魔物,我一路过来都在打听……据传说,这魔物诞生于纯粹的黑暗,也只会在黑暗中活动,所过之处,魔怪会吞食一切活物,只剩一层完整的皮。而留下的皮,表面既没有切口也没有伤痕,好像生命被凭空吸走了一样!” 詹姆斯手舞足蹈,说话越来越大声,引来旁边不少探究的目光。“就是这个吧!我果然来对地方了吧!你们昨晚看到的是否就是这样?真的能凭空吸食生命吗?用了多久?一分钟?一秒?它有嘴巴吗?” “啊……”沛诚双手举在胸前,冷汗直冒——他彻底相信眼前的詹姆斯和谢行没有半点关系了,别说手舞足蹈,谢行最激动的表情不过也就是眉头皱得比平时更紧一点。 “你稍微冷静下,昨晚有点黑,确实没太看清楚,但过程基本就是如你所说。至于马的皮,今早起来已经不见了,你要么问问旅店老板娘去?”沛诚说。 “好的!”詹姆斯听罢转身就要走,沛诚连忙拽住他:“等等,我话还没说完。” “你……就算找到了那个魔物又准备怎么办呢?这个赏金任务既然是猎杀,具体要用什么方法……”他正说着,忽然眼尖看见詹姆斯身后背着的东西——一把细长的、裹着白布的剑。 沛诚不可思议地问:“难道说……你是传说中的猎……猎魔人?我看你背了一把银剑,不会是杀鬼用的吧。”他脑子混乱了起来,喃喃自语道:“可是这世界观不对啊,猎魔人不应该是中世纪的设定吗,怎么在十九世纪末也有,而且魔物还是古老的魔物?也就是说在很久以前就存在了?你刚是说有什么古老的传说对吧……” 然而詹姆斯却一击掌欢快道:“哦年轻人,你懂的可真多啊!我的确是驱魔人,可以算是我的另一重身份吧。”他将剑从背上取下来,解开白布给他们看——说是银剑,但也只有剑刃部分是纯银的,泛着氧化的黑色,剑身大约是某种银合金打造而成。“这把剑能够杀妖鬼和尸鬼,不过既然是ss难度的怪物,恐怕只有这个还不够,我今天就是准备在村子里走访调查一下的。” 已经安静了半晌的森泽航忽然开口,说:“这样吧,我们可以给你分享一些情报,但是这个赏金任务,你得带上我们。” “哦?好呀,”詹姆斯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你说。” 森泽航问:“你进村的时候,有看到一个神庙吗?” “神庙?”詹姆斯回忆了一会儿,说:“哦!好像是有的,不过入口处已经坍塌了,我就没进去看。” 这就和老板娘的说法对上了!果然镇南和镇北的两个出口各有一个神庙,原来是封印控制住怪物的。但是地震神庙损毁,所以魔物才进了镇。南边的神庙坍塌是镇里的目击者带回的消息,而詹姆斯此行前来,证明北边的神庙也一并损毁了。 詹姆斯见他表情,立刻问:“怎么了?为什么这么问?你们都知道些什么?” “咳咳,”沛诚清了清嗓子,说:“先说好,到时候任务完成,悬赏金我们对半平分。” 詹姆斯立刻不答应了:“平分不合适吧?我可是主任务人,要不是我,你们都不知道有悬赏金这码事呢!而且只有我有银剑,到时候击杀怪物不还得靠我吗。” 沛诚小农心态作祟,下意识说“我们两个人,你才一个人呢,按理说你应该拿三分之一,分你一半已经很不错了。” 森泽航瞧着似乎有点好笑——不就是个游戏里的虚拟金币,你怎么还讨价还价上了,但见沛城这幅认真模样,也配合道:“而且要不是我们提醒你,你今天晚上自己出门找魔物去,毫无准备,大概率就跟你的马一样下场。我们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你的命连一半悬赏金都不值吗?” “就是就是!”沛诚大力赞成。 詹姆斯哑口无言,纠结了片刻,只得说:“算了算了,悬赏金也只有杀了魔物才有戏,有一半总比什么都没有来得好。” 森泽航和沛城二人十分同步,对他赞许地点了点头。 沛诚这便喜滋滋地解释道:“所以,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信息,草莓镇的只有两个出入口,一南一北,各有一座神庙。镇子的北部被群山环绕,除了你这样翻山来的人,其他人大多不会选择这条路,因为路很难走。而镇子南部的出口直通大路,本来是交通的首选,但由于出镇很快会进入一片密林,由于常年不见天日,从南边出镇大多有去无回。” “是的。”詹姆斯点点头,“嗯?为什么从森林走有去无回?森林里有野兽吗?” “南北的两座神庙,起到了保护草莓镇的功能,虽然不能消除魔物,但至少能起到某种屏蔽或者压制的作用。对于这个神庙我也是有些好奇的……如果魔物的存在已经十分古老,那么这个神庙又是什么人在什么时间点建造的呢?” 不过詹姆斯已经懂了:“要先修复镇子两个出口外的神庙,压制怪物的力量,然后才能杀怪。” “没错!我也这样想!”沛诚说。 森泽航一连无聊地看着他俩大搞封建迷信。 沛诚说:“所以我建议,第一步是对神庙的调查,你负责南边的,我们负责北边的,今天晚上天黑之前回到赌场集合。就算暂时无法将之修复,也至少要弄清楚神庙里面具体什么机关……不论是图腾还是法阵……到底是什么部分在发挥抵御魔物的作用。这类线索对我们来说很有价值,如果神庙真的损毁严重,无法修复,到时候就要考虑是否能够复制重建。” “没问题!”詹姆斯听罢后斗志昂扬,十分急性子地一溜烟朝镇南跑了。 森泽航收回目光,表情淡淡地看着沛城,问:“所以呢,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沛诚完全投入到玩游戏的模式里了,边想边说:“自从神庙垮了之后,镇子里也不安全,每到夜里全镇人都门窗紧锁,街上漆黑一片。我刚看过了,虽然这个世界科技不是很发达,但街上是有路灯的,但如今都坏的坏……呃,坏的坏。” “你用词还挺丰富。”森泽航对他的推理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反而像个捧哏似的。 “这一方面是因为夜间镇上的人不再出门,所以对路灯也没什么需求了,但我更倾向于觉得这不是巧合,而是故意为之。所以我判断,这个怪物,它是不是怕光?不只是阳光、日光,而是任何种类的光线都不喜欢。”沛诚压低声音凑近了些,像是怕被怪物听去了一般,森泽航静静站在他身边,微微侧着耳朵听他说。 “密林里肯定有阳光常年照不到的地方,怪物白天大概就躲在那里,到了晚上进镇子作乱。那么我们趁着白天去神庙那里看看,就算是出镇了,应该不会有太大危险。”沛诚说。 森泽航听罢点了点头,戳穿他:“哦,所以你才把紧靠密林的南边神庙派给他,把北边留给我们自己。” 沛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毕竟他从北边来的,既然能安全进镇,应该不算太危险吧。” 森泽航耸了耸肩:“那就照你说的,我们出发吧?我也挺好奇的,这个地图的边缘究竟在哪里,是否如同那个演示demo一样有所局限,还是……” 沛诚抬起头看他。 “还是真如伊甸园一般,杳无边际呢?”森泽航说。 “杳无边际?”沛诚有些发愣,“不可能吧,这里只是一个虚拟世界啊。” “虚拟世界吗?”森泽航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轻叹一声,“或许是吧。” 第18章 女神vs男神 如同谢行展示的建模一般,整个草莓镇由一条直通南北的主路贯穿,两人“出生”附近的杂货店在偏南的一侧,赌场在靠北的一侧。朝着群山的方向步行了二十来分钟,二人便很快来到了镇北出口,并一眼看见了矮丘之上屹立着的神庙。 出乎意料的是,神庙是金字塔形状的——只是不同于埃及金字塔,这座神庙的塔顶平坦,正面凿出了层层叠叠的宽阔石梯,整体风格和美国西部的设定大相径庭。 神庙的外观破破烂烂,外墙发黑,是长年累月雨水侵蚀所导致,还生满了黄绿色的苔藓,不像近期有任何人修缮或供奉过。沛诚远看以为这是一座石制的建筑,走近了才发现墙壁的主体是以红土和砂岩建造而成,庙门口的石板阶被树根霸道地顶碎,凹凸不平,粗壮的树干强势地盘踞在外墙上。 “奇怪,”森泽航说,“我还以为会是什么古罗马风格的神殿,结果居然是高棉风格的神庙。” “高棉?”沛诚问,“柬埔寨吗?” “对,三波坡雷古,吴哥窟,巴我寺……比起我想象中的天主教,这里更像是印度教的神庙。”森泽航说,“虽然咱们在镇上走过,也不见有谁这里信奉着何种宗教信仰,但你记不记得,我们在刚到镇上的时候,有听见过教堂的钟声?” 沛诚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当时我们还在出生点换衣服呢,也有可能是钟楼吧。” “嗯,”森泽航仰头观察了一会儿,又瞧沛诚:“不过你看起来倒是一点也不惊讶?” “嘿嘿,在游戏里,一般说到神庙嘛,自然想到的就是这种啦。”沛诚笑嘻嘻地说,“夺宝奇兵里面的神庙。” “啊,这个我知道,印第安纳琼斯。”森泽航总算找到一点共鸣。 “没错!神庙逃亡那个手机游戏的那种!”沛诚期待地说,眼珠子亮晶晶的。 森泽航又遇到代沟了。 神庙的右侧的砖瓦已完全坍塌,但正前方的入口还算完整,只是布满了爬藤植物,好像什么巫妖的巢穴。森泽航正要抬脚往里进,袖子却被从后拽住。他回头递来一个疑惑的眼神,沛诚面露为难:“您看这庙子的模样,感觉里面能刷出很多怪,我们还没装备呢。” “你又在说什么?”森泽航纳闷道,“不是说白天不会有怪物吗?” “说是这么说,但这里面多黑啊!一看就是那种,每个拐角都能窜出凋零骷髅和火焰怪,还有很多机关,一会儿放箭、一会儿滚大石头追着我们跑。最后庙宇中心会有个大boss,得开个20人副本团,打过了之后宝箱会爆一地,得捡半天的那种。”沛诚碎碎念的声音越来越小。 森泽航无言地安静了一会儿,说:“那不是个好事儿?有宝箱呢。” “那也得打得过才行啊,咱俩这才刚进游戏第二天,最多是个一级的新手。”沛诚怂了,“要么还是……还是缓缓?” “缓什么,”森泽航说,“这神庙本来不是用来镇压怪物的吗?怎么还能刷出怪物来。你不是怕黑吧?” 沛诚越过森泽航肩头瞥了一眼神庙黑洞洞的门口,倒也没辩解:“啊,是有点儿吓人。” 森泽航像是被他的实诚给逗乐了,说:“别怕,我们小心点,就是进去看看情况,不能白来一趟,要是天黑了就更是哪儿也去不成了。” 沛诚左思右想,觉得森泽航是没玩过游戏所以不知者无畏,又觉得有他在好像是安心了不少,咬咬牙说:“好。” 于是两人步入几乎要被植物覆盖掉的入口,一股树叶腐败的潮湿气味钻入鼻腔,周身立刻阴冷下来,沛诚忍不住走快几步和森泽航贴住,小声说:“这里不会有沼气爆炸吧。” “你想点好的吧。”森泽航好笑道。 两人的脚步声在这逼仄的甬道中异常清晰,远处还传来水滴的回声,更是将恐怖氛围拉到了极致。亦步亦趋地走了一会儿,森泽航无奈回头道:“你踩我后脚跟好几下了。” “哦哦,对不起,”沛诚说着十分微妙地后撤了半步,还是不敢离远了。他在夜里视力不太好,看不清就更恐惧,心跳加速、背后冒汗,脚下又极不平坦,走得小腿都酸了,“好黑啊,我们是不是在走下坡路?” “好像是,脚边积水越来越深了。”森泽航说,“难道这个神庙的中心在地下吗?” 沛诚一听更沮丧了:“那不是更黑?” “你就这么怕黑吗?”森泽航轻松的语气在这阴森的环境里简直就是一盏明灯,仿佛是察觉出沛诚声调中的紧张,他故意开玩笑道:“要不要我牵你手啊?” 沛诚顿时心跳得更快了。 “别……别闹我了。”沛诚磕磕巴巴地说。 恋爱坐标 第12节 “没闹你,”森泽航朝后伸出手,一双眸子在黑暗里闪烁着温润的光芒:“牵吗?” 沛诚犹豫了三秒钟,还是说:“不,不用了。” “哦,好吧。”森泽航也没多说什么,收回手又继续向前走了。 甬道中空气凝滞,气氛尴尬,沛诚有点儿后悔,又有点混乱,一时间竟然忘了害怕。他想了半天,又开口道:“不是我怕黑,不是说怪物诞生于黑暗,且只能藏身于黑暗中吗?”他好歹是个大小伙子,也不能太露怯,墨迹了半天,小声说:“我怕被怪物吃掉,任务失败不能读档复活怎么办。” 森泽航在前头轻笑了声,抬头一望,说:“啊,有光了。” 果然,甬道的尽头有一团蒙蒙的光亮,似乎是从上端照下来的。两人快走几步,前方豁然开朗,这才发现原来神庙是一个“回”字型的中空建筑,四周的建筑围绕着中心的广场。广场虽然也遭植被侵蚀严重,但阳光依旧透过枝丫倔强地投下了缕缕暖光。广场的正中央屹立着一个垂目做祈祷姿势的女神雕塑,然而雕塑经由长年累月的腐蚀,身躯开裂,残破不堪,胳膊手指碎了一地。 见着阳光后,沛诚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感觉自己身上的debuff都被清除,代表生命值的绿条在噗嗤噗嗤地上涨。他注意到巨大女神像脚下的石座淹没在一个漂满了水草和青苔的水池中央,粗略看去并没有发现能通向石座的小路,好在池里的水似乎并不深。 “是这个吗?”沛诚好奇道,“女神雕像,镇压魔物的就是她么。” 森泽航围着水池走了一圈,说:“没有看到介绍,也没有什么供奉祭品或者祷告的地方。” “哈哈,这里又不是观光景区,哪里会有一个双语告示牌给女神做介绍。”沛诚从旁边捡了一根树枝,在水池里划拉了一下,绿藻随着波纹荡开,隐隐现出池底的构造。 “这边有个石阶通下去,”沛诚说,“可能这一圈原本不是水池,只是单纯的广场,因为下雨才盛满了水。” “有道理,”森泽航说,“我们再逛逛,看看四周还有什么。” 两人沿着神庙中心的广场又转了一圈,建筑内壁的雕刻已被雨水侵蚀得十分模糊,这绝不是三年五载就能达成的效果,只能说明一点——神庙的存在已经有了相当的年头,而所谓“魔物”的诞生只可能诞生于更早之前。沛诚实在想不通,从谢行建模草莓镇距今才几年最多十几年光景,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效果,难不成是这个虚拟世界和什么其他的次元不小心联通了吗? 还有一种可能,沛诚心想——这里的时间流速比外面更快。 他抬头去看森泽航,对方正对着一个勉强还算清晰的壁画在仔细辨认,感受到他的目光后,森泽航转过来说:“完全无法理解。” “无法理解。”沛诚做复读机状。 两人回到中庭的女神像面前——神像原本或许曾雕刻着衣服纹饰的细节,如今也只剩下了一个大概的轮廓。 “能看出这是什么宗教的神吗?”沛诚问。 森泽航摇了摇头:“说不上来,目前的线索有限,但如果目的是要复原神像,我记得镇子里是有个石雕家。” 沛诚这倒是完全没印象:“有吗?” “有的,我们第一天日落时,从杂货店跑去赌场的路上有经过。我记得那家门口摆了些大的原石,还有些雕刻到一半的狮子天使之类的石像。”森泽航说,“隔壁应该是铁匠铺,再旁边是民房。” “我完全没注意到。”沛诚惊讶道——那天跑的时候太着急,他根本没留心都路过了些什么,“不过铁匠铺我是知道的,一般要去这种地方升级装备,带上素材和钱,就可以得到高级武器。” 二人话音未落,一阵雷鸣般的轰响蓦地自脚下响起,大地忽然剧烈地震颤起来,头顶霎时间飞灰走石,渣土簌簌下落。 “诶?我怎么头有点晕,站不稳……”沛诚还在发懵,森泽航已经迅速反应了过来——地震了! “小心!”森泽航一个回身将沛诚搂在身下,扑到一颗粗壮的树干底部护住头。与此同时,中庭上原本就破损不堪的最后一根立柱轰然倒塌,朝着女神神像的方向砸去。 巨响之后,池中的水飞溅了两人一身。 “啊!!!”沛诚大叫起来。 “怎么了?”森泽航立刻抓着他肩膀,“伤哪儿了?” “女神!!!”沛诚惨叫道,“女神这下头也掉了!” 森泽航先是一愣,而后没好气地狠狠弹了他一个脑崩。 “哎哟!”沛诚捂着脑门,眼角泛起吃痛的泪花。 森泽航不理他,望着来时的门洞快速说:“通道似乎还没有坍塌,就是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沛诚下意识也扭头看去——扬尘模糊了视线,甬道里依旧是黑洞洞的。他又转回脸来看森泽航——对方刚被迎头浇了一身泡满青苔的绿水,头发丝滴滴答答,让沛诚莫名想到当初他用红酒泼了这人一身的模样。 不过森泽航已经站起身来,拉起沛诚就要往外走。 “等下!女神……我觉得还可以抢救一下的!”沛诚挣扎着回头,“基座那边好像露出了一个什么东西,亮晶晶的我看见了。” “抢救什么,搞不好还有余震,再不出去就是抢救你了!”森泽航怒道,跟抓小鸡崽儿似的一把揪住沛诚衣领,朝甬道跑去。 甬道里满是碎石破砖,沛诚好几次被绊得一个踉跄,脸撞在森泽航背上,眼冒金星。森泽航没办法,只能牵着他跑,边跑边回头训他:“你是不是夜盲,回去多吃点胡萝卜!” “我不爱吃胡萝卜!”沛诚一听胡萝卜,顿时比妖怪来了还崩溃。 “小点声叫唤,再叫要塌了!” 出来的路比进去的过程快了不只一星半点,两人好容易跑到外头的山坡上,地震已经停止,但神庙上的砖石还在不断滚落,看得人心惊胆战。所幸那些和墙体长在一起的大树倒是充当了不错的支架作用,整个建筑的框架并未受到严重损毁。 沛诚还没喘匀气,森泽航又开始数落他:“你怎么回事,为了女神,连命都不要了,进去之前还那么怕死又怕黑的。” “我……老毛病了,玩游戏容易贪。”沛诚蔫巴巴地低头认错,“我知道了,以后不管什么女神了,我只跟着我男神走。” 森泽航本还想再说他两句,闻言绷不住被逗乐了。他有些无奈地摇头笑了笑——虽然灰头土脸,前襟上还挂着海藻,但再怎么狼狈不堪也掩饰不住他耀眼的魅力,沛诚看着那笑容不禁有些发呆,心脏扑通扑通地猛跳。 “行了,总之我们先回镇子里去,”森泽航说,“天快要黑了,不知道詹姆斯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第19章 共浴 两只落汤鸡从镇北拖着一路水痕往回走,此时接近日落时分,冷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湿衣服又沉又难受,沛诚越走越累、越走越慢,带着鼻音抱怨:“游戏里也会感冒吗?这里的医学科技发展得怎么样了……应该已经有抗生素了吧,有没有什么神奇的草药给我回一下血。” 森泽航只听见一连串碎念,皱着眉回头看他:“走快点。” 沛诚抱着胳膊搓了搓,敷衍道:“在走了在走了。”说罢又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在森泽航几次三番的催促下,两人总算在天黑之前赶回了赌场。到了这个点儿,大厅里的人又多了起来,闹哄哄的,各桌都上座了乌烟瘴气的酒客和赌客,都是打定主意要在这里消磨一宿时光的闲人。老板娘正准备关大门,一见二人浑身湿漉漉、一脚一个水印的模样就满脸嫌弃,下巴上硬生生挤出了两道褶子。沛诚心里对此极为不服——你这地板也不比我们干净到哪里去,我早上可是看见洗拖把的黑水了! 沛诚打眼扫视了一圈,纳闷道:“詹姆斯呢?还没有回来吗,天快黑了。” “先别管他了,”森泽航却并不在意詹姆斯,只说,“上楼去,抓紧时间洗个澡先。” “哦哦……”沛诚知道大少爷顶着一头水藻走了一路,估计是忍耐到极限了,就这么被他撵着上了二楼,进了房间才想起来:“咱们房间并没有淋浴啊。” 森泽航:“……” 沛诚“哈哈”干笑了两声:“这个时代应该没有自来水吧,怎么办,要不要把那个搓澡姐叫回来?” 森泽航:“我想揍你。” 折腾了半天,沛诚湿衣服贴在身上,还散发着阵阵腥味,嘴唇都冻得发白了,两人才总算拿上毛巾、又借了套浴袍进了赌场地下的公共澡堂里。这里是一个人工挖掘而成的地窖温泉,拱形的石壁十分粗糙,中间由一根巨大的石柱支撑着,泛着常年被水汽滋润的光泽,暖色的壁灯照亮了这不大的空间。所幸这时还早,澡堂尚没什么人使用过,但沛诚一看这滑溜溜的墙壁和黑乎乎的砖缝,就知道森泽航脸色绝对好不了。 森泽航咬着牙原地转了一圈,也不知道是安慰沛诚还是安慰自己:“硫磺味,应该是天然温泉,没事的没事的。” 沛诚冻得直哆嗦,也懒得多纠结了,他费力地把身上的湿衣服扒掉,脱到裤子的时候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差点鼻血没喷出来——森泽航已将外套丢在一边,里衬的白衣都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肌肉的轮廓和腰背的线条清晰必现,水雾蒸腾之间,随着他的动作和呼吸轻轻起伏。这个画面,远比上次在车里直面他换衣服时的半裸躯体更为冲击,沛诚忽然意识到两人这就要赤诚相见、一起泡澡了。 然而森泽航完全不觉有异,已经利落地弯腰拔掉了靴子,一脚踢开,很快,马裤也垂落在他脚踝边,露出一双修长健壮的腿。他双脚略分,大大方方地站着。 当森泽航拇指伸进内裤边缘的时候,沛诚回过神来,猛地扭头,双眼发直地瞪着池边的木凳子,脸颊滚烫。 “你还慢吞吞的,”森泽航不满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在这封闭的地下空间震荡出低沉的回音,“就你体虚,脸都红了,你不会这一阵功夫就发烧了吧。” “啊?没有没有,来了。”沛诚抹了一把脸,再次回头时看见森泽航已经一步一步下了台阶,进到温泉水之中,余光只瞥到一眼他紧实的臀肌,登时满眼冒星星。 沛诚涨红着脸,三下五除二快速脱光了衣服——年轻人白皙匀称的身体带着青涩的局促,还很可怜地因为失温而微微颤抖着。他微微躬着腰,一脚小心翼翼地踏入热水之中试探。 “烫。”沛诚自言自语了一句。 森泽航用手指弹了他一点水,催他别磨蹭。 但当沛诚完全进入到温泉之中时,便不受控制地眯起了眼睛,露出极其熨帖的表情,好像晒太阳的猫。 “哇,好舒服。”沛诚一声长叹,整个人都放松了,他舒展开四肢将整个身体缓缓沉入池中,诚心实意地感叹道:“太暖和了吧,温泉简直太棒了,温泉就是这个世界里最好的设计!” 他捧起一手心的水仔细瞧了瞧,露出一口白牙:“还挺清澈的呢。” 森泽航有些好笑地看了他几眼,拧着眉毛勾起嘴角:“小孩儿一样。” 切,沛诚心里不屑地想,我还比你大两岁好吧。 天然温泉将他整个人的毛孔都蒸开,沛诚总算暖和过来,在池子里快活地划拉,一会儿游到这边,一会儿游到那边,期间森泽航一直将胳膊搭在池边闭目养神。沛诚玩儿了一会儿,后知后觉道——森泽航是因为看他冷所以才催他赶紧回来洗澡吗? 水温促进了他的血液循环,也加快了他的心跳,沛诚将半张脸藏在水里,透过雾气偷偷看森泽航——收起了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戏谑表情,男人垂目安静的样子很有魄力。好像他一直是这样,不说话的时候总是释放着某种无形的威压,但一旦开口笑起来,周身的气氛就会立刻改变。他时不时会说些俏皮的话,又不吝于承认自己不足的地方,不论是在这里坦言自己对玩游戏一无所知,还是在工作中最大限度地听取专业技术人员的建议——优秀聪慧的人一旦示弱,便很难让人不自觉地心生好感,森久科技上上下下就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 但与此同时,沛诚却总能感觉到,那些温和有趣的表象也并非他完全真实的自己,而是某种或是天分或是后天养成的技能。没错,技能,森泽航需要、甚至是得益于良性的磁场吸引,以便于他扮演特定的角色,不论是作为老板还是作为商人,而这本身其实是无可厚非的。只是…… 只是有的人是初见时并不熟稔,需要慢慢相处才能消磨陌生感,而森泽航则正相反,你越是和他朝夕相处,才能越是能够体会到距离感,那是一种连沛诚自己都无法定义的、微妙的隔阂。 虽然他也会关心自己,担心自己有没有受凉,地震的时候把自己护在身下,进神庙的时候也注意到自己害怕,才故意开玩笑说要牵他手。 这么想来,其实森泽航对自己好像还不错? 他只是误以为自己年纪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又是部下,在照顾自己吧。沛诚又想。 沛诚再想到自己手机上的兔头app——到什么时候、什么地步,那根关于“信任度”的绿条才能攒满呢?到了那个时候,森泽航对自己的态度会很不一样吗?那又会是什么样呢? 沛诚的思绪越飘越远,逐渐走向了奇怪的方向,他一时惊醒,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好险好险,这一定是刚共同经历了惊险的事件所产生的吊桥效应,美男真可怕。 沛诚在水里咕噜噜地冒着泡泡,背过身飘远了。 在他身后,氤氲之中,一直安静不语仿佛是睡着了的森泽航缓缓睁开了眼。他盯着年轻人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又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睫毛。 第20章 三块胡萝卜 泡完澡后神清气爽,沛诚一身疲乏都被洗去,连带脑子里那些混乱的想法也褪得一干二净。由于没有第二套能换洗的衣物,两人将就裹着袍子走出来,反正这世界里多得是更奇形怪状的人。 森泽航花了几个筹码请赌场的搓澡女帮他们洗衣服,两人回到一楼大厅,沛诚闻到空气中啤酒的气味,这才发觉自己早已饥肠辘辘,前胸贴后背。 赌场今日特供的食品是炖菜——少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牛肉和各类根茎蔬菜煮在一起,其中就有老板娘白天削的带皮土豆,再配上干巴巴的黑面包,二人没有挑剔的余地,凑在吧台边,狼吞虎咽地吃了。 “想不到还挺好吃,”森泽航用面包去蘸炖菜的汤汁,一脸复杂,“想不到啊。” “饿了嘛,饿了吃什么都好吃。”沛诚说,“没真挨过饿的人估计很难理解。” 其实他这话并无所指,只是一句随口的感慨,结果森泽航闻言却一脸复杂,眼中还略带同情,沛诚不由得十分困惑。 森泽航用叉子戳了一块珍贵的牛肉放到沛诚盘子里,说:“你吃。” “啊?”沛诚茫然道,“不用的。” “让你吃你就吃。”森泽航作势自己吃完了,将面包屑用手扫进盘子里搁在一边。沛诚嚼着牛肉,忽然福至心灵——这是他之前随口编排自己小白菜的凄惨身世被对方给记住了,许是以为自己从小爹不疼妈不爱,总是饿肚子的呢。 不过实际情况也并不偏差得太多离谱,沛诚想,爹妈在自己长大的过程中参与得确实都很有限,他高中时被迫出柜之后,父母二人大吵了一架,都责怪是对方不管孩子,才造成了孩子的心理变态。这一架吵完后,两人分居,直到离婚,更是彻底没人管他了。 他又想起自己猝死时兔子说的话:你的死亡让父母十分悲痛,但他们心底其实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或许自己不存在的世界,对于父母来说才是最轻松的吧。 沛诚已经很久没有产生过这种想法了——他高中的时候,几乎每天都溺在这种念头里,他不明白,为什么都不管他,也不爱他,还要生下他。 恋爱坐标 第13节 后来他进入职场,能够凭自己的能力活下去,有了财务自主权以及所带来的自由,才慢慢享受起一个人的生活。所以他才不自觉地花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在工作上,毕竟工作曾是唯一可以证明他的价值和存在的场所。 “这是什么?”森泽航的问话将沛诚的思绪拉拽了回来。 “嗯?什么?”他回神看着自己面前的盘子——几块胡萝卜孤零零地躺在里面。 “呃……”沛诚面露尴尬,干笑道,“这个炖菜做得真不错呢,汤汁里都尝不出什么胡萝卜的味道。” 森泽航眼睛眯起来,长长的睫毛投下阴影,像一头狡猾的狼。 沛诚小幅度地将盘子推离自己面前,此地无银地眼神乱飘,试图蒙混过关。 然而森泽航根本不吃这套,带着命令的语气说:“把胡萝卜吃掉。” “呜……”沛诚即刻苦了脸。 “吃,掉。”森泽航一字一顿地说。 沛诚为难地咽了口口水,和他打起了商量:“吃一个好吗?” “全部吃掉,”森泽航额头冒青筋,“小孩儿吗你,还挑食,管不了你了是吧。” 沛诚只得叉起一个胡萝卜举在面前,痛苦面具地端详了半天,放到嘴唇上沾了沾,又抗拒地把它拿远了。 森泽航叹了一口气,让步道:“吃三个。” 沛诚闻言立刻大叫起来:“三个!三个太多了!” 森泽航怒道:“再讲价翻倍!” “呜……我要向hr举报您,虐待员工。”沛诚哭丧着脸,挥舞着胳膊,仿佛是一只试图恐吓敌人的小食蚁兽还是小浣熊,这模样简直给森泽航气笑了。 沛诚见他笑了,便大着胆子吐槽:“您凶起来的样子好像谢总。” 森泽航微微一愣,似乎也不理解自己居然会为了这么一个事和他较真儿,表情松动了些:“哎,你,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行吧,你实在吃不下就算了。” 沛诚盯着那几个色泽鲜艳的胡萝卜左瞧右瞧,像是在心中下着某种艰难的决定,忽地把叉子举起来塞进了嘴巴里。沛诚:“!” 他满脸崩溃地嚼了两下,一口吞了,而后伸出舌头露出恶心的表情。 “至于吗?”森泽航实在没脾气了。 不料沛诚又飞快叉起两块胡萝卜,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囫囵吞了,生怕自己慢一秒就会后悔。 “水,我要喝水。”沛诚满桌乱摸,森泽航连忙递给他一杯水,沛诚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勉强缓过劲儿来。 森泽航迟疑地说:“这么痛苦就……” “三个!”沛诚却忽然打断他,得意洋洋道:“我吃了三个!” 森泽航一怔,而后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好棒好棒。” “嘿嘿。”沛诚傻笑了两声,又喃喃自语道,“希望明天不要再有胡萝卜了,得想个办法和大妈提个建议。” 森泽航勾了勾嘴角,将两人的盘子推到一边,转头扫视赌场大厅,神色懒洋洋的。沛诚见状却立刻激动起来,他摩拳擦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森泽航,还不住地瞥各个赌桌,希望对方再次上桌、大赢特赢的表情完全写在脸上。 森泽航对于玩牌和赌博其实没有什么瘾,也就是上学的时候在同学宿舍玩过一阵,意外地发现自己还挺擅长。赌博这件事,本就是脑子、理智、演技和运气的综合竞技——他脑子向来还可以,运气更是逆天,演技炉火纯青,又不会因为输赢而上头,所以鲜少有输的时候。 不过或许是沛诚期待的小表情太过热烈,森泽航竟然莫名其妙地又坐上了牌桌。 两个小时后之后,赌场老板娘实在忍不了了,从吧台后冲出来给两人撵下了桌。 “你们俩胆子不小啊,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外乡人?”老板娘目露凶光,咬牙切齿地威胁道。 对于老板娘惊人的力气二人还记忆犹新,沛诚惊恐道:“外面天黑了,你可不能赶我们走,昨天赢的钱都还没结算给我们呢!” 壮硕的保安与老板娘站在一起,形成一堵魄力十足的墙,老板娘冷笑道:“我给个屁,你们俩现在就给我滚!” 沛诚正求助地看向森泽航,对方忽然脸色一变,大声嚷嚷起来。 “黑店!彻底的黑店啊!赢了钱不给结账的黑店啊!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们,以后千万别再来这里了,去酒馆喝酒不知划算多少!”他一边叫喊,一边如演舞台剧般转着圈,浮夸至极地从老板娘身边绕开,宛如有聚光灯打在他身上。一屋子酒客纷纷被吸引注意力,浑浑噩噩地瞧过来。 老板娘正要反驳,手指尖还没碰到他,森泽航却忽然朝旁边一倒,摔在吧台椅上,表情泫然欲泣:“你做什么!我这辈子也就这两天运气好,我卖了马匹、宰了老牛,连老婆都离开我,全指望这钱是给我老娘治病的!你好狠的心……吃我黑钱不说,还动手打人!” 此番操作,莫说路人,连沛诚都看懵了,老板娘脸黑得像盛炖菜的锅底。 森泽航忽又背对着观众,压低声音对老板娘说:“这样吧,我老赢庄家的钱确实也不太合适,毕竟还要吃你的住你的。” 老板娘闻言脸更是涨得发紫,显而易见已经在爆发边缘,沛诚毫不怀疑下一秒她就要冒着被怪物吃掉的风险,打开门把他俩丢出去。 “我提个想法,我们合作,你依旧坐庄,赢的钱给我提四成就行。”森泽航说,“作为交换,我们俩的所有吃住开销都由你承包,怎么样,很划算吧?” 沛诚精神一凛,立刻帮腔:“这买卖,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所谓吃住你根本没什么成本,额外再白赚这些傻子六成的赌资,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对对,”森泽航说,“但要给我们换个好些的房间,屋里有浴桶的那种。” “哦哦还有,饭菜里不要有胡萝卜。”沛诚趁机补充。 老板娘深吸一口气,吼声险些没把沛诚耳膜震破:“闭嘴!” 最终,双方达成了“包吃包住,七三分成,房间不变”的协议,最后一条主要因由森泽航看了带浴桶的房间,还不如地下温泉池子干净,索性放弃了。 回到房间后,沛诚还在兴奋,叽叽呱呱说个不停:“您玩儿牌竟然这么厉害,刚才那个人,捏了个三条,以为自己大上天了,您牌亮出来的时候,他差点没吐血,笑死我了哈哈哈哈!我原本还以为您这种连电子游戏不碰的高材生不会玩这种东西呢。” 森泽航一挑眉看过来:“你在笑话我?” 沛诚讪笑几声:“没有没有,我在夸……在崇拜您呢。” “不是会玩儿牌,”森泽航神色淡淡,“算数罢了。” “嗯嗯。”沛诚十分真诚地猛点头。 森泽航坐到床沿,硬木板咔吱作响,他打了个哈欠:“今天终于结束了,简直比上班还累。” 沛诚有些意外:“您也会觉得上班累吗?” “不然呢?”森泽航反问道。 “我以为老板都不累呢,”沛诚忿忿道,“我以前的老板,每天非要拖到九十点钟才肯走。就算中途出去吃饭了,也故意不带东西,吃完饭还要回来拿,杀个回马枪,看谁不在工位上。” “你之前的老板?”森泽航问。 沛诚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忙改口道:“我说以前实习的时候。” 所幸森泽航没有怀疑,只说:“连实习生也要剥削,亏了你没有留在那里。” 沛诚含糊地“嗯”了两声,心道好险。 “不然你就不会当我助理了。”森泽航又说。 这话说的……沛诚本已平静了一夜的心脏顿时又漏跳了一拍。 我心脏坏了,沛诚默默嘀咕,心律不齐,肯定是觉没睡够。 窗外风声落幕,没有虫鸣鸟叫,世界恢复寂静。房间里的灯光渐暗,森泽航平躺下来,嗓音柔和又低沉:“晚安,周一见。” “嗯,周一见。” 第21章 薛定谔的草莓镇 时间来到周一,森泽航一脚迈进公司,和早就蹲守在此的沛城眼神一碰,万般想法瞬间完成交流,两人陡然回身,齐齐向走廊尽头走去。 谢行刚到办公室,还在把外套往衣帽架上挂,一看俩人这气势汹汹的熟悉架势便立刻头痛起来:“你们俩怎么又一块儿来了,是不是加班加傻了。” “我是在加班,”森泽航没好气道,“一到周末就在加你的班!” 谢行双臂抱在胸前:“你们这次又要给我讲什么玄幻故事,是做梦进入了什么异次元世界?还是开上了高达?” “谢总,虽然听起来很荒谬,但是周末森总和我在睡梦中再度进入到了同一个梦境之中,回到了草莓镇,甚至还接着上次的剧情。”沛诚说,“我和森总相隔数里地,怎么可能连续两周梦到一样的事情,甚至这次梦里还有您出场。” “我?”谢行纳闷地看过来,“我周末可没有遇到什么奇幻事件。” “梦境中的您看起来根本不认识我们,说自己是一个叫詹姆斯的赏金猎人。”沛诚尽量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严肃认真一些。 “且这个詹姆斯还满嘴谎话,吊儿郎当的。”森泽航补充道。 谢行听了本要发火,却忽地皱起眉,喃喃重复道:“詹姆斯……这名字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有线索?!两人马上目光灼灼地瞪着他。 “等等。”谢行疾走两步绕回到办公桌后打开电脑,森泽航和沛诚也连忙跟上,目不转睛地等着电脑开机。 “我要输密码了!”谢行不悦道。 “哦哦好的。”沛诚连忙扭头,又听见谢行暴躁道:“森泽航!” 森泽航“切”了一声,嘟嘟囔囔地移开目光:“谁想看呀,谁稀罕呀。” 谢行从“荒野大表哥”的子菜单里调出了一个名为“character”的文件夹,扒拉出一个角色设定,说:“你们看到的人是不是大概长这样?” 沛诚一看便惊了——宽沿牛仔帽,黑色的斗篷,背上一把用布裹着的银剑,腰间一柄火枪。他满脸震惊地扭头去看森泽航,但对方更为细致,他一手扶着谢行办公椅的靠背,一手撑在桌面上微微前倾,眯着眼仔细观察了半天,才得出肯定的结论:“就是这个人。” “不会吧……”谢行终于首次露出了震惊的表情,“我之前说过吧,这是测试初代引擎性能的时候我随手启用的一个学生时代游戏作品,从来没有发表或者商用过,当时图省事就直接套过来了。那么既然是以测试性能为目的,便不可能只是参观建模,所以当时我复制了一个自己的意识切片进行上传,取的名字就叫詹姆斯。” 这下三个人都愣住了。 “当时不止我,技术1组的所有人都进行了意识切片的复制上传。”谢行表情十分凝重,“你们让我想想……” 沛诚半张着嘴,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头到舌尖转了一圈,吐出一句:“谢总,你学生时代真的好中二啊。” 谢行瞪了他一眼,森泽航立刻起哄:“就是就是。” 谢行改为用眼刀杀他,森泽航小声问沛诚:“中二是什么意思?” 沛诚闭紧嘴摇摇头不敢说话了。 三人又是大眼瞪小眼了一阵,谢行眉头紧锁,做苦思状,空气中安静了好几分钟,森泽航忍不住出声:“你想出来没……” 谢行烦得不行:“你闭嘴。” 森泽航“嗤”了一声:“怎么这么慢。” 他还要说些什么,贺跃已经敲门进来:“森总,刚好在找你呢,早会时间到了,”他扫视屋内,察觉到这诡异又仿佛似曾相识的气氛,又疑惑道:“闵效禹你怎么也在,你们又在干什么?” 沛诚连忙报备:“会议资料我都打印好了,也发了一份到邮箱里,ppt我存在优盘上,会议室的投影设备也测试过了。” 贺跃愣了一下,有些意外:“我看到了,我没说……”但森泽航却打断了他,十分好奇地问沛诚道:“你什么时候做的?” “早上,”沛诚嘿嘿笑说,“睡不着,就早点到办公室,而且错峰走地铁上人也没那么多。” 贺跃看了森泽航一眼,对方回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沛诚茫然道:“怎么了?” “行了,先去开会吧,剩下的回头再说。”谢行做送客状,两人只得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恋爱坐标 第14节 会议结束后,其他同事鱼贯而出,谢行像是算准了时间走进会议室,开门见山:“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你赶紧的吧,”森泽航心累道,“你再不解决这个问题,我每周末觉都睡不好,刚才开会都心不在焉的。” 沛诚心想:你刚才开会那状态叫心不在焉?未免太谦虚了吧。 每个提案他基本都只听了三句话,便直截了当地回复:没兴趣,什么玩意儿,辣眼睛,拿走。 众人虽然日常对他没大没小,但是在工作上都很尊敬他,尤其在业务相关的重大决策面前,森泽航基本说一不二,能和他叫板或者提反对意见的只有谢行。 沛诚觉得森久的组织架构其实很合理——如果没有谢行,森久将是森泽航的一言堂,他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确保每个决策都保证无误。而如果只有谢行,他又太过重技术,想法很固执,在人情世故上很难面面俱到。 谢行懒得理他,开始阐述自己的推论:“每一个虚拟世界被创造出来之后,会经由ai不断修复优化,并且自我运转,但这仅限于引擎在激活状态下的情况,对不对?没有引擎的进一步推动,对于我们而言,这个世界的时间应该已经停止了。” “嗯。”森泽航不甚感兴趣地应了一声。 “但有没有一种可能,在另外一个空间纬度上,这个世界被创造出来之后,时间便一直在发展,并不受我们这个世界的约束、管辖和干预。”谢行继续说,“按照你们所描述的,世界里面的内容和人已经丰富了很多,人物、建筑和行为数据也增长了不止几个量级,这是什么,这是熵在增加。” “熵增的方向,就是时间箭头指向的方向,”森泽航已收起了不正经的表情,眉心微蹙:“我们倾向于依赖观察者效应,认为观察者的存在和意识很大程度影响了虚拟世界这个物理系统的状态,而该世界的走向只有在我们观察的那一瞬间才会坍缩成定值。” 谢行点点头:“但其实很有可能,不同于我们在退出游戏的时候进行暂停保存,在我们没有观察的情况下,时间在这个空间维度里仍然继续流淌着。” 沛诚一脸迫切地希望两位大佬能说得再明白些,但二人并没有闲工夫注意他。 “当我把我的意识放置进去,当然了,参与测试过这个世界的不止我一个人,我们的意识激活了世界的运转,并且提供了无穷种变量,在这个世界中不断分裂,再创造,从而独立地运作了起来。”谢行说。 森泽航看样子已经明白了:“与此同时,在我们观测到的这个世界,也就是上周你给我们看的那个,还处于创立初期那种粗糙的状态。” “你才粗糙,”谢行没好气道,“你做个不粗糙的。” “不是这意思,”森泽航一挥手,“总之,这两种……甚至有可能是成千上万种叠加态同时存在着,其中一个被我们俩的意识在无意间进入了。” “听起来是这样。”谢行说。 沛诚焦急地在两人之间看来看去,十分努力也只听懂了一小点儿,不确定地说:“所以我们一会儿是薛定谔,一会儿是猫,是这意思吗?”他琢磨半天终于找到一个抓手,问谢行:“那您为什么不能在梦里进入这个世界呢?” “连你们俩为什么会跑进去,我们都还闹不明白呢。”谢行倒是很坦诚地摊手。 森泽航却已经有了想法:“一种可能是,已经有了一部分你的意识在这个世界中了,所以不能再有一个你了,这是互斥的。” 谢行表情忽然变得微妙起来:“就你平时不参与测试,每次都说只看演示成果就好,所以从来没正式登陆过。苍天饶过谁,这下困在里面了吧?” 沛诚无语望天:那我又是得罪了谁。 “那另一种可能呢?”他眼巴巴地问。 “还没想到,”森泽航理直气壮,“我只说这是其中一种可能。” 算了,沛诚已经习惯这种情绪被玩弄的酸爽,并且他此刻忽然醒悟起自己最根本的任务——这下两人目前是唯一能够进入游戏世界的人,并且保证每周末都得一块儿度过,这算是和森泽航建立了非常独特的革命友谊吧,作为一个普通打工人可是很难做到。 “那里面的怪物啊、任务啊又是怎么回事?”森泽航又问。 “这我还不太清楚,有可能是部分意识在这个封闭的世界里成长得十分强大,开始出现类似自主选择的行为,这种力量逐渐影响起空间内的规则。”谢行说起技术相关的猜想,从来不吝词句,“而你们说的那个怪物可能是任何东西,比如某个意识深层次的某种恐惧,比如怕黑,或者小时候看过的什么恐怖片,这种模糊的恐惧被不断强化重复之后有了实体,成为了一个肉眼可见的怪物。当然,也有可能是介入了你们俩的观察,所以这个怪物才从一个模糊的恐惧变成了实体的怪物。” 森泽航却逐渐没耐性了,他开始耍赖:“这些我不管,总之你得想个办法……” 他话还没说完,谢行眼中却闪烁起了难得一见的狂热:“这太有意思了,这简直是前所未有的发现,你们这周末还能进入这个世界吗?我可以一起吗?我要怎么才能记录下来。” 森泽航和沛诚对视一眼,从对方无奈的眼神中看到了彼此没出口的话:谢行这个兴高采烈的财迷表情,简直和詹姆斯捂着悬赏海报的时候一模一样。 第22章 我很认真地和你分享烦恼! 这样一个插曲很快淹没在了周一忙碌的工作中,对于打工人来说,比起量子力学的魔法,还是kpi更具有现实意义。 虽然有时候沛诚也闹不清楚自己做个系统任务为何如此投入,说到底这根本不是他的kpi啊! 不过在上岗的这短短时日里,沛诚远超于应届毕业生的工作能力和性格成熟度很快被发现,似乎已经没有人记得他还在试用期,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新鲜员工。原本公司里的大小事宜全都汇总到贺跃这里,整理好再上升给森泽航做决策,搞得贺跃脚不沾地。现在有了沛诚,他性格温和又好说话,做事有条有理,于是各种琐事便全都找到了他。 “小鱼,你帮我们打听打听,今年团建去哪?” “团建?”沛诚刚一进茶水间,立刻被里面的同事抓住了。 “对啊,听说去年去了泰国,前年去了马尔代夫,大前年去了日本。”市场部一个女生说道,“我是今年才加入公司的,也就比你就早一点儿,好期待今年去哪里啊。” “团建是所有人都能出国玩吗?”沛诚震惊不已,“不是只有业务相关的同事去吗?不应该等年底各部门业绩考核出来了再决定吗?不对,咱不是创业公司吗?” “你好啰嗦!”同事们对他的一问三不知十分不满,“我们这不是在问你呢吗!” “我哪里知道,我进公司才几天。”沛诚无奈道:“你们怎么不自己去问森总。” 不料同事却叽咕道:“我们和森总又不熟。” “这……”沛诚说,“我也没多熟。” “你们在说什么呢?”【玩家徐小舟】进入茶水间。 “我在拜托小鱼帮咱们打听打听今年团建去哪里。” 徐小舟“哦”了一声,说:“之前的团建行程和年会抽奖奖品都是贺助准备的,今年可能要轮到你了小鱼,到时候给我们透个信儿。” 沛诚一头雾水:“我就算提前知道又怎么样,又不能黑箱你们。” “瞧你说的,要是知道会去海岛,就要提前准备比基尼了呀。”徐小舟说。 “哦……”沛诚木然道,正准备溜走,迎面门又开了。 “你们在干嘛?这么多人好热闹。”【玩家一帆】进入了茶水间。 听罢众人七嘴八舌的介绍,一帆一拍手,嗓门颇大地嚷嚷起来:“对哦!又到了团建的时候,我跟你们说,去年去泰国真是太爽了,我还是第一次去……” “真的吗?和我们讲讲……” “聊什么呢这么多人。”贺跃也来了,这下茶水间彻底满员,闹闹哄哄跟午休了似的。 贺跃听了两句就明白过来:“那你们想去哪,我帮你们推荐推荐。” “真的假的!”众人一时兴奋极了,将贺跃团团围住,满眼崇拜:“贺助真帮我们推荐?” “当然了,你们商量好,我到时候直接订,大家住五星酒店,全部升级总统套房。”贺跃面无表情地说,“每个人再配5000块钱的购物款,哦对了,还有头等舱来回,上飞机之后直接一人一杯香槟发到手里。” 众人终于听出来贺跃是在逗他们玩儿,切了一声,轰地全散了。 沛诚本都快被挤到洗手池子里了,感激地看着贺跃,对方不在意地挥挥手,说:“森总找你呢,快回去吧。” “好的。”沛诚听话地点点头,心想——以后贺助也是我妈妈了,妈妈真好。 回到办公室,沛诚低头看着自己归来仍是空空如也的水杯,悲伤地问:“森总,您找我?” “嗯,”森泽航揉了揉鼻梁,头也不抬地递过来一份文件:“你来看这个。” 沛诚接过来翻了翻,是一个文娱公司的介绍,乍看也没什么特别的——这公司成立时间不久,名字还有点耳熟。他不明所以地问:“越和公司……怎么了,是竞争对手吗?” “不是……正相反,唔……怎么说呢,”森泽航揉了揉太阳穴,“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家年初有投资一个娱乐公司,当时还可劲儿宣传了一波。虽然我个人只占微乎其微的一点股份,算是讨个彩头支持一下。” “啊知道的,不就是上次那个发布庆功会……”沛诚话滚了一半忽然反应过来——那是单轻辞的记忆! 不过森泽航没有怀疑,毕竟发布会也不是什么秘密,接着说:“对的,接下来咱们要同越和合作一个虚拟偶像的项目。” “虚拟偶像?”沛诚本人虽不追星,但也不是没听说过——虚拟偶像培养成本低,塌房的风险性也趋近于无,只需要控制好偶像皮下的“中之人”即可,很多娱乐公司都有所尝试。 “嗯,结合ai,偶像和粉丝会有客制化真人交互,再结合用户反馈的数据修正。”森泽航简单介绍道,“同时虚拟偶像的日常作息、训练录歌日常什么的,会全天24小时直播。” “啊?”沛诚有些惊讶,“就是一场永不终止的真人秀?” “对,粉丝随时点开都能看,就算是睡觉也直播。”森泽航点点头。 沛诚愣了一会儿,问:“ai虚拟偶像也要睡觉和训练?” “当然了,为了增加真实感和粉丝粘性,偶像最初面世的时候,会设计成有一定天分、相貌出色但还只是素人的练习生。通过练舞、练歌逐渐进步,这才有养成的乐趣。结合适度的休息、团内的打闹争吵什么的娱乐内容,来增加真实感。但是洗澡上厕所什么的不播,保留神秘感。如果在‘练习生’阶段人气过低,这个虚拟人设会直接砍掉,不会出道。” 森泽航抬起头,指了指眼前的屏幕说:“我照着念的,无法理解,但调研结果说可行。” “呃,我倒是能理解一点,不过这也太楚门的世界了。”沛诚消化了一下:“所以这个偶像生活、练习和活动的虚拟空间,是要……想要搭载基尘引擎来推吗?” “聪明。”森泽航话虽这样说,语气中却毫无雀跃。 “哦哦……这不是好事儿吗?正巧可以测试一下引擎的稳定性,如果使用数据可以共享分析就好了。”沛诚说。 “是可以的。”森泽航欲言又止,“问题是呢……这个越和……” “怎么了,这个企业的投资关系有什么不清楚的部分吗?”沛诚连忙仔细翻阅手中的资料。 “那倒不是……越和的最大股东和我家是世交,三辈儿往上就认识了。”森泽航说。 “哦。”那么沛诚彻底不明白了。 “他家也是个独生孙,这次负责项目的推进和合作,叫岳望锡的。”森泽航接着说。 “嗯嗯。”沛诚认真听着。 “然后吧,”森泽航清了清嗓子,认真说,“我不喜欢他。” 沛诚愣了两秒,绷不住爆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 森泽航见他这个反应,立刻怄气了:“干嘛呀,我很认真和你分享我的烦恼,这个姓岳的,我和他从小不对付。” “什么啊哈哈哈哈!”沛诚眼泪都要笑出来,“亏我还那么认真听,到底谁是小孩儿。” “不和你说了。”森泽航抱着胳膊往椅背上一靠。 沛诚擦掉眼泪,点点头:“嗯嗯,您接着说,您不喜欢他,为什么呢?他小时候抢了您的玩具吗?您家这么有钱,同种玩具买两个不行吗?” “不是!算了,”森泽航憋屈道,“不和你说了,说了你也不懂。” “嗯嗯,我不懂。”沛诚好脾气地说。 森泽航本来还想再发两句牢骚,但见沛诚眼睛湿润,含着笑意望着他,忽然又没火儿了。 “哎,算了,我随口说说的,”森泽航瞬间变了一副嘴脸,仿佛刚才那个幼稚耍赖的人不是他一般,公事公办道:“总之岳望锡来了之后,你负责和他pa对接可以吗?” “当然……咦?”沛诚疑惑道:“什么意思,他……要来咱们公司吗?” “嗯,引擎搭建阶段会在公司做测试,技术上的东西由谢行主要负责,但是毕竟会成立一个临时的项目小组,你去楼下租掉那间大会议室给项目组办公专用,先租半个月。”森泽航语速飞快,沛诚忙一边答应一边用笔记下来。 “所有设备统一由技术组管理,领取和归还手续你要盯着,交待同事们平时说话要注意些,不要嘴上没个把门儿的,资料也别随手乱放。” “嗯嗯,”沛诚认真起来,“找信息安全部那边来做个培训吧,重申一下注意事项。” “行。”森泽航点头,又揉了揉鼻梁。 沛诚凑近看他:“您是不是,眼睛不舒服?” “有点,”森泽航说,“可能看电脑太久了。” 恋爱坐标 第15节 “如果感觉视力下降了,可能需要配个眼镜比较好。”沛诚好心建议道。 不料森泽航却断然拒绝:“不要,戴眼镜像老头子一样。” 刚推门进来的谢行:“……” 谢行扶了扶眼镜:“有没有哪一天你能不气死我。” 沛诚干笑道:“谢总,森总不是那意思。” 森泽航完全不嫌事儿大:“我就是那意思。” 谢行懒得理他,说:“你家那一套vr设备,到底什么时候拿来测试,我看过后台数据了。那套设备有非常规的激活数据,可能与你们俩被套进梦境游戏的事有关,我需要检查一下。” “不都和你说了明天上班我会带来的吗?”森泽航说,“老头儿健忘?” 谢行今天好容易对这件事产生了兴趣,结果森泽航这边倒是不着急了,他额头青筋一闪,说:“等到明天干嘛,现在叫个人去你家拿不就好了。” 森泽航“啧”了声:“怎么可能让不熟的人来我家。” 这话倒是不假,沛诚认识森泽航这些日子,发现他领地意识和边界感挺强的,并不爱和人凑堆玩儿。许是平时他必须要参加的社交活动已经过多,难得闲下来的时间,要么去跑步健身,要么直接回家,私生活堪称简单。 沛诚下意识脱口而出:“我刚上班没多久就去过了啊?” 森泽航也愣了一下,知道沛诚是在说他入职第一周就送了酒醉的自己回家。也是从那一夜开始,他们每周末都在草莓镇相见。 “不知道,看你顺眼吧。”森泽航随口道。 沛诚“哦”了一声,虽然知道这人惯常恃靓行凶,但心中仍不可抑制地升腾起一些小雀跃,面上极力维持自己嘴角的弧度不变。 森泽航却忽然怒目圆睁,嚷道:“你还不感恩戴德?” 沛诚心里旖旎的一丁点窃喜立刻烟消云散,他面无表情、语气呆板地说:“哇,我真是太开心了呢。” 谢行咳了一声:“你俩不要再打情骂俏了,说正事。” 沛诚脸皮薄,被这么一揶揄顿时不敢吱声儿了,尴尬得到处乱瞟。森泽航倒是大大咧咧地往椅背上一靠:“詹姆斯谢,你别羡慕嫉妒恨了。你现在知道我们说的都是真话了?哼!晚了,慢慢等着吧!” 第23章 谣言止于死马 沛诚回到自己工位上,趁机把兔子app掏出来看了看——目前他又积攒了20积分,可以购买一些简单的道具,比如花5分解锁森泽航讨厌的东西,用以避雷,亦或是将20分一口气全花了,激活“查看实时好感度”这个道具。 但沛诚想来想去,终究没有花这个钱——倒也不是心疼那20积分,而是犯了怂——如果能够查看好感度,万一发现森泽航对他好感度其实非常低;或者哪天他做了什么事,回头便看见好感度忽然降低,他一定会大受打击、畏手畏脚的。 再看荒野大表哥这个副本的进度条倒是已经进行了30%,沛诚猜测应该要完成重要的任务才能有所突破,比如重建两座神庙,击杀怪物大boss等。整个副本任务完成后,除去期间累积的信任积分之外,还有15个奖励积分,可以说是相当划算。但对于这个“梦中梦”的设计,沛诚心中总归隐隐有些不安——草莓镇的人如果在第一层,只能理解镇中的世界,那么森泽航和“闵效禹”算是在第二层,同时看到了当前的现实和草莓镇的梦境。按照这个思路,自己在第三层,他的世界还包含猝死前的现实以及兔子系统,这样说来——兔子能算作第四层吗?那么兔子背后又是什么人或者什么力量在操控这一切呢? 沛诚忽然兴起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想法——他自以为真实的、过去近30年的人生,有没有可能也只是一个游戏呢,是在上帝视角下忙忙碌碌、可笑之极的一场梦境。 说到底,在某种程度上,自己和草莓镇的npc或许也没什么区别——他们好歹还享有无知的幸福,而自己明知道这些积分任务只是剧情给工具人的安排,却也只能选择一条道走到黑。 时间很快来到周五,谢行把森泽航家的设备翻来覆去研究了一遍也没有结果,只能心有不甘地放两人回家去了。睡意朦胧之间,沛诚感到眼皮越来越沉、意识愈发模糊,直到完全坠入黑暗。 然后过了不知多久,他的感官又逐渐清晰了起来,背后是坚硬的床板,空气中漂浮着潮湿木头的霉味。沛诚迟钝地睁开眼,见森泽航正单手撑着脑袋,歪头盯着他。 沛诚:“!!!” 森泽航笑眯眯道:“你醒啦?” 这是什么春风一度后清晨的标准台词,沛诚被这画面冲击得说不出话,半张着嘴满脸呆滞。 森泽航见状眉眼更弯:“你刚睡醒的样子好傻,睡着的时候还愁眉苦脸的,一点也不可爱。” “啊……”沛诚木然地坐起身来,“感觉我才刚睡着没多久呢。” “没事儿,回头让谢行给你发周末加班的工资。”森泽航说罢便翻身下床去洗漱了,沛诚慢吞吞地在床底找到自己的靴子——鞋跟全是泥巴和青苔。 过了一会儿,森泽航从门外拎回来昨天洗好晒干的衣服丢到床上,说:“快起来,吃点东西我们去石匠铺逛一圈。” 两人从赌场老板娘那里支了些零钱便出了门——石匠听说两人要修复一个四人高的巨大神像,还以为来了大活,正在兴奋,又听说这石像地处镇子外面的神庙里,又火速连连拒绝,将二人撵走了。 随即他俩又去警局打探了一番——警局正在午休,一个人也没有,暂时关押犯人的铁牢笼空空如也,锁上也锈迹斑斑,破败得很。警局外得告示墙贴满了经年累月的悬赏单,基本都是难度过大所以被剩下来的任务,从解决家畜被袭的疑案到追捕抢劫犯应有尽有。森泽航看了一会儿,忽然意味深长地瞅了沛诚一眼,明显是计上心头的表情。 “怎,怎么了?”沛诚问。 森泽航随手揭下一张悬赏单,向内对折了几下揣进怀里,但又巧妙地露着一个边,思索着说:“就算石匠答应了白天去修复女神石像,凭他加上我们两个人,要完成这么大的工程也挺够呛的不是。” “嗯,这个年代没有起重机,我感觉有些材料都搬不动的。”沛诚不明所以,“所以怎么办,我们还要花钱招其他人吗?” “是得招其他人一起帮忙,但我不想花钱。”森泽航说。 “那要怎么做?”沛诚好奇地问。 “好办,等会儿我们去人流量大的地方挨个溜达一遍,再大声密谋一番,就说神庙的神像下封印着宝藏,是修复女神像的奖赏,听说是金子珠宝什么的,反正随便编。不用说得太清楚,只要只言片语流出去,自然会传开的。” 沛诚明白了——这是资本家在骗取免费劳动力,割npc的韭菜呢。 “如果有人问起,你可千万别露馅,”森泽航接着说,“一定装出一副有所隐瞒,并不希望消息走漏的样子,但凡有人表露了兴趣,一定要尽力劝阻他们去一探究竟。” 森泽航退了半步,忽然演起来了:“什么?哎呀没有的事,我不知道,神庙什么的可不兴去啊,我们去看过了,什么都没有的。” 沛诚笑起来,也摆出鬼鬼祟祟的模样学道:“没有啊,你听谁说的,什么红宝石……啊?不是不是,我可没说什么宝石,你可别和别人说啊。” 森泽航也笑了:“你演技好浮夸。” “客气客气,”沛诚谦虚地说,“都是老师教得好。散播谣言嘛,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做的。” “怎么叫散播谣言,”森泽航一本正经地说,“这叫利用信息差。” 不出半天,“神庙埋藏着古老的宝藏,能够全镇人一辈子吃喝不愁,只要修复神像就能获得,甚至还能许三个愿望”的风言风语在口耳相传中演变得愈发荒唐,已经传遍了半个草莓镇。两人踩着落日回到赌场时,发现赌场门口竟然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詹姆斯!”沛诚惊讶地叫住他,“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们还很担心你呢。” “二位阁下!”詹姆斯兴高采烈地迎上来,“无需担心我,我可是经验丰富的赏金猎人!瞧我矫健的身手、瞧我灵活的步伐!” “好好好,你牛。”沛诚敷衍道,正想问问他镇南神庙的事,詹姆斯忽又说:“对了,我的马找到了!” “什么?”这下森泽航也震惊了——那夜里他明明亲眼见到黑影将马匹吞噬,只剩一层皮掉在地上,“你确定那是你的马?” “是的阁下!我绝不会认错,这才是我的马,耳朵有个缺,我不会认错。”詹姆斯带着二人来到马厩处——他的马车前果然重新有了一匹马,全虚全尾好端端地站着,皮肉骨头和鬃毛都完整无缺。 “不可能。”森泽航仔细辨认了一下,但确实很难肯定和那夜里看到的是不是同一匹,只能问:“怎么找回来的?” “它就自己回来了,我也很吃惊呢!”詹姆斯心很大地说,“或许那天夜里光线不好,阁下错认成了别人的马。” 几人站到马的正面,平视马头——马双目瞳孔漆黑一片,没有眼白,一看就不对劲,十分吓人。但詹姆斯似乎毫无所察,只是开心马找到了,还捡起一柄木刷,给马屁股梳了梳鬃毛。那匹马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着,既不会小幅挪动甩尾,也不打响鼻,宛如一个逼真的标本。沛诚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马眼死气沉沉,全无高光,如同一潭黑洞洞的死水,半点生气也没有。 他朝森泽航递去一个纠结的眼神,对方及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什么也别说。 第24章 我算是他的朋友吗? “好恐怖啊!那匹马好恐怖啊!”一进得房间关上门,沛诚立刻抓狂,在屋里横冲直撞,像一头受惊的鹿,“他现在还要出门?还要去镇子外面?他要骑着那匹马出门吗?不要吧!詹姆斯疯了吧!” 森泽航却表现得十分镇定,他云淡风轻地说:“他不是有银剑吗,他不是无所不能的赏金猎人吗?让他去好了呀。” 沛诚迟疑地看着他,不确定地说:“您……您是不是在生谢总的气啊?詹姆斯是无辜的。” “他无辜个屁!”森泽航一时不察暴露了心中所想,掩饰般地咳了两声:“没有啊,这不是你建议他去镇南神庙打探的吗?我们的探索任务已经完成了,也该轮到他交作业了吧。” 沛诚就知道之前谢行找他要设备,他故意拖着他,是在不爽之前他们说了好几次谢行都不当回事、把他俩当疯子。但谢行的确又是特别一板一眼、很严肃的性格,和森泽航大相径庭。沛诚顿时忘记害怕,好奇地问:“森总,您和谢总怎么认识的呀?” “森总谁,不认识。”森泽航傲娇地说。 “好好,森泽航,你和谢行怎么认识的呀?”沛诚好脾气地配合道。 “一次人工智能大会上认识的,我做主旨嘉宾发言,下来之后他把我嘲讽了一顿,就认识了。”森泽航说。 沛诚一脸无语,仔细措辞:“那还挺……浪漫。” 森泽航惊悚地看了他一眼:“哪里浪漫了?” “就是本来势不两立的两人,后来因为共同的理想抛弃前嫌,携手并进,萌生了战友的情谊……”沛诚声音越来越小,“我瞎说的。” 森泽航若有所思:“你这个想法虽然荒唐,也和谢行没什么关系,不过这剧情总感觉在哪儿听过。” “哪里?”沛诚纳闷地问。 “不记得了,可能从老刘手机里听的吧。”森泽航两手一摊。 老刘是公司配给他的私人司机,年纪不小了,是一个很热心肠的叔叔。平时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得体,开车也平稳,就是闲等的时候老爱刷短视频,尤其热爱听爽文。 “哈哈。”沛诚干笑了几声,又换了个话题:“咱们今天还玩儿牌吗?” “不想玩了,”森泽航想了想,忽又说,“不然我教你玩?” “我?我学不会吧,德州扑克什么的,感觉很高端的样子。” 森泽航不赞同道“胡说,楼下那些傻老头都会,你有什么学不会的。” 沛诚听罢更忧心了:“可是傻老头的钱都输给您了。” “那不一样,”森泽航又露出了那种欠揍又忍不住让人觉得可爱的得意表情,“那是遇到了我。现在有我当你师傅,你还不感恩戴德,把他们都拿下?” “又要感恩戴德,”沛诚一见他竖眉毛,立刻改口:“就是就是,谢谢老师给我开小灶。” “行,我先给你说一遍德扑的规则和技术要点。”森泽航大发慈悲地说。 沛诚犹豫地问:“不需要手里有副牌比较好吗?” 森泽航闻言却很疑惑:“不就五十二张牌四种花色,每种花色十三张么?这又不复杂。” 沛诚默默流泪,说:“嗯嗯。” “每人手里底牌两张,一共有四次加注机会。公牌一共五张,会分为三轮亮出,每轮翻出公牌前都可以选择加注、跟注或者弃牌。” 沛诚看着面前光秃秃的地板,幻想着无实物表演:“嗯嗯。” 森泽航:“你手中的底牌具体是什么,其实大部分时间没有那么重要。” 沛诚抬起头来:“不重要吗?” “重要的不是这两张牌是什么,而是场上其他玩家认为你这两张牌是什么。”森泽航煞有介事地说。 沛诚复又低下头去:“嗯嗯。” 森泽航:“你在翻出flop、也就是前三张公牌之前,就要想好,我想让别人以为的牌型大概是什么范围,才能去操控对手的举动和行为。” 沛诚显出虚心受教的模样:“嗯嗯,我想好。” “加注或者跟注的时间和节奏也很关键,不过你目前还处理不了这么细微的事情。” 恋爱坐标 第16节 沛诚:“嗯嗯,我处理不了。” 森泽航说着说着,已经完全没有“规则”的部分,全是“技术要点”了:“所有玩牌好的人,最关键的一点,就是知道什么时候要弃牌。” 沛诚宛如一个复读机:“嗯嗯,我弃牌……” “要有阅读对方手牌范围的能力,结合他每一轮加注时的行为做出一个逻辑性的判断。 沛诚:”嗯嗯,阅读手牌。“ “咱家着火了。” “嗯嗯,着火……什么!着火了!”沛诚大惊失色,一蹦老高,愣了一瞬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闵效禹!”森泽航怒道,“我就知道你没认真听,在敷衍我!” 沛诚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很认真。” “放屁!你眼睛都闭起来了!”森泽航无情地戳穿他。 “哎呀,这真的不怪我,我连规则都还没闹明白呢,您上来就跟我说这么高级的技法,一会儿要演戏,一会儿要节奏的,我怎么跟得上。”沛诚诚恳地解释,“我现在也就知道顺子很厉害,全都是一个花色也很厉害,其他的都云里雾里的。” 森泽航鼓着腮帮,气呼呼地瞪着他,沛诚又讨好地说:“要么您先把牌的大小和我说一遍?” “不说了。”森泽航赌气道。 这些时候,他就像个小孩儿一样,沛诚心里想,和那种在会议里懒洋洋但是又冷酷无情枪毙所有人方案的气质完全不同。 或许这是只有我才能看到的一面?还是他对所有熟悉的人以及朋友都会展露这一面? 我算是他的朋友吗? 不算吧,朋友怎么可能只有10点积分。 见森泽航还是不开心,沛诚故意打岔闹他:“所以我摸到皇家同花顺,是不是就无敌了,像007那样?” 果然,森泽航一听就坐不住了:“你以为皇家同花顺是超市里的玉米?想摸就能摸到?你就算玩个一年半载,牌桌上也不一定能见到一次皇同。而且就你这脸上藏不住事儿的样儿,全桌谁不知道你摸着好牌了,早就弃牌全跑了,皇家同花顺给你也是浪费。” “是是是,浪费浪费。”沛诚又恢复了复读机模式,直接给森泽航气笑了。他手撑在沛诚头顶一通乱揉:“你这个笨小子,气死我了。” 宽大、温热有干燥的手掌在他头顶作乱,指尖扫过他的耳尖。 说罢,森泽航便站起身说:“不和你废话了,下楼吃饭,希望今天菜里全是胡萝卜!” 留下沛诚坐在原地,盯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耳根发烫。 第25章 镇南神庙 次日清晨,沛诚睁开眼,看见已经日渐熟悉的老式木梁屋顶,呆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仍然身处草莓镇。 怎么回事,按理说不应该已经穿回去了吗。 “咦?”沛诚撑着胳膊坐起来,正要发问,却发现一览无遗的屋内只有他一人,森泽航已不见踪影。沛诚脑子瞬间“嗡”了一声,他速速穿好衣服下楼,跑过空旷的大厅,却正迎上森泽航从外面回来。 “您去哪了?”沛诚声音中带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焦急,“我一睁眼发现您人不见了,窗户还半开着,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的,我还以为是我昨晚没锁好。” 森泽航本要说些什么别的,还没来得及开口,被他劈头盖脸给问愣了,下意识解释道:“我醒来还早,看你还睡得香,就出去跑了一圈。你不是不爱吃胡萝卜吗,我想说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种类的早饭。至于窗户……因为是白天了嘛,我就开了一个缝透气。” 沛诚没料到森泽航说明得如此细致,一时察觉自己刚才失态了,镇定下来说:“哦……哦,我昨天闭上眼都是那匹马诡异的眼珠子,一觉起来没睡醒,有点……” “没事。”森泽航倒是并不在意,晃了晃手中的油皮纸袋,“果仁面包,硬邦邦,但是面包店刚烤出来的,我闻着挺香。” “嗯。”沛诚低声答应,神情恍惚地和森泽航在桌边坐下了。白日的赌场大厅一如既往地萧条,连拖地的老头儿都倚着拖把睡着了,头一点一点的。 沛诚还有些呆头呆脑的:“怎么今天一个人都没有。” “都去镇北神庙了。”森泽航狡黠地冲他眨眨眼,沛诚这才想起昨晚他们在草莓镇内的大肆造谣,今天居然还真的全镇出动去修复神庙了? 森泽航掰了一半面包递给沛诚,又很不客气地自行去吧台后面烧上了水壶,他手指点了点台面,忽然笑起来:“你刚才的样子,好像被主人扔在马路上的小狗。” 沛诚面皮发烫,还嘴硬:“您都认识什么人啊,把小狗扔马路上。” 森泽航没多说什么,沏了两杯花草茶就干面包。他慢条斯理地将面包撕成一小条往嘴里放,细嚼慢咽的,心情仿佛不错。 吃过早饭后,二人决定亲自前往南部的神庙一探究竟——这一夜詹姆斯又没有回到赌场,他要么是真的神通广大,找到了安全的落脚之处,要么就是人已经没了。 沛诚不情愿地倾向认为詹姆斯大概率是凶多吉少。 两人在出镇之前,先上铁匠铺去转了一圈,一人买了一把匕首小刀,都是普通的生铁淬炼打造的,并无任何驱魔辟邪的方法,但留在身边防身总好过两手空空。然后又去杂货店买了两个火把——沉船的木头做的握把,上面缠紧了用油浸过的布,再揣了两块打火石——两人此前其实从来没有用打火石打燃过,但总而言之这就是他们全部的装备了。 道路笔直地通向镇南的出口,走近便能看见延绵不绝的森林重影,走出草莓镇的大门——镇南神庙似乎受地震影响的损坏略轻微一些,并未见毁灭性的坍塌,但被植被侵蚀的程度却非常严重,几乎整个建筑都被茂盛的枝条、藤蔓和苔藓重重包裹,像一座会呼吸的绿色有机大三角块。 “好吓人,而且里面看起来好暗。”沛诚伸着脖子朝里面望。 森泽航却指着入口几处被踩塌的草叶说:“有人已经来过了。” “詹姆斯?” “应该是。” “但是马不见了,”沛诚四下打量,说:“没有拴在外面,按照入口的大小,马应该也是进不去的,那怪马难不成自己跑了。” 森泽航摇摇头,沉思片刻说:“还是得进去看看。” 沛诚去拢了一些细树枝和干掉的枯叶拢在一起,将两块打火石凑在上方,“咣咣”地敲撞,完全不得章法。森泽航蹲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忽地叫道:“有火星子!” “哦哦哦哦!”沛诚也激动起来,没留神一口气把火给吹灭了。 森泽航:“……” 沛城露出肉眼可见的沮丧神情。 以前也有新进员工刚入职场时,因为工作失误挨了批评而掉眼泪,面对这种情况森泽航向来是无动于衷的。因为他的身份,不方便越级向下去干涉团队的管理,他也认为必要的挫折是人成长的一部分。但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之前“被丢在马路边的小狗”这个意象所影响,眼前这小孩儿只是耷拉了嘴角,他便忍不住出声安抚道:“没事没事,你已经会了,加油。” 沛诚叹了一口气:“哎……” 两人围着落叶鼓捣了半天,总算燃起一小撮火,森泽航赶紧点燃了火把举在手中,说:“我现在感觉自己好像奥林匹斯女神。” 沛诚绷不住乐了,森泽航垂目勾起嘴角:“可算笑了,从刚才起就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沛诚抬头看那黑洞洞的神庙入口,又发起愁来。 “走吧。”森泽航举起火把走在前面,不知是不是幻觉,洞口的那些藤蔓遇见火光好像瑟缩了一下。 沛诚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虽然火把发出了温热暖黄的光芒,但在视野不好的狭小空间里他还是把握不好距离,频频撞上森泽航后背,或者踩到他脚跟,但这次森泽航什么也没说。 “格局是一模一样的,”走了一段路后森泽航说,“神庙的内部构造。” “是吗?”沛诚说,“我感觉就在坑里一直走一直走,左转右转、晕头转向的。” “是一样的。”森泽航非常肯定,“下一个拐角向右之后,应该就能看见供奉神像的广场了。” 果然,道路的尽头是朝右的甬道,尽头却不见丝毫光亮——按理说神庙的中央广场是露天的,此时又是正午时分,应该会有太阳照进来啊。 二人俱是满腹疑惑地走上前去,火把移出窄小甬道的一刹那,火光扩散开来,盈盈照亮整个空间,两人顿时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原本古老圣洁又静溢的神像广场,此刻已经被遮天蔽日的植物全部缠满,形成了一个新的穹顶,使得整个神庙中央全部陷入永夜。而这些植物仿佛受了什么感染,枝干粗壮无比,上面布满结疤,好像黑暗中蛰伏的无数双眼睛。 那些枝条藤蔓宛如尖爪,嵌入每一块石裂砖缝间死死抓住,所有叶片都遍布倒刺和尖利的锯齿,每一片上都有豁口,像一张张锋利的嘴。 而当森泽航举着火把向前一步后,沛诚发现自己古怪的感觉不是空穴来风,因为感受到火热的光源后,头顶所有的叶片悉数抖动起来,那些尖利的小嘴齐齐发出高频的尖叫,贯穿耳膜,响彻整个洞穴。 第26章 放火烧山 在一个密封的穹顶型空间里,这么多片叶子同时尖叫起来的效果非同凡响,刺耳的音频再叠加回声,震荡激昂,沛诚当下控制不住退了一步,捂住耳朵。森泽航却回手一把拽住他的手将之拉近,说:“别离太远!站在火光的范围里。” 沛诚费力的点点头,只觉得头痛欲裂,满眼白光,耳朵都要出血了。 森泽航一手高举火把,一手攥着沛诚,朝前迈了一步,尖叫的声浪顿时又增强了一个数量级,沛诚几乎痛得睁不开眼。 “就是这里。”森泽航的声音不知怎的,仍能从这些滔天的音浪之中稳稳地传递过来,“你看。” 沛诚努力朝前看去,吓得差点没叫出来——满墙的藤蔓之中,隐隐露出被紧紧缠绕的森白骨骸,有马匹牛羊的,还有……人的。那些遭遇怪物袭击的可怜人和家畜,全都被囤积在此处,作为养料被寄生、被吞噬、被消解。 “森泽航,”沛诚小声叫,“咱们能不能……?” “嘘……”森泽航示意他别说出声,“我懂,咱们可以试试。” 沛诚知道他明白了,于是把自己背上的火把也解下来,凑在森泽航的火把前点燃。这下火光的范围和亮度都乘以二,那些树叶反而因为畏惧而小声了些,万千藤蔓只不停绞紧,令人牙酸的声响回荡在四周。 如果说太阳光是地球生命的万物之本,那么火种就是人类文明的立足之基,怪物对于二者都很忌惮。可沛诚更担心的是……截至目前他们只看见了些充其量是被感染或者影响的变异植物,那个能在一秒之内吞噬一匹马的黑影还不见踪迹。 森泽航拉着沛诚,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到伫立女神像的广场前,女神像已经完全被植被吞噬、看不见原貌了。火光所及之处,枝条都畏缩地收了回去,森泽航照着前方,沛诚照着后方,防止被偷袭。 森泽航高举火把凑近神像,变异的枝条们忙不迭地抽离退去,层层叠叠之后,总算见到一点原本石头的材质。可火光但凡移到其他地方,那一小块空隙立刻就会被填满,如同病毒不断复制再生。 这下就很清楚了,这些变异植物亦或是操控着变异植物的力量一定非常忌惮于神像显出原型,沛诚和森泽航对视一眼,猛地同时将火把怼了上去,顷刻间,整片枝条燃起熊熊烈火。 最为爆裂的一浪音频山呼海啸般袭来,仿佛无数生灵被扔下油锅,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沛诚都能感觉到森泽航也不淡定了,抓着他的手骤然收紧,但仍然坚定地四处放火。 “别烫着……”沛诚拉着他往回拽了拽。 这些植物外观看起来虽是墨绿色、一派茂密的景象,燃起来的架势却仿佛毫无水份的枯枝,瞬间火焰滔天,整座神像瞬间被赤红的火焰所包裹,热浪拂面,上窜的火舌已经舔舐到穹顶。 这个举动彻底激怒了整整一山洞的植物,无数藤条从四面八方同时向二人袭来,沛诚挥舞着手中的火把想要抵御,没料想那些藤条速度飞快,被一把缠住了手腕。他吃了一惊,连忙往回收胳膊,却发现那力道大得不可置信,猛一收紧几乎要把他弄骨折。 “啊啊啊!!!”沛诚忍不住痛叫起来,手一松,火把落到地上,立刻烧焦了地面的一块植物,但更多枝条不怕死地覆盖上来,将火把硬生生扑灭了! “怎么了?”森泽航听他大叫猛地回头,却也被趁机卷住了胳膊。眼看两处火源都要熄灭,森泽航当机立断,松开拉着沛诚的手,从腰间摸出匕首抬手一挥,一些略细的枝条被切断,溢出猩红色的液体,刀刃却卡在了尤为粗壮的枝干里。 就这一刻的变故,更多藤蔓齐齐向二人刺来,森泽航果断冒着烧着自己的风险用火把点燃了二人胳膊上的枝条,藤蔓不得不松开了对他们的钳制,沛诚不需要他多说,拔腿开跑。 可来时的路也已经被完全堵住,现在二人只有一只火把,包围圈越缩越小,这点光亮随时会被扑灭。 此刻沛诚忽然耳尖地听到一声脆响,这清亮又微弱的音色在各类混乱的嘶鸣之中显得及其违和。他回头一看,见被烧秃了半边身子的女神像中落下一根闪闪发光的物件,心头灵光一现,立刻冲了上去。 “闵效禹!”森泽航着急地大叫,连忙举着火把跟上,“你小心点!” 但沛诚已从焦黑的灰烬中拾起一柄银白色的长剑,那剑造型优美,质地古朴,光泽很是熟悉,沛诚一眼便认出这也是一柄银剑。 “詹姆斯的也在这!”他随即又惊喜地叫道。 他高举银剑迎头劈下,枝条瞬间被齐齐斩断,腥臭的红色浆液即刻喷射出来,淋了二人一头一脸,另一柄银剑应声而落,上面血迹斑斑,正是之前詹姆斯背在身后的那一把。 “拿上!走!”森泽航一声令下,以火把指路,沛诚双手握剑,奋力砍切着堵住洞口的植物。 这头森泽航小心地护着他的背,将每一枝试图偷袭的藤条精准切掉,但植物生生不息,即使顶着烈火仍在不断生长,实在是太多了。 “快一点!”森泽航说,“扛不住了!” 恋爱坐标 第17节 “好了!”沛诚大喊一声,抓住森泽航握火把的那只手将自己刚砍切出来的洞口燎了一遍,好像小时候用打火机给尼龙绳卷边一般,烧出了一个堪堪能由一人通过的空间,两人立刻一头扎进甬道里没命狂奔。 “哇啊啊啊啊——”沛诚边跑边叫,声音在通道里回荡,森泽航凭借出色的记忆力拉着他在甬道中快速地左右漂移,说:“别喊啦!” “我害怕啊啊啊啊!”沛诚大叫道,无数变异植物攀附在潮湿的石壁内部飞速追来,后面猎猎风声,鞭子般的藤条抽打在他耳边的石砖上,他完全是凭着直觉左右偏头,躲过一次又一次的袭击。 “你刚才怎么不害怕!”森泽航拉着他又转过一个弯。 一根尖锥状的树枝猛地扎进了他脑袋一秒前刚出现过的地方,沛诚顷刻间狂喊起来:“刚才也害怕,但是现在不用憋着啦啊啊啊啊!” “别喊了,到了!”森泽航拉着他跑出最后一道弯,耀眼的洞口就在眼前,沛诚一见立刻欢欣鼓舞——太好了! 可下一刻,一根枝条卷上他的脚踝向后猛地一拽,沛诚向前一扑重重跪在地上,森泽航跑了两步才反应过来,连忙回身来帮他。 两人手忙脚乱地砍断那些瞬间就将沛诚整条小腿全部缠住的藤蔓,沛诚小腿抽筋,一时之间还有些站不起来,森泽航二话不说,将火把朝洞穴深处一扔,双手从身后从腋下架起他的胳膊,将人连抱带拽地拖出了神庙。 耀眼的日光奢侈地照耀着整片大地,所有变异藤蔓硬生生停在洞口,少有的几只冲太快的,刚探出洞口立刻被烧成了烟。 两人瘫坐在地上气喘吁吁,满脸都是汗,沛诚浑身脱力,手臂和脚踝隐隐作痛,肺部快要炸掉。抬头看去,神庙顶部冒出缕缕灰烟,不知道里面燃起的火势是否已经熄灭,女神像又露出了多少面积。 歇了一会儿之后,森泽航站起身来,伸出手说:“走吧,回去了,这个点儿,镇北神庙的村民估计也有带回消息来的了。” 沛诚都快忘了还有这茬,疲惫地点点头。 “我们没有看到詹姆斯诶。”他又想到,“他的剑在那里,但是没有尸体,按理说就算作为植物的养分也不能那么快就变成白骨。” 森泽航思索了片刻,说:“至少我们把他的剑带回去了。” 他手中的银剑全是猩红的粘液。剑刃布满缺口,沛诚抬头看着他,忽然露出一口白牙,笑说:“好像每次去神庙都会被弄得披头散发、一身湿淋淋地回去。” “可不是。”森泽航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又扶了一下,见沛城吃痛的表情,便撸起他的袖子查看——胳膊上出现了好几道触目惊心的痕迹,红肿中隐隐透着青紫,说:“得赶紧回去把这些玩意儿洗掉,谁知道有没有什么腐蚀作用,别回头我俩也变异了。” 沛诚闻言顿时毛骨悚然,立刻顾不得疲累,随森泽航一脚深一脚浅地快步回了赌场。 第27章 空虚 两人回到赌场时,大厅已聚集着不少人,各个灰头土脸,但情绪相当激昂,一看便是从镇北神庙修复石像归来的。当森泽航和沛城二人踏入大堂的一刹那,空间中瞬间安静了,而后整个大厅轰然都是窃窃私语。 沛诚知道自己的模样实在狼狈又怪异——两人拎着剑,满身腥臭的暗红色污迹,其实是那变异植物的浆液,说不好也有它消化吸收了的死尸,想到这里他便止不住地犯恶心。但就这样也根本没法直接去泡温泉,于是乎,固然天气已十分寒冷,但二人还是先将衣服鞋子都脱掉,在后院的棚屋里用冷水将身体冲洗了一遍。 沛诚自然又是没几分钟便冻得牙齿打架,嘴唇青紫,像一只被拔了毛的鹌鹑瑟瑟发抖,赶紧抱着胳膊来到地下室温泉。 进到热水之后,他再一次爽得头皮发麻——他恍惚间能看见自己头顶有绿色的小字冒出,写着“+1”、“+1”,整个人在缓慢地回血。 没过一会儿,沛诚便昏昏欲睡,顺着池壁不住往下出溜。最后他是如何被森泽航从池子里拎出来,又如何用毛巾裹着扛回了房间,他一概不知道。 这一觉醒来,沛诚总算回到了“闵效禹”的小出租屋内,但身体沉重得好像刚跑了马拉松,浑身肌肉和关节都在痛。 周一沛诚难得无力早到,只踩点来到公司,他满脸倦容,站在茶水间盯着咖啡杯发呆,引得同事们都围着他不住关心。沛诚没法解释自己和老板杀了一周末的触手怪,只得苦笑解释说自己没睡好。 来到森泽航办公室后,他发现对方也不太精神,正巧谢行来说公事,沛诚盯着那张和詹姆斯一模一样的脸,默不作声,心情复杂。 “越和那个虚拟偶像的项目前期测试得差不多了,接下来会全平台邀请两组用户试用,每组15人,实时监控记录反馈,这件事我会负责。”谢行见两个人都精神不济,哈欠连天,不太高兴道:“我说的你听见了吗?” “嗯,知道,”森泽航表现得兴致缺缺,“周三峰会的发表我去呗。” 谢行看不惯他这副懒散的样子,扬眉道:“对,那种抛头露面、花里胡哨的事情正适合你,总之产品的预告可以宣传一下,技术的细节不用说太多。” “我懂我懂。”森泽航摆了摆手,百无聊赖地冲沛诚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去订行程,伸出食中二指比了个耶。 “两间房是吗?”沛诚会意点头,“您和贺助一起。” 不料森泽航却摆了摆手指:”nonono,你和我一起去。“沛诚愣了:”啊?“”非必要的情况下,出差尽量不安排女儿奴,你录一天调休,回头找时间用掉。“森泽航说。 ”哦哦好的。“沛诚答应下来。 回到工位上,沛诚习惯性地查看了一下兔子app的积分状况——经过一整个周末的生死患难,信任果然又增加了5点,但见着这个结果他也并没有想象中兴奋。他昏昏沉沉地思考着:这次在梦境游戏里的时间又延长了——第一天进入荒野大表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夜晚一过就回到了这里;第二次进入的时间点是清晨,然后在草莓镇度过了一个完整的白天;第三次则是两天两夜,那么下一次…… 沛诚忽然想到——如果草莓镇的主线任务一直完不成,他们会不会被困在梦境里的时间越来越长?虽然对于自己来说,困在闵效禹的身体里和在草莓镇都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一日后。 沛诚虽是在神志恍惚的情况下预定的机酒行程,但没成想出错的却是酒店系统。两人周二夜里九点过才赶到出差城市,站在酒店前台的时候,却被告知系统错误,房间被重复预定,而且另一组客人已经入住了。 森泽航一个周末没休息好,一时间忘记切换社交花蝴蝶的友善模式,他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前台妹妹,手指在入住柜台上不慎耐烦地轻轻点击。前台妹妹额头冒汗,连声说抱歉。 前台小姐打电话请示了一圈,又下来一个经理,带来的结果是将两人免费升级到顶楼套间——这也是酒店今夜剩下的最后一间房,还是个大床房。 森泽航表情有些无语,前台有点紧张地看着他:“实在不好意思,确实没有别的房间了,另间房的差价会原路退回的。” 事已至此,一时间也没什么其他更好的解决方法,森泽航也懒得为难前台小姑娘,只能说:“行吧,时间也晚了,还有明天演讲的材料没准备完呢。” 沛诚看了他一眼,迟疑道:“可是……只有一张床。” 森泽航却毫不在意:“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沛诚愣了一下,意识到森泽航说的是草莓镇的事……那虽然是全息全影、身临其境的经历,但和现实总归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啊……这也不是现实啊。他忽然又扫兴地想到。 于是沛诚没再说什么,却见前台小姐半张着嘴,眼神来回再两人身上兜,撞上沛诚的视线后立刻挪开了视线装忙:“那我这边帮您办理入住,麻烦身份证提供一下。” 上电梯的时候,森泽航忽然笑了一声。 沛诚纳闷地看着他,森泽航冲他笑笑:“你是不是命里犯旅馆,怎么跟着你住店老出这种问题。” 沛诚也笑:“哦不是,搞不好是沾光睡了更好的房间呢。” 房门之后的套间环境确实比游戏里的小破旅馆条件好了不知多少——进门先是一个休闲客厅区,旁边是宽敞的办公桌,甚至还有一个客卫。里间卧室一侧的落地窗外车水马龙,繁华的都市尽收眼底。浴室的面积快赶上沛诚公寓大了,宽敞的双镜双台盆洗手池背后又是奢侈的落地窗夜景。 这时候,沛诚忽然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个世界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细致,且如此广大。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和自己原本的世界毫无区别,但又却有着细微的差别。 之前同事们还说团建去了泰国,那么那个“泰国”和自己世界里的“泰国”重合度又有多少呢? 或许,这个世界才是真实的也说不定。 他站在窗边想得出神,森泽航并没有注意他,已经把笔记本拿出来放在办公桌上。他打开屏幕修改润色着演讲稿,看了一会儿后,又从包里拿出一个眼镜盒子,取出一副无框眼镜戴上。 于是沛诚回过神来看到的就是领带半松、目光认真、斯文又富有侵略性的森泽航,他美貌的杀伤力瞬间上升了n个级别。 沛诚从来不知道一副眼镜有这么神奇的效果。 或许是反差带来的震撼,眼前这个森泽航完全戳中了他的审美死穴,沛诚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注意到他的目光,森泽航抬眸问:“你怎么了?” 那副长长卷卷的眼睫毛根本就是搔刮在沛诚心脏上,他说话都结巴了:“我,没,啊?” 森泽航微微蹙眉,从眼镜上方看他:“到底怎么了,刚还在发呆,现在又结巴。” “不是,我……没见过您戴眼镜,有点陌生。”沛诚前言不搭后语。 “哦,这个?”森泽航不太自然顿了一下,“之前不是看电脑觉得不舒服吗,原来是有点散光,就配了一副眼镜。” 见沛诚依旧一脸痴呆,森泽航难得怀疑自己,推了推眼镜框,问:“很怪?” “不,不怪!很好看,很帅。”沛诚真心实意地说。 年轻人的目光直白又炙热,但眼底直达灵魂深处的地方,又笼罩着一丝常年不散的忧郁,他周身萦绕着一种相当复杂的氛围。 森泽航愣了半瞬,又被他的实诚逗笑——并非是他惯常露出那种公关社交笑,而是温柔的、甚至带着一丝宠溺的笑意,搭配无框眼镜,立刻透出一股子衣冠禽兽的气质。 沛诚又不受控制地半张开嘴巴。 “别傻愣着了,你把那个ppt的几个细节按照今天说的改好,然后就早点洗洗睡了,明天还要早起。”森泽航收回目光,淡淡地说。 “好……”沛诚一开口,惊觉自己嗓音都劈叉了,连忙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重新应了声:“好。” 过去几个月里,沛诚通过脱敏疗法,原本以为自己对森泽航的脸早已免疫,可眼下毫无预兆地解锁了新皮肤,叫他不由得频频偷看,又欲盖弥彰地死盯着电脑屏幕。陌生都市的空中楼阁之中,暖黄的室内灯光映照在夜景上,直白地反射出他杂乱无章的内心。 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改好ppt后,沛诚只觉浑身燥热,他脑子一抽,借洗澡的机会躲进浴室里忍不住干了次坏事。他把水声开得很大,但仍心虚自己肮脏的心思会随喘息声泄露出去。 近一个小时后之后,他总算裹着毛巾溜出浴室,森泽航已经全部收拾好,眼镜也摘掉了。 “慢死啦……”森泽航打着哈欠站起身来去洗漱。 沛诚根本不敢看他,眼神躲闪,磨磨蹭蹭地爬上kingsize双人床的一角。 发泄过后总是感觉十分空虚,一些久远的回忆袭上沛诚心头。 他上学的时候就总喜欢上这种人——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弱智,喜欢的总是学校里最帅的、最耀眼的那个人,学习好又帅的,或者体育好的。他从未暗恋过混混类的坏男人,好像是骨子里被这种天生闪闪发光的人所吸引。 这可能是一种吸引力法则,他如此平凡,无论是长相、性格还是头脑,都是最普通的那个。他这辈子从未因为任何事备受瞩目,对此他并非嫉妒,甚至谈不上羡慕,反而还有点害怕成为焦点。但对于那些能够成为焦点,并且还能像一颗棱镜一样把聚光灯折射成五光十色光芒的人,他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注视。 这样的注视总是从一个安全距离出发,但也不是从未触及过危险的范围。高二的时候,他和暗恋的男生分到了同一个寝室,作为室友,两人关系好了起来,很快便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那人既帅气又优秀,是大众意义上很受欢迎的人,能和自己这种毫无优点、学生时代还相当阴沉的人做朋友已经是很好。对方把他当朋友,自己却存着别样的心思,久而久之,这种亲近变成了一种折磨,而那种心思,也越来越难不露出马脚。 后来同学几个一起出去玩,那男生有了暧昧的女生,沛诚便开始控制不住自己嫉妒的丑陋心思,对方也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异样。虽然沛诚最终以半开玩笑的方式糊弄过去了,对方也没有追问到底,但总归生出了一丝怀疑的隔阂。 对方很快交了女朋友,非常自然地和他疏远了。 虽说人都是朝着更美的事物看齐,可他总是爱上那种和自己不在一个世界、万众瞩目、耀眼发光的人,这种日子实在是了无生趣。 第28章 信任 沛诚上一世短暂生命迟来的走马灯在酒店天花板上滚动,落地窗外的光影渐熄,城市终于准备休息了。剩余的人造光源渗透到云层里,将天空染成某种暗红色,一颗星星也没有,只有脏兮兮的月亮兴致不高地发着光。 他没有注意到森泽航已经从洗手间关灯出来了:“你半夜不睡觉,瞪这么大眼干什么?” kingsize的双人床很大,两人平躺在上面根本不挨着,但沛诚还是吓了一跳:“啊?没,我想事儿呢。” 直到旁边的床垫动了动,森泽航坐上来,抬手按了床头一个键,遮光帘缓缓的拉起来,室内只剩下昏黄的两盏小灯。 “想什么呢?”他随口问。 沛诚有些疲惫,又不知怎么开口,含糊道:“就……想些以前的事。” 森泽航瞥了他一眼:“你这小孩儿,怎么经常说一些老气横秋的话。” 因为我还比你大几岁啊,沛诚心想。 “就……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他咕哝了一句。 其实,他天生不是善于保守秘密的人,但是在长大过程中为了保护自己,无奈下才学会了隐藏。他得隐藏自己的喜欢,隐藏自己的身份,无时无刻不戴好“听话”“懂事”的帽子。 但他又的确没有演戏的天赋,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逃避,就是离群索居,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嗯?”森泽航转过脸来,发丝散落在雪白的枕头上,眼睛在暗夜里发着光,并没有要轻易让这个话题过去的意思。 “您偶尔有没有一种感觉,会怀疑眼前世界的真实性……”沛诚犹豫地开口,“比如偶尔现实中发生的事情,好像曾经在梦里梦到过。” “déjà vu.”森泽航表示理解。 恋爱坐标 第18节 “就好像我们去的那个游戏世界,对于我们而言,能够清楚地知道那是一个梦境世界,是因为我们有现实或者现实时间线作为参照,但是这万一也是大脑产生的一种欺骗或者幻觉呢?” 森泽航半撑起身子,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草莓镇的人肯定觉得那个世界就是真实的吧,草莓镇有自己独立且自洽的世界观,甚至还有历史和所谓古老的传说。镇上的人都有父母、有朋友、有过去从小到大的记忆,根本没有道理怀疑自己身处的世界或许从根本上就是虚幻的。他们每个人都拥有完整且平凡的一生,虽然每一天都乏善可陈,可谁说我们的一生就不是这样呢?” 今夜的气氛一定太过暧昧,沛诚忽然有了一种倾诉的冲动。 “那么我们这个世界呢,这里又是谁的游戏?”沛诚说,“我是不是一个npc,设定就是打工人,每天朝九晚五干工作,说出口的话也是提前编写好的台词。” “我相信没有哪个游戏制作者会给你编你刚才说的台词。”森泽航忽然出声。 “我不是这个意思……”沛诚愣了一下,自嘲道,“啊,我明白了,那等到我真正觉醒自我意识了,游戏管理员一定会将我删掉的,拉回厂房清除记忆,然后重新投放出来。” 他忽然有点后悔了——不该说这些的,他还记得兔子app的警告:不得以任何方式向任务对象透露系统的存在,否则立刻积分清零,判定任务失败。 森泽航眉头微蹙,语气中有些不悦:“你怎么总是……” 沛诚见状心头一紧,自觉失言,心底又升腾起另外一种层面上的后悔——森泽航肯定嫌他烦了,明明是得到了信任和工作机会才随老板一起出差,却莫名其妙陷入这种存在主义危机,无病呻吟的,这换谁都得厌烦。 沛诚的目光黯淡了下去。 森泽航却忽然伸出手指嘣了他脑门儿一下,义正辞严道:“你怎么总是说这些丧气的话,你明明工作能力很强,脑子聪明,人也机灵,为人处世都很成熟,相貌也不差,为什么总是觉得自己不如别人。” 沛诚半张开嘴,迷茫道:“啊?” “啊什么啊,你才进公司几个月,就已经能负责这么多事情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没你这么厉害。”森泽航表情还是很不满意,“我很信任你,所以你也要多信任信任自己。” 入职以来,除去某些插科打诨的时刻,他还是第一次得到森泽航的正面评价,居然全是这么好、这么积极的词,沛诚一下呆住了。 “我,我……”他脸皮发烫,嗫嚅道:好的。 森泽航观察了他几秒钟,然后“嗯”了一声,也不知是高不高兴,转回脸去快速道:“睡吧。” 说罢他还真的翻身关灯,不说话了。 可沛诚这头经受的冲击却非同小可。 他好像被定身般平躺着,眼睛眨了又眨,心尖儿抑制不住地冒泡,嘴角怎么也绷不住,忍不住想笑。 他窸窸窣窣地爬起来,向床铺的另一边凑了凑,小声说:“我还第一次在床上接受领导表扬呢。” “噗……”森泽航闻言差点没喷出来,十分哭笑不得。他仿佛在黑暗中回过头来,但根本什么也看不清,最终放弃地叹息了一声:“你啊。” 沛诚嘿嘿笑了两声,也美滋滋地躺好了。 森泽航说他很信任我,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种话。 小的时候,爸妈说,诚诚,你是个听话的孩子。 可之后,他们开始吵架,开始怪罪彼此,他们怪罪彼此不够关心家庭,所以让孩子心理出问题,变成了同性恋。同时又忌惮着怪异的他。 在学校中,老师开始也说,沛诚,你一向很懂事的,不像别的男孩儿那么调皮。 可后来,他确实没什么聪明才智,学习成绩不温不火,性格又慢热害羞,于是“懂事”也变成了无聊的代名词。 再之后,他进入职场,发现自己可以养活自己,虽然也就仅仅只是如此。但就连以前的领导在给他画饼的时候,最多也只是说:我很看好你。 还从来没有人说过信任他,他很难形容自己目前是什么心情。 沛诚晕晕乎乎地陶醉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把手机掏出来一看——信任度果然增加了,又多了5分。 那些喜悦顿时又消散了大半,好像五彩的肥皂泡落入臭烘烘的水沟里,无声地破碎了。 他感到身后的人动了动,立刻做贼心虚地把手机摁灭,塞到了枕头底下。 第29章 智能引擎 也许是酒店的空调太热,房间干燥,沛诚这一夜睡得不甚踏实。昏昏沉沉中他后背冒汗、口干舌燥,将盖在身上的厚被子一股脑全部掀开,过一会儿又觉得手脚冰凉,四处寻找热源,就这么折腾了半宿才沉睡过去。第二天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四仰八叉地几乎占据了整张床,脸埋在枕头里,像个被冲到沙滩上的海星。 他晕头转向地爬起来,发现床上已没有其他人,而浴室中传来哗哗水声。时间还早,才不到7点,沛诚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浴室门打开,森泽航一边用毛巾呼啦着湿头发一边走出来——应是没料到他已经醒来,他只在腰间随便围了一条浴巾,一走动就往下危险地滑一寸。 “啊,”森泽航按开遮光帘,“你醒啦。” 沛诚“嗯”了一声,阳光沐浴之下的城市恢复了生机,如同一台复杂的机器般再度有序运转了起来,正如草莓镇的每日清晨,正如早起上班的每一天。 他盘腿坐在床上,胸前团了一大坨被子,t恤宽松的领口皱皱巴巴,露出一小片肩膀的皮肤,一副搞不清状况的模样。他盯着森泽航瞧了半天,忽然出声问:“我睡觉是不是不老实啊?” 森泽航顿了顿,手指揉着毛巾漫不经心地擦发尖的水珠:“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每次您都起得好早,然后我横在床中间,所以我在想是不是我睡觉不老实,搅得您也睡不好。” 森泽航眼神移开一点,像是在回忆什么,半晌才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没有啊,还行。” “这样吗,那就好。”沛诚不疑有他,忽然想起来:“咦?说起来我们昨晚没进游戏诶。” “昨天又不是周末。”森泽航说。 “哦对对,我都睡糊涂了。” 森泽航坐到床边开始穿裤子,沛诚看着他光裸又充满力量的背部——以前在草莓镇那个破旅店里一起过夜完全没有这种“事后”的旖旎感,不知道是因为脱离了怪物之类的魔幻设定,还是单纯换到现代都市的酒店里,感觉一下就不一样了。 森泽航回头看他,扬起一边眉毛:“还没睡醒?” “醒了醒了。”沛诚艰难地从被子的团裹中脱身下地,追着酒店扁平的拖鞋伸了半天才穿进去,路过森泽航的时候又被他用脚有意无意地绊了一下,踉踉跄跄地跌进浴室。 森泽航一边扣衬衣扣子,一边好整以暇地勾起一边嘴角。 沛诚刷牙洗脸,又用水去顺乱翘的头发,勉强把自己收拾成能见人的样子,森泽航也走进浴室——洗手台很大,两人并排站在双镜前,一个打领带,一个吹头发。沛诚斜眼去看旁边的镜子,在一圈柔和镜灯的照耀下,美男的发丝听话地被拢到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沛城在脑子里给他带上无框眼镜。 “看什么看,”森泽航悠悠地说,“看一次五块。” “哦哦,”沛诚呆头呆脑地答应着,下意识收回目光,想了片刻又评价道:“好便宜。” 森泽航闻言不禁乐了,说:“要么你办个月卡吧,叫你每天没事就盯着我的脸发呆。” 这下沛诚终于回过神来,耳廓通红地匆匆打好领带跑了。 今日的行程先是人工智能峰会上的演讲,然后在峰会酒店用午餐,下午是一个重要客户的拜访,当夜就直接返程,时间十分紧张。 来到会场之后,沛诚早已做好功课,十分熟练地跟在森泽航半步之遥,见着来人便轻声提醒对方姓甚名谁,在哪高就,过往和公司有什么商业来往云云。于是森泽航表面上春风拂面与人客套,转过身去还能有余裕和沛诚八卦:“这个人之前出轨被老婆当众抓住,闹得不可开交,还被录了视频发到网上,被人做成了梗图,咱公司之前好多人都在用。” “噗……您别逗我笑。”沛诚要绷不住了。 “谁逗你笑了,”森泽航一本正经道,“哦,这个人我记得,他去年帮一个倒霉培训机构站台,结果那个机构扭头就被处罚了,害得他也一年没能出来公开活动……” “嘘,小点声,他过来了。” 两人默契收声,换上体面的笑容和来人打招呼。 森泽航针对基尘引擎3.0的优化与更新做了发表,同时预告了伊甸园计划,在场内顿时引起了极大的轰动,下台之后便被团团围住。沛诚怕他忙着说话吃不上饭,去捡了一盘子森泽航爱吃的餐食凑到身边,同时习惯性地帮他加微信收名片,再到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出声提醒森泽航该走了。全程积极主动又不抢风头,时间控制到行程管理十分丝滑,已经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助理了。 下午,森泽航约了一位业界非常资深的大佬聊天,虽然沛诚对“闵效禹”身处的这个世界观还没有了解透彻,但也听闻过该大佬白手起家,利用物流供应链打通国际市场,后来又第一批实现了全工厂自动化,如今坐拥全国32个城市的办公室以及本市最中心地段三栋大楼的传奇履历。这次会面沛诚本是不必随行的,但机会难得,便也跟着去涨涨见识。 到了对方公司之后,沛诚发现那是一位十分优雅的女性,虽然看得出她早已不年轻,但思维敏捷又温和幽默,一点感觉不到她已经年逾古稀。她对待森泽航的态度就像一位亲切的长辈,想必两人过去早就认识。 两人先是闲话家常了一番,对方果然关心起了森久的ai技术,还开玩笑说要以优惠价给自己留一块电子墓地。森泽航笑了笑,又和对方聊起之后的一些开发计划。最终预约一个小时的会面时间,聊了整整好58分钟,两人递了伴手礼,站起来道别。 走出大门后,森泽航问:“感觉怎么样?” 沛诚思索了一下,诚实地答:“感觉很有意思,以前从没机会接触过这种级别的人,明明那么成功,还一点架子都没有。您和她说人工智能的时候,她特别感兴趣,而且自己也有过很多了解,指出的点都一针见血,明明她们的主营业务都不在这一块。” “嗯,也带你见见世面。”森泽航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但是?” “但是?”沛诚不明白地瞧着他。 “你不还有话没说完?”森泽航瞥了他一眼,“你那小表情,我看一眼就知道。” 沛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只是在想,关于引擎更新的计划,咱们是不是分享得太多了,谢总不是说细节不要过多描述吗?” 森泽航扬起一边眉毛,充满威胁意味地“嗯?”了一声:“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那当然是听您的。”沛诚秒答。 “那不就得了,我心里有数。”森泽航说,“而且谢行的意思是公开发表的内容不宜包含太多细节,免得被引申成什么不可控的内容,和潜在投资人谈话怎么能是一回事呢。况且技术内核这东西,是你两三句话就能被人家抄走的吗?” 沛诚顿时来精神了,问:“姜阿姨是咱们潜在的投资人吗?怎么会!今天咱们什么谈参材料都没准备。” “怎么没准备。”森泽航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勾起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而沛诚也很配合地露出崇拜的眼神。 两人在午后阳光中并肩站着,等车来接,沉默片刻后,森泽航又开口说:“你要知道,科技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计算机技术已经人类文明发展的每一步息息相关、深度捆绑,最为先进的技术最终肯定是开源的。想要固守技术,不但是一种极端自私的想法,还相当幼稚。” 沛诚隐约有点明白森泽航为什么和他说这个,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 “因为人工智能需要非常大量的使用数据才能快速成长,深度学习,如果把它受限在一个局域网里,这项技术只会从一个很高的起点迅速落后。” “所以……” “所以临终关怀也好,同意虚拟偶像的合作项目也好,其目的之一,都是在给基尘引擎以指数级别增加学习数据,好使它加速成长。”森泽航耸耸肩,“从这个角度来说,谢行对技术有非常强的掌控欲,但这有时候并不是好事你明白吗?” 沛诚点了点头——森泽航说的这些他大概明白了,但他也同时明白森泽航和谢行明面上的互掐其实无伤大雅,但是两人在公司核心的发展方向上也确实有着分歧。 作者有话说: 沛:怎么戏里戏外都只有一间房,每天睡一起得了呗! 第30章 他欺负我! 次日,沛诚被放了半天假调整作息,下午才到岗。一进办公室,他就敏锐地察觉整个公司的氛围都不太一样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躁动的因子,细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越和公司的虚拟偶像项目组今早进驻了。 他见森泽航办公室关着门,透过磨砂玻璃只能看见里面人影绰绰,于是问一旁整理文件的贺跃:“办公室有客人?” “嗯,岳总来了。”贺跃说。 “哦哦哦!”沛诚登时也激动起来——是那个森泽航从几周之前就开始犯嘀咕的发小岳望锡!他探头探脑地在门外张望了一会儿,又端着咖啡杯来到茶水间,里面果然已经围了一圈人在八卦。 沛诚竖起耳朵,听了只言片语,装做不经意地问:“谁是帅哥?” 徐小舟捧着保温杯做西子捧心状:“还能有谁,当然是越和的老板啦,咱们公司帅哥也太多了吧,我在这种地方上班真的好吗?不会折我的阳寿吧。” 沛诚护短的心思立刻冒了出来,不服气地问:“和森总比谁帅?” “哎,风格不一样。”徐小舟摆了摆手。 “怎么说?怎么个风格不一样法?”其他同事看样子也错过了岳望锡进公司的当时当刻,纷纷好奇地问。 徐小舟想了想,说:“咱们森总是这样的……”她做了一个闪闪发光的手势。 众人纷纷明白了,贺跃路过道:“哦,你说森总花里胡哨。” 恋爱坐标 第19节 沛诚补刀道:“哦,你说森总是孔雀开屏。” 徐小舟横眉怒道:“你们俩莫要曲解我对森总的一片忠心!” 看热闹的人着急道:“另一个呢?” 徐小舟假装整理袖口,眯起眼睛,伸手一指说:“女人,你在玩火。” “噗——”沛诚差点没把咖啡喷出来,“这么老土的霸道总裁吗?” “你懂什么,臭直男。”徐小舟不屑道,“这叫经典。” 沛诚心想你懂什么,我才不是直男呢,他正要再跟着八卦两句,低头一看手机:“诶,森总叫我了。” 众人的目光顿时都落到他身上:“你快去亲眼鉴定一下。” “哎呀,都怪你非要出去吃午饭,害我没见着帅哥。”同事a还在抱怨同事b。 同事b直呼冤枉:“你急什么,人等会不出来的啊?” 沛诚已经跑了。 礼节性地敲了敲门,沛诚推门进入森泽航办公室,背对自己的单人扶手椅上坐着一位陌生男人,身姿挺拔,黑发梳得整齐。那人听见动静下意识回头瞥了一眼,嘴上却不停:“就你事儿多,就你厉害,就你想到了,别人都没想到。” 岳望锡的确不愧对徐小舟夸张的描述,他眉眼锋利、五官俊朗,气势凌厉又张扬,的确值得引起热议。然而他说话也是相当的不客气,沛诚没有前因后果,根本不知道两人在聊什么,更不明白怎么就已经吵起来了。只听森泽航火大道:“我事儿多?事儿多的人还没来呢!闵效禹,你去把谢行叫来!我还治不了他了!” “嗯?”岳望锡闻言又看向沛诚,凤眼微微眯起:“你不是谢行?那你是谁?” 沛诚礼貌地答:“我叫闵效禹,是森总的助理。” 岳望锡毫不在意地回过头去:“助理?你叫个助理来干嘛?” 森泽航深吸一口气:“闵效禹!你不用叫谢行了,叫保安!把这人给我轰出去!” 沛诚连忙哄道:“别这样,有话好好说,岳总今天第一次来,不认识是正常的,怪我没有第一时间自我介绍。” 这话换谁来听也毫无错处——他明明是第一个刚到现场的无知群众,却把错因归咎在自己身上,给了客人一个台阶,于是森泽航立刻道:“你别惯着他,让他滚,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向来只有别人叫沛诚别惯着森泽航的,今天也终于轮到他说这句话。岳望锡满脸不爽,站起身说:“哦,那我走了,项目也别合作了,回头你自己和爷爷解释吧。” 怎么这人也是个暴脾气!沛诚一个头两个大——平时森泽航人后虽然爱使小性子,但当着外人向来涵养绝佳、极富耐心,今天这是怎么了。 森泽航赶苍蝇般挥手:“快走快走!” 岳望锡瞪着他:“我走了!我真走了!你别后悔!” 森泽航不耐烦道:“赶紧的,还要我送你吗!” 沛诚终于受不了了,他把门一反锁,吼道:“谁也不许走!” 屋内登时安静了。 两人诧异地看着他,沛诚额头冒出三滴汗,结巴道:“都,都坐下,有话好好说,不要吵架。” 岳望锡拧着眉毛上下打量了沛诚好几圈,像是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屋里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他回身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竖起大拇指朝肩膀后一指,问:“这你助理?” “啊,怎么了?”森泽航也回过神来了,他坐回到办公椅上,双臂抱胸,下巴一扬:“我劝你别惹他。” 这下森泽航不嚷嚷着赶人,岳望锡也不作势要走了,注意力反而集中到了沛诚身上,他亲切地招呼道:“小同学,你来坐。” “没事儿,我站着就行。”沛诚嘴角抽搐,用眼神询问森泽航发生什么事。 “这脑残非要在下周开一个新闻发布会,项目刚开始合作,连产品的影子都还没有呢,开哪门子发布会。”森泽航无语道,”发布会也就算了,结束之后还要弄个什么展示环节,做虚拟偶像的预告节目,全球直播,你这么大梦,你怎么不转行去造商用火箭送自己上天呢。“ “你现在真是学坏了,还会说脑残这种词儿了。”岳望锡语气仿佛痛心,表情却毫无变化,“我告诉你爷爷去,看他还准不准你在外面搞什么人工智能,立刻就把你抓回家。” “我现在会的可多了呢,”森泽航不为所动,然而说出的内容与小学生无异:“我还喝过珍珠奶茶了呢。” “这谁没喝过,你以为都跟少爷您一样,每天住在城堡里,拿红酒漱口,”说罢岳望锡轻蔑一笑,“哦,忘了你喝不了酒。” 沛诚迫使自己不去受他们小学生拌嘴的影响,竭力正经地说:“下周就做发布会和展示的话,时间上确实比较紧张,技术那边还没有准备,可能需要等两个团队磨合好了再筹划这个事儿。” 森泽航立刻接过话:“就是就是,你要逼死我们技术部门啊?人家不上班、不搞开发、不带孩子,每天给你弄这些没用的东西。” 岳望锡翻了个白眼,不说话了。沛诚还以为是森泽航的胡搅蛮缠……不,是晓之以情,结合自己的动之以理说服了对方,殊不知岳望锡又悠哉地转向了沛诚:“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抗拒做展示吗?他这是小时候被家里拉去走亲戚走出ptsd了,对‘给叔叔阿姨表演个节目’有来自骨子里的畏惧。你看过他小时候的照片吗?可漂亮了,被一堆姐姐阿姨打扮得那叫一个……” 这话沛诚是真听不下去了——岳望锡很明显对森某有误解,每次做发表和演讲的时候,这人可如鱼得水、如虎添翼了。 森泽航也决定不再忍他,站起来驾着胳膊就把他扔了出去,反手上锁,一气呵成。 岳望锡在门外敲了两下,也没期望得到什么回应,便遥遥说了一声“我明天再过来”,步伐轻快地离开了。 沛诚全程围观得胆战心惊——这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两位顶级帅哥友好会晤”的养眼画面,也不是那种“顶级霸总针锋相对”的商战场景,完全就是回家过年时不得已遇到了隔壁家的倒霉孩子——明明在城里的时候大家都是精英成年人,到了老家立刻变回穿花棉袄的小屁孩儿。 虽然他很难想象这二位穿花棉袄的样子。 这头沛诚心里还没吐槽完,森泽航一扭头,立刻告状:“他欺负我!” 沛诚惊讶地发现,见着森泽航这幅委屈巴巴的违和模样,竟然适应度良好,心中毫无波澜。他干巴巴地说:“哦,太过分了,我替您去打他。” 森泽航马上反应过来沛诚在糊弄他:“我发现了,你也不爱我了。” 沛诚终究还是修为低了点,难以习惯他这种说话方式,尤其是他心里有鬼的情况下,只能含糊其辞:“哪能呢,爱着呢,尤其是每个月的20号。” 每月20号是森久发工资的日子,森泽航听了气不打一处来,窝回椅子里生闷气去了。 沛诚见他的样子实在好笑,笑着说:“森总,森总裁,您不是一般人,怎么和他计较呢。他就一个小喽啰,都不用特殊道具就能杀的。” 森泽航凉飕飕地斜了他一眼:“接着说。” 还要接着说?沛诚只能瞎编乱造:“咳咳……您看,您名字就是超人之材,森泽航,这三个字,是什么?是海陆空的霸主。” 森泽航绷不住了:“什么呀。” 沛诚“嘿嘿”笑道:“而我呢,我就是一条小鱼,至于他……呃,就不说他了。总之公司和项目为重,您就别生气啦?” 森泽航瞅了他两眼,大发慈悲地点点头,手一挥,说:“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微服私访……” 沛诚:“屈尊降贵。” 森泽航终于满意了:“大驾光临去他们项目组看看吧。” 第31章 接下来去哪儿玩? 所幸项目组的各位都是精神状态正常的普通员工,两边同事刚刚见面,仍显得十分拘谨,在办公室的两侧泾渭分明。或许也是受了严肃的谢行的影响,这里气氛十分正经,都在有序地进行工作对接,没有人说闲话,没有人聊八卦,更没有人小学生吵架。 森泽航背着手溜达了一圈,除了有些越和的员工偷偷打量他之外,并没人刻意搭理他。他随便抓了个越和的同事问了几句,还被谢行嫌弃碍事、影响同事工作,森泽航顿觉好生无趣。 谢行看不下去,走到一边问:“昨天的峰会怎么样?” “就那样呗,”森泽航兴致缺缺,“胜利的大会,圆满地落幕了。” 谢行懒得理他,转过来问沛诚:“这人怎么了。” “哎,刚才……也没什么。”沛诚说,“谢总,项目组以后就在这里办公了吗?需要再配置个简便的茶水间吗?到楼上去接水不方便。” 谢行本来想拒绝,想了想说:“这样也好。” 沛诚慢了一拍,才明白估计谢行是想避免越和的员工和自家其他同事多交流,尤其是茶水间这种八卦的重灾区。联想到出差时森泽航对自己说的话——谢行对技术有着近乎执着的掌控欲,沛诚立刻了然地点点头。 “好的,我和办公室那边说一下。”想了想,他又问:“那周五要和越和的新同事们吃个饭吗?或者至少在公司里办个欢迎会,尽地主之谊。” “都是一个城市的,欢迎什么,”谢行下意识说,又看了一眼森泽航:“你问他,这些事儿我管不着。” 森泽航还在闹别扭,幽幽地看了一眼沛诚,说:“小鱼长大了,考虑得这么周到,都用不着我了。” 谢行最看不得他这幅样子,眉头锁得死紧,不赞同道:“你瞧瞧你自己,没个正经样,还不如人家闵效禹。”他又对沛城说,“你赶紧把他带走,别在这捣乱。” 两人离开项目组,沛诚不确定地问:“微服私访结束了,咱们接下来去哪儿玩?” “要么就去……”森泽航差点说漏嘴,竖起眉毛:“怎么叫玩,我这是在体恤民情,关心员工们的工作与生活。” 沛诚忙道:“是是是。”他犹豫片刻,又说:“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关心一下自己的工作吧,不然贺助等会又该说我了。” 森泽航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会儿,许是想到贺跃训人的样子,还是无奈地叹气道:“也行。” 两人回到楼上办公室,顶着贺跃犀利的眼神不敢抬头,灰溜溜地在电脑前坐下了。沛诚先是发了一份周五欢迎会的预算申请,整理了一下峰会的参会纪要以及交换来的名片,又回了几封邮件,忽然收到一条手机消息,低头一看竟然是兔子app的提醒。 沛诚十分诧异,立刻点开来看——目前他已经有四十五积分了。其中有二十五分都是森泽航朝夕相处攒出来的。在草莓镇的副本没到最终通关的时间,领不到奖励分数,只能在“信任度”条上帮忙推动一些进度。然而就在这时,沛诚忽然发现其中两项子任务的颜色变成了鲜艳的红色,虽然进度条并没有进展,但任务项仿佛是被激活了一般。 获取森久公司核心情报(30分) 泄露森久公司核心情报并导致公司陷入危机(50分) 捧着手机,沛诚愣住了。 当然,这两项任务是他进入这个世界之前就知道的,他也非常清楚,“闵效禹”的世界线中,最核心的任务当属这两项——毕竟就算他把所有日常任务全部做完、做满也最多只有80分,而这两个任务本身就占据了80分,再结合草莓镇的支线任务,顺利的话,他便可以喜提一个亿,回老家颐养天年了。 可是他还以为…… 他本以为这至少也是三年五载以后的事,根本不必现在担忧。虽然这东西的确如同天边的乌云,饶是尚未漂浮到自己头顶上空,但乌云团聚间雷鸣滚滚,总归预示着一场暴雨。 这任务现在变了颜色是什么意思?沛诚手心冒汗,心跳加速,是在催我吗?难道说我在这个世界的时间不是无限的,必须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关键任务才行?还是说有什么新的情况导致了变化? 越和公司项目组入驻!沛诚脑中灯泡一闪——是这个!这一定就是那个变量! 原本要“泄露”所谓的核心机密,他设想无外乎是通过某种渠道公开出去。现在他明白了,应该是有一个特定的对象、一个买家、一个竞争对手,才能完成这个“从取得信任、到获取机密最终泄露出去,并导致公司陷入危机”的闭环。 可为什么是越和?沛诚又想不通了。按照森泽航的描述来看,岳望锡的家族和森泽航家相交已久,应该有着非常深厚的友谊。从森泽航这么烦岳望锡但仍然出席了越和娱乐的庆功宴,并且讨彩头似的认购了一点儿股份来看,两家从利益上也牵扯不少,与其说是竞争对手,应该算作商业盟友更为恰当。越和出于什么理由要搞垮如今还是合作伙伴的森久科技呢? 沛诚分析,第一种可能,是森久科技只代表森泽航本人,与森源资本其实牵涉不深——后者既不是其股东,更没有直接话语权。从岳望锡刚才闲聊中透露的内容来说,森泽航的家人或许并不完全支持他独自在外创业。所以得罪了他事小,背后难说是森泽航爷爷的授意。 这第一种可能听起来故事链条完整,但纯属沛诚的猜测。第二种可能……他又想,那就是岳望锡出于某种利益相关的自身目的,想要获得森久的核心科技,这更符合沛诚认知中的商业逻辑,但仍有很多解释不通的地方。 比如为什么越和集团这么大的公司,非要盯上“人工智能全平台引擎”这样一个愿景和风险性同等高的投资项目;比如就算短期内获取了基尘引擎的核心代码,但一如森泽航所说——这项技术最终大概率是开源的,总归要共享出去。没有大规模的数据采集和深度学习,没有长期的研发战略,核心机密无外乎也就是几串代码而已。 沛诚脑瓜都想破了,也没能得出什么更有价值的结论,他把屏幕戳来戳去,也点不出更多关于任务内容的解释。他此刻恨不得飞回到那个白色的房间里,揪住红眼兔子的耳朵,把它拖出来胖揍一顿。 第32章 你要对我负责! 出于各种原因,周五的欢迎仪式最终办在了公司——今日天公不作美,忽然降温十来度,窗外凄风苦雨,才四点半天就麻麻黑,完全没有“福来day”的迹象。 沛诚将大会议室所有的门打开,和外面的休闲区连成一片整体的空间,桌上摆满了披萨、水果和小蛋糕,软饮、啤酒和起泡酒,所有人乐得早点结束工作,缓缓凑了过来。然后沛诚三催四请,才把谢行也拖出来一起参加——毕竟他是项目的技术总负责人,这种场合连面都不露终归不太好。 总之,两个团队的人以桌上足球为为圆心,围了一圈,端着酒水饮料,客气而拘谨地站着。 没一会儿,森泽航走了出来。越和的员工们还没有培养出耀光过滤的体质,都被他闪瞎了眼。他先是欢迎了各位临时的新同事,又表达了对合作项目的乐观愿景……森泽航惯会讲那种哄得所有人开开心心的场面话,沛诚甚至怀疑,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得到世界上任何人的喜欢。 思及至此,森泽航相看两厌的人就出现了——岳望锡从公司大门走入,沛诚非常清晰地听见身旁的人“啧”了一声。 恋爱坐标 第20节 今天周五,岳望锡穿得休闲,棕色夹克外套里面是高领衫,脸上还挂着一副宽大的酷哥墨镜。果不其然,森泽航见状立刻开始小声吐槽:“还说不是脑残,大雨天戴墨镜,闵效禹,你现在就去把灯关了,就说我要吹蜡烛。” 沛诚连忙塞了一杯饮料到他手里试图转移注意力:“您润润嗓子,吃点蛋糕,再和越和的同事们聊聊天。” 森泽航不情愿地往另一头挪了两步,忽然警惕地回头瞪着他:“你不是在嫌弃我丢人吧。” “怎么可能!”沛诚摆出夸张的表情——现在他对付森泽航有一整套路数,从善如流:“是我收了越和女同事的好处了,您和她们聊天给我提成五块,加了微信给我提成二十。” 森泽航当然知道他在开玩笑,但还是不开心地抱怨:“好便宜。” “蚊子肉也是肉,不然我怎么攒钱办月卡呢。”沛诚笑着说。 森泽航果然笑了——他之前在酒店里说“看一次五块”,没想到被沛城在这时候翻出来说了。于是他勾勾嘴角,傲娇地去越和员工中间开屏了。 森久其他同事不好意思和岳望锡打招呼,森泽航更不爱搭理他,酷哥周遭的气压肉眼可见地低了下去。沛诚只得走到他面前,礼貌道:“您想喝什么,我帮您拿?” 岳望锡使唤他也不客气:“苏打水吧。” “好的。”沛诚去端过来,又客套道:“外面下雨了,又是周五下午,路上很堵吧。” “还行,我本来就在附近办事情,老宋非要我来一趟,我就过来了。” 老宋是合作项目越和那边的主要对接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程序男,衣柜里只有深蓝和浅灰两种颜色,镜片厚得转圈圈,实在不像一个“娱乐公司”的员工。沛诚很难想象他能怎么“非要”岳望锡来,只当对方和森泽航是一脉相传的傲娇。 “欢迎您经常来。”沛诚不走心地说。 相顾无言地站了一会儿,岳望锡又问:“你跟着森泽航几年了?” “今年刚入职的,还不到一年。”沛诚答。 “啊?”岳望锡扭过头来看他,表情仿佛十分意外。 “我可能长得有点着急吧。”沛诚自嘲地笑笑。 “你长得倒是不着急,就跟个小屁孩儿一样,”岳望锡说,“就是做事说话风格挺着急的,我还以为你已经三十好几,顶着张娃娃脸在搞诈骗呢。” 我的确是三十了,沛诚心里说,而且你们俩才是小屁孩儿。 “森泽航不难搞吗?跟着他没前途,还不如上我这来。”岳望锡忽然又丢下一句惊雷。 他这句话音量没有刻意压低,周围的几个人估计都听见了,沛诚明显看见两步之遥在聊天的几个同事背影一顿。 他心里骂脏话,表面上显得十分无辜:“什么难搞呀?其实我也不太懂,我小屁孩儿,森总惯着我呢。” 岳望锡不屑地“嗤”了一声,像是一点儿不信,但也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延展,想来所谓的“挖人”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纯属有钱任性,不嫌事儿大。 沛诚想了想,又问:“您和森总认识很久了?” 岳望锡喝了一口苏打水,“嗯”了一声。沛诚又问:“您之前说,森总小时候可漂亮了,是真的吗?” 岳望锡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想看?” 沛诚犹豫片刻,还是诚实地点点头。 岳望锡手一摊:“付钱。” “多少钱?”沛诚配合地问。 “上我们公司来工作。”岳望锡又开始逗他了。 “哎!”沛诚叹了一口气,那模样似乎把岳望锡逗笑了,他真从外套兜里拿出手机开始翻找。 过了一会儿,他将屏幕递到沛诚面前:“努,你看。” 沛诚不确定地瞟了一眼,立刻双眼睁大凑近了看——一个齐刘海妹妹头的小男孩儿站在镜头中,穿着花边白衬衣和背带短裤,以及一双绅士的小皮鞋。小男孩儿眼睛大得和漫画角色一样,简直是个瓷娃娃,漂亮可爱得不得了。 沛诚还要再仔细看看,岳望锡却已经将手机收回去了,说:“超时了。” “哎!我续费!”沛诚仍然沉浸在冲击中,连声说:“刚才那个是森总?太可爱了!太可爱了!” “切,”岳望锡把手机揣回兜里,似乎在嘲笑他没见识,“看照片的钱先欠着,我之后会找你要的。” 说罢便转身走开,找自家员工聊天去了。 好小气哦,霸总还这么小气,真小气。沛诚心里嘟嘟囔囔的,没注意到森泽航已经在他身边站着瞪了他半天。 “怎么啦?”沛诚心虚地问。 “怎么啦?”森泽航阴阳怪气地重复这几个字,“你和敌军聊什么呢聊那么开心,还聊那么久!” “什么敌军,抗战期间国内势力都是友军。”沛诚摆摆手。 “越和是友军,岳望锡是敌军,你搞清楚自己的阶级立场!”森泽航无赖道。 “好好。”沛诚嘴上应付,心想:我找森泽航要他小时候的照片看看,他能同意吗? 不过看上次他的反应,大概率不愿意。 沛诚好生无聊地左瞄右看,忽然震惊道:“森总,您在喝什么?” “啊?”森泽航看着手里的杯子,“这不就是你递给我的苏打果汁吗?” 沛诚惊悚地抬头望他:“这是酒,您没尝出来吗?” 森泽航嘴角抽搐:“我说味儿怎么这么怪呢。” 起泡酒,顾名思义,酒中含有大量的二氧化碳,引用前冰镇至8度为佳。酒液引入腹中后,气泡碎裂,会加快酒精吸收,使酒精更快进入血液。所以虽然起泡酒口感清爽、度数也低,但却更容易上头,也更容易醉。 “完了,老刘……老刘还在吗?”沛诚喃喃自语地开始翻消息列表,头顶传来森泽航凉凉的声音:“别找了,老刘昨天就回家看丈母娘去了,今早都是我自己开车来的。” 沛诚抬起脸,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嘿嘿。” “嘿嘿个屁!”森泽航说,“你最好对我负责!” 第33章 卑鄙小人 欢迎会结束后,窗外已是雷雨交加,叫车排到了三位数,森久租用的办公楼服务涵盖来往地铁站的班车,不少人等不下去便直接坐地铁走了。 森泽航回办公室穿外套,沛诚在门外等了半天不见人出来,进去一看,发现那人坐在沙发上,低着头,还以为是睡着了,走近一看才发现他在和卡住的外套拉链较劲。 怎么酒量这么菜啊……沛诚心头好笑,半蹲在他面前,伸出手说:“我来?” 森泽航抬眼看了看他,松开手指,微微后靠在沙发背上。沛诚伸手捉起夹克的拉链——这一小块金属已经被捏得温热,他将拉链锁头对准、嵌入,无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森泽航半张脸陷在阴影中,垂眸俯视着他。 森泽航双膝略分,长腿张着,这个不妙的动作正好把他圈在势力范围里。 沛诚像是被烫到一般收回了目光,拽着拉链一路到顶,然后迅速后撤两步退开了。 “你差点夹到我下巴。”森泽航小声抱怨了一句,鼻音很重,撒娇的语气更浓了。 沛诚眼神闪烁,装忙碌地左顾右盼,草草背上包说:“快走吧,我开车送您回去,这会儿雨小一点了。” 森泽航站起来,抻了抻外套下摆,手揣进兜里,下巴藏在夹克的立领后,看似面无表情实则目光呆滞的样子十成十像足了一个不好惹的小少爷。沛诚快步走在前面,按电梯,下楼,开车门一气呵成,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只是森泽航这次没有坐到后座,反而坐到了副驾驶来,这无疑给车内这个本就密闭逼仄的空间火上浇油。然而这么想的只有他自己+森泽航上车后,便把座椅往后一放,舒舒服服地躺下了。 沛诚用余光去瞥他,见森泽航双手交握在腹部,脸颊泛红,闭着眼,估计是酒意上头,想休息一会儿,于是偷偷松了一口气。 不料下一刻,森泽航却忽然开口:“你和岳望锡聊什么了?” “没什么啊,您怎么还惦记着这事儿。”沛诚左思右想,还是说:“他给我看您小时候的照片了。” “什么!”森泽航猛地坐起,又被安全带给勒了回去,沛诚哈哈大笑,解释说:“只有一张!就看了两秒钟他就收回去了!” 沛诚双手握着方向盘,眼睛直视前路,但能清晰地感受到右手边的人正目不转睛盯着他,诚恳地说:“太可爱了呀,我还想多看两眼,但是他好小气,说要收费。” “这混蛋,居然还敢拿我照片骗钱。”森泽航随口又问:“多少钱?” “我管他多少钱,有那钱我还不如留着看真人。”沛诚笑嘻嘻地说。 每次他说这些刻意到浮夸的话来哄森泽航开心,对方总会配合地被安抚、被取悦,但今天森泽航却没有顺坡说些自卖自夸的话,反而沉默了下来。 红灯漫长,又是周五,车速渐渐慢下来了。 雨幕中一串猩红的尾灯,车内暖气热腾腾的,水雾缭绕,沛诚擦了好几次玻璃,森泽航干脆摇放下车窗透气。 沛诚看了一眼,提醒道:“会淋雨的。” 森泽航撑着下巴不在意道:“小雨,不碍事。” “您生气了吗?”沛诚犹豫地问,“我知道您不喜欢被打探隐私,我也不是故意的,就是觉得好奇所以看了一眼。” “没有,为什么生气。”森泽航说,“等会你把我撂在家里,然后你开车回家,早点休息。” “我家那个破小区没有停车位……”沛诚为难地说,“就算好不容易停进去了,周一也要开出来也很费劲。” 森泽航“哦”了一声,说:“那你别回去了,就住我家呗。” 沛诚脑子里顿时飘过满屏问号——不是说好了很有边界感,不会随随便便让人进自己家吗?这一周七天有一半时间都睡一起是怎么个展开? 森泽航又补充了一句:“估计今晚又要进游戏……” “啊……”沛诚差点把这事儿忘了。 雨势忽然又大了起来,还附赠雷鸣闪电,森泽航不得以将窗户关起:“你说……这个梦也好,游戏也好,它的意义是什么呢?” “意义?”沛诚反问。 车流完全堵住了,他索性拉起手刹,也回望着森泽航。 “你不会去思考……为什么有这么一个世界,为什么是我们俩被选中。” “被选中……”沛诚喃喃自语。 这几个字对于沛诚而言十分陌生……他此生很难“被选中”什么,要说起来,森泽航才像是个“被选中”的人。 不过,我也算是被选中了吗?每年因为不良作息和工作压力而猝死的年轻人越来越多,是不是只有我得到了“再来一次”的机会呢? 之前红眼兔子说过:你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快就回来的人,是否意味着之前也有人经历过相似的命运。 那么他们的任务清单是什么呢?他们的任务对象是谁呢? 沛诚这时忽然兴起了一个毛骨悚然的念头:森泽航的周围除了自己之外,其他人真的都是原本属于这个世界里的吗,会不会还有谁也是领着任务来,别有用心地盘踞在他身边的? 沛诚沉默了太久,森泽航观察着他,问:“你在想什么?” “我……我想不出来。”沛诚半真半假地回答。 “你不好奇吗?”森泽航说,“你真的很……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我怎么了?”沛城意外道。 “你才二十二岁,却经常表现出超出年龄的老成,不只是在工作中,即使遇到这么超出常理的事情,你也接受程度无比良好。”森泽航说。 恋爱坐标 第21节 “其实……我一点也不淡定。”沛诚闻言无比汗颜。 “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森泽航懒洋洋地说。 沛诚其实有些心虚:毕竟从猝死到重生的整件事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个大游戏,无论是在梦境中还是醒来,都不过是剧中剧罢了,所以他很难第一时间完全地投入——再蹊跷的事情发生在这个世界,他也能逻辑自洽地帮设定解释,导致行为的确是有点反常。 “那是因为和您在一起,”沛诚说,“如果是我一个人面对这件事,搞不好会焦虑得连觉都不敢睡了,但是因为和您一起,我莫名觉得还好。” 森泽航愣了一下,仿佛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我从小到大……运气都不算太好,”这倒是沛诚的真心话,于是他略有些紧张地笑笑,“但和您在一起之后,运气好了不少,所以就算遇到怪物,心里也不怎么怕。” “那就对了,”森泽航勾起嘴角,“我从小运气就很好,你可别离开我身边。” 这话说得实在有点过于亲密了,沛诚竭力让自己别多想……说这种话都是开玩笑的,没深意的。 自己作为一个第三视角,于剧中剧中扮演、观察,所以他很难第一时间完全投入……这诚然不假,不过那也只是最开始。 如今的他,“旁观”的皮肤穿戴起来已经越来越困难了。 他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和森泽航这个“任务对象”的界限愈发难以划分,他会忍不住去想:森泽航面对其他助理也会这么亲近吗?他对贺跃就完全不是这个态度,会吗?他难以想象。 森泽航一点也不像是个所谓系统任务里的“可攻略角色”——作为一个玩游戏多年的阿宅,沛诚认为草莓镇里的角色已经非常生动,灵活度很高了,但相比起来,森泽航更加复杂,更加矛盾,也更加真实。他会带着他去参加各种会议和活动,给他创造学习的环境,他能注意到自己擅长什么领域的工作,并给他机会成长。他当然会有孩子气的一面,会开玩笑,会用他的吸管喝他的奶茶。但偶尔,他也会直截了当地提出建议,纠正他的坏习惯,或是严肃地指出自己的问题,要求他改进。 自己虽然已经不是什么刚入职场的大学生,完成助理的工作游刃有余,但森泽航却并不认为他超出常理的优秀表现是理所应当的,从不吝啬一句“做得好”,甚至某些时候还会参考他的意见。总而言之,即使实际年龄比自己还略小一点,但森泽航却是一个真正的好老板、好老师,是真心希望作为下属的他能够工作得开心并且获得成长的。 如果这是以前的自己,是“沛诚”,他一定会很开心。可惜。 可惜“闵效禹”并不需要什么长足的发展,他只是一个怀着不纯目的来到森泽航身边的卑鄙小人。他满嘴谎话,一切都只为了他自己。 第34章 我没有朋友 再次来到森泽航家中,这里同沛诚零碎的记忆中毫无变化,窗外的雨幕已经将城市的能见度降到最低,这种天气状况确实不适合再开车了,于是他便默默认可了留宿的计划。 高层公寓的双层玻璃密封性很好,窗外的雨夜仿佛被按上了静音。 森泽航随手推开一扇房门,说:“平时阿姨应该有定期收拾和更换被单,都是新的,今晚你就睡这吧。” “哦,好的。”沛诚凑过去看了一眼,次卧收拾得干干净净,床铺上是看起来就十分高级柔软的四件套以及蓬松的枕头,飘窗台外是静溢的江景,在暴雨的击打下,河水仿佛沸腾一般。次卧对门就是客卫,一看平时就没什么人用,只有固体香薰一类装饰性的摆件,森泽航走进来,拉开镜柜,说:“一次性的牙具,漱口杯去厨房拿一个,睡衣的话……” “随便什么旧t恤都可以。”沛诚说,毕竟穿着上班的衬衣实在难受,在别人家里裸睡也不在考虑范围内。 森泽航叉着腰,上下打量了一圈他的身形,露出思考的表情,沛诚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太难为人了——这种一件衣服动辄五位数的人,家里怎么会留有旧t恤呢? 但森泽航已经转身回了自己房间,片刻后,他手里捏着一件白色的布料回来了,表情是欲言又止。 沛诚下意识伸手要去接,森泽航却往回收了收,说:“这件衣服……它,它很好穿的。” “嗯嗯。”沛诚点头。 “但是有点旧了,”森泽航展开白色t恤,手指从一个地方穿出来:“有个洞。” 沛诚秒懂,忍不住乐了:“我懂的,因为太舒服了,所以一直穿,衣服就磨坏了。” “对的,”森泽航立刻露出找到知音的表情,“所以,你要不要?借给你穿。” 沛诚点头道谢,微笑着接过来。他简单洗漱了一下,回到房间里,将衬衣外套脱下挂好。他手里捧着那件白色t恤轻轻揉了揉——面料舒适软糯,对他而言,这比任何崭新或昂贵的衣服都要特别。 沛诚轻轻叹了一口气,将t恤套上脖子——衣服透着一股淡淡的柔软剂香气,虽然宽松却不是很长,应该不是森泽航的尺寸才对。 他走出房间,在客厅找到正用ipad看新闻的森泽航,问:“您现在不穿这件了,是不是因为洗缩水了呀?” 森泽航抬头看了一眼,说:“不是,这是我高中的衣服。” “啊?” 沛诚低头摸了摸,觉得很稀奇:高中的衣服居然还留着,对方明明不像是那么念旧的人。 森泽航也洗过澡换上了家居服,他头发似乎有些长了,微微卷翘耷在额前,衬得五官更加深邃精致,像个混血模特,坐在沙发上的样子像是在拍什么家居杂志。 地暖的温度透过一次性拖鞋传到脚底,温馨的灯光温柔地铺在客厅的每一个角落,在这无比惬意的氛围下,沛诚终于放松下来。他背着手在客厅里四处走动,好奇地左看右看,但又不伸手去碰东西。 “你溜达什么呢?”森泽航从平板里抬起头,“好像老大爷逛公园。” “好奇嘛,随便看看。”沛诚说。 森泽航手指在平板上匀速滑动,头也不抬:“你之前不是来过了吗?” “上次就看了一眼就走了。”沛诚说。 森泽航好笑道:“那就算好奇,客厅有什么可逛的。” “那哪里好逛?书房吗?”沛诚说,“难不成有那种,一本书推开背后出现一个密室的机关?” “你想什么呢,”森泽航哭笑不得,“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军火贩子、007特工什么的。” “您是人工智能的公司老板呀,”沛诚说,“搞不好有一个超级人工智能的主机住在这里,背地里操控着一切,要奴役全人类,统治全世界呢。” “哦,我明白了,然后我就是人工智能的走狗,我已经被它洗脑,成为了人类的敌人。”森泽航没好气道,“就凭基尘那个笨蛋?上次我让它帮我给谢行回个邮件,你看见它写的东西了吗?一眼就被谢行看出来了,还把我熊了一顿。就这人工智能还想统治世界呢?连个邮件都写不好。” 沛诚乐得不行,还是竭力板起脸说:“不是有一句话吗?人工智能如果在某些领域上赢了人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一天它开始故意输了。” 森泽航满脸无语地看着他:“你平时都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拍了拍沙发,说:“你消停一会儿,别转悠了,我家平时没人到处溜达,我眼晕。” 沛诚听话地坐下,抱着膝盖左右晃悠了一会儿,又问:“平时您在家都做些什么?”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森泽航反问他,“你平时都干什么?” “嗯……刷手机,看电影,打游戏。”沛诚答。 “哦,还挺充实,不和朋友出去玩?” 沛诚愣了一下,老实说:“我没朋友。” 森泽航笑了一声,只当他又在说俏皮话:“怎么可能。” “我真没朋友。”沛诚又重复了一遍。 森泽航放下平板,抬头看他,沛诚无所谓地耸耸肩:“那种因为同班所以平时一起聊天,或者因为同寝室所以一起上下学的,应该也算不得是朋友吧?只能叫同学,或者室友,之后大家不再天天见面,也不会刻意联系,所以不是朋友。” 像那种交了女朋友,就刻意和自己疏远关系的人,也没有把我当做朋友吧。 森泽航思忖片刻,将平板的封套一阖,学他盘腿坐在沙发上,伸出一只手。沛诚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森泽航扬了扬眉毛,眼神一点,示意他识相点。 沛诚茫然地也随着伸出右手,竟被对方一把握住。他大吃一惊,下意识要往回收,却被攥得死死的。 “你好。” “哦,你好。”沛诚傻兮兮地跟着说。 “我叫森泽航,如果你不嫌弃呢,我可以做你的朋友,仅限于下班时间。”森泽航说,“我嘛……不会打游戏,但是爱看电影,并且长得帅,也很有钱,最重要的是运气好,你可以考虑一下,和我做朋友不亏的。” 沛诚这下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森泽航见他半天没有反应,像是被定身一般,伸出另外一只手在他脸前晃了晃:“哈喽?有人在吗?” 沛诚如梦初醒,他喉结动了动,半晌才憋出几个字:“别,别这样,我要哭了。” 森泽航闻言反而捏着他的手凑近了些,满脸写着“哭个我看看”。 沛诚胸膛一起一伏,脑中惊涛骇浪,眼眶不由自主热了起来,他喉头梗塞,只觉得自己被丢进了窗外沸腾的江水,浮浮沉沉,身不由己。 但他终究还是将这些复杂又澎湃的情绪压下去了,故意挑了句不重要的话问:“仅限下班时间是什么意思?” 森泽航松开他的手,说:“那当然了,上班时间我还是你老板,你做了蠢事我还是会骂你的。别仗着自己和我关系好,就妄想搞什么特权。” 沛诚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他先是微微抿着嘴,然后绷不住笑出声,最后越笑越开心,根本停不下来,眼泪都出来了。 森泽航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还好吧?怎么疯了?是不是累了,累了就早点睡。” “没……没有,”沛诚抹去眼角的泪花,忽然站起身来,认真的一字一句道:“谢谢您。” “哦。”森泽航看他一系列举动莫名其妙的。 “谢谢您,然后……”沛诚清了清嗓子,“我先去睡觉了,您早点休息,晚安。” 留下森泽航一头雾水。 第35章 詹姆斯·谢·junior 这次他睡在不同房间,和森泽航一墙之隔,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难以入睡。他辗转反侧,左右博弈,最终还是只得无奈地承认,自己可能是有点喜欢上森泽航了。 但这真的不能怪他,很难不爱上。 不过他已经不是高中的那个又土又木讷的小孩,随着年岁渐长,他已变得成熟,学会了保护自己和伪装,这次他一定能够控制住自己的心,不会越陷越深。 人不察喜欢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想要靠近,明白喜欢之后,才会刻意地想要远离。这种可怜的状态贯穿了沛诚短暂的前半生,几乎已经是一个条件反射的防御机制了。 有人说,喜欢上一个人很多时候是一种心理暗示。比如朋友们无意间起哄的玩笑,比如错误解读的几条讯息,都可能成为一份引子,再被大脑套上滤镜,营造出一种“喜欢”的假象。这点虚无缥缈的假象在不断加工下,久而久之,就成了真。 反之,“不喜欢”是否也可以被心理暗示干预?于是沛诚决定以后每天都提醒自己一次:他不喜欢森泽航,他亲近他只是因为演技差,是因为要获取他的信任,是为了能够离开不属于他的这个世界,是为了一个亿的逍遥人生,是为了重来一次。 在这样空洞干瘪的自我劝说下,沛诚终于朦朦胧胧沉入梦乡。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跌落感将他的意识唤醒,涣散的神志重新聚拢,他再次回到草莓镇了。 每次进入草莓镇时,沛诚都感觉自己没睡多久,很快便清醒了过来。可睁开眼后,眼前的景象叫他大惊失色,差点尖叫出来。 不算宽敞的硬木板床上,全裸的自己和森泽航搂在一起。 这一瞬间,整条银河从沛诚脑子里掠过,无数流星和陨石砸在他天灵盖上。 沛诚惊愕万分,尴尬不已,而且他注意到全裸的只有他自己,森泽航衣服倒是穿得好好的,只是手脚都被他紧紧缠住。 沛诚迅速想要撤离,却发现自己一条腿卷在人家两腿间,而且光溜溜的,触感实在很不妙。 难不成我每次睡觉都是这么个德性吗!沛诚又开始满眼转圈圈,宇宙猫猫头——之前森泽航每次都起得比他早,他从来不知道! 沛诚小心翼翼地试图把手脚抽出来,但动作还是太大,森泽航缓缓地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沛诚想死的心都有了。 森泽航还睡眼惺忪的,下意识动了动让他抽身,然后他的脸忽然僵住,但只有一瞬,即刻又露出揶揄的表情:“哦……大清早的。” 沛诚光速后退到床沿,还把所有被子都卷走了,他满脸通红,夹着膝盖,支支吾吾道:“您……您别看,快去洗漱。” 森泽航还伸手扒拉他的被子,说:“干嘛呀,害羞什么,都是男的,我懂我懂。” 沛诚耳朵都在冒烟了,结结巴巴地问:“这,怎……这到底是……怎么……” “哎,我想起来了,上周从镇南神庙杀怪回来不是糊了一身脏兮兮的吗?你当时累坏了,洗澡直接在温泉池子里泡睡着了,还是我连拖带拽地把你抱回来的。”森泽航一边回忆一边乐:“你不知道你睡得有多香,我怎么都叫不醒。当时我也累了,就拿浴巾还是浴袍的给你随便裹了一下。” 恋爱坐标 第22节 “那那那……浴袍呢?”沛诚好像一台卡壳的复读机。 “谁知道你滚来滚去地睡到哪里去了。”森泽航说着还凑过来看,“掉地上了吧?叫你睡觉总是不老实,哈哈哈哈!” 合着他昨晚在温泉里把自己泡成了一只虾,在全裸状态被森泽航捞出水,还一路抱着回了房间?沛诚脸都要爆炸了,他激动之下想推开不住扒拉他的森泽航,一手捏着被角,没留神一巴掌糊到森泽航脸上:“够了!” 森泽航猝不及防被打懵了,和沛诚一对视,立刻又哈哈笑起来。 “对不起……”沛诚悲愤地说。 森泽航看他已经快哭出来了,终于决定放过他,站起来心情很好地去洗手间了。沛诚听见浴室里传来水声和哼歌的声音,勉力从这一份清晨震撼中回神,鬼鬼祟祟地爬下床,找出衣服穿好。 房间角落里还放着那把银剑,剑刃处破破烂烂的,全是齿痕,少有几处完整地地方仍露着锋利的寒光。沛诚不免有些担心这玩意儿还能不能好用,感觉随时会断掉。 “别摸,”森泽航走出来,他刚洗过脸,额前的头发还湿漉漉的,“上面还有那些变异植物的粘液,不过目前感觉好像对皮肤没有腐蚀性。” 沛诚点点头——他还记得周一从游戏回去的时候,两人都疲惫不堪,那么既然游戏中身体受到的损耗会带到现实之中,想必如果受伤了也会有影响,以后在草莓镇还是不能太鲁莽。 两人收拾完毕后下楼吃饭,发现赌场老板娘早已等在那里,面色不善地看着他俩。 “早上好呀,美丽的老板娘。”森泽航笑嘻嘻地打招呼。 然而对方看起来心情并不美丽,她双手叉腰,下了逐客令:“我的房间不会再租给你们了!今天就给我搬出去!” 沛诚诧异道:“为什么?” “还问我为什么!你们昨天回来的样子,浑身血浆,把我的客人们都吓得够呛,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让你们继续住下去了!” 沛诚大感冤枉:“那不是血,是某种植物的粘液!” 老板娘自然不信:“还有这什么破破烂烂的剑,一看就十分不详,快给我丢出去!” 没品味!这剑是你们草莓镇最吉利的东西了好吗!沛诚满腹牢骚,但也只好先把剑裹起来背在身后。同时,他深吸一口气,正想要学上次森泽航大吵大闹黑店来故技重施,才意识到大白天的,赌场大堂都灯都没亮,里外只躺了一个醉鬼而已。 森泽航摆了摆手,忽然问:“老板娘,你最近生意怎么样?” 壮妇不知他此话从何而来,狐疑地看着他。 “虽然每天来玩牌的酒客固定有那么些人,但旅店的房间每夜基本都空一大半吧?而且那些镇上的醉鬼……”他说着轻轻推了一把旁边趴在柜台上的醉鬼,那人便直挺挺地轰然摔倒在地,“他们也没什么钱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壮妇不耐烦地说。 “镇子因为怪物作祟,不能出不能进的,根本没有什么客人,对于你来说,还是能有外地人来比较好吧?”森泽航又说。 老板娘双手抱胸:“那又如何,怪物肆虐了这些年,难不成你们俩能派上什么用处。” 森泽航粲然一笑,简单几句跟老板娘说了怪物和神庙的事,总结道:“即使杀不掉怪物,如果能恢复神庙,限制怪物的行动范围和时间,至少镇南的商路能够恢复,你这里生意也会好很多吧。” 壮妇双臂抱胸,眉头紧锁,似是在思考,沛诚知道她听进去了,正要在火上添一把柴,门外却忽然走进来一个另所有人大感意外的身影。 “詹姆斯!?”沛诚惊呼出声。 对方依旧穿着他那件黑色的旧斗篷,张着一张谢行的脸,然而胡子拉碴,嬉皮笑脸,除却背后的银剑不见了外,的确是全须全尾的詹姆斯没错。 “哟!阁下几位,早上好啊!”詹姆斯抬手微微一举帽檐,中气十足地打招呼道,爽朗依旧,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沛诚完全懵了:“詹姆斯,你……你没事儿啊?”他正欲上前几步,衣服后摆却被不动声色地拽住了。 他瞬间反应过来了,随即一身冷汗。 由于帽檐遮挡住光线,导致他刚才没看清——詹姆斯的整个眼眶全是墨色,一丝眼白也没有。 詹姆斯张开双臂,说:“我能有什么事?我可是阁下居家出行、杀人灭口必备的赏金猎人,我见过的魔物比阁下吃过的土豆都要多!” 沛诚:“……” 詹姆斯笑嘻嘻地环顾了一圈,问:“阁下几位在聊什么呢?” 老板娘随口接了一句:“在说如何对付那个怪物,话说你不是赏金猎人吗?你怎么不去?” 两人表情骤变,詹姆斯表情空白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哦……这样啊。” 沛诚心里发毛,只能硬着头皮假笑道:“对了,南部的神庙怎么样了啊?你去了好几天没回来,我们都担心你来着。” “哦,这样啊。”詹姆斯又重复了一遍,问:“那你们看到我的剑了吗?” “有啊,帮你拿回来了,但是好像有点坏了,我们正准备去找铁匠修一下呢。”沛诚从背后解下来,抽出詹姆斯的那柄剑向前一递,瞬间比划到了对方面前。 对方猝不及防被舞到眼前,不受控退了半步,看向那把剑的表情充满厌恶,虽然只是一瞬间,但还是被他们俩捕捉到了。果然没错…… 沛诚见状反而来劲了,甚至逼近了一步,把剑晃来晃去:“怎么啦?你不会怪我们把剑弄坏了吧?我们也不是故意的,你看看,其实也没有怎么样。” “怎么会呢,”詹姆斯皮笑肉不笑,用手挡开他的胳膊,小心翼翼没有碰到剑刃,“那就麻烦你们帮我修好咯。” 詹姆斯前脚出了赌场大厅,两人光速凑作一堆,交头接耳。沛诚:“詹姆斯肯定已经被扒皮换掉了!” “只是不知道里面那个是像山洞里的喽啰还是本体。”森泽航点头:“应该不是本体吧,本体不应该很重要吗?不会这么招摇地跑出来。” “也对啦。”沛诚笑眯眯的。 森泽航奇怪地看他:“怎么了?怎么这个表情……” “虽然您从来没有玩过电子游戏,但是对各种套路倒是理解得很快诶,刚才您居然一眼看出他不对劲,把我拽住了。”沛诚说,“而且那天在山洞,您一度跑好快,我差点要被您拽飞了。” 森泽航轻轻叹了一口气,摊手道:“我也没想到,活了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 第36章 阶级敌人 两人正说着,空气中陡然震荡起一股神秘的力量,仿佛是气压极强的气流,带起一阵穿堂风,又仿佛伴随着鸣金之声,既悦耳又空灵,整个草莓镇的人都感觉到了。 “发生了什么?”两人对视一眼——连常年在大厅角落里打瞌睡的扫地老头儿都醒来了,杵着拖把一脸懵逼地四处看。 随即,镇子的北部爆发出一阵欢呼,虽然离着很远,但由于小镇常年过于安静,两人还是听见了。 沛诚:“难不成是……” 森泽航还来不及回答,一声更为巨大刺耳的尖啸横掠而过,所有人不受控制地捂住耳朵,头痛欲裂。这尖啸中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力量,裹挟着暴怒、恐惧以及纯粹的邪恶。对此沛诚非常熟悉,正是他们上次在镇南神庙火烧变异植物时听到的声音。 这一阵刺耳的尖鸣过去后良久,镇上的人才勉强从这精神攻击中回过神来,先是嗡嗡文名、满脸恍惚,而后无比惊恐。相比之下,沛诚二人就淡定得多了。森泽航点点头,接着回答了刚才那个问题:“看来镇子北边的石像已经修好了,听那怪物的声音,估计气坏了吧。” 沛诚不免面露担忧:“会不会打击报复啊?”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而且如果它这么愤怒,说明神像的恢复对它起到了不小的抑制作用,应该算是一件好事吧。”森泽航无所谓地说。 “那南边怎么办?”沛诚刚问完,自己又有了答案:“先把剑送到铁匠铺那边看看?” 森泽航说:“现在怪物一定被大大激怒了,今天晚上不会太平,需要尽快把南部神庙复原才行。” 沛诚点了点头,又听森泽航说:“但你说的没错,银剑的修理也必须抓紧时间。毕竟神庙的复原最多只能限制怪物的行动,恢复成草莓镇过去的生态,但要将其彻底击杀,还是需要用到那把剑。” 沛诚明白了:“所以现在我们时间紧迫,得要分头行动了。” 森泽航有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我还以为……我以为我提出这个想法后,你会舍不得和我分开呢。” 沛诚哭笑不得:“我知道,其实第一反应也是不要分开行动得好,但是草莓镇的夜晚几乎没有任何有效的行动时间,白天还是尽量不要浪费的好。” 森泽航点头道:“你刚才不该告诉詹姆斯铁匠铺的事的,不过也没关系,至少他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取回了神庙银剑。两把剑你都带上,希望能起到点掩人耳目的作用,我去忽悠……呃,说服村民们。” 沛诚一听顿时也有点后悔——自己考虑得还是太不周全了,他刚迈腿走了两步,又转过来:“注意安全。”两个人同时开口,又都愣了一下。 “去吧。”森泽航笑着摆摆手。 沛诚顺着记忆一路往南走,先是看见了大门紧闭的石匠铺,想必里头的人早被镇民拽着去修复石像了。而隔壁本应是热火朝天的铁匠铺漆黑一片,熔炉是冰冷的,旁边搁着一桶浑浊的污水。地上散落着黢黑的铁渣,用来锻造的铁毡看起来饱经风霜,似乎被用得很厉害,但又很久无人打理过了。 “你好!有人吗?”沛诚一边喊,一边小心翼翼地往里走——似乎还有一间里屋,但没开灯,看不出有没有人在。 “我进来咯?”他脚下忽然踩到一个什么软软的东西,那玩意儿还动了一下,沛诚吓得大叫起来。 “啊啊啊啊!!!” 被他踩到的生物也大叫起来:“啊啊啊啊!!!” 两人都被对方吓得不轻,沛诚这才发现,原来旁边地板上铺了一块席子,上面还躺了个人,脸上盖着衣服在睡觉。只不过无论是席子、衣服还是那人身上的围裙,全都脏得如出一辙,根本同灰黑色的地板毫无分别。 “你吓死我了!”沛诚惊魂未定。 “你才有病呢!”铁匠怒道,“我睡午觉,你跑进来踩我一脚,还哇哇大叫。” 沛诚无法反驳,只得讪讪地挠了挠头。忽而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他先是贼眉鼠眼地环顾了一圈,才从背后截下银剑递出,问说:“这个能修吗?” 铁匠没好气地瞥了一眼,这一看,表情却立刻凝重了起来,问:“这东西你是从哪儿找来的?” “这你就别管了。”沛诚说。 铁匠横了他一眼,双手接过银剑仔细看了看——这把剑虽然不如詹姆斯那一柄破损严重,但因为银本身质地较软,又容易氧化,显得锈迹斑斑。而剑柄处没有银,没有“驱邪除魔”的功效,已被那些变异植物的浆液糊满了,现在根本拿不下手。 “能修,”端详了半晌后,铁匠做了结论,沛诚还没来得及高兴,对方又说:“修理费用1500。” “什么!”沛诚大惊失色,“你怎么不去抢!” “你这剑的材料有多贵你心里没数吗!”铁匠勃然大怒,“爱修不修!不修滚蛋!” 沛诚这下发了愁——因为没想到有需要用这么多钱的地方,之前森泽航只留了一些零钱做日常花销用,其他都分给老板娘了。他犹疑不定,试探地问:“没得商量?” 铁匠已经盖着衣服准备躺回去继续睡觉了。 “即使我告诉你这把剑的来历,说明它的用途?”沛诚继续勾引他。 铁匠“哼”了一声:“管我什么事。” 沛诚想了想,用脚勾过一把木头小板凳坐下了,问:“你知道关于那个怪物的事吗?天黑之后就会出动的。” 铁匠斜了他一眼:“这谁不知道?” “那你知道你隔壁的石匠老哥这两天去哪儿了吗?”沛诚又问。 铁匠嗤笑了一声:“不就是被一群傻小子给撺掇着去镇北修复什么神像去了吗?什么神秘宝藏,我看是想钱想疯了。” 你修一个任务道具要我一千五百大洋才是想钱想疯了吧,沛诚腹诽,但嘴上还是耐心地说:“宝藏确实是有的,只不过不是他们想的那种。” 铁匠不耐烦道:“你到底要说什么?我说了,这种没影子的传言我不感兴趣!” “刚才你也听到了吧,你知道那是什么吗?”沛诚神秘兮兮地说,“神像恢复了一个,怪物生气了,今后镇上的日子不好过了。” 铁匠闻言顿了顿,表情终于严肃了些:“你的意思是?” “你帮我修好这把银剑,我们才有机会彻底地杀掉怪物。你难道想一直过这种夜不出户的生活吗?而且镇子没有商人往来,没有旅人路过,镇上的人也出不去,根本没有打造防具和刀剑的需求,你很久没生意了吧?” 沛诚一边说,见对方表情松动,一边想——我只是把森泽航和老板娘说的那一套原封不动地搬了过来,还真的有效果? 这到底是21世纪的奸商太狡猾,还是19世纪npc的脑回路设定太单一? “平时光是修补农具和马掌,能有什么收入?”沛诚继续谆谆劝诱,“你看你炉子都冷掉了。” 恋爱坐标 第23节 “八百。”铁匠伸出五根手指头,“不能再少了。我丑话说在前面,就凭你,我可不认为你能杀掉什么怪物,不过但那东西确实让我烦得够呛,要是能让那怪物也恼火一阵子,我也没什么不高兴的。” 沛诚连连点头,说:“行,这里是定金,我今天只带了这么多,你先收着,预计什么时候能修好?” 铁匠蹙眉道:“我要先看下材料够不够。” 沛诚立刻解下另一柄原属于詹姆斯的银剑,说:“这里还有一些银,材料取完后,剑你就丢在外面好了,是不要的。” “那行,这就好办多了。”铁匠竖起三根手指,“三天时间,快的话两天。” “太好了!”沛诚蹦起来,想要马上回去找森泽航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忽然想到:“等等,那部分材料是我自己提供的,你是不是应该再给我打点折?” 铁匠嘴角抽搐:“五百,再废话一句,生意不做了。” “行吧行吧,脾气这么大。”沛诚走了两步,又回头狐疑道:“你不会拿了我的剑跑路吧?” 铁匠就手抄起一小块铁锭扔过来,沛诚连忙躲开:“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你哪儿也去不了,我先走了,你加油!” 于是,铁匠成为了草莓镇第二个中气十足对他喊出“给我滚!”的人。 沛诚回到赌场,翘首以盼,等到天都快黑了森泽航才从外面回来,可身后还浩浩荡荡跟了一大票的人。沛诚打眼一看,几乎半个草莓镇的男人都在这里了,且包括森泽航在内每个人都灰头土脸。 这组合本就已经足够奇怪,更为神奇的是——所有人都勾肩搭背、相谈甚欢,仿佛十分愉悦爽快。众人围到吧台处点啤酒,森泽航笑着和他们道别,那些男人竟然还很尊重他似的同他打招呼,沛诚看得目瞪口呆。 “这是怎么了?”沛诚觉得自己简直像漏看了一集。 森泽航冲他扬了扬眉,两人走到角落后他才开口,直切出题道:“我思来想去,镇南神庙要怎么突入最高效,最后决定还是采用最原始的方式,火烧。” “啊,”沛诚认可道,“上次尝试下来,火焰的确非常有效。” “已知,如果没有植物的掩护,不论是怪物还是变异生物都见不得阳光,除非穿别人的皮。”森泽航说,“但我相信,画皮肯定是有限制的,或许是时间上的限制,比如皮肉过一段时间会自动腐烂,也有可能是行动力上的限制,不然怪物直接穿着受害者的皮潜入镇子,把所有人通通吃掉不就好了。” “很有道理。”沛诚说。 “所以,我先是和村民放出消息说,去北边神庙完全是被骗了,真正的宝藏其实在南边,是那个叫詹姆斯的赏金猎人放出了假消息,在调虎离山。”森泽航小声说,“然后他们就群情激愤,要奔着南边去了。” “噗,”沛诚忍不住笑了,“所以是利用树立一个共同的阶级敌人——倒霉的、狡猾的外乡人詹姆斯,然后和村民趁机拉拢关系,取得信任吗?” “我也没想到他们一逗就上钩。”森泽航耸耸肩:“于是我赶忙劝啊,我说镇南危险,而且全是参天大树,没有光照,这样直接去是不行的。”他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仿佛真在为村民着想一般:“所以我们首先要做的是,在镇南挖出一条防火隔离带,保护镇子的安全。然后设置多个起燃点,再利用助燃剂和风向,保证神庙里的所有植物在烧光之前,火绝对灭不掉,除非下暴雨。” “哦哦哦哦!”沛诚捧哏道。 “总之,19世纪的居民科学知识比较有限,我说完之后他们都一愣一愣的,然后就把我当成什么厉害人物了。”森泽航双手一摊。 沛诚听完也是一愣一愣的——这人到底什么配置啊,来草莓镇的第一天,他明明连游戏最基础的玩法都不清楚,就用牌技把整个赌场的人收拾得服服帖帖,混到了免费吃住。 这才几天过去,他已经把游戏机制摸了个一清二楚,而今天出去一趟,更是直接收服了半个镇子的npc,这脑子也太好用了吧,更别提领导力简直逆天。 第37章 败家媳妇儿 见沛城流露出崇拜的小眼神,森泽航看着很受用,得意洋洋道:“哎,你怎么也这样,你都和我混了这么久了,还稀罕这点小手段,都是基础操作。” 沛诚立刻配合地夸夸:“太厉害啦!” 森泽航轻咳了一声,示意他差不多就行了,问:“你呢?铁匠那边怎么说。” “哦,”说到这沛诚想起来,他摊开手掌,像个要零花钱的小孩儿:“修剑好贵,我没钱了。” 森泽航嘴角一抽,问:“……多少?” 沛诚把手掌竖起来,答:“五百。” “五百!”森泽航闻言大骇,“怎么这么贵!” “原价要一千五呢,我好说歹说才砍到五百。”沛诚委屈极了。 森泽航,森久科技公司的创始人兼股东,森源资本的嫡孙,平时随手买一条五千块的围巾眼都不眨,大学时就掏出几百万的做投资赚零花钱的男人,如今面对这五百游戏币却犯了难。他表情瞬息万变,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当家方知柴米油盐贵。” 沛诚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什么呀!不是用在这里的吧。” “那可不是?”森泽航瞪了他一眼,“我就那么点老本,还要给你买面包和炖肉。” “什么叫给我买面包和肉,您也吃了!”沛诚立刻反驳道。 “还不是因为你挑食!这不吃那不吃的!”森泽航用手指头戳他脑门儿,“剩下点零钱基本全给你了,你倒好,出去逛一圈就全给我花光了。” “您怎么把我说得像败家媳妇儿一样,我那不是为了任务吗?”沛诚乐不可支,“而且我纠正一下,不仅仅是花光了,是还赊着账呢。” “哎!”森泽航夸张地叹了一口气,他抱着胳膊,颇为无赖地说:“那不管,等任务做完了,我们就跑路,要钱没有。” “这不好吧,”沛诚为难道,“人家也是干体力活,赚点辛苦钱。” 森泽航闻言纳闷地瞅着他:“他又不是真人。” 沛诚愣了一下,迟钝地说:“哦,哦对,我差点忘了。” 森泽航站起身,伸手在他头顶随手划拉了一下,去洗脸了,沛诚呆在原地,反复咀嚼这几个字:不是真人,啊,不是真人。 这几个字十分稀松平常,却仿佛一盆冷水,把他浇醒了。 是啊,“闵效禹”算是真人吗?森泽航算是真人吗?詹姆斯不是真人……那谢行呢? 他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又傻又没用,明明别人都能轻松地分清界限,进入游戏就好好做任务,不会对npc产生多余的负罪感,自己却连这点事都做不到。 打游戏的时候还要为任务角色的命运挂念吗?通关的时候还要哀悼魔王的败落吗?这么大个人了,连这点道理也想不懂。 他非但拎不清角色,还喜欢上游戏角色,简直是天字第一号大傻子。 森泽航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洗完脸之后就神清气爽地下楼去赚钱了——因为存款被沛诚花了个精光,之后如果要进攻南部神庙,除了银剑之外,势必还得采买不少道具,不论是火把、燃料还是引线,都需要相当数量的库存。 沛诚无精打采地坐在旁边看,连往日财迷的激情都不见了,夜晚过去一半,赌场里又是被森泽航收割所以哀鸿遍野的一天,连下午回来时与他热络交谈的村民都面如死灰,森泽航终于准备收手了,这才注意到整晚都没有怎么说过话的沛诚。他有些奇怪,想了想,安慰道:“没关系的呀,我没怪你花钱。” “嗯嗯,”沛诚胡乱点了点头,“可能是没睡好,有点犯困了。” 森泽航似是信了,将赢来的筹码兑换之后,就领着他回屋睡觉去了。 窗外依旧是寒风猎猎如哀嚎般的一夜。 第二日醒来,他们果然还是身处草莓镇中,不是错觉——每周进入支线世界后,在这里停留的时间的确越来越长了。沛诚不禁怀疑,如果一直无法完成击杀怪物的主线任务,可能在这里的时间会比现实更长,最后难说就一直留在这个世界回不去了。 这一点他能想到,森泽航恐怕也想到了,所以一直在推游戏进度,一大早便催着他吃好饭出门去。 两人刚走出赌场,立刻察觉镇上的气氛有些古怪,街上今天人特别多,三五成群地凑做一堆窸窣耳语,看见他俩来了,又集体默契地收声,多一眼不想对视般匆匆走了。 森泽航:“?” 两人走了半天,都抓不着任何一个愿意和他们交谈的人,只得按着原计划朝着杂货店的方向去。到了附近后,这里围着的人明显更多了,空气中隐隐飘散着一股不详的气息,带着丝丝血腥。 这股不详宛如乌云一般盘旋在镇中主街上空,不久后,便化作猩红的大雨直直落了下来——他们看见了,村民稀稀拉拉围着的圈子正中,正是铁匠铺。 只是,昨天至多还只能称得上破败的铁匠铺,如今已经面目全非。沛诚乍一看,还以为是被烧红的铁粉被扬满了整间铺面,连天花板上都落着不少,定睛一看才意识到,那些全都是干涸的血迹! 太多血了!他以前从不知道,一个人的身体里竟然有这么大量的血液——简直像是猪羊之类的牲口被从内部撕碎,所有脏器齐齐爆裂才能形成的恐怖景象。 沛诚满脸震惊地向前迈了一步,赫然发现昨天还虎虎生威冲他大吼大叫的铁匠,如今只剩一张烧焦的人皮,贴在熔炉外壁。他焦黑畏缩的脸部,只剩一口长大的牙齿,定格了他惨死前的悲惨叫喊。要不是他身上的皮质围裙还剩了一点残片,这种程度是根本连尸体身份都辨认不出来了。 熔炉内的炭火已经烧得发白,如今火势渐熄,估计已经燃了整整一日一夜,将那么多的血迹全都蒸干,变作暗红的颜料,涂抹在墙壁上、天花板上以及所有铁具上,形成了这个方寸间的地狱。而空气中除了满屋的血腥味外,还有一股子肉和布料被烧焦的臭味,沛诚转过身退了两步,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 森泽航见状也恶心得不行,他掩着口鼻,小心翼翼地踏入店内,用衣角垫着拾起一根火钳,忍着反胃在熔炉内扒拉了两下煤灰——一无所获。他又进屋去走了一圈——内里那间屋子到没遭到什么破坏,在胃酸反到喉头时森泽航快步退了出来,忽觉脚下的触感有些异样,挪开靴子一看,那竟然是一小坨肉块。 森泽航走出铁匠铺,脸色铁青,声音中带着些微颤抖,但还是强自镇定地低声说:“剑没了。” 沛诚摇摇晃晃地站直身子,他一眼都不能再朝里看,只觉得头痛欲裂,耳鸣啸叫,明明此时没有任何怪物在周围咆哮。 “是詹姆斯……不对,是我,是我害了他,我说漏嘴了。”沛诚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室外明明是艳阳高照,他却浑身冷汗,手脚冰凉。 森泽航摇摇头,示意他这里人多口杂,不要再说了。 第38章 安全屋 这一番地狱场景,彻底冲垮了沛诚先前“组团打boss”的一腔热血,甚至没有了半点做任务的闲情逸致。毕竟如果是一般游戏里,就算npc被剧情杀,也鲜少是这样一副血淋淋的场景赤裸地展现在玩家面前,更别提尸体陈列方式还带着这么大的恶意。沛诚甚至觉得,不只是那个小小的铁匠铺,整个草莓镇都在一瞬间化作了地狱。 虽然还没有明确的证据,但他不得不正视一种可能——如果游戏里的二人遭遇不测,外面的森泽航和“闵效禹”也会死亡。 而兔子的任务须知里也明确地说过——如果角色死亡,则算作任务失败。而这样的“失败”,还有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就不得而知了…… 自己之前太幼稚、太儿戏了,沛诚魂不守舍地站在草莓镇的主街上,不真实的阳光倾泻在他头顶,却没有一丝暖意。村民见了他们全都绕道走,仿佛他们是招致灾祸的罪魁祸首。 虽然的确是这样没错。 但森泽航并没有要放弃此次出门的目的,见他精神不济,倒也没有强求,只叫他在门外等。森泽航顶着这些异样的敌意,费了一番功夫,但总归采买到了不少东西,把钱基本花光了才回去。 回到赌场的时间还早,日头高悬,还有几个小时才会天黑,但两人似乎都不打算再即刻出门了。 沛诚去洗了把脸,又漱了漱口,总算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消停了些。森泽航问:“你要不要再吃点面包?早上吃的都吐了。” 沛诚摇摇头,实在忍不住,开口问:“您怎么能……这么冷静,我知道那个铁匠不是真人,或许只是某个虚拟空间中的一串代码罢了,但是……” 他说不下去了。 但森泽航已经听懂了他的话,表情十分认真:“你认为我无所触动吗?看了那样的场景都没有反应的,不是心理素质好,而是反社会人格了吧。” “对不起……”沛诚低下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森泽航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放柔和了些:“但正是因为那个现场太过真实、太过残忍,我们才不能乱,不然不就中了怪物的计吗?” 沛诚抬起头来看他,森泽航接着说:“如果我们今天什么也不做,就这么打道回府,明天会不会杂货铺和烟花铺都被这样杀虐一空?归根到底,整个镇子是一个真空,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也进不来。如果不争得先机,要是所有物资都落到敌人手中,那到时候会死多少人?” 其实沛诚不得不承认森泽航说的有道理,但还是止不住地犯恶心,而恶心的深处则是出于对未知的恐惧。他一开口,语气就有点冲:“可银剑丢了,就算买到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您之前也说过吧,修复神庙最多只能把草莓镇恢复成往日的状况,根本杀不了怪。再说了,人的寿命是有限的,怪物的寿命是无限的,过了几十年,它卷土重来,制造几个地震,神庙再次坍塌,就算村民都是些假的npc,那我们又有多少时间跟它耗?” 不知为何,沛诚对于铁匠的遭遇有一种心有戚戚的悲痛,铁匠的惨死仿佛是敲响了一记警钟,把这个游戏……不,是把整个系统的恶趣味和残忍彻彻底底地暴露了出来。 森泽航凝视了他许久,面容十分冷峻,散发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压迫感。沛诚意识到自己此前从没见过这样的森泽航——往日里,就算对方偶尔收起插科打诨的戏谑正经起来,也多半是带着不耐或不悦,而非这般绝对严肃且充满威压的神情。他喉结动了动,最终扬了扬眉毛,既没有反驳,也没有发怒。 这份安静反倒叫沛诚不安,火气顿时消去了大半。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完全就是在迁怒,森泽航本就无辜,也并非冷血的人,只是在从大局的角度理性地思考问题,可他就是……可是那死状也实在太…… 沛诚深吸了两口气,尽量平复心情,蹲在森泽航身边帮他一起清点分类物资,不再去纠结刚才的问题。“这些东西放在咱们房间里是安全的吗?”沛诚问。 “不确定,”森泽航道,“这个赌场似乎到现在都没有受过任何攻击,为什么呢?是因为人多吗,还是因为即使夜晚也会通宵开灯?” 沛诚思索片刻,不确定道:“一般来说,游戏里会设置一个安全屋,可以存档或者更换装备等等。按照我们每次进入或者离开游戏,都是通过在这里睡一觉来达成,我们暂时可以假定此处是安全屋,换言之是个存档点。” 沛诚指着那张双人木板床。 “但是,我也有理由相信,这里并非绝对安全的,而是有着一些不能破坏的规矩或者守则。”沛诚逐渐恢复了思路,“我们第一天到这里的时候,因为不懂习俗,所以在晚上开了窗户,差点就被怪物袭击了。当时出现了npc‘赌场老板娘’,她不止告诉了我们草莓镇的背景世界观,以及主线任务,还告诉了我们‘规矩’,也就是——‘夜晚一定不能开窗开门。’” 森泽航点点头:“你的意思是,铁匠昨夜破坏了规矩,所以才被杀了吗?比如,他因为想要通宵修剑,所以打开了通风透气的天窗什么。” “有可能。”沛诚试图回忆了一下,但除了满屋猩红之外,无法想起任何屋内的细节,稍一用力就想吐。 恋爱坐标 第24节 “屋内没有窗户,熔炉的顶端是一个烟囱,确实敞开着,”森泽航忽然说,他闭着眼睛,眉头微蹙,“但如果是正在焚烧锻冶的熔炉,里面不但温度极高,火光也不会放任怪物靠近。” “那门呢,门的状况如何?”沛诚惊讶于他还记得这么多细节,说:“铁匠铺不是镇上其他地方那种木门,而是类似卷帘门一样的装置,平时开店的时候会全部拉上去,晚上锁下来。” “锁头没有破坏的痕迹,还挂在门上。”森泽航很肯定地说,“但门廊上的灯是坏的,一左一右两个壁灯,地上有玻璃渣,是昨晚刚弄坏的。” “很奇怪,就算是破坏了门廊上的灯,并且通过什么方法进入了店内,怪物应该也不愿意靠近那里才对啊?”沛诚想不通了,“灯光也就罢了,我们去的时候,炉子里的煤都还没有燃烧完毕,昨夜案发的时候,铁匠铺里肯定是火光冲天的。” 森泽航略一思索,说:“怪物害怕阳光和火,但是詹姆斯不怕。” 沛诚愣了一下:“詹姆斯不是已经变成怪物了吗?” 随即他反应了过来:“詹姆斯能够在白天出现!” “没错!”森泽航说,“怪物杀了詹姆斯,何不把他吃了就结束,为什么要穿着他的皮再回来?而且被怪物冒充的马匹也好、人也好,瞳孔漆黑,长相如此怪异,正常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因为伪装并不是他的真实目的,有一些怪物本体做不到的事,可以通过穿着人畜的皮来做到。”沛诚终于彻底明白了,“虽然怪物自己的能力会收到皮肤的限制,但它无需以‘怪物’的身份铁匠,只要以‘人’的方式杀人就可以了。” “我来的第一天就注意到了,虽说受时代所限,街面上的照明设备整体来说比较少,但至少还是有路灯,各家各户也有门廊灯。但每次入夜之后,外头基本上是漆黑一片。”森泽航说,“所有灯泡都坏了?怎么可能这么倒霉,估计都是被怪物作为其他生物混进镇上,接二连三给破坏的吧。” 沛诚赞同道:“路灯虽然坏了,但反正天黑后大家都不再出门,所以也懒得修,导致夜里怪物即使作为本体也能为所欲为,就像它吞掉马的那天一样。” “所以……它披着人皮回到镇上,可以在白天活动。可以混在人类之中,他可以偷听情报,可以在破坏灯和一切火源。”森泽航说,“搞不好詹姆斯是等到天快要黑的时候,假装自己是来不及避难的旅人,骗得铁匠给他开了门。进屋之后,詹姆斯先是杀掉了铁匠,再关上了熔炉的洞口,隔绝火光,破坏掉室内的光源,将怪物本体放出来,搞出那么一副恐怖的案发现场,最后破坏门廊灯,扬长而去。” “有可能。”沛诚打了个哆嗦。 “但无论是怪物本体还是穿着人皮,它应该都很惧怕银剑才对,”森泽航又提出了一个问题,“你记得昨天你把剑递到他面前时,詹姆斯那个表情吗?但银剑决不能落到我们手中,不然费这么大力去杀铁匠就没有意义了。” “所以说……在刚才的剧情还原中,应该还缺了最后一步。”沛城补充道,“杀掉铁匠后,怪物应该穿回了詹姆斯的皮,打开熔炉的窗口,将银剑取了出来,所以我们今天到那里的时候冶炼炉才开了一个小口。” 森泽航又再次颔首:“不过我不相信他能将银剑带走了多远,估计只是就近找了地方扔掉或者藏起来了。” “那我们明天要出去找吗?”沛诚问,“以铁匠铺为中心,画个百米的范围搜索一番。” 森泽航看了他一眼,语气十分微妙:“你终于缓过劲儿来了?不和我发脾气了?” 沛诚一下子噎住,支支吾吾了半天答不上话。 但森泽航没有再逗他:“算了,看你一整天都难受坏了。不过……明天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应该会回到现实世界,得要下周末再继续了。” “啊……”沛诚舒了一口气,仰面朝床上一躺,“也好……我头好痛,需要上班缓一缓。” 森泽航表情也终于松动了些,他轻笑了一声:“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谁盼着上几天班休息一下的。” 第39章 我喜欢的人都不喜欢我 次日接近中午,沛诚才从客卧爬出来,遇见森泽航站在在厨房里喝水,估计也是刚醒不久。两个人对视一眼——沛诚面带菜色,森泽航无奈一笑。 游戏里的时间相较外界而言流速十分缓慢,周末还剩下一半时间。只是一夜暴雨之后,天气依然没有放晴,持续乌云密布,时不时飘些夹着冰雪的雨。 森泽航叫了有名餐厅的海鲜粥外卖,但两人胃口都不是很好,坐在桌边沉默地小口吃着。吃过早中饭后,沛诚主动收拾了桌子,回屋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森泽航坐在客厅看书,也是有些心不在焉,没翻两页,他抬头一看,诧异道:“你要出门?” “啊?”沛诚也被他问愣了,“我回家啊。” “回家干什么?”森泽航脱口而出,转瞬意识到不妥,又改口道,“外面降温了,你穿太少,不着急的话还是等雨停再走。” “可是……”沛诚有些迟疑,“天气预报说雨还要下好久呢,我也不能一直赖在您家里不回去吧。” “什么一直赖着,这不才刚起来没多会儿吗?”森泽航开始胡搅蛮缠,“而且你要怎么走,开车?路面都结冰了,而且不是说你那个小区不好停车吗。难不成这种恶劣的天气你要去赶地铁?” “我……”沛诚被他这一连环给问蒙了,仿佛“回家”简直是个错得离谱的选项,他连提出来都是大逆不道。 森泽航清了下嗓子,晃了晃手机说:“而且你昨天晚上不是说想吃火锅吗?我都买好食材了。” “啊……”沛诚顿住了脚步——他昨天晚上确实随口说过一句“这个天气真适合吃火锅”,没想到森泽航居然听进去了,还特意做了准备。 “而且你看你粥也没吃两口,年轻人怎么能吃这么点东西就行呢,之前还吐了。”森泽航十分不赞同地抱着胳膊,蹙眉盯着他。 这下沛诚彻底找不出反驳的话来,完全忘记“吐了”根本是游戏里发生的事,反而十分愧疚——原来森泽航竟然这么关心他,还在意他胃口不好,一定是他之前在游戏里的状态太差,让对方担心了。 “那……那我就再打扰一下了。”沛诚放下包,老老实实地站在吧台边。 吃火锅啊,好突然……沛诚心想,估计森泽航家连酱料都不齐全。他打开橱柜看了看——果然,里面全都是崭新的炊具和厨具,连锅底的标签都没撕。 见他翻箱倒柜、乒乒乓乓,森泽航索性放下手中的书走过来,问:“你在干嘛呢?” “洗一下餐具,”沛诚挽起衬衣袖子,说,“这些都好久没用过了吧?” 森泽航“唔”了一声,背过身去在手机上乱点了一通,揣回兜里,才再次转过身来。他左右看了两圈,又找出了新的不满意的地方:“你穿着上班的衣服不别扭吗,万一衬衣弄脏了怎么办?” “没关系,本来就穿过一天要洗的了。”沛诚低头拽了拽衣襟,又观察着森泽航的表情,试探地问:“我换回家居服?” 森泽航立刻表示同意。 于是莫名其妙地,沛诚换回了那个破洞的t恤和运动裤,周末大中午间,站在森泽航家厨房里刷锅。 由于厨房是个开放式的岛台,他目光正前方就是坐在沙发上的森泽航——为了方便阅读,男人又戴上了那副万恶的眼镜,搭配白色t恤和灰色家居裤别有一番风味。沛诚低头看了看,忽然意识到自己由于穿着森泽航给他的全套衣物,从质感、版型到色系上都一模一样。 哎呀……这简直……沛诚耳朵发烫,埋着头把所有碗筷用毛巾擦干,晾在一边。 忙完一切之后,沛诚开始无所事事。他看见办公桌上放着vr设备,正是之前带去办公室给谢行检查过的那一副,好奇地拿起来瞧了瞧。 “还没玩够游戏?”森泽航懒洋洋地出声,沛诚回头去瞧他,森泽航眼睛却还放在书上。 “我手机死掉了,能接我根充电线吗?”沛诚问。 “怎么都彻底没电了才说。”森泽航伸手从沙发边摸出一根充电线递给他。 沛诚嘿嘿笑了两声:“非工作时间里,平时也不会有人联系我嘛。” 闻言森泽航不知是想到什么,放下手里的书,招手说:“过来。” “嗯?” 森泽航拍了拍身边的沙发。 虽然沛诚上次就想说了——这个动作不像是招呼人类,更像是招呼某种人类的好朋友,但他还是听话地坐下了。 “聊聊天。”森泽航说。 “啊,聊什么?”沛诚不明所以。 “随便,你小时候的事,上学期间的故事之类的。”森泽航翘着二郎腿,一副准备听项目汇报的架势。 沛诚笑了笑:“没什么可说的,挺无聊的。” 想了想,森泽航问:“你之前说你家里关系不好,在亲戚家长大的?” “……嗯,”沛诚没料到那么久之前随口的一句话对方也记得,看来以后说话要更加小心了,可不要穿帮什么前后不一致的谎话。 “我爸妈关系不太好,两人工作都很忙,挺早就离婚了。后来他们又都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和我来往得就更少了。”沛诚刻意挑了些真实的部分说,“不过我初高中都读的寄宿学校,一年到头基本也不回家几次,所以也没什么关系。” 小的时候,沛诚对于假期的期待仅限于黄金周——他可以一个人呆在寝室里,不论是看书还是玩游戏都没有人管,也不用担心和室友作息冲突。他从小一个人习惯了,并不会觉得孤独。 可这种期望仅限于小长假,到了寒暑假这种日子,宿舍楼不能住,学校关门,学校周边的店铺也大多歇了,沛诚便不得不“回家”。 这个时候,无论是回哪个家都很折磨,他能很明显感觉出,被轮到照顾他的那个人总是不太开心,他为了不引起爸爸或是妈妈的反感,平时更加小心翼翼,在家里走路都蹑手蹑脚,除非憋不住去尽量不出房间门,像个隐形人似的。而这种畏缩阴沉的性格,又更不讨大人的喜欢。两边父母都抱怨过类似于“他和我又不亲”这种话,沛诚每次听了都很伤心,仿佛是他不想和爸妈亲近似的。 现在回头再想起这些事,已觉恍若隔世,连那些消极厌世的情绪都很淡薄了。他挑挑拣拣了一些内容和森泽航说,表面上云淡风轻,似乎一点影响也没受到。 这样干巴巴又无趣的童年,放眼全中国,相似的家庭和冷漠的家人也不在少数,沛诚是真心觉得这些故事很无聊,但森泽航听得认真。 “你一点也不阴沉啊,”森泽航只在这里发表了一句感想,“虽然有时候出神发呆,还会莫名奇妙地自卑,但整体来说还算可……开朗。” 沛诚呵呵笑起来:“哎,我就是容易想太多,控制不住,有时候理智上明明清楚这不是多大个事儿,但是脑子里就是拼命风暴,然后陷入焦虑,又恶性循环地想更多。” 森泽航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年纪不大,心事却很重。” 沛诚苦笑了一下,没有反驳,又问:“您呢?我对您的童年比较感兴趣,一定特别不一样吧。” “先别说我,”森泽航摆摆手,“你之前……啊,算起来其实就是昨天吧,说你和同学们也不怎么联系了是吗?” 沛诚:“呃……” “为什么,谁欺负你了吗?”森泽航问。 沛诚哭笑不得:“没有人欺负我,就是……上学的时候大家都是孩子还不觉得,长大之后发现其实彼此是挺不一样的人,没有什么联系了。” 见森泽航眼神愈发疑惑,沛诚已经知道他要问什么了,赶紧解释:“比如有些同学出国了呀,或者考研了呀,离开了宿舍学校这种两点一线的状态,大家的生活都发生了改变。大部分的交了男女朋友,甚至有的已经结婚了,生活重心都不一样,就算凑在一起尬聊,也没什么共同语言。” 森泽航还是有点儿不太信,说:“出国了不起啊,今年团建想去哪?我带你去。” 沛诚哈哈大笑起来:“不是这个意思。” 森泽航不悦道:“我知道,总之你就是觉得人家都好,你自己哪儿都不好,我都不想说你了。” 沛诚好脾气地笑了笑:“没有,我觉得我也很好,刚毕业就找到工作也很开心啊,而且工作氛围和团队里的每个人我都喜欢。” “都喜欢啊……”森泽航下意识重复了一句,又问:“那人家都去谈恋爱了,你怎么不谈?” 沛诚还没说话,森泽航立刻抬高音量:“你可别跟我说什么,你条件不好、别人看不上你之类的屁话。” “没有没有,”沛诚连忙摆手,想了想又说:“也有点吧,总之我喜欢的人都不喜欢我,哎。”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静了。 沛诚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话来,属实有点过于掏心掏肺了,果然,森泽航一听立刻来了精神:“谁?” “没谁,就以前同学。”沛诚含含糊糊地说。 “同学?大学同学?”森泽航不依不饶地问,“是不是你被人家甩了,然后那人还不搭理你,搞小……小团体排挤你,是不是?” 森泽航一脸“我懂的你别想蒙我”的表情,遣词用字还十分僵硬,沛诚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是从老刘手机短视频里听来的灵感。 眼见这一出虐心大戏走势失控,沛诚连忙辟谣:“高中同学,后来就是他交……他谈恋爱了,不过也没谈多久,大一就出国留学去了。” 他小心避开所有关于性别的指代词,解释得满头大汗,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森泽航就忽然关心起他的感情问题了。 “高中同学?!这都多少年了,你还喜欢他?”森泽航满脸不可思议。 “没有!不喜欢了!我不想再聊这个了!”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沛诚“噌”地站起来,“哎,太尴尬了!” 森泽航忙劝道:“不聊了不聊了,你坐下,别激动。” 作者有话说: 森:回家?锁死!(门锁,物理意义) 恋爱坐标 第25节 第40章 我变了! 沛诚虽然既尴尬又恼怒,耳朵到脖子全红透了,但也还是老实坐在沙发上,就是眼睛不看隔壁的人,一整个气鼓鼓的,可惜半点杀伤力也没有。毕竟他既没有起身走人,身上仍穿着配套的家居服,甚至不久前刚把人家里锅碗瓢盆都洗了一遍,实在是毫无气势可言。 森泽航仿佛也意识到自己把人逗狠了,安安分分半天没出声。不多时,门铃声响起,终于打破了这份沉寂,他飞速起身去开门,很快又拎了两大口袋东西回来。 森泽航下单的是那种配好的火锅,不但所有菜品都洗净切好,连气罐和卡式炉都包含在内。只不过他选的时候没仔细看,随便点了个套餐,拿到手后才发现份量惊人的大。 森泽航慢吞吞地撕外卖袋封口,见沛城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于是开始假模假样地演戏:“这是什么东西?咦,这个又要怎么用?” 果然,沛诚脖子动了动,但森泽航刚一抬头,他便立刻收回目光,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样子。 森泽航只能继续掰那个卡式炉,左右乱拧,“咔啦咔啦”闹出一阵动静,而后忽地抽了一口气:“哎呀!” 他低头看着手指,俊眉紧蹙,看模样像是伤着手了,沛诚立刻起身,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怎么了?” “没什么。”森泽航迅速把手放下了。 “给我看下。”沛诚严肃地盯着他。 于是森泽航将修长的手指舒展开,心不在焉道:“真没事,就是夹了一下。” 沛诚凑近瞧了半天,确实没看出什么毛病来,一小块皮肤充其量有些泛红,但他还是说:“小心一点,我来吧。” 结果森泽航连推诿也样子也没做,立刻揣着手退到一边了。沛诚认命地把所有食材从口袋里拿出来,赫然摊了一整个台面,他讶异道:“为什么买这么多东西?” 森泽航无所谓地耸耸肩:“吃火锅嘛,兴奋,一不小心就买太多了。” 吃火锅有什么好兴奋的,沛诚完全不能理解。 “我小时候都没吃过火锅呢,第一次吃还是上大学的时候。”森泽航说。 沛诚自然不信,转念一想他连珍珠奶茶都没喝过,又觉得合理。 森泽航回忆道:“那年海x捞刚开到伦敦,中国同学都激动坏了,非要拉着我一起去,结果把我辣昏了,跟着一块儿去凑热闹的英国人更是直接崩溃。” 沛诚忍不住笑了一声,复又板起脸:“哦,您不能吃辣来着,海x捞一点都不辣,好菜。” “哎!”森泽航突然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沛诚莫名其妙地瞪他:“又怎么了?” “‘又’?”森泽航表情顿时十分受伤,他抱着胳膊,相当戏剧化地朝后一靠,控诉道:“小鱼是真的不爱我了,也不心疼我了!你变了!” 沛诚已经看惯了他这一套戏码,不想理他,手里端着几大盒肉,面无表情道:“您挡着冰箱门了。” “好吧,嫌我碍事,我走了。”嘴上这么说,森泽航只朝旁挪了半步,吊儿郎当地半倚着中岛,活像赌场酒吧台边耍流氓的客人。 目光灼灼之下,沛诚不自在地说:“您……您别老这样。” “我怎么了?”森泽航饶有兴致地问。 沛诚话在嘴里滚了好几圈,无数词组拆分又拼凑,还是小声说:“您别老这么……轻浮,和外面人说话,人家会多想、会乱传的。” “我什么时候和外人这么说话了?”森泽航觉得十分可笑,“我在外头正经得很呢。” “哪里正经……”沛诚反驳了一半又止住了——他仔细回想一番,森泽航在外交际的时候的确举止优雅又滴水不漏,回公司和同事们玩儿的时候才会故意开开玩笑,但也仅限于非汇报工作时间。等面对谢行和贺跃时,他任性又爱胡闹的本性开始逐渐暴露,到了自己这里,那更是无法无天。 难道真是我的问题?沛诚脑内又开始纠结了,谢行和贺跃都叫他不要惯着森泽航,可我也没惯着他啊?他是我老板,难不成我还和他对着干不成?况且…… 沛诚表情麻木地看了一眼旁边睫毛呼扇呼扇的美男,心中十分无奈:如果我在街上和这人萍水相逢,若是他存了心要诈骗我,就算编出再荒唐的故事,我搞不好也会上当吧。 就我这德行还想套人家商业机密、让森氏破产呢,沛诚自嘲地想,世界上居然有我这么既菜又笨的商业间谍,也真是闻所未闻。思及至此,沛诚心情已经完全平复,他语气平板,一字一顿地说:“对,我已经长大了,我变了!” 果然,森泽航听完哈哈大笑,转身走了。 第41章 您好幼稚 地暖和双层玻璃确保整间公寓维持在一个温暖但又不干燥的舒适环境中,窗外两天一夜的雨还不停歇,雨滴击打在玻璃上,绽开一朵朵水花,又被横着刮开,留下湿漉漉的痕迹,纵横交汇。灰蒙蒙的天空没有亮堂过就又暗了下来,沛诚居然就这么抱着靠枕在沙发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金属器具掉进水池里发出巨大的声响,猛地惊醒了。 沛诚一脸懵地坐起来,身上的毯子滑落,他抱着靠枕,身上穿着皱巴巴的t恤,好像一个正在放寒假、无忧无虑的大学生。他茫然地看向厨房岛台后,森泽航双手抓着锅耳朵,微微耸着肩,瞪大了眼睛,一副做坏事被抓包的样子。 “您在干嘛呢?”沛诚刚睡醒,嗓音略显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 “吵醒你了?”森泽航问,他放下锅子,把锅盖捡起来,叹了口气:“我本来想把火锅先煮上,你醒了就可以吃呢。” “您还会做饭?”沛诚用手背蹭了蹭额头,有点意外地问。 “呃……”森泽航笑了笑,“不算会吧,煮一些简单的东西还凑合。”“是在英国读大学的时候学的吗?”沛诚弯腰捡起毯子,在胳膊上裹了两圈,叠放在一边,“我来帮忙。” 森泽航自知没什么做家务的技能,老实放下厨具走到一边。果然,有了沛诚的加入,很快所有食材便在餐桌上环状排开——靠近火锅的是纹理清晰的牛肉、新鲜的毛肚和虾滑,切成厚片的午餐肉飘散着诱人的香味,在外圈摆开的是各类蔬菜和豆制品。沛诚十分熟练地炒料、烧水、将气罐对准嵌进卡式炉里拧开。 滚烫的开水一股脑注入刚炒香的火锅料中,“呲啦”的烟火声响起,水汽蒸腾,瞬间将两个人都淹没了。 “要不要开点窗户?这样家里会有味道的。”沛诚说。 此情此景中,森泽航也就这样作用了,他走到阳台去敞了一条缝,一股带着清冷寒意的风立刻穿过整个客厅。随后他回身摁开投影仪,捏着遥控器点来点去地选电影,问:“看个什么?” 沛诚想了想,说:“不要太吵的吧。” “怎么样算吵?”森泽航横握住遥控器对准他,模仿枪战片的音效:“哒哒哒哒哒,boom!” 沛诚手里捏着酱料瓶子,表情十分无语:“您好幼稚。” “都在吐槽我了,就别再用‘您’来称呼了可以吗?”森泽航无所谓地歪了歪头。 “也不想看爱情片。”沛诚又说。火锅料的香味刺激了他的味蕾,总算精神过来一点儿,后知后觉也有些饿了。他心中麻木地想——这算是怎么回事啊,我在哪?我到底在干嘛? 同时,他手上动作不停,把葱花和香菜拨到小碗里,问:“您……你要油碟还是芝麻酱?” “都行,我要和你一样的。”森泽航依旧站在投影前,“不看动作片,也不看爱情片,那看什么,喜剧片?喜剧片算闹吗?还是科幻呢,吃饭的时候看科幻会不消化吧。” “看动画片吧,”沛诚说,“疯狂动物城,wall-e……葫芦娃救爷爷之类的。” 森泽航笑起来,说:“好。” 沛诚调好两碗酱料端着走过来,瞧着森泽航调灯光的背影,忽又想明白了——是因为此前这人听了他那么无趣的童年经历,以及连他自己都不在意的往事,不知怎的放在了心上。于是郑重其事地向自己伸出手,说自己也喜欢看电影,要和他做朋友。 所以他们现在准备一起吃火锅、看电影了,就像真正的朋友一样。 只是他何德何能,他也配? 然而彼时的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回握住了那只修长、有力又温暖的手,仿佛自己上辈子的伤痛都被治愈了一些。 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相处,于是只敢匆匆逃去假装睡觉,然后彻夜难眠,辗转反侧。 本来这事儿带来的冲击根本没那么快能消化掉,结果没成想第二天早上一睁眼,来到草莓镇,却直面了过于震撼的场面——他全裸和对方搂在一起的记忆瞬间回到脑海,火锅的热气从他耳朵里冒出来,沛诚忽然惊觉:自己这个周末都做了些什么啊! “你怎么呆住了?”森泽航好奇地问,“腰闪了?” “啊?没有。”沛诚把酱料放在桌上,直起身子,面无表情地说:“我改主意了,我想看惊悚片,越血腥越恐怖越好。” 赶紧把这些奇怪的粉色泡泡驱逐走啊!沛诚伸手挥了挥翻腾锅底上的水汽,心情十分烦躁。而森泽航根本不知道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忽然惹着这小孩儿了,连忙按下开始键播放动画片。 两人一边看疯狂动物城,一边涮火锅——沛诚发现森泽航对于什么食材需要煮多久全无概念,都是他在盯着提醒。可是吃着吃着,森泽航开始对着电影里面的动物们大肆嘲笑,一会儿说这个树懒动作好慢,像公司的谁谁,那个长颈鹿又像哪里的小区保安,沛诚只能把菜夹到他碗里。 “别玩了!一直看电视都不好好吃饭!”沛诚忍无可忍道。 森泽航收了目光,低头看自己满满一碗食物,眨巴着眼睛问:“难道你就是我的新妈妈?为什么我招来的助理都是妈妈?” “还不是因为你太不省心了!”沛诚怒道。 森泽航哈哈大笑,一点不在意。 吃饱喝足,二人瘫在沙发上,沛诚挣扎着想起身收拾,却被森泽航一把拽住,说:“阿姨会处理的。” “太好了……”沛诚由衷地感慨道。 “那你怎么还在收拾?”森泽航纳闷道。 “也不能就这么摊在桌子上吧,至少拿到厨房去,垃圾扔一扔,不然屋里这么热,明天多地狱。”沛诚说。 森泽航坐直身子,胳膊肘搁在膝盖上,偏着头观察了一会儿,随即发表了惊人的感想:“你不太像妈妈,你比较像传统意义上的好媳妇。” 沛诚回头瞪了他一眼,嘴里嘟嘟囔囔:“别瞎说,我是男的。” “知道,见过,而且精神饱满、活力四射。”森泽航语带深意,且十分认可地点了点头。 沛诚差点没把锅掀飞。 第42章 他眼含笑意 吃完饭后,两人又看了一部电影。 这次他们选了一部老片,叫做《克莱默夫妇》,整部电影虽然描绘了一对夫妻婚姻走到七年之痒、分崩离析,但关于婚姻本身的着墨却只有不到二十分钟的剧情。窒息的、感受不到任何个人价值的母亲离家出走,手忙脚乱的父亲第一次肩负起照顾孩子的责任——他一边嘴上不停歇地和孩子讲笑话,实则又何尝不是在给自己打气。他将鸡蛋打入马克杯中,再将蛋壳用手指捞出来,湿乎乎的面包浸润着蛋液和过多的牛奶,在灶台上留下一道痕迹,连旁边几岁的小孩都看得满脸欲言又止。 早餐……咖啡……橙汁……面包在锅底滋滋冒着黑烟,达斯汀霍夫曼饰演的丈夫尚未消化昨夜妻子骤然出走的消息,在这混乱的清晨之中,手掌又被锅柄烫伤,整口锅的早餐全撒了。 没有任何妻子诉苦自己平时在家中如何劳苦的台词,七年的一地鸡毛,就浓缩在这五分钟的做早餐之中,一切昭然若揭。 窗外的雨终于停了,路面反射着湿漉漉的光泽,好像浸过油。高空的落地窗里一室暖光,两人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着电影。 没有任何特效、惊险的动作场面、撕心裂肺的怒吼与对峙,但整部电影的情绪是如此铺天盖地,震耳欲聋。当影片中的小孩不小心从公园爬架上跌落,父亲抱着满脸血的孩子一路飞奔到医院急诊室,医生下达了“要缝10针”的恐怖噩耗,当父亲心痛得无以复加之时,沛诚不知怎的也落下泪来。 影片走到结尾,父亲已经能够驾轻就熟地操持家中所有事,面对他原来无比珍视的升职机会,也在孩子面前黯然失色。没有任何丈夫幡然悔恨和妻子道歉的煽情桥段,甚至没有二人重归于好的俗气剧情——妻子走出了家庭,找到了工作,甚至收入比原来作为一家之主的丈夫还要高。她在努力重新建设自我的价值,直到有资格平等地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再回来争夺孩子的抚养权,成立属于自己的、以自己为轴心的家庭。 影片结束之时,已经接近11点了,沛诚抱着靠垫,深陷在沙发里,森泽航关掉投影,站起来摸了摸他的头发,一句话也没说。 过了片刻,他叼着牙刷回来,含糊道:“你想下楼散步吗?” “啊?”沛诚诧异地抬头,“这大半夜散步?” “嗯,雨停了,今天一天都没出门呢。”森泽航说。 沛诚有时候真不知道他的脑回路为何如此跳跃,茫然地答应道:“也行。” 森泽航找了件厚外套扔给沛诚,自己倒是一身轻松地穿上跑鞋就下楼了。初冬的雨后不容小觑,楼下大厅门一开,冰冷湿润的空气给沛诚弄得一个激灵。森泽航在门廊前舒展胳膊腿,沛诚怀疑地看着他:“不是骗我下来跑步的吧?先说好,我可跑不动。” “年轻人!”森泽航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背,脚底一蹬窜出去了,沛诚耷拉着眉眼,把外套拉链拉到顶,手揣在兜里,缩着脖子慢慢跟在后面。 走出几百米后,他看见森泽航弯着腰在和一条边牧玩,狗的主人是个年轻男生,揣着手缩着脖子的样子和沛诚有一拼,两人一照面,迅速无声交换了“今天真冷”的观点。 “现在没人,你把它绳子松开吧。”森泽航说。想来他应该认识这两人,狗主人松开牵引绳的卡扣,边牧立刻摇着大毛尾巴,撒欢儿和森泽航一起跑走了。 “啊……”沛诚发出一声无意义的感慨。 狗主人摸了摸前襟的兜,问:“你抽烟吗?” 沛诚摇了摇头,于是对方走开几步去点上烟,又问:“你是他朋友?” “呃,”沛诚本想说是同事,想了想点头道:“对。” 恋爱坐标 第26节 “哦。”年轻男人应了一声,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啊?”沛诚愣道:“你们不是邻居吗?” “住同一小区而已,而且他和我的狗比较熟。”男人说。 “哈哈哈……”沛诚笑起来,“你不怕他拐走你的狗。” “赶紧拐走吧,”男人心累地说,“你不知道这狗在家像疯子一样,我是被闹得没办法才下来遛他的,今天第三遍了。” “哈哈哈,好辛苦。” 摇晃的大尾巴和森泽航绕了一圈又跑回来了,一人一狗玩得不亦乐乎,沛诚默默想——是我老了吗?可我的身体才二十出头啊。果然就算给我一个田径运动员的身体,也能被自己躺到废吧。 沛诚两步跑上去,一拍手叫道:“小狗!” “她叫发财!”森泽航纠正道。 沛诚回头看了狗主人一眼,无声地控诉他给这么漂亮的小狗起这样一个名字,狗主人摊手道:“大名陈发财。” “发财!”沛诚又叫。 边牧十分高兴地扑上他小腿,兴奋地钻来钻去,森泽航笑说:“她喜欢你。” 狗主人无奈道:“她喜欢帅哥,是个色胚。” 森泽航连忙捂住狗耳朵:“不可以这样说孩子。” 沛诚哈哈大笑起来,刚才沉郁复杂的心思一扫而空,站直原地蹦了蹦:“发财,走!我们跑步!” 发财貌似也是个傻狗,面对他这个初见一次的陌生人也玩得起劲,瞬间把自己老爸抛在脑后。冬夜清冷的风贯穿他的肺部,沛诚没跑太远就觉得后背冒汗,森泽航不远不近地跟在他旁边,气息都没乱,颇有余裕。 “发财,咬他!”沛诚伸手一指。 发财听不懂,咧着嘴开心地吐舌头。 “发财是个端庄的淑女,不会咬人的。”森泽航说。 “你还是个女孩儿!”沛诚讶异不已,痛心疾首道:“却叫了这么个名字。” 他蹲下来,伸出一只手,发财看了半天,把爪子放在他手心。沛诚开心地呼撸狗头,夸道:“你好漂亮呀,你好香啊,你是刚洗了澡吗?” 他边笑边逗发财玩儿,随意地一抬头,却见森泽航也正俯视着他,眼含笑意,在夜色中沉静如水,又荡起丝丝涟漪。 沛诚心跳一滞,不由自主地僵住了,发财用头拱了他几下,觉得无聊,又跑走找爸爸去了。 空气中仿佛飘满了糖霜,凝结成透明的琥珀,挂在每一片草叶上。 天啊,如果这也是一场梦境,我又究竟是为何一定要醒来,他忍不住这样想。 “怎么了年轻人,不会蹲久了站不起来吧?”森泽航说着忽然上前一步,推了他肩膀一把,沛诚措手不及,一屁股蹲坐在地上,森泽航大笑出声。发财听见热闹的动静,一个急刹车又飞奔回来,爪子搭上沛诚的肩膀,呼哧带喘地一通舔。 “诶!哎!发财!冷静,冷静一点!”沛诚招架不住这样的热情,求救道:“森泽航,森泽航!” 森泽航看了一会儿乐子,终于大发慈悲地拍了拍自己大腿,说:“发财,来。” 沛诚总算得救,脸颊因为运动而微微泛红,一副惨遭蹂躏的模样。森泽航勾起嘴角昵了他一眼,领着发财小步跑走了。 “哎,你们!”沛诚徒劳地用手指梳了两下头发,认命地跟在后面。 第43章 你喜欢森泽航吧? 周末的最后一天,沛诚依旧是在森泽航家里度过的,他不是不想离开,而是被软性囚禁了!究其根本,是因为他大早起来发现自己穿来的衬衣裤子全都迷之消失。 “我衣服呢?”沛诚抓着洗脸毛巾一脸懵逼,“我衣服不见了!” “哦!我洗了,”森泽航指着阳台外随风飘扬的几件衣物,那表情仿佛自己做了一件什么大好事。 “你昨天不说穿脏了准备洗的吗?于是我就洗了。”他大言不惭。 沛诚抬眼看,表情实在无语得很,一针见血:“您平时自己根本不洗衣服吧。” “啊?你怎么知道……”森泽航立刻改口,“啊不是,我偶尔也会做做家务的。” “别装了!衬衣都染色了!!”沛诚大步冲到阳台,牵起衬衣的一角:“粉的!到底和什么一起洗了啊,这还怎么穿!” “啊!我的也!”森泽航也惊呼道,“我刚才晾出去的时候还以为是光线问题呢!” 沛诚都气笑了,森泽航还在懊悔:“怎么办,我赔你一件?我还有没穿过的。” “你的尺寸我怎么穿,这不是欺负人吗?是在变着法子笑话我杆儿瘦吗!”沛诚抓狂道。 “没有没有,那怎么办,我们今天出去购物?”森泽航小心翼翼。 沛诚见他那副模样,气已经消了大半,心里莫名软乎乎的,但还是板着脸:“不要。” 森泽航没辙了,又感觉十分委屈:“我怎么感觉你人设有点变了,平时在公司不这样啊?” “谁一周七天都那么好脾气啊!”沛诚瞧着自己当初用“闵效禹”所剩无几的小金库置办的一身正装,欲哭无泪。 森泽航听罢若有所思:“啊……原来好脾气是装的啊。” 沛诚忽然哑火,收敛了些:“也不是装,社交人格嘛,”想了想,他又道歉:“对不起,我太没礼貌了。” 森泽航却显得十分开心:“没事啊,就这样才好玩。” “好玩?!”沛诚不可置信:“你说漏嘴了吧,就知道故意的!” 总之因为这样一个插曲,沛诚云里雾里地在森泽航家过了大半个周末,稀里糊涂地迎来了周一的早上,穿着虽然洗干净了但却莫名变成浅粉色的衬衣,外面套着西装外套,硬着头皮去上班了。 刚到公司,森泽航立刻冲到谢行面前发难,没好气道:“谢行你气死我了!” 谢行自然无比费解:“我怎么了?” 沛诚也想起来了,忍不住道:“谢总!你这样真的很不厚道,我们这么信任你!”谢行:“?” 听完二人在草莓镇的惊悚遭遇后,谢行表现得十分冷漠,毫无悔意:“那是詹姆斯干的,不是我。” 沛诚控诉道:“您怎么能推卸责任呢?太过分了,您知道那个场面有多变态、多吓人吗?我都吐了!” “就是就是!”森泽航说,“我们鱼小脸煞白,好几天都没缓过来!” 谢行简直没法说:“你们不能因为他长着我的脸就这样人身攻击我,那不是我,只是一个穿我皮的npc!” “你的意识碎片变成了詹姆斯,你能是什么好人?”森泽航没好气道。 这次换沛诚捧哏了:“就是就是!” 谢行镜片后面的眼睛微微眯起,略带威胁意味:“有完没完?” 森泽航怀疑地瞪了谢行一眼,对他的态度很不满意:“我现在都不想和你多说游戏里的事了,谁知道你的意识是不是共通的,别回头今天告诉你的内容,那头詹姆斯全知道了,我说他怎么总走在我们前面一步呢。” “有道理啊!”沛诚仿佛发现了盲点,“森泽航你好厉害!”转念一想,他又觉得头皮发麻:“啊等等,要真是这样也太恐怖了吧……” “越来越离谱了!怎么可能!”谢行也火了,他眼神在二人身上兜了一圈:“你俩现在关系倒是挺好嘛。” 因为在游戏里和私下被要求叫名字,沛诚刚习惯过来,所以说顺嘴了,一下有点尴尬。他干笑道:“呵呵,是森总不嫌弃我,他好厉害……我只知道哇哇大叫和哇哇大吐。” 森泽航一听却立刻换了一副嘴脸,虚情假意地谦虚道:“不,我是游戏小白,前期多亏效禹带我。” 谢行扶了扶眼镜:“看你俩玩得还挺开心,差不多就行了,说点正经的。” 他使了个眼色,沛诚明白两人要聊的话题看样子是不方便自己在场,于是他自觉退出门外,去找各部门催周报去了。 沛诚步伐轻快,心情十分美丽,这对于一个社畜的周一而言算是相当罕见的光景。到得楼下,他见到虚拟偶像合作项目组的同事们,相当阳光普照地和所有人都打了招呼——上周的欢迎会卓有成效,大家不再生分,气氛熟络了不少。 今天岳望锡也在,他本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技术经理背后看他电脑屏幕、聊着些什么,看见沛诚便站起身来,朝他招手。 “怎么了岳总,有什么吩咐?”沛诚笑眯眯地问。 岳望锡依旧维持着霸总人设的矜持,酷酷地一瞥他:“怎么了,森泽航派你下来监督我们?” “哪能啊,我下来看看同事们还习不习惯。”沛诚说,“这边原来是外租的会议室,可能有些东西不太齐全。” 岳望锡走到临时搭出的一小块茶水区域,看了看木盒里的茶包,咖啡机里的豆子,以及水壶里泡的新鲜柠檬薄荷水,淡淡地说:“哦,这么细心。” “嘿嘿,都是分内的事啦。”沛诚摆摆手。 岳望锡点点头,说:“怎么样,要不要考虑来越和发展?” “哈哈,岳总,您怎么又开这种玩笑。”沛诚讪笑道。 岳望锡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忽然又说了一句:“跟着森泽航对你没好处。” 沛诚一惊,下意识四下看了看,状似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身边也无人路过,但一种莫名的紧张感油然而生,他手心冒汗,总觉得什么大事不妙的未来逼近眼前。 “哈哈,别开玩笑了。我一个菜鸟小白,越和那边人才要多少有多少。”沛诚额头渗出细细的冷汗,强制镇定地答。 “虽然越和娱乐建立的时间还不长,但人才我们的确有,不管是做运营的,市场的,公关的,经纪的,还是技术的……”岳望锡顿了一下,又客观地评价道:“当然了,技术方面可能没有谢行那么牛逼,毕竟我们是娱乐公司。但我个人呢,还挺需要一个特助,能够帮我考虑得细致周到,平时琐事太多,很累。” 这已经不是借由开玩笑的语气来试探,而是认真的询问了,沛诚也不得不放弃糊弄大法,认真回答:“恕我直言,助理也不是一个很难招的岗位,但凡细心耐心,都是可以培养的。而且论资历和能力而言,贺助比我优秀多了。” “贺跃跟着森泽航的时间长了,就算招过来我也不敢用。你才进森久不到一年,有潜力也有能力,正合适。”岳望锡话锋一转,语气平静地丢下一颗炸弹:“而且你喜欢森泽航吧?你和他没有任何发展的可能,跟着他没有好处,走得太近对他对你都不好。” 第44章 梦醒 这一句话落入沛诚耳朵,宛如从百米悬崖投掷了一颗石头落入平静的湖心——水面原本就脆弱的张力被尖锐地破开,冲天水花之后,余波阵阵难平。 他什么意思,他这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不可能吧,都是男的、还是同事,就算看起来关系好也不至于会联想到那个方面,他是开玩笑的? 还是说他知道些什么?我能从兔子app得知森泽航性取向“男”,岳望锡和他认识这么多年了,一定也了解到了些什么吧。但一般人就算看破,会这么直截了当地点出来吗?他在试探我?可是为什么…… 他说我喜欢森泽航,怎么看出来的,我表现得很明显吗?这么说来难不成森泽航也看出来了?不会吧……太尴尬了,可森泽航什么也没说,是不想让他难堪,还是根本就不在意? 还是说喜欢他的人万万千千,他早已经习惯,并不觉得是什么特别值得关注的事。 一瞬间,沛诚脑内风云变化,但他没有时间去消化这么多信息,只能硬着头皮说:“我当然喜欢森总啦,我们公司上上下下没人不喜欢他。” “别装了,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岳望锡像在听笑话,“嗤”了一声,“你和他之间没有可能,有两个原因。” “我知道的,我们俩都是男的。”沛诚几乎是抢着说出这句话,音量微小,但语气十分急促。 可惜岳望锡毫不留情:“这是最次要的。” 沛诚看着他,知道此情此景之下,嘴硬其实也没有用。而且对方交流的态度虽然强硬直接,但胜在坦诚,于是他也不想全来虚的,很没劲。 沛诚自嘲地笑了笑:“我知道,我们俩什么身份,根本不在一个次元。” “这是其一,”岳望锡果然点头认可,“另一方面,我认识森泽航很多年,太多年了,我很了解他。他不会爱上任何人,他只爱他自己。这不是在骂他自恋或者自大,也许在他的世界里,还没有能配得上他的爱的人吧。” 恋爱坐标 第27节 沛诚心里不太赞同,他觉得森泽航不是这样的人,但又觉得没有必要反驳,只得沉默相对。 “虽然我很认可你,我也是真心想要招募你,不然咱们现在没必要聊这些。”岳望锡说话真实毫不留情,“但恕我直言,我不认为你能成为那个人。” 虽然知道岳望锡说的都是真心话,也大概率是实话,但沛城还是难免沮丧了起来,甚至控制不住自己阴暗的想法——那谁会是那个人,总不会是你吧? 你老来找森泽航的茬,挖他的人,又在背后说他坏话,总不至于是求不得所以因爱生恨吧。沛诚越脑补越是咬牙切齿,连带看岳望锡的脸都觉得面目可憎起来。 “如果他一直找不到这样一个人,我猜他大概率,最后会和他那个未婚妻结婚吧。”岳望锡表情颇为无聊地说。 “谁?”沛诚下意识反问出声,“结婚?” “未婚妻啊,不就是姜远声……啊,”岳望锡表情几乎是带着些怜悯,缓缓道:“你不知道?” 之前所有的谈话内容,都不及这三个字带来的冲击大,无异于氢弹爆炸在曼哈顿,瞬间把沛诚给炸懵了——未婚妻?他和森泽航朝夕相处了几个月,连个走得近的雌性都没见过,这是从哪冒出来的未婚妻?从来没听说过! 许是他的表情过于震惊,岳望锡也显得有些意外:“你怎么会不知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啊。” “我……”沛诚半张着嘴,像一只晒干在沙滩的河豚,连岳望锡看了都略显不忍,露出可怜他的神色。 “我……我知道的。”沛诚低声喃喃。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他知道的呀。第一次作为“单轻辞”进入剧情的时候,其中的核心任务就是要让森泽航为了“她”和未婚妻悔婚。 只不过那次的穿越实在太突然,结束得也太快,整个过程走马观花,他连任务是什么、任务对象是谁都没有完全理解。一切重来之后,明明前后场景连时间线都是连贯的,他却自动认为两个世界完全并行,拥有完全不同的设定,把“未婚妻”这个信息就这么在脑子里给自洽掉了。 不过既然单轻辞出现的“庆功宴”就是为了庆祝越和娱乐的创立,那么那条世界线里的“未婚妻”又凭什么会平白消失呢? “你说……那个人叫什么来着?”沛诚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自然一点,不要透露任何一丝丑陋的嫉妒,但发出的声音还是暗哑干涩。 “姜远声,好多年前两家人开玩笑的时候订的亲,不过说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改口。远声之前一直在法国读书,最近刚把欧洲那边的创业公司卖掉,应该是准备要回来了。”岳望锡说起两人时候,态度也十分熟稔——沛诚已经明白了,都是从小认识的,都是名门望族,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 那是和他沛诚或者是和他“闵效禹”都毫无关系的圈子。 “哦。”沛诚用上全部的力气,但还是无法控制地觉得好失望,他沮丧极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失望什么。 他其实从来没有奢望过森泽航能成为他的,即使他们那么亲近,即使他对自己那么亲切友好,即使他们之间有了那么多共同的回忆,即使他们共享草莓镇这样独特又荒唐的特殊经历,即使他们之间有一些连贺跃都听不懂的内部笑话,他也从未幻想过森泽航有一天能是属于他的。 可是如此突然,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森泽航就不是他的了。 他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控制自己,不要幻想,不要沉溺,不要做梦了。他一直持续不断地说服自己认清现实,可是梦还是醒了。 他十分难过,难过得连在岳望锡面前继续演戏都无能为力,他肩膀垮着,看起来像是被夺走珍贵宝物的小孩,即使心头被挖空了一大坨,还是懂事地“哦”了一声,像是早已习惯失去一般,接受了这个现实。 岳望锡见他这副模样也有点不忍心了,最后只留下一句:“所以为了你自己好,不要和他走得更近了。关于我的提议,你可以考虑一下,想通了随时联系我。” 第45章 他要回家 沛诚魂不守舍地回到楼上,森泽航已经出门了,他坐回到工位上,心头空落落的,还充满了迷茫。 他再次点开兔子app查看,“信任”的进度条已经读取了一大半,零散任务的积分也攒了不少,只剩下那几个最核心的大任务还没动静。他之前一直避之不愿仔细看,先是觉得这一切离他还很遥远,后来又一直被荷尔蒙侵扰得无法正常思考,如今倒是真正静下心来。 “泄露核心情报”这一条——还不能确定交易对象就是岳望锡。岳望锡虽然看着和森泽航不对付,但毕竟有多年的交情,两家的关系也摆在那里,目前双方公司还是合作的状态,很难说对方会真的做触及利益的事。 也许这个“泄露”没有一个特定的对象,类似黑客向公众泄露消息一样?但森久是一个私营企业,不缺钱也不想上市,不存在影响股价的问题,最多只是破坏潜在投资关系,这算是“让森久陷入危机”吗? 再下一条任务,“让森泽航破产”,这就更离谱了。 他打开电脑网页,搜索以森泽航为关键词的花边八卦,果然很快看见了与姜家有关的新闻。森泽航刚从英国回来的时候,不少营销号和八卦自媒体追着他挖了一段时间,标题尽是类似于“森泽航拒绝接受百亿家产,森源资本内部竟是这样!”亦或“盘点这些年顶级二世祖身边的男男女女”这种耸动的标题,其中每条都提到了森姜两家的关系和二人的婚约,还有森泽航飞去巴黎给她庆祝成年礼的宴会照片。那时候二人都很年轻,俊男美女、名媛阔少,像是另个世界发生的事情。 看来森泽航有婚约在身这件事确实只有自己不知道,虽然也没人瞒着他,归根到底,此事与他实在毫无关系。 再之后的新闻大多都是和森久相关的科技新闻了,类似产品发布和参加活动的通稿,相关讨论画风已经正经了许多。而最近的消息,则是姜远生卖掉自己的创业公司回国的新闻小条,内容连用语都差不多,大概是公关文,沛诚猜是在为她回国之后的商业计划铺前置舆论。 把一大堆花里胡哨的网页关掉,沛诚已经完全确认,自己再一次的、悄无声息地失恋了。 这么说也不太准确,这发展其实不在任何人预料之外,从未拥有过的东西怎么能叫失去呢。但每次都是这样,他觉得真的好没意思。 他从小一直很羡慕那种想要什么就说,喜欢什么就要的孩子,可是明知喜欢也没有用的时候,谁还会开口索取呢,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他恨自己不争气,被一个兔子玩得团团转,做什么攻略人物,结果把自己搭进去了,又气又委屈。他一腔粉色泡泡全部破碎,好像从头浇了一盆冷水,彻底清醒了。 沛诚脑子里充斥着各种负面的想法,手上机械性地做着ppt,麻木地想:要么一个亿也别图了,直接给自己买一份这个什么数字伊甸园的套餐,然后彻底死掉,一了百了吧。他满脸无聊地扒拉着“灵魂金库”的各种套餐和费用结构,一条一条看着——预先订购?没有钱。信托和受托人?没有人。继承权限?谢谢,我是同性恋。定期付款?要么就这个吧,签个卖身契,预支几十年工资做分期付款。哦,还有退款政策——“对可能发生的特殊情况,例如,如果用户提前购买服务但未能使用,或者继承人决定终止服务所涉及到的退款机制。”那么估计等我死后、存款也烧光,我的灵魂就会像肉体一样被当做垃圾一样扔掉,灰撒大地吧。 怎么有人活着和死后都这么垃圾啊,沛诚崩溃地抓起了头发。 “你怎么了?”贺跃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沛诚“啊”了一声,茫然地抬起头,贺跃笑了声:“你刚进公司的时候也经常这样,怎么了,遇到什么烦心事?” “贺助……”沛诚一见他,立刻嚎了起来。 “呀,怎么哭了?” 不知怎的,沛诚看他自带了一份“人性光辉”的滤镜,难过道:“我眼睛进了一个睫毛,怎么都揉不出来,好痛!” “这么大点儿事。”贺跃有些无奈,“跟个小孩儿似的。” 沛诚睁大眼,左右偏了偏头,给贺跃查看那根并不存在的眼睫毛,忽然冒出一句:“要是贺助是我妈妈就好了。” 贺助闻言拍了他脑袋一下:“别和老板瞎学。” “我是说真的,你对家人和孩子都那么好,做你的小孩一定很幸福。”沛诚说。 提起家人,贺跃表情柔和了些,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他身边,说:“是吗?我却总觉得自己做得还很不好。” “哪里不好了!” “比如如果我时间再多一点的话,就可以再多帮帮我老婆了吧,现在基本都是她去幼儿园接豆包,回家还要收拾。又比如,如果我能力再强一点,以后就可以送豆包去更好的学校了吧。你知道现在小孩子上个学有多卷吗?再比如,当我看到某些社会新闻的时候,都很害怕,我既不希望豆包面对这些阴暗、邪恶的事,但又怕她什么都不懂会吃亏。每每这种时候,我都觉得很无力……你怎么哭得更厉害了?” “贺助你人也太好了……我要做贺家的小孩!” 贺跃被他弄乐了,实在没有办法,明白他大概是遇到了什么烦恼,但是私事又不太方便说,抽了张卫生纸递给他:“擤擤鼻涕吧你,像什么样子。” “而且……我之前看过一句话,那就是人的一生会有两个家。”贺跃又说,“第一个是你出生的家庭,我们每个人都无法选择,我无法选择父母,小豆包也无法选择一个亿万家产的老爸。但第二个家是你自己选择的,你可以选择朋友,选择新的家人,你付出什么、想得到什么,很大程度上都是你自己能够控制的。即便不是所有心愿都能达成,但至少每一份努力都不会白费。” 沛诚听懂了——贺跃讲的没有错,是自己太无用、太怯懦,太爱怨天尤人了。他认真地看着贺跃,说:“我认真的,贺助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人外有人,就算不是世界上最有钱的人,你也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以及最好的老公。” “叫谁老公呢,”森泽航也回来了,捡起一个只言片语就开始胡说八道,“你们俩在干嘛呢?贺跃你怎么把小鱼弄哭了?” “才不是我呢,是你让他改ppt把他气哭了。”贺跃随手一指沛诚的电脑。 “啊?”森泽航更费解了,慢了半拍才傻乎乎道:“有这么难吗,哪里不懂?” “没有,贺助开玩笑呢,是我刚才眼睛里进东西了。”沛诚一抹脸,立刻恢复如常,只除了眼眶还泛着红,“ppt我改好了,发您邮箱。” “哦,哦。”森泽航又看了他两眼,但沛诚直视着电脑不和他对视,一副大义凛然、我要工作的坚毅表情,森泽航只得满头雾水地进办公室了。 “要是觉得累了或者工作压力大,就请假休息调整一下,身体最重要,工作是次要的。”贺跃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沛诚感激地对他点点头。 听取了贺跃的建议,沛诚请了一天假在家休息。这个小公寓当时纯粹是图上班方便租的,里面除了房东留下的旧家具之外,基本没添置什么东西,只有生活必需品,看着像个进城务工人员的廉租房。 他早早起床,给自己煮了一碗番茄鸡蛋打卤面,而后收拾干净碗碟,又大扫除了一番,床单被罩连带窗帘都撤下来洗干净了。可惜被祸害成粉色的衬衣用漂白液泡了半天还是恢复不到原色,只能放弃。 衣物床单飘扬在阳台,沛诚拎上大包小包的垃圾下楼,还顺道出门去理了个发。一切结束的时候,夕阳西下,顶着初冬的寒意,他心血来潮买了个冰淇淋,一手拎着刚买的橘子和草莓,在这个愈发熟悉的城市里久违地、漫无目的地、悠闲地走着。 这一天下来,沛诚已经完全调试好心情,并且做了一个决定——他要回去,他要回到自己作为“沛诚”的人生中去,他要好好用那一个亿,过上善待自己的、舒适的生活。 下一辈子,他不会再围着别人转了,不管是老板、甲方还是喜欢的人,他的父母已经组建了新的家庭,他的小家庭只有他、也只能靠他自己,他要围着自己转。 他想去巴黎,想在午后塞纳河边看书喝咖啡,和遛狗的老头老太聊天,抱怨天气,抱怨街上的老鼠。他想在希腊小岛上的沙滩上躺着睡觉,他想去南美爬火山,他想去新西兰追绵羊,他想坐上地中海出发的豪华游轮,每天穿着短袖短裤吃大餐。亦或是什么也不做,他喜欢的人都不喜欢他,但他喜欢自己总可以了吧。 他忽然意识到,他从来都不爱自己,难怪从来没有别人愿意爱他。 为了这个目的,他要专注,他不能再浪费时间,他要回家。 第46章 欲盖弥彰 回到公司后,沛诚认真梳理了他手中所掌握所有关于森久的资料。 首先是关于基尘引擎本身,通过仔细的研究,沛诚基本总结出来了这款ai引擎的几个特质。毋庸置疑,基尘具有出色的深度学习能力——利用强大的机器学习算法,ai能够从互动中学习,并不断优化自己的表现,并且从“学习”这一过程本身加深学习,但这对于人工智能而言已经不算新鲜,甚至可以说是必不可少的基础。除此之外,基尘还能做到情感模拟和多模态交互,也就是说引擎能够模拟用户的虚拟身体,使其在数字伊甸园中进行感知和互动,进一步增强用户的沉浸感和“现实感”。它支持多种感官的模拟,包括视觉、听觉、触觉等,使用户在数字伊甸园中全面地感知和体验。 更为具有突破性的是,基尘具备情感识别、分析和生成的能力,它能够“理解”用户的情感状态并作出相应的回应。这有助于在数字伊甸园中创造更为真实和亲密的体验,是灵魂金库最为有利的卖点之一——买家在肉体死亡后,灵魂的“极乐”归属并非是虚无缥缈的“the good place”,而是一个安详融洽的桃花源,而这也碰巧成为了其作为虚拟偶像的搭载器的核心要素。并且,基尘支持开放性接口,使得开发者能够为创造各种扩展和定制内容,从而丰富用户体验,从产品的角度来讲,这些都是额外收费的项目。如果按照森泽航的设想,未来,广大开源社区乃至于全世界的用户都可以在核心代码的基础上进行客制化mode设计,以此为基石的虚拟空间将会丰富多样到不可想象。 最为重要的一点,基尘内置了一套伦理智能,能够辨别和处理一些潜在的道德难题,这个功能目前似乎还在完善过程中,毕竟逻辑量远超想象。而最后一个方面,则是其先进的安全性和加密技术,以防止未经授权的访问和数据泄露,这毫无疑问是投资者尤为关心的部分。 研究到这里,沛诚忽然发现了一个盲点,一个他此前从未思考过的内容——设想未来基尘全面投入使用之后,海量的用户和交互数据要如何存储呢?在不断学习、完善和优化伊甸园世界观同时处理情感模拟和反馈之后,使用数据会成指数级不断增长,用户数据又全部都是一级隐私内容,需要特殊加密,光是云存储数据中心的租借和电费就够呛吧。 然而以他的级别和权限,目前能接触到的信息就这么多了,再挖掘下去怕是要被谢行找上门来。只能平时朝森泽航试着打探一下,虽然对方平日里不太关心技术细节,但核心决策他一定全部知情。 沛诚冷静下来之后,原本盈满脑海的不切实际粉色幻象也被压缩在了一个角落,整个人淡定了不少,萌生了一丝可以顺利做完任务回去见兔子的宏伟野心。几天下来,森泽航也发现他态度反常,主动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其实森泽航倒不是察觉了他的不轨用心,只是身边本来蹦蹦跳跳的小孩儿陡然成熟严肃了起来,虽然做事依旧麻利妥帖,但总感觉有些违和。这感觉像是好不容易喂熟了的野猫,原本已经可以撸下巴了,一夜之间又回到最初见面时那个警惕着不肯从他手里吃东西的样子。 对于这一系列猫猫狗狗的既视感,沛诚依旧一概不知情,他反而沾沾自喜自己身为成年人的游刃有余,觉得过去三十年不是白活的,自认为非常自然、极有说服力地糊弄过去了。他一路熬到周五下班,森泽航明显还有话想和他说,但沛城立刻撒丫子跑路,溜的比兔子还快。 只是入夜入梦后,两人依旧不受控制地被拉拽回草莓镇,势必得同处一室,面面相觑,这下沛诚想躲也没处跑了。 “啊……又回来了,”他躬身慢吞吞地穿着靴子,没话找话:“上次任务做到哪儿来着?我记得好像是要出门去找银剑来着。” “先别说那个。”森泽航把门一堵,存在感颇强地站在沛诚面前,居高临下地问:“你昨天跑哪儿去了,我喊你听不见?” “啊?”沛诚装傻,“什么时候?” “昨晚下班的时候!我不是叫你进办公室拿东西吗?”森泽航说。 沛诚讪讪:“没有啊,我昨天走得急,和人约了有事,可能没听见。” “和什么人,约了什么事?”森泽航不依不饶。 沛诚没想过还能被追着问,支支吾吾道:“就朋友……约了吃饭,我怕路上堵车……周五嘛……” “骗人。”森泽航毫不留情地拆穿他,表情是十成十的不开心。 “啊……”忘了自己和这人说过自己没有朋友了,沛城十分郁闷。 “就是累了,想赶紧回家躺着,”他半真半假地说,“昨天晚上没睡好,下午困死我了,想着今天晚上还要进游戏,计划着早点睡来着。” 森泽航冷着脸观察了他半天,总算是认可了这个理由,眼神柔和了些,习惯性伸手想要呼啦他的头发,沛诚下意识往后一靠,躲开了那只手。 森泽航十分错愕,手悬在空中,半天才放下来。 沛诚不敢看他,假装脖子不舒服,欲盖弥彰地转动脑袋捏了捏肩膀。 森泽航两手揣回兜里,说:“走吧,下楼吃饭,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两人一如往常,在清净萧条的赌场大厅啃了面包,喝了热水,空气沉默得近乎尴尬。地板上依旧散发着经年不退的霉味,混合酒精和臭抹布的异味,老头儿连姿势都没变化地靠着门柱打瞌睡。 森泽航两三口吃完饭,站起身来,路过老头的时候故意戳了他拄着的拖把一下,老头儿失去平衡惊醒过来,茫然地左看右看。沛诚十分无语,心想你欺负他做什么。 恋爱坐标 第28节 经过铁匠被残忍杀害一事,“詹姆斯”杀鸡儆猴的行为十分有效,整个草莓镇的人都躲着他俩走,仿佛但凡是眼神触碰到,下一个倒霉遭殃的就会是自己。无奈之下,两人只能再次兵分两路,一个钻进路边的灌木丛和垃圾堆里搜索被詹姆斯丢弃的银剑,一个前往镇南神庙继续挖防火隔离带,布置多个起燃点的位置。 沛诚是那个被留在镇上的人,没一会儿他就搞得浑身脏兮兮,头发里插着枯叶,裤腿上粘着泥,鞋底还踩中了一坨马粪,这些都还不是最崩溃的——铁匠铺就在不远处,宛如地狱的场景沛诚没胆子多看一眼,他甚至感觉还能闻见皮肉烧焦混合着血腥的味道,立刻后悔起了为什么要逞强和森泽航分头行动。 弯着腰满地扒拉了近两个小时,日头高悬,饶是在冬日里,沛诚也累得满背是汗。他已经以铁匠铺为中心向外搜寻了近三十米的范围,不禁开始怀疑他们是否判断失误——银剑已经被丢在了很远的地方,根本找不回来了。他直起腰来试图喘口气,然而背后过近的位置却突然响起令人胆寒的男声。 “你在找什么呢?”詹姆斯问。 沛诚一蹦三米高,差点没把肺吓出来,他浑身汗毛炸立,飞快扭头同时光速后退,心率直接飙升120。 詹姆斯露出一个笑容,瞳孔依旧是漆黑一片,甚至连眼眶和嘴角的皮肤都开始发黑、龟裂,宛如一张垂垂老矣的人皮徒劳挂着一副枯骨上,他的声音夹杂着古怪的噪音,却还用无比正常的语气问说:“你干嘛,我吓着你了?” 沛诚惊魂未定,完全没有心思和他虚与委蛇,警惕地上下打量他——他注意到詹姆斯的背后空空如也,并没有背着类似长剑一类的东西,同时,他的右手被层层布料裹了起来,一路缠绕到了肩膀,肮脏的布渗透出猩红的液体,质地却宛如油墨一般,正如神庙中那些变异植物的浆液一般。 “你手怎么了?”沛诚问。 詹姆斯“嗯?”了一声,将粽子一般的手举到眼前,正反翻看了两遍,像是第一次注意到似的。然后他露出不寒而栗的笑容,说:“没什么,烤东西吃的时候烫伤了。” 沛诚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登时,一股反胃的感觉顶上喉头,他强忍着不适,说:“哦,怎么这么不小心。” “小伤,不碍事的,毕竟我可是无所不能的赏金猎人。”詹姆斯说。 “赏金猎人,你赖以生存的驱魔银剑呢?”沛诚又问。 “坏掉了,就丢了。”詹姆斯神色如常地答。 “太浪费了吧,好歹是镀银的呢,你丢哪儿了?”沛诚问。 “镇外,河里。”詹姆斯说。 沛诚用了一秒钟时间分辨他话中真假,又花了一秒钟时间思考为什么詹姆斯还愿意站在这里好声好气地和他说废话,而不是暴起将他撕成碎片。 怪物在白天能力受限、行动不方便,沛诚很快得出了这个结论。它或许本来不想和我有正面接触,因为它在杀铁匠的时候受伤了,看样子还挺严重,并且无法自动愈合——倒不如说,“詹姆斯”的这幅肉体保质期也十分有限,要不是冬天气温低,估计早已腐烂了。 它可能已经在阴影里观察了我很久,这个念头叫沛诚没来由打了个冷颤,背后发麻,一种皮肤被黏住的恶心感觉挥之不去。下一瞬,他又想,那它为什么忽然在这个节点走出来和我搭话? 答案已经昭然若揭——自己一定是很接近了,银剑被丢弃的所在地。 作者有话说: 讲个笑话,沛:我身为成年人的游刃有余。 第47章 boss战 脑中飞速地分析出了这个信息,沛诚却再次陷入困境——詹姆斯就站在几米远处,即使此刻正午时分,艳阳高照,按理说应该是它体内怪物最为虚弱的时刻,但这强大的黑暗生物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邪祟的气味,沛诚根本不敢转身,甚至不敢和它断开片刻视线的接触。 “所以呢,你在干什么?”詹姆斯又问了一遍。 沛诚正在犹疑,忽然眼睛一亮,说:“我在找东西。” 他此话一出,詹姆斯漆黑的瞳孔瞬间收缩,释放出危险的讯号。 沛诚又说:“我在找我身份证。” “身……什么证?”詹姆斯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空白。 “身份证啊,我赶飞机要用的,下周还要出差呢,身份证找不到只能去补办了。公安那边周六开门吗?我记得只能上午去,还要取号排队,穿深色衣服拍照。”沛诚叽里呱啦地胡说一通,一大堆完全没在这个世界观出现过的陌生词语丢在詹姆斯头上,对方完全无法消化处理,像是死机了一样茫然地看着他。 “你喜欢坐哪个航空公司?上次的飞机餐好难吃,我吃了一口就扔了,浪费粮食真是罪过,还辛苦空姐来回忙。”沛诚手舞足蹈起来。 无数完全没有意义的内容彻底占用了詹姆斯的大脑内存,他半张着嘴,勉强吐出几个词:“你到底,在说什么……” 在他注意力被完全牵扯的短暂时间里,已经悄悄摸到他身后的森泽航抬手就是一闷棍:“死吧你!” 詹姆斯大惊失色,回身又即刻被迎面浇了一桶柴油,火星“唰”地一闪,他整个人立刻熊熊燃烧了起来。 “哇!”沛诚差点没被火苗燎着,大叫一声,詹姆斯瞬间被火势吞噬,变成了一个巨大、耀眼的火球。 “啊啊啊啊!”凄厉又尖锐的啸叫再次响彻草莓镇上空,森泽航吼道:“快找!” “哦!”沛诚反应过来,回身扑进面前的杂草堆中,手脚并用一通狂薅,果不其然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发现了他苦苦寻找的银剑。 铁匠在被杀害之前,竟然已经将剑修复得七七八八,剑刃的缺口已恢复了平整,烈日下反射着银白色的锋利光芒。 他双手握剑,扭身一挥,半人高的草叶立刻被齐齐斩断。 “牛逼!”沛诚惊呼道。 “这边!这个玩意儿要变态了!”森泽航着急地呼叫他。 沛诚抬眼一看,烈火之中,隐隐可见詹姆斯的肉身骨骸在逐渐垮塌,一个漆黑的影子在核心扭动纠结,马上就要突破火苗冲出来! “哇啊啊啊啊!”沛诚不敢再犹豫,将剑身举至齐平肩部,大喝一声,左腿迈出弓步,右腿蓄力一蹬,一道闪烁着寒光的完美圆弧横扫出去。詹姆斯的尖利的噪音骤然被切断,而沛诚的手掌也因为震荡而不住发麻。 下一刻,好似慢动作一般,怪物脖子一歪,那颗酷似谢行的头颅从詹姆斯肩膀上滚落,重重砸到沛城脚边,漆黑的瞳孔死不瞑目。 “我的妈呀啊啊啊!”他彻底炸毛。 “小心!”森泽航已经一步跃过来将他拦腰抱开,同时间,詹姆斯被平整切开的脖颈处窜出大量浓黑的烟雾,却不是焚烧所致,而是里面的怪物在逃跑了! 正午十二点,万里无云,一条漆黑的触手刚钻出来,立刻被日光焚烧殆尽。可黑影的体积远超想想,源源不断地从切口处涌出,比太阳净化的速度还要快!但这也无济于事,在这个距离,黑影根本难以在脱离宿主的情况下逃走,只能仓皇钻进了旁边的一片密林中。 冬日稀疏的枝条和叶片间仍然漏过无数光斑,在怪物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无法愈合的洞。 “快,追上!”森泽航说。 “啊?!要追吗?”沛诚惨叫道。 “当然!今天不杀掉它,以后再没这么好的机会了!”森泽航拽起他的胳膊就开始跑。 为了不让怪物有可乘之机,两人不敢靠近任何有阴影的地方——无论是房檐还是树下,只沿着草莓镇主路撒腿狂奔。所幸此刻日头悬于头顶,阴影的面积是最小的。但怪物已经彻底疯狂,它速度极快,飞快地游走到了镇南出口处,这一路来体积被阳光削减了大半。 沛诚这时候才第一次看清它的外观——它的“躯干”臃肿而庞大,长出了无数细长的手脚,十分畸形。它的身体表面没有一丝光泽,是纯粹而极致的黑,黑到仿佛它所过之处连折射的光线都被吞噬了一般。 怪物的手脚不断缠绕在树干上、收缩、再松开,于林间迅速地掠过,眨眼便冲出了镇口,横掠过地上一道两米宽的隔离带。森泽航迅速松开沛诚的手,率先上前一步引燃了一处火把,火势顺着淋满柴油的干草绳转瞬烧到了神庙的入口处,怪物向前猛冲的身影被生生阻住,暴怒地吼叫,神庙里所有的变异植物也有感应似的,一时间千百层刺耳的尖啸铺天盖地袭来。 森泽航手上不停引燃火堆,又拆下一只火把丢给沛诚,沛诚立刻会意,引燃了最后一块草垛。这下,所有引线燃起的火圈形成闭环,将怪物的所有去路全部堵住。 就在这时,一片薄薄的云彩被风吹到草莓镇上空,与火势引起的浓烟合二为一,天色忽然暗沉了一度。 黑影巨大的身躯伫立着不动了,囊肿的核心一起一伏,像是一颗丑陋的心脏在不断收缩、跳动。忽然,整个怪物猛地翻转过来,无数只巨大的眼睛倏然睁开,齐齐看向沛诚所在的方向。 第48章 再见草莓镇 沛诚从小长到大的这三十年,即使已经真实地经历过濒死的体验,也半点比不上此刻被无数只眼睛齐齐盯住的感觉来的森然可怖。他后脑勺一热,浑身的鸡皮疙瘩和汗毛都不受控制地立起来,腿却像是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身体机能仿佛瞬间瘫痪了。 恐惧,巨大的、无法违抗的恐惧吞噬掉了一切光线和希望,密不透风地笼罩了他。直面这最纯粹的、极致的黑暗与邪恶,任何正常人的理智与行动能力都会在片刻间清空。 “小鱼……闵……”谁在说话? 遥远的呼唤仿佛隔着一层玻璃,听不真切,但那声音既熟悉又急切,并且不断、不断地喊着。 “闵效禹!”森泽航的吼声终于成功抵达他的耳膜,这嗓音宛如在噩梦中撕开了一道裂口,现实的阳光重新照耀进来。沛诚一个激灵惊醒过来,像是才想起了自己叫什么名字。他回过神后,感官重新激活,火焰炙烤空气的热度点燃他的皮肤,手中紧握的银剑沉甸甸的。他赫然发现,黑影已经栖身面前——那硕大的、臃肿的身躯上爬满畸形扭曲的触手,像是一颗巨大的病毒。即使被烈日灼烧了一路,整个怪物仍有两层楼高,它身上每一颗眼球都有人头那么大。眼珠的黑色不断扩散、溢满整个眼眶,凹陷下去,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腐气息,直奔沛诚而来。 “闵效禹!”森泽航的叫喊已经称得上声嘶力竭,在偌大怪物的身影背后,沛诚用余光能看见森泽航朝自己飞奔而来。但没有用的,他离自己太远了,怪物的动作又实在太快,数十条触手陡然间全部张开,巨网般遮天蔽日,网罗住这个渺小的人类。沛诚已经能清晰地看见它触手的碗口扩张开后,里面嵌满了一圈又一圈的牙齿,以及一条布满尖锐倒刺的齿舌。 “卧槽……”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沛诚竟然还抽空骂了一句脏话。他满手是汗,用力到近乎抽搐地攥紧银剑的柄。他从不是什么反应速度或运动能力突出的人,反而还是个因为过劳猝死的废宅,但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的视线、听觉从未如此敏锐,每一个毛孔都能清晰地感知到周遭环境的所有细节,每一根头发丝都能够判断因火势而灼热的空气流动的方向。 事实上,从听见森泽航叫他名字的那一刻,他就出乎意料地镇定下来了。而这一切的变化在外界看来也就不过短短的几秒钟。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触手的碗口刹那间已经逼近至眼前,就在这时,沛诚也抬起胳膊,斜过手腕朝天一扫,半截触手“咚”地砸到地上,蜷缩着被火焰吞噬了。 下一刻,他再次横过手肘,将剑柄齐平耳侧,猛地朝前一送,剑尖狠狠刺进了其中一颗眼球。怪物庞大的身躯骤然收缩,而后所有触手的碗口一并张开,万千利齿间同时迸发出至今为止最为强烈、最为刺耳的尖啸。 沛诚被声浪震得浑身颤抖,后撤了一步,连带着将银剑也拔了出来。大量暗红的血液从受伤的眼球里喷涌而出,而森泽航已经追到它身后,故技重施把剩下半桶柴油朝天一扬,全部淋在了怪物身上。 两个人类外加一个上古的魔物此刻已经被火势团团包围,唯一的缺口就是沛诚所站的方向,也正因如此,怪物先前才不管不顾地朝他扑来。但毕竟刚不久前才被这招数毁掉了寄宿的肉身,怪物顿感不妙,面对沛诚的无数双眼睛瞬间全部阖上,又于庞然身躯的后背齐刷刷地张开了。 “卧槽!”森泽航也不自觉骂出声来。 怪物的外壁原本浓黑的躯壳被阳光灼烧得所剩无几,越来越薄,沛诚隐隐窥见了其中鲜红的内核——那抹红色太过显眼,沛诚一度以为自己是不是眼睛被烟熏得看错了。 但他没有多犹豫一秒,趁着怪物视线不在自己身上的瞬息机会,拎起一旁用空的弃桶往银剑上一甩,桶中果然还残留了少许柴油,尽数喷洒在了剑身上。 然后他伸手朝旁一挥,剑身裹着柴油顷刻间燃烧了起来,沛诚低头一看,心下再无彷徨。 他咬紧牙根,目光坚定,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他头顶乌云蔽日,身后是熊熊燃烧的神庙,手握火焰银剑,宛如降神。 “就是现在!”森泽航大吼一声,同一时刻,沛诚也躬腰冲了出去。 这一次,银剑刺得更深、更重,稳稳扎中了那颗勃动的鲜红心脏。沛诚大喊一声,用尽所有力气往前推,直至剑身全部没入只剩剑柄。几乎是同时间,怪物身上的柴油也被尽数引燃,一股恶腐的焦臭味扑鼻而来。 “小心!”森泽航已经扑了过来,他迅速脱掉自己的外套裹住沛诚,将其一把摁在地上,避免他身上溅洒了柴油也被点着。而怪物被银剑捅了个对穿,终于完全陷入癫狂,它周身剧烈地抽搐痉挛,却无法将剑从自己身上拔下来,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 “快躲开!”森泽航拎起沛诚从缺口处跑了出去,回身一脚踹翻了火把架,火圈全面形成闭环,化为炙热的牢笼。 到这会儿两人也都快被烤焦了,跑离了十几米才发觉自己浑身都已汗湿。在一人高的火势背后,还能看见垂死挣扎的怪物在不断地发狂、四处冲撞,但每一个方向都已被烈火封锁。 一阵狂风掠过镇南的森林,树叶沙沙作响,火势进一步增大。乌云退开,万顷烈日再次光耀大陆,把最后一丝黑暗也彻底驱散。 怪物的嘶叫声逐渐衰弱,直到最终完全停止。而神庙的所有枯枝藤蔓也终于燃烧殆尽,厚厚的白灰散落一地,露出石砖石墙的本来面貌。 沛诚脱力般地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喘着气,头发都湿透成一缕一缕的。他张口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无比,连一口唾液都挤不出来了。 太吓人了……沛诚惊魂未定,打了十年游戏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生猛的boss战。 还没回过神来,一旁的森泽航突然将他一把搂住,用力之大,沛诚被勒得眼冒金星。 “咳……咳咳,轻点儿……”沛诚说,“我没力了。” 森泽航松开来,转而抓着他的肩膀——对方满脸是灰,唯独那双眼睛简直亮得过分:“你怎么这么厉害?小鱼你太厉害了!” “哈……哈哈……”沛诚虚弱地干笑了几声,“克……克苏鲁系的怪物弱火嘛,所以我想着,给银剑付个魔。” 森泽航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肉眼可见地十分激动,毫不吝啬地夸赞道:“你真聪明,真棒!” 沛诚顿时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可小腿和手臂还在抽筋,做出一个呲牙咧嘴的表情。 森泽航顿了顿,又说:“原来如此,游戏的确令人上瘾,就算知道这是虚拟的世界,成就感却很真实。” 沛诚正要回答,却发现周遭的景象连带森泽航都扭曲虚化了起来,好像镜中世界落入水滴,涟漪层层扩散,逐渐变成大浪。 “怎么回事?”森泽航也注意到了。 “游戏结束了!”沛诚大喊道,“主线任务完成了!” 但他的声音已被黑暗梦境吞噬,归于虚无。 恋爱坐标 第29节 第49章 看看你 这是沛诚数月以来睡得最沉最踏实的一觉,醒来之后,他饥肠辘辘,口干舌燥,口鼻间甚至还能闻到柴油和草垛燃烧的焦味,手臂的肌肉也隐隐抽搐,正如运动过量后一般微微发酸。 沛诚将因为没电关机的手机插上线,抱着一杯热茶窝在沙发上发呆,过了一会儿,手机叮叮咚咚地响起来,数条来自森泽航的消息涌入。 海陆空:醒了没海陆空:你还好吗? 海陆空:真就这么结束了?…… 沛诚慢吞吞地打字:刚醒消息发出没一秒,他还在打字,一个视频邀请就弹了出来。沛诚愣了一下,连忙抓了两把头发,又揉了揉眼角,勉强做了一下表情管理,将手机举到脸前接起了视频。 男人美丽的脸庞出现在小小的手机屏幕里,即使从一个自下而上的死亡角度,美貌也没有半分折损。对方“哟”了一声,说:“给我看看你家。” 沛诚意外道:“啊?没什么好看的,我家很小的。” 森泽航扬了扬眉:“没事,看看。” “呃,好吧。”沛诚站起来,切换镜头介绍道:“这个呢就是客厅了,平时也在这里吃饭。书桌不怎么用,都拿来放杂物了,有些乱。” “这边是一个小厨房,微波炉是房东配的,咖啡机是我自己买的。然后这里就是卧室了,被子没有叠就别看了。外面还有个很小的阳台,平时晾凉衣服什么的,没了。”沛诚把镜头切回来,踢踢踏踏地走回沙发边坐下,“介绍完了。” “不错,挺干净的嘛,也看不出来是老小区。”森泽航评价道。 “还可以吧,虽然小,但我一个人也够住了。”沛诚说,“虽然整间公寓估计还没你主卧大。” “你又没进过我卧室,你又知道了。”森泽航眼尾带笑,撑着头斜倚在沙发上。 沛诚撇了撇嘴巴,森泽航又问:“吃饭了吗?身体感觉怎么样?” “等外卖呢,身体还行,就是感觉胳膊有点酸。”沛诚活动了一下右手。 森泽航点了点头:“所以,草莓镇的游戏任务就这么结束了吗?镇子里的人都怎么样啦,连个结尾剧情都不播放一下。一般而言游戏通关不得有个什么奖励吗?怎么杀完怪物就把我们踹出来了,好过分。” 对哦。沛诚忽然想起来,将微信最小化之后点开兔子app一看——果然,草莓镇支线任务已经变成浅色,旁边打了一个绿色的勾,奖励积分也已经全部到账,同时主线任务中的“信任”又涨了5分。这一来,他已经有将近80分捏在手里了。 “你跑哪去了,屏幕怎么黑了。”扩音处传来森泽航不满的嘟囔。 沛诚切回微信,面不改色地撒谎:“没,刚才外卖店家发了个消息。” “哦,这样啊,”森泽航懒洋洋地往后一躺,语气中又带着那种他日常生活中惯常的慵懒,像是撒娇一样:“我也还没吃饭呢,上次火锅剩的东西都被阿姨扔掉了,谁让你跑那么快,又不把吃的做完再走。” “就跟你说买那么多浪费。”沛诚心不在焉地和森泽航说话,心里想着那多出来的积分——兔子这个任务实在变态,以获取人的信任感为基础来推进任务,难不成真有人能完全不投入自身感情就得到别人信任吗? 假设对方终于慢慢完全信任了自己、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依赖自己,那么这一切结束后自己又当如何呢? 过度饥饿让他胃不舒服,有些犯恶心,不着边际地思考——仔细想想,即使他愿意放弃任务,其实也没有别的路,难不成他真的作为这个虚假的“闵效禹”存在于这个虚假的世界中,继续工作生活下去吗?自从上次和岳望锡有过那一次谈话,他对森泽航的念想已经被浇灭得七七八八,明白贪恋这一点好感最终也只能失望,那么他还要交其他朋友吗?还是去交一个男朋友,他还要骗多少人呢? “怎么了?你不高兴?”森泽航问。 沛诚回过神来,挤出一抹笑:“没有,就是有点恍惚,莫名其妙地被拽进草莓镇,莫名其妙地做了好几周的游戏任务,如今又这么莫名其妙地结束。” “说的是啊。”森泽航也有些感慨,“我还没揍够詹姆斯呢,谁让他下线得那么快。” 沛诚无奈地笑了笑,脸色还有些虚弱。两人相对沉默了片刻,他忽然说:“我外卖快到了。” 森泽航应道:“嗯。” 沛诚顿了顿:“那我去吃饭了?” 森泽航说:“去吧。” 沛诚见他还不挂,犹豫地问:“你准备吃什么?要不要帮你点个东西?” 森泽航终于笑起来,朝镜头摆了摆手:“你吃你的去吧,别操心我了,挂了,周一见。” “嗯,拜拜。” 视频断掉,沛诚终于点开外卖软件,百无聊赖地划拉,周末的老旧小区热闹非凡,楼下大妈聊天的声音,小孩儿在院子里玩闹的声音,楼上邻居炝锅炒菜的声音,快递员打电话的声音……这所有音轨组合拼凑在一起,构成一副栩栩如生的、市井气息浓厚的生活图景,和真实的世界没什么两样。 就像草莓镇中的每一个日出日落。 相较而言,沛诚的客厅里十分安静,刚才视频通话的动静仿佛只是一段插曲,很快便消散在沉闷的午后。 沛诚一边机械化地扒拉手机,嘴里念念有词:“我什么立场,担心人家。” “别人什么身份,什么家庭,什么能力,还需要我操心……” “我应该做一个……不对,我就是一个自私的利己主义者,天之骄子的命运不是我该担心的。我应该关心我那一个亿能不能兑现、什么时候兑现,兑现了之后该怎么花的事。” “没错,就是这样……就该是这样。” 他念念叨叨,说给在场没有第二个人听,重复了几遍之后,仿佛自己也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沛诚再次戳开红眼兔子app,花费整整20积分购买了“加速器”这个道具。 “是否现在使用道具?”app上弹出一个对话框。 沛诚左思右想,还是点击了“暂不使用。” 作者有话说: 森:得想个办法把鱼骗回来。 第50章 你不要我了? 周一来到办公室,沛诚磨磨蹭蹭地放好东西、挂上外套、用湿纸巾擦拭键盘和鼠标,迟迟未能做好准备敲响那扇门。他已经能想象门后面森泽航的表情,肯定是开心的、欣喜的、春风满面的——像是寒冷清晨的一缕暖阳,他或许兴致勃勃地想和自己讨论草莓镇的事情,或者拉着自己幸灾乐祸地去嘲笑谢行。如果是前者,他会像一个发现新玩具的小孩儿,即真诚又好奇;若是后者,他又表现得如一只狡猾的狐狸,既得意又得瑟,二者都有不同的可爱。 沛诚发现自己现在想到森泽航,“英俊”“帅气”这样的词汇已经鲜少出现,反而是“可爱”变得极为高频。 他深吸一口气,总算整理好表情,一推门却看见办公室内意想不到的组合。 岳望锡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而森泽航抱着胳膊站在他面前,沛诚一进门,二人齐齐看过来,森泽航脸上并未出现沛诚幻想中的任何表情,反而有些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沛诚略带疑惑地愣了一下,说:“不好意思,打扰了。”便要带上门出去,岳望锡出声叫住了他:“你来的正好。”沛诚:“?” 森泽航却立刻说:“和他没关系。” 岳望锡:“怎么没关系了。” 森泽航:“你大早上的别找事儿。” 岳望锡:“你讲点道理好吧。” 森泽航左右看了看,说:“算了,你进来吧。” 于是沛诚又一头雾水地进来了。 “出什么事情了吗?”他问。 “没有,和你们森总商量点事,意见相左,想听听你的想法。”岳望锡说。 沛诚闻言更疑惑了——他只是一个小助理,有什么这两人都谈不拢的事情,需要他来参与的? 岳望锡已经看穿他的想法:“是和你有关的事情。” “啊,”沛诚点点头,“怎么了?是项目那边有什么需要吗?我立刻去安排。” 岳望锡摇摇头,用手指点了点他,又重复了一遍:“是和你有关。” 沛诚求助地看向森泽航,对方目光却落在一旁,并没有和他交汇。 岳望锡清了清嗓子,将他的注意力拉拽回来,并轻描淡写地丢出一句惊人的想法:“和项目也有点关系吧,搭建和测试阶段结束之后,我希望你能加入项目组,负责整个项目上线的统筹和运营。” 沛诚慢了半拍,才迟钝地说:“啊?” 岳望锡误会了他的反应,说:“别紧张,届时技术和宣发那边都会有专门负责的同事配合你,你需要做的是统筹调度整个项目的时间线和协调工作,直接汇报给我。” 沛诚完全懵了:“等等,那王哥呢?” “他完成测试之后就要回去负责其他的项目了,本来就是因为前期工作量巨大,为了效率临时抽调过来的。平台方面你和谢行沟通起来也比他顺畅,运维和宣发都有专门的小组负责。”岳望锡解释道,“按照我的想法,这个项目由你一直跟下去,直到完成全平台上线,最好是直接参与在第一季的落地全过程里。” 沛诚不明白了:“如果我理解的没错的话,森久应该只负责ai平台的搭建和维护吧,至于虚拟偶像具体的策划和营销,应该是由越和娱乐全权决策并执行的不是吗?就算是等到全平台上线了,后台的监测和数据共享也会由谢总那边的同事负责,和我这边应该关系不大吧。” 岳望锡正还要说什么,森泽航打断道:“你还没听懂,他不是让你去项目组帮忙,是在明目张胆地挖我墙角呢。” “你别说这么难听行吗?越和与森久是合作关系,至少在这个项目上是,项目高效、稳定地推进对双方都有好处,比你的私人助理这一身份有价值多了吧。”岳望锡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更何况又是这么大的一个项目,公司砸了很多钱,做出来效果好的话,不但项目组都有分红,还能培养团队默契,之后的选择也灵活。让闵效禹进项目组和同事们提前磨合,对他个人而言也是百利无害。” 森泽航毫不掩饰地“嗤”了一声。 沛诚终于听明白了,连连摆手:“这怎么行呢?不不不,谢谢岳总,我还是……” 他话还没说完,森泽航已经迅速接过话头:“听见了吗?人家不去,就跟你说他不去,你还在这和我唧唧歪歪这么半天,好了我们要工作了你赶紧忙你的去吧。” 岳望锡也站起来,两人跟杆儿似的杵在办公室里,显得天花板都矮了一截。“别人刚听到这个消息,不得先了解一下情况再考虑一下?你这么着急赶我走,怕不是自己心里没底,露怯了吧?” 森泽航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我有什么可没底的?” “人家好好一个有志青年,大学刚毕业就到了你这,你欺负人家年纪小没经验,尽拽着人做些跑腿打杂的助理工作,这是妨碍年轻人成长,阻止别人快速进步提高知道吗?” “没有的,森总很照顾我,不嫌弃我没经验,给我很多学习成长的机会。”沛诚连忙插嘴说。 岳望锡叹了一口气,缓和了一下表情,难得耐心地说:“年轻人初入职场,如果有机会在不同项目组之中尝试,更容易找到自己喜欢的并且擅长的工作。况且助理这份工作,本来先天优势就在于所需要接触不同的人和事务,无论是内部的还是外部的,在这个过程中,脑子灵光又做事细致的人自然会学习到各种东西,进步神速,反之则会琐事缠身,变成一个纯粹的打杂秘书。” 森泽航当然是不希望沛诚变成后者,毕竟他还挺喜欢这个小孩儿的。可是他又打心眼里不想放手,于是表情变来变去,无比吓人。 “你自己心里清楚,别说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很多参加工作好几年的人也没有闵效禹做事周到细致,”岳望锡挂起一副“赢了”的表情,“你越不愿意放人,越能证明自己这样做是害了他。” 沛诚心里实在替森泽航委屈,可他又不能开口解释——你们都被骗了!我其实只是一个披着年轻人皮的老社畜人罢了! “无法反驳吧?明天就把人送过来吧。”岳望锡笑笑,对沛诚说,“你今天下午就收拾一下东西,我去和人事打招呼。” “等等,”森泽航回过神来,“他就算参与这个项目,也是在楼下,去你们那儿算怎么回事。”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岳望锡不耐烦地说,“让他提前到越和来,到项目组培训,顺便和宣发那边磨合,不是去搞技术开发!” 森泽航看起来要炸毛:“他做什么宣发!他不会做宣发!” “森总说得对,我不会宣发。”沛诚眨巴着真诚的眼睛说,“而且我也不是什么有志青年,我很没出息的。” 岳望锡瞪了他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森泽航立刻顺杆儿爬:“你看吧,他不喜欢你!” “这句话分明是你自己加的!”岳望锡简直要气死了,“这么大个人了,能别这么任性吗!” “你管我呢?”森泽航双臂交叉,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你这家伙,真是少爷当惯了……你知不知道……”岳望锡咬牙切齿,下半句话却始终没有说完。 “算了,”他一拂袖,“我话已经说到这了,自己考虑吧,你们两个都是!” 岳望锡离开了办公室,沛诚小心翼翼地观察森泽航,半天不见他说话,小声问:“咖啡喝吗?” 森泽航埋怨地看了他一眼:“你,哎……” 恋爱坐标 第30节 沛诚还不知道自己的提议触动了“每天端茶倒水、做些打杂的活”这一指控,森泽航有些无奈地坐回办公椅上,招了招手指,示意他坐。 “怎么了?”沛诚坐下,双手放在并拢的膝盖上凑近问,“岳总怎么忽然来说这个,是不是你们俩又吵架,他故意气你呢。” “不是,你……”森泽航哭笑不得,但眉头总算松动了些,“你真当我俩是小孩儿呢。” 你可不就是小孩儿嘛,沛诚瘪了瘪嘴。 森泽航见状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问:“你想去吗?” 沛诚吓了一跳,即刻答道:“没有。”怕还不够真诚,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很喜欢森久,不管是同事还是氛围,我都很喜欢。我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的工作枯燥或者没有价值,反而学到了很多东西。” 森泽航听完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还是去吧,到项目组去试试手,要是不适应再回来。” 沛诚瞬间感到十分彷徨,不确定地又唤了他一声:“森总?” “其实是个不错的学习机会,又有自家的同事帮衬,还能把一个项目从头跟到尾,有好处的。”森泽航语气堪称公事公办,“你还年轻,有很多潜力没有发掘,趁这个机会多了解自己,喜欢什么、擅长什么,很少有人能够在职业初期就发掘这些东西,你应该要珍惜自己的才华和机遇。” 沛诚满脑子杂乱的念头,之前设想的种种场景和选项统统作废——他没有料到岳望锡会直接找到森泽航说挖人的事,更没有想到森泽航居然认真考虑了这个提议,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沛诚的双眼中满是不解,还流露出一丝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受伤,他向前凑近身子,轻声问:“森总,你不要我了?” 森泽航瞳孔微微一动,又半阖上眼,他嘴角牵起一个无奈的笑容,伸手用食指关节敲了一下沛诚脑门,说:“笨蛋。” 第51章 窥见核心 沛诚被敲了脑门,依旧呆呆地看着他,拿不准他什么意思。森泽航却已经揭过了这篇儿,暂时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了,转而问道:“你周末休息得怎么样?身体还累吗?“沛诚摇摇头,说:“就是暂时有点不想看见谢总了,怪吓人的。“森泽航露出整个早上唯一真心的笑容:“怕他干什么,不都结束了吗?等等,是结束了吧?” “应该是吧,也许?”沛诚也不完全确定,“至少这个主线任务应该算是完成了,具体的还得看本周末具体什么情况了吧。” “啊……”森泽航呻吟起来,”可别再来个什么番茄镇、芒果镇的了,人吃不消。“他话锋一转,忽又笑眯眯地说:“不过和你一起玩儿游戏打怪还挺有趣的。” 沛诚一瞬间没控制住笑容,但很快又露出发愁的表情。 森泽航仔细观察了他一会儿,担心地说:”虽然詹姆斯和谢行长得一样,但那是虚拟人物哦。“沛诚顿时哭笑不得——才不是因为这个呢,可他能感觉到森泽航真诚的关心——不止周末睡醒就打电话问身体状况,今天依旧不放心,又有点感动。 是啊,就像谢行一样,“闵效禹”也只是一个虚拟人物啊。 这次,他换上了一个更为明确的笑容:”森总,我真没事,您别担心。“听他忽然切回了有距离感的敬称,森泽航微微怔了一下,而后点头“唔”了声。 沛诚不再胡思乱想,低头看手机,开始说工作的内容:“本周您的日程有这样几个事项……” 每周一他都会跟森泽航顺一遍本周的重要日程,当天早上也会再提醒一遍,森泽航“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着呢。 “周三有投资人大会,所有汇报材料上周五已经发您邮箱了,如果有需要修改的部分随时和我说。周四越和合作项目组会进行第一次汇报,时间我已经放在您日历上了……” “投资人大会的ppt。”森泽航打断他,沛诚眼带询问地抬起头来。 森泽航:“你上周怎么还做哭了。” 沛诚愣了一下,忍俊不禁:“贺助开玩笑呢,怎么可能,当时真是眼睛进东西了。” 他犹豫了一下,又说:“不过,里面确实有些内容不太明白……” “哪里?”森泽航问。 沛诚却不说话了。 森泽航十分好奇地瞅着他,沛诚迟疑道:“我级别可能不够,如果是机密……我就是好奇。” “快说。”森泽航不耐烦地用鞋尖碰了碰他小腿。 沛诚想了想,组织语言道:“不管是灵魂金库,还是虚拟偶像,ai技术优越性的本质是在交互中不断学习对吧?” 森泽航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伊甸园的设计越丰富、越复杂,可互动的内容越多,那么每一个用户、每一个测试者和使用者都有可能做出千千万万种不同的选择,就像在草莓镇——进入杂货店,还是进入赌场,铁匠铺还是警察局,先进哪扇门以及先和谁说话等等,再将所有可能性相乘。如果把使用数据进一步精确,换言之就算有人做出了完全一致的选择,也会因为性格不同而花费不同的时间做决定,并导致完全不同的结果。这些数据不只是语言和文字,还有声音、图像,虚拟身体模拟等等……而所有的一切都会被记录追踪下来,并形成个人足迹,再反哺给基尘做自我优化?” “是,不过这些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森泽航不太明白他的问题。 “所以这么多的数据,都存在哪里呢?”沛诚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疑惑,“正常软件的个人数据要求保留最多三年,但灵魂金库不一样。但凡套餐价格支持,这些‘灵魂’按理来说应该在伊甸园里‘永生’。那么加入伊甸园的人势必会越来越多,这些海量的数据到时候要如何储存……还是说,到了存储峰值的时候,就只能把之前的数据予以删除。” “想什么呢?要是数据装不下了就把之前的人删了,那这个产品别叫伊甸园,叫八宝山公墓得了。”森泽航被他逗乐了,他食指捏起签字笔,抽了一张白纸写画起来:“传统计算机,使用经典比特来存储信息,0,或者1。” 沛诚点点头,森泽航又说:“但量子比特,可以同时处于0和1的叠加态。” 他写下qubits这个词,并把0和1两个数字圈在一起。 “量子比特之间发生纠缠,也就是说,一个比特的状态的改变会立即影响到与其纠缠的其他比特,这种性质不止可以用于远距离量子通讯,还可以用于分布式存储。” 沛诚微微长大了嘴——啊?一言不合,量子力学? “通过量子纠缠,信息可以以量子隐形传态的方式传递,而不是通过传统的物质传递,这就为量子存储提供了基础。”森泽航接着说。 “量子……存储?”沛诚呆滞地重复这几个字。 “对,量子存储可以利用量子并行的特性指数级加快计算任务,提高传输效率的同时,它还可以利用超密集编码来压缩数据,增加数据密度。也就是说,在相同数量的量子比特中,更多得多的数据能够被储存,并完成加密传输。传统计算机的存储与传输效率与之相比,相当于烧煤之于核聚变。”森泽航把笔盖一套,潇洒地丢在桌上。 沛诚满眼转圈圈:“现在的技术……已经可以做到这样了?” 森泽航笑起来:“你个小笨瓜,你以为森久赖以生存的基础是什么?” “技术专利,基尘引擎。”沛诚傻乎乎地回答。 “前者正确,后者不完全正确,”森泽航说,“的确,基尘提供了独一无二的平台来搭建基础设施和世界观架构,虚拟世界中独特且真实的体验是重要的竞争优势,基尘使数字伊甸园和虚拟偶像这类的项目变得漂亮、变得方便展示、易于营销。但量子存储才是这一切可商品化的基础。” 沛诚眨巴着眼睛琢磨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之前都不知道……听起来好厉害。” “你当然不知道了,这可是机密,”森泽航勾了勾嘴角,“我说过吧,在我的设想中,未来基尘是可以被开源的。更多的人使用它,它就能学习得更好、更快。” 沛诚已经完全懂了:“引擎开源完全没有技术泄露的风险,因为量子存储才是核心。” 森泽航满意地点点头:“量子存储和其严格的加密手段——即为最强悍的用户隐私保护技术,确保所有人的灵魂数据绝对不会被篡改、窃取和损坏。所以那些即傲慢又胆怯的有钱人,才能甘愿花大价钱把自己一文不值的灵魂碎片存在我们这里呀。” 沛诚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或许是因为科幻小说里才有的技术忽然照进现实,亦或是因为自己终于窥见了森久科技的核心机密,他小指微微颤抖,又强自镇定下来。 “所以这一套技术也是谢总负责的吗?他好厉害。”沛诚说,心想——换做现实世界,这谢行不得拿个诺贝尔奖? “是也不是,”森泽航说,“核心算法是……他以前的一个合作伙伴写的,谢行后来一直在此基础上进行细节优化。” “合作伙伴?”沛诚奇怪道,“那个人不在咱们公司吗?这么重要的专利,就卖给咱们了?” “不是,”森泽航说,“那个人好些年前就去世了。” 第52章 分人 “去世了?”沛诚有些诧异,“发生了什么?” “车祸,下雪路面结冰,车打滑了。”森泽航摊手,“当天路面状况很差,街上特别多事故,送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 “啊……”沛诚有些唏嘘,“这么天才,却这么早就……” 森泽航摇了摇手指:“所以,每次出差我都不让你定特别晚的航班,宁可多住一天。” “安全第一。”沛诚乖巧地答,森泽航满意地点点头,又说:“就你,每次刮风下雨的时候,都非要赶路,拦也拦不住。” “然后呢?”沛诚问。 “他和谢行是同学,毕业两人一起创业……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和谢行是在一个人工智能峰会上认识的吗?那天他合作伙伴也在,我还见过几次。”森泽航说,“不过当时他俩对这项技术还没有什么特别落地可行的商品化想法,纯粹只是进行技术发表和分享而已。” 沛诚了然:“所以其实本来技术也有谢总一半功劳,或者说,要继续在这个技术上进行优化提升,他是最了解其算法原理的人。” “没错,当初合作的橄榄枝是抛给他俩的,结果转头就只剩下了一个人。”森泽航说,“后来?后来谢行当然是终于认识到自己有眼不识慧珠,错怪了聪明又大度的我,于是我们就一起合作啦。你那是什么眼神?” “是是,”沛诚敷衍道,“人见人爱嘛,我看是可爱又有钱吧?” 森泽航哈哈大笑,过了一会儿,又说:“不过谢行有时候确实挺固执的,虽然固执也不完全是一件坏事吧,但我有时候真想揍他一顿。好在……” 见他半天不往下说,沛诚问:“好在什么?” “好在你替我报仇了啊。”森泽航笑嘻嘻道,挥臂比划了一下,沛诚立刻联想到银剑切断詹姆斯脖颈,对方的头颅应声落地的画面,不禁打了个哆嗦。 “您可别和谢总说,我害怕。”沛诚皱着眉猛摇头。 说话间,贺跃忽然推门进来,表情十分古怪。听着外面闹哄哄的,森泽航问:“怎么了?” “呃……”贺跃眉毛动了动,似乎不知该如何措辞,“有人想要拜访您。” “谁?”森泽航疑惑的目光投向沛诚,沛诚摇摇头,表示日历上没有这一项。 下一刻,一个明亮的女音便伴着有节奏的鞋跟声一路迫近:“森泽航!快出来迎接我!” 一切发生得太快,完全没有任何缓冲,但每一帧的画面又仿佛慢镜头般无限拉长——一张沛诚在新闻上已经见过数次的脸庞就这样出现在面前,森泽航惊讶地站起来:“远声?你怎么来了。” “我早就回来了好吗!大家都知道了,就你一声不吭。”姜远声随手把上万的手提包扔在沙发上,原地转了一圈,“这就是你办公室?还不错嘛。” 她转脸又看见半张着嘴、满脸惊愕的沛诚,大方道:“你好!” 姜远声个子不低,穿着高跟鞋几乎和沛诚持平了,她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一头齐腰的黑发微卷,笑容明媚,牙齿洁白,一进门就吸引了空气中所有的注意力。 沛诚慢了半拍才站起来,忙道:“您……您好,请坐。” “没事儿,我不坐。”姜远声说,又转过头去:“怎么样啊?自己创业的感觉。” 森泽航明显还很诧异:“你怎么忽然跑这来了,出什么事儿了吗?” 姜远声斜了他一眼:“你能说点好听的不?我和人约早饭就在这附近,结束之后想着没什么事,就过来突袭你啦。” 森泽航眨巴了一下眼睛,“哦”了一声,这才张开双臂和她抱了一下:“欢迎回来。” “姜小姐喝点什么?”贺跃问。平时招待客人的活都是沛诚主动做,可他现在整个人茫然无措,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木头般杵在原地。 “白水就行,谢谢。”姜远声道,又问:“听说你和小望最近在合作项目啊?” 沛诚闻言一愣:“小……望?” 像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似的,岳望锡即刻从门外火速冲进来,万年冰山的冷酷表情出现裂缝:“别胡说八道!” “哟,你也在这啊?”姜远声笑眯眯说,“正好,大家都在,晚上一起吃饭,给我接风吧!别选西餐啊,要吃吐了。” “我晚上还有事儿呢,”森泽航总算回过神来,“下午要去邻市,估计明天才能回来。” “什么呀,什么事儿推了呗。”姜远声不乐意道,“这都几年没见了,什么人比我重要?” “工作!”森泽航说,“我哪知道你今天会忽然窜上门来,好歹提前打个电话发个消息吧!” 姜远声瘪起嘴:“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嘛……” “哎……”森泽航无奈叹气,“没怪你的意思。” 恋爱坐标 第31节 正当二人你来我往之时,沛诚仍在发懵,好像有人用铜锣在他耳膜上猛敲了一阵,所有对话都像是被嗡嗡耳鸣过滤了一层。他隐约间察觉到一股投向他的视线,闹哄哄的屋子里,唯二安静的两个人交汇了目光——岳望锡看着他,没有任何特别的表情,但沛城奇迹般地读懂了——看吧,我没骗你吧?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沛诚茫然极了——这么快,姜远声这么快就回来了,接下来呢?他们要一起出去吃饭了,然后呢?她会和森泽航结婚吗?两人会在万众瞩目下结成一对,然后搬到一个有花园的洋房里,生下世界上最漂亮的小孩……然后我还在辛辛苦苦地做系统任务,在森泽航没空的时候去接这小孩上下学。 沛诚仿佛只身处于一个黑洞中,所有光线和声音都从他这里折射弹走。他满眼转圈圈,脑洞已经发散得无边无际。 “小望你呢?”姜远声问。 岳望锡滞后了半秒,才皱着眉将视线从沛诚脸上挪开,落到姜远声这边,淡淡地说:“我有空,还有,不要叫我小望。” “好!那我们俩去约会吧,让森泽航买单!”姜远声笑着挽上岳望锡胳膊,后者手则一直插在裤兜里,也没有抗拒,三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十分舒适而熟稔的气场。 “行,我买单。明天晚上再好好请你吃饭,”森泽航说,“回来了也挺好,叔叔阿姨应该很高兴吧?” 姜远声拉拽着打卷的发尾,翻了半个白眼:“哎,还不都是他们一直催我,催我赶紧把那边的公司卖了,催我赶紧回国在他俩眼前蹦跶,催我回来找你结婚!我事儿都还没办完呢,他俩已经把机票给我买了,简直无语。” 她这句话说来随意又轻巧,但在场除了贺跃之外,三人俱是一僵。不知为何,森泽航飞快地看了沛城一眼,又迅速移开。他心不在焉地说:“别这么说,叔叔阿姨也是想你了。” “是嘛是嘛,想我可以到法国来看我嘛,真是的,都什么年代了,还惦记着包办婚姻那一套。”姜远声说,“你现在有女朋友吗?可别真是在等姐姐我啊。” 这明显是一句玩笑话,却如同热豆腐沉入温水,一点回响也没有。森泽航表情有些尴尬,岳望锡石头一样无动于衷,而沛诚则是想立刻从这个空间中隐身、消失,腿却半分也动不了,被迫在这里听这些他一点也不想听的话。 姜远声有些纳闷地来回看:“怎么了?你们俩表情怎么都怪怪的,我真打扰你们工作了?” “不是,”森泽航说,“那个……你还是第一次来,我带你转转吧。” 森泽航从办公桌后走出来,带了一下她胳膊,将人拉走了。姜远声出门前还回头叫了句:“小望,晚点联系!” 他俩离开办公室,贺跃也跟了出去,外面早已围满了好奇的同事,姜远声开朗地和森久叽叽喳喳的同事们聊天,没人注意到还留在办公室里的二人。岳望锡低声问:“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沛诚道,他自嘲地笑了一下:“郎才女貌,很般配。” “可不只是才和貌,”岳望锡说,“我懂的,如果是个仗着家里刁蛮邪恶的人,反而还能提起劲来讨厌她。但正是因为挑不出错来,反而从各方面而言都完美得无懈可击,才叫人丧气。” 这话狠狠戳中沛诚内心,他不爽的劲儿也上来了:“哦,经验之谈啊,小望?” 岳望锡被他噎了一下,瞪他一眼:“固执,幼稚。” “我说真的,岳总,你到底图我什么啊?”沛诚认真发问,“图我没脾气?图我咖啡泡得好?” “你没脾气吗?我看你脾气挺大的。”岳望锡说。 “分人。”沛诚没好气道。 “哦,你自己在这怄气吧,早听我的早走了,不就没这么一遭。”岳望锡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先回公司了,再见。” 第53章 饥饿 森泽航带着姜远声在公司里转了一圈,又到楼下咖啡厅去叙旧了,这一去整个上午都不见人影。此间沛诚一直埋头在电脑前,把下午要演讲的ppt改了又改,字体、格式、notes变来变去,都快盘包浆了。 他俩聊什么呢?沛诚把标题从居中挪到最左,聊过去几年的生活?聊感情史?聊双方爸妈?聊结婚的事情? 他又把图片拉大,加上阴影效果,森泽航这人怎么这样啊,就因为是发小就可以订婚吗?就因为门当户对就是最合适的吗?这么土的设定他也愿意接受。 岳望锡说,是因为他从来没有真心喜欢上过什么人,至少没有比爱自己更多,大概就是这样吧。 沛诚把鼠标点得咔哒咔哒响,不停腹诽——自恋狂,没心没肺,公孔雀…… 为什么我会喜欢这种人啊,他无端升起一股怒火,青色的、嫉妒的烈焰灼烧着他的心肝脾肺。 为什么我会这么喜欢这个人啊,沛诚同时委屈极了。 到了快出发的时间,森泽航总算风风火火地回来了,他二话不说,直接拎上电脑和沛诚,大步流星地往楼下冲。 森久科技受邀去参加一个人工智能中心大厦剪彩的仪式,在场都是所谓科技新贵,以及政府信息部门的相关主管单位。由于就在邻市,所以二人决定开车去,考虑到路上交通状况,本来该半小时前就出发的。 森泽航长腿一迈坐上车,说:“老刘,快一点,加快速度,冲冲冲!” 老刘双手在方向盘上摩擦:“好勒!看我的吧。” 沛诚坐上副驾驶,幽幽地说:“也别太快,还是要注意安全。” 老刘顿时又蔫儿了半截:“哦,好好。” 森泽航在背后戳他肩膀:“你坐那干嘛,坐后面来。” “不了,”沛诚头也不回系上安全带,“坐前面不晕车。” “你还晕车?什么时候的事儿。”森泽航仍不死心地戳他,沛诚躲了又躲,只得扭过脖子瞪他。 “怎么了嘛,”森泽航趴在座椅靠背上,漂亮的眼睛圆睁,“怎么不高兴了?” “没不高兴,”沛诚说,“过去路途就一个多小时,您趁这个时间看下演讲稿吧。” “不用,之前看过了,内容都没问题。”森泽航不为所动。 “哦,我又改了一点顺序,还是再看看的好。”沛诚递出一个u盘,以及一摞打印好的讲稿,森泽航只得老老实实地接过来。 他快速翻看了一遍,纸页的哗啦声在密闭的车厢内十分清晰,沛诚则抱着胳膊,盯着前路,心里说不出的烦躁。 森泽航看好文件后随手搁在一边,又问:“你吃饭了吗?” “嗯。”沛诚答。 “吃了什么?” 沛诚:“……” “哈!我就知道,你没去吃饭吧?”森泽航一副“被我逮到”的表情,沛诚下意识反击:“本来说好的十二点整出发!所以我十一点半就收拾东西准备好了,谁知道您这会儿才回来。” “我十二点就回来了!是谢行一直拉着我说说说个没完。”森泽航大呼冤枉。 “哦。”沛诚又扭回头去,“老刘,你还是开快点吧,十分钟能不能到?” 老刘擦了一把汗:“开,别开玩笑。” 车内安静了一会儿,沛诚感觉自己左肩又被戳了戳,他不爽地猛一回头:“又怎么了?”结果脸颊杵上一个温热的塑料袋子。 “给你带的,”森泽航说,“就知道你没吃饭。” 沛诚愣住了,他伸出双手接过那个三明治,后座又递上来一杯咖啡拿铁:“没把你忘了,哥对你好吧?” 纸杯还留着烫呼劲儿,沛诚看着他的笑脸,还没积攒成型的一点暴躁情绪瞬间都消失,变得又酸又难过。 “你,你什么时候买的?”沛诚哑着嗓子问。 “回来的时候啊,在楼下碰见老刘,就让他直接拿到车里了。”森泽航靠回到椅背上,松开西装外套的扣子,“让你到后座来吃东西,还和我发脾气。” “没,没发脾气。”沛诚转回去,嘴里嘟嘟囔囔,低头拆三明治的包装。 好讨厌,这个人好讨厌,我好讨厌这样。 沛诚在森泽航看不见的角度红了眼睛,他将手心的包装袋揉成一团,悄悄长舒一口气,试图平静下来。 “你每次饿肚子的时候都不高兴,特别明显。”森泽航说,“小孩儿一样。” 你个笨蛋,什么都不懂——沛诚愤愤地咬了一大口三明治——别以为我就原谅你了,看我不把你公司所有机密全部泄露出去,等你人财两空的时候坐着哭的时候再想起我吧。到时候我兜里揣着一个亿,戴着墨镜在加勒比海喝鸡尾酒,面前站着一排肌肉猛男,才不会搭理你。 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七上八下,嘴上只说:“嗯。” 一路交通状况良好,老刘幸不辱命,顺利在开场之前抵达目的地。二人顺着直梯一路上行至这座新地标的顶层,面前的会场视野开阔,三百六十度全观景窗,穹顶的中央悬浮着一块巨幕显示屏——一个用主板线路拼成的大脑莹莹泛着蓝光,正是这座大厦的图标。已到场了不少参会人,在互相问候寒暄,到了森泽航最擅长的场合,沛诚只管做好分内的事。他先是帮二人签了到、领了胸牌,再将演示稿递给主办方查看播放效果,回头看见森泽航和一堆领导站在一起,鹤立鸡群,英俊优秀得不像话。 哎,沛诚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 流程上,各邀请企业和单位的演讲在前,大厦落成的剪裁仪式在后,主办方准备了香槟作为庆祝,沛诚下意识抬头去看森泽航,对方已经端起一杯橙汁,嘴角噙着礼貌性的微笑,牙缝漏出几个字:“知道知道,我不喝。” 沛诚放下心来,自己端了一杯香槟,森泽航又说:“你现在比贺跃还像妈妈。” “您讲点道理,我一个字儿都没说。”沛诚也学他,一边假笑一边借着喝酒的动作聊碎天。 来和他们打招呼的人络绎不绝,热情激动的也不在少数,两人默契地和各路人马寒暄。 森泽航趁着空挡问:“晚上吃什么?” “啊?”沛诚纳闷道,“这边结束了不就直接回去吗?” “回去了就不吃饭?”森泽航说,“万一饿着你了又不开心怎么办。” “我没!”沛诚恼火道,“我不是因为……” “哦?不是因为饿肚子,那是因为什么?”森泽航饶有兴致地看过来,沛诚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立刻恢复面无表情:“不告诉您。” 森泽航露出稀奇的神色:“哟?今天这是怎么了?” “反正我说自己没有不高兴您也不信,不想说了,不告诉您。”沛诚说罢在行走的侍者托盘上放下空杯,又端起一杯。“老刘还等着咱一起回去呢。” “不耽误他回家,回市区之后咱俩去吃饭。”森泽航说。 沛诚牙关松了松,终于还是泄露了一点心声:“您有空的话干嘛不和姜小姐和岳总一起去吃饭。” “和他们吃饭干嘛,你想看我和岳望锡打架?”森泽航说完顿了顿,忽然缓缓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看得沛诚后背直发毛。 “怎么了?”沛诚警惕地看着他,“这么大个人了,还见面就吵架。” 森泽航笑着微微摇头,什么也没说。 “啊,那个人,叫什么来着,陈秘书长?”他忽然抬眼看见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等等,我去和他打个招呼。” 沛诚狐疑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第54章 我的秘密就是你 回程的车上,沛诚没有再抗拒,顺从地坐到了后座。 只是等到车辆行驶起来之后,空调的热风迎面呼呼而来,他逐渐觉得车内的空气十分闷热,头脑也昏昏沉沉,眼皮异常沉重,脑袋不自觉地歪来歪去。 “怎么了,困了?”森泽航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沛诚竟然一点力气也没有,顺势缓缓朝窗户的方向侧歪过去。 “诶哎哎……”森泽航忙伸手拽住他,凑近观察了一会儿,他忽然笑起来:“今天真是稀奇,你醉了?” “嗯?”沛诚闻言骤然清醒了一瞬间,“我没有。” 但也只有一瞬间,说罢他的眼睛又迷迷糊糊地半阖起来,下巴一点一点的。 森泽航打趣道:“谁和我说的来着?气泡酒,酒精和毛细血管充分接触,最容易上头。” 沛诚心里想反驳两句,吐出来的字眼却含混不清,只发出了咕哝咕哝的两声。他将额头靠在冰冰凉的车窗上,惬意地呼出一口气。 这时车辆经过一个缓冲带,略微颠簸了一下,沛诚的脑门当即和车玻璃激情碰撞,发出“当!”的一声巨响,惹得森泽航震惊地看过来。 恋爱坐标 第32节 “老刘,你开慢点,不着急。”他说着抬起胳膊,用手掌垫在沛诚脸侧,试图往自己的方向带。但对方并不领情,脑袋拱了拱,双手交叉着往肚子上一揣,反而躲得更远了。 “不痛吗,”森泽航好笑地看着他,“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沛诚脑袋晕得难受,蜷成一团,“你别管。” “哦,我不管。”森泽航说。 这人喝醉了之后好好玩儿,他心里想。 “你知不知道自己很矛盾,好像什么也不在意,和谁也不计较,公司里的小姑娘都说你性格好。”森泽航说,“其实呢?也没有谁和你关系特别好吧?你总说你没有朋友,其实你也没有特别试图想和谁做朋友不是吗?总是隔着一层,刻意保留着一个安全距离,你在怕什么呢?” 沛诚眼皮已经沉得睁不开了,但还没完全睡着。听见这话,他笑了笑——不同于往日明朗又常带这些自嘲的笑,这个笑容懒散又松弛,基本而言,清醒的时候他是决计不会摆出这种表情的。 “是吗?外人看你才觉得高不可攀,有距离呢。”沛诚梦呓般说道,“我没什么本事,既不特别聪明,也……也不特别。” 醉酒后,他忘记自己在和森泽航划清界限的事,又用回了“你”这个称呼。 “我有什么距离,我对你还不好?”森泽航不满地问他。 “很好。”沛诚说,森泽航还来不及得意,沛诚转而又道:“不对,你不好。” “不好?”森泽航扬起眉毛。 沛诚把下巴扬起来,重重地点了点头:“一点儿也不好。” “为什么?”森泽航问,沛诚不说话了。 “还说白天没生气,就是不高兴了,是不是?”森泽航声音轻柔,几乎是贴在他耳朵边说的,温热的气息笼罩他的耳廓。 “为什么不高兴?告诉我。”他诱哄道。 沛诚睫毛动了动,睁开眼,脑袋偏着,似乎在思考。因为酒醉,他眼角微微泛红,直愣愣地看着前方。他盯了很久很久,久到森泽航都忍不住去瞧那里有什么奇特到值得人注意的东西。 可前方只是座椅靠背和地毯而已,平平无奇,森泽航又纳闷地将目光放回到沛诚的脸上。 那是年轻的、稚嫩的一张脸,却透露着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成熟和忧郁。他眼尾略有些下垂,显得很好欺负的模样,笑起来就更无害了。可是不笑的时候,又总是有些可怜。 他眼睛一直长这样吗?森泽航有点记不清了。 总之,那双眼像雾沉沉的大海,一改往日晴天下的清澈蔚蓝,不知水面下藏着多少不愿与外人说的心事。 “你看,就这种时候。”森泽航轻声道,“你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呢?我悄悄告诉你,我还是第一次对一个人这么好奇。” 他仿佛是真的很感兴趣,双肘放在膝盖上,回头仔细端详着年轻人的脸。他实在是凑得有些过近了,沛诚不得不迟钝地转动眼珠,木然地回看着他。 窗外的风景模糊成虚化的镜面,两人的瞳孔中都清晰地映射出彼此。 “我的秘密就是你。”沛诚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森泽航一愣:“什么意思?” 沛诚眨了眨眼,忽然咧嘴甜甜一笑:“骗你的。”复又闭上了眼。 森泽航满头问号,静静等待了半天,没想到沛诚呼吸均匀了起来,居然已经睡着了。 第55章 错过多因误以为来日方长 对于回程车上的这一段记忆,沛诚自己是很模糊的,他依稀记得一些只言片语,在酒精的催化下变成光怪陆离的碎片,却想不起来自己到底答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竟给人留下了“神秘”的观感。 事实上,森泽航几次三番想要弄醒他来问清楚,都见他睡得熟而于心不忍。他还动了念头想让老刘把人一路打包回自己家,但考虑到隔天还是工作日,依旧得早起上班,也没什么意思。他想把眼前的小孩儿摇起来,向他确认反常的原因,是不是如同自己猜测的那样。 他无意识间一直在忍耐,他想听小孩儿憋不住了自己说漏嘴,但又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答案。 可如果真的确认了呢?又该如何,他一时间没有想好。 于是经过反复的数次心理斗争,森泽航终于还是让老刘车先开到了沛诚家楼下。 老刘回过头来,嘿嘿笑着,说:“小鱼好孩子,平时工作认真又努力,现在累了。” “嗯……”森泽航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轻声道:“小鱼,到家了。” 沛诚迷迷糊糊地醒来,抬眼看见自家小区破烂的筒子楼,下意识摸上车门把手。门一开,他便被冷风灌得一激灵,连道别的话都来不及细说就一溜烟跑了,徒留车里迎风无语的森泽航和同情地看着他的老刘。 森泽航有些无奈,招招手示意老刘继续出发,反正还有的是机会,他心想。 他不知道的是,世人错过,大多是误以为今后还长。 他不知道,沛诚在冷风里跑了一通,回到家之后反而醒过酒来,困意也消失了,他一边刷牙,一边点开公司同事的闲聊群,才发现自己一下午没看,竟然刷出去了几百条消息,全都在八卦森泽航和姜远声。大家非常迅速地扒拉出两人的婚约以及两家的关系,附带几个八卦公众号的链接,比沛城之前自己搜得还全乎。所有人一致认为,两人青梅竹马天生一对,虽然几年未见,婚约也是两边家长在小时候半开玩笑定下的。但从姜远声一回国就直接杀到公司来看,这婚约保不齐有戏。 同事a:他俩能没有联系方式?要约饭发个微信不就好了,为什么要上门来找人。 同事b:盲生,你发现了华点。 同事c:什么意思? 同事a:当然是来公司看看有没有勾引霸总的小妖精啊?顺便示威表态吧。 同事b:你言情小说看多了吧。 同事d:对啊,我觉得姜小姐也不像那样的人啊,感觉她挺好的。 同事b:人什么段位,还能让你看出不好来? 同事c:我的森总(哭) 同事d:我们的森总(哭) 同事a:你俩别花痴了,小鱼呢?小鱼知不知道内幕?@只是咸鱼同事c:小鱼和森总出差去了,估计在忙吧。 沛诚忿忿地想:我能知道什么内幕,未婚妻的事我也就比你们早几天知道而已。 他把几百条消息快速刷完——到后半截话题完全走偏,已经是其他内容了,最后沛诚也没回应艾特他的问题,把手机一掐,扔在枕头边。 要是一觉醒来,这一切已经过去就好了。沛诚认真地祈愿。 他恍惚间又记起——下车的时候,森泽航好像有话要和我说,是什么呢? 算了,不重要,总归又是一些让我难受的话。 我不想选择、不想思考了,好累。 就让我一觉睡到死吧……好想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一个又一个消极逃避的念头不间断地生成,在沛城总算即将陷入睡梦时,一个熟悉的对话框弹出来:是否选择使用道具【加速器】? 什么玩意儿?沛诚迟钝地想。 加速器?哦对,我好像是买过这样一个东西。【是】。 >选择加速年限沛诚大脑混沌之中,随手将指针往后一拖,选了个时间点。 这样就好了吧,他安稳地陷入了睡眠。 体感短短几小时后,他被来电铃声叫醒,他摸索出手机看了半天,才认出上面“岳望锡”三个字。 啊?我什么时候存过他的手机号? 沛诚困得眼都睁不开,满腹狐疑地接起电话,不确定地说:“岳总?” 他抬眼看窗外,甚至天还没亮,心道不是打错了吧。 “嗯,是我。”岳望锡的声音响起。只是…… 这声音固然是岳望锡没错,这一点沛诚还是勉强能辨认出来,但那嗓音较之前的印象却明显沙哑低沉了不少,仿佛一日不见他狂抽了一整包烟似的。 “有什么事吗?”沛诚打了个哈欠问。 “呵呵呵呵,”岳望锡低低地笑起来,“你说呢?” 大半夜的,岳望锡这句话既诡异又阴森,令人不寒而栗,沛诚登时被吓醒了。 “什什什么事?”他结巴地问。 对面反倒沉默了,片刻后,岳望锡语气渗着寒意:“你什么意思,你想反悔?” 沛诚一脸懵逼地坐在床上,开始颅内风暴——什么事?我答应了他什么事?我应该要知道吗?难不成是说要我转入越和的事? 可这是这么严肃的一件事吗,值得他半夜打个电话来确认,而且愁得大半夜不睡觉狂抽烟? 沛诚完全摸不着头脑,问:“呃,我还有点没睡醒,您指的是……” “是今天吧,你答应过我的,今天你就会把基尘的存储密钥带给我,”岳望锡咬牙切齿,阴恻恻地说,“别想再拖延我,如果你胆敢食言,我立刻会把你我二人的交易公之于众。” 听完这几句话,沛诚彻底醒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基尘的存储密钥?这不是森久的最高机密吗?他什么时候有这玩意儿了! 关键是他又什么时候答应过岳望锡要和他交易了? 等等,所以“泄露公司机密”这一任务的对象果然是岳望锡是吗?难不成是嫌他动作太慢,系统开始强行推剧情了! 这时,沛诚忽然有了一个不妙的预感,将手机拿远定睛一看,日期! 他毛骨悚然——日期不对了! 沛诚即刻翻身下床,光脚站在地上,他震愕地观察自家公寓,并没有什么特别显著的变化,但手机上显示的日期却已实实在在地过了3年零10个月的光景! “喂?你怎么不说话,不会是想反悔吧。”岳望锡冷冷道。 “没,不……我,”沛诚太过震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你确定要这么做?” 岳望锡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别无选择,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啊!您到是说清楚点啊! 趁着这个功夫,沛诚迅速点开兔子app查看,并且更为诧异地发现,他的信任积分竟然已经拉满,并且完成了【获取森久公司核心情报】这个30积分的大任务。 等等等等,沛诚彻底混乱——我大概是激活了加速器这个道具,但这不长不短的四年时间里,剧情在没有我参与的情况下也能推进这么多吗? 那按照这个逻辑,我直接加速40年,不就能保证完成所有积分任务,根本没必要努力吗? 他再次点开加速器道具,却发现道具已变回灰色,显示“正在冷却中”。 “你知道的,按照我们两家的关系,我从不想真的害他,但是我此时走投无路。”电话里的岳望锡还在说话,沛诚连忙回神认真听,试图拼凑出一些线索。 “其实森久有核心技术在手,是可以融资的,但森泽航不想稀释股份,也把我的路子堵死了。”岳望锡继续说,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又很轻,仿佛梦呓一般——就算只是通过语音,沛诚也能听出对方现在状态非常不好,和之前完全是天壤之别,他实在难以想象,这不到四年的时间里在岳望锡身上发生了什么。 “森泽航没了森久,照样可以活得很好,但如果我家没有我支持,就真的要垮了。”岳望锡语气颓然地说,“我不会亏待你,我会分你……分你10%。” 沛诚对这百分之多少根本不关心,仍然十分不理解剧情怎么就突发到了这步田地。的确,他在昨夜睡着之时,仍然为了做任务而苦恼,但一觉醒来,居然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沛诚左右斟酌措辞,小心地说:“我不知道你对‘活得很好’的定义是什么,但无论如何……森久是他一手创立起来的公司,付出了很多心血……如果你说的‘活得好’单指衣食无忧,那么森久上上下下这一百号人呢?” 殊不知这一番话却点炸了岳望锡,话筒那头爆发出嘶吼:“你知道我家连集团在内有多少员工吗!还有买了我家股份的股民!消息一爆出去肯定会跌破的,到时候就不是裁员,而是上天台的问题了!” 恋爱坐标 第33节 沛诚忙道:“好好,我知道了,你别激动,我就是……和你确认一下,你别后悔。” 岳望锡急促地呼吸了一会儿,很快又恢复到了碎念的低语,而沛诚也大致拼凑出了一个状况——岳家的本家应该是出了很严重的经济问题,次大股东卷款跑路,连带着数个子公司资金链断裂,股本溢价的泡沫随时会破灭,一系列灾难事件接踵而至,而岳望锡作为长孙,自觉地扛起了这份责任。 可为什么非得通过针对森久的方式?,沛诚也还没听明白——岳望锡说得颠三倒四、语无伦次,似乎对方也没其他人可以倾诉,完全把他当树洞。 但他很清楚这个时候,已根本没有必要和对方讨论道德与方法——他是否认同岳望锡的做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其实很简单。 完成这项任务,他就有将近150积分了。 或许我们每个人都不是这个故事中最重要的角色,而是一枚棋子,一个助推器,一个npc。 谁才是真正的玩家呢? 窗外的天空逐渐泛白,沛诚的手颤抖起来。 第56章 须臾之间 “我……我知道了。”沛诚竭力镇静下来,“你也别太着急,这事儿急不得。” 岳望锡不悦道:“你上次也是这么说,已经又是一个月过去了。” “呃……”沛诚心道——我什么也没说,都是系统说的。 这也太坑了,什么存储密钥,我怎么知道在哪?啊…… 正当他这样想着的时候,一段尘封的记忆忽然被激活,沛诚脑中立刻出现了一系列信息——包括密钥的设置、权限,基尘引擎源代码等所有数据。 这一条又一条的信息就像是说明书的某几页被单独撕了下来,前没因后没果的,只是一列列孤立的“知识”。至于他是如何得知这个内容,又是谁给他开放的权限,以及其关联的所有内容,皆是混沌一锅粥。 “我还和你说过什么?”沛诚问。 岳望锡顿了顿,不情不愿道:“是,我知道,你说过如果动作太大引起警觉,权限可能会被谢行收回,他有一票否决权,所以急躁得不偿失。” 没想到这人还挺好套话的嘛,沛诚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按照信任积分拉满来看,想必这个权限是森泽航给他开的吧,至于具体的契机不去追究,但过去的三年里,两人一定相处共事得相当不错。 可对此沛诚毫无记忆,不由得有一种自己的时间被别人偷走的不舒服感。 再说了,这是怎么做到的呢?唯有一种解释,那便是这个系统好像基尘引擎一样,有收集数据并深度学习的能力——它分析自己过去的一举一动,并且进行了模拟复制,帮他演了三年。 恐怖,十分恐怖,沛诚打了个哆嗦,也就是说,即使某个人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也可以被系统毫无察觉地完全替换?这样一来,“自由意志”不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吗?他隐约觉得一个硕大无朋的红眼兔头此时就悬浮在自己头顶,乃至整个城市的上空,无情且略带嘲弄地俯视着他。 那“人”这玩意儿,到底存在还有什么意义,无非就是一系列行为模式的数据而已。 也不知道森泽航现在什么情况,几年过去,他和姜远声结婚了吗?沛诚想着打开朋友圈,一条一条往下翻。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还有姜远声的好友,但聊天记录加载得很慢,不知道是不是这破系统还在生成莫须有的记忆。 沛诚索然无味地关上微信——都是虚假的生成式数据,看了也没意思。 他才意识到电话那头已经好久没声音了,贴在耳边费劲辨别了半天,岳望锡好似疲累得终于睡着了,于是沛诚挂上电话,洗脸刷牙,忐忑地准备前往阔别三年的森久科技。 来到公司的时候才早上七点不到,这个点儿办公楼里只有保洁阿姨在,所幸仍是熟悉的面孔,不可谓不令人安心。上电梯的时候,他发现森久竟然已扩张了两个楼层,也就是原来楼下租用会议室的空间,如今也并进森久的地界了。 沛诚刷了卡进门,来到自己工位面前,赫然发现上面的摆饰已完全不一样——粉色的水杯、黄色的腰枕和垫脚的矮凳,很明显是个姑娘的桌子。他茫然地转了两圈,方在森泽航办公室旁边看见了自己的名牌。 什么,我现在拥有独立办公室了吗!沛诚瞳孔地震,原来在这里的贺跃去哪里了? 沛诚连忙进屋打开电脑,到人事系统里一通扒拉,才发现贺跃已经调岗到综合部门做主管了。他又查了下原来相识的同事,大部分都还在森久,职位眼见各有变动和升职,少有几个查不着的估计是离开了。对此沛诚感到万分不可思议,他只是随手按了一个“加速器”,短短几个小时的“升级”时间,系统竟然就已经把所有人的命运、记忆以及线上、线下的记录全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这系统的背后,要么真是某种更高维度的强大力量,要么是一个算法算力超强的ai,要么是一个复杂庞大的组织。 清晨的朝阳从办公楼高层的百叶窗照射进来,却未能带来一丝暖意,沛诚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觉到——这个世界和草莓镇是一模一样的,是虚假的镜中世界,是被设计出来的世界观,这里面的所有人、除了他和森泽航的所有人……不,或许也包括他们俩,都是世界观的一部分。 这个世界究竟是因为什么而诞生,这也是个游戏吗?那么是谁在游乐、又是为了取悦谁呢? 沛诚又快速浏览了一下公司内网,勉强捋顺了目前的发展状况:当前主流的引擎版本是基尘2.5,3.0版本在内测阶段马上要上线了。之前与越和共同推出的虚拟偶像项目在初期收获了极大关注,累积了一定基础的粉丝,但后续陆续爆出了不少黑料,引发了好几波伦理舆论战。毕竟传统工具类ai大多是以功能性为主要诉求,比如问答百科、导航指路、生成代码图画等。但ai偶像不同,这本就是将角色人格化、性格化、贩卖情绪价值的产品,如果遇到粉丝抱怨自家偶像待遇不公,亦或其行为举止不符预期,将很难用其本身的“非人性”来公关。所以项目上线两年之后,最终沉淀了一批死忠粉丝,但热度早已大打折扣。 但作为收取固定服务运营费的森久,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至多只是少些分红。而越和的现金流吃紧、财政赤字的新闻频频爆出,又被飞速压下,直到最近开始有些压不住了,也难怪岳望锡最近压力这么大。 在内部系统里来回兜了几圈,均是畅通无阻,沛诚后知后觉自己的账号被设置了最高级别的访问权限,什么文件都能打开,什么系统都能进入。 怀抱试一试的心态,他登录基尘引擎的后台,并用手机做了密钥验证,没想到竟然还真的进来了!左半屏上一排排代码在他面前如卷轴般赤裸地展开,右半屏是所有运营数据实时汇总的仪表盘,下方是快捷指令界面,而当这个界面出现在面前时,新的“知识”也以超越他理解能力的速度出现在脑海中。 他拉开第二层抽屉,从文件夹下果然找出一个特殊的闪存盘,不出意外的话,这应当是岳望锡交给他、用来拷贝密钥用的。 鬼使神差地,沛诚将闪存盘插上了电脑。 没想到,闪存盘刚插上,拷贝就自动开始了!沛诚吃了一惊,连忙想要取消,却被提示如果现在取消拷贝,有损坏原文件的风险。 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百分比的读条又向前进了一步。 “小鱼?你干嘛呢。”森泽航的声音蓦然响起,沛诚吓得直接从椅子上弹起来。 森泽航也被他吓了一跳:“我见你灯亮着,还以为是阿姨忘了关。你怎么来这么早?” 沛诚的显示屏背对着门口,只要森泽航不走过来,就看不见他在做什么。换句话说,但凡对方朝前迈一步,立刻能察觉这快要溢出这间屋子的鬼祟气息。 读条到达百分之五十。 “我……我睡不着,”沛诚气喘吁吁,仍是惊魂未定,说,“您怎么也这么早来。” 森泽航笑了笑:“不是和美国那边有个会嘛,你忘啦?” 三年的时光没有在这个男人脸上和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仿佛水晶杯里的玫瑰,鲜艳地永生着。 “你昨天晚上怎么回事,大冷天的,喝醉酒还在风里跑,我叫你都不答应……”森泽航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他眉头微蹙,面露疑惑:“不对……咦?什么时候的事儿来着。” 沛诚也惊了——怎么回事? 森泽航愣在原地苦思半天,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墙上的钟,显得十分疑惑。 按照目前的时间线,这会儿仍在秋天,气候根本不算寒冷,昨日两人也没有一同去什么地方,喝什么酒,森泽航明显不理解自己缘何脱口而出了这些话。 他张了张口,看着沛城的脸歪着头,转瞬又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很快,他眼中的迷茫散去,定睛再次看了眼手机,说:“呀,快到时间了,我先去开会了。” 沛诚始终站在原地,脚底生寒。 他清楚地看到——森泽航有那么一瞬间想起来了,他想起的是三年零十个月前的昨日,而不是这一大段虚假的植入记忆。但是很快,几乎只在须臾之间,他“矛盾”的记忆就被整合、统一、自洽掉了。然后下一刻,他就像是被按了出厂设置一样,急急忙忙去做系统交给他的任务,忘记了自己本来是谁。 此时,读条也到达了百分之百。 第57章 好孩子模式 沛诚缓缓坐回到办公椅上,拔下闪存盘抛了抛,又举到眼前端详了一会儿,最终死死捏在手心,直到那一块小小的金属染上人类的体温。 这种温度是什么,掌心的微痛感也是模拟生成的刺激信号吗? 总之,把这个交给岳望锡就好了,对吧,就可以结束了。 他拿起手机迟疑了很久,直到自动锁屏都没有拨出这个电话——今天还很长吧,而且岳望锡才刚睡着,还有大好几个小时的时间。 他一瞬间加速掉了这四年,越过了为自己感情感到痛苦的时期,同时也变相“浪费”了和森泽航相处的时光。并且一梦醒来,这种痛苦并没有丝毫减少,归根到底,他的“任务”目标和森泽航这个存在是对立的,所以幻想矛盾和内疚会因为时间推移而消弭的幻想,简直幼稚得可笑。 他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了。 沛诚将闪存盘收进胸口的内袋,走到门口——森泽航没有拉百叶,透过玻璃能看见他坐在落地窗前,穿着西装戴着耳机,表情略带严肃地看着屏幕。他认真工作的时候总是这样,听的多说的少,和私底下嬉皮笑脸不正经的样子完全不同。 虽然现在沛诚也搞不懂了,这些性格到底是不是“系统设置”的一部分。 他喜欢上的难道仅仅只是一串代码吗? 但此时此刻,朝阳友好温柔地包裹着他喜欢的人,为他镀上一层暖黄的金光。注意到玻璃门外的沛诚,眼神相接,森泽航忽地冲他笑了一下,手指圈起来摇了摇,眉毛动了动,露出“拜托”的表情,沛诚立刻就明白他想喝咖啡了。 沛诚在门外点了点头,回身又转过来,手指凭空捏了捏,问他要拿铁还是美式。森泽航眼神一动,沛诚立刻冲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沛诚来到茶水间,启动咖啡机,静静等待加热。 不多时,两杯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咖啡端在手中,沛诚腾不出手来敲门了。森泽航在镜头外冲他招了招手指,于是他用胳膊肘压开门把手,小心翼翼地将其中一杯放到对方的惯用手侧,再顺手把他随意丢在沙发上的外套挂好,食中二指模仿小人儿走路的样子,表示“我出去了?”。 森泽航招招手,示意“等等”,明显还有点什么要和他交待的,但这时屏幕对面的人忽然问了他个问题,森泽航只得先将注意力放回去。 沛诚在旁站着等了一会,觉得有些无聊。他如今已经不太关心什么工作、什么森久的事,反正一切马上就要被他一手彻底颠覆了,他只想安静享受这片刻宁静的时光。站得累了,他干脆顺着森泽航办公椅旁蹲下来,盘腿坐到地毯上,背靠办公桌腿,双手捧着咖啡,一边看窗外的景色,一边小口小口地喝着。 森泽航十分诧异地看着腿边的人,嘴上还得不停地回答视频对面的问题,罕见地无法一心二用,发言断断续续,显出局促来。 沛诚无声轻笑了一下,又垂目抿了一口咖啡。 “我没有不专心,是你们的担心完全是小题大做,”森泽航用英语说,“我刚才已经解释过了,而且这想法本来也是你们先提出来的,要不要我们现在暂停会议,去把上次的会议记录翻出来对着看看?” 沛诚完全游离在另一个世界。他低头摆弄自己衬衣的扣子,感觉这面料的质感有些陌生,他看不到领子后面的标签,但总觉得不像是自己会买的衣服。他抬起手肘,又发现一对银色的袖扣,同样是没见过的东西。 静静等了一会儿,系统果然将“知识”送进了他的脑海——衬衣是森泽航赔给他的,因为曾不小心洗坏了他原本的那件;而袖扣是前年的年终礼物,造价很贵,沛诚还推辞过很久。 啊……这些事,我都没有经历过,好亏。 这么说来,那年冬天的团建,森泽航说好了要带他们、带他出国玩来着,也就被这样错过了吧。 即使是假的,沛诚也觉得无比遗憾。 手指摩挲着左手的银质扣件,金属的棱角在拇指肚上滚动,森泽航终于打完电话了。他摘掉耳机,低下头问:“怎么了?” “嗯?”沛诚仰起脸看着他,“你不是让我等你吗?” 他舒舒服服地窝在地毯上,双手捧着热腾腾的马克杯,一副状况外的模样。森泽航喉结动了动,眼神是一言难尽,伸手呼啦了一下毛茸茸的头顶,这次沛诚没有躲,任他乱弄。 森泽航笑起来:“出什么事儿了?不是不让我弄你头发了吗?” “没什么事儿,”沛诚撑着膝盖站起来,说,“起来早了,没睡醒。” “等等,”森泽航叫住他,“你穿这件衬衣了?之前不都不愿意穿吗。” 沛诚低头看看,伸手把腹部的皱褶顺平:“没有啊?从衣柜里拿出来就穿上了。”他忽然又笑了,“我哪有那么多不愿意的,瞧您说的。” “哦,谁知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周期性进入叛逆期。”森泽航打趣道。 “现在呢?”沛诚问。 森泽航笑道:“现在又恢复好孩子模式了。” “嗯,”沛诚自嘲地笑了笑,“我会继续保持的。” 心不在焉地听完森泽航嘱咐他的几项工作,沛诚出门回到自己办公室,见手机里多了几条来自岳望锡的消息,想来是对方突然又醒了。 沛诚拨通电话,等了几秒钟,说:“就今天吧,我把东西交给你。” 恋爱坐标 第34节 第58章 彼此彼此 临近下班时间,沛诚把自己办公桌上零零散散的杂物全部收拾掉,电脑里随手存的零散文件也都删除,剩下的工作文档仔细归类标签,关掉电源,带上闪存盘,一身轻松地走出了森久科技的办公大楼。 打车来到约定的地方,岳望锡早已等在那里。不复记忆中精致到头发丝的冷峻模样,岳望锡穿着一件皮夹克,面向河水坐在栏杆上抽烟,头发被河水吹得乱糟糟的。但沛城反而觉得,他这幅颓废的造型反而更有一种独特的、男人的魅力。 岳望锡见他来了,并没有露出想象中的兴奋和急迫,他甚至没有出声催促,只是问:“抽烟吗?” 沛诚摇头,想了想又说:“来一根吧。” “嗯。”岳望锡在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个压扁的烟盒,用手挡着风给沛诚点上。沛诚猛吸了一口,顿时咳得惊天动地。 岳望锡手还举着打火机,嘴角叼着烟,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十分无语地看着他。沛诚好容易止住咳,眼泪都出来了,用手背抹了一把,岳望锡顿了一下,忽然爆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烟头掉在地上,“你看起来也太龊了吧,哈哈哈笑死我了。” 沛诚本来还在难受,不知怎的忽然也觉得有些好笑,两人像疯子一样,在河堤上乐个不停。 过了一会儿,一个人停住笑,另一个人也安静下来。沉默片刻后,沛诚从前襟摸出闪存盘,说:“给你的。” 岳望锡低头看了许久,仿佛不认识那个东西了似的,久到沛诚都以为他失忆了,岳望锡终于还是接了过去。 “你……之前问我确不确定,其实,我不确定。”岳望锡说。 “嗯。”沛诚理解地点点头。 “我本以为,你不会这么做的。”对方又道。 沛诚侧头看他:“不是你强烈要求这么做的吗,就十个小时之前你还打电话威胁我来着。” 岳望锡叹了一口气:“是,只是……” “算了,事已至此,做不做都会后悔,赶紧结束吧。”沛诚有些疲倦,“这会儿片刻的良心发现,只会让我们俩都显得很虚伪。” “你不问我拿着个要干什么?”岳望锡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沛诚摇摇头:“我不想知道,别告诉我。” “好吧。”岳望锡把闪存盘揣进兜里了,又问:“所以……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我?”沛诚被问住了——他心里默认这个任务完成之后,他在这个世界的工作也就结束了,还从来没考虑过以后的事。于是他老实地说:“不知道,没想过。” 岳望锡又露出了那种难以理解的表情,他细细打量了沛诚半天:“我真是有点搞不懂你。” “我以为你那么喜欢森泽航,就算失恋也不会做出背叛他的事,你看起来也并不恨他,不像是纯粹为了报复他,可又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那到底是为什么?”岳望锡又点了一支烟。 “我恨他做什么,他有没有伤害我。”沛诚笑笑,“不,可能我还是有点恨他的吧。” 岳望锡却说:“我懂。” 又一支烟的功夫,沛诚开始觉得有点冷了,他掏出手机仔细看了一眼任务清单,完成“泄露森久公司核心情报并导致公司陷入危机”这一条之后,就能攒够150分,但还不足以达成200的总分要求。按照之前的经验而言,单轻辞角色线里唯一的五积分能够被闵效禹继承,说明最不济的情况,他还得攻略一个世界才行。 因为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条任务是“让森泽航彻底破产”,不但难度有些逆天,而且就算是假的,沛诚也不想看到这个结局。 他按灭手机,打了个哈欠,说:“没什么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明天还要……哦,明天不用上班了。” “那算了,陪你聊会儿天吧。”他靠回到栏杆上。夜里的江景其实很漂亮,沿岸高楼的灯光效果在水面交汇,光斑顺着河湾摇曳着。“你之后想干嘛,拯救公司和家族,做大英雄?然后回去继续当你的少爷?” “我算什么少爷,我家有点小钱罢了。”岳望锡自嘲地笑笑,“我爷爷当时从南方过来,赶上了好时候,碰运气做生意赚了些钱,到我爸这里才做大了。但他特别怕别人看不起他,看不起我,从小就把我往最好、最贵的学校里塞。我当时英语都不会几句,跟着学校项目,每学年换一个国家,最开始天天哭。” “你?天天哭?”沛诚是真没想到。 “嗯,”岳望锡表情麻木地点了点头,“不合群,我又不是森某,我根本不会、也不懂怎么和那些小孩儿交往,每天都很孤独。” “那些小孩儿欺负你、孤立你吗?”沛诚问,“难不成森某也是吗?” “是也不是,”岳望锡说,“他对我还算好吧,毕竟之前在国内家里就认识。不过到了那种经营贵族学校里,就像一个小社会,已经提前分出了阶级和层次。你以为自己和他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以为因为有他的存在会让你觉得亲切,但其实只是让我感觉更遭了。所有人都围着他转,所有人都喜欢他,他根本体会不了你这些……这些……” “卑微又不安的心情。”沛诚帮他补充。 “差不多吧,他根本体会不到一星半点。很幼稚,我知道。”岳望锡吐出一口烟。 沛诚:“我什么也没说。” “你全写在脸上了,”岳望锡无所谓地耸耸肩,“多大点儿事啊,你表情就是这么说的。” 沛诚不置可否。 “反正森泽航这个人,就是让我难受,让我不舒服,让我想到他就一天也不好受”,岳望锡平静地说,“虽然这也不是他的错。” “哎,”沛诚点点头,“不过听完这些,我心里好受多了。” 岳望锡诧异地看过来:“啊?” “哈哈哈,毕竟我原来还嫉妒你和姜远声呢,觉得自己渺小又平凡,丑陋又无助,现在看来,大家彼此彼此嘛。”沛诚乐道。 岳望锡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跟你聊天,越聊越郁闷,走了,回去了。” “但你以后就真和他做不了朋友了,”沛诚说,“虽然你俩见面老是吵架,但我知道,你也并不是真心他的。虽然他的存在让你总觉得自己事事不成、样样不如他,但真撕破脸,估计到头来你也挺寂寞的吧。” 岳望锡的背影停住,他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你才是吧,彼此彼此。” 第59章 说谎的人 沛诚回到家后,只觉得又冷又累,他勉强打起精神洗了个澡,还湿着头发就一头栽进了枕头里。大概是因为精神备受折磨,良心不断煎熬,再加上吹了一个小时冷风,他夜里发起了高烧。 打着冷颤被冻醒后,他满屋找不出一口水,只能裹着被子哆哆嗦嗦地站在烧水壶边等。破旧的小区和不隔音的墙壁偶尔传来咳嗽的声音和突然响起的狗吠,好像整个世界都在生病。 后半夜,他再次被嗓子疼醒,点开24小时送药的外卖。等待途中,他两次昏昏欲睡又惊醒,外卖始终没有到。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他被尿憋醒,发现凌晨三点半的时候外卖打了两个电话他都没接着。 从门把手上取下感冒药囫囵吞下,沛诚关掉闹钟定时,设置了消息免打扰,还是不放心——他实在不想再折腾了,干脆给人事发了个简短的“生病请假”邮件,再次安心昏睡过去。 这一觉,沛诚直接把战线拉到了下午两点半,不是因为睡够了,而是实在太饿了,饿得仿佛肚皮直接贴在了床垫上,像一根晒脱了水的黄瓜。 起床后,他仍觉得有些头重脚轻,灌下两大杯水后,方才拿起手机准备点外卖。凌晨那封邮件十分有效,除了包括森泽航在内个别关心他身体的消息之外再无其他,沛诚觉得好久都没有这样清清静静地一个人呆着了。 也不知道岳望锡什么时候才要动手,也不知道森泽航什么时候才会发现。 他会怀疑我吗?我是不是应该主动和他承认?他听到后会是什么表情呢。 兔子app里的加速功能还没有冷却结束,积分也没有变化。沛诚等来外卖,百无聊赖地刷了半个小时也没找出一部想看的电影,鬼使神差地再次点开了疯狂动物城。 喧闹的动物们叽叽喳喳,沛诚这次竟然神奇地看进去了,一度甚至忘记把食物送进嘴里,跟着笑起来。一顿饭吃了三分之一,剩下全部凉成毫无食欲的样子。 电影结束之后,他又感觉十分无聊,点开手机发消息:等什么? 岳望锡先是回了个问号,又说:急什么? 于是沛诚把手机丢一边不管了,吃了药再次睡去,醒来后天已经漆黑,半天过去,手机里一条新消息也没有,颇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夕、被全世界忘记的孤独感。 我平时没事的时候都干些什么啊?沛诚完全不理解怎么会有这么多难以打发的时间——原来上班的时候总觉得私人时间不够,随便做点什么就凌晨了,现在怎么刚闲下来一天就这么难受。 他拖着病累的身体,慢吞吞地收拾垃圾、更换床单、擦桌子,总算熬到了深夜,本来就因为白天睡得过多而完全不困的他收到了又一条来自岳望锡的消息,彻底精神了。 岳望锡:明天早上看新闻。 好,很好。达摩克斯之剑总算要落下来。 次日,沛诚犹豫再三,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去了公司。 说实话,他不是没想过就此一走了事,彻底消失。总归“闵效禹”的生平和一切、包括家人联系方式都是假的,他若是真决心想要躲,搞不好真能逃得谁也找不着他。而对他来说,这无疑就是最为轻松的解决方式。 但他忍不住去设想了一下那个场景。 他不认为自己窃取数据的方式有多高明,毕竟全公司上下拥有权限的也不过就那么几个人,而他则是利用了这份信任的卑鄙小人。不难想象,用不了多久,所有访问痕迹都会变成证据。说到底,他也从未试图去掩盖过这件事,更不认为自己蹩脚的技能可以瞒过这一屋子顶尖的技术人员。 而如果自己持续逃避下去,在所有证据都指向这个畏罪潜逃的嫌犯之时,森泽航会怎么做呢?他是会下令将自己抓捕归案、认罪伏法?还是会理性地将精力重点放在如何挽救当前的公司危机? 沛诚最不愿意看到的画面,是当所有人都认定他是凶手之时,森泽航对他心中还存有一丝侥幸之情。对方或许会想起他们一起在草莓镇的日子、他们一起吃火锅看电影的日子、他们无数个在出差路上的日子,他会不会孤立无援而执拗地对所有人说:不是的,小鱼不是这样的人,他是个好孩子,我相信他会回来解释清楚的。 光是想象这个画面,沛诚的心都要碎了。 他绝对不能让这样的场景出现,为此,他必须亲手为“闵效禹”画上一个句号。 到公司的时候,森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没有任何一个人在原本的工位上,全都跑来跑去,或者挤在某一个人位置前不停看各种滚动刷新的新闻——已经一路从it板块闹到财经板块再到热搜了。 贺跃飞速掠过他,跑出几步回头看了一眼:“小鱼你来了?病好了吗?我还有事先走了!”他问了两个问题,却一个答案都来不及等,又匆匆进了电梯。 沛诚目不斜视,一路快步走进森泽航办公室——男人坐在桌后,也是显得焦头烂额。他电话响个不停,电脑挂着和谢行的语音通话,两人声音都有些大。 “你别催了!我在排查!”谢行那头听起来很嘈杂——他本来今日和团队在外地出差,这会全都着急忙慌地往回赶。 “我不催不行,电话要炸了!投资人那边我怎么解释,我现在到底能对外说什么,你给我一个准确的信息,多的我一个字都不说。”森泽航恼火道。 “没有!”谢行也火冒三丈,“现在最准确的信息就是存储密钥百分之百是泄露了!怎么泄露的、被谁泄露的,我们一无所知!” “愚蠢!”森泽航严厉道,“‘被谁泄露’这话说出去你知道能被做多少文章吗?人家会直接默认是有内鬼!” 森泽航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屏幕上滚动的内容,把眼镜往桌上一摔:“简直本世纪最大的笑话,以信息安全和用户隐私为卖点的公司,最核心的数据信息被泄露了,我都没脸出门见人!” 谢行火冒三丈:“不和你说了,耽误我时间,怎么公关是你的工作,自己看着处理吧!别再来电话了,有进展会通知你的。” 森泽航被挂了电话,周身仍窜着愤怒的小火苗,气势非比寻常,沛诚下意识都想转身跑了。不过森泽航好似这时候才注意到沛诚的存在,喘了口气,按着太阳穴说:“你来了,身体好一点了吗?” “身体已经没事了,我……我有事情要和您……和你说。”沛诚艰难地开口。 森泽航心不在焉,手上还在飞快地打字:“嗯?嗯……现在有点忙,看新闻了吗?你帮我去叫贺跃过来。” “让我先把话说完……你会想先听我这件事的。”沛诚迅速说。 森泽航有点疑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这头又有电话进来,他刚听了两句就骂到:“找谢行!找他去,他在排查!没事儿别往外面瞎说!” 对方还在说什么,沛诚直接劈手将手机夺过来挂断了。 森泽航懵了,愕然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吗?现在真没空……” 但沛城已经将办公室的门反锁上,回身严肃道:“就现在,听我说!” 森泽航似乎有些吓着了:“你说,怎么了小鱼?你家里出什么事儿了吗?一早上太忙了没顾上你。” 沛诚深吸了一口气:“不,我要说的就是你关心的事,让谢总不用忙活了,帮他省点时间,我知道是谁泄露的存储密钥。” 森泽航瞪着眼,不可思议道:“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是我,因为就是我。”沛诚说,“是我泄露的。”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整间办公室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隔音磨砂玻璃外,所有人在无声地忙碌穿梭,仿佛一场蒙太奇的电影。 “哈,哈哈,”森泽航干笑了两声,“你开什么玩笑呢。好了,我现在认真听你说话,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 “我不是在瞎胡闹,也不是在故意耍宝。”沛诚声音中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是我泄露的,我前天离开公司之前,把密钥文件拷在一个闪存盘上带出去了。” 森泽航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刻站起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那个数据不能复制也不能带出公司的你不知道?你昨天真是生病了?不对,这到底什么一回事……” 恋爱坐标 第35节 沛诚深吸了一口气,提高音量道:“你还没有听懂!我不是不小心带出公司被弄丢的,我是故意的!我蓄意做了这件事,把密钥泄露了出去!” 森泽航看起来十分困惑、茫然、不解,他完全无法理解这几句话的含义,张口好几次也没组织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沛诚不知为何,觉得这个场景有些滑稽——他站在此处堵着门,理直气壮。而森泽航吞吞吐吐、结结巴巴,仿佛他才是那个做了亏心事的人。 森泽航的眉毛拧起来,双眼中依旧充满疑惑:“可是……为什么啊?” “因为钱啊,有人出了价钱,我考虑之后,就同意了这笔交易,就是这么简单。”沛诚一口气把自己排演多次的台词念了出来。 “谁?”森泽航下意识问。 “这不重要,总之你现在知道是我做的了,也不用让技术在那边瞎忙活了,反正他们最后一定也会得出同样的结论。”沛诚说,“现在谢总和技术肯定还在排查系统和数据传输漏洞吧,因为你们预先假定了这是个意外,是技术问题,才会一直摸不着线索。如果是其他公司和其他老板,肯定是先把员工关起来,电脑没收,直接从查内部人员开始入手了。” “这就是你,这就是你做领导的弊端,你识人不清,才会误以为所有员工都是好人、都是值得信赖的人,才会把像我这样的人放在身边,还给我这么高的机密权限,才会从早上事态爆发直到现在都朝着错误的方向一个劲努力。”沛诚捏着拳头,指甲嵌入掌心,但仍然坚持把话说完,“可惜世界不是伊甸园,也不是少爷的城堡,世间就是有很多……坏人。” 他说完这么大一段话,森泽航都没有吭声,也没有震怒,他期间好几次眉头紧锁,眯着眼像不认识般看着沛城,直到表情越来越平静。 “我不懂。”最后他说。 “这有什么不懂的,你还不懂?你……” “我不懂,我不懂你为什么这么做。”森泽航固执地一遍遍重复这个问题。 沛诚狠下心说:“因为钱啊,我别说什么有钱的父母了,连一个可以依靠的家人都没有,我总得为自己考虑吧。难道我真的就打一辈子工?有捷径可以走,我为什么要这么辛苦?” “你骗人,”森泽航斩钉截铁地说,“这根本就不是你会说出的话,我不信,到底是谁教你这么说的?还是你真的发现了什么,你在替谁背锅?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一个人没有牵挂,就可以牺牲自己保护别人,我告诉你闵效禹,你不要这么天真。” “天真的是你!”沛诚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出这句话。 他的演技一定太差了,他的心理素质也实在糟糕得可以,但他已经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我已经告诉你真相了!你不要再一厢情愿地为我开脱、为我解释了,我就是这样的人!人不为……人不为己,人在利益面前……” “你看,你根本就是在撒谎,不然我问你把密钥卖给谁了你怎么说不出来?”森泽航瞧着竟像是松了一口气,“好了小鱼,告诉我真相,到底怎么回事?” “岳望锡。”沛诚忽然吐出这三个字。 森泽航倏地静了。 “是他,就像我之前说的,他开出了不错的价钱,我就答应了。他早年一直想挖角我的你还记得吧?之后我们一直有保持联系。”沛诚说,“反正这件事你很快也会知道了,他已经准备好了公关稿,应该……” 沛诚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应该还有一刻钟就会全网发出了。” 话说到这里,森泽航看起来简直冷静得吓人。他居然坐回到沙发上,示意沛诚也坐:“那么也就是说,我们还有十五分钟的时间对吧。那就好好聊聊吧,他怎么和你说的,他拿什么威胁你?” 沛诚侧过头去,闭了闭眼,他全身止不住地战栗,手脚冰得像石头。 就是因为这样,就是因为早知道会这样,所以他才不得做这件事。 必须让眼前这个人完全放弃幻想,必须让眼前这个人彻底对自己失望,必须让他明白。 最终,他转过脸来,一字一顿地说:“停下吧森泽航,你再这样帮我找借口,我都觉得恶心了。” 第60章 破裂 这话不但狠狠刺痛了森泽航,也深深伤害了沛诚,他已经快要哭了,但森泽航的表情却比哭泣还悲伤——长长的睫毛低垂着,令人心脏紧缩地打着颤,他看起来非常沮丧,难过得不得了,沛诚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想要扑上去抱住他。 可他不能动,动了就前功尽弃。他双脚灌铅,既无法上前也无法退后,被困在这不断下沉的漩涡之中。 他已无法再洗脑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虚假的,因为空气中的悲伤如此真实且浓烈,逐渐溢满这间小小的屋子,从口鼻处倒灌进他的心脏,使他窒息,令他溺亡。 我必须要逃走,求生的本能叫沛诚总算退了半步,他回手摸上门把紧紧攥住,森泽航这时抬起头来,视线一交汇,沛诚登时胃里一阵抽搐。 你为什么要背叛我?我哪里对你不好?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可是,森泽航并未提出任何一个沛诚假设中的质问——他声音十分轻,恍若蝴蝶振翅震落露珠。 “所以,你交到朋友了吗?”他问,“岳望锡算是你的朋友吗?” 沛诚愣了一下,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后,他的心都要碎了。 我没有朋友…… 让我来做你的朋友吧。 沛诚摇头,一滴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森泽航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是我太笨了,小鱼,我还是不懂。” 沛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能不断摇头,大量滚烫的泪水一旦决堤,便源源不断地淌下,森泽航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看着他哭。溢满整个空间的介质变成了咸湿的眼泪,脚下出现空洞的深渊,不断把他五脏六腑都向下吸附,每一处骨骼都被压力挤在一起,咔吱作响。 这一定是一场逼真的噩梦,这整件事……无论是猝死、系统、重生、草莓镇、森久……这一定是一场恶劣至极的梦,快让我醒来吧,沛诚无声地求救。 这时,他身后忽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气泡轰然碎裂,浑浊的液体洒了一地,地板都被腐蚀得吱吱冒烟。森泽航没有低头看表,只说:“看来十五分钟的时间到了。” 沛诚呼吸一滞,“现实”让他头晕目眩。 森泽航又说:“怎么办小鱼,现在你准备怎么办。” 见他还是摇头,森泽航问:“是不知道,还是不能告诉我?怎么能不知道呢,这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啊,你一定是想好、想清楚了才这样做的不是吗?你一定得要为自己谋取了不得了的幸福人生,才愿意忍受现在的痛苦吧。” “还是说,你现在的痛苦和眼泪也是骗我的呢?”森泽航叹了口气,“我太笨了,就算你骗我,我也看不出来的。” 敲门声不停,门外喧闹不已。 “我一直以为我是有一点理解你的,虽然你总释放出一种你来自完全不同世界的信息,但我总觉得其实我们也没有那么不同,我们之间的距离,也绝对没有你说的那么远。”森泽航平静哀伤的声音宛如一把生锈的钝器,在沛城心头反复切割,“但现在看来,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别说了,别再说了…… “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他问。 沛诚下意识摇了摇头,又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森泽航略带讽刺地笑了一声:“你既然已经做了这种事,又跑到我面前来告诉我是做什么呢?你知道我必须要追究你的法律责任吧?是想要证明你比我厉害、比我高明吗?如果是这样那你又哭什么呢?我真的是搞不懂你。” 沛诚张了张口,一个解释的字也吐不出来。 “森总!快开门!出大事了,快看网上!”贺跃着急的声音从门背后传来,“怎么回事,人呢?” 森泽航定定看着他,开口道:“开门吧。” 沛诚咬着下唇,喉头被掐住般完全说不出话。 “开门。”森泽航再说了一次,“这是你自己选择的结局,开门面对吧。” 沛诚只得僵硬地转过身去,“咔哒”一声旋开门锁,正对上贺跃的脸——对方见他满脸是泪,一时间怔住了。 但森泽航已从身后站起走近,他撞了沛诚肩膀一下,将他挤到一旁,仿佛全然没有这个人存在,问贺跃道:“什么事,是不是越和那边发了什么消息。” “不是越和,是岳家……不对,您怎么知道的?”贺跃诧异道,“然后小鱼怎么了?” “岳望锡说什么?”森泽航避开第二个问题,“是宣布负责,还是贼喊抓贼?” 贺跃再次惊讶了:“您怎么知道的?他说有匿名来源的人寄给了他基尘的存储密钥,根据今天网上泄露的那一部分做了字节和来源比对,可以确定是同一份源文件。还说更多细节正在调查中,很快就能公布出来了。” “切,还搞起连续剧来了,岳望锡这些年本事不见涨,流量倒是被他玩儿明白了。”森泽航说,“越氏的股票涨了多少?” “涨停了。”贺跃说。 “嗯,估计这闹剧还要持续几天,而他在背后持续做多,看能拉平多少现金流的窟窿。”森泽航显得并不意外,“你进来,谢行走到哪儿了?” “还在路上,我打电话再催一下?”贺跃进门时再次犹豫不定地看了沛城一眼,小声问:“森总,您是不是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不用,那就不管谢行了,这事儿本来和他也没大关系。”森泽航坐到电脑后,“接下来怎么做,我说,你记,所有事情你亲自吩咐到人,不要转述。” 他抬头看了一眼,又说:“闵效禹出去,把门关上。” 沛诚被叫到名字,像是被电了一下,手颤抖得厉害。门刚要关上时,森泽航又说:“对了,你等会把辞呈发到我邮箱,电脑清空交给人事,中午之前离开公司大楼。” 贺跃满眼震惊:“森总,到底怎么回事!” 森泽航看起来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贺跃忙又道:“小鱼,发生什么了?等等,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关门!”森泽航厉声喝道,两人都被吓了一跳,沛诚不敢多留,匆匆关好门走了。 他的模样属实古怪,即使在如此兵荒马乱的情况下,周围同事也止不住投来打量的目光和关心的问询,沛诚羞愧得抬不起头,根本无法和任何人交流,急急忙忙回到自己办公室关上了门。 他完全无法思考,几乎是机械性地打开电脑文档,指节颤抖地打字。 他终归还是太天真了——纵然在家里演练时准备得再好,面对这每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些朝夕相处的脸孔,他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背叛者,山一样的压力还是几乎将他压垮。他的眼泪已经被发红的面皮完全蒸干,仿佛赤身裸体走在大街上一般惶恐不安。区区几百个字的辞呈,他每个字都打错了好几遍,终于发出到了森泽航邮箱。 没有回复,他也不敢等到回复,急忙穿上外套离开了公司。 一走出森久的大门,沛诚宛如脱水般大口喘气,险些跌坐在路边。周围来往都是上班族,没人有闲心管这个满脸汗水、看起来就不太正常的年轻人。他扭头仰脸看看身后高楼,怎么也数不清楚森泽航在哪扇窗户背后,但整栋楼成百上千的窗户都变成一双双审视的眼睛俯视着他。 实在没力气站起来,他只能掏出手机给岳望锡打了个电话。 对面很快接起来了,语气还很悠哉:“哦?你看到新闻啦?” “嗯。”沛诚总算发出了半小时以内的第一个音节。 “你声音怎么了?”岳望锡说,“你在哪儿呢,你那边好吵。” “我……我在森久楼下。”沛诚说。 对面静了一瞬,说:“你好吓人啊,你是什么愉悦纵火犯吗?出了这种事还不躲起来,还要跑到案发现场去看?” “不是的……”沛诚说,“我去找森泽航了,我……” 岳望锡一听就炸了:“你疯了吧你,你找他做什么?” “我……我和他说了,我和他坦白了。我告诉他是我泄露的公司机密。”沛诚说。 岳望锡的吼声震耳欲聋:“闵效禹,你脑子有毛病吧!你别是疯了吗?” 沛诚听到这样的反应,不知怎么反而安心了下来。他一手撑着额头,一边听岳望锡对他咆哮:“亏我还小心翼翼不要暴露你,结果你倒好,直接冲到人面前去发疯!你接下来还要做什么,你能跟我提个醒吗?我他妈真是怕了你了。” “你帮我藏着也没用,”沛诚说,“谢行早晚能查出来文件是我拷贝的。” “……这么说也没错吧,不过你……被查出来了是一码事,你跑去坦白是闹什么?难不成都到了这会儿你还放不下他,想去博一点坦白从宽的同情分吗?”岳望锡听起来已经要崩溃了。 “不是的,”沛诚说,“我是去确保,他一定不会原谅我的。” 这次,电话那头安静了特别久,久到沛诚把手机拿下来查看电话是否还通着。 “闵效禹,森泽航看错你了,我也看错你了。”岳望锡说,“你就是个疯子。” 沛诚虚弱地笑了笑,说:“是,我是。” 恋爱坐标 第36节 第61章 大梦一场 是夜,兔子app里的五十积分到账了,主画面上甚至出现了礼花特效,庆祝一项大主线任务的达成。沛诚面无表情地按掉,漆黑的屏幕上投射出自己憔悴的脸。 说实话,他快要记不得自己原本长什么样了,这张“闵效禹”的脸,已经彻彻底底变成了他的脸。 他最后要做的事情非常简单,只需要一点“时间”就够了。 他一直在屋中枯坐,从天亮坐到天黑,又到天再次蒙蒙亮,终于等到加速道具冷却完成。这次他毫不犹豫地立刻按下了”使用道具“,并将加速年限一口气拉到最大。 这样就好了吧,沛诚长舒一口气,疲惫不堪地仰面倒进床铺里,闭上酸涩的双眼。 这是漫长的一觉。 他本就是大病初愈,经由昨日那一番折腾,身体已经到了极限,睡得昏天黑地,昼夜颠倒。 年轻人的身体这样好好休息过,按理说应该已恢复得七七八八,可他总觉得身体依旧沉重,仿佛皮囊穿戴久了,这幅躯壳逐渐和他的心理年龄吻合起来。 他仿佛是人类文明尾声是被关进冷冻舱的罪犯,睁眼后世界已沧海桑田。 等等,沛诚忽然醒过神儿来——不是“昨天”,他睡前按下了加速器,现在应该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 他忙不迭地爬起来,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于是他急忙充上电打开电脑,开始搜寻相关的新闻……约摸是加速了太长时间,系统花了好长时间才把所有信息全部加载出来。一梦十年。 这个世界竟然已经过了十年,沛诚不自觉一阵颤抖——现在的“闵效禹”,年纪已经比原本的自己还大了。 他先是搜索了森久科技,惊讶地发现公司不但好好活着,而且已经成功上市并完成了b轮融资! 他同步打开科技板块,却发现基尘引擎并未如想象般疯狂迭代,其核心代码经由这么多年的更新也才进行到6.0版,但开源社区的补丁模型简直丰富到眼乱缭乱,而森久的股价也随之一路攀升。其最核心的王牌产品“灵魂金库”已经发展成为一个全生命周期、客制化程度极高的复杂生态,市场占有率达到了令人咋舌的百分之八——这种反传统人伦道德观念的产物,竟然能够成为一种新的“常态”,是沛诚完全不曾料想的结局。 只是当他看到“灵魂金库”这四个字,干涩的眼眶依旧忍不住一热——他记得自己试用期第一天进公司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关于这个项目的ppt,当时他对整个设计概念尚且一无所知,随口问森泽航道,这项目是否类似一个“灵魂金库”的感觉,对方曾笑着说:“灵魂金库,这是个好名字。” 直到他离开公司的那一天,由于项目一直没有正式面试,所以也没有一个正式的发行名字,内部都把它叫做“数字伊甸园”。沛诚从未想过,它最终被世界所认识的名字会是这个。 他指尖微微颤抖,没来由地一阵紧张,在搜索栏里敲下“森泽航”这三个字,框定了一个检索日期,按照倒序来陈列。 十年的重大新闻被串联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徐徐展现在沛城面前。 “森久科技重要公司机密泄露,疑为内部所为。” “森久公司联合创始人森泽航开除总助,称会依法追究其民事责任。” “森久面临空前危机,数名投资人纷纷表示将重新评估。” “森久科技估值一夜之间蒸发百分之七十” “森久科技股东大会召开在即,森源资本放出豪气宣言,称愿意购入所有被释出的股权。” 沛诚认真看了半天,虽然彼时坊间有很多猜测,但似乎并没有什么公开新闻提到对自己具体的处分和追责。 结合这些新闻来看,当时密钥泄露的事件确实让森久变成了舆论的靶心,像是森泽航这种天之骄子,乐意看他吃瘪的阴暗群众也不在少数。不过森家实在过于霸道,相当于直接甩了几亿现金在桌上,一副“我看谁撤股”的土豪做派。就算森泽航是森源的亲儿子,但毕竟事关商业决策,若是没有充分的调研取证,森源资本不可能全凭给自家人撑腰的理由就能放出这种话来,于是这份宣言变向给森久和其所有投资人打了一剂强心针,更仿佛是在笑话他们小题大做。 这一条新闻之后,舆论风向便微妙地转变了。 “森久科技召开记者发布会,重申数据安全的底线和决心。” “基尘引擎核心代码开源!森泽航表示将永久开放免费下载,表态愿与全社会共建人工智能与人类的命运共同体。” “虚拟伊甸园项目‘灵魂金库’今日凌晨正式上线,当日便有近万预购用户在线体验。” 沛诚一目十行地阅读着这些新闻标题,十年的大事件浓缩成信息量爆炸的一行行简要文字,虽然全无他的实际参与,但仍然叫他呼吸急促,背后冒汗。 直到这样一条与科技板不太相关的内容跃上屏幕。 “强强联手!森久科技联合创始人森泽航与未来集团继承人姜远声举办订婚宴,女方携2.1亿嫁妆,现场多方大佬云集……” 沛诚飞速滚动鼠标的手指僵住了,接下来是一系列所谓“世纪婚宴”的图透和八卦。 他心中五味杂陈,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心情,翻看了一会儿之后,忽然想到什么,又在搜索栏里敲下“岳望锡”这三个字。 殊不知,这头的新闻更加令他震惊。 起初的新闻还算正常,除开沛诚已经知道的内容,以及什么“有望在新一任ceo岳望锡手中攀上新的高峰”之类的公关稿,都是一些正常的商业动向和产品新闻。但到了七年前的某一天,岳氏资金链断裂、高层贪腐、管理层决裂、伪造财务数据的新闻一夜之间爆发出来,丑闻层出不穷。这时大家才发现,原来这个金玉其外的集团早已是一座空壳,里面是一团败絮。 彼时被针对、被窃取数据的森久科技现今如日中天,而当时仿佛胜券在握、先人一步的岳氏却已被宣告破产,沛诚不知道自己看到这一切是否真的惊讶,但他似乎明白了一件事——“闵效禹”在整件事中,究其根本也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他并不能影响历史的走向,也完全没有左右任何人的人生。 有了这个认知之后,沛诚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对于自己的普通和渺小感到庆幸。 这时,他隐隐又产生了一个念头,他忽然开始怀疑兔子系统的动机和目的——系统固然设立了一系列对于森泽航既不友好且针对性极强的任务,但目的真的是要摧毁、打击他吗? 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就在这时,沛诚的手机重新开机,经过片刻的加载后,无数信息铺天盖地涌了进来,叮叮当当响个没完,好险没又给弄死机。 大概是因为昨夜便关机了,十年的消息全都堵在这一刻才蜂拥而至。沛诚听着它响了至少有一分钟,才敢拿起来看一眼。 一部分的消息都是来自同事的——贺跃,徐小舟,一帆……这些人在十年前都发了极为相似的消息,类似不相信他会做这种事,希望有什么事回来当面解释清楚。这些消息越来越长,开始掏心掏肺地劝他,直到最后完全消失,留下好几年的空白。 更多信息居然是来自岳望锡的,原本只是偶尔几句“在干嘛”和“你跑哪里去了”,后来眼见着状态开始越来越差,似乎急迫地想找人聊一聊。到最后,他发现沛诚永远不会回复,似乎以为这号码大概已经被废弃,干脆将这里做成了树洞。 从岳望锡前言不搭后语的消息中,沛诚拼凑起了十年拼图的所有角落。 包括他接手岳氏这个烂摊子是如何的内忧外患、无药可救;包括他有多少次想要放弃、想要一死了之,但又还是怯懦地放弃了;包括他对所有人避之不见后是如何孤独,却又在孤独中找到了一丝平静;甚至还包括森泽航和姜远声决定进行商业联姻之后,他如何对着这个他以为是空号的人苦中作乐:‘看吧,我猜的没错吧’。 而来自森泽航的,十年里,一共只有四条消息。 “我用了你起的名字,就当是你赔给我的吧。” “我还没有原谅你,你别以为躲着不出现就没事了,你一天不出现,我就永远不会原谅你。” “那天你离开公司后,我实在太生气,摔了个杯子,陶片扎进手心里,没有及时消毒去医院,感染得很严重。现在还留着一块疤,摸着有些硬硬的,可是已经不会痛了。” “小鱼,我明天要结婚了,好好笑,没想到我真的会为了生意而结婚。原来外人对我的评价都没错,看来我不但不了解你,也不了解我自己。” 这条消息来自两年零六个月前森泽航结婚的前夜,从此再无音讯。 第62章 自杀顾问 沛诚放下手机,所有消息一条没回,转而开始思考这一切应当如何结束。 森泽航在家世背景、自身能力和商业联姻的三重加持下,早已超越了十年前那个希望独立创业来证明自己的有钱公子哥,也不再顶着什么“商界新星”的头衔,完全坐稳了属于自己的一方江山。想来想去,既然作为“闵效禹”这个身份,他已不可能再完成新的任务,那么平白耗着也是徒劳。 在进入这个世界之前,他有问过兔子,什么情况下会算作任务结束,兔子当时的回答是:任务角色死亡或者自身角色死亡。这个当时听来有些惊悚的选项,如今简直可以算是救命稻草。 可这时沛诚又陷入了新一轮的纠结——如果这个世界的“闵效禹”死了,那么世界线将会如何发展呢? 是会就此结束,还是没事儿般地继续运作下去? 沛诚可不想要发生他的尸体发臭后才被物业楼管发现的狗血剧情,再被无聊小报做一篇“当初的背叛者如今下场凄惨”之类的文章,那也太难看了。 而且,即使他并不怕死,但还是很怕痛的,无论是跳楼吞药还是地铁卧轨,怎么想怎么吓人。毕竟他自杀的经验有限,万一操作不当没死掉岂不是很傻。 沛诚倒是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坐在这里认真盘算自己要如何去死。 就在这时,手机又弹出来一条消息——十年了,会坚持给这个号发消息的只有一个人,不做他想。拿起来一看,果然是岳望锡。 岳望锡:好无聊啊,不想活了,这种日子是一天也不想过了。 沛诚顿时来了精神,哎!这不有个天天琢磨怎么自杀的人吗,他一定有很多想法!于是迅速打字回复道:你打算怎么死? 对面没留神发了几个乱七八糟的字节过来,“正在输入”的省略号不断跳跃之下,又敲了一大串手忙脚乱的问号和感叹号,沛诚还来不及回复任何话,一个语音邀请就拨过来了。 接起电话后,沛诚没有先出声,岳望锡也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轻微的白噪音在寂静的屋内铺垫。半晌后,对面问出一句:“你……是谁?” “还能是谁。”沛诚朗声说。 “闵效禹!”这一声大喊由近及远,而后是“嘭!”的一声巨响,很显然岳望锡把手机摔地上了。沛诚好整以暇地听他窸窸窣窣地捡起电话,一通意料之中的大呼小叫接踵而至。 “闵效禹!你居然没死呢?不对,你还活着!不对不对,我意思是你跑去哪了?你是刚回来吗?等等你到底从哪儿回来。” “你冷静一点,”沛诚打断他,“我穿越去异世界了,刚回来,才看到你那一大串消息。” “我……我还以为……你,啊?”岳望锡舌头都打结了,“不是……你怎么能消失得这么彻底,一点痕迹都没有。不过异世界是什么鬼,你要不想说就直说,扯什么异世界,呃……” 他机关枪般说了一通胡话,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的树洞行为,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那些消息……你都看见啦,我以为没人呢,随便发发,你快删了吧。” “没事,我已经看完了。”沛诚说。 “我,你……哎!”岳望锡思绪无比混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沛诚又问:“我看你一会儿想死一会儿想活的,但听你声音还挺精神,怎么了,是没想到什么自杀的妙计吗?” 岳望锡差点没被他噎死:“你能说点好的吗?你就那么盼着我死吗!其他人也就算了,我哪点儿对不起你,连你也盼着我死?” 沛诚听他激动起来,忙解释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认真和你做学术探讨,没有别的言下之意。” 岳望锡傻了:“啊?” 沛诚耐心道:“意思就是说,你有没有什么自杀的好方法,可以分享给我参考一下?” “你什么意思啊?”岳望锡纳闷道,“发生什么事了,这么久杳无音信,一出现就问我这种问题,你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沛诚轻松道:“没有啊,就是随便聊聊嘛。” 岳望锡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回来之后,联系过森泽航了吗?” “从哪儿回来?”沛诚逗他。 “异世界!”岳望锡没好气地说。 沛诚哈哈大笑起来——这种牵动腹部肌肉和胸腔共鸣的行为实在久违了,他脸部肌肉都有些僵硬发酸,笑了老半天才说:“没有。” “你可真够狠心的,”岳望锡说,“这么多年了,居然真就和他在没联系过了。” “那你呢?你去参加婚礼了吗?”沛诚问。 “去个屁!”岳望锡骂道,“不过还真邀请我了,姜远声给我发的请柬,我他妈当时还是借钱给她包的红包,吃了三个月的土,别提了。” “哎,你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什么集团啊公司啊,早就不管了不就好了,不至于像这样。”沛诚纯属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以为都像你那么潇洒,一走了之谁也不管了,我家里还有几口人,全公司上上下下……”他说着又生生停住,长叹了一口气道:“算了,上上下下谁也指望不上我,不说也罢。” 沛诚嘴上宽慰他:“人生短暂,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嘛。”心里想,这人不靠谱啊,看来也没什么自杀的好办法。 岳望锡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你在哪儿呢,要不要出来喝酒?” “喝酒?”沛诚奇怪道,“你还有钱喝酒?” 岳望锡咆哮起来:“老子是破产了,不是在街上要饭!喝酒你请客!” 沛诚乐不可支——虽然惆怅的心绪并未散去,但却因为实在过于荒唐而实实在在笑了出来——他不知道为什么走到最后,自己居然是和这个他原以为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在聊些莫名其妙的天。 “不喝,我有事。”沛诚说。 “什么事?”岳望锡问。 恋爱坐标 第37节 “着急去死。”沛诚一本正经道。 岳望锡仿佛有点吓着了:“你说真的?不是你别冲动啊,哪有人十年不说话,一开口就要去死的啊。不是你就算忽然要自杀,专门告诉我算是怎么回事啊!” “你自己看看你给我发过多少消息扬言要自杀的,我说一次怎么了?”沛诚无所谓地说。 岳望锡简直炸毛:“你别吓我啊,你要是死了……万一被警察发现你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我的,万一再让森泽航知道了,那我也离死不远了!” “森……他找你麻烦干嘛,他就算不恨我了,也才懒得管我死活吧,都这么多年了。”沛诚说着声音逐渐低沉下去,刚从插科打诨中找回来的一点生气转瞬又没了。 “我不管,你今晚不能死。”岳望锡无赖地说。 “哦,我现在就从窗户跳出去,你还能管得了我。”沛诚更无赖。 “你这人怎么这样!”岳望锡急了。 沛诚简直要被他笑死,胡说八道起来:“我再给他发一条消息,说当年的事是你逼我的,我十年来一直内疚难安,决定以死谢罪!” “不行!你再这样我打电话了啊,我给……”岳望锡情急之下,病急乱投医:“我给姜远声打电话,让她好歹帮我做个证,这事儿与我无关。” “好了不逗你了,我开玩笑的。”沛诚说,“不过你和姜远声关系居然还挺好,她不膈应你黑她老公一手的事儿?” “凑合吧,虽然不怎么来往了,但也没绝交。”岳望锡说,“而且我坑森久都是她入股之前的事了,又不影响她们家的既得利益,有什么关系。他俩本来就是商业合作关系的联姻,又不存在别的什么私人感情。” 沛诚小声道:“你又知道了……” 岳望锡听他语气,十分狐疑:“你什么意思啊,你别是这么多年了还在喜欢森泽航吧?不是,他到底有什么好啊?我真是弄不明白了……” “你懂啥!”沛诚大喊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不和你聊了,要死要活这么多年了,连个自杀的推荐流程都没有,你不破产谁破产,废物!” 然后不管岳望锡在那头叽哇乱叫,把语音电话给掐了。 好烦啊,沛诚挂了电话之后,越想越烦——第一次穿越成炮灰女演员的时候是怎么结束的来着? 他记得当时自己刚见到森泽航,立刻给他行了个大礼,红酒泼了他一身,站起来后还当着全国人民的面大走光,社死的场面如今想来还有些好笑。兔子曾经说过,“单轻辞”的剧情线是要推动和任务对象的爱情线,以好感度为基础,好感度被他秒速清空才导致任务失败的。 而“闵效禹”的剧情线则是要推动和任务对象的事业线,所以是以信任度为基础的。按照这个思路来看,当他背叛森泽航、失去他所有信任的一刹那,这个世界不就应该结束了吗? 对啊,这个世界为什么还没有结束?沛诚静了。 如果不是系统出bug了,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森泽航时至今日,还未对他丧失全部的信任。 为什么啊……沛诚痛苦地捂住头,不要让我得出这种结论啊。 如果是这样,他岂非连死都不安生。 第63章 再次下线 经由一夜的反复论证和思考,沛诚终于决定了要如何结束这一世的生命——那就是去大山里跳崖! 这样一来,他既不会吓到路人,也不给环卫工人造成清洁的负担,运气好的话根本没人能发现,也就不用收尸,还可以顺便养育个花花草草、喂个野狗豺狼什么的。就算他死了之后,这个世界线还没有结束,那么大概率等他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被啃得啥也不剩,难以辨认,不太会出现熟人知晓的情况。 沛诚怎么想怎么觉得,这实在是万里挑一的良策! 唯一的问题是,他想要跳崖,就得要先爬山。 心动不如行动,这破世界他也是一天也不想呆了。于是次日一大早,沛诚便坐上火车,抵达某非热门景区,买了门票,坐缆车到山顶,帮零星几个旅游的大妈拍了少说一百张风景照,总算脱得身来,再罔顾安全告示牌,辛辛苦苦爬进了后山。 一番折腾结束后,已经是午后四点,他满头大汗,手背和脸颊都被树枝划伤,衣服裤子上全是泥,又饿又渴,累得想死。 不对,他就是来死的。 他前后观察了一番,确定这一块区域没什么人来,连垃圾都没有,全是野蛮生长的植被和尖锐的灌木丛。沛诚寻来找去,总算物色好一个悬崖——后山陡峭且背阴,不适宜攀爬,裸露的山岩上只有零星几颗松树,脚下万丈深渊,面前风景秀丽,沛诚觉得很满意,认为此处必能助力自己顺利下线。 他前后踱步,试了好几次合适的助跑距离,确保自己不会磕上半山腰的石头或者被挂在树上。可低头多看了几眼之后,沛诚仍难免觉得有些腿软。 决意要死的心,和身体的求生本能相比,总归后者的力量还是更原始、更纯粹、更强大一些。 算了,先休息一下再跳崖吧。 沛诚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最后一次掏出兔子app查看——闵效禹的名字下面,他完成了约摸一大半数量的任务,还有一少半因为已经被判定失败而变成了灰色,只余下一条“让森泽航彻底破产”的终极任务还孤零零地亮着。 今天之后,“小鱼”就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没有人会再叫他小鱼,记得他的人也会逐渐忘记他,即使有偶尔还能想起他的人,也不会是因为什么美好的记忆或理由。 思及至此,沛诚心有戚戚,不禁悲从中来。 他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像二十二岁的闵效禹一般,充满了好奇和希望。他获得了一次崭新的机会,全新的身份,周围的人都那么好,好得有点不真实。 他曾经甚至动了念头,就这样身为“闵效禹”在这个世界就这样度过一生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又想,如果这真是一个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世界那该有多好,可惜,如果是在那样的剧情里,自己这样的笨蛋恐怕根本活不到第二集。 这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任务是可以放弃的,放弃后花少量积分便能替换成新的、同等级别的任务,那么如果他不花积分,将所有任务全部放弃的话又当如何呢? 他坐直身体,瞪着眼睛,周围只有丛林鸟叫,“嘎嘎”地仿佛在嘲笑他。不会吧?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沛诚戳开这项终极任务,点击了“放弃”,再点击“确认”,等待几秒后,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陌生而又熟悉的莹莹白光自他脚下亮起,直至耀眼无比,吞没了他周遭的山林草木。这强光逼迫他不得不闭上眼睛,身体轻飘飘得仿佛失重一般——沛诚已经明白了。 “坑爹啊!早知道这样就可以了,我他妈还爬什么山!” 这是他回到久违的圆弧形空间的第一句话,红眼兔子蹲在白色罗马柱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沛诚傻眼地看着兔子,表情比第一次见到它时还懵逼,可兔子的三瓣嘴已经动了起来。 “恭喜你,本次‘闵效禹’人物卡的进度可观,总共获得积分153分,离通关目标还差47分,总耗时14年零6个月,实际用时3年零2个月,完成任务数量……” 兔子巴拉巴拉地恭喜他,但声音毫无起伏,沛诚面色阴沉地瞪着它,整个空间简直一片死寂。 兔子总算念完了结算成绩,而后毫无过渡地话锋一转:“请问玩家是否立刻进入下一个任务?” 沛诚浑身一激灵:“等等,我要换个副本。” 兔子停顿了一下,反问:“换什么副本?” “换一个别人的世界,其他的任务线,别的攻略对象!”沛诚说,“总之我不要再去森泽航那里了!” 兔子的红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像是出bug了一般毫无动静。 沛诚疑惑地向前走了几步,正要伸手去戳戳它——他好奇很久了,这个兔子到底是什么触感——看着边缘毛茸茸、白蓬蓬的,但又好像是投影的虚化。 就在手指快要触碰到兔子的刹那,兔子忽然又出声了,吓的沛诚往后一蹦。 “这个系统就是为了森泽航存在的,没有别的副本,这就是唯一的宇宙。”兔子说。 “啊?”沛诚愣了,“什么意思?” 兔子还是一如既往地避重就轻:“总之,你这次做的不错,已经积攒了一百五十三积分,再尝试一次就能成功了。” 沛诚眨了眨眼,又眨了眨。 这是唯一的宇宙,是为了森泽航而存在的宇宙。 到底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没有别的攻略对象,没有别的副本线,所有这个诡异系统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围绕森泽航一个人展开的? 在他头脑风暴的时候,兔子已经将下一张角色卡飞到他的面前。 沛诚抬眼随意一看,角色卡的照片是一张清隽少年的脸,看模样只有十五六岁。少年的眉眼十分漂亮,但表情有点儿凶,最关键的是——这人五官实在很眼熟。 他再低头一看角色卡下面备注的名字,瞬间绷不住了。 岳望锡,16岁,就读于国际青藤国际学校二年级。 沛诚登时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大叫道:“谁!?” 第64章 什么是自由意志 兔子或许是误解了“谁?”这声惨叫,开始干巴巴地念起来:“岳望锡,16岁,就读于国际……” “打住!”沛诚混乱地叫道,“我又不是不认字!而且岳望锡是谁我认识得很好吗?” 兔子面无表情地闭上了嘴。 “不不不,等一下,这也太变态了,我怎么能穿成岳望锡呢,他是已经存在了的人啊!”沛诚光是想想那个场景就觉得尴尬死了——以后他洗澡是在洗岳望锡的身体,他上厕所是在握岳望锡的…… “啊啊啊啊啊!!!”他抓狂地在圆弧形空间里乱跑起来。 “你的角色卡本就都是已经存在的人,不然你要从婴儿出生开始做任务吗?”兔子阴阳怪气的功力依旧不减。 沛诚半张着嘴,满脸傻气,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话可以反驳。 “可是……我变成了岳望锡,原本的他去哪了?”沛城问。 “原本的谁?”兔子显然不理解这个问题。 “原来的岳望锡啊!就是我的……我上一个……就是闵效禹世界线里的岳望锡!”沛诚结结巴巴地说,“那个来找我背叛森泽航的人,那个昨天刚和我打过电话的人?” “你拿了岳望锡的角色卡,你就是岳望锡了。”兔子好像说绕口令一般。 “我不懂……可岳望锡做的那些事,我没有记忆啊?不对,那些事究竟是哪一个‘岳望锡’做的,是系统吗?还是……”沛诚把头发抓成鸡窝造型,“你等等,我有点混乱,而且这个时间线里岳望锡才十六岁,也就是说什么连背叛这件事都还没有发生,甚至连闵效禹是谁都还不认识……” 他随即意识到一个更震撼的事实:“所以当我本次进入剧情后,森泽航也才高中吗?那不就是回到过去了吗?” “什么是过去?什么是未来,现在又是什么时候?”兔子反问他。 沛诚彻底被它绕晕了。 兔子见他不做声,继续念起了游戏规则:“上一个角色卡的一百五十三分可以全部被角色继承,但其中百分之六十的积分会暂时被锁定,无法用于道具购买……” “等等,先别说那个,我有问题。”沛诚打断他。 兔子二话不说,耳朵一动,沛诚面前立刻出现了一大屏幕琳琅满目的道具。 “我不是要买道具!我有问题要问你!”沛诚炸毛道。 兔子向来没有第二表情的毛脸上,不知怎的被沛城看出了一丝不耐烦。 “你说这个系统就是唯一的世界,那么这个宇宙创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这些剧情也好和角色卡也好,他们最终的目标是什么?”沛诚问。 他以为兔子又会用一通云里雾里的谜语糊弄他,亦或是干脆直言天机不可泄露,不料兔子说:“系统的终极任务,这一问题的答案可以花五百积分购买。 沛诚一听立刻炸了:“你骗谁呢!通关都只要二百积分,问你个问题要我五百!” 兔子又不说话了,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沛诚没有办法,只能认真看起了岳望锡的任务——岳和森泽航是孩童时代的玩伴,或许称得上一句青梅竹马。青春期后,二人成为了同学,但又开始有了互相竞争的意识,关系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恋爱坐标 第38节 这一部分的故事他已经从岳望锡那里听了个七七八八,按照原本沛诚所认知的剧情——时间线拉到成年之后,二人成为不近不远的“熟人”及生意伙伴,可不幸岳望锡家遭遇变故,为了拯救家族企业,只能选择背叛世交。 但结合当前的任务而言,投身角色卡之后,沛诚需要做的可不只是“不咸不淡的熟人”,而是成为森泽航的挚交好友——很显然,继爱情线、事业线之后,这次是友情线的任务了。 “别了吧……”他崩溃地捂住脸——兔子的恶趣味一如既往——他需要从学生时代打下基础,成为森泽航最亲近、最要好的朋友,然后在日后面临抉择之时,选择了家族,而非好友。 如果没有多年友情的积累,最终的选择就不够残忍。就是要这样,才足够伤人。 “有毛病吧!”沛诚手一挥,直接穿透了面前的投影成像,“这个森泽航到底什么人,他是上辈子杀了人还是放了火,没完了是吧!” 思及至此,他不禁开始怀疑,难不成之前岳望锡做的那些事,也是系统任务的指使?可他还是不明白,在“闵效禹”的世界里,“岳望锡”又是由谁扮演的呢?如果无人扮演,那就是npc咯?就像是草莓镇里的老板娘和詹姆斯。 “系统之中,除了我之外还有多少玩家?”沛诚问。 “这个问题需要花费一百积分购买。”兔子无情地说。 沛诚翻了个白眼:“你等等,我换个问题,除了我之外还有别的玩家吗?” “这个问题需要花费两百积分购买。”兔子说。 沛诚:“……” 沛诚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兔子根本在张嘴漫天要价,就是不愿意回答他罢了。 沛诚:“森泽航这个人,是有自由意志的吗?” 兔子从善如流:“请定义自由意志。” 沛诚:“呃……就是说,他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吗?” 兔子:“请定义真实存在。” 他彻底放弃与死兔子沟通,只是不停在脑中回放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到底哪些可能是被操控的行为,哪些是所谓“自由意志”的体现?最重要的是——“森泽航”究竟是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独立自主的人格,还是宛如他第一次加速时所见的那样,只是遵循着系统根据算法模拟的走向? 当时他亲眼所见“加速”道具的威力,森泽航的记忆毫无痕迹地被自洽掉了,像是被某种莫名的力量推动着——明明说了一半的台词硬生生止住,一瞬间好像一个坏掉的机器人,恐怖谷效应直接拉满。也就是这个短暂的画面,在沛城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也是这个认知,让他克服了犹豫许久的道德困境,决意将自己的任务推动下去。 可当他听到“这个系统就是为了森泽航而存在”的时候,他又不确定了。脑子好疼。 在他表情狰狞地左思右想之时,兔子宛如进入待机状态般一动不动,沛诚抬头一看那张面具似的毛脸,彻底没脾气了。 他不抱希望地问:“请问我还有什么其他的选择吗?” 兔子说:“你可以选择去死。” 沛诚打了个冷颤:“你怎么还骂人呢。” 兔子:“你可以选择放弃系统,回到你原本的世界中。” 哦……这个意思啊,回到原本的世界中,那不就是变回一具英年早逝的打工人尸体。 “好吧,”沛诚无奈地说,“我准备好了。” 于是,熟悉的白光再次亮起…… 第65章 三周目开始! 有过两次被兔子坑的经验,这次沛诚默默等待白光熄灭,不敢大喊大叫,也不敢乱动,就怕又凭空出现在一个特别尴尬的公共场合里。 他捏了捏鼻梁,揉了揉酸涩的眼角,明显感觉自己五官的走向和眉骨的高度都不一样了。 一睁眼,他看见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手里还拿着一本书,沛诚眨巴眼睛仰头看着他,心想——我就知道。 对方语速很快地叽里呱啦说了句什么,沛诚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周围响起窸窸窣窣的哄笑声。 男人有些不悦,随即操着口音有些奇怪的普通话说:“岳望锡,你又上课睡觉?这么困的话为什么不在宿舍里睡好了再来?” 周围笑声更大了。 面对此情此景,沛诚早已无奈地习惯了,他摇了摇头,看着面前摊开的、崭新的、一个字笔记也没有的教材,发现竟然是全英文的。 男人丢下一句:“we are at page 27 now.”便转身走了。 就算此刻丢脸的实际上是岳望锡,沛诚还是难免觉得有些害臊,他头疼地四下一望——明亮的教室里整整齐齐坐了一屋子学生,发色人种各异,含自己在内都穿着统一的制服上衣和浅驼色格纹长裤。他正要收回视线,却正撞上一对回头看他的目光,霎时间定住了。 坐在他右前方两排,16岁的森泽航穿着校服衬衣和杏白色背心,手指心不在焉地转着笔,回眸投来漫不经心的一瞥。 只需一眼,沛诚就立刻认出是他。 天哪,沛诚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近距离地见过他了。 这时的他身体和肩膀还没有长开,但五官中混血的气质更为突显,浅色的大眼睛上睫毛又卷又长,鼻尖挺翘,嘴唇薄而天然勾着一个弧度,简直像广告里的模特小孩。 少年的森泽航还没有进化出那种见人就自动露出最完美微笑的能力,他表情略带无聊,眼神在岳望锡脸上随意扫过,又转了回去。 前前后后加起来不到三秒钟,却让沛诚汗流浃背,眼眶湿润,动弹不得。 他看起来是那么年轻,那么无忧无虑,沛诚苍老又疲惫的灵魂见到他脸庞的一刹那,宛如干涸沙土经由漫长等待,终于遇见了一场雨,湿润的气息控制不住要从四肢百骸涌出。 森泽航已经转回去了,留下一个肩背笔挺但瘦削的背影,他干净的脖颈和耳廓被阳光晒得泛粉,一会儿低头写两笔什么,其他时间沉默地看着讲台。 一切从头开始了。 一堂课结束,沛诚光顾着盯森泽航去了,老师讲课的内容本就是全英语,而且根本不知从哪开始的,他压根儿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下课后,他还没能完全消化好混沌的思绪,手上慢悠悠地收拾东西,森泽航却已两三下拎上包站到他面前。 沛诚抬起头来看他,心中没来由得十分紧张:“怎么?” 森泽航单肩挂着书包,手插在裤兜里,语气懒洋洋又带着无所谓:“妈妈叫我邀请你晚上一起吃饭。” 他此时的声音虽然已经是沛诚所熟悉的音质,但音色更为清亮;看自己的眼神也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疏离中带着一份客气——沛诚见着这个熟悉却又稚嫩的森泽航,只觉十分新鲜,一时间竟然怔愣在原地,只是呆呆看着他。 森泽航微蹙眉,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哈喽?” 沛诚回过神来,问:“你妈妈?” “对啊,不然呢,”森泽航说话的时候眼睛没看他,而是飘乎在窗外——少年人对什么都感兴趣,又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她刚好来新加坡玩,顺便请我们吃饭。” “哦。”沛诚心想,原来我们现在在新加坡哦。 之前看角色卡介绍的时候,他已大概了解这国际学校的学制,是每学年会换一个国家、换一个校区,校园设施和部分师资借的是当地合作院校的,也有老师类似辅导员的角色随学生一起搬迁,其他专业课老师远程授课。这不仅是方便流动于国际间的家庭子女入学,更是为了创造学生们的国际视野、培养未来的国际领袖而服务。学生毕业时参加全球统考,试卷的命题及批阅均由英国总部直接统筹,毕业后牛津、剑桥、哈佛、普林斯顿等一流学府都会给与该校学生一定的入学优惠,和其他公立学校根本不在一个起跑线上。 但除此之外,沛诚对自己此刻身处的周遭环境尚且一无所知,而且不不同于“闵效禹”是个完全崭新的陌生人,岳望锡和森泽航一家认识多年,如果举止太过反常,很难不被察觉到异样吧。 “哦。”沛诚不敢多说话,只点点头站起来——两人个头相仿,都是青少年略显单薄的身材。 “别磨蹭了,你不情愿我也没办法。”森泽航催道。 沛诚小声说:“我没不愿意。” 森泽航没再说什么,只耐心等他收拾好,然后先一步踏出了教室。沛诚跟在他身后,一路下楼梯走出教学楼。 校园内鸟语花香,有大片的草地和不错的阳光,周围的学生大多还是亚裔面孔的。此时大约是冬天,但也有二十多度,走了一会儿,森泽航大概觉得太热,扬手把背心脱了挂在肩上。他不主动说话,沛诚怕说错也不敢开口,两人一路沉默以对,并肩不疾不徐地走着。 想了想,沛诚开口问:“你妈妈这次呆多久?” “不知道,一周?”森泽航说,“她非嘴硬自己是来旅游购物的,实际上就是找借口过来看我的吧。” “她也是关心你。”沛诚随口接道。 “我知道,我是废物少爷嘛,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大家都不放心我。”森泽航说。 结合这人十年后依旧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做派,小时候恐怕更是要命,沛诚在心中肯定了他对自己的评价。 不料森泽航却不太满意地转过来:“这时候你应该说:没有啊,也没那么糟。” 沛诚:“……” 森泽航看了他一眼,不自在地说:“总之,等会你见到我妈妈可别乱说话啊。” 沛诚不明所以:“我能乱说什么啊?” “比如……就是……”森泽航忽然犹豫起来,“就是你见了她之后,她肯定会问我们在学校怎么样,和同学相处好不好。你可别跟她添油加醋,说什么我被同学欺负之类的啊。” 沛诚闻言停下脚步,森泽航回头看他。 “你被谁欺负了?”沛诚问。 森泽航下意识答:“不就是上次小组作业的时候……虽然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观察沛诚的表情,显出一丝诧异:“不对,你是真不知道?” 沛诚认真地摇摇头。 森泽航见状却笑起来:“你还真是什么也不关心啊。” 他笑起来的样子有些天真,眼睛亮晶晶的,是沛诚十分熟悉的模样。但他此刻没有闲心思考这些,追问道:“快说,怎么回事?” 森泽航有些纳闷,但也老实解释起来。 这个班的所有学生其实都是来自优渥的家境,入学便存了社交的心思,本就不是那么纯粹的校园环境。社会实践课分小组的时候,好几个同学见原来森泽航平时成绩不错、长得也好,专门来邀请他加入。但森泽航是一个连洗衣液和洗衣粉都分不清的家伙,到了动手的环节自然十分茫然,根本帮不上忙,惹组员不开心了。 组员们表面上对他仍十分友好,都捧着他,结果一扭头在班上大说他坏话,宣扬和他一组如何倒霉等,说得十分不堪,传来传去,传回到了当事人耳朵里。 “就是这样,当时好多人都在说,那天在班上还差点吵起来了,你没听见吗?”森泽航问。沛诚摇摇头。 “其实我也没受到什么实际性的伤害,不过是闲人闲语罢了。”森泽航耸肩道,“真是我以前成长环境太过单纯吗?可我从小就特别惹人喜欢,你知道的吧?从小到大每个人见了我都是夸,我还从没经历过不被人喜欢这件事。” “哦,我忘了,你就不喜欢我,要么躲着我,见面了就瞪我。”他又自嘲地笑起来。 这话若被那些同学听见了,免不了又被人拿出去诟病一番,但听在沛城耳朵里,却无比心疼——在他的认知中,森泽航本来就应该是意气风发,甚至有些恃宠而骄的模样,从小到大所有事都顺风顺水,好像阳光雨露都更眷顾他才是正确的。 然后他又想到,给森泽航一帆风顺人生带来最大打击的不就是自己吗。是自己让他遭受无法预料也难以接受的背叛,让他学会接受、学会妥协、认清现实。所幸的是这一切还没有发生,但可悲的是他即将再做一次。 森泽航凑近了观察他:“你表情也太可怕了吧,哎,也没事啦,我也就郁闷了一阵子,现在已经好了。” “总之,我和你说了这些,你可别在我妈妈面前说啊,我都这么大个人了,她会担心的。” 什么十六岁的高中生还会叫自己母亲“妈妈”啊,沛诚心想,但嘴上还是答应道:“你放心吧。” 作者有话说: 沛:这人从小就开始大言不惭地自夸人见人爱了啊! 第66章 我答应了丈母娘 两人来到学校门口,已经有车在等着,沛诚还是第一次来到新加坡,一路上颇为新奇地趴在车窗上,看外面掠过的都市景色。街道路面干净整洁,高楼间满眼是绿色的植被,仿佛城市修建在了一个热带植物园间。不多时,车在一个五星级酒店门前停住,二人顺电梯一路上行至餐厅包厢,一个中年女性从里面迎了上来。 她和森泽航很自然地给了对方一个拥抱,十分高兴。她扶着森泽航肩膀上下打量,笑眯眯道:“航航有没有想妈妈?” 沛诚有点想笑,森泽航不回头,耳朵却红了。他尴尬归尴尬,还是很老实地低低“唔”了一声。森泽航的母亲转过来,又亲昵地抱了一下沛诚,说:“望锡也长大了,越来越帅了,都比我还高了。” 恋爱坐标 第39节 “阿姨好,阿姨怎么还越来越年轻了。”沛诚微笑着说。 森母瞧着的确非常年轻,头发乌黑锃亮,是个五官标志的大美女。她穿得很休闲,白领的宝蓝色polo衫外面套了一件浅色的防晒衣,牛仔裤运动鞋,看着就像谁家的姐姐。 森泽航有点狐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沛诚不理他,和森母商业互吹了一番,几人落座。 菜上了几道之后,森母果然开始关心二人在学校里的事,沛诚早有准备,从善如流地答:“森泽航成绩很好,比我厉害多了,我上课都听不太懂。” “是吗?不过航航的学习我是一向不怎么担心的。”森母点点头。 “而且老师和同学们都很喜欢他呢,我们今天从学校里一路走出来就有好多小姑娘盯着他看。”沛诚开始自由发挥,“可是您放心,森泽航他一直专心学习,心无旁骛,不太理睬这些事的。要不是我们一学年换一个校园,估计追他的女同学都要打起来。” 森泽航在桌子底下踩他脚,从嘴角漏出一句咬牙切齿的:“吹太过了!” 沛诚默不作声收回脚:“而且生活上您也不用担心,学校都有食堂的,宿舍楼下也有洗衣机,平时老师也很负责任。” 森母听了连连点头:“好的好的,这样就好,你们两个孩子上学跑那么大老远,可让人不放心了,你妈妈那天还给我打电话来着,让我替她看看你。航航你平时和望锡互相照应,他语言不好,你有空也抽点时间帮助他。” “哦。”森泽航蔫儿不拉叽地应下来。 森母十分热情地给沛诚夹了不少菜,又问了他些生活上的事。他虽然是个外人家的孩子,但在这桌上全然不觉得尴尬生疏,只因那母子二人之前的气氛属实温馨——只言片语之间,沛诚已能感觉出这一家人关系很好,充满了信任和鼓励,是自己几辈子以来都从未体会过的家庭氛围。 说来也奇妙,在这种近乎娇惯和溺爱的环境下,搭配上点石成金、什么都不缺的家庭条件,更何况高中生本就是人见人嫌、死要面子的年纪,但森泽航出乎意料并没有走上骄纵任性的歧路,反而自身所有优良的品质进一步发光发热,于是又得到更多的夸赞和鼓励,一整个良性循环。他热情友好,坦率真诚,自信却不自恋,饶是沛诚本就对他偏心,也难免觉得羡慕嫉妒恨。 一顿饭欢声笑语地吃了两个多小时,从森泽航对母亲的描述中,沛诚也顺便拼凑出了一些学校的情况。晚上二人还要被司机接回学校去住宿舍,森母到楼下来送他们,牵着沛诚的手,十分满意:“望锡真是长大了,阿姨看着你们就放心了。” 她又说:“航航第一次出远门,他有时候不懂事,不比你成熟,你帮阿姨多关照他,可以吗?” “妈妈,别说了,人岳望锡自己平时也很忙的。”森泽航有些不好意思了。 虽然明知只是客套话,但沛诚却很认真地答应下来:“阿姨,您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两人被车放在校门口时,天已经黑透,两人又并肩往宿舍回去。 走着走着,森泽航忽然笑出声来。 沛城莫名其妙看他:“你乐啥?” “你刚才好好笑,为什么那么正经地……哈哈哈哈!”森泽航乐不可支:“你这人好有意思,而且你不是不喜欢我吗?刚才那画面笑死人了,好像是我妈把我嫁给你了一样!” 沛诚无语地看着他,完全不理解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好笑。 “哈哈哈哈,你俩还在酒店门口牵着手,我妈还目送我跟你上车,笑死我了!”森泽航清朗的笑声回荡在校园里,路过几个同样晚归的学生不住看他们。 “好了好了,你别乐了。”沛诚说,“至于吗?” 森泽航明显越想越受不了,笑得前仰后翻:“而且你之前吃饭的时候,说的都是什么啊,我让你不要叫她担心,也不至于帮我天花乱坠地胡吹吧,哈哈哈!” 沛诚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觉得自己和青少年有代沟了。 过了好一阵儿,森泽航终于笑够了,他在沛诚前面两米的距离倒退着走,眼带笑意看着他:“我之前还觉得,你一直独来独往的,难道不会很寂寞吗。现在发现,这样独来独往也挺好的,比起那些塑料的交情,还是自己安静呆着更舒心。” “嗯,我一点儿也不寂寞,”沛诚心不在焉地说,“你看着点路,小心不要撞到人。” “咱们宿舍的洗衣机在哪?”森泽航又问。 “我怎么知道。”沛诚摊手。 “哈哈!那你还和我妈妈胡说。”森泽航又笑起来。 “总归有的吧,洗衣机,不然你衣服穿完了怎么办?”沛诚随口道。 “我叫人拿出去洗的。”森泽航说,“一周打包一批,洗完了再送回来。” “你……”沛诚头疼道,“明天你跟我去洗衣房,我教你。” 森泽航倒是答应得很爽快:“好吧。” “还有你那社会实践课,你组员交作业的时候没写你名字对吧?成绩怎么办?”沛诚又问。 “不知道,我自己去重新做一遍吧。”森泽航不太在意地耸耸肩。 “行,这周末我和你一起吧。”沛诚说。 森泽航闻言有些意外:“为什么啊?” “我答应丈母娘要好好照顾你的。”沛诚面无表情地说,森泽航果然又哈哈笑起来。 半晌后,他不确定道:“你认真的?” 沛诚点头道:“当然。” 森泽航瞪着他,好像不认识他一般。沛诚眼见他快要退到花坛边沿,连忙伸手将人拽住,“都跟你说小心点了。” “哦。”森泽航不甚在意地回头瞥了一眼,又将手揣在裤兜里,晃晃悠悠地迈着步子。 “你真听不懂?”他忽又问,“英语。” 沛诚摇摇头:“有点吃力。” “哦,”森泽航说,“难怪你上课老睡觉。” “所以嘛,作为回报,你教我功课吧,”沛诚说,“期末考挂的话我要被老爸打死了。” “就这?包在我身上。”森泽航一口答应下来,“况且下学期就要去伦敦了,你英语这么差的话确实不太行。” “就这么说定了。”他原地站好,伸出手来,沛诚也伸出手,这一幕似曾相识。 两位少年在月光下的校园里郑重其事地握了握手,结成了协议。 第67章 月牙 “岳望锡!大事不好了!”森泽航在电话那头显得惊慌失措。 “怎么了?”沛诚问。 他声音背景有些噪音,但语气中的彷徨清晰可辨:“这个洗衣机槽上写着:将洗衣粉置于此处,可我的是洗衣液!怎么办?” 沛诚:“……”五秒后。 森泽航:“你怎么挂我电话!” 沛诚难以置信道:“你是傻子吗?等着!” 他跳下床就冲到宿舍负一楼的洗衣间——森泽航抱着一大桶洗衣液老老实实地站在机器旁边等着,见他来了,便露出小鸟看见妈妈的表情:“你快来看呀!” 沛诚终于发觉——他以前觉得森泽航没有生活常识十分反差萌,但原来可爱也是有一个底线的! 他劈手夺过洗衣液,将森泽航挤到一边,低头一看,说:“谁让你这么洗衣服的?” 森泽航看似很委屈:“你教的。” “你不知道不同颜色的衣服不能混洗?还有这件,这是不能机洗的,会洗坏的。”沛诚把塞了满满一洗衣机筒的衣服全扒拉出来,分好类,再手把手地教了他一遍。 森泽航表情十分认真,简直比上课还专心,生怕漏看了一个动作。沛诚好笑道:“你这么紧张干嘛?” “我怕我下次再不会……”森泽航可怜巴巴地说,“我怕你又骂我。” 好吧,沛诚承认了,可爱是没有底线的。 他又看了森泽航一眼,问:“你怎么大周六地还穿着校服?” “我没衣服了……”森泽航说,“之前送洗的一批单子出了问题,还没送回来。我今天再不洗衣服要没得穿了。” “那你今天不洗制服,周一穿什么?”沛诚问。 森泽航又露出了那种幼鸟的表情。 沛诚头疼不已:“你跟我上楼来。” 森泽航一步三回头,犹豫道:“我的衣服怎么办?其他机器都满了。” 沛诚忍无可忍:“还要洗一个小时呢!没人偷你脏衣服,跟我上来!” 沛诚和森泽航住的都是所谓外派学生特有的单人间,森泽航进门后好奇地左看右看,沛诚不理他,打开衣柜随便找出一件白t恤扬手扔在他身上:“你今天穿这个,校服脱下来洗了然后烘干,今晚要下雨的。” “哦哦。”森泽航接过衣服来捧在手里,又问:“裤子呢?” 沛诚无语地看着他,翻出一条运动裤说:“洗干净的,你凑合穿吧。” “谢谢。”森泽航说罢开始在屋子正中央脱衣服。 沛诚惊了:“等等,你不去厕所换吗?” 森泽航也愣了:“你介意吗?” 沛诚适时地回想起了这人在草莓镇的行径——到了温泉池边,自己还在琢磨呢,对方已经飞快脱了个一干二净。 沛诚:“没事儿,你就在这换吧,我去把窗帘拉上。” 少年森泽航的体格明显还较为瘦削,只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在幽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暖色调的光泽。他个头已逼近一米八,肩宽和腿长的优势一览无余——比起成年森泽航整日噗噗往外冒荷尔蒙,眼前的身体尚且介于男孩儿和男人之间,整个人洋溢着青春的干爽气息。沛诚原本就比他稍微年长一点,现在看对方简直是个小孩儿,上辈子的一脑门浪漫幻想不知不觉间已经很久没有冒出来过了。他把凳子上的外套收走,说:“在这坐着等一会儿吧,晚点我再陪你去洗另一缸,而且我猜你烘干机也不会用吧?” 森泽航点点头,又真诚地说:“你好厉害,你还会什么?也教教我。” 沛诚无奈道:“你妈妈也真敢放你出国。” 森泽航笑起来:“临出门之前她教了我洗碗。” 沛诚感到匪夷所思:“洗碗还要教?” “我妈妈说,你出去了之后不能什么也不会,人家会嫌弃你的,至少你得学会一个技能。如果大家一起吃饭,没人愿意刷碗的,你到时候就认领这个工作。”森泽航看起来还颇有点自豪。 沛诚也笑了:“确实,伯母有远见。” 森泽航换上白t恤和运动裤,更像个大男孩儿了。他站到沛诚的课桌边,手指捻起一本教材的角翻了翻,说:“这个时间也没什么其他事做,你有什么不会的,我教你。” “哦。”沛诚这才想起来两人的交易,又反应过来自己好不容易脱离了社畜的生活,却回到了考生的日子,简直痛苦不堪。 “你看你这个表情,这就不是正确的学习态度。”森泽航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故意一本正经地说,“快坐好,和森老师说上周的课有什么地方不理解。” “什么都不理解,尤其是世界宗教和国际政治。”沛诚坦白道,“这边老师口音太重了,我本来听力就不好,回头想自己看看教材,满篇英语又容易犯困。” 森泽航一听就来劲了:“来来来,我国际政治学可好了,很简单的,我和你说,你翻开syllbus到第三页,本学期截至目前的主要内容……你怎么不记笔记?” 沛诚没办法,只得配合地掏出纸笔。 森泽航原地转了一圈,嫌发挥空间不够,又说:“你回头弄个白板回来。” 原来这人对presentation的热情和能力是天赋的一部分,沛诚心想,嘴上敷衍道:“嗯嗯,再说吧,你能不能不要追根溯源地讲,直接把考试重点划出来可以吗?” 森泽航十分响亮地“啧”了他一声,不满道:“什么考试重点,你要是没有将内容彻底理解,到时候知识论文怎么写?你态度端正一点。” “好好。”沛诚只得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森老师请开始。” 恋爱坐标 第40节 等森泽航终于把半学期的国际政治跟沛诚拉通过了一遍之后,窗外夕阳已将天空染成血色,头昏脑胀的沛诚满眼冒圈儿,被森泽航拽下去烘干衣服,又洗上新的一锅——这次他操作已经基本熟练,然后便留着洗衣机自己工作,拉着人上食堂吃饭去了。 周末的校园十分清净,新加坡是个小地方,本地学生大部分趁机回家,就算是住校生也出门玩去了。于是两人乐得清闲,慢慢悠悠地买了餐,沛诚顺手带了两瓶饮料回来,找了个能看电视的位置坐下。 “咦?你怎么帮我买了这个。”森泽航接过饮料,食指一弯,气泡发出呲呲的悦耳声音。 “你不一直都喝这个吗?”沛诚下意识说,随即反应过来,连忙补上一句,“还是我记错了?我随手拿的。” 森泽航摇了摇头:“没有,就这个挺好。” 沛诚低头一看桌上——两人各自拿了些菜,摆在中间分着吃,他又习惯性地将森泽航喜欢吃的东西摆在了他面前。 这是什么身为助理的肌肉记忆吗?沛诚自己都震惊了。 所幸森泽航并没有发现异常,看起来还挺高兴。 “之前周末都好无聊,刚来的时候出去逛过几次,也约着一起出去玩儿过,但连续几周都出门就觉得没意思了,来回就是那些事儿。”他说,“还不如学洗衣服。” 对消遣类的社交不感兴趣,他从以前就是这样了,沛诚心想,只不过学洗衣服是什么鬼? 沛诚乐道:“那明天学什么?” “明天你要陪我去做社会实践的!”森泽航立刻说。 沛诚笑笑:“你倒记得挺牢。” “那当然,”森泽航道,“纸巾递给我一张谢谢。” 沛诚拿了两张纸巾递到他摊开的手里,忽然又迅速抽走,森泽航不明所以地偏过脸,发出一个问号。 “这是什么?”沛诚盯着他手心问。 “这个?”森泽航攥了攥手指,又将十指舒展开,露出掌心一块月牙形的红色痕迹,“胎记,从小就有的。” 沛诚瞪着那块痕迹,十分意外——以前森泽航手上有这个胎记吗?他不记得有啊。 “怎么了?”森泽航奇怪地问他,“虽然是胎记,但这里摸着有点硬硬的,你摸。” 他把沛诚的手指拉过来,放在掌心那月牙形的红痕上——触感温暖干燥,且确实比周围的皮肤稍微坚硬一点。 一股奇妙而难以名状的情绪从沛诚心底浮现出来,异样的,但虚无缥缈的,还未成型就散去了,好像一团朦胧的雾气。 在当沛诚的手接触到那一块印记时,森泽航也怔愣了一下,两人对视片刻,均是一头雾水。 “怎么了,你在想什么?”沛诚茫然地问。 “我还想问你呢。”森泽航显得也同样茫然。 作者有话说: 讲个冷笑话,如果塑料日语,森老师读起来会是森森森 第68章 因果律 沛诚出神地抚摸着那处月牙般的红痕,森泽航忽然触电般地收回手,肩膀还抖了一下,沛诚迷茫地看着他:“怎么了?” 森泽航笑嘻嘻道:“你摸得我好痒。” “哦,”沛诚收回手,目光情不自禁频频落在那处胎记上。 “晚上做什么?”森泽航又问。 “晚上?你想做什么,”沛城心不在焉地答应,忽然警惕起来,“等等,你不会还要给我讲课吧,我真听不动了。” “你这人!我讲课还没说累呢!”森泽航竖起眉毛,“我的意思是要不要出去逛逛?” “你不是不爱出去闲逛吗?”沛诚把盘子端到森泽航面前,示意他叉走最后一块肉。 “也是,但主要和他们没意思。”森泽航说。 “算了吧,明天还出门呢,晚上要不要……”沛诚心思一动,“要不要看电影?” “哦好啊!”森泽航半边腮帮子嚼着肉,“那天电影课有提到一部我还挺想看的,叫做……克莱默夫妇。” “什么?”沛诚愣住了。 “克莱默夫妇,达斯汀霍夫曼和梅丽斯特里普演的。”森泽航说,“上次讲剧本叙事的时候有举过例子。”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沛诚开始混乱了——又是这部电影,为什么,难道只是巧合? “怎么了?”森泽航问。 “没……我,我看过了。”沛诚心说,跟你。 “哦,这样啊,那我再找找。”森泽航不疑有他,翻手机去了。 此时沛诚忽然有了一个大胆且荒唐的假设——当时那个周末自己因为风雨半推半就地困在了森泽航家,选电影看的时候对方曾说自己很早以前就想看那部电影,但是一直没机会。难不成……难不成是因为高中的时候本来要一起看的人拒绝了吗? 可沛诚此刻拒绝他是因为在十年以后和他看过,也就是说,“拒绝的结果”发生在了“拒绝的原因”之前?怎么会这样? 还是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两件事本就互为因果? 我又不是一束光,怎么还能呈现波粒二象性,沛诚的思维又开始不着边际了,他一下午本就被森泽航摧残得差不多的脑细胞进一步噗噗噗地死亡,眼睛里转圈圈。 “你想什么呢?”森泽航说,“你怎么老发呆。” “因果律。”沛诚说。 森泽航看着他:“啊?” “我在思考因果律。”沛诚干巴巴地说。 森泽航看了他一会儿,评价道:“以前没发现,你这人有时候其实还挺奇怪的。” 他发表这个感想的语气十分平淡,不带一丝恶意,反而补了一句:“还挺有意思的。” “那你以前对我的印象是什么?”沛诚忽然有点好奇。 “没什么特别的,朋友家的儿子,态度不好,莫名其妙老看我不爽,我又没惹你。”森泽航傲娇地说。 沛诚理解地点点头:“但家长老把我们凑一块儿玩,所以还挺烦的吧?” “还行,”森泽航转念一想,警惕道:“你烦我?你果然不喜欢我!” “没有!”沛诚觉得简直和他没法交流,“而且我喜不喜欢你重要吗?都有那么多人喜欢你了,多我一个少我一个重要吗?” 森泽航对这个避重就轻的答案不太满意,但也想不出反驳的话,只能没趣地继续找电影去了。 “那你呢?对我的印象。”他低着头,佯装不在意地问。 “和你一样。”沛诚随口道。 森泽航横眉冷对:“不许敷衍我!” “好吧好吧,”这小孩儿好麻烦,沛诚心想,张口胡说道:“我小时候看你漂漂亮亮的以为长大了是美女呢,结果变成了一个大老爷们儿,我就因爱生恨,出离愤怒了。” 森泽航怀疑地看了他一会儿,确定他是在开玩笑,不屑道:“变态。” 他转瞬态度一转,挑眉凑过来:“不过我小时候的确很漂亮吧?” 沛诚实在给他整笑了:“这也值得嘚瑟吗?你一直都这么爱自我表扬吗?” “那不然呢?没人表扬你的时候,自己不得先夸夸自己?”森泽航理所当然道,“你夸得多了,别人才会跟着一起夸你。” 沛诚笑起来:“原来是阿q精神胜利疗法,我真服了,电影选好没?” “选好了,看这个吧。”森泽航将手机递过来——是一部小成本的悬疑片,网上评价很高,沛诚看了一眼便说:“行。” 沛诚原本以为“看电影”是回宿舍去,在电脑上找一个免费片源,然后两人挤在椅子上看——毕竟他自己的大学生活就是这样的。结果森泽航扭头就往校园外面走,原来这片子正在学校附近的影院上映。 沛诚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好些年没有进过电影院了。 两人刚吃饱喝足,于是什么也没买,双手揣兜一身轻松地溜达着,却不料在大厅忽然遇到了同班的学生。对方原来是森泽航一个社会实践小组的人,带着女朋友来约会,一照面不免尴尬。 森泽航倒是无所谓,瞥见来人之后挑眉点头扭脸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表达了“我看见你了所以和你打个招呼但多一个字也不想和你说”这种复杂的社会信号。沛诚更是与那人毫无交集——毕竟他才刚到这个世界一周时间,与他有关且唯一有关的人就是眼前这个乐不颠颠的16岁漂亮男高中生,其他人一概不在他的考虑范围里,更何况是这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 经过上次的经验,沛诚非常深刻地认识到了一件事——和npc建立感情是毫无益处的,无论好坏,就算他们看起来再真实鲜活也一样。 许是森泽航外型惹眼,那男同学的女朋友将他看了又看,同学脸色更加阴沉,态度不佳地说了她句什么,于是对方也不高兴了。本来买爆米花和饮料的队伍就长,好容易排到他们,两人却在吵嘴,无论是收银员还是后面的客人都显出不耐烦来。 森泽航本来已经几步走到检票口,对这边发生的事一概不知也不关心,只看着沛城,问:“怎么还不走?里面也有洗手间。” “我不是要……”沛诚想了想,说:“没事,进去吧。” 两人选了倒数第三排中间位置的座位,正值周末,影院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两人要说话只能将脑袋靠近些小声耳语。 “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森泽航说。 “嗯?”沛诚将耳朵贴过去一点。 “这个电影好像没有字幕,只能练练你的听力了。” 沛诚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故意的!” 森泽航眼睛都笑弯了,闪烁着狡猾和得逞的光:“不是不是,我真是忘了,刚才反应过来。” “还悬疑片!我能看得懂吗!”沛诚气不打一处来,压低声音吼他。 “哈哈!”森泽航没心没肺地笑,“没事呀,我给你解说。” 说话间,影院熄灯了,沛诚一肚子想骂他的话只得憋回去。森泽航忽然鬼鬼祟祟地凑到他耳边说:“现在在放广告。” “我他妈看得懂这是广告!” 森泽航本来快要笑死,被一拳狠狠锤在大腿上,五官扭曲地闭上了嘴。电影开始了。 故事讲述了一名中年女性清晨在自家床上醒来,面对声称是自己丈夫的男人,她却什么事都想不起来。在她的认知中,自己尚才二十出头大学毕业,哪里来的结婚六年的丈夫。可面对镜子,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皮肤已经松弛、眼角布满细纹,已经确确实实是一个中年女人,而过去十几年的记忆都消失了。 女人的丈夫似乎对她频繁失忆的事已经习以为常,男人耐心地和她解释了两人的关系、她失忆的症状和缘由——车祸,并帮她把早饭和药都准备好,而后出门上班去了。 女人虽然依旧满腹疑问,但有了丈夫的解释,满眼惊惶好歹稍微消退了一点。只是身处这个理应是她家却看起来如此陌生的环境,她内心仍然充满不安。吃过早饭后,女人在卧室里兜兜转转,找寻着属于自己的痕迹,她端详喝水的杯子,抚摸着衣柜里的衣服,又打开首饰抽屉细细查看,试图回想起一点细节,就在这时,她发现内衣柜的底部放着一个笔记本。 丈夫出门前,曾对她说她有写日记的习惯,为了训练记忆,所以她会时不时试图记录些发生过的事,也是医生建议她这样做的。可丈夫所说的那个日记本就摆在梳妆台上,刚才她已经翻看过了,都是些无所谓的琐事,日期也不连贯,有些日子里只有寥寥数句。那么眼前的这本是什么? 她翻开本子,看见扉页上属于自己的熟悉笔记:不要相信他。 看到这里时,沛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悄声问森泽航:“谁?她老公?” 森泽航瞪着眼耸了耸肩表示不知道。 女人翻开下一页,上面又写着:不要相信你的丈夫。 “嘶……”沛诚抽了一口气,“果然是他?不对,‘他’和她老公不是一个人吗?那刚才那人是他老公吗?” 恋爱坐标 第41节 森泽航:“不知道。” 女人又翻开下一页,现出更为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不要相信你的医生。 影院里响起一阵窃窃私语,沛诚又悄声道:“可她刚才吃了药诶,那个药是不是导致她失忆的源头啊?” 森泽航双目圆睁:“我觉得你比电影还吓人。” 沛诚不满意道:“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说要给我解说吗?” 森泽航叫苦不迭:“我是可以解说英文,不是解说剧情!” 前排一个大哥转过来剜了他一眼,两人同时闭上嘴,森泽航像犯了错的小学生,委屈瞪他一眼,用口型说:“都怪你。” 沛诚挥了挥手,表示:看你也没什么用,退下吧。 第69章 柠檬糖和跳跳糖 电影的开头悬疑感拉满,中期节奏慢了下来,结尾居然还挺温馨,沛诚不甚满意,出来之后满脸不爽瞪着森泽航。 对方也很冤枉:“我好心好意邀请你一起看电影,你对我各种暴力相向。” 沛诚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高中版本的森泽航看着就很欠,总忍不住想欺负他。出门的时候,冤家路窄,又遇到了那个男同学,对方看着比他俩还觉得晦气,前脚送走他女朋友,后脚立刻朝反方向快步走了。 “他倔强什么,不都得回学校么。”沛诚有点好笑。 森泽航干脆压根没看见人家,已经步伐轻快地跑去隔壁便利店买水喝——他长大后尚且保持着乐观积极、开朗自信的模样,小时候就更是无忧无虑、快乐得过分,好像无论什么不开心的事儿都只能在他身边停留一秒钟,然后在阳光普照下尽数散去。沛诚和他隔着一排货架站着,中间是琳琅满目的各种商品——两人因为个头太高,脑袋从货架上方冒出来。森泽航举起一个花里胡哨的包装,问:“这是什么?” 沛诚看了一眼:“跳跳糖吧。” “哦。”森泽航把糖放回去,沛诚又问:“你没吃过跳跳糖?”对方摇头。 也对,他记得这人都二十好几了还没喝过奶茶呢。 沛诚心念一动,伸出手道:“给我。” 森泽航把跳跳糖又取下来,从货架上递给他。 两人从便利店里出来时,沛诚拎了满满一口袋零食,一边走一边拆,说:“张嘴。” 森泽航疑惑地转过来:“啊?” “嘴张大,仰头。”沛诚抬了抬下巴示意他。 森泽航虽然纳闷,但还是配合地照做。沛城往他嘴巴里倒了些跳跳糖,说:“闭上嘴。”然后仔细观察他的表情。 果然,在短暂的茫然之后,森泽航的眼睛睁得老大,眉毛也惊讶地高高挑起,他手舞足蹈,但又张不开嘴说话,只能发出“唔唔”的无意义声响。沛诚哈哈大笑,也往自己嘴里倒了些跳跳糖,舌头上立刻噼里啪啦地跳起舞来,两人站在学校门口一通比划,外人看着就像两个弱智。 “你还买了什么?”森泽航好容易重新张开嘴,朝他塑料袋里扒拉。 “你来。”沛诚在学校里找了一处长凳坐下,递给他一块黑乎乎的甘草糖。森泽航满脸期待地塞进嘴里,眉头紧蹙,表情逐渐扭曲,一副要呕不呕的样子。 沛诚笑得更欢了,拿包装纸袋接着:“快吐出来。” 森泽航低头把糖吐在他手心里。 “好难吃,一股八角的味道!”森泽航立刻告状,狗一般伸着舌头,似乎这样就能把干草的味道散去。 “再来试试这个。”沛诚拆开粉色的条状软糖,扯下一截递给他。这次森泽航面露警惕,迟迟不肯下嘴。 “这个是甜的,”沛诚哄他,“我小时候很喜欢吃的,以前才几毛钱,我放学都会买的。” 于是森泽航认可了,他费力地嚼着,口齿不清道:“我牙齿都被黏住了!” 沛诚也用牙齿咬了一截,廉价糖精的味道溢满口腔,根本说不上好吃,完全无法理解自己以前为啥要拿本就少得可怜的零花钱去买这个。 可森泽航却说:“这个糖我喜欢。” 沛诚扭脸过去一看,他竟然把糖果条拉来拽去,扯成各种形状,这是玩儿上了! “哎!你弄得满手都是黏的!我真服了。”沛诚伸手到兜里去找纸巾,森泽航却张开十指嘿嘿笑地凑近,要弄他的脸。 沛诚立刻从长凳上蹦起来,用胳膊肘架着他的手腕:“别别别!你躲开点。” 可对方根本不听劝,执意要把一手糖浆糊在他脸上,沛诚只得拔腿开跑。 “哈哈哈哈!你别跑啊!”森泽航追在后面,高举双手,像个快活的丧尸。 沛诚满校园绕圈跑:“站住!你给我站住!别闹了!” 两人在学校里疯跑了一阵,沛诚一手撑着腰,摆手道:“不跑了不跑了,跑不动了。” 森泽航也满头汗,气喘吁吁地举着胳膊,沛诚带他到一个喝饮用水的小水池边,压着笼头给他洗手。 两人回到长凳边,找回一塑料口袋的幼稚零食挂在胳膊上,沛诚拆出一盒酒心巧克力,若无其事地喂给他。 果然,外层的巧克力一化,森泽航又开始闹了:“啊!这是什么!咳咳咳,好浓的酒味。” 沛诚觉得给他喂食实在太好玩了,简直不亦乐乎——这人什么都没吃过,每一样东西都是新的尝试,于是紧接着又开始拆一袋超级酸的柠檬糖。 可是这次森泽航说什么也不吃了,沛诚只能把柠檬糖先塞进自己嘴里。他竭力管理表情,口是心非地评价道:“酸酸甜甜的。” 森泽航不相信,凑过来观察他,沛诚把柠檬糖咬在门牙处,口齿不清道:“你看,这个是正常的。” 两人凑得很近,呼吸间的确能闻到柠檬淡淡的清香,沛诚十分自然地递出口袋,仿佛在引诱一只怕生的流浪猫,森泽航拿起一颗举在路灯下左右观察,终于还是剥了塞到嘴里。 “啊!好酸!”他果真再次上当,五官都皱到一起,沛诚忍了半天也实在扛不住了,面露狰狞,肩膀胳膊乱扭:“好酸酸酸!” “我再也不相信你了!”森泽航被酸得原地转圈,“你这个坏人!” 所幸柠檬糖只有外层是超级酸的,待坚持到了内核的甜味,两人复又冷静下来,晃晃悠悠地往宿舍走。 “还有什么?没了?”森泽航问。 “哦,你还吃上瘾啦,”沛诚笑道,“没了,今天就买了这些,明天继续。” 森泽航连连拒绝:“不用了。” “明天继续啊,我看到好多国内没见过的吃的,想试试呢。”沛诚说。 “我看你是想拿我来试吧!”森泽航指着他控诉道。 沛诚乐不可支:“我对你多好啊,知道你家不给你吃垃圾食品,帮你体验体验生活还有错了。” 森泽航鼓着脸瞪了他一会儿,最终接受了这个解释:“行吧。” 走到宿舍楼下的时候,沛诚忽然惊醒:“糟了!” 森泽航也吓一跳:“怎么了?” 沛诚大叫一声:“衣服!” 两人惨叫着冲到地下室的洗衣间——先前烘干的一锅衣服已经被人嫌占地方给取出来了,孤零零地被抛弃在篮子里,毕竟学生们洗衣服都是趁周末。另一锅已经洗好甩干的衣服仍然堆在洗衣机里面,玻璃门上满是水汽。 沛诚打开门,取出一件t恤闻了闻,说:“还没馊。” 森泽航的表情一言难尽。 “没事儿没事儿,烘干很快的,我们别乱跑了,就在这等着吧。”沛诚帮他把烘干机打开转上,扭头发现人又没了。他出门一看,森泽航居然跑到了隔壁的学生活动室里,还胆敢兴高采烈地招呼他:“诶!你看这有乒乓球台!” 沛诚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带孩子的老妈,小孩儿精力过剩到处乱跑,但做妈妈的已经累了。他根本劝不住,只能眼看着森泽航去一楼前台借了乒乓球拍,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你会打吗?乒乓球。”沛诚无奈地问。 “不太会,怎么了,你很厉害吗?”森泽航将球击了过来——白色的小球在桌面上高高弹起。 “我也很菜。”话虽这么说,沛诚手上却不含糊,他蹬腿转腰,“啪!”地一声把球铲了回去。森泽航懵了。 沛诚奸诈地笑:“在我们小区那一片儿算是前三名吧。” 小时候他没什么朋友,家里环境也压抑,没事儿他就爱在小区附近的街心公园和陌生小孩、大爷大妈一起打乒乓球。这项运动全民普及率之高,全得益于场地要求之低,但凡有个桌面摆几块砖头就能玩。 “等等等等。”森泽航不死心地捡球回来,再次发球。 沛诚伸手一搓,球高速转动着飞了回去,森泽航拿拍子一碰,小球便弹飞了。 沛诚欺负他不会,变着花儿地虐他,森泽航根本没打着两拍子,光顾着满场捡球。半小时后,他终于被遛累了,放下拍子举手投降。 沛诚也放下拍子把球压住,满意道:“好了,消停一会儿吧。” 沛诚往活动室的沙发上一躺,双腿直直伸着,又摸出一袋跳跳糖来吃。森泽航坐到他身边,用手指自己张着的嘴,活像个傻子,沛诚满脸无语地给他倒了些。 “你来这边之后觉得适应吗?”沛城问,“我知道你语言和学习都没问题,其他的呢?” “还行吧,”森泽航说,“你呢,想家吗?” 沛诚摇摇头:“就是吃的没有国内好吃。” 森泽航笑起来:“那你等着去英国吧,黑暗料理之国,够你受的。” “啊……”沛诚想起一系列网图——馅饼上张着嘴的鱼头、巨大的包满羊肉的肠子、黏黏糊糊的豆子,嘴里的糖顿时不香了。 “实在不行可以自己做嘛,”沛诚说,“我这么大一个人,还能被饿死不成。” “你会做饭?”森泽航震惊地瞪着他,“为什么?凭什么?怎么会?” 沛诚长久以来被森泽航处处压一头的过往在今天彻底翻篇,他虚情假意地安抚道:“没事,你也会洗碗嘛,我们是一个很完整和谐的闭环。” 第70章 出门遛弯儿 等到烘干机停转,宿舍楼里已经基本没其他人在走动了。森泽航抱着堆到下巴的衣服,香喷喷、暖烘烘的,心满意足。“我明天要给我妈妈打电话。”他说。 沛诚困得打了个哈欠:“说什么?” 森泽航一脸骄傲:“我会洗衣服了!我又多了一个技能,我现在会洗碗,还会洗衣服……” 沛诚打断他:“别数了,一共就两个技能,你衣服连洗带烘有一半都是我帮你干的!” “嘿嘿,我不管,你回头不要和我妈妈拆我台。”森泽航充耳不闻,“对了,明天早上九点我来找你。” “九点!”沛诚瞌睡都吓醒了,“这么早是要干什么!” “当然是去做作业啦!” 沛诚这辈子还从没听过谁把“做作业”说得这么兴高采烈。 “我的天哪,放过我吧!”他哀嚎起来。 “哪里早了!你九点起床,洗洗涮涮,然后我们去吃早饭,出门,到那边正好十点。”森泽航计划得明明白白,“我已经联系好了,是一个社区中心,你跟我一起也可以顺道积累一些志愿分数和社区活动时间。” 恋爱坐标 第42节 “然后中午我们就在社区吃饭,下午回来路上城里逛逛,买点东西,然后……” “等等等等……”沛诚不得不再次打断他,“还要逛街?” “你不是说你来了之后都没机会去市里转转的吗?”森泽航说,“那天去吃饭的车上,你趴在玻璃上眼睛都直了。” 沛诚没料到自己那副没见识的样子被人看在眼里,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啊,没有关系啦。” 森泽航笑眯眯地看着他:“是没关系啊,你来这边也没什么朋友吧,我陪你出去玩啊。”朋友。 这两个字猛然刺痛了沛诚的神经,对哦,是啊,他来这里的确是要做森泽航的朋友,可上次闵效禹的经历令人简直连光是回想都胸闷气短,来到这个世界后,他还一次都没有打开过兔子app查看任务和积分,大脑本能地抗拒抵触着这个事实。 又要来一次吗?他又要和这个人亲近起来,然后在他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冷面以对,对他做尽残忍的事,说尽无情的话? 森泽航见他脸色不对,原本高涨的劲头也消退了些:“也不是一定要去的啦,你要想休息的话我自己去也没关系的。” 别这么善解人意啊,你不应该是被家里惯坏了的娇气少爷吗,沛诚面色复杂地看着他,森泽航又找补道:“而且城里我都逛得不爱逛了,之前跟小组那些人一起,活一点没干呢,吃饭唱歌倒是去了三次,一群人在那边尬聊,难受死我了。” 森泽航越是这样说,沛诚越是不忍心了。 “什么?你不带我去转悠了?”他刻意换上一副轻松的语调,“晚上我不想吃食堂了,我们去城里找个川菜吃。” “哦!好啊,我爱吃辣的。”森泽航复又高兴起来,“那我来搜一下有什么好吃的餐厅。” 沛诚心不在焉地走回自己宿舍门口,正准备开门,回头看着森泽航,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森泽航迷茫地抬起头:“啊?” “我回屋睡觉了,你跟着我干什么,”沛诚又说了一次,“回你自己屋去。” 森泽航这才意识到自己抱着衣服低头查手机,竟然不知不觉跟回沛诚宿舍里去了。 “咦?我屋呢?”他满脸冒着傻气,左看右看。 见他还想跟着进门,沛诚推他的肩膀:“小狗吗你?跟着人瞎走,回去睡觉,明早九点见!” 次日早上,沛诚还在一脸蒙圈地刷牙,森泽航已经出现在门口——他换上了新洗干净的衣服,又是亭亭玉立——不对,风度翩翩的帅气青少年一名。 “你怎么早上总这么精神啊?”沛诚坐在床边迟缓地穿袜子,发自内心地感到不解,“每天一起床就喜气洋洋、唱着歌跳着舞的,我感觉我早上起来要是不在床边坐一会儿再站起来,都会中风。” “你也太夸张了吧哈哈哈,”森泽航拉开他书桌边的椅子坐下,“况且你什么时候见过我早上起床的样子了。” 沛诚意识道自己又说漏嘴了,低头系鞋带:“我通过你每次早课时的状态想象的。” 沛诚衣柜里的衣服都是岳望锡的,一溜大牌不说,这孩子从小品味就骚包,沛诚好歹找出一件黑色的卫衣,转过来发现背后居然有一个硕大且鲜艳的虎头,只得伸手拿了一件浅灰带银色偏光的夹克外套,算是全衣柜最低调的单品。 收拾妥帖后,两人上食堂吃过早饭就出发了,目的地是一家社区老年中心。这个社区中心处于城市靠南的生活区,环境虽然不错,但居住在这里的老年人也很多,且行为能力各不相同,需要按级别来划分看护程度,平时对志愿者的需求很大。 到达前台后,森泽航说明了来意,找到之前电话联系过的老师,根本没有太多培训的时间,直接被提溜上岗了。 临近年末,养老中心正在大扫除,简直忙得不可开交,森泽航本来以为他刚学会的洗衣服技能可以派上大用场,结果人家根本不指望两个国际私立学校的学生能做什么体力活,直接将二人分配去了休息室。沛诚心里觉得好笑:就森泽航那副洗个碗恨不得把全家锅都砸了个架势,还想帮着干这种家务活,简直天真。 工作人员给他们领到休息区,这里坐了好几十个老年人——用“老年人”这个词来一概而论不太准确,毕竟这里面包含着蜷缩在轮椅上根本无法交流的老人,也有做在桌边喝茶看电视的老人。他俩的任务是趁工作人员们顾不上的档口帮忙看着点情况,顺便陪老人们聊聊天顺倒个水什么的,内容十分轻松。森泽航一溜烟就混进了正在打桥牌的一堆老头儿之中,沛诚左右看看,在一位织毛线的老太太身边坐下,用不太熟练的英语问:“你在做什么?” “一个手提小包。”老太太回答。 “包?”沛诚没太听清,又仔细去看她手里的一小片毛料。 “对,你看,这里是口袋,这个地方要折进来……”老太太用口音极重的英语问,“你想试试吗?” “不了,我怕给你弄坏了。”沛诚推拒道。 “没事,”老太太笑道,“你织得不好看我可以拆,反正也是打发时间的。” 当沛诚这边岁月静好之时,森泽航在桥牌桌却掀起了腥风血雨,首先他被一个老头指责应该观棋不语,然后又被对家的老头策反去给他出谋划策,牌桌上的风向立刻转变。于是老头和森泽航被三家联合抵制,说他们作弊,森泽航被无情地驱逐下桌了。他很不服气,扭头就拉着围观的老头老太们另开了一桌。 结局就是,他在桌上打牌,沛诚给他们往茶杯里添热水,感觉自己像棋牌室的工作人员,不但要伺候一众老头老太,还要伺候混迹其中的森泽航,简直没天理。 中午,工作人员推着餐车来放饭,有些老人牙齿嚼不了,得用食物研磨机打碎了喂给他们吃,森泽航和沛城没有用武之地,一人领了一个餐盘——两荤一素一汤,清淡但营养。 “我刚问过那个联系人姐姐了,她说下午用不着我们,吃完饭就可以走了。”森泽航说,“不过他们这里长期需要志愿者,以后有空的时候还可以来,她可以帮我们签实践报告。” “好啊,但是……”沛诚说,“你不把刚赢人家老头的钱还回去?下次还敢来?” 森泽航乐得不行:“我就赢了这点儿,等下陪你逛街用的。”他从兜里掏出一把皱巴巴的零钱,还有几个钢镚儿,“我这是给他们动力,为了下次战胜我,这一周他们需要刻苦练习。” “拿来。”沛诚把那些还认不太明白的纸币抚平、按面额大小叠好,数了数道:“一共十五块八,折合人民币七十块钱,挺好,今天下午就指望你了。” 话虽这么说,沛诚到市区后还是取了些钱,毕竟这时候的新加坡不比国内,手机移动支付随处可见,只是当他看清自己卡里的余额时,毫无防备地惊呆了。 他来回数了好几遍零的数量仍不可置信——这是一个家庭给外出小孩上学的零花钱??而且他吃住都在学校,是要给学校投资什么科研设备吗? “怎么了?”森泽航本来背对他站着,跟个警卫员似的,听他半天没动静转过侧脸来问,“取不出来了?” “没,咳咳,没有,”沛诚声音都劈叉了,赶紧清了清嗓子,小声道:“还有挺多呢。” 他贼眉鼠眼地看了一圈街上,生怕被第三人发现他身怀巨款。 “哦,我以为你又乱买东西,被叔叔罚了呢。”森泽航说,“我记得前年过年的时候,你连驾照都没有,跑去提了一辆保时捷,给叔叔气坏了。” 闻言,沛诚脑袋上的感叹号和问号都要掉出来了,他甚至不知该从哪个角度吐槽这件事的好,不管是有钱买保时捷的初中生,还是给一个初中生够买保时捷钱的家长! “说起来,你生日快要到了吧,想要什么?”森泽航又问。 沛诚脑子里过了一圈,依稀记得“岳望锡”的生日是一月份,还有将近两个月呢,转念一想,他不确定地问:“你生日不是更早,下个月?” “嗯。”森泽航转过来,脸上挂着明晃晃的笑容,“下个月我就和你一样大了。” 沛诚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什么意思——两人虽然是同年,但一个人生在年初、一人生在年尾,其实差了一岁。他随即又意识到——所以面前的这个森泽航实岁才十五吗? “二十三号,平安夜前一天。”森泽航说。 “哦,你假意关心我的生日,其实是想提醒我给你准备礼物是吧。”沛诚面无表情道,“你这人心机怎么这么重。” “什么呀,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森泽航伸手勾过他脖子,“钱取好了?走咯,逛街去咯!” 第71章 我错了 沛诚十分不适应自己新的资产情况以及消费水平,被森泽航带进去的所有店里的所有东西都价格高昂得令人发指,他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件破t恤要四位数,更买不下手,看见什么都说太贵了。 资本主义是何等的腐朽堕落!沛诚捏着价签咬牙切齿。 森泽航都感到奇怪:“你也不用物极必反吧,要不我打电话和叔叔说说?让他别克扣你生活费了。” “不不不,万万使不得。”沛诚连忙拒绝——他人生还从没捏过这么多钱在手里呢。就拿自己做社畜的时候来说,每天起早贪黑的,几年来也没存下几十万,在他工作的那个城市要给个首付都困难。现在卡里随随便便就有了七位数,一夜之间感到了改革春风吹满地、终于吹到他头上的喜悦。 他来回兜了两圈,在脑子里换算了一个有钱人的货币汇率,全部折合回平民币值,感觉稍微好受了点。然后他又一想——这一切都是发生在兔子系统里的事,并不是“完全真实”的,所以这些钱也可以算作是虚拟货币,类似游戏币,那他花个几万买腰带、再花个几十万买屠龙刀也说得过去,心里的坎儿就完全迈过去了。 两人在城里逛了一下午,沛诚买了一些设计稍微朴素一些的常服,又在森泽航的劝诱下定制了一套西装礼服,森泽航的理由是年终舞会需要穿,等到年底再订制店里都很忙,可能会赶不上。沛诚对此没有反对,但不想买那么贵的,他的理由是——他知道森泽航和岳望锡最终身高是多少,他还有得长个呢。 但他的理由很难论证,最终只能做了一套。 裁缝在给他量尺寸,森泽航就在旁边对着款式和材质各种发表意见,最终全权敲定了,沛诚一句话也没说上。到头来他都不知道这身衣服最后长什么样子,但想来森泽航的审美品位应该比自己好,也懒得去在意了。 两人终于大包小包地从商圈出来,沛诚忍不住去算今天花了多少钱,自己的小金库又还剩下多少,一整个精打细算、省吃俭用的劳苦大众心路历程。他忽然觉得自己忙前忙后做任务,就为了区区一个亿的空头支票,还不如放弃任务,好好跟着森泽航混,把越和做大做强,自己赚这一个亿。 不过也只是想想,毕竟这不是他的人生,也不是真实的世界,他的本体还是一具悲催的尸体,不知道在哪个时空次元躺着呢。 并且,他合理怀疑自己就算拿到了一个亿也过不上挥金如土、大手大脚的日子——自出生起就财富自由的人和普通人家成长起来实现财富自由的人,对金钱和消费的观念天生不一样,就算有钱花也会心疼糟蹋钱,正所谓“贫穷”并非一种财务状况,而是一种精神观念,说的大抵就是如此吧。 森泽航本想叫人把买的东西直接送回学校去,被沛城拒绝了——这种做法实在太奢靡,他接受不了。两人来到森泽航提前找好的川菜馆后,他再次感到震惊——他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想吃川菜,还以为是什么评分高、本地人都喜欢的普通中华料理店,结果大门处明晃晃的几颗米其林星星直接闪瞎了他的狗眼。 由俭入奢易啊!沛诚!这都是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他在心中对自己反复耳提面命。 不愧是高档餐厅,看见两个高中生模样的人进门也没有任何怠慢,服务十分专业周到,沛诚后知后觉可能是自己大大小小的购物袋体现出了暴发户的气质。两人落座后,一人选了几个菜,抬头一看,沛诚说:“那边那人是不是有点眼熟?新加坡有这么小么,走到哪儿都能遇见熟人。” 森泽航回头找了一圈,问:“谁?” “中间桌子上的一家四口,”沛诚说,“那颗植物旁边的女生,不是咱们班同学?” 森泽航再次回头看了眼,对方也注意到这边的目光,举手挥了挥。 森泽航连上挂着礼貌友善的微笑朝对方点头示意,嘴角漏出一句:“我怎么没印象了。” 哦对,想起来这人是脸盲了,每次出席活动都靠我背嘉宾名单来着。可是再怎么说…… “都同学这么久了,还是一个班的,你都没印象?”沛诚无奈道,“算了,你就这样也挺好的。” 森泽航敏锐地听出话中有话,警惕地问:“我哪样?” “成天乐呵,什么事儿也不发愁。”沛诚说。 不料森泽航却理所应当道:“对啊,有什么可发愁的。” 沛诚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森泽航想了想,身子向前探了少许,认真问:“你有什么事情在发愁吗?” 这问题,我该怎么回答呢?沛诚脑中一秒内闪过千言万语,汇聚到嘴边只剩一句:“没有。” “真的吗?”森泽航却不太信,“我总感觉你最近有点变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呀。” 我能没变吗,我壳子里头都换了一个人了,可沛诚自然不能说这话,只无所谓道:“你以前和我又不熟,都是家长见面时候打个招呼而已,凭印象做的判断怎么能准确呢?” “也是,”森泽航说,“但你现在突然对我还挺好的,为什么?” “我对你好吗?”沛诚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还行吧,虽然你拿难吃的糖骗我,”森泽航想了想又道,“不过你小时候更过分,你经常伙同姜远声一起欺负我呢。” 又听到姜远声这个名字时,沛诚心头颤了一下——那些他们从小长大的过往他毫无记忆,只能含糊其辞:“谁欺负你了。” “有的,我记得有次我们在一个酒店里聚会,大人们聊天呢,你俩非要去楼上没人的空楼层探险。那个地毯和走廊跟闪灵似的,本来就够吓人的了,你俩还一直忽悠我往前走,然后把我仍在空无一人的楼层中间,扭头就跑,跑的时候还把走廊的灯给我关了。”森泽航说。 沛诚:“……” 他额角青筋直跳:“有这种事吗?” “当然了!你不会不记得了吧,你俩当时笑得可欢了。”森泽航悲愤不已,“还有一次,去什么度假村野营,你俩非要下河抓螃蟹,河边全是小石头,我一脚踩滑摔进去,浑身湿透。回去之后,你俩躲得飞快,就只有我挨了一顿训,说不该去河边玩水危险,明明你们才是罪魁祸首!这也就算了,后来我还感冒发烧,难受了一周才好。” 沛诚:“啊这……” 森泽航又说:“还有那一次,去……” “好了好了,”沛诚头疼地制止他:“我错了,是我错了行了吧。” “什么叫行了吧,就是你错了!”森泽航双手抱胸,扬着下巴。 “是,是我错了,我给你道歉。”沛诚心里把那两个倒霉孩子里外骂了一个遍,低声下气道:“回头你也给我带到一个闹鬼酒店里,把我扔在那,然后猖狂地离开,我绝无怨言。” 森泽航傲娇地观察了他一会儿,见他认错态度良好,表情略微松动:“我才不会那么做呢。” 作者有话说: 恋爱坐标 第43节 沛:我还是工农阶级的一份子,我没有背叛组织! 第72章 强风吹拂 自从这一个周末之后,森泽航仿佛认定了沛诚是一个“对他好”的好人,不但不计前嫌、大发慈悲地原谅了他过往那些欺负人的行为,并且没事儿就拉他一起吃饭,上课还主动和他一组。 岳望锡原本语言也不太行,在国内还多上了半年语言类的预科课程,好歹和小接近一岁森泽航进了同一个班,所以归其种种,沛诚现在面对同学略有些社恐的表现也不算崩人设。但自从森泽航刻意带上他之后,原本分组总被最后一个落下的沛诚再也没有面临这种窘境。 话说回森泽航,虽然之前被实践课的组员坑了一把,名声受损。但毕竟同班同学每日朝夕接触,这个学校的课程又设置了特别多思辨类、实践类、团队合作类的项目,一手印象很快便覆盖了二手流言——他“人见人爱”四个字固然总是欠揍地挂在嘴边,但确实是无法反驳的既定事实。 于是很快,不管什么事儿,但凡有森泽航参与的,大家就会默认把沛诚也一块儿带上。久而久之,沛城也有了几个相熟的同学,其中包括那日在餐厅遇见的女孩儿,名叫amber,是个美俄混血,森泽航戏称她为天选克格勃。 这天到了体能测试的时间,amber摸到沛诚桌边,小声说:“岳,你运动外套能借我一下吗?” 沛诚抬头看她:“冷?可以倒是可以,但等会不要跑步了吗,今天有三十度呢。” “不是我要,”amber说,“jess需要,我回头赔你一件新的。” “啊?不用啊,”沛诚诧异道,“用完还我就是了。”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jess,女孩儿坐在座位上,表情似乎有些尴尬——她面皮有些发红,肩膀微微耸着,上半身不安地前后摇晃,但膝盖端正地并拢,脚后跟垫着,整个人的肢体语言都很紧张。 “哎,你们男生不懂,”amber说,“今天大家都没穿外套,只能麻烦你了。” “哦,”沛诚好像懂了,爽快地脱下外套递给她,“没事儿的,就算弄脏了洗洗就行。” amber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拿回外套去用身体挡着jess给她在腰间系好,又快速地帮她用湿纸巾擦了擦凳子。 森泽航刚去领了体测表回来,问:“怎么了?” “没什么,你们男生不懂。”沛诚说。 “嗯?”森泽航一头雾水,见他没有解释的意思也不再追问,发给他体侧表说:“你的,拿好,男生跑三千米,我们先,然后女生测。” “三千米!”沛诚双眼一翻,昏厥在桌子上,被森泽航夹在胳膊下带去操场了。 十二月的新加坡依旧艳阳高照,热得不行,沛城往操场上一站就感觉头晕眼花,已经要中暑了。他虽然壳子从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进化到了16岁的高中生,但精神上依旧是那个每天都累得不行的中年社畜,从未改变。 反观真正的高中生森泽航,他穿着短袖短裤,在田径道的起点蹦蹦跳跳、活动关节,一副发令枪一响就要冲翻这个世界的架势。他瞥见沛诚后不满道:“你快热身,别摆这个脸,等会儿抽筋了就麻烦了。” 沛诚慢吞吞地躬下身,又左右转了转腰,再伸了伸胳膊,最后活动了一下脚踝,简直像开了0.5倍速一样。 “get ready!”老师喊道。 沛诚象征性地弯下腰,做起跑状——一排8个人,他在最外道,左边是森泽航,再左边是之前电影院巧遇的森泽航前组员,沛诚恍惚间看见二人之间一个臂展的距离内有火花闪电劈里啪啦。 发令枪一响,他余光左侧就有两个黑影窜了出去,不到片刻就和他拉开了四分之一圈的距离,沛诚看见前头二人的背影,不禁在心中感慨——好热血啊,这就是青春吗? 沛诚掉队在最尾,比最后一个梯队的人还慢出几十米,毫无斗志地跑着——不久之后,他就被森泽航和那个男生套圈了。 “岳!加油!” 沛诚看向场边,amber在拼命朝他挥手,jess已经换了新的裤子,坐在一边休息,估计是今天体测请了假,但也在朝他招手。沛诚倒真是还从没体会过场边有女生加油的殊荣,他调整了一下呼吸,缓慢提了点速。 路程过半,前面冲太快的第一梯队掉到了第三,第四梯队有两个人掉到了沛诚后面,半圈距离开外,森泽航和那个男生还如脱缰的疯狗般在狂奔。 最后一圈的哨声响了,沛诚老大爷一般的稳健心态使他节奏从头到尾都没有被打乱,稳居中上游的位置。肺部因为过量呼吸而隐隐胀痛,但并没有想象中或记忆里长跑时那种快要死掉的感觉。抬头一望,森泽航他们已经在冲刺最后两百米了。 森泽航压在内圈,他跑步姿势很标准很好看,像一匹马驹,另外那男生紧紧跟在身后,几次想要从外线超车,又因为太吃力而并了回来。 倒数第二个弯道了,男生忽然发力从内圈逼近,两人几乎要撞在一起,瞬息之间,不知是谁脚尖踩到了谁脚跟,男生绊了一下,跑歪了方向,勉强稳住了身形,而森泽航则被挂倒,重重摔在塑胶跑道上。 沛诚原本只是为了分散自己疲惫身躯的注意力,找个前面的参照物看而已,这一出非同小可,吓了他一跳。他连忙加快步伐冲到森泽航身边。 森泽航已经在试图爬起身,看他动作似乎并无大碍。沛诚路过他的身边刹住车,一手牵住他、一手架起他的胳膊,帮他站了起来。 “没事吧?”沛诚问。 “我没事。”森泽航茫然地四处乱看了一圈,很明显被撞得有点懵,一时间找不着方向,沛诚当即拉着他的手继续往前跑。 初几步,森泽航还有点踉跄,很快沛诚便感觉到手上的阻力小了——他重新找回了节奏,但也没有再加速冲刺,而是被沛城就这么拉着,匀速跑过了线。 “11分20秒,你们俩都合格了,你快带他去医务室。”体测老师对沛城说,又转头对其他男生吼:“不要立刻坐下!慢慢走一会儿,下一组过来就位!” 沛诚抓着森泽航胳膊弯腰仔细看了看——膝盖处擦破皮了,红彤彤一片,又抬头问:“疼吗?” “有点。”森泽航点点头。 “骨头呢?活动一下,有没有事。”沛诚说。 森泽航照做了,说:“没问题。” “好。”沛诚回头打了个招呼,“我带他去医务室!” 两人结伴来到医务室,值班医生先是帮他检查了骨头、韧带和关节,确定都没有什么特殊状况,又用棉签蘸清水帮他清洁伤口。 森泽航刚才在操场上尚且一副云淡风轻、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酷酷模样,此刻面目扭曲、龇牙咧嘴,棉签还没碰到他就“嘶哈嘶哈”地瞎叫唤。 “你躲什么?”说这话的却是沛诚,“赶紧清洁了伤口好上药,天气这么热别感染了。” “痛痛痛……”森泽航浑身不舒服地乱扭。 “现在知道痛了,刚才跑那么疯的时候不觉得?”沛诚近距离观察他血刺呼啦的膝盖,一下就心疼了,“还教训我做热身运动、不要受伤呢。” “我是受害者!他忽然上来挤我!”森泽航大喊冤枉,忽地大叫起来:“啊啊啊!” 医生趁他俩聊天的时候,用棉签拭过开放的伤口创面,差点没被森泽航反射性地一脚踹翻。 “你那么大劲儿干什么?没见他闹疼吗!”沛诚护犊子的心态到达顶峰,攻击的炮火猛然调转方向,对医生不悦道,“你就不能稍微轻一点吗?” 医生无语地看着他,又换了根棉签,将创口周围的沙土蹭干净,说:“好了。” 他回身开了一瓶碘伏、一袋新的棉签塞到沛诚怀里,说:“接下去的你来,一天三次,不要碰水,结痂了不要挠。” 值班医生把床帘随手一拉,出去接待另外一个肚子疼的学生了。沛诚不可置信道:“就这?他就这么走了,怎么这么不负责任?” “是你给他凶走了,”森泽航小心翼翼地说,“而且你别以为讲中文就可以这么大声,他新加坡人,大概率也能听懂。” “算了,我来给你上药。”沛诚旋开瓶盖,将棉签蘸湿举在手中,还没靠近森泽航呢对方就开始往后躲。 沛诚威胁性地瞪了他一眼,手指往自己面前一指,森泽航只能老老实实地把腿放回来。他刘海因为跑步而支楞着,脸颊都是汗且面色潮红,模样十分滑稽。 他的腿垂在床沿,沛诚坐在旁边的矮凳上,手肘撑着膝盖,凑近了观察。森泽航腿又动了动,立刻收获自下而上的一记眼刀。 “不是,你靠太近了,呼吸弄得我腿痒痒。”森泽航为难地说。 “到底是痒还是疼,你怎么这么多事儿?”沛诚话虽这么说,还是稍微退开了一点。他将冰冰凉凉的棉签头放在创面的边缘,手指腹捏着轻轻一转,滚过伤口的中心,然后丢掉再换一根。 “嗷——这个药,好辣!”森泽航又开始闹腾了,沛诚懒得再和他言语,直接一把握住他脚踝不给他乱蹬。 几次下来,药水终于涂好,沛诚把棉签袋子口捏瑾,碘伏盖住,递给森泽航说:“拿着。” 他站起身,拉开床帘,对着值班医生的背影盯了半天,干巴巴地说:“对不起,谢谢。” 值班医生头也没回地挥了挥手。 沛诚回头见森泽航还坐在床边,一动未动,眼巴巴地看着他。“怎么了?”沛诚纳闷道。 “好痛,我走不动。”森泽航从小惯常使用的绝技——可怜巴巴委屈脸再次出现,沛诚已经见过无数次了——每次他想要轻松地让别人帮他做点小事时就会露出这表情,不管目标对象是谁,一律能够成功,而且对方还答应得心甘情愿。 他虽然已经见过了无数次,且理应建立起了相应的免疫机制……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是吧,”沛诚面无表情道,“刚不还挺欢实的吗?” 他嘴巴这样说,身体却还是诚实地走到他身边,让森泽航把胳膊搭到了他肩膀上。 第73章 哥帮你讨场子 沛诚架着一瘸一拐、半边重量都压在他身上的森泽航,觉得两人皮肤接触的地方既灼热又黏腻,不禁抱怨道:“你身上都是汗。” 森泽航一点不在意:“你还不是。” “行吧,谁也别嫌弃谁,”沛诚说,“你中午就别乱跑了,我去食堂给你带点饭,拿到宿舍去吃。” “好,那你要先送我回宿舍吗?”森泽航大言不惭地问。 “送,我给你背回去,不,我给你公主抱回去。”沛诚无奈道。 “哈哈!好啊。”森泽航搂着沛诚的脖子就要往他身上跳,沛诚连忙制止他:“别别!别又摔了,你这熊孩子……” 沛诚怒目相视:“你腿又好了是吧?那你自己走吧。” “哎哟哟哟,疼。”森泽航瞬间变脸,即刻又龇牙咧嘴起来。 这人怎么还有两幅面孔! 他带着拖油瓶根本走不快,干脆把森泽航停在宿舍楼下的一块树荫里,去食堂打包了两份午餐,回来又接上森泽航继续走。两人来到宿舍大厅时,冤家路窄,迎面遇见了罪魁祸首。 对方看见二人,神情也不太自然,转头就想走。 “喂!艾德!”沛诚大声叫住他,“你不说点什么吗?” 名叫艾德的男生停住脚步,僵硬地回过头,阴沉地看着二人。 森泽航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但沛城眼神直勾勾地瞪着对方,并且还威胁性地扬起了眉毛。 被堵到这份上,再装傻不理会就太没品了。艾德深吸了一口气,不耐烦地从鼻子出掉。 “对不起,”他干巴巴地说,他说话间目光控制不住落在森泽航的膝盖上——那里刚涂了药,又红又紫一大片,骇人得很,大概是升起了些许愧疚,又补了一句画蛇添足的话:“我跑步的时候没注意,不好意思。” 沛诚微微眯起眼,问:“还有呢?” 艾德皱起眉:“还有什么?” 沛诚没给他任何糊弄的机会,直截了当地问:“你之前小组作业的时候,提交前故意不写他的名字,还在外面散布一些没有根据的谣言,这件事你不道歉?” 殊不知艾德听完立刻炸了:“那件事我有什么错?小组作业本来就是整个小组一起完成的,他本就没做什么,我提交的成品里也没放他的东西,为什么要写他的名字?” “当初组队的时候,你主动邀请的他,又自顾自地选了作业题目,并没有和他讨论,这也就算了。实践部分他参与了,就算你觉得他产出的内容不符合你的期待,在完成报告的阶段你也可以和他沟通说明你的想法,负起基本的责任来不是吗。还是说你与他沟通了,但是他不愿意配合?”沛诚此刻的英语竟然极为流畅,他甚至嫌森泽航挂在身上影响他发挥,把人靠墙放在一边,又向前逼了两步,“我问你呢,你是不是和他沟通了,但是他态度很差,拒不配合?” 沛诚虽然在职场里惯常给人留下好相处、易沟通的印象,但那也只是他为人处世的方式方法,不代表他没有原则或不辨是非。且在森久加码培训之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个人能力和标准都有所提高,对待这些温室高中生小儿科的实践作业,理解程度上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艾德烦躁地挪开眼神,快速道:“没有。” “那就对了,你既不和人沟通,别人怎么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你不满意呢?”他质问道,“小组讨论的‘讨论’这一环节被你省略到哪里去了?你不是组长吗?你不合理分工,协调组员,反而满大街哭哭啼啼的抱怨。” “我什么时候哭哭啼啼了!”艾德下意识反驳道。 “夸大其词地说闲话,抱怨自己如何倒霉,你还不哭哭啼啼,我还得夸你吗?”沛诚冷笑道,“所以你做这些事到底什么目的?不管是贬低别人抬高自己,还是在一个普通体测中动手动脚的就为了跑第一,找存在感?博取关注?你就这么缺自信吗?” 恋爱坐标 第44节 艾德被他说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脸都憋红了只冒出一句:“我没有犯规,真是……没注意,撞上的。” “哦,没注意,所有人都知道要从外圈超车,就你没注意,冲刺转弯的时候贴着人从内道挤,不摔才奇怪吧。”沛诚说罢也不给他解释的时间,回头拎起全程看戏的森泽航说,“算了,别和他计较,走了。” “我也没计较……”森泽航刚小声说了几个字,就被沛城一把掐在腰上:“你给我闭嘴。” 两人回到森泽航宿舍关上门,沛诚忽然叉着腰开始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森泽航满脸惊悚,惊疑不定地左右打量,但这个空间里只有他们俩,无人可以求助。 “我早想骂他了!简直太爽了。”沛诚放声大笑,“怎么样,哥今天帮你讨场子了,是不是出了一口恶气?” 森泽航有些好笑:“我本来也没有计较他,都跟你说早就不郁闷了。” “胡说八道,那你今天为什么和他卯着劲赛跑?”沛诚说。 森泽航声音忽然小了下去,嘟嘟囔囔地:“就是看他跑我前面感觉特别不爽。” “哼哼,还嘴硬,早看出来了,”沛诚说,“就爱装酷装大度,回头躲被窝里悄悄哭。” 森泽航脸红了:“谁悄悄哭了,我才没有。” “哎没事儿啊,我不会笑话你的。”沛诚刚才一顿输出十分爽快,拍着森泽航肩膀,一副“大哥罩着你”的做派。 “不过你刚才好厉害啊,把艾德那傻子都说懵了,”森泽航说,“刚才他的表情,我简直要笑死。而且你怎么讲英语忽然这么顺,我都惊呆了。” “哎,正常发挥,常规操作。”沛诚这句话还是以前和森泽航学来的,现在又说回给他听,惹得对方一阵乐。 “好吧好吧,我承认之前是有些不开心,但后来你陪着我,作业和报告不都顺利解决了吗?”森泽航坦诚道,“不过看他吃瘪确实有点过瘾。” “不聊他了,先吃饭吧,”沛诚说,“你屋空调开好低啊,我都起鸡皮疙瘩了,遥控器在哪?” 正当他絮絮叨叨满屋找遥控器的时候,森泽航忽然又开口道:“岳望锡,谢谢你。” 沛诚顿了片刻才回过头,微笑道:“小意思。” 森泽航又说:“你刚才好帅!我就说你对我好嘛,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嘿嘿。” 以前那是岳望锡,他烦你烦得紧呢,沛诚心想。 森泽航仍在继续论证:“你陪我做小组作业,给我吃跳跳糖,还帮我上药,还帮我骂欺负我的人……” 沛诚也不好意思起来,掩饰般地挥手打断他道:“别肉麻了,快吃饭。” 第74章 dog & puppy 下午森泽航来到教室,果然收获了大量关心,所有人都围着他的膝盖看来看去,说太可怜了,还不断有人发出看见小狗淋雨的不明音效。森泽航笑嘻嘻地一律回复道:“没什么大事,见过医生了,只是被岳涂药涂得太夸张,看着有点吓人。” 沛诚无所谓地耸耸肩——临近年底,期末考试近在眼前,他上一世穿越好歹还能靠着社畜经验混一混,这次就没那么好运气。别说高中知识他已经忘了大半,现在学的内容和他原来高中的教案也很不相同,更何况还是全英文。 虽然森泽航信誓旦旦和他保证会帮他复习,包教包会,但沛城仍不放心。岳望锡的父亲听说是个十分严厉的人,对儿子要求很高,这份期待曾经也成为了禁锢岳望锡半生的束缚。要不是家族的使命过于沉重,沛诚并不认为纯粹凭他自己的主观意愿会做出某些选择。 不过沛诚目前只和他的便宜家人通过一次电话,父亲还没露面,他十分担心自己考砸后寒假回国会挨一顿棍子。 他已经三十岁了,要是还得挨家长的揍,属实接受不了。 艾德进教室后瞥了一眼人群,眼神又不小心和沛诚对上,而后迅速挪开了,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座位上。沛诚根本懒得理他,却不料为之后的生活埋下了一个波澜的隐患。 起因是他从某一天开始敏锐地注意到周围的气氛变了。 这种变化十分微妙,但沛城本就是心思细腻、对周围人态度敏感的人,毕竟他自小在家里就夹着尾巴、胆战心惊地做人,所以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领。 他平时和森泽航一起上下学时经常能收获到一些额外的关注和目光,说来已经很习惯了,但最近这种目光和窃窃私语逐渐嘈杂,有了某种更为具象化的指向。 拿这种虚无缥缈的感觉去找森泽航求证是没有意义的,这人对周遭的关注向来十分迟钝,最多只能得出“人见人爱”这种结论,他用脚指头都能预想到。 但变化不止来自学校里的陌生人,还来自同班同学的态度。虽然他们还是一如既往地和他说话,但只有他和森泽航两人的时候,旁人却会刻意的避开,仿佛是在意着什么。 这个困惑直到某一天他迟到踩点进教室时,听见有人问森泽航“你们家岳呢?” 沛诚额角青筋浮现——谁们家,说谁们家呢。 可荒唐的是,森泽航非常自然地答道:“睡过头了吧。” 对方半开玩笑地问道:“那你起床怎么不叫他?” 森泽航居然还认真地想了想,回答道:“他也没让我叫他啊。” 沛诚怕他再说出什么虎狼之词,黑着脸踏进教室,见他脸色不对,那同学也不多问了,吐吐舌头转了回去。沛诚坐下后,左右想了想,发消息问amber道:最近关于我和森泽航是不是有什么传言? amber看了一眼手机,立刻开始激情打字,沛诚没来由地一阵紧张。 amber:我的老天爷,你总算发现了,我一直想和你说,又不是怎么开口才合适。 amber:我不想冒犯你。 沛诚:早就有感觉了,一直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 amber:反正就是传你和森泽航是一对呗,全学校都传开了。 沛诚两眼一黑:全学校? 这所学校可是他们借读的校园,大部分同学都是新加坡本地的学生啊,这种无聊的玩笑有必要传播范围那么广吗! amber:对啊,你们两个平时走一起本来就很惹眼嘛,你们是一对的流言传开之后,大家特别迅速地就接受了。沛诚:??? amber:说到这个……我要向你道歉。沛诚:? amber:这个传言可能也有我的一份帮凶。 amber:之前大家聊起你们俩关系好的时候,我就随口提过一句之前在黑珍珠餐厅吃饭的时候遇过你,我当时真没别的意思,但传出去就变成是你们俩在校外约会的时候被我撞见了。 amber又连发了两个道歉的emoji,沛诚虚弱地打字道:没事,不怪你。 amber又发消息道:不过你最好小心艾德,他好像挺不爽你们的。你们俩之前约会的时候也撞见过他?也太不小心了。 沛诚打字的手都抽筋了:我们没有在约会!!! 沛诚:我们也不是一对!! 沛诚:我们是纯洁的同学友谊,平时搭伴看个电影或者吃个饭,怎么会传成这样的! amber:冷静。 amber:没关系的,我依旧祝福你们纯洁的同学情谊。 沛诚:不要祝福啊! amber:这也不怪大家,你看平时他多黏你,你但凡有十分钟不在,他就到处找你。 amber:好像一个puppy。 沛诚头疼地捂住脑门:他不是puppy,是stupid dog,傻狗。 好容易挨到下课,沛诚十万分警觉地盯着森泽航,看他是不是下课一没事儿就来找自己说话,所幸对方似乎还在研究什么题目,暂时安静老实。 “岳,这个还给你。”一个女声响起在沛城头顶,他抬头一看,是jess抱着一个塑料袋。 “什么?”沛诚疑惑地接过来一看,原来是运动服的外套,“哦哦,我都忘了,最近太热了根本想不起穿外套。咦?这是新的?” jess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你那件我弄脏了,有点洗不干净,就算洗干净了还是觉得不太好,就买了一件新的给你,尺寸和牌子都是一样的。” “太破费了,”沛诚说,但还是收下了外套,“而且也没什么干不干净的,人之常情,你也不用太在意。” jess闻言就明白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愣了一下,又笑起来:“嗯,你说得对。” 这边刚放松警惕片刻,森泽航就凑过来,他好奇地看沛诚手中的袋子,问:“什么东西?” “跟你没关系,”沛诚推他的脑袋,“stupid dog,这里没有你的零食。” jess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脸红扑扑的,沛诚对她无奈地摇摇头,jess笑得更开心了。 “什么什么?”森泽航好奇得不行,“什么dog?” 周围立刻有几个同学转过来了,自以为隐秘但十分明显地观察他们。听到“dog”这个关键词,好几人露出了那种“哇塞你们真会玩”的表情。 “你离我远点,以后和我保持距离,”沛诚没好气道,“没事儿别和我说话。” “为什么啊!”森泽航觉得自己冤极了。 第75章 你到底是谁 回宿舍的路上,森泽航习惯性地来等他一起走,但两人只要一靠近,沛诚立刻拉开两步的距离。森泽航又快速追上,他再次试图拉开距离,最终二人越走越快,几乎在校园里竞走。 可能原本还有些没注意到他们的学生,这会儿也频频侧目,疑惑地看着这个奇妙的组合。 于是沛诚觉得更加羞耻了。 快到沛诚宿舍门前,森泽航一个箭步冲到前面堵住门,沛诚刹车不及时,好险没撞在他身上。猛地抬头问:“你干嘛?” 森泽航反问道:“你干嘛?” “我怎么了,我回宿舍。” “你跑那么快干嘛?”森泽航盯着他。 沛诚憋了半天,蹦出一句:“我尿急。” 于是乎,进了宿舍以后,沛诚只能先到洗手间里去呆了一会儿,装模做样地洗了个手出来,看见已经熟门熟路坐在他桌边的森泽航,说:“你怎么还在,回你自己屋去。” 森泽航却不回答,指着他拎回来的口袋问:“这是什么?” 沛诚道:“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森泽航这才拿起袋子查看里面,奇怪道:“运动服?你的?” “嗯,之前借给jess她还我的。”沛诚说。 “哦,”森泽航放下东西,又问:“你躲着我干嘛?” “没有,都跟你说我尿急。”沛诚在床沿坐下,“倒是你,追着我干嘛?” “那你之前还让我没事儿别和你说话。”森泽航一副“我记得很清楚你休想糊弄我”的表情。 “这个事儿,怎么说呢,”沛诚头疼起来,左右想了想,还是说:“你有没有感觉到,最近周围人看我们的眼神不太一样了?” 森泽航果然摇头。 沛诚没办法,把事情和他一说,森泽航听罢反而更困惑了:“为什么在意别人怎么说、怎么想?” 恋爱坐标 第45节 沛诚看着他,忽然有种打在一团棉花上的感觉:“这……这话是没错,但是……” “但是?” 沛诚想了一会儿,忽然问:“你以后想做什么?” 森泽航一时间没明白,问:“什么时候?今天没别的计划了啊。” “不是的,以后,大学毕业之后,你长大了想做什么?”沛诚又问了一遍。 森泽航下意识道:“不知道啊……”他停顿片刻,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按道理来说,我应该要回爷爷集团里,估计会先安排我在基层干一段时间,观察下来还不错的话,去一个小的管理岗,再在公司里找个老师带着我。之后看情况给我分一部分业务,应该不大可能把我直接拉到我爸身边去。” “嗯,之后如果一切顺利,你是森久的太子爷,你爸退休的时候你接他的班。”沛诚点点头,“你觉得这个路线怎么样?” 森泽航耸了耸肩:“当然是很好了,比起普通人家而言,这种充满确定性的机会已经算是开挂了吧。” 这就是他喜欢森泽航的理由之一——他非常清楚地认识自己所拥有的特权和运气,从不过分夸大自己的努力和成就。 “但是吧,我一直有所怀疑,”森泽航继续说,“一方面我觉得,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最终接手了集团的经营,我真能做好吗?我能做到何种程度?是维持这个本就运转良好的机器继续向前?还是能有所突破?” 沛诚本想鼓励他两句,森泽航又说:“另一方面而言,就算是这样顺顺利利地走下去了,顶多只能证明我不是个废物罢了,路都铺到这份上了还能搞砸,那养个我也太浪费钱了。” 沛诚想笑又笑不出来,继续引导他:“所以呢,刚才说的是按道理的路线,那不按道理的话,你想做什么?” “那么第二条路就是自己单干、创业,”森泽航说,“就像所有自视甚高的富二代小孩儿一样,拿着家里的启动资金,要么赔光之后老老实实回家呆着,要么做出了一点成就,和本家的集团规模根本比不了不说,出门说自己‘白手起家‘的时候还会遭一顿嘲笑。” “你这不还是在意别人的评价嘛。”沛诚道。 森泽航思索了片刻:“或许是吧,但我更在意自己的评价。” “首先,你如果自己创业运气好成功了,规模和森久集团没法比也是正常的,”沛诚说,“且不论经济周期和时代机遇,森久经过了几代人、发展了多少年?” “怎么我创业如果成功了就是运气好?”森泽航不高兴地看着他。 沛诚笑起来:“单纯运气好不能成功,但是运气不好就很难成功。不过你一向运气很好,所以没问题的。” 森泽航“哼哼”了两声,算是接受了。 “那么针对你说的第二点,我也能理解,比如特朗普老对外吹嘘自己是如何将地产集团打造为后来的商业帝国,但世人只会念叨他是在自己老爸的基础上开金手指。” “不是,咱们非得举这个例子吗?”森泽航一脸纠结。 “那就卡戴珊……” 森泽航连连摆手:“我懂了我懂了,你别再举例了。” “所以呢,这么盘下来,岂非两条路都挺憋屈的。”森泽航道,“那我该怎么选?” 沛诚摊开手:“我怎么知道,这得问你自己啊。第一,把一个本就声势浩大的项目做得更大更强,是一个挑战,而且要面临集团内部本就已经无比错综复杂的人物和利害关系。第二,从头开始建设一个属于自己的盘子,完成从0到1的转化,也是一个挑战,就看你觉得哪个对你而言更有吸引力了。” 森泽航表情复杂地看着他:“当然是第二个更有意思了,可是问题又来了,创业的话我要做什么呢?” “这就不是当前的重点了,科技发展时代进步,你自己也会成长,会逐渐意识到自己擅长什么、喜欢什么,对什么事业有热情、有想法,然后你会开始准备。这种准备或许一开始只是思想上和知识上的,也可能需要物质上的。除此之外,你还需要等待一个契机。” “什么契机?”森泽航问。 “不知道啊,比如投缘的合作伙伴?比如政策和市场的机遇?”沛诚说,“不过言之过早,现在讨论这些也没用。” “那你为什么不能做我的合作伙伴?”森泽航问。 沛诚开玩笑道:“你连想法都还没有呢,就要拉我入伙,我才不去呢。况且你刚才分析的这一大通,难不成我就没有同样的烦恼吗?” “而且我也不一定是最好的选择啊,这个到时候再说吧。”沛诚说。 森泽航有些郁闷:“我觉得你挺好的啊。” 沛诚摆摆手:“那么话说回来,无论你未来是选择哪一条路,就不能不在乎别人对你的评价和想法。因为你的个人声誉和名声将和公司与集团的品牌形象强挂钩,可能会导致你得到或失去合作的机会,最终会直接影响到经济利益。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面对面和你沟通、了解你再信任你,所以完全不在乎是不可能也是不明智的。” “哦,绕了这么大一圈是要说这个。”森泽航道。 沛诚点点头:“差点就被你带跑偏了。” 森泽航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最终开口道:“好吧,承认你说的有点道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沛诚悠哉地举起水杯:“你说。” 森泽航认真地看着他:“你不是岳望锡,你到底是谁?” 沛诚猝不及防,一口水全喷了出来。 第76章 以后不欺负他 森泽航猝不及防被喷了一头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对对对不起。”沛诚连忙站起来拽着袖子给他擦脸,“我呛了一下,对不起。” “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森泽航自己抽了一张纸巾随手擦了擦,“你水都喷我嘴里了。” 沛诚心虚地把袖子攥在手心,拿不准主意森泽航刚才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仅随口说说?还是意有所指? 不可能吧,正常人就算感觉到身边人性格变化了,也不可能想到什么穿越换芯的奇幻方向,尤其这会儿的森泽航还没有受老刘手机短视频小说的影响。 “我说啊,你到底什么时候趁我不注意思考了这么多事。”森泽航说,“为什么感觉你突然一下变得……好成熟?” “啊……没有,我随便瞎说的。”沛诚听后略放心了一点,道,“你就随便听听。” “总感觉你就是变了,虽然我们以前也没有到很熟吧,但总觉得也太奇怪了。”森泽航说着忽然跳起来扑他,“让我看看你人皮面具下是谁!” “哇!”沛诚应对不及,直接被迎头撞翻,仰面倒在床铺里,森泽航的狗爪在他脸上一通乱摸,沛诚哇哇乱叫。 “不要闹!住手……啊哈哈哈哈好痒!”沛诚严肃的脸没崩一秒立刻破功,疯狂大笑起来,“别闹了,哈哈哈哈!” 被从肋骨到侧腰一顿咯吱,沛诚像一条脱水的鱼癫狂地挣动,单人宿舍的小床发出吃力的声响。 “救命!救命!哈哈哈哈!” 森泽航见他都笑出眼泪来了,终于停了手,但人还骑在他身上,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干嘛呀,起开,重死了。”沛诚小声嘟囔着推他。 “你说外面人都觉得我们俩是一对?”森泽航不知怎的忽然又跳回到了这个话题。 “对,反正就是一连串谣言和误会,越传越歪,话说你能不能从我身上起来再说话?”沛诚又伸手推了一把,对方还是纹丝不动。 “可我们俩都是男的,一般就算关系好也很难往那方面联想吧。”森泽航不为所动,继续发表着看法。 “哦,我怎么知道舆论舆情为何如此魔幻,况且你不是说不在乎吗?”沛诚关节被压着实在没法发力,干脆双手一瘫放弃了。 “不在乎,但好奇。”森泽航又露出那种无聊的表情,眉毛放松,眼神散漫,一副欠揍的样子。 “你就嘴硬吧你。”沛诚好笑道。 “总之,一定是你有什么奇怪的表现或者言论,所以给人造成了这种错觉。”森泽航垂目俯视着他,口出暴言。 “恶人先告状是吧,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什么姿势。”沛诚说,“你应该庆幸这是一个单人宿舍,要是这时候要是有别人进来,那真是这辈子都解释不清楚了。” 闻言,森泽航低头看了看二人的姿势,比起暧昧,古怪的成分更多一些。 他眨了眨眼,整张脸骤然放大——他本来以跪坐的姿势压制着沛城,现在弯下腰来,几乎是趴在沛诚身上,双手垫在他胸口,好像一只霸道的猫找到了舒服的软垫,支着脑袋凑近了观察他。沛诚本来和他闹着玩根本没多想,这一下被他弄得屏气凝神,不知怎的也不敢喘气儿了。 少年的皮肤很好,睫毛浓密而卷翘,因为离得过近,瞳孔里映射出另一张泛着蠢相的、年轻的脸。 自从来到这个新的世界,沛诚鲜少能把这个十五岁的森泽航和二十五岁之后的版本联系在一起,毕竟眼前这人还只是个高中生小屁孩。但此时此刻,少时的森泽航稚嫩的脸庞和他记忆里的人逐渐重合在了一起,好像开了某种延时特效。 他们是一个人,这个看来再明显不过的事实,到了今时今日沛诚才第一次有了实感。 如果我是一个四维的高级生物,从森泽航人生的时间轴线中抽出随机的切片排列在一起,会不会就是这种感觉。沛诚抑制不住开始不着边际地发散思维,如果我对十五岁的他做些什么,留下的痕迹会出现在二十五岁的他身上吗?比如一个纹身、比如一个耳洞、或者一个习惯亦或一个喜好? 然而这一切复杂的脑洞过程在现实中只过去了短短的几秒钟,森泽航眉毛古怪地动了动,咕哝了一句:“有什么好解释的,非得解释吗?” 说罢他忽然腿一抬,从沛诚身上起来了,站在床边理了理衣服的下摆,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回宿舍做作业去了,拜拜!” “哎!你怎么说一出是一出的……”沛诚叫道。 可森泽航已经已经关门离开了。 晚上,沛诚再次接到了来自家里的视频电话,这次还见到了自己的便宜老爹。这时候的岳氏风头正劲,处于激进发展扩张的阶段,岳峥,也就是他爸,看着完全是个成功企业家的模板——面容坚毅、眼神锐利、不苟言笑、眉心微微蹙着,是个国字脸、浓眉大眼的中年男人。岳峥只是例行公事般地问了几句他学习上的事,交待他一定要努力奋进云云,但其实沛诚感觉他连自己在哪学、学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还问他为什么大冷天穿这么少。 沛诚苦笑着一一答了,他走神看着前置摄像头里自己的脸——经过一段时间后,他不再觉得这幅面孔膈应,渐渐有些看顺眼了。仔细对比一下,这张脸的确和岳望锡爹妈的五官有一丝挂像,但也只是一丝罢了。岳望锡五官更为立体,眼角略有些下垂,鼻尖挺直,不笑的时候看着总有点不近人情。 沛诚这时候才意识到,他已经不太记得自己长什么样了,他能回忆起的至多是闵效禹的脸,而非他自己。 沛诚回过神来,岳母已从丈夫手中接过手机,问他什么时候放假、什么时候回家、什么时候出发去英国等。 沛诚心不在焉地答了,忽又问:“妈,我小时候经常欺负森泽航吗?” 不料岳母立刻道:“你自己也知道!我就奇了怪了,航航那孩子那么乖,你怎么就不喜欢他呢?他小时候带着玩具到家里来找你玩儿,你们俩可以在屋里自己玩一下午,睡午觉还牵着手呢,你不记得了?” 沛诚不置可否地摇头晃脑,岳母看了更来气:“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就不待见人家了,我记得有次航航专门带了什么新的模型飞机还是无人机的来找你一起玩,你愣是不理人家,自己出门了。” “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了,”沛诚问,“然后呢?” “然后航航在家坐了一会儿,陪妈妈聊了天就回去了,表面还假装自己不在意、不失落,那小模样妈妈看了都心疼。” 沛诚:“……” “现在你们在一块儿上学,都是异国他乡的,互相照顾着点听见没?不然妈妈也不放心。”岳母嘱咐道,“你爸爸虽然也很希望你和森家搞好关系,但妈妈只是单纯觉得航航是个好孩子,你们能一起长大是缘分,知道吗?” 又不是我的缘分……沛诚心里想,但还是点点头。 岳母继续说:“上次玲姐给我打电话了,说到新加坡去看你们俩去了,还说你们俩现在关系挺好?” “嗯,挺好的。”沛诚说,“妈妈你放心吧,我以后不欺负他,我对他好着呢。” 第77章 摘星星 新加坡的十二月,街上充斥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首先临近圣诞新年,无论是商圈店铺还是小街住家,都已经喜气洋洋地摆上了圣诞树和各种节日装饰,可这个城市四季如夏,沛诚看着这些假雪的造景和圣诞树上的白色泡沫,再看外头绿意盎然、阳光满地的景象,怎么都觉得违和。 其次是面临期末考试,校园里更是一片愁云惨淡的紧张氛围。沛诚他们这个班除了闭卷考试之外,还有不少项目和小论文的作业需要在考试周之前完成——国外的教育和国内的应试体系很不一样,上课时讲的、下课后的平日作业和考试要考的完全是三种不同的内容:上课老师是按照syllabus介绍基础概念和核心逻辑,再进行课堂讨论来强化理解;平日作业和项目算作“应用类”的实践,需要学生发挥创意、主观能动性和团队意识;但闭卷考试所涉及到的却百分之八十是课本上的内容,属于理论知识的部分。沛诚捧着一摞崭新崭新的原文课本,欲哭无泪。 再者而言,则是沛诚自己单独的作业——森泽航马上就要过生日了,要给对方送什么礼物这个问题,非常切实地难倒了沛诚。 森源资本什么规模、什么家庭,森泽航这个独生子,从小娇生惯养,什么吃穿用度、衣服首饰之类的东西,对方想必既不缺也不稀罕。他喜欢新的科技,可但凡市面上出现新鲜的3c产品,都第一时间自己买了;他也喜欢自然和人文,但有任何景色壮丽或人文别致的异国风光,他从小每年放假都被带着出国玩,也去得够多了。于是导致沛诚虽手握岳望锡的小金库,但要想砸钱来让对方感到印象深刻,怕是不太可能。 第二种选择是手工类的物品,且不论沛诚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弄,成品要么容易落入俗套,要么显得粗糙廉价。退一步说,就算他花了很多心思和时间去制作,他又免不了担心这份礼物会否太过沉重,和原本“岳望锡”的人设相差更远了。他要是捧出一本手工相册或者手作陶罐,再配个爱心贺卡,那人不得把他皮扒开来看看里面是谁? 如果此刻是二十五岁的森泽航在面前,一眼便能看出他又在过度思虑了,可高中版本的森泽航却只当他考试复习压力太大,劝他要劳逸结合,别再把头发给揪秃了。 恋爱坐标 第46节 两人这会坐在宿舍里——本来早上想去图书馆,找个有学习氛围的地方呆着,可图书馆早上九点已经满满当当全是人,连个相邻的座位都没有,二人又只能折返回来,挤在森泽航屋里自习。沛诚进度比他慢,一般得自己琢磨一会儿,有不懂的内容积攒几个问题,再统一问森泽航。对方大多时间能够清晰地给他讲清楚,遇到自己也不确定的部分会一起查一下,变相也帮助他巩固了一下知识点,不算完全占用他复习时间。 休息的间隙,沛诚偷偷摸摸在网上搜索生日礼物和生物惊喜,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和家居好物,一点参考意义也没有。他漫无目的地刷了一会儿主页,忽然灵机一动,开始搜索“小行星命名权”需要花多少钱。 地球上有的他都能买到,我送他天上转的,这总行了吧,我难不成还真把月亮摘给他? 网页上跳出来各种小行星命名证书,最便宜的居然只要人民币268元,属实给沛诚惊到了——他本想着岳望锡反正零花钱够用,出出血也不是不行,结果一看268元这个价位是否也太亲民了? 他细一搜索,发现什么268元的nasa证书果然是糊弄人的,得益于飞速进步的英文能力,沛诚很快找到国际天文学联合会官网上发布的小行星命名规则。 首先,小行星的名字由临时编号、永久编号和命名后缀组成,所以说,真正能够被命名的部分其实只有后缀项。那么如何拥有命名权呢?第一条,你或许为整个人类社会的进步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 呃……沛诚继续看第二条:你自己发现了一颗新的小行星。 沛诚仰头看向窗外的青天白日,无语凝噎——门槛这么高的吗?这和他以前看的小说电视剧不一样啊。 于是他又开始搜索,如何发现一颗小行星。 首先,你需要用光学望远镜……啊,这个已经没什么希望了,能用光学望远镜看见的小行星已经基本被发现得差不多。那么你也可以使用数字摄影,利用ccd延时曝光,以恒星为坐标轴参考系,绘制出所观察小行星的轨道,再和数据库里已有的小行星轨道进行对比。 沛诚开始眼晕,同时后悔自己上一辈子会什么没有多花时间记一点十年内发现小行星的信息。 他继续看——通过大量实践和惊人的好运,你所发现的小行星并没有匹配记录,并得到了小行星中心的确认,你就成为了这颗小行星的发现者! 哦哦哦哦!沛诚激动起来,接着读到:那么它将会得到一个临时编号,接下来你还需要在二月、五月、八月和十一月的四次太阳回归周期中都观测到准确的轨道,这颗新发现的小行星才能获得永久编号,并开放专用名后缀的命名权。 申请命名的时间周期几个月到一年不等……沛诚关上了手机,抬起头来,目光空洞。 森泽航:“?” 他在沛城脸前挥挥手:“怎么傻了?” “你喜欢月亮吗?”沛诚忽然问。 “啊?还行吧,”森泽航有些摸不着头脑吗,“我又不是狼人,满月了又不会变身。” “我去摘下来送给你,这个还比较容易。”沛诚干巴巴地说。 森泽航听完迷茫了两秒钟,忽然俊脸微微泛红:“你说什么呢?” 沛诚盯着他瞧了一会儿,忽然有了另一种想法,又埋头调研去了。 这头森泽航也慢吞吞地放下笔,他手指交织在一起,拇指和食指捻了捻,似乎在思考如何措辞。半晌,他开口道:“你……圣诞节有什么安排?” “嗯?”沛诚头也不抬,“不是有圣诞舞会吗?啊对了,上次定制那家发消息说衣服做好了,改天我要去取一下。其他的……估计就是复习和准备考试吧。” “嗯,”森泽航停顿了片刻,又问:“舞会是26号,我意思是你平安夜……和之前那一天有什么安排?” “前一天?”沛诚抬眼看他,“不是给你过生日吗?” 对方愣了一下,沛诚见他这反应也愣了,他忽然意识到:“你要去别的地方吗?你是不是圣诞要回家去过生日啊。” “没有!”森泽航赶忙说,“我哪也不去。” “哦哦,那好,到时候一起吃个饭吧,你还想邀请谁?我帮你去问。”沛诚道。 “不想邀请谁,以前每年过生日都在家,每次都是一大屋子人,闹死了,今年想安安静静的。”森泽航小声说。 “哦,那就我们俩?”沛诚随口道。 森泽航凑近些,问:“可以吗?” 沛诚忍不住笑起来:“当然可以了,你过生日,你说了算。不过我还以为你喜欢热热闹闹、很多人一起呢。” 森泽航嘴角止不住上扬着:“没有啊,偶尔也想换个风格。” “行,你说了算。”沛诚说,“你想在学校里过,还是出去下馆子?” “哦!我有个想吃的,你陪我去尝尝……” 转眼间,时间来到了平安夜前夜,沛诚下课后先回屋换掉了校服,然后揣着手站到宿舍楼下等待。不多时,森泽航也下楼了,他见沛城还背着包,立刻笑嘻嘻地凑上来问:“什么什么?是不是给我的礼物。” 沛诚一巴掌拍掉狗爪,说:“别瞎扒拉,走,吃饭去!” 两人来到预约好的餐厅——沛诚已经做好了撞见熟人的准备,一直警惕地转来转去,森泽航纳闷道:“你在找谁?你不会搞了那种一大堆人跳出来拉礼花祝我生日快乐的桥段吧,会被餐厅赶出去的。” “你想什么呢,吃你的饭。”沛诚只得收回目光,老实坐着。他扫了一圈周围的环境——昏黄的灯光,精致的桌面布置和餐点摆盘、衣着考究小声交谈的客人们……想了想又问:“你每次吃饭都来这种地方吗?” “哪种地方?”森泽航不太明白。 “就是这种……高雅的、安静的,呃……不是米其林就是黑珍珠,要么就是私人会馆的地方。”沛诚说,“你是不是从来没去过那种……普通餐厅?” 森泽航更不明白了:“什么叫普通餐厅,这不就是普通餐厅吗?” 沛诚顿时生出一股无力感,比划道。“就是那种街边小摊啊,路边的小破面馆啊,或者天桥下面的夜市炸串烧烤摊之类的。” 森泽航看着十分疑惑:“好吃吗?” “好吃啊,当然也不是所有都好吃。就那种越脏越破、服务员态度越差但人还特别多的小馆子好吃。”沛诚说,“我记得以前我家……我同学家门口菜市场有一家炒菜馆,大厨就是老板,服务员是他的儿子和儿媳,儿媳可凶可凶了,没事就把顾客呼来骂去的。但大家都是常客,都笑嘻嘻地不生气。他们家每到中午十一点半开摊,到十二点半凉拌菜就卖光了。” 森泽航仿佛进入了一个他未知领域的谈话,他想了半天,蹦出几个字:“她还骂顾客?为什么骂顾客啊。” “比如客人催上菜慢啊,或者客人罗里吧嗦地提要求啊,她忙得很,就不耐烦。”沛诚说。 “总之,这总餐馆虽然环境差、菜品也少,就那么几个招牌菜,不然根本忙不过来。但胜在味道好、价格便宜,对于普通人来说,就是他们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到了这里,知道自己一定能吃上一顿饱饭,知道味道数十年来都没有改变,就是一种安全感和幸福感的来源。” 森泽航思索了片刻,若有所感地点了点头:“所以创业也不需要做什么高大上的大项目对不?开一家这样的餐厅作为营生的手段,其实为社会……这少对他的社区来说,就算是一种贡献。” 沛诚倒是没想到他居然得出这么一个结论,不禁笑起来:“是的,不过这种恐怕不太适合你,餐饮业很辛苦的。” “嗯,我明白,只是打个比方。”森泽航说。 两人有一遭没一遭地闲聊,直到最后一道餐盘撤走,森泽航随口问:“甜点要吗?” “不用,我自有准备。”沛诚勾起嘴角招了招手,侍应生立刻明白了。 不需片刻,侍应生端上来一份蛋糕,上面插着蜡烛。 森泽航笑起来:“我就知道。” 6寸的小蛋糕上铺满了五颜六色的糖粒,森泽航奇怪道:“这蛋糕是什么味道?” “跳跳糖味,”沛诚十分自然地说,“祝你生日快乐,明天开始就16岁了,闭眼许愿吧。” 森泽航乐不可支,他十指交叉闭上眼,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 生日这一天真的很神奇,它和一年中的其他任何一天都没有区别,没有人会因为午夜钟声的敲响就立刻发生改变或者成熟起来,成长的痕迹润物细无声,在其他的364天里也悄然进行着,直到今天这样一个仪式的到来。沛诚虽然才认识高中时候的森泽航几个月,但却奇妙地觉得他的确又长大了一点。 森泽航闭眼的模样恬静又乖巧,他老老实实许好了愿望,睁眼吹灭了蜡烛,沛诚开始啪啪啪地给他鼓掌。 森泽航有些害羞,但看着还挺开心,说:“那我切蛋糕了,跳跳糖味是什么感觉,肯定很变态。” “对,就适合你。”沛诚说。趁他分蛋糕的间隙,他从包里摸出一个礼盒递给他。森泽航看了立马小声嚷嚷起来:“我就知道!” “你又知道了,送你的。”沛诚将礼物递给他。 森泽航两三下拆了包装,从里面取出一个透明的罩皿,是用灰黑色的玻璃做的,但一侧亮有温和的光线,映照着里头一个磁吸悬浮着缓缓旋转的小石头。 “这是什么?”森泽航将玻璃罩举到眼前仔细端详。 “这是1997年12月23日发现的、永久编号为26397的小行星,它位于火星和木星之中的环带上,每2078天绕太阳公转一圈。它的面积是10.5平方公里,大约是新加坡的百分之一大。这是我专门收了一块陨石,然后找人按着图片打磨制作的,就长这样。”沛诚把手指放在玻璃罩上,“一块丑丑的、灰秃秃的、像土豆一样的小石头。” “它本身并不发光,只有一面能够反射出百分之三十不到的光线,就算每天举着望远镜对着天空也很难发现它的存在。但就在1997年12月23日这一天,它被世人发现了,虽然其实在此之前,它已经在宇宙中漂浮游荡了不知道多少亿万年。”沛诚说,“也就是在这一天,你降临到地球上,从此,你和这颗丑丑的小石头共享一个地球历的生日,也建立起了一种微妙的联系,不觉得很神奇吗?” 森泽航拿着玻璃罩皿的手微微颤抖,说不出话。 沛诚又笑了笑:“不过它要五年半才能公转一次,所以它才三岁呢,你已经十六岁了。” 森泽航静静凝视了这颗灰色的小行星模型许久,他喉结上下动了动,终于平复下来。他认真地看着沛诚说:“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第78章 舞伴 二人分了一小块跳跳糖蛋糕吃,口感实在有些另类,而且搭配蛋糕胚和奶油过于甜腻了,沛诚庆幸自己只定了一个小的。 吃不完的蛋糕森泽航还不想扔,也不愿意送给别人,非要自己拎回去,沛诚没办法,只能看着他左手提蛋糕,右胳膊捧着小行星,一副去亲戚家送年货的架势。 沛诚有些好笑,故意说:“哎,委屈你了,今天只有我陪你过生日,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排场。” 森泽航果然着急了:“没有!就这样很好,我很喜欢!” “哦,”沛诚快走几步,在前面摇摇晃晃的溜达,问:“你爸妈送你的什么?” “不知道呢,今天白天他们给我打了个电话,说礼物寄到了,但我着急出门吃饭还没来得及拆。”森泽航说,“你怎么想到的,用陨石做小行星?” “我本来还想的更宏伟呢,想说买一个小行星给你,结果一查,我要么得奋斗成袁隆平或者霍金,要么得举着相机满宇宙地找,实在超出我能力范围。”沛诚心情大好,得意极了,“明天我就去买一个相机,希望到你二十六岁的时候能送你一个以你名字命名的星星。” “哎呀,你别……”森泽航支支吾吾了半天,眼睛在夜色路灯下亮晶晶的,半天也没说出后半句的话。他见沛城已遥遥领先他好些距离,叫道:“你等等我呀,我拿着东西走不快。” “哈哈哈哈!”沛诚回头大笑道,“让你把蛋糕分掉,你还带回去,宿舍里又没有冰箱,怎么放?” “我今晚就会全部吃掉!”森泽航把蛋糕护在怀里,一副宝贝得很的样子。 沛诚见他这幅模样更想逗他,装作伸手要抢的样子,吓得森泽航捂着怀里左右扭着不住躲,两人正在学校门口瞎闹呢,旁边忽然有人叫他们。 沛诚回头一看,是班上的女同学。 “jess,你今天没回家?”沛诚和她打招呼。 jess也刚在学校门口下车,扬了扬手里的袋子说:“去取礼服了。”她看见森泽航怀里的东西,讶异道:“蛋糕?谁过生日吗?” 沛诚侧过身,做了个“请”的动作,jess笑道:“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森泽航淡淡地说,又恢复了那副臭屁高中生的样子。 “说起舞会,我有事情想问你,”jess收回目光,又看向沛诚,“本来想今天放学的时候和你说的,结果你跑太快了。” “嗯?你说。”沛诚应道。 “我想邀请你做我的舞伴,一起去圣诞舞会。”jess说。 “什么?”沛诚下意识反问了一句,并不是没听清,只是没想到。他眨巴眨巴眼睛,无意间看了森泽航一眼,发现对方也一脸懵。他指着自己又重复了一遍:“舞伴,我吗?” jess点点头:“还是你已经有约了?” 森泽航站在两人中间,紧紧搂着怀里的两个大方盒子,如临大敌地左看右看,十分滑稽。 “没有,”沛诚老实说,“其实我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我以为到时候直接去就行了呢,和他。” “哈哈哈,我想也是。”jess笑起来,她大方地说:“没事,那你从现在开始思考一下这个问题吧,但是今天已经23号,所以我希望你能在明天上午之前回复我。如果你不答应,我就要去找别人了。” “哦,好的。”沛诚呆愣地点点头。 jess走上前来,十分自然地掏出手机说:“你手机号多少?我加你whatsapp,回头给我发消息。” 恋爱坐标 第47节 沛诚一边答应,同时感到后背滚烫灼热——有一道火辣辣、直勾勾的目光紧盯着他,害他僵着脖子都不敢扭头。加好联系方式后,jess挥挥手道:“我先回宿舍放东西了,你们慢慢玩。” 男女生宿舍在校园的两个方向,jess进校门之后就向左转了,她的背影刚消失在喷泉后面,森泽航立刻贴上来,开始一连串发问:“她邀请你一起去舞会?为什么,你们之前有聊到过这个吗?邀请你做舞伴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喜欢你?肯定是喜欢你吧,不然女生一般不会主动发出邀请的对不对?那么你要和她一起去舞会吗?你要答应她吗?你们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不对,如果关系好的话至少不会到今天才交换联系方式吧。” “stop!”沛诚忍无可忍,“你稍微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我冷静得很呢。”森泽航退开半步,忽然又摆出一副麻木不仁的表情。 沛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哦。” 下一秒,森泽航再次贴上来:“所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立刻停止发疯!”沛诚吼他,“收!” “你那么凶干什么,你以前从来不会凶我的,你变了。”森泽航扭头又演上了另外一出戏,沛诚头疼不已,“你记错了吧,我以前对你一直很凶,最近的温和都是假象,是为了诱敌深入,是为了让你放松警惕。” 森泽航猛地住了口,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哼哼,这下知道害怕了吧。”沛诚露出邪恶反派的狰狞笑容。 森泽航睁大眼瞪他:“哇,你小心点,我要向妈妈举报你,你答应了她会对我好的。” 沛诚看他这一惊一乍的样子忍不住乐起来:“我对你还不够好?我都快变成你第二个妈了。” “算了算了,”森泽航摇头晃脑:“我不问了行了吧。那我也要邀请你,我也邀请你做舞伴,我没想到她抢在我前头说的,她耍赖。” “你才无赖吧!”沛诚琢磨了一下,咕哝道,“别闹了,什么谁先邀请的,又不是什么比赛,而且人家也没那意思。” 森泽航不依不饶道:“你怎么知道她没那意思?” 沛诚十分尴尬,硬着头皮解释:“我能不知道吗!我和她统共也没说过几句话,上次有件小事顺手帮了她一下,估计是人家有礼貌,就想着出于人情答谢我一下吧,你想太多了。” “你想太少了!人在有需要的时候受到了帮助,还能记在心里,本身就会有一点好感的。”森泽航说,“而且她要答谢你可以送你个圣诞礼物什么的,邀请你做舞伴,也就是舞会你们一整晚都要呆在一起对不对?肯定是有别的想法。” 沛诚拧着眉毛,匪夷所思地看着他,森泽航一脸浩然正气地冲他重重点了两下头。 沛诚想了一会儿,不确定地问:“你不喜欢jess?” “没有啊。”森泽航看起来十分诧异,不像是装的。 沛诚忽然觉得青少年的心思又变得难以揣测起来。 “哎,不管她了!”森泽航忽然烦躁地甩了甩头发,“总之我也邀请你,希望你认真考虑。我不会逼你选谁或者拒绝别人,但是我内心很希望你和我一起去舞会。” 第79章 肉骨茶 沛诚思来想去,还是当夜就给jess发消息婉拒了她,主要还是因为两人并没有那么熟,要拉着手一起去舞会尬聊一整晚对他而言难度还是太大了。其次是森泽航啰嗦的内容某种程度上也给他成功洗脑——他既然没有想要交女朋友的意思,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也尽量不想别人误会。 对方接受度良好,又和他闲聊了几句,沛诚这才知道她们几个包括amber和艾德其实从小就在一个k12国际学校里,算是一起长大的。沛诚告诉对方自己和森泽航家里认识,对方立刻明白了——怪不得你们关系好呢。 沛诚心虚地答应了。 次日,他去取回了礼服,打开之后便不住感慨,不愧是值当“沛诚”一个月工资的衣服,从面料、做工到细节都无可挑剔。沛诚换上衣服试了试,剪裁妥帖得当,从肩线到袖口再到裤脚全都毫厘不差,衬得他身高腿长、肩宽腰细,气质都拔高了两度。 沛诚对镜自拍了一张,传给森泽航配字:买家秀。 对面的人大概有几秒钟没反应,沛诚就去换衣服了,他小心翼翼地把衣服原封不动的放回袋子里,再挂进衣柜,扭脸发现多了十几条消息,以惊叹号为主要元素。 海陆空:好看! 海陆空:好看好看好看!!! 海陆空:我品味真好海陆空:我就说一定得是这个颜色的这个料子海陆空:我选的这个衬衣样式也好,你拍一下特写,就从脖子往上。 沛诚无语——这人从第三句话之后,基本全是夸他自己的。但他定睛一看,森泽航已经把头像换成了小行星的照片,心里顿时又软了下来。 本来拒绝了jess之后他就感觉到轻松了不少,现在他彻底认可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海陆空:人呢,然后你再从背后拍一下我看看沛诚:我已经脱了!而且我怎么能拍到自己后背! 界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省略号蹦蹦跳跳了半分钟,终于敲过来几个字。 海陆空:所以你决定好了么?舞伴。 沛诚好整以暇地坐在床沿:这个问题啊,我大概思考了一下。 沛诚:首先人家是女孩子,鼓起勇气来邀请我,直接拒绝了不太好对吧? 沛诚:而且还是同班同学,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沛诚:不论别人有没有什么旁的意思,总归是一片好心。 沛诚:你怎么不说话了? 海陆空:你给个痛快吧! 海陆空:我一直憋着呼吸,现在要窒息了! 沛诚差点没在床上笑晕过去。 沛诚:而且我和你去算怎么回事啊,我俩搂着都转不开。 海陆空:我跳女步还不行吗! 沛诚笑得不行,还是直接告诉他了:我已经拒绝jess了。 森泽航那头瞬间就冷静下来了,半晌才发过来两个字:很好。 很好个屁啊你,沛诚都能想象到他那个得意洋洋又强忍着不表现出来的样子了。 沛诚:我单纯好奇啊,你为什么想要邀请我啊?如果是你的话,你邀请谁都行吧,学校里那么多漂亮的,而且你又不像我和谁都不熟,和你关系好的女生也不少。 海陆空:我和什么女生关系好,你不要一张嘴凭空造谣啊! 海陆空:想和你一起去玩儿呗,还能为什么。 哦,这个理由也不错。 沛诚犹豫了一会儿,又发送道:其实我不太会跳舞。 按理说,岳望锡应该是接受过这种上流场合的社交训练的,说完全不会大概率会引起怀疑,但这事儿瞒也瞒不住,还不如趁早坦白。 海陆空:就这? 海陆空:我教你啊。 沛诚:今天都24号了,两天能学会什么。 海陆空:不过就算不会也没什么的,最开始的交谊舞环节就是转圈走位,后面都是瞎跳。 沛诚:也不能是纯瞎跳吧。 海陆空:你不用有什么心理压力,反正我带着你,你跟着混就行了。 海陆空:先别想那些了,平安夜怎么过?晚上一起吃饭,吃完饭教你跳舞。 沛诚想了想,回复:好。 沛诚:今天吃饭的地方我定,你跟着我走就行。 有了昨天关于街边小吃的讨论,沛诚在网上搜了一处老城区的美食城——说起来不过是个老旧商场的一角,但周围都是人口密度很大的住宅区,这里的的所有店铺、招牌和桌椅板凳都看着颇有年头,但不少摊头外都有本地人在排队。 进了这里之后,森泽航立刻兴奋地到处乱窜,左看右看,好奇得很。他每个东西都想尝尝,沛诚说:“那一家的咖喱鸡面和这一家的肉骨茶很有名,我去排队,我们就先买一份分着吃,其他小吃你看着要是感兴趣的都可以买一份来尝尝。” “好耶!”森泽航立刻化身一道残影冲出去了。 沛诚站在队伍末尾,前面站着五六个人,带着浓郁椰奶香的咖喱鸡肉汤味从小小的窗口飘出来,橱窗玻璃后堆着小山一般半加工的整鸡,陈旧但干净的灶台上摆着几个巨大的不锈钢盆,里面是鱼饼、油豆腐、土豆等配料,主食可以选粉面。沛诚见大碗才合人民币不到10元,瞬间感觉自己回到了舒适圈。 等他买好咖喱鸡面和肉骨茶,找到座位,又用卫生纸擦好桌椅板凳,森泽航才拎着一口袋食物姗姗来迟,他瞪着眼,满脸诧异,一副打开新世界大门的样子。 “怎么了?”沛诚一边掰开一次性的筷子,磨着倒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你知道这个多少钱吗?”森泽航不可置信地说。他捧出一盒又一盒的食物——沙爹鸡肉串、烤鱼、炒粿条、辣椒螃蟹、蛋黄虾……他完全是失心疯的把这个美食角里所有东西都买了一遍。 “我刚开始以为听错了你知道么?怎么会这么便宜?”森泽航啧啧称奇,“太神奇了,这地方也太好了吧,你怎么找到的?” 沛诚笑笑:“对啊,你家不是不让你在外面乱吃垃圾食品吗,没敢带你去太路边摊的地方,怕你肠胃受不了,到这里来过过嘴瘾还是可以的。” 森泽航将肉骨茶端到面前,两块肉质软烂的大排骨浸泡在黄澄澄的汤底里,散发着刺激人味蕾的胡椒味,他吃了一口立刻眼睛一亮:“好吃诶!它这么便宜,居然还这么好吃!” “你别逮着一个东西狂吃,每样都尝尝,你买了这么多呢。”沛诚把塑料袋一个个摊开,在桌面上摆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俩刚从牢里放出来呢。” “嗯嗯,我尝尝这个。”森泽航转头开始对付辣椒螃蟹,沛诚一点不嫌弃地把吃了一半的肉骨茶接过来。 “这个也好吃!”森泽航惊喜道,“你尝尝。” “这就是你昨天说的那种吧,普通人稳定生活的幸福来源。”他拿着一根沙爹肉串一边啃一边感慨,“平时吃一顿饭的金额在这里都可以不重样的吃一个月了,这么一看,我怎么忽然有点罪恶感,觉得自己好浪费啊。尤其我自己还不赚钱,花的都是家里的钱。” 沛诚耸耸肩:“从小养成的消费习惯很难也没有什么必要更改,我也不觉得你有刻意浪费,但是偶尔尝试点别的东西还挺有意思吧?” 森泽航点点头:“有时候我觉得很奇妙,其实你认知中特别普通的一个常识,只不过是因为你从小生活和长大的圈子都是如此,你周围的人都这样做、这样说、这样想,你就误以为全天下都是这样。其实我们身边的样本量都是很小的吧,根本没有普适性。” 沛城点点头:“信息茧房嘛,世界就是一个个巨大的泡泡。” “说到这个,我有一个想法。”森泽航说。 “什么?”沛城问。 森泽航又开始对付炒粿条——大概是过于油腻,他吃了两口就放下了。 “你记得我们之前讨论过吧,在我面前摆着的两条路。”沛诚点头。 “要么继承家业,或者自立门户。前者就不说了,但就算所谓自立门户,说到底还是靠家里的。”森泽航说,“我后来思考过了,我可以自己赚钱,积累创业的原始资金。” 沛诚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他:“自己赚钱,现在?作为一个高中生?你不会要玩贵公子到奶茶店去打工这一套吧。” “虽然很现实,但以我现在的水平能找到什么兼职,就算找到了,打工能赚几个钱,根本连日常开销都还填不平吧,”森泽航摇摇头,“钱生钱的方法一定是靠杠杆,我可以选择一些小额的理财或者投资项目,在控制风险的前提下积累一些现金,这样就算以后有什么还不成熟的创业想法,也可以先用自己的钱试试看,不用张口找家里要。” 沛诚没想到他过去几天居然一直在想这个。 “虽然我很清楚地知道,就算是用这些零花钱做本金也算是作弊了,但我身处的环境、我受到的教育,本来已经全部经过了筛选和优化,和特权无法剥离,再怎么也和一个样本量最大的普通高中生有着本质的不同。”他看着旁边路过的两个女孩儿说——她们俩看起来大约初中,穿着运动校服,手腕上挂着小吃的袋子,嘻嘻哈哈,满脸无忧无虑。四人虽然年纪隔着没几岁,但那两个女孩儿的脸上还挂着孩子般的稚气未脱,和他们相比已经不是一个年龄层的人了。 “出生便不愁吃穿、获得东西更容易就一定非得愧疚吗?这样的话也太累了吧。”森泽航接着说,“物质条件比我不如的人虽然不少,但比我强的也大有人在,小行星虽然已经在宇宙中漂浮了几亿年,比人类这个物种存活的时间都要长,但放在宇宙中也只是一粒尘埃。” “噢不,它可是一颗有名字的,特别的小行星。”沛诚微笑道。 森泽航点点头:“总之从现在开始赚钱攒钱,目前我也想不到什么其他的,自立自强就先从这里开始吧。”他把竹签子放回一次性纸饭盒里。 沛诚笑盈盈地看着他:“你妈妈要是听到你拼了命地想要自立自强一定会伤心的。” 森泽航反应极快:“我妈妈看你带我来这里大吃特吃才伤心呢。” 恋爱坐标 第48节 第80章 游船经梦 圣诞舞会这天,学校在新加坡河上租了一艘两层的游船举办boat gala,夜幕降临之时,一群平日里校服运动服的高中生均盛装打扮,出现在码头边等着登船。 虽是盛装华服,但毕竟还是一群孩子,大多都都兴奋难耐,雀跃不已,聊天的、自拍的,叽叽喳喳个不停。 沛诚和森泽航站在队伍的最末端,两人的衣服形制有些像——毕竟都是森泽航亲自选的,但沛诚身上这套是黑色带暗绣,森泽航的则是带一点银灰的白色,在河岸的灯光下反射的细碎的闪光。amber回头看见他俩,笑了一下:“很帅!” amber今天穿了一件深绿色端面的斜肩裙子,头发一半挽在脑后,一半垂落在肩膀上,沛诚还是第一次见她化妆的样子。 “你也很漂亮。”沛诚礼貌地说,“裙子是特意选的和你眼睛一样颜色吗?” amber故意眨了两下眼:“没错。” 她戴着银白色的长手套以及一串珍珠手链,抬手介绍旁边的男生——沛诚不认识,大概是同校其他班的,“我舞伴,托比。” 沛诚也学她的样子指了指森泽航:“我舞伴。” amber向前凑了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puppy。” 沛诚有些发窘,另外二人茫然地看着他们。 amber退开半步,笑道:“你们俩也不至于舞会也黏在一起。” 沛诚摊手道:“没办法,我跳舞太菜了,怕踩断别人脚趾找我赔医药费。” 前面的jess闻言也转过头来,说:“所以你拒绝我的邀请,其实是变相地在保护我吗?” 她此话一出,周围几个人都侧目看她,amber来回看了两眼,惊讶道:“你这个暴殄天物的男人!” jess身边的男生是个有些西班牙裔、黑色卷发大眼睛的男孩儿,他立刻说:“谢谢暴殄天物的男人!” 几人大笑起来,前头船已经停好了,众人转回头准备登船。 游船布置得很有节日气氛,两侧悬挂着灯串照亮了甲板,船舱门口处摆着一颗近三米高的圣诞树,背后是一个巨大的舞厅。台上已经有准备好的乐队在待命,他们身后的墙面满是从天花板垂到地面的流苏,反射的灯光将整个舞厅都变为一颗巨大的迪斯科球。 “噢,我天,这不应该悬挂一块牌子,警告光敏性癫痫的患者吗。”沛诚抬起手挡眼睛,却被森泽航一把抓住,逮到流苏背景前站定。他随便拦了一个同学说:“你帮我俩拍个照。” 同学手机一举起来,沛诚扯出一个商业假笑,两人就这么直挺挺的站着,同学看这画面忍不住好笑:“你俩跟拍结婚照一样!” “哎,那怎么办,”沛诚不自在地动了动,“我不喜欢拍照。” 森泽航伸手揽了揽他:“没事儿,就这样很好。” 同学噼里啪啦连按了好多回快门,森泽航道过谢,接回手机后打开微信,沛诚见了顿时警惕起来:“我求你别做头像。” “哼,你嫌弃我?”森泽航傲娇得转身就走,“我本来没想法的,现在我叛逆了。” “别别别!”沛诚追在他身后,“你先给我看看拍得怎么样。” 森泽航大踏步穿过人潮,沛诚左躲右闪终于追上他,那人却忽然一个急刹车转过来,手里还端着两个玻璃杯。 沛诚上下看看,又越过他肩头看身后的开放式吧台,诧异道:“你居然能喝酒?” “你在想什么,高中舞会怎么会有酒精,这是水果做的无酒精punch。”森泽航递给他一杯,沛诚这才明白对方说设置头像根本是在逗他玩儿,只是微信发了自己妈妈一份而已。 脚下的地板猛地晃动了一下,船离港了。 所有人都看向窗外,或走到甲板上,眺望滨海湾金沙波光粼粼。cbd繁华的灯光倒映成斑斓星河,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作为背景,金生桥、鱼尾狮、克拉码头……两岸风景缓缓朝北退去,夜晚凉爽的风穿堂而过。 第一个传统环节是开场舞,虽然沛诚临时抱佛脚地大概了解了一下流程,但是最后一次练习的时候还是各种四肢不协调,走位一塌糊涂,此刻不免有些紧张。 老师接过话筒讲了几句话,学生们回到舞池中央,拖拖拉拉地找到自己的舞伴,终于调整好站位,分列两侧相对而立,排成长长的一条龙。只是女生那侧站着一个高得过分的人,要多突兀有多突兀——正是说到做到、非要跳女步的森泽航。在场所有人根本无法直视他的存在,各个肩膀颤抖都在憋笑,老师脸黑得像锅底,森泽航却站得笔挺,下巴微微抬着,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沛诚憋笑憋得腹肌有点酸。 老师沉声道:“森泽航,你站到对面去!” 森泽航朗声回应:“老师!男生多一个,配不平的,我自愿牺牲,您别帮我说话了!” 老师额头上青筋直跳,已经有人憋不住“噗”出来了。 所幸这个时候乐队音乐前奏起,双方舞伴都收声摆好架势,沛诚伸出手,森泽航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一只手放入他手心,被他虚虚握着指尖。 森泽航冲他扬扬眉,沛诚实属无奈,只能摇头笑笑。 正常跳舞时,男伴起领舞的作用,用垫在女伴手心的手指暗示走位和方向,但沛城一来技术欠佳、第二是他的舞伴实在太高,他很难控制对方的走向,再加上周围这么多人,环境复杂,大脑根本无法正常运作,本来稍微会了点的舞伴又被肢体忘了个一干二净,于是傀儡般被森泽航带着一通乱转。 跳完八个小节之后,按规矩将错位交换舞伴,amber来到沛城面前,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森泽航不断被转到其他男生手中,所有接手他的人和他一照面便立刻绷不住笑得前仰后合,脚下一片混乱,唯独森泽航气定神闲,优雅地转来转去。 因为这场闹剧,所有人的舞步都乱七八糟,倒也不显得沛诚有多生疏了。轮过一圈之后,森泽航再次回到沛诚手里。沛诚高高抬起胳膊牵着他转圈,问:“好玩儿吗?” 森泽航面无表情地砸吧了一下嘴唇,一脸欠揍,故意道:“还行吧。” 沛诚乐不可支,放开他的手,各退一步,鞠躬谢幕。 森泽航这下没有再学女步的致意礼,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轻轻横在腹部,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 乐队开始演奏节奏欢快的舞曲,众人“哄”地一声散开,跳舞的、吃东西的、拍照的、喝饮料的、聊天的各奔东西。沛诚松了一口气,总算可以走到一边休息。他抬头看船舱的穹顶和灯球,又将目光落下来,看着欢声笑语、热热闹闹的一屋子人,仿佛是隔着一层屏幕在旁观别人的故事。嘈杂的音乐反而退成了环境音,他不由得开始出神。 自己高中的时候决计没有参加过这种活动,也不曾体会过这样奢侈的青春。他的青春只有困倦不已的早自习,永远擦不干净、飘洒着粉笔灰的黑板,被头顶旋扇切割的白炽灯光,课桌上快比人还高的练习册和课本,做不完的试卷和讲不完的题,以及还未宣于口就无疾而终的初恋。 但就算曾经喜欢过的人也好、伤害过他的人也好,他其实已经想不起他们的脸,那些好像别人的记忆、别人的故事,已经和他不再相关。 我自己的人生真的重要吗?“沛诚”的一切都那么渺小甚微,无足挂齿,不管他扮演何种角色,似乎在意的只有他自己。 而现在,连他自己都不是很在意了。 毕竟他已经有很久没有查看过兔子app了。 过了一会儿,森泽航端着两杯饮料走到他身边却不坐下,略垂目看着他,问:“要不要去甲板上看夜景?” 沛诚点头:“好。” 第81章 大富翁 所有人此刻都在舞厅里玩闹,甲板上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两人走到一侧,森泽航胳膊搭在栏杆上,露出一道好看的衬衣白边和一块银色表面的手表。 沛诚知道这块表,他在二十六岁的森泽航手上也见过——黑色鳄鱼皮表带,白金表盘上雪花状满镶了四百多颗碎钻,连表扣都是白金镶钻,又骚又贵,问:“什么时候新买的?” 森泽航笑了一下:“你总算发现了,手伸出来。” 沛诚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犹豫地伸出手掌,森泽航从兜里摸出另一只手表,沛诚下意识往回缩了一下胳膊。 “我妈妈送的生日礼物,你下个月生日,她一并寄过来了,让我转交给你,感谢你照顾我。”森泽航说,“手伸出来。” 沛诚不愿意,推拒道:“太贵重了,阿姨太客气了,我也没怎么照顾你。” “这话你留着跟她说去,你放心,这块没那么贵。况且她买都买了,也大老远寄过来了。”森泽航举着手表,耐心地等着。 他拿着的这块表虽同属一个品牌,但不是一个系列的,棕色的表带看起来不是稀有皮,表盘轮廓更为简约硬朗,白金的质地十分温润,看起来更像瓷白色,相比起来确实低调了不少。沛诚迟疑再三,终于松口道:“过年回国的时候我去拜访阿姨,再好好谢谢他。” “对对。”森泽航根本不在乎这些,满意地把腕表给他戴上了。 在森泽航对“岳望锡”消费习惯的固有认知中,这块表着实算不上什么昂贵的单品,但沛诚还是第一次收到这样贵重的礼物,不如说他还是第一次拥有这么奢侈的一件物品,对着江岸的灯光左瞧右瞧,又用指腹摩挲着细腻光滑的腕带,说:“谢谢阿姨,我很喜欢。” “嗯。”森泽航淡淡地应了一声。 两人倚着栏杆沉默地看了一会儿江景,他忽地又开口问:“你以后想做什么?” 沛诚侧目看他:“什么?” “之前你问过我的,之前聊的也一直都是我,你呢?你以后想做什么?”森泽航问。 “我?”沛诚哪有什么长远计划,随口说:“我就混日子呗,毕业了之后去帮我爸打点公司的事。” “就这样?”森泽航不太信,“你之前开导我的时候说了那么多,很明显是早就思考过这些事的,怎么可能得出混日子的结论。” “就是因为思考过才得出这个结论啊,我这个人没什么雄心壮志的,其他路都太辛苦也太挑战了,我对自己的能力和毅力都没那么大信心,还不如在大家的期待之中选一条最稳妥的路。” 森泽航闻言微微皱起眉,似乎并不接受这个解释,沛诚回忆了一下岳望锡本人的设定,说:“我觉得家人都满意、都开心就是最重要的,我没有什么想要证明自己的宏伟诉求,这也不是自暴自弃。而且我们之前也讨论过吧,继承家业这条路想要走的好也不容易呢。” 森泽航思考了一会儿,说:“也是,可是你说你对自己没信心又是什么鬼,你明明那么聪明。” 被眼前这人夸聪明可称得上是一项殊荣了,沛诚正这么想着,森泽航又说:“我就觉得你变了,你以前动不动就要上天的,狂得很,最近完全不一样了。” 沛诚心头一跳,故意道:“可不是吗,我变了,我长大了。” “这长大得也太快了,”森泽航咕哝道,“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我……”我确实换了一个人啊,我已经认识你三次了,可你还是记不得也不知道我是谁。 不知是不是错觉,沛诚隐隐觉得口袋里的手机有些发烫,他猛地想到红眼兔子曾经警告过他“不得以任何方式告诉攻略对象系统的存在,否则将立刻判定为任务失败”,后背瞬间就凉了。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轻松道:“好了,不要因为人家的答案不符合你的期待就闹脾气,你问我以后想做什么,这就是我目前真实的想法,你不满意也没办法。” 森泽航噎了一下:“唔,就算你这么说我也……” 沛诚迫切地想要换一个话题,便指着河对岸的一块街心花园说:“我花一个亿买了那块地。” 森泽航诧异地望出去:“真的?什么时候?买它做什么。” “建住宅区,”沛诚说,“大富翁玩儿过没?现在轮到你了。” “大富翁是什么?”森泽航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 “一种桌游,大家在一个地图上绕圈走,用掷骰子的方式轮流操作,在地盘上投资,最后清算资产看谁是赢家。”沛诚简单地解释道,“你骰到了这块地,你要买吗?” “哈哈哈,什么啊,”森泽航笑起来,他说:“我买,我要建一个美术馆。” “哎,看你就没经验,美术馆这种东西前期不要选,回现金流很慢的。”沛诚说,“到我了,我选这个银行,我花一个亿买了它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现在这个银行是我的了。” “一个亿怎么可能买到它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森泽航质疑道,“渣打银行市值好歹一千多亿港币呢。” “好,那我花五百亿行了吧?”沛城说。 “不对,你初始资金有多少,为什么能掏出五百亿现金来?”森泽航还是不认可他这个投资行为。 “你玩空气大富翁也要这么较真吗?快点,到你了!船都开出一里地了!”沛诚怒道。 “好吧好吧,那我选这个医院。”森泽航随手一指。 “医院不错,来钱快。”沛诚点点头,“然后我选这块地建个美食城吧。” “哦哦哦,是我们上次去的那种吗?”森泽航激动地问。 “当然不是,我这美食城可高端了,你也不看看开在什么地段,一杯柠檬水一百美金,到你了。”沛诚说。 “好的,那你这个美食城很快就会倒闭了。”森泽航说,“我选旁边这块地,我也要开美食城,物美价廉,一碗面十新币,柠檬水免费送,专门和你对着干。” 沛诚冷笑一声:“哦,你完了,我选旁边这个学校,一百万美金一年的私立学校,他们不会吃你十新币的牛肉面的。” 恋爱坐标 第49节 森泽航登时不服气了:“不可能,我就会吃。” “那是因为我带你去了,你才知道的!”沛诚说,“现在又路过渣打银行……不对,是我家银行了,你必须留下过路费,要往我的银行里存钱。” “凭什么!你这是银行还是黑帮啊!”森泽航叫起来。 “游戏就是这么规定的!”沛诚蛮横地说。 两人争论不下之时,amber正巧走出来呼吸新鲜空气,本看见二人背影还有点不好意思过来,听见两人在嚷嚷,好奇道:“你们干什么呢?” 森泽航立刻告状:“岳刚成立了一家黑心银行坑我的钱,我只是从银行路过,为什么要强迫我存款?” amber一头雾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大富翁吗?” 森泽航惊讶道:“你也玩过?” “这谁没玩过,话说你们俩放着舞会不参加,在这玩儿什么小孩游戏!”amber无奈扶额,“我以前还以为你俩之间真有点什么,现在看我冒犯了,男生真是幼稚!” “怎么玩大富翁就幼稚了!” “怎么玩大富翁就不能有点什么了!” 二人同时开口,反驳的内容却差异极大。 amber愣住了:“啊?” 沛诚也愣住了:“啊?” 森泽航:“……” 去帮amber拿饮料的舞伴此刻刚走出来,看三人面面相觑,也停下脚步,略显害怕道:“发……发生了什么?” amber夸张地瞪大了眼睛,倒退一步,指着森泽航:“你你你,你!我就知道!” 沛诚窘得不得了,连忙摆手拼命解释:“不是不是,他骚话多你别当真,他不是那个意思。” 三人的目光齐齐落到森泽航脸上。 他却并不解释,只是傲娇地把脑袋转到一边,甩下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你们给我等着。” 说罢他就潇洒拂袖,走回船舱里去了,徒留沛诚和amber大眼瞪小眼,在背后哇哇叫道:“等着什么,我们等着什么啊!” 作者有话说: amber:瓜从天上来 第82章 哪里出了问题! 森泽航根本充耳不闻,头也不回地走了。沛诚求助般地看向amber,对方却警惕地退了一步,一副“你要干什么”的表情。 后面找来的那男生更是摸不着头脑,他见气氛古怪又紧张,便端着两杯饮料挡在二人中间,结巴道:“有,有话好好说。” “你想什么呢。”amber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让开,又接过其中一杯饮料递给沛诚,说:“你喝点水冷静一下。” “我冷静不了,”沛诚只干瞪着她,问:“他什么意思啊?” amber闻言瞬间炸了:“你问我,你居然问我?我怎么知道啊!就是那个意思呗,还能有什么意思!” 男生眼睛滴溜溜地转,好奇道:“什么意思啊?” “大人说话你别插嘴。”amber道,说完又看着他,认真补了一句,“也别乱和别人说,知道吗?” “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要出去说什么啊!”男生抓狂道。 沛诚大脑完全混乱了,森泽航刚才说的那句话,很明显已经超过了“不在乎他人议论和想法”的范畴,根本就是希望他俩之间能有点什么不是吗?可这也太惊悚了,这怎么想也不对劲啊! 有点什么是什么,沛诚不敢想。 他承认自己“上辈子”的确很喜欢森泽航,但他喜欢的是十年后的他,而不是眼前这个高中生小鬼好吗!他都三十了,这简直就是犯罪! 其次虽然目前的森泽航和他整日出双入对……这个词不太好,形影不离……总之关系还不错,但应该不至于一步跨到这个领域里来啊?这简直堪比跑步进入共产主义! 他又想起了森泽航的角色卡——性取向:男。整个人顿时哆嗦起来,更不淡定了。 沛诚开始深刻的反思这一切到底从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说,因为我没有坚持岳望锡“从小讨厌森泽航且看他不顺眼”这个人设,所以导致世界线都扭曲了?森泽航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为什么变了,为什么现在对他这么好,沛诚虽然很想说是因为任务要求我和你关系亲近,但他心里非常清楚——比起任务的要求,他更像是出于对上个世界线中背叛森泽航一事愧疚不安,所以总下意识地想要在一切还没有发生之前尽力地补偿他。 即使这个逻辑千疮百孔、满是漏洞,根本说不通,但就是他心中最直观的感受和想法。 然而事实证明,这样做的效果完全适得其反,如此发展下去,要是森泽航和“岳望锡”真有了点什么,那还不吓死人?沛诚光是想象就浑身鸡皮疙瘩——两家父母会头一个气厥过去吧,更别提我还刚收了人家妈妈那么贵一块表!这事儿要是被十年后的岳望锡知道,对方不得立刻气昏过去。 等等,沛诚这时候有了一种更恐怖的猜测,换一个思路来设想——难不成高中时代的这两人本就有过一段?所以十年后的岳望锡才对自己喜欢森泽航这件事阴阳怪气、频频打压? 真这么玄幻吗?可他以前以为三人组里面岳望锡喜欢的应该是姜远声才对啊。沛诚思来想去,更混乱了。但如果这一切都是剧情的安排,也就是说森泽航现在也不一定是真对他产生了什么感情,可能只是被系统剧情在推着走罢了。 但不可能啊,沛诚很快又否决了自己——如果两人高中时代要真谈过恋爱,他后来在看八卦号的时候不可能一点迹象都没发觉。 “你在想什么,能否分享出来?我的好奇心要爆炸了。”amber也是满脸纠结。 “我不懂。”沛诚为难地说。 “那我就懂了吗?”amber显得十分绝望。 “你们都没有我不懂。”旁边的男生插嘴道。 两人略带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amber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发言道:“总之,他肯定是喜欢你,首先这点能肯定。” 旁边男生听完后眼神迷茫了一瞬,而后猛地睁大了,他闭上嘴,喉咙里发出小声的尖叫。 “怎么就能肯定了,”沛诚有气无力地说,“我觉得这一点还有待商榷。” “有待商榷的是你的态度,你不喜欢他?”amber问。 沛诚噎了一下:“我没有不喜欢他,我只是……” “那就是喜欢了。”amber斩钉截铁道。 “不不不,话不是这么说的,人是很复杂的,人的感情也是很复杂的,不是不喜欢就等于喜欢……”沛诚徒劳地解释,“而且喜欢也分很多种对不对?” “那你的喜欢是哪种?”amber不给他任何糊弄的机会,直截了当地问。 沛诚闭了闭眼,老实道:“呃……把他当弟弟,当可爱小狗。” “觉得一个人可爱就是喜欢。”旁边男生忽然又上线了,amber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夸赞道:“哦!你很懂嘛!” 男生害羞地笑了笑,说:“比如我就觉得你很可爱。” “谢谢,”不料amber秒速又转过头来:“好了,现在他喜欢你,你也觉得他可爱,如果他和你告白,你应该可以和他试着约会交往对吧?” 沛诚惊恐地退了两步:“这……这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沛诚瞪着眼,“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你现在可以开始做准备,他不是让你等着吗?那你就趁着等着的时间准备准备吧。”amber得出结论后十分满意,双手握在一起点了点头。 沛诚心中波涛汹涌,脑子里惊涛骇浪,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忽然问:“你们俩为什么这么积极地凑我们对?” amber一下挽住男生的胳膊,满脸浩然正气:“因为我们尊重并渴望美好的爱情。” 男生受宠若惊地看了她一眼,而后猛点头表示同意。 “可你们眼睛里只有对于八卦的渴望。”沛诚生无可恋道。 “你看错了,就像你之前看走眼说你俩之间没可能一样,”amber无情道,“之前你还和我说,你们没有在一起也没有约会,你现在自己好好回想一下吧,之前你们真的没在约会吗?恐怕只有你一个人这样认为吧。” 三人又闲扯了一会儿,amber拉着男生回去跳舞了。沛诚绕甲板转了五圈,终于做足心理建设、回到舞厅。他远远瞧见森泽航站在人群之中聊得热络,对方也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立刻抬起手招呼他过去一起玩。 沛诚脚下灌铅,沉重地挪了过去。 “在干嘛?”他气若游丝地问。 “没有酒精的喝酒游戏,我教你。”森泽航说,“每次输的人决定下次的主题和动作,大拇指表示……”…… 不料接下来的整个夜晚,森泽航都没有再说什么奇怪的话或者有什么奇怪的举动,但沛城一直“等着”,猜不透他接下来要闹哪出,实在心力交瘁。 弦月高挂之时,圣诞舞会结束,众人排队等着下船,森泽航甚至还奇怪道:“你今晚总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噢天,你居然还敢问我!但沛诚也不能主动问,只觉得精神十分疲惫。他叹了口气道:“没什么,想睡觉了。” “累了的话晚上早点休息。”森泽航随口说,先一步迈下楼梯。 沛诚瞪着他的背影,甚至怀疑自己先前是不是幻听了。 但当时在场的也不止他一人,果然,amber从背后悄悄摸上来,关心道:“后续如何了?” 沛诚幽怨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后续。” amber满脸不信,沛诚怒道:“是真的!” amber却理解地点点头:“这里人多,不适合说这些。” “刚才放一首歌,所有人都跑去跳舞了,就剩我们俩,”沛诚说,“他拉我过去,我以为要和我说什么呢,结果是看一个猫跳衣柜摔下来的视频!” amber满脸麻木地看着他:“猫摔下来,你笑了吗?” 沛诚:“……笑了。” amber:“男生真的好幼稚。” 沛诚摇头:“猫摔跤真的好笑。” “总之,他只是还没准备好,时机成熟了就会来的。“amber拍拍他肩膀,宽慰道。 沛诚下意识点点头,忽觉不对劲:我本来也没有期待他做什么啊!为什么我现在非得要这么郁闷啊! 第83章 像我像他 新年过后转眼进入了考试周,沛诚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思担心其他事,全因他功课学得着实辛苦。他好些年没有这么用功地埋头读书了——由于看英文教材的进度太慢,他基本要到考试当天凌晨才能勉勉强强准备好。于是他白天严阵以待地去参加考试,下午回宿舍倒头就睡,傍晚起来吃个晚饭,醒醒神,再次奋战到凌晨。 文史类的科目他还能这样恶补,但逻辑科学类的如果没有人讲解的话进度就实在太慢了,森泽航在此刻发挥了他的巨大功能——他不但叫上沛诚按时吃饭,不至于一觉睡昏过去;还敦促他尽快进入学习状态,而非晕头晕脑地刷半天手机浪费时间;更重要的是对方讲题深入浅出、直切重点,十分好理解,简直就是天降救星。 两周地狱般的生活过去,沛诚对于森泽航的警惕消除了不少,毕竟对方一直举止正常自然,仿佛那天在游船上的口误只是一场误会。于是沛诚彻底放下心来,反而对他升起了革命战友般的情谊和感激。 等到最后一堂考完,沛诚卷子一交,直接扭头冲出教学楼,像个傻子般张开双臂站在喷泉边,开心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只想歌颂自由的美好。数分钟后,森泽航和几个同学跟在他身后,沛诚听见他们口中的只言片语,立刻捂住耳朵大叫起来:“你们不要在我面前对答案,我不想听!” 恋爱坐标 第50节 森泽航走上来,把他撂在教室的书包递给他,问:“你不回去睡会儿?” “不睡了!都考完了还睡什么!终于考完啦哈哈哈哈哈!”沛诚猖狂地仰天大笑,根本听不进去。 “好了,你今天早上四点才睡,现在回去眯一会儿。”森泽航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捏了捏,而后将他整个人翻了一圈,推着往前走,“吃饭的时候我叫你,晚上再出去玩。” “哦!刚考完试就要去浓情蜜意啦!”同学们在后面揶揄地起哄。 沛诚现在和他们也算相熟了,知道他们没什么恶意,只是随口开玩笑,便头也不回地竖了个中指,众人乌泱泱一通笑,又商量起考完试去哪儿嗨。沛诚虽不太愿意回屋睡觉,但更不想和他们出去玩——毕竟熬夜让他头重脚轻,整个人晕乎乎的,只不过此刻考试结束的兴奋盖过了疲惫。 森泽航冲他们摆摆手,示意不去了,又接着说:“下周回国了就没办法单独给你过生日了,这周末提前给你庆祝一下。” “哦好的,还有这茬呢。”沛诚道,“可是为什么,回国之后就不能见面了?” “当然不是,”森泽航笑了一下,“可住家里总归没有住学校见面方便对吧?” “嗯,也是。”沛诚不疑有他——午后的太阳一烤,暖烘烘的,他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露出一截白皙的肚皮。 他晃晃悠悠地走了几步后,回过头问:“你又跟着我干什么?” 森泽航点头说:“我陪你一起回宿舍,顺便把我的书拿回去。” “好吧。”沛诚无所谓道。 事实上这两周他俩天天互相窜门,东西经常落在对方屋里已经算是常态,反正宿舍都是密码锁,进出也很方便。沛诚自顾自回了宿舍,开了门便把包往地上一放,鞋一踹,仰面躺在床上。 “你睡吧,吃晚饭的时候我叫你。”森泽航站在窗边低头看了他一眼,帮他把窗帘拉上了。 沛诚点点头,又打了个哈欠,困得眼泪都冒出来。他拽着被子一转身,迅速将自己裹成一个饭团卷,而后沉沉睡去。 几个小时过后,沛诚悠悠转醒,他面对着墙壁蜷成一团,睡得嘴角都是口水。他眼角余光感知到些许来自背后的暖光,在被子里蛄蛹了两下转过头,发现森泽航竟然翘着二郎腿坐在桌边,亮着一盏小灯在看书。 窗帘拉着,屋里只有这一点光源,森泽航大部分的身体都隐藏在阴影中,只有侧颜和手中的书是明亮的,他安静得像一副温馨的画,仿佛凝固了一般,而后他缓缓挪动指尖翻了一页,纸页摩擦的柔和音色融化在暖黄的灯光中,又消失于一室黑暗之中。 沛诚呆呆地看了他好半天,终于反应过来:“嗯?” 森泽航抬眼看他,又落回到书页上:“你醒啦。” “你怎么在这,现在几点了?我都睡着了。”沛诚揉了揉眼睛,十分茫然。 森泽航手腕细碎的银光一闪,看了一眼淡淡道:“六点半了,饿了没?” “唔,还好。”沛诚仍有些发懵,“你没回去吗?我以为你拿了书就走了呢。” “嗯,刚回来。”森泽航说,“想着时间差不多了,正准备叫你吃饭呢。” 沛诚趴在枕头上,又看了他一会儿,少年平日里总是神采飞扬、表情活泼,鲜少有这样沉静的时刻,沛诚又有了那种感觉——这个人他很熟悉,他的年龄虽然不一样了、外貌也略有不同,但灵魂却从未改变。他的记忆虽然重置,他们二人的过去也尚未发生,但是那些真实的经历依旧留下了些什么,或许就是藏在细微静溢之处的默契。 “考试都结束了还看书?”沛诚又开口道。 “就是因为考试结束了才看的,”森泽航竖起书给他看封壳,“是本小说,我之前看了一半的,早想看完了。” “哦。”沛诚坐起来,他胸前的被子乱糟糟地团着,身上的t恤睡得歪七扭八,森泽航看了笑起来:“你怎么每次睡醒都这幅样子。” 沛诚下意识觉得这句话有些怪,只“嗯?”了一声,没有多想,缓缓下地穿上拖鞋,慢吞吞走去洗手间。 洗了一把脸后,沛诚总算清醒了一点,同时肚子也后知后觉地饿了。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已经全然没有陌生和异样——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岳望锡五官中原本那些棱角分明的地方变得柔和,不知道是不是看顺眼了的关系。 上一世也是这样,一张脸看得久了,总是越来越像自己。 沛诚自嘲地笑笑——逻辑关系反了,应该是看得久了,自己和壳子就越来越难以分开吧。 第84章 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话 “终于考完了。” “可不是嘛!”沛诚迷瞪过一觉之后,整个人精神了不少,两人来到餐厅——这次是森泽航选的,还是一如既往的风格,虽然沛诚总觉得这种昂贵餐厅的光线太暗,他有时候都看不清菜长啥样。 两人在屏风后落座,旁边是美丽的高空夜景,沛诚撑着头,意外地发现这样的景色他已经有些习惯了。 果真是由俭入奢易! “我……等了很久,因为怕影响你考试。”森泽航忽然没头没尾地蹦出一句。 沛诚此刻尚且毫无察觉,随口应了一声:“嗯,什么?” 森泽航却不说话,他顿了半晌,又清了清嗓子,颇为庄重道:“我有话要和你说。” 沛诚闻言心猛地一紧,放水杯的手抖了抖,磕碰在盘子上发出清脆声响。他赶忙正襟危坐,瞪着对面的人如临大敌:“你,你要说什么。” 森泽航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头鼓捣了半天,掏出一个细长的盒子递给他:“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哦哦,”沛诚悬着的心又一沉,接过来说:“谢谢。” 拆开丝带,打开礼盒,沛诚一眼先看见的是一支玫瑰,额头的筋再次跳了一下,定睛一看,玫瑰旁边躺着一支精美的钢笔,玫瑰只是装饰。 这一番情绪过山车,他的心率都快不齐了。 仔细打量这支漂亮的钢笔——笔帽和尾端是银白色,笔杆呈六边形的切面,笔身从深蓝到浅蓝一路过渡,上面用彩色宝石镶嵌着鸢尾花和四叶草,如同一扇扇微型的教堂彩绘玻璃窗,近看更是美丽得不可思议,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哇,好漂亮!”沛诚由衷地感叹道,“像艺术品一样!” “嗯,你喜欢就好。”森泽航淡淡地说,“我想了很久送你什么,但是无论怎么想都不满意,我想不出有什么东西能够配得上给你做生日礼物,什么东西能够既特别、又有意义。在纠结的过程中,时间都过得差不多了,最终只能买了钢笔。” 沛诚却依旧沉迷于这只钢笔的美貌:“真的好精致,是不是很贵啊。”他问,“这支笔多少钱?” “七十万。”森泽航说。 “什么!”沛诚差点破音,周围几桌人隔着屏风看过来,他连忙又压低声音叫了一次:“七十万!一支笔?你疯了!” 森泽航点点头:“我知道,它一点也不特别,不过是稍微贵一点的钢笔罢了,和小行星根本没法比。” “不是……陨石没多少钱的,你……我……”沛诚结巴了,连带着手也快拿不稳,赶忙把钢笔小心翼翼地放回盒子里,他神情恍惚,整个人摇摇欲坠:“七十万!天呐……穷奢极欲,穷奢极欲。” 森泽航不说话,只静静看着他,沛诚意识到他今天真是反常的安静,不由得开口安慰:“你这么大压力做什么,这个钢笔就很漂亮啊!不对,七十万一支笔也太贵了!” “礼物不特别的话,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就更难开口了。”森泽航说。来了。 沛诚脑子里“嗡”的一声,只有这两个字,果然来了,果然还是来了! 他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钢笔,脖颈僵硬,不敢抬头,嘴上还在嘻嘻哈哈地试图打岔:“你好严肃哈哈哈,不会是买了钢笔没生活费了吧哈哈哈……” 森泽航根本不为所动,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这话我想和你说很久了,圣诞舞会的时候就像和你说,但是当时环境和气氛都有些仓促,我还没准备好。”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真被amber猜中了?沛诚脑内开始万马奔腾,一部分理智在提醒他不要自作多情地胡乱猜测,更大部分的情感在大脑里乱喊乱叫。 “过去两周我一直忍耐着,因为怕影响你复习考试,但又不能再拖了,毕竟再晚几天就要放假回国了。”森泽航继续说。 沛诚干笑了两声:“你这是干什么,这样我会以为谁得绝症了。” 森泽航忽然探出身子,抓着他的手,沛诚登时整个人都紧绷起来,手指捏着钢笔的盒子,用力到指节发白。 “我喜欢你,这就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达摩克斯之剑就这样落下来,从天灵盖把沛诚劈成了两半。 但表面上他一动不动,就像被石化了一样,死死盯着面前一小块桌子。他周围的空气仿佛被抽成了真空,阵阵耳鸣,什么旁的也听不见。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目前是个什么心情,明明已经半真半假地为这一刻的到来做了那么久的心理准备,真到了发生的时刻,却还生硬得像块石头,一块被烈日炙烤、一碰就碎的脆石头。 “你能抬起头看着我吗?” 森泽航这样说,沛诚只得一寸寸抬起目光,可眼神刚一交汇,他就被对方眼里的炽热烫得一躲,迅速移开了视线。 “啊……谢谢,”他听见自己干巴巴地说,“我也很喜欢你。” 森泽航不满意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作为朋友喜欢你,虽然这也有一部分,但我还想拥抱你,想亲你,想和你没事儿就牵着手,想和你接吻,想和你……” “好了!”沛诚满脸通红地打断他,心惊肉跳地抬头看了一圈,道:“你别说了。” “你讨厌我这样吗?”森泽航问,“会觉得我恶心吗?” “不会。”沛诚回答得毫不犹豫。 森泽航嘴角勾了勾,睫毛一眨,仿佛有粘稠的情意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洒出来:“那你对我的喜欢也是这样吗?” 沛诚吞了好几次根本不存在的唾液,努力直视对方长达三秒,而后摇了摇头:“不是。” 森泽航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沛诚接着说:“你也……可以再考虑一下,人青少年时期很容易对关系好的同性产生好感,这其实只是荷尔蒙和多巴胺……还是肾上腺素什么的,总之是一种生理性的错觉。” 他终于把自己背了很久腹稿的内容完整说了出来,顺利得一听就像是彩排过千百次。 “错,觉?”森泽航一字一顿,以反问的语气重复了最后这两个字,眼睛危险地微微眯起。 “对,你仔细想想,你真的喜欢我吗?还是只是偶尔感到的某种……冲动。”沛诚硬着头皮说,“怎么可能你都认识我那么多年了,以前都相安无事,最近忽然就喜欢上我了。” “我的喜欢不是什么错觉,岳望锡你抬头看着我,不要东看西看地到处乱躲,我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感觉、什么心情。”十六岁的森泽航身上还是第一次散发出这种不容拒绝的气势,他认真道,“就算你现在还不像我喜欢你那样喜欢你,也别胡乱给我的感情下定义。” 可我也不是岳望锡啊……沛诚苦涩地想,你这一番话对着这张脸说出口,有多少因素是因为这幅面具的主人和你家世相当、青梅竹马?又有多少因素是因为这幅皮囊英俊漂亮?而面具下面的我又当如何理解。 他偷瞄了一眼森泽航,对方表情十分严肃,与其说是在告白,简直像是在决战。 两人就这么互相瞪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沛诚眼睛发酸,率先败下阵来。 “好吧,”沛诚妥协了,“那么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的?” 森泽航愣了一下,身体向后靠了靠,终于不再一副要吃人的表情死死抓着他的手了。 “体能测试的时候。”森泽航说。 “啊?”沛诚诧异道。 “体能测试的最后一圈,我当时摔得头晕眼花,痛得要死,整个人直接摔懵了。朦朦胧胧之间只知道有个人把我从地上拽起来带着跑,拉着我的手,那个人的手心又热又汗,但是莫名其妙的,我一下就十分安心。”森泽航说。 沛诚瞪大了眼,眨巴了两下:“就这样?” “对。”森泽航点点头,“当时我看着你的背影,一下子就觉得特别喜欢你。” 沛诚哑口无言。 “然后你还带我去医务室,骂了欺负我的人,我就更喜欢你一点。你心疼医生给我上药手太重,直接和他急眼了,我又更喜欢你一点。然后你抓着我脚腕和小腿,给我上药,脸都快贴在我膝盖上,我当时直接受不了了。”森泽航有点害羞又有点淘气地笑了笑:“你没发现吧?幸好运动裤宽松。你还扛着我回教室,我一直扒在你身上,一直硬着,所以回教室前我让你先送我去洗手间来着。” 沛诚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半张着嘴:“你……你……” 他脑子里尖叫的内容又换了一茬——亏他还以为对方是纯洁的可爱小狗,想不到从那么早开始脑子里就在想龌龊事了! “后来的每一天,我都更喜欢你。你带我尝试新东西,不管是跳跳糖还是肉骨茶,你还送我小行星,你记得我喜欢的和不喜欢的所有东西,一样不差,全都记得。”森泽航说着又凑上来,“所以你怎么可能不喜欢我呢?你一定只是还没意识到。” “呃……”沛诚语塞——那是因为我做了你好几年的助理,记得你喜好是我分内的工作,是肌肉记忆的一部分! “但是也没关系,你可以慢慢考虑,接下来是假期,你也不需要天天面对我,没有压力。”森泽航勾起一个笑,“我很体贴吧?” 沛诚哭笑不得:“这话不应该留着我夸你吗?” 恋爱坐标 第51节 “哎,你夸我总是慢半拍,我还是自己来吧,”森泽航说,“你趁着这个寒假,好好想想我体贴的、可爱的地方知道吗?然后如果你愿意让我做你男朋友,我还会更体贴、更可爱的。” 他洋洋得意笑着的样子宛如狗爪在他心口上挠痒痒,沛诚掩饰般地咳了两声:“我寒假的这两个月,搞不好会把你忘得一干二净,最多只记得你小时候被我整了之后那副出糗的倒霉样。” 森泽航怔了一下,旋即狡猾地笑了一下:“不会让你忘记我的。” 第85章 花与星星 两日后,沛诚第一次回“家”。 这是他成为“岳望锡”之后第一次回到这个城市,曾经作为闵效禹他已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年,重游旧地的感觉相当微妙。从机场出来,出租车沿途路过他曾经居住的老破小区,路过森久科技未来将进驻的商圈,朝着城市的另一头驶去。 他的目的地是一片别墅区,原来就知道这里房价不菲,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住进来。沛诚马上要线下见到岳望锡的父母,心中略略有些紧张,但转念一想,就算他表现出来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应该也会被系统自洽掉,就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 饶是如此,岳望锡的母亲从房内迎出来,眼见十分高兴,亲昵地想要给他一个拥抱。沛诚饶是做足了心理建设依旧很不适应,显得十分尴尬,双臂横在中间,一脸不情愿。但岳母并不在意,揽着他的胳膊将他带进屋——想来也些表现恰好符合岳望锡青少年时期爱装酷那副人嫌狗弃的拽样。 他先是被围在客厅里嘘寒问暖了一番,他把准备好的话术讲了一遍,还被夸奖现在长大懂事了。岳母兴致高涨,一会儿问他学校生活这些老生常谈的话题,一会儿又反复和他念叨给他准备了好多他喜欢吃的菜——沛诚不太清楚岳某的口味,只希望晚饭不要演得太辛苦。 虽然热情又唠叨,但这样的妈妈他并不讨厌,只是一种偷了别人妈妈的微妙心情总是挥之不去。沛诚打了个哈欠,说自己坐飞机累了,想要先回屋休息,岳母连连点头说好。 岳望锡房间内一看就全是他青少年时期会喜欢的东西——豪车的杂志和模型,星球大战的乐高……沛诚在房间里光是坐着就十分局促,简直感觉像是在住一个陌生人房间。 虽然事实的确就是如此。 他没有太多和家人相处的美好记忆,自然更称不上熟练,接下来的几天只能尽量少说话,多睡觉。没事就在房间里呆着,要么谎称和朋友出门,实则跑去熟悉的街道逛一下午。岳望锡的父亲挺忙的,除了第一天回家时和他吃了一顿晚饭,之后大部分时间也就只有早饭能见着——沛诚在家起得比在学校还准时,因为家里的规矩是必须要下楼一起吃早饭,等到他爸出门之后就没人管他,他再打着哈欠上楼补觉。 刚回家的那几天,说实话,他的确松了一口气——不用每天与森泽航朝夕相对,不用紧迫思考自己应该如何面对他、回应他,森泽航也信守诺言,非但没有催他,除了回家后保平安之外连消息都没发几条,势必要践行自己“体贴”的宣言。但是过了几天之后,他就发现自己无论是躺在家里床上、走在路上还是坐在街角的咖啡店发呆,他脑中反反复复想着的只有一个人、一件事。 每一天,自从森泽航和他表白之后的每一天,但凡他有一秒钟精神能够闲下来,对方那张脸就会控制不住地出现在他眼前。 时而是笑意盈盈的,时而是一脸无聊的,时而是兴高采烈的,最后都会变成那晚饭桌对面在暖黄灯光映照下含情脉脉的样子。”喜欢你。“”喜欢。“幻觉中的森泽航反反复复说着这几个字。 按说沛诚终于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日子,却完全享受不了一点——森泽航这样高强度地出现在自己脑子里,日以继夜,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就当沛诚第无数次摇头晃脑地试图把森泽航赶出脑海,烦躁无比到甚至想要把脑子里的人拖出来揍一顿的时候,更为炸裂的事情出现了。 花,森泽航送了一束花到他家。 虽然这束花没有任何落款和留言,但会知道他家地址还指名道姓送花给他的人,根本不做他想! 沛诚打开门,瞪着笑得一脸灿烂的外卖员,再看他手中的花,仿佛对方手里抱着的是一只有毒的蟾蜍。森泽航好歹尚存一丝人性,没有送红玫瑰这种骇人的玩意儿,而是几支橘黄色和浅紫色的虞美人。沛诚头皮发麻地接过花,同手同脚的从门口走回来,抬眼便见全家人齐齐站在客厅里盯着他。 沛诚:“……” 每个人都仿佛被石化了一样,岳母下巴掉在地上,而住家阿姨险些没把滚烫的茶水倒在她手上。 岳母眼神中透出纯然的疑惑,她嘴巴开开合合,最终不太确定地问出一句:“小望,这……这是你买的?” “呃……”沛诚硬着头皮点头道:“嗯。” “别骗人了!这很明显是别人送你的,对不对?”岳母像是突然回过神来,“噔噔”几步走过来,兴奋道:“怎么回事,小望你谈恋爱了?怎么还有人送花给你?” “哎,没有,恶作剧的。”沛诚拿着花想要快速离开,一屋子人却将他团团围住,根本不让他走。 “等等啊,和妈妈说说,这是谁送你的,”岳母小小一只仅有他肩膀高,拽着他胳膊的手力气却很大,“同学?你们班上的?妈妈认识吗?” “不认识,你怎么会认识,好了都说是恶作剧,没什么好八卦的。”沛诚一个头两个大,胡乱搪塞道,“别翻了,没有卡片,也没有谈恋爱!” “咦?这是什么?”岳母忽然说。 沛诚定睛一看,花束间居然真的插了一张卡片,由于卡片很迷你,他之前都没发现! 他瞬间激出一身冷汗,但是岳母已经眼明手快地将卡片抽出,看了一眼却更是不解:“嗯?什么也没有写。” 卡片背面是纯白的,一个字也没有留,但只有沛诚知道,重点其实是卡面上灰色的行星照片。 沛诚一把将卡片抽回来,板起脸不悦道:“就说了别乱翻了,你看,谁谈恋爱会送这么一个灰突突的石头照片,好了好了,我要回屋了。” 众人见他生气了,便也不好多说什么,沛诚竭力板着脸回到房间,锁上门,立刻破功,背靠着墙大喘气儿。 他心道——幸好岳望锡往日就是这么个老大不高兴的样子,不然要他和长辈发脾气还真的很难出口。 做贼心虚的四处看了一圈,沛诚再次小心翼翼地把小行星照片拿出来翻看,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他拿出手机来回想了想,但还是忍住没有发消息。不能鼓励他。 往他家里送花,这家伙怎么想的! 嘴上虽然这样念叨,但沛城还是找了个瓶子把花养了起来。 然而他很快就又笑不出来了。 他的担心变为现实,从这天开始,每天下午都会有一束花固定送到岳家门前——有时候是单只向日葵,有时候是桔梗,有时候是冬青……总之每天一束雷打不动,每天不重样,而花束中也都会夹着一张小卡片。卡片有时候印着星云团雾,有时候是星座的图案,有时候是月亮的照片,有时候甚至只是一个卡通的小星星,卡片并没有统一的格式,从不留名也不留言,却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 连着几日过去,全家人都懵了不说,这事儿连隔壁邻居都知道了。沛诚每天开门的时候都见隔壁院子的大妈和他欢乐招手,害他只敢匆匆接过花就关门逃走。不过这样一来,沛诚的“恶作剧”说再也无法成立,但他咬死不松口是谁送的,岳母就算好奇得抓心挠肺也没办法。 直到家里已经没有多余的花瓶能用,沛诚终于忍不住给森泽航发消息,勒令他出来见面。 第86章 麻烦事 沛诚定了前些日子逛街时发现的咖啡厅作为约定地点,他早早来到这里,找了个角落的卡座,抱着一杯热咖啡,苦大仇深地盯着每一个路过的人。 今天一定要让他打消这个疯狂的念头,至少也要让他明白自己的态度……再不济也不能让他继续送花到家的雷人事迹了。沛诚表面冷若寒霜,内心戏却丰富无比,他的理智分裂成两个人格来回对垒,直到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门口。 虽然只是短短几日未见,沛诚却感觉自己好久没有见过他了,但又时时刻刻不在看见他。今天森泽航穿着一件他没见过的浅驼色风衣,剪了头发,露出利落的额头和漂亮的眉眼,一进门就与其他人完全不同,叫人完全移不开眼。 他微微扬着下巴,视线在咖啡店内扫了一圈,目光和沛诚对视上的一刹那便明显亮了起来。这一抹光泽宛如一颗黄色的小星星,蹦蹦跳跳地落入了沛诚心里。 森泽航大步走过来,却没有坐他对面,而是直接坐在了他身侧,肩膀挨着肩膀,亲热地挤在一起。 沛诚不得不九十度扭过脖子对着他——他不等对方打招呼,手率先伸进兜里,掏出一摞卡片扔在桌上,问:“解释一下,这是在干什么?” “哦,你都留着呢?”森泽航低头一看便笑了,“都是我亲自选的,喜欢吗?我还有好多库存,以后回学校了也继续送你。” “没法喜欢!”沛诚没好气地用纸片敲他额头,森泽航下意识闭眼往后躲了一下。 “够了你!胆大包天,要是被发现怎么办!”沛诚说,“现在我全家每天定时定点就等着花来,连隔壁邻居都跑来围观了,天天追着我问是谁送的。” “你告诉他们了吗?”森泽航问。 “怎么可能说!”沛诚不可思议道,“你是生怕不被发现是吧?” “被发现就被发现呗。”森泽航嘟嘟囔囔。 “那可不行,我爸会打死我的。”沛诚说,“而且你爸爸妈妈知道了该有多伤心?” 森泽航却不太在意:“他们就算一时间接受不了,之后也能慢慢理解的。” “就算你妈妈能理解好了,你爷爷能理解吗?也太想当然了吧!”沛诚对他这个态度简直不可思议,“你别再这么任性了,这个事处理不好会有很多人受伤害的。” 森泽航原本出来见他,特意穿得很帅,还抓了头发,喜气洋洋的,见面直接被说了一通,仿佛他只是一个要被“处理”的麻烦事,顿时有点蔫儿了,沛诚看了又觉得不忍心:“好了好了,我话说重了,我只是担心你。” “你就不想我吗?”森泽航从眉毛下面露出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他。沛诚语塞。 在岳望锡家的每一天,他都像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一个冒牌货,十分局促。他确实有些想念上学时候的日子,也盼望着赶紧开学能够赶紧离家。 “我每天都很想你呢,送你花也是因为想你,给你发消息也是因为想你,”森泽航听起来伤心极了,“可你一点都不想我,也不主动联系我。” 天哪,沛诚根本承受不住少年人这种直白又热烈的告白,被他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根本无法直视回去。 半晌,他终于老实道:“还是……还是有一点想你的。” 乌云顿时拨开见太阳,刚才的委屈可怜样一扫而空,森泽航转瞬露出十分灿烂的笑容,简直没眼看。他笑盈盈地凑过来,同时在桌子下面勾住他的手指,轻声问:“是吗?” 沛诚被烫了一下般地收回手,没什么威慑力地小声警告道:“你别闹。” “没闹,”森泽航目光灼灼,那目光简直像是有实际重量一般,快要把他烧穿了,“我一直忍着呢。” 忍着什么?沛诚不敢问,但老脸一红。 “我受不了了,”森泽航忽然说,“你能不能给我点奖励,就算暂时不答应我也行,亲我一下可以吗?或者我亲你一下。”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沛诚吓得连连往窗边靠,后背顶着卡座扶手把自己挤在墙角里,像炸了毛的刺猬。 森泽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地退开一个安全距离,笑道:“逗你的,怎么可能在这忽然亲你。” 沛诚也闹不清他哪句话是认真的哪句话是开玩笑,心情跌宕起伏,比坐过山车还刺激。或许他每句话都是认真的,只不过在观察自己的反应后,选择性地放弃了一部分认真的想法。 “你去英国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森泽航忽然换了一个话题,沛诚猝不及防:“啊?要准备什么。” “不知道,”森泽航耸耸肩,“雨衣?雨伞?雨靴?” “哈哈哈,哪有那么夸张,”沛诚好笑道,“而且都住学校里,平时也不用上哪儿去,带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带几罐老干妈。” 森泽航闻言却迟缓地眨了眨眼:“老干妈……是说一种辣椒酱对吧?” 沛诚惊了:“你没吃过?”森泽航摇头。 沛诚顿时来了精神——投喂森泽航是他的一大兴趣爱好:“那各种各样的拌饭拌面酱你也没尝试过对吧?辣条之类的垃圾食品想必你也没尝试过吧?好了你不用管,到时候我会带去的。” 沛诚兴奋地给森泽航介绍了半天各种老干妈和拌饭酱的妙用,发现对方虽然在认真听,但似乎并不是关心他说的内容。森泽航嘴角噙着笑,眼睛弯弯地看着他,仅仅觉得他讲话的模样有趣似的。沛诚猛地回过神来,脸涨得通红,推了他一把:“你坐到对面去。” 森泽航眼眶缓缓撑大,显得很是诧异:“为什么?” 沛诚梗着脖子:“不为什么,你离我太近了,热。” 森泽航歪着脑袋,为难地说:“现在是1月份,零下。” “屋里暖气高!” 森泽航想了片刻,道:“好吧。”而后招手把服务生给叫了过来。 沛诚奇怪的地看着他,只听森泽航说:“你们空调太热了,能不能开低一点。” 对方也没料到大冷的天还能听到这种诉求,迟疑道:“我们是中央空调,我需要问一下……” 沛诚连忙道:“不用不用!” 服务员来回看看两人,森泽航又道:“哦,他说不用,那就算了吧,谢谢。” 沛诚简直快要气死。 “怎么了,我不是很老实吗?”森泽航示意自己坐在自己那边的座位上,既没有越线,手脚也都很规矩。 沛诚斜眼瞪着他:“你的眼神不老实。” “哈哈哈,”森泽航乐道,“你怎么说的我像什么变态老头儿一样。” 沛诚越看他那张笑眯眯的脸越烦:“我看差不多,你是变态小鬼。” 恋爱坐标 第52节 森泽航不满意地嚷嚷起来:“你就比我大半岁!” “不和你扯皮,饮料喝完了,我晚上还回家吃饭呢。”沛诚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走人。 森泽航却不为所动,也不让开,语气中带着撒娇:“我也想去。” “你去干什么?”沛诚警惕地看着他,“你不会还亲自送花吧,那我真的会从二楼窗户跳出去跑路的。” 森泽航一哂:“我好久没见阿姨了,去和她打个招呼不行吗?从小她就最喜欢我了。” 沛诚嗤笑道:“你可就自恋吧,谁都喜欢你。” “是啊,”森泽航理所当然道,“当然了,如果你能更喜欢我一点就更好了。” 第87章 不喜欢我? 沛诚毫无防备,又被他撩了一下,顷刻间无能狂怒:“你是不是中了什么邪,怎么忽然之间骚话一套一套的,前几天都还不这样呢!” “我那是伪装,”森泽航倒是大言不惭,“你知道前些日子我憋得多辛苦吗,都要憋出内伤了!反正现在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出口,摊牌了,我还藏什么。” “我看出来了,”沛诚没好气道,“现在你把问题抛给我,自己轻松了。” “对,”森泽航点点头,进一步劝诱道,“而且你想要轻松也很简单,很简单的哦。” 他打开双臂,一副“来吧”的样子,沛诚用力把他两只胳膊摁下来。 “你真的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我让你好好考虑一下,你究竟考虑过了没?”沛诚尽量耐心地说,“且不论我们俩之间怎么样,你家里人呢?不管了?你要向他们出柜?顺带再帮我跟我爸妈也出柜?然后我被打断腿扫地出门,在门口垃圾站遇到同样被打断腿的你,我俩学也不用上了,一起捡垃圾。” “哈哈哈哈,”森泽航笑起来,“你怎么这么悲观。” 沛诚见看他这个嬉皮笑脸的样子就来气:“我这是从现实出发!” 森泽航却又找到了盲点:“那不和家里出柜就可以交往了?反正开学了之后天高地远的,谁也管不着我们。” 沛诚:“哦。” 森泽航问:“哦什么?” 沛诚又重重地“哦”了一声。 “生气了?”森泽航凑近了瞧他,顿了顿,无奈地叹气道:“好,我知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俩在一起没有什么长久的未来,有太多外部的阻碍,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就算瞒过一时也瞒不了一世,总有要面对现实做出选择的时候。” 沛诚斜眼瞥他:“你这不是挺明白的吗?” 森泽航继续说:“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能够随心所欲、以最小的压力和最少的包袱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可能一辈子也就这几年了。” 沛诚不悦地看着他,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几分道理。 森泽航又补了一枪:”退一步说,如果连现在都束手束脚,不敢为自己喜欢的东西而争取,还指望什么以后。” 沛诚已经不想和他继续讨论这个问题了:“你的意思是,及时行乐,不管以后,毕业就分手对吗?” 森泽航眼睛一亮:“你答应和我在一起了?” “没有,”沛诚立刻又换上一副油盐不进的嘴脸,“我又不喜欢你,为什么和你在一起。” 森泽航笑起来:“你骗人。” 沛诚双臂抱胸,扬着眉毛:“虽然你说自己人见人爱这一套我已经听腻了,但我还是想问你一句,你哪来的自信?” 森泽航却摇了摇头:“不是对我自信,是对你有信心。” 沛诚泛起了嘀咕:“什么意思……” “你不喜欢我对我那么好?” 沛诚哭笑不得:“你又来了……” 森泽航打断他:“我观察过了,认真、仔细地观察过了,你每次拿饮料的时候都会刻意选我喜欢的给我,几分糖,什么温度,我都没有刻意和你说过。你每次要组队、要叫人、甚至有时候只是要离开或者进入一个新的空间时,你总会下意识第一时间找我。” “我怕是自作多情,所以有时候故意不出声叫你,但你在人群里找一圈,还是会选中我。” “对我好的人,你就对他们也好,对我不友善的人你对他们也有敌意。别人议论我的时候你总会帮我说好话,说你自己的时候你却从来都不在意也不解释……” 森泽航细节越列举越多,沛诚听得瞠目结舌,前面几条他还能用“助理的肌肉记忆”来说服自己,后面的那些……不可能吧,他没有注意到啊,真有那么夸张? 他结巴半晌,只蹦出一句毫无力度的:“你戴滤镜了吧……” “不信我现在随机打电话给任何一个同学,”森泽航说着就摸手机,“就amber吧,你和她关系好,她来佐证你信不信?” 沛诚立刻头疼道:“不用了不用了……” 森泽航接着说:“而且,你一直和我强调说家里人会如何、爷爷奶奶会如何,从我和你表白那一天直到今天,你都在说着这些事,你知道听在我耳朵里是什么感觉吗?” “什么?”沛诚瞥他一眼,“无非就是嫌我胆小谨慎,保守啰嗦呗。” 森泽航摇摇头:“你像是在告诉我,除了这些来自外界的顾虑之外,你自己完全想不到什么其他理由不和我在一起。” 沛诚彻底愣住了。 “无论是‘不好意思你误会了,我只把你当朋友’,还是‘我压根儿不喜欢男的’这种最容易想到的理由你都没有用,从头到尾只是担心被发现之后我在家里不好做人、不好发展。就这样,你还说自己不喜欢我?” 森泽航:“正常人被好朋友告白,首先肯定是质疑对方、质疑自己,质疑两人之间的友谊,质疑彼此的关系。你却直接跳过了这一环,考虑起了我们以后能不能长远,或者被家人发现了要怎么办,你还说自己不喜欢我?” 沛诚哑口无言。 他此刻进退两难,左右不知道该怎么办,出门之前设想好的所有事都落空了——他本来以为对付这种热血上头的青春期少男不在话下,殊不知两三句话就被饶了进去。他现在终于认识到,纵然自己就是痴长个十年的岁数,也根本不是这人的对手。 “总之我现在不可能答应你的,你今天就算把我锁在这个座位上也不会松口!”最后他只能甩下这么一句蛮横不讲理的话。 森泽航闻言却垂下睫毛,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我知道,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想,等你想明白了,记得告诉我一声。”森泽航说,“今天出来只是因为好久没见你了,想看看你。” 这下沛诚觉得自己显得更傻了。 森泽航却已经站起来结账,还回头疑惑道:“不走吗,不是要回家吃饭?” 就这样?真的就这么算了? 沛诚将信将疑地走出门,临了还不忘警告他:“别再往我家送花了!” “知道了,回去吧,”森泽航摆摆手,“改天上你家玩儿。” 沛诚眼前一黑:“不准来!”可森泽航已经手揣在风衣口袋里溜达走了。 第88章 鲜花武器 沛诚只感觉自己回到家里的时候一肚子憋屈,好像莫名其妙被打了满头包,怎么想也不明白自己如何就斗志昂扬地出门,短短两个小时后却失魂落魄而归。 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傻子,否则为什么会被森泽航一秒抓住逻辑的漏洞,又为什么没能当下就想出更厉害的话回应他,如今只能坐在床上郁闷,幻想自己应该怎么回击。 比如,我不提自己不喜欢男的,是因为怕你刚刚认知到自己性向之后内心受挫,心理扭曲。 比如,我不提自己怀疑我们俩的关系,是因为并不想让这件事影响到二人的友谊。 比如,自己刚才明明说了不喜欢他,是他选择性耳聋,歪曲自己的意思。再比如…… 他想不出来了。可他从内心深处实在无法接受自己像是森泽航所说的那样——喜欢上了一个小自己十岁的高中生,坚持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是习惯使然——不管是习惯性地照顾他、多关注他,还是……习惯性地喜欢这个人。 我老是到处找你盯着你看,那是因为你是我的任务对象! 可是就连身处无人的房间,单单对着自己,他都无法将这句谎话说出口。 待到次日下午,森泽航没有食言,果真没有再往家里送花。只是沛诚清晰地感受到连隔壁邻居大妈都比他失望——今天家里来了一群岳妈妈的朋友喝茶聊天,不出半个小时便全都听说了岳家儿子每天被人送花的佳话。一群贵妇阿姨喝完茶吃完糕点之后,尽都赖着不走,在客厅尬聊,分明就是想等着亲眼见证这个场景。 即使沛诚面无表情地强调“不会有人来的”,她们也只是嘻嘻哈哈地笑,根本不信,更不愿意挪窝。 可等到正常送花上门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屋子人先是疑惑,而后逐渐用一种同情的眼光看他。岳妈妈在他身边来回兜了几圈,明显就是想打听点什么,但沛城依旧是老一套“不知道”“不认识”“别问我”,属实油盐不进。她思忖半天,又和小姐妹交头接耳了一番,最终还是委婉地提醒他不要把人家冷落得太狠了,搞得别人都伤心了。 沛诚只想大喊大叫:他不伤心!你们连那人姓甚名谁、什么革命成分都不清楚,就在帮人说媒,见到真人的时候你们会吓死的! 表面上,他只是冷淡地“哦”了一声。 然而他内心的咆哮果真换来了美好的结果。 不到一个小时之后,门铃响起,周围人都松了一口气。沛诚本来听见门铃声只是有些诧异,见状更是一股无名怒火直冲天灵盖——他怒气冲冲走到门口,猛地拉开门,等看清面前来人时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这次不是外卖员,而是活生生的主角本人——森泽航手捧一大束鲜花,笑咪咪地站在门口。 沛诚登时心脏停跳,脑瓜子“嗡”地一下,张大嘴说不出话。 殊不知森泽航只看了他一眼,径直绕过他进了门,直接在一屋子阿姨的尖叫中把花送给了他妈妈。 “岳阿姨,好久不见!我来看望您啦。”森泽航说着才看见这一大屋子人,愣了一下,瞬间无缝切换成了“人见人爱社交模式”。在沛城的目瞪口呆之中,森泽航一屁股坐在沙发的正中间,左右逢源开始挨个打招呼。 岳妈妈见着他简直惊喜万分,一会儿招呼他坐问他要喝什么、吃不吃东西,一会儿又责怪为什么航航来在家里也不和妈妈说一声,手忙脚乱,简直不知道该怎么高兴才好。连带一屋子中年妇女都兴奋异常——本来他们想和沛诚玩儿,但岳家孩子是出了名的不爱聊天,难得遇到一个八卦事件,对方也全程铁青着脸,丝毫没有互动的意思。此刻森泽航从天而降,她们转眼完全忘了刚才的八卦,全部围着新来的小帅哥转。 相对于那边欢乐祥和的氛围,沛诚这个角落简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他刚才一开门看见森泽航抱着花简直快吓死,还以为昨天自己中了对方的缓兵之计,表面上是答应好了不再送花也不逼他,结果第二天就带着武器来将军了。 完了,这下完了。沛诚眼一闭,已经想象出无数种他发疯的潜在场景——如果森泽航在这么大一屋子人跟前当面出柜,再来一段“把你儿子托付给我吧我们是真心相爱”的宣言,沛诚绝对立刻放弃这个世界的任务,立刻自杀回档。 可他憋了一肚子火,脸色阴沉地等了半天,森泽航也只是十分乖巧地在回答阿姨们的关心和问候,非但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在人前刻意暴露两人的关系,也没有暗戳戳的暗示他什么,全程都表现得像是一个路过来看世家长辈的好孩子。 沛诚实在不放心,在角落里暗中观察了许久,森泽航却一直都很正常,叫他提心吊胆都落了空。 聊到晚饭时间,岳妈妈送走了一众阿姨,沛诚刚刚放松警惕,却发现森泽航已经“盛情难却”坐到了饭桌边。 “航航这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多吃一点,不要客气,都瘦了。” “谢谢阿姨,不过我没有瘦还重了呢,只是长高了。”森泽航说着转向沛诚,挺起胸膛,“不信捏捏,瘦了吗?” 沛诚一头黑线,伸手用力掐他的脸。 “嘶——” “诶你这孩子。”岳妈妈正要出声教训,森泽航又咧着嘴道:“没事儿,他和我闹着玩儿呢。” “不过我觉得岳望锡确实是瘦了点,身上都没肉了。”说着森泽航在沛城腰上捏了一把,这一把正巧掐在他腰间的痒痒肉上,沛诚一蹦三长高,差点没把桌子掀了。 “哈哈哈哈!”森泽航抱着饭碗就躲,沛诚高举着拳头,在岳妈妈目光灼灼之下,又只能放下了。 岳妈妈瞪了他两眼,又用公筷夹了一块香菇酿肉给森泽航,说:“尝尝这个。” 沛诚抬眸扫了一眼,淡淡道:“他不吃那个。” “嘿嘿。”森泽航笑着默认了。 沛诚十分自然地让出自己的碗,让森泽航把香菇给自己,顺手把桌上的菜转了个方向,使香菇远离森泽航,把他喜欢的虾放到面前。 恋爱坐标 第53节 “我闻不了那个味道,总觉得很奇怪,”森泽航解释说,“但是其他的菜都好吃,这个虾我从小也爱吃。” “哦哦。”岳妈妈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奇怪:“你们俩……和好了?” “我们也没吵架啊。”森泽航颇为无辜地说。 “不是,以前不是……”岳妈妈来回措辞了半天,也不能直说自己儿子不是明目张胆地讨厌你吗这种话,只能把疑惑吞进肚子里。 她确实应该困惑。 曾经二人虽然不算剑拔弩张,但至少是相看两厌,已经很多年不怎么主动来往了。她记忆中那种手拉手一起午觉的可爱画面宛如往日云烟,只剩下一个难搞的青春期臭屁儿子。 可如今,两人不但相处十分和谐,而且自家每天脸臭得宛如催命鬼的儿子居然在吃森泽航不喜欢的剩菜,帮他拿饮料,甚至吃完饭看电视的时候递给他零食吃,且对方还接得也很自然。两人之间萦绕着一种神秘的默契氛围,她好几次都看愣了。 酒足饭饱之后,该聊的家常也聊了个遍,森泽航该回家了。沛诚到门口去送他,斜倚在在玄关的墙上垂目看他穿鞋,紧绷一天的精神终于缓和下来。就在这时,森泽航忽然扭头过来,眼中闪烁着他十分熟悉的、狡猾得意的光芒。 “怎么样,我乖不乖?”森泽航一脸炫耀地邀功,“我表现得好不好?” “你!”沛诚哭笑不得。 “看吧,瞒天过海,不在话下,”森泽航扬着眉毛摊开手,一副欠揍的样子:“她们都没看出来,我其实从进门的那一刹那,就想冲进你卧室把你按在床上反锁门然后扒光……” “停停停!”沛诚连忙捂住他的嘴,惊疑不定地回头看,所幸玄关附近目前一个人也没有,他用气音喊道:“你疯了!” “哈哈哈哈哈!”森泽航大笑起来,沛城旋即意识到自己又被耍了。 “如果我们俩真在一起了,我看你还是多担心自己的演技和心理素质过不过得了关吧,”森泽航打开门迈出去,回头飞了个飞吻,“我走了拜拜!祝你晚上梦到我!” 第89章 此时此刻 这家伙真的才高中吗,我真的三十了吗?我怎么感觉自己才是一个被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傻子? 森泽航前脚一走,沛诚心中的自我怀疑简直到达顶峰——就我这智商和应对能力,真能顺利做完任务拿到奖金吗?要不还是洗洗睡了、别做梦了吧。 沛诚回房间的路上,听见自家妈妈一边护肤一边小声哼歌,仿佛心情很好的样子。他关上房门,坐在一屋子豪车手办和杂志中,终于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兔子app,想看下自己剧情到底走偏了多少。 这一看不要紧,沛诚赫然发现“友情”积累分竟然已经破表了:50满分+5奖励分,这一进度条对应着二周目的“信任”和一周目的“好感”,正常而言可以通过加速器累积年限来刷分,想不到居然这么快就全部拿到了。 但除此之外,其他的任务完成状况依旧是一片空白,或许是因为岳望锡和森泽航本来就从小认识,所以没有二周目里的留下印象、正式入职之类的新手奖励分,而着重偏向更为具体的任务指向。作为发小的二人,有了家族之间的信任作为依托,需要他的参与来摒弃私人的嫌隙,建立友情,从而日后成为合作伙伴,建立商业信任,这都是为了最后的背叛打下基础。 原来如此,沛诚明白了,他回想起之前两人聊起未来的打算时,森泽航就表示过“为什么你不能做我的合作伙伴”。正常而言沛诚会顺嘴答应,等到森泽航真正创业的时候,他一定会参与其中提供支持,再顺理成章就变成了他的商业伙伴。 主线剧情会在你意想不到的各个地方展开线索,将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卷入其中。 如果我一直不走主线剧情又将会如何呢?沛城忽然萌生了这个想法,就这样正常地生活下去,就这样和森泽航相处下去,未来会遇到“闵效禹”吗?如果是的话,那个闵效禹又会是谁呢。 那个闵效禹如果没有“岳望锡”给他提出背叛森久的要求,是否也会作为一个能干的助理一路工作晋升,好好生活呢? 他现在的生活吃穿不愁,也没有其他烦恼,上学这样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沛诚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过得甚至可以算是惬意,也是他为什么这么久没有打开兔子app的原因。但这一切真的会顺风顺水地进行吗?他对此深表怀疑。亦或者危机就宛如草莓镇的怪物,一直盘踞在阴影中,直到慢慢吃掉每一个身在其中的人为止。 经过上一世的经验,他自以为已经非常清楚不要和npc建立过多羁绊的铁则,可是森泽航不一样,他已经早就超越了“npc”这个范畴,撇开任务对象这一身份,沛诚已经很难不把他不当做一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人来看待。 毕竟他是那样的鲜活,他的每一帧表情和每一个习惯性的小动作,他所有溢于言表的喜怒哀乐,和那些埋得更深的想法与念头,沛诚就像是有某种特殊能力一般能够全部感知。或许这是因为他一直一直、一直在关注着他、注视着他。 难不成凝视深渊的人最终也会成为深渊,凝视王子的人最终就会爱上王子。 兔子曾经说过,这个世界是因为森泽航而建立,周围发生的一切也是围绕他展开的,那么他是否可以认为,无论他如何干预,所有的剧情最终还是会殊途同归,被修正回正确的道路上去? 就好像闵效禹的背叛并没能击垮森久科技,公司在危机之后妥善应对,最终还做大做强、更上一层楼。他在其中扮演着一个不痛不痒的角色,好像一个剧情npc——虽然他的存在至关重要,但其实换成是任何其他人也可以。 我并没有那么重要。 这个认知说实话让沛诚松了一口气,那种压在他心头的浓重负罪感也逐渐淡去了一些,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迷茫。他不确定森泽航忽然喜欢上他是脱离了轨道,亦或是原本剧情设定的一部分。前者令人不安,后者令人绝望。 那么也就是说,我不这么循规蹈矩、畏首畏尾的也可以吧。 正如森泽航先前所言,如果能够随心所欲,以最小的压力、最轻的责任为所欲为的,一辈子也没几年。更何况他现在不是自己而是“岳望锡”,一个既有钱有颜又肆意妄为的人。不想赔笑的时候可以直接冷脸,不想讲话的时候可以随时沉默,喜欢的东西直接下单,就算买不到也要花大价钱搞到手,然后看个两眼就丢在一边——这个家里有一整间屋子都堆满了他喜新厌旧的昂贵玩具。 许多人都会有想要“重来一次”的想法——如果我生在一个不同的家庭,如果我的父母不是那样,如果我更漂亮一点,如果我再高个几厘米,如果我再聪明一些……这些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如果”除了令人愤世嫉、怨天尤人之外,多数时间没有任何作用。但对于沛诚而言不一样——他的的确确已经得到了这样的机会。上一次,他变成了名牌大学的毕业生,这一次,他变成了帅气多金的二世祖,虽然任务本身令人纠结,但单看角色本身,已经算是开挂了吧。 每一个平凡人一生都活在别人的梦想中。那些优秀的、幸运的人追寻梦想的道路上,点缀着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他们或被战胜、或被比较、或被超越,或站在一旁鼓掌,他们每个人都是“主角”的成功道路上的旁观者。但普通人也有迎来属于自己时刻的刹那,比如他/她出生的那一刻,比如高考中榜的那一天,比如举办婚礼的那一天,比如事业有成大肆庆祝的那一夜……那些漫长人生中少有的高光时刻,就是他们作为普通人变成主角的片段,虽然转瞬即逝,虽然那些光芒细小而短暂,如同耀目横行边漂流的小行星,只能借反射光芒再加运气降临,才能有被世人发现的可能。 所以,我就算任性一点,也没关系对不对? 谁会受到伤害呢?没有谁。我不论是恶意破坏、顺其自然还是急功近利,最终的结果也都是一样的嘛,我就算肆意妄为一些,就算不用那么考虑顾及周围人的感受和想法,也不会真的有谁受到伤害。 思及至此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拿起来一看是森泽航的消息:他在回家路上遇到一只巨型古牧,毛长得眼睛都看不见,觉得好玩就拍下来分享给了他。 沛诚回复:大狗见小狗。 是啊,他放下手机又想到,故事的最后,受到伤害的只有森泽航,但那是无可避免的,毕竟这个系统兔子铁了心地要搞他。但在那之前,我就算放心大胆地对他好、一切顺着他喜欢的来,也无可指摘吧? 但除了他以外,其他人都是虚假的、虚幻的,只有一个东西是真实的,那就是“此刻”。 沛诚最终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此时此刻”是唯一真实的,它比“过去”更有意义,它比“未来”更触手可及,此时此刻的心情、感受、触觉,此刻的爱与恨,激昂的喜悦和深沉的愤怒,此刻最彷徨的迷茫和最坚定的信念,这些都是真实的。 他不应怀疑森泽航口中的“喜欢”是否真实,因为在此时此刻,这就是真实的。 就好像他明知一切背后还有着庞大的运转机制和捉摸不透的宇宙力量,但在此时此刻,他的纠结、酸涩和踌躇也是真实的。 这一切的来源都不重要,有什么重要的呢?当一切结束,世界重归湮灭之时,一切都会被遗忘,所有终将归于虚无。 至少从他这个“观察者”的视角而言是这样的。 当他回到那个圆弧形的白色房间里,或者运气好未来真能回到属于自己的现实世界中,在“草莓镇”发生的一切已经将再无人记得。无人记得的东西等于死亡,这是世界的常识。 他曾经看见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为什么明知最后要分离,却还要费心在一起。 那个答案是这么说的:每一个与我分开的人,都变成了我的一部分。每一段和他们在一起的经历,都塑造了现在的我。 或许很多事情,并非一定要追寻一个什么结果,沛诚想,有时候过程本就是结果的一部分了。 第90章 方便之事 从前上学的时候,沛诚就不太喜欢放假,回到家时总能清晰感觉道自己在这里不受欢迎,故而手足无措,坐立难安。在岳望锡家里虽然感觉好一点,但毕竟要面对一个几乎可以说是陌生妇女每日的关心和唠叨,换做是上上辈子,也算奢侈的烦恼了,还是上学的时候更舒服。 沛诚之前没怎么出过国,本周目开始的时候就被投放到了新加坡,当时来不及感受出国的乐趣和兴奋,这次开学之后就要去英国,他后知后觉地期待了起来。 但是这份期待他只能偷偷藏在心里,不然也太不符合人设了。 国际学校的春假短暂,只有圣诞后到新年初的一段时间,岳妈妈来回问了好多次“过年的时候回不回家”都得不到肯定的答复,闹脾气不理他了。 沛诚虽然对她有些抱歉,毕竟就算是他鸠占鹊巢岳望锡的身体在先,但比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爹,岳妈妈对他还挺好的,他和森泽航买了同一个航班的飞机,临行前森泽航家开车来一并把他捎上,到了出门时,岳妈妈果然憋不住到门口来,拉着他千叮咛万嘱咐注意安全,森泽航手插在兜里笑道:“阿姨你就放心吧,我会帮您看着他的,他但凡有什么不法的举动我第一个打小报告。” “好,好,”岳妈妈眼中满是不舍——儿子刚回家没几天就又要出门了,虽然送岳望锡去国际学校也是他们夫妻俩的共同决定,当初儿子十分不情愿,被他们一个威逼一个利诱终于劝降了,走之前还放下狠话说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如今看来送他出去的确是个正确的决定——不到一年时间,儿子肉眼可见地懂事了很多,放假也不再出去和狐朋狗友鬼混,还和森家小孩重新关系好起来,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可惜儿子懂事了之后,让做母亲的她分别时候又更伤心。 “好了,妈,我放假的时候还回来的。”沛诚终于还是忍不下心,说,“你和老爸有空的时候也可以来看我,虽然飞机十来个小时确实有点辛苦。” 岳妈妈张开双臂抱了抱他——娇小的女人胳膊要环住儿子都有点费劲了,沛诚纠结了片刻,还是安抚性地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 这一番送别的戏码总算演完,他和森泽航两人坐进后座,沛诚轻轻呼出一口气。森泽航耳尖听见了,好笑道:“干嘛那么苦大仇深的。” 沛诚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说:“不太擅长应付长辈。” 森泽航理解地点点头:“看出来了,以后应付咱爸妈的工作就交给我来,我很擅长,这么看来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很划算?” 沛诚惊疑不定地看他,又频频去看前座的司机,使眼色道“胆子这么大不要命了?” “不是啊,这不是我家的司机,我另外叫的车,”森泽航笑道:“我特意让他们别来送了,不然开去机场还要开回去多麻烦,而且……” 他忽然笑了一声:“如果是家里的司机不就不方便我行方便之事了吗?” 沛诚听了前半句,放下心来,听了后半句,忽觉不对,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他放在座椅上的手就被抓住了。 一连串感叹号从沛诚的脑子里蹦出来,糊满了整个车厢,但森泽航攥得死紧,完全不肯撒手,且还把五指也插到了他的指缝中。沛诚顾及着前面司机在开车,不敢暴起揍人,只能小声警告道:“你老实点,撒手听见没?” “没听见,不撒手。”森泽航说,“我都老实这么久了,你这手是金子做的?摸一下怎么了?” 沛诚简直被他无赖的言论给气笑了,少年人的手心灼热且微微带着潮湿,他忽然意识到其实森泽航也很紧张,心里反而安静了下来。 行吧,反正去机场这段路多不过一个小时,反正这个车厢里除了一个路人司机之外也没有别人。 沛诚收拢手指,反转手腕,把他手背压在自己膝盖上,问:“是这样不?这样就高兴了?” 森泽航愣了一下,他茫然一瞬的表情总是特别可爱,而后面皮微微泛红,“嗯”了一声。 这一声“嗯”如此轻微,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被哼出来的一样,一下子就暴露了他根本不像表面那样撩天撩地、游刃有余。 “哦,这样就够了?你上次说什么来着,我想想……”沛诚装出思考的模样,“要亲我,还要我亲你一口?” 森泽航脸更红了,手心都是汗,他抿了抿嘴,老半天憋出一个“好”字。 “好个屁啊。”沛诚用空闲的那只手推了他额头一把,“让你平时骚话多,想一出是一出的。” “我没有,”森泽航辩解道,“我的每个行为都进行了深思熟虑,是我反复推敲的结果。” “我放假第一天就想来找你了,想给你发消息,或者约你出来玩。但是我明明之前说了会让你慢慢考虑,转眼就破功也太龊了,所以我一直在等。”森泽航委屈得很,“可是你一条消息也不给我发,我就开始想,难不成真就这样把我忘了?是不是回国找原来的朋友玩太开心,根本想不起我来?出去玩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其他的人,会不会聊的开心,会不会有其他人喜欢你。” “然后我就开始焦虑,想着万一一开学你已经有男朋友女朋友了可怎么办,然后我才开始送花的。”森泽航接着说,“我想到你的时候,就会去收集小行星的照片和素材,不知不觉就累积了一大堆。想说送花给你也不能太猖狂,不敢留言也不敢署名,连送了那么多天才等到你联系我。” 沛诚半张着嘴:“你倒是……坦诚。” “连去你家的时候,我也不敢多和你说话,怕被你妈妈看出来之后你会不高兴,”森泽航叹了口气,“总算等到开学了,我提前三天就收拾好行李,打定主意今天要把你绑走。” 沛诚实在哭笑不得——他哪有什么国内的朋友,他回国连个朋友圈都没发,在家里窝了一整个寒假,连岳妈妈都一度过来关心他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心情不好,殊不知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在家里就是沛诚最喜欢的休息方式。 “我没出去玩,”沛诚决定也坦诚一点,“没什么特别想来往的朋友,看他们朋友圈每天玩的东西都没什么意思,不是喝酒吃饭就是唱歌蹦迪。” 森泽航却露出了颇为微妙的表情,似乎在控诉他竟然拥有这么多整日“喝酒蹦迪”的朋友,果然值得警惕。 “好了,还牵着吗?我手里都是汗。”沛城说。 森泽航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抽回来,在裤子上蹭了蹭,又道:“除了我对吗?” 看吧,就是这样的眼神,就是这样的表情,就是这样的问题,留给他还有什么选择,沛诚心里想。 “是是是,除了你,”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以开玩笑的语气回答,“你是特别的。” 森泽航顿了一下,而后缓缓抿起嘴,露出一个害羞的笑容:“是吗?” “你特别粘人,特别脸皮厚,”沛诚又故意说,“特别爱撒娇。” 森泽航闻言不太高兴地鼓起脸,想了想又张开五指,说:“我手擦干了,能再牵一会儿吗?” 心脏里面又酸又软的青涩情感膨胀成一个巨大的气球,一戳就会爆裂,沛诚低着头,看了他手心的纹路一会儿,还是将自己的手掌放了上去。 恋爱坐标 第54节 第91章 冬日玫瑰 开学一周,剑桥下了六天的雨。 沛诚学校这次的校区就处在剑桥小镇,离着伦敦市区八十多公里,从他宿舍窗口便能看见国王学院的恢弘大楼,原本应是绿草如茵的广场此刻只余冬末的凄凉。连日阴雨连绵,到了第七日的傍晚,云层终于散开,橙色的夕阳从西边横掠过来,为这座五百年历史的小镇蒙上一层温柔的滤镜,湿润的石板路泛着油亮的光泽。 沛诚总算能够走出校舍,好好在镇上转一转。今年没下雪,但气温依旧很低,路上的每个人都裹着厚厚的外套,要么穿着防水冲锋衣,要么手里拎着雨伞,缩着肩膀匆匆走着。 但沛城不一样,他并不着急去哪,只是想散个步。除了各个学院大楼外,镇子里尽是砖石尖顶小房子,挤挤挨挨,形制各异,充满中世纪的古朴风情,仿佛现代社会被完全隔绝在外,这里还是百年如一日的模样。 街面一楼的商店大多没有开门,不是店主去度假了就是开门时间已经过了,一副生意随缘、赚钱随缘的态度。沛诚好奇地挨个看过每个橱窗,越走越感觉心情宁静,连时间都慢了下来。 他一路溜达到三一学院建筑群,登时被这个哥特风格的庭院和肃穆庄重的氛围给镇住了,好半天都没再挪动脚步。这时,他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那颗苹果树,传说中它的远祖曾经掉下一颗苹果,砸中了伊萨克牛顿。” 沛诚猛地回头,看见森泽航插着兜站在三一学院入口的门廊下,他眼睛没有看沛城,而是抬眸仰望着钟楼的顶端,“传言还说,当时为了修建这个巨庭,把钟楼挪走了二十码。去看看拜伦的雕像吗?就在莱恩图书馆里,好像本来打算把他的雕像放到西敏寺教堂的,但是由于他以前太胡闹了,所以被西敏寺教堂拒绝了。” “哈哈哈哈,他做什么了?”沛诚又反应过来,“不对,你怎么在这?” “三一学院校风严谨,规矩一大堆,其中一条说是不准养狗,然后拜伦就养了一头小熊。”森泽航说,“我?我从你出门就跟在你身后了,你一回头就能看见。可惜一路上你都没有回头,我只能出声叫你了。” “变态啊你,跟踪我做什么。”沛诚走过去和他并肩站在一起。 “怎么叫跟踪呢,我又不是故意的,我看雨停了说出来买点东西,正巧看见你出门。”森泽航说,“怎么样,喜欢这里吗?喜欢的话以后大学我们还回这来读。” “我能考得上这里?”沛诚听罢只是自嘲一笑——三一学院的校友是牛顿、培根、罗素、维特根斯坦这票大牛,而他自己高中时连班级前五都很少进,重读一回,上次期末也才好险低空飞过。 “这有什么难的,且不论咱们这个项目里大概有一多半人都进了牛津剑桥普林斯顿,但论你个人而言,既聪明、领悟能力又强,考他个三一学院不是给他面子了?”森泽航无所谓地耸耸肩。 “哈哈……”沛诚笑了两声,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确实走着一条和从前天壤之别的道路——一个普通家庭的小孩,要何等优秀才能进入世界一类名校。可对于有些人而言,这确实一条早已铺就好的康庄大道。 “教育果然是分阶级的。”他这样感慨。 饶是如此,沛诚仰头望着象征这里最古老四门学科的四座石雕,看着那些岁月风霜留下的痕迹,心中依旧升起一股无名的感动,仿佛在完全不同的时间线里,单只是因为身处同一空间,渺小如他也和这些人类历史上的先贤产生了共鸣。这是一种超越“此时此刻”的,更为宏伟的感情和存在,是为“每时每刻”。 “去河边转转吗?我想看鹅。”森泽航又说。 “……鹅?”沛诚不太确定地重复了一遍,他动了动手臂假做翅膀,“是那个鹅吗?” “对,天鹅,女王的天鹅……哦,现在应该是国王了。”森泽航说,“传说剑桥有一头凶暴的天鹅,整日攻击游船上的人,殴打其他动物,剑桥的人实在没办法,写信给女王陛下说,这头鹅我们治不了它,但它是您的财产,所以我们该怎么办?” 沛诚好奇道:“所以怎么办?” “女王给他们回信,同意了他们的处理方法,于是他们把这个流氓天鹅抓了起来,蒙上眼睛发配去了几百公里外的一个郡,剑桥终于恢复了昔日的宁静。”森泽航话锋一转,“但是!几年之后,剑桥又出现了一头暴徒天鹅,不但更有攻击性,甚至还把一只小型犬拖进河里淹死了。自此人心惶惶,以为是那头鹅不远万里找回来了。” 沛诚被森泽航夸张的叙述方式逗得不行,配合道:“天哪!那你不得小心点,这鹅专揍小狗!” “结果抓起来一查,它竟然是暴徒一号的儿子!”森泽航说,“一脉相传的狂战士血统。” “哈哈哈哈哈!怎么可能!”沛诚大笑道。 “真的!有新闻呢,我回头找给你。”森泽航说,“后来同样的,剑桥再次给女王写信,把暴鹅儿子也打包送走了,然后直到去年,暴徒三号出现了。” “你可别跟我说,三号是一号的孙子。”沛诚乐道。 “正是如此,”森泽航说,“好,让我们接下来小心一点,不要被暴徒攻击。” 两人说话间已经漫步到了河边——这里通常会有一道风景线,是剑桥的学生们撑杆划船、载着游客参观剑桥来挣外快,这时节天气不好,镇上压根儿没几个游客,雾气弥漫的水面上也看不见船。 沛诚问:“再别康桥的康桥是这个桥吗?” “康桥就是剑桥,不一样的翻译而已。”森泽航说,“好像有一块徐志摩的石碑来着,我有点记不得在哪里了。” “你怎么对这里这么熟?”沛城问。 “小时候暑假来过,”森泽航说,“初二吧我记得,不过当时天气好,镇子里全是人,和现在感觉很不一样。” “那我还是喜欢现在这样。”沛诚说,“安安静静的。” “嗯,”森泽航表示赞成:“安安静静的,就我们两个人。” 闻言沛诚顿生警惕,侧目看着他:“终究还是暴露了吧?说罢,跟踪我这么久有什么阴谋。” 森泽航勾起嘴角笑了笑,“瞧你说的,我只是想把这个给你……哎呀。” 他从衣兜里牵出一支玫瑰,奈何娇嫩的花朵在兜里藏了太久,茎秆处已经弯折,没精打采地弯着腰,外层的花瓣还被弄掉了几片,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森泽航秒速把花收了回去,仿佛打算就当一切没发生过。 “给我。”沛诚说。 森泽航看着他,沛诚伸出手:“还敢藏我的花?还给我。” 森泽航不太确定地低头重新把折腰的玫瑰掏出来,沛诚接过玫瑰,从弯折处掐断了下半截茎秆,只留带花的一头,顺手插在自己胸前的口袋里。 冬日的街道本就是沉闷的,仿佛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现在他的胸前出现了一抹艳丽的红。 “这样就好了,”沛诚说,“回去吧?吃饭了,在外面走一会儿还是好冷。” “嗯……嗯。”森泽航似乎有些晃神,顿了半秒才答应,又张口道:“冷的话可以牵着我,我暖和。” “想都别想。”沛诚瞥了他一眼,“你别以为英国就是法外之地了!” “那你觉得……我就是这么一问,我就是想大概了解一下……”森泽航支支吾吾地选择了半天的措辞,“按照你的打算,你觉得什么时候适合我们……就是,大张旗鼓的、明目张胆的、肆无忌惮的……” “行了行了,”沛诚打断了他的四字成语接龙,“我还没答应你要小心翼翼的、举步维艰的、稳中求进的,你已经开始跑步进入共产主义了。” 森泽航笑起来:“做人不要这么保守嘛,步伐这么慢,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呃,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赶英超美?” “我……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心理上的。”沛诚说。 森泽航愣了一下,回头看他,意识到沛诚这次没有顾左右而言他,也不是在糊弄或者开玩笑,而是认真的。 沛诚清了清嗓子:“说实话,你和我表……说这些,送我花也好,平时粘着我,我并不反感。我当然喜欢你,但的确从没往恋爱那方面考虑过。” 不知道是不是身处遥远的异国他乡、周围一个熟人都没有的缘故,沛诚觉得这些真心话忽然好说出口了一些。 “我把你当朋友,觉得你是一个很可爱也很善良的人,但从没有想过这个关系需要更进一步,到男……男朋友的地步。”沛诚说,“当然了,在你那天晚上和我表白之后,我就开始思考起了这种可能,排除它最初听起来是一个十分荒唐的想法之外,我也不想要随随便便地答应你或者拒绝你,因为我们……” 沛诚顿了顿,艰难道:“我们是好朋友嘛。” 五十五分,这就是我们之前友情所价值的分数。 森泽航没有插嘴,认真地看着他。 “可能某种意义上,我觉得恋爱关系比起朋友关系具有更大的不确定性和不稳定性,假设我们两个谈了恋爱,距离上拉得更近,一些性格上难以磨合的部分会不可避免地凸显出来,平时觉得可爱的小毛病也变得令人讨厌、令人难以忍受。更何况友情中的占有欲和恋爱中的占有欲是完全不一样的,也许我会嫉妒,会嫉妒你好看受欢迎,会因为小事和你不停吵架,直到原来的那一点好感和喜欢都被消磨殆尽,最终只能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这不是得不偿失吗?” “可是……”森泽航还没来得及说完一个完整地句子,沛诚却举起手指示意他让自己说完。 “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不是不信任你,而是对我自己没信心。”沛诚说,“我没有自己能够在一段亲密关系中扮演良性角色的信心。我和家人的关系从来不好,我很难去开口表达自己内心真实的感受,不管是感谢还是爱都很难说出口。我过去看起来似乎有很多朋友,但他们其实没有一个真正是我的朋友。我选择和他们一起打发时间,只不过是在扮演一个社交场景中的角色。然后我会筋疲力尽地回到家,享受终于能够独处片刻的安宁。” “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和人建立起良好的亲密关系呢?我真的很难想象,甚至可以说光是想到都畏惧抵触得不得了。”沛诚说,“正因如此,正因为喜欢你,觉得你是一个可爱又善良的人,我不想要这样的自己暴露在你面前,我不希望我们之间原本和谐又美好的东西被破坏,这样说你能理解吗?” 空气中安静了一会儿,沛诚道:“我说完了。” 森泽航点点头:“我听懂了,那么我也有话要说。” “首先,你刚才那句话是表示你觉得我长得好看对吧?”森泽航说,“你别瞪我,我只是确认一下,我觉得你更好看,真的,越看越好看。” “其次,你说你和人相处不好,但你和我、和amber和jess她们都相处得很好,就算不那么熟的同学和老师,大家也都很喜欢你。你说你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感,但你现在所做的就是在表达。” “只不过你可能性格慢热一点、需要更长的时间来培养理解和建立信任,到一个你认为足够舒适的地步才愿意暴露自己脆弱和没有安全感的部分,我并不认为这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只不过每个人的习惯不同罢了。”森泽航说,“我认识你十五年了,也是最近这半年才和你真正的熟悉起来,人和人之间建立信任、培养默契的过程有时漫长得不可思议,需要十几年之久,有时候又快得令人吃惊,可能只是一包跳跳糖的距离。” 沛诚闻言情不自禁笑起来。 森泽航又说:“比起害怕一些莫须有的、可能发生也可能不会发生的事,为什么不选择那些一定可能发生的事呢?” “比如?”沛诚问。 “比如如果我们在意,我的意思是等你心理上准备好的时候,我‘一定’会很开心,你也‘一定’会很开心,因为我会尽力让你每天都开心的。” “至于这个状态能维持多长时间,那是‘可能会发生的事’,需要我们共同努力,也需要时间检验才能得知。”森泽航说,“外界‘可能’会支持我们、祝福我们的决定,也可能会反对,但这对于任何事都一样。假设日后我选择不进我家的集团工作,而是自立门户去创业,我也不认为他们也能顺顺利利地接受这个决定。” “我就算今天喜欢上的不是你,而是另外一个人,也许世人仍会有各种理由觉得我们并不相配,不应该在一起,如果每个选择都要万无一失,那岂非这辈子什么也做不了了吗?”森泽航摊开手,背景是一颗歪七扭八的柳树,长得和哈利波特里面的打人柳一样。 沛诚这次是真心实意的笑了:“你说的对。” 第92章 掘地三尺 “你说得对。”沛诚笑道。 “我知道,我总是对的,”森泽航也笑了,“我运气好嘛。” 我叫森泽航,如果你不嫌弃呢,我可以做你的朋友,仅限下班时间。我嘛……不会打游戏,但是爱看电影,并且长得帅,也很有钱,最重要的是运气好,你可以考虑一下,和我做朋友不亏的。 沛诚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这一段对话来了。 自己上次是怎么喜欢上他的呢?是因为喜欢他长得帅、喜欢他有钱吗?好像都不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漂亮的皮囊的确令人惊艳,甚至直到已经和他相处了很久,仍然总能在不同的时刻和场景再次发觉他的魅力。可是沛诚很清楚,自己最喜欢的是他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自信和坦诚,那是一种与自己完全相反的生物所天然散发出来的吸引力。那些阳光雨露的眷顾,使他更加坦率、更加真诚、更加热情洋溢,被这样的光芒所照耀,即使只是一点点,阴暗潮湿如自己也感觉灵魂干燥了不少。 从这一点来说,这个人从小到大都没有改变,不论是十六岁的他,二十六岁的他,还是…… 沛诚不太确定了,他时常不太敢去回想第二世的结局。那时表面上森久科技蒸蒸日上,森泽航也应当过的不差,可是沛诚无法忘怀森泽航给他发的最后三条消息。 这三条消息他只看了一遍,此后再也不敢多想,但却一字未忘,连血带痂地印刻在他心里。 我改变了他吗?我的背叛是否影响到了他,是否让他一度怀疑自己?阳光雨露的上空是否曾经蒙上乌云? 那十年沛诚是加速过完的,一切苦痛只在一夜之间,退一步说,那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在做决定之前,甚至说早在他进入这个世界的那一刻,他对一切早有预料。 可森泽航不一样,他毫无准备、全无防范,他不可能想得到自己身边一个信任的下属、同事,一个他视作“朋友”的人,一个和他一起经历过古怪梦境还与怪物战斗过的人会毫无征兆地背叛他。 在背叛之后,他没有加速器可选,他无处可逃,只能一天一天、一夜一夜地度过了整整十年时光。他花了多长时间接受背叛的事实,又花了多长时间修复他留下的烂摊子,花了多长时间与同事、与谢行、与贺跃以及周遭的人解释,又花了多长时间下定决心依托联姻来发展公司?沛诚不知道他和姜远声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或者正如曾经的岳望锡所说——两人只是合作关系,可是这样,那三十六岁的森泽航身边岂非一个真心爱他的人都没有吗? 一直以来,他周围从不缺乏喜欢他的人,可是他能在那些人面前做最真实的自己吗?那个有点任性、有点娇气、有点狂妄自大又有点幼稚的自己。 如果我这次再一次背叛他…… 如果森泽航这次是被一个从小一起长大、他喜欢的人背叛,他还又可能从中恢复过来,变回原来那个自己喜欢的样子吗? “你在想什么呢?”森泽航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维发散,眼前的森泽航依旧是个刚满不久十六岁的少年,未来那些令他伤心的事尚未发生,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何等卑劣自私,还满心欢喜地喜欢着对方。 “好了,今天的论证就到此为止,我饿了。”沛诚说。 “哼,”森泽航不太高兴道,“又被你糊弄过去。” “谁糊弄你了,我要思考,要考虑!”沛诚说。 “你的问题就是考虑得太多啦!”森泽航嚷嚷起来。 “对!我就是这样!你不是早就知道的吗?”沛诚也嚷嚷起来,两个人在空旷的河边彼此嚷嚷,连野鸭都没有回头看他们一眼,“我现在饿了,要不要吃饭!” 恋爱坐标 第55节 “好哦,又可以吃土豆和炸鱼咯。”森泽航十分不走心地假意欢呼道,“还有软趴趴的菠菜和黏糊糊的南瓜汤!” 沛诚一听立刻苦了脸:“天,你别说了,我又决定不饿了。” 他们俩到校早,下周才开始正式上课,学校餐厅也没什么人,零零星星几个都是国际留学生。餐厅菜品只供应了一半的窗口,放眼望去属实没几样有食欲的。 森泽航拿着餐盘走了一圈,上面还是空空如也,和反方向转了一圈的沛诚相遇了,两人俱是满脸为难的神色。 “不是,想过难吃,没想过这么难吃。”沛诚说。 “我初二那年来的时候,回家的时候还哭了你知道吗,说英国真不是人呆的地方,他们虐待我。”森泽航面无表情道,“我妈妈吓一跳,还以为老师打我了,去调查之后才发现我只是被饿哭了。” “哈哈哈哈……”沛诚笑了两声,然后侧目一看旁边的食物,顿时又笑不出来了,“那天我啃了一口这个三明治,那个面包硬得……直接给我牙龈咯出血了。” “我懂,”森泽航满面愁容,“昨天我也是在这转了三圈,盛饭的阿姨跟我说那个鱼饼好吃,我信了,她骗得我好惨。” “难道我们未来一年就要吃这些了吗?附近没有什么其他餐厅吗?”沛诚绝望道,“意大利菜、法国菜、西班牙菜、希腊菜、墨西哥菜什么都行,我甚至不奢求中餐。” “我已经替你去考察过了,”森泽航说,“意大利餐厅还行,虽然就是披萨意面,但好歹是个正常味道。中餐千万别去,勾芡的汤、酸甜口的一切。” “我的天。”沛诚闭上眼睛,忽又睁开,“不对,你什么时候去的,为什么偷偷下馆子不告诉我?” “我那不是想做做功课邀请你去约会吗?万一没选好怎么办?”森泽航下意识说溜嘴了,登时惊得睁大眼,眼里全是懊悔。 沛诚闻言愣了:“啊?可是以前你有什么想去尝试的餐厅都会叫我一起的啊。” “以前是以前,现在……”森泽航顿了顿,不好意思道,“现在不是在追你吗。” 沛诚哑口无言,同时脸涨得通红。追…… 他是知道的,他知道森泽航喜欢他且和他告了白,这一切他已经在充分的心理建设和自我调节之下理解并接受了,但是“追求”这个词汇于他实在过于陌生,以至于沛诚一时之间呆住了。 就在此时,隔壁等着他俩做决定所以待命半天的食堂阿姨终于开口道:“哦,就是他吗?” 沛诚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森泽航却点了点头,害羞道:“嗯。” “嗯?”沛诚奇怪地来回看两人,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什么意思,你们在说什么?你们聊过我?不是……你们俩怎么认识的?” “就端菜的时候没事儿瞎聊的。”森泽航说。 “男孩儿人不错,”陌生的食堂阿姨说,“你好好珍惜他。”沛诚:“?” 他几步将森泽航拉到一边,还没等他发难对方就立刻举手投降:“别骂我!” 沛诚一脸懵逼:“不是,你……我该从哪里吐槽,你没事儿和食堂阿姨聊什么情感八卦啊?!” “那我没别人可以聊嘛,我都快憋死了,又不能和你聊吧?你嫌我烦怎么办。”森泽航小声解释道,“我也没说什么别的,随口讲了两句……” “那你也……太病急乱投医……不是,你都和她聊什么啊?”沛诚简直匪夷所思。 “就问问她附近有什么推荐的餐厅啊、玩的地方……”森泽航嘟囔道。 沛诚十分怀疑地看着他:“还有呢?” 森泽航支支吾吾半天,说:“顺便给她吹嘘了一下你人有多好、有多帅。” 沛诚拼命忍住强烈的、想要掘地三尺挖洞逃走的冲动,咬牙切齿:“还有呢?” 森泽航迟疑了片刻,说:“还给她炫耀了一下你的照片。” 沛诚两眼一抹黑:“还有呢?” 森泽航眼珠子左右转了转,终于老实道:“好吧,不止她,昨天你没到这边来吃饭,当时在餐厅的人我都嘚瑟了个遍。” 沛诚感觉自己要吸不上来氧气了。 森泽航连忙补充:“但其实没几个人,真的!比今天人还少呢。” 沛诚深吸了两口气,简直没脾气了,瞪了他一会儿,放弃道:“算了,反正我向来收拾不住你。” 森泽航见他没真生气,也立刻停止假装可怜,又高兴起来。 沛诚恨不得举一口锅扣在头上。 他回到餐厅,立刻捂着脸找了个角落蹲着,森泽航倒是毫不在意,拿着两人的餐盘又兜了几圈总算拿了些食物——培根土豆泥,一盘绿油油的沙拉,和两块看起来就很难切的牛排。 “难道说这就要启用我的下饭神器了吗?”沛诚道,“这才刚来不到一周诶。” “早用早享受。”森泽航说,“快拿出来。” “好吧。” 于是森泽航人生又开启了一个新的篇章,今天,他认识了中国留学生的女神陶碧华女士。 第93章 他说好 新学年开始了,没想到英国人说英语比新加坡英语还难懂——他们政治哲学的老师是个苏格兰人,一节课下来沛诚都快哭了。但看周围的同学各个面带菜色,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心里又好受一点。 沛诚收拾书包准备去下一堂实验课,顺手把一小束铃兰插在侧面防水壶的网兜里。同时他也绝望地发现,自己竟然习惯了森泽航每天一束花的举动。 遥想第一次收到花的时候他还被雷得头皮发麻,现在已经能够泰然处之了。 这家伙可以说是完全不怕别人发现,甚至可以说是生怕其他人不知道——自食堂阿姨、园丁大叔和教工小哥之后,现在已经发展到广大师生——不管认不认识他俩的——都已经直接或间接地听过一遍森泽航的恋爱心事。 比寒假的时候更甚,情况愈演愈烈,围观森泽航送花的群众已经从邻居的好事大妈扩展到了整个校园。但凡校区里谁早上见着森泽航手拿一枝花,都会给他加油,和他击掌,祝他今天成功。 而森泽航每次也不解释,只举着花挥一挥作为回应。 这个画面实在不忍直视。 沛诚找他提过意见,但这坏小子歪理一大堆,表示:“你不收不就好了,花由我揣着,这样别人就不知道是送给你的了。但你看见我拿着花,你知道这是给你的。” 沛诚莫名其妙:“这又是图什么,那你就不要送了呀。” “那不行,送你花是我想这样做,收不收是你的选择,”森泽航摊手道,“就算你不收好了,那你既不用处理物理鲜花,还收到了精神鲜花,岂不是一举两得?” 沛诚有点被他绕晕了,皱着眉瞪着眼憋了半天,蹦出一句:“你不听话。” 森泽航闻言笑起来,他眨巴着眼睛问:“我怎么就不听话了?” “我让你别送花了,你答应过我的。”沛诚说。 “我是答应你不往你家送花了,”森泽航大言不惭道,“好了,这一束你收不收,不收我带走了。” 总而言之,沛诚完全拿他没办法。 于是结果就是他书包侧面每天都插着一束不同的鲜花,有时候是单支,有时候是一小把,总归也不太占地方。沛诚已经放弃找寻瓶子把所有花都养起来,只保留了一个阔口的大花瓶每日换水,新收到的就插在里面,有点蔫儿了的就扔掉。 进入这个学年后,课业明显繁忙了起来,专业种类变多、内容也变精了。沛诚走进实验室,抬眼便看见他阴沉着脸的倒霉组员,心情是无奈的。 实验课要求两两组队,且是老师直接分好的,而沛诚则很巧合地被和艾德分到一起。鉴于往日的不愉快,两人竟然在毫无交流的情况下合作了整整一周。 整个实验室里,这两人的上空仿佛常年聚拢着一团乌云,形成了一个灰蒙蒙并且异常安静的结界。但两人既不吵架也不拒绝合作,导致即使任课老师都觉得气氛诡异,也没有把他们拆开。 和艾德一组固然尴尬,但既然要一起做项目也不能完全不说话,毕竟还有好几周时间呢。沛诚不是小孩儿了,没必要和他一般见识,于是选择主动打破僵局。 “这个我帮你一起洗了?”沛诚把一些用过的烧杯试管放在一个托盘上,说:“你去取接下来要用到的原料,在第二页纸上,可以吗?” 艾德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他,似乎不太确定对方是不是在和自己说话。但沛城的确神色淡然地看着他,还在等着他的答复,艾德愣了半晌,才点头说:“可以。” 但凡开口有了第一句交流,两人之间本来紧绷的弦立刻松动了不少,艾德似乎也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沛诚瞧着有些好笑,心想果然还是小孩儿,于是更不在意了。 一个半小时的连堂实验课过去,两人进度不错,有闲工夫的时候甚至还能聊上两句——这个年纪的男孩儿喜恶都来的很快,无论是反感还是认同,有时候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让两人结下梁子,同样的,一个简单的事件或者契机也能让一切烟消云散。 临下课还有十分钟的时候,沛诚整理着实验结果和笔记,艾德在一旁收拾实验器具准备归还,无意间看到他书包上的铃兰花,表情顿时又古怪起来。 他张了张嘴,犹豫再三,也没能组成一个完整的句子。 沛诚头也没抬道:“你要问什么?” 艾德抱着一摞瓶瓶罐罐,纠结了半天还是选择直接问道:“你们俩在一起了?” 他没有注明“你们”是谁,但沛城也不需要问,言简意赅道:“没有。” “那他还这样对你,你们不是朋友吗?”艾德说。 “是啊。”沛诚十分自然地说。 艾德立刻又道:“说实话,你不觉得恶心吗?” 沛诚停下手中的动作,直起腰来看着他。 “你并不喜欢他对吧?至少不是那种喜欢,不然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交往,那他还……”艾德似乎感到很难理解,“所有人都知道了,所有人都看到了,大家都在议论,就算是开玩笑也……” “不是开玩笑,”沛诚打断他。 艾德住了口,表情更是纳闷。 沛诚认真道:“首先,我们有没有在一起,或者未来是否会在一起,那都是我们俩之间的事情,与他人无关。至于我对此是什么感受,是喜欢还是讨厌,都轮不到你来发表意见。” 艾德原本以为二人关系缓和了,才放松了些,突然被怼登时有点无措:“我不是那个意思……” 沛诚无所谓地扬了扬眉:“我知道,你或许没有什么恶意,只是觉得好奇或者随口一问,但我的态度必须要和你明确——你个人怎么想、怎么看待我都没关系,但不要替我发言,随意猜测‘我’的想法。” 艾德早发现了,沛诚其实是有点凶的。 当然,大多数时候他表面上都很好相处,大家的风评清一色是“温柔”和“善解人意”,他起初觉得要么是所有人都被骗了,要么是自己被针对了——不然怎么会其他人都看到的是春风霁月,面对自己时却完全是另一幅面孔。 他已经完全忘记事件的起因是和森泽航的过节了。 总之,眼前这个人有时强硬得不可思议,尤其是遇到和森泽航相关的事情时,比如现在。 他忽然觉得自己刚才问他觉不觉得恶心有点傻缺了。 这很明显是人家之间的情趣,他也是play中的一环! 沛诚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埋头写记录,清了清嗓子说:“好了,我话说得有点重,不好意思。主要是你突然跟我说这个我也没想到。” 艾德深吸了一口气——对方都这么说了,自己心中堆积的一点不爽也无处发泄。 “行吧,”艾德无奈道,他换了一种说话,试图把这个话题圆过去,“不过我真不是那意思,我纯粹是好奇,被好朋友喜欢的那个人会是什么感觉。尤其是那种认识很多年、朋友都做了那么久的人。不会觉得很突兀吗?不会觉得你们之间的友情被背叛了吗?“他给了台阶,沛诚的敌意果然收了起来,转而有些不确定道:“你……” 艾德:“怎么了?” 沛诚显得有些难以启齿:“你是不是自己遇到同样的问题,才来问我的啊?” 艾德恍然发觉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但这个时候退缩或者逃避也不是他的风格,只得硬着头皮道:“是。” 沛诚心里大概有数了。 他思索片刻,给出了一个比较笼统的答案:“我觉得很简单啊,你们做朋友的前提是你认可他这个人对吧?如果他这个人本身没有改变,那么你们关系的本质也是没有变的。他可能追求一种其他的相处模式,也许和你的想法并不完全吻合,但这都是基于之前那个前提的讨论。” 艾德显然不太能应付这种话题,显得有点局促:“不是……没有什么‘他’,算了,行吧,我就不该问。” 恋爱坐标 第56节 敏锐如沛诚,立刻就明白了:“你喜欢上某个朋友了,对不对?但是你不好意思说出口,或者不知道该如何突破现有的关系?” 艾德惊了一下,下意识反驳道:“没有。” 沛诚随口说:“我们班的?女生……又和你认识有段时间的人,以前的同学……amber?” 艾德吓得快速四下忘了一圈,连连摇头:“没有没有,你别瞎猜了,管好你自己吧,那谁过来了。” 森泽航看着艾德端着器皿匆匆离去的背影,警惕道:“他和你说什么?找你麻烦?” 沛诚原话照搬:“管好你自己吧,谁找我麻烦,就你最爱找我麻烦。” 实验课是今天下午的最后一堂,两人同行去食堂吃饭,沛诚心思游离,一直惦念着刚才和艾德的那段谈话。过了一会儿后,森泽航不太高兴道:“你怎么一直心不在焉的,刚才艾德果然找你麻烦了吧?” “没有!”沛诚说,“你想什么呢。”他只是…… 他只是忽然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如果自己一直暧昧不清、给不出一个明确的答复,周围总会有其他人用怪异的眼光看森泽航,且议论声只会越来越大。 若是他俩真在一起倒也就罢了,众人反倒不见得会多说什么,毕竟无论是英格兰还是国际班的环境,对于lgbt的态度已经算是非常开明。可眼前的情况却不一样,森泽航本就惹眼,再搭配上近日来的举动,关注他的人越来越多,虽说大部分的目光都是善意的,但免不了背后会有人臆断、有人揣测,而沛诚很清楚,这些言论每每会发酵得脱离掌控——越是美丽越是闪闪发光的东西,越多得是黑暗狭隘的念头想要把他毁掉。 森泽航可以不在乎,或者他可以宣称不在乎,可沛诚不能不在乎。 迟疑片刻,沛诚开始开口道:“你……我问你啊。” 森泽航抬起头看着他。 “就是你每天送我花啊……做这些事,但是却不着急要求我给你答复,为什么?”沛诚问,“这样不会难受吗,我是不是对你太坏了。” “不难受啊,我高兴得很,谁跟你说什么了?”森泽航放下叉子,皱着眉认真地说:“你对我很好。” “没谁,我只是好奇,”沛诚说,“我虽然没什么经验,但一般人家告了白之后不都每天抓心挠肺地等回复,就算是否定的答复也想得一个痛快吗?” 森泽航顿时警惕起来:“你要给我否定的答复吗?不,如果是这样我才不要听。” “我只是举个例子!” “可你暂时也不会去哪里不是吗?”森泽航说,“我说实话你别生气,虽然我很喜欢你,也的确认为你如果愿意和我在一起是最棒的。但退一步说,就算你暂时还没有做好准备,我们只是每天继续像这样在一起相处,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闲聊、一起打发时间,我也觉得很满意。” 沛诚闻言有些意外,又有些感动。 我总得有所改变吧,都已经活了三辈子了,一直这样优柔寡断、瞻前顾后,是不是也太没长进了。沛诚心想,况且其实我早就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就算此时此刻是转瞬即逝的,那也好过一直想象失去一些从没拥有过的东西。 见他不答话,森泽航又埋头吃饭去了,随口问:“所以呢?你答应让我做你男朋友了吗?” 他语气稀松平常,只是又一次例行表白罢了,毕竟他从不吝于表达自己的喜欢,可这次沛诚却说:“好啊。” 如果仔细辨别,便能够听到他这短短两个字的音节尾巴略带一丝紧张的颤抖,幸亏晚间的食堂十分嘈杂,这点微弱的窘迫被吞没在喧闹的背景之中。 森泽航更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毕竟类似的话他已经说过很多遍,也并未期待今时忽然能得到什么答复。 于是他一边用叉子戳西蓝花一边继续耍宝:“做我男朋友好处多多哦,具体的我就不再赘述了,比如你之前不是说我不听话吗,如果是作为男朋友,我可是听话第一名……” “我说好啊。”沛诚再次出声打断了他。 “啊?”森泽航愕然抬起头来。 “什么好啊?”森泽航满脸泛着傻气。 沛诚开始恼火起来,强忍羞耻感又重复了一遍:“我说好啊,我答应你,我们俩在一起吧。” 可森泽航还在犯糊涂,倒不如说他的大脑完全不能消化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看起来简直不是一般化的困惑:“等等……在一起是什么意思,我们刚才在说同一件事吗?你说的好是好什么……” 沛诚终于忍无可忍,抬高音量怒道:“我说我做你男朋友!我答应了!到底要我说多少次,你烦不烦!” 森泽航被他吼得猝不及防地呆住了,同时沛诚也呆住了——因为他猛地发觉,在他喊完那一句话之后,原本吵吵嚷嚷的食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其他学生:大口吃饭。 第94章 决堤 短暂的鸦雀无声过后,食堂里成倍地喧闹了起来。 大部分的人其实并没有听清或者根本听不懂二人在说什么,纯粹是跟着瞎起哄罢了。只不过这二人的组合不管走到哪都有极高的关注度,见两人之间气氛古怪,沛诚再一大声嚷嚷,周围人立刻闹腾开了。 沛诚登时脸上有些挂不住,尴尬得坐立难安,想赶紧起身走人。但森泽航仿佛完全听不见周围的人和声音,只直愣愣地盯着他,好像沛诚刚才在他面前生吞了只蛤蟆似的。 见他这幅呆滞的模样,沛诚不确定地问:“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森泽航迟缓地点了两下头:“听见了。” “那你……听懂我说话了吗?”沛诚更加怀疑了。 森泽航顿了两秒,还是点头:“大概,听懂了。” “那你这是什么反应?”沛诚不乐意了,“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森泽航闻言猛地一惊,下意识大声道:“愿意愿意!啊?啊啊啊啊!” “你忽然大喊大叫干什么!”不止沛诚,周围人也吓了一跳。森泽航“腾”地站起来,大声问:“为什么啊?” “什么为什么,这不是你强烈要求的吗?这不是你每天说三遍、说了两个月的吗,”沛诚也是满脸诧异,“你坐下行吗,都在看你。” “是我说的,可类似的话我不是每天说每天说,说了几十上百遍你都不搭理我的吗,为什么忽然就答应了啊?”森泽航急促地喘了两口气,瞪着他,“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沛诚一听,差点没背过气去,威胁性地挥舞起拳头:“闹了半天你玩儿我呢是吧森泽航?你想挨揍吗!” 森泽航完全充耳不闻,依旧如电线杆子般杵着,沛诚不得不费劲地仰头看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两情相悦、确定关系的画面居然是这样,和自己设想的任何一种场景都根本搭不上边! 过了片刻,森泽航身形摇晃了一下,好像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冲击,魂不守舍地坐了下来。 他清了清嗓子,强自镇定地恢复了表情管理,又掩饰性地喝了一口水,说:“我,我知道了,这个事情我需要消化一下。” 沛诚简直不可置信:“你还需要消化什么,这不是你自己的提议吗?难不成你之前嘴炮了那么久,压根儿没思考过之后到底怎么个事儿啊!” 森泽航嘴巴动了动,半天也没吐出几个字来,但沛城已经完全受不了四面八方而来的炯炯目光——他已经听见有中国学生被围起来问他们俩在说什么了。沛诚起身两下收拾了餐盘,拎起森泽航下令道:“赶紧走。” 除了食堂后,沛诚感觉自己总算能呼吸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开始大步地朝前走,森泽航紧随其后——前者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上哪儿去,后者也就毫无疑问地跟着。就这么竞走了十来分钟,沛诚赫然发现已经来到河边,前方再无路可走,于是急刹车猛然回身,森泽航差点没撞他身上。 “你要上哪儿去?”沛诚冷冰冰地问。 森泽航茫然道:“啊?我不知道。” “那你跟着我做什么?”沛诚凶巴巴道,“笨狗不准跟着我。” 森泽航似乎终于回过神来,狐疑地瞅了他半天,最终不情不愿地说:“你刚才说答应和我在一起了?不对,肯定有诈,我不信。” “你不信什么?”沛诚感觉自己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你之前理论依据不是很充分吗?现在怎么怂了。” 他双臂往胸前一环,也傲娇了:“爱信不信。” “那……那你亲我一下我就相信。”森泽航忽然说。 沛诚“哼”了一声,又瞥了他一眼,勾了勾手指说:“脸凑过来。” 于是森泽航更警惕了:“你别是想趁机打我吧。” 沛诚双臂依旧抱在胸前,微微扬起下巴:“我打你就不把脸伸过来了吗?你不是说你听话第一名吗?” 森泽航瘪了瘪嘴,但的确老实凑了上来,沛诚作势扬手,他便条件反射地闭起眼睛,却努力控制着没往后躲,睫毛一颤一颤的。 这谁会舍得打他。 沛诚一咬牙、一跺脚,凑上前亲了他脸颊一下。 森泽航愕然睁开眼睛,随即而来的是轻轻的一巴掌,拍在吻刚才落下的地方,可他眼都不眨,一瞬不瞬地盯着沛诚瞧,简直要把他的脸烧出两个洞来。 沛诚声音不自觉地放轻,问:“打你了,怎么还不躲?” 森泽航眼睛发直——他惯常清澈而笑意盈盈的双眼此刻雾沉沉的,好像湖心被搅起漩涡——水面上只能看见些许波纹,但其实深水里早已暗流涌动,一个不注意就会被拉入深渊。 森泽航忽然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吻了上来。 用“捧”这个字不太合适,简直就是钳制,沛诚吓了一跳却没能挣脱,只能看着那张脸慢镜头般约拉越近。 来自另一个人嘴唇那柔软湿润的触感十分陌生,冰凉的鼻尖贴着他的脸颊,呼吸掠过他的汗毛,直叫人后背发麻。沛诚僵硬得像湍急河水中一块固执的石头,瞬间忘记挣动,紧张得只知道向后别着劲儿。 但森泽航力气很大,死不松手,手指冰凉还在微微颤抖,甚至要把他脸颊都挤出肉来,沛诚圆睁着双眼,显得十分不知所措。 他睫毛好长——虽然早就知道了,但近看皮肤真好,这个距离都没什么毛孔……他的脸真近啊,不对我现在是不是对眼儿了?话说今晚月光好亮啊,还是路灯?不过这附近哪里有路灯……我到底在想些什么,下巴好痛为什么使这么大劲……我们到底站在什么地方啊,这附近不会有人走过来吧…… 无数混乱且不成逻辑的思维片段在沛城脑中闪过,森泽航退开些许,观察了片刻,而后忽然笑起来。 “怎,怎么了。”沛诚还被他捏着脸,说话含含糊糊的。 “你的表情好好笑,干嘛一副被恐怖袭击的反应。”森泽航笑着说,“你老往后躲什么?” “你别这么大劲儿掐我就不跑了。”沛诚说。 “我不使劲你就跑了。”森泽航道。 “你先松开。” “你先站直。” 两人进行了一番鬼打墙的争论,没能达成任何一致,但森泽航已经再次吻了上来。 这次沛诚不像刚才那般吃惊,森泽航也松开了一只手抚到他背后,轻轻按在他腰上,两人身体贴近了不少。沛诚瞬间感觉到自己好像被一股青涩但强势的气息所包围,所环绕,所圈在了一个狭小而温暖的空间里。 他还能感觉到自己的下嘴唇被轻轻啄了啄,好似玩闹一般,便不自觉地微微张开了嘴巴,于是这个吻变得更加胶着、更加湿润、更加难舍难分。以及他后背的手掌,在细细摩挲着,并慢慢地环过了他的腰,将他搂的更紧,更加无法动弹。 沛诚已经完全无法思考,什么年龄差,什么前尘往事,什么变动的当下,什么危机四伏的未来,在此时此刻的这个吻里,所有不安和疑虑全部烟消云散,于月光下蒸腾成一缕薄薄的云彩。 天呐,我在和这个人接吻,沛诚似乎刚才真正意识到这件事,紧接着,另一个念头覆盖了他的大脑:天呐,我好喜欢他。 我一直都很喜欢他,我已经喜欢他好久好久了。 那些被长时间习惯性强行压抑的情感霎时间喷涌而出,沛城感到一阵窒息的恐慌——过载的情绪终于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以决堤的形式将干涸的荒川全部吞没。 森泽航退开些许,单手还搂在他腰上,另一只手指诧异地抹了抹自己的脸颊,看着上面晶莹的水滴,有些吓着了。 “怎么了?”他焦急地说,“我弄疼你了是不是?我轻一点,还是我太着急了,吓到你了是不是?” 沛诚紧抿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住地摇头。他双手死死拽着森泽航的袖子,眼泪不听使唤地不断落下。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就哭了,明明完全没有任何值得哭的点,可他就是觉得窒息,觉得喘不上气,觉得心头又憋又闷,觉得委屈得不得了。 “这是怎么了?”森泽航无措地用手指不断抚过他脸上的泪水,却怎么擦也擦不干,“到底怎么了,跟我说说好吗。” 沛诚脸上还挂着泪,快速地笑了一下,用手背一顿乱蹭,摇头道:“没有,我就是……我就是……” 恋爱坐标 第57节 “嗯。”森泽航很有耐心地低声应道。 “我就是……很害怕。”沛诚说。 自从他被告知自己已经死了的那一刻,自从他被投到一个又一个陌生的世界起,自从他被推着一步一步向前走开始,他就一直很害怕,也很孤独。 他害怕这一切都是假的,更害怕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很害怕,”他终于说出口了,“我一直……都很害怕。” “没事的,别担心,”森泽航摸摸他的头发,“有我在呢,我会和你一起。” 沛诚知道对方和自己说的不是一回事,但还是莫名感觉被安抚了。 “你不想出柜就不出柜,你不想告诉别人就不说,你觉得进度太快了我们就慢一点,你喜欢什么都告诉我,我什么都给你。”森泽航认真地说,“就算有些事我暂时还做不到,只要你告诉我,只要你想要,我一定会为了你,拼了命也要做到。” 沛诚还是摇头,他伸出双臂,紧紧抱住面前的人,湿漉漉的脸埋在他脖子里。 “没有,没有想要的,“他说,这样就够了。” 第95章 要是今晚永远不会过去 两人回到宿舍里,又黏黏糊糊地亲了一会儿。每次分开些许,但凡对视超过三秒,不知是谁主动地又吻做一团。 最终再次分开的时候,两个人都有点不好意思,再也不敢直视对方。 沛诚的眼泪早被蒸干了,脸皮烫得惊人,缩在床头抱着膝盖,周身上下都透露着局促。而森泽航则坐在床尾,盯着自己手指头猛瞧,仿佛那里有什么特别有趣的东西似的。 他俩认识这么久,还从来没有一次单独相处的时候能有这么无所适从的。 “喂,你。”沛诚用脚趾蹬了蹬他的腿,“你坐那么远干什么?” “我不敢离你太近,怕忍不住……忍不住想对你做点什么。”森泽航脸微微侧过来,害羞地笑了笑,又伸出手来,勾住他两根手指轻轻捏了捏,宛如捏在他心头的软肉上。 沛诚笑起来,问:“那你这下开心了吗?” 森泽航抿着嘴点头:“嗯。” 想了想,森泽航又问:“你呢?你不哭了?” 沛诚尴尬道:“不哭了,至少一个月都哭不出来了。” 他刚才在冷风里抱着森泽航哭了少说半个小时,搞得对方衣领和前襟都湿了一大片,不得不带他回来换衣服。宿舍里暖气很高,森泽航又选中了上次借过他的那件白t恤,就这么穿着短袖坐在屋里。 “哎,太丢人了。”沛诚捂着脸,后知后觉地开始难为情。 “哪里丢人了,很可爱,”森泽航说,想了想又道:“也有点心疼。” “你别说了……”沛诚脸依旧埋在手掌里——别说这具身体原来是怎么个人设了,他沛诚自己也好多年没有哭过了。 不心思外露、尽量情绪稳定、不给周围的惹麻烦,是他惯常的生存之道。小时候的他便有意识地这样做,全因就算哭闹也不会得到什么,反而会让自己本就不受待见的处境更加艰难。虽然后来他看见父母有了新的家庭和小孩后的态度和表现就明白了——哭闹不能换来的,不哭不闹也没有用。没人心疼、没人在意自然也就不哭了,他不想哭给自己看,也不愿自怨自艾,于是就这样慢慢养成了不自觉压抑情感的习惯。 他不擅长表达内心、不适应外露自己脆弱不安和不自信的一面,所有归因都是一脉相传。 不过再进入职场后他发现,情绪稳定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优点,虽然副作用是总有很多杂七杂八不属于他的琐事找上他——别人的生活都有优先级,不论是要约会、要聚餐还是要陪小孩,大家都知道他孤家寡人时间更加灵活,他脾气也好不爱拒绝人。并且说实话,沛诚自己也不是特别在意——反正回家也是一个人呆着,办公室都走空后的那种安静他也很享受。 只是没想到用力过猛,一朝竟然倒在工位上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已经是十分遥远的记忆。 现在有一个人说,看他哭会心疼。 虽然对方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他明明深知这个年纪的爱与喜欢该有多么多变,但这份感情的真挚和赤诚也令人无比动容。 森泽航又开口了:“我都不知道……你平时总是很淡定,总是思考了很多,好像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很有把握,计划得井井有条。所以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你压力这么大,心里埋了好多事,我太笨了。” “我要是能更有用、更帮得上忙一点就好了……”他这样叹息着。 沛诚愕然地抬起头,道:“不是的,我只是……习惯性想太多,是我这自己爱纠结,和你没关系。” 森泽航皱起眉:“怎么能叫没关系呢。” 沛诚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的意思是……我的烦恼不是你造成的,都是我自己的问题。” “是因为你嫌我太幼稚、太菜了,所以才觉得我不能帮你分担这些烦恼对吧?”森泽航却不好糊弄,“不然你为什么之前一直假装没事,都不愿意和我分享呢?” “哎……”沛诚有些无奈,“能够被轻易解决的事情就不能算作认真的烦恼了吧。不过,那些现在都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森泽航不太明白。 “对,不重要了,”沛诚跳下地,伸了个懒腰,又活动胳膊腿,“我现在感觉好多了,明天的事就交给明天再烦恼吧!眼下的我、此时此刻的我很开心!” 森泽航抬起脸看他:“真的吗?” “当然了,我很高兴。”沛诚摸了摸他的头发,就像森泽航曾经很喜欢对他做的那样,“但是你接吻技术好差,我嘴角有点破了。” 森泽航瞬间面露窘色:“你才差,好几次我以为你要缺氧昏倒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死搂着我不松手!”沛诚反驳道。 “那是因为你老想躲!”森泽航大声道,“都被你跑了那么多次了,好不容易松口了我当然要抓紧点。” “那你嫌弃我做什么!”沛诚也恼了,“况且我本来没经验,技术差又怎么了?” 森泽航一下就不说话了,他嘴角上上下下动了好几次,很明显是想笑又刻意憋着。“我也没经验,所以……我们谁都别嫌弃谁了,互相学习互相进步吧。” 沛诚闻言忍不住乐了,他笑一会儿后,又不确定地问:“那以后……要怎么办?” “你说关于什么?”森泽航问。 沛诚手在二人之间来回指了一下:“我们之间,我不懂要怎么谈恋爱,我需要做些什么?” 森泽航注视着他,身形未动,放在膝盖上的手却攥紧了,好像在竭力忍耐着什么。沛诚半天等不到答案,只奇怪地看着他。 “你……别说这么可爱的话,”他哑着嗓子道,“你什么也不用做,我们就像原来那样相处,其他的顺其自然,可以吗?” “好。”沛诚应道,“然后……家里那边我暂时还不想说。” 森泽航点头道:“没关系,就像你说的,这些都不重要。你不喜欢引起关注对不对?明天开始我会尽量低调点的,花就不送……就悄悄地送。” “结果还是要送啊?”沛诚失笑,“你干嘛忽然装出一副很懂事的样子。” “那不是看见你……”他没有将句子说完,转而道,“我是听话的男朋友嘛,所以我以后都会很懂事的。” 沛诚觉得他简直太可爱了,怎么看怎么喜欢,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他伸出双手抓着森泽航将他拽起来,说:“要不要出门找点吃的?晚饭都没吃饱。” “可不是吗,我刚啃了两朵西蓝花,你倒好,一个炸弹丢下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呢,你就把饭全给我倒了。”森泽航装模作样地摊开手,“虽然不好吃吧,也不是这么浪费粮食。” “好了好了别啰嗦了,我们到镇上去找吃的。”沛诚在背后推着他,“你去穿件厚一点的外套,我骑自行车载你。” 为了方便四处走动,沛诚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剑桥很多人都这样,可惜森泽航并不会骑车,只能被沛城塞在后座,长腿蜷起来踩在后车轮的轴上,手臂环着沛诚的腰。 “你骑慢一点!这个石头路硌得我屁股好痛!”森泽航大叫道。 沛诚哈哈大笑,笑声被稀释在风声中。 两人混进了镇上的一个酒吧里——就算样貌稚嫩,但好歹身高还够,老外又向来闹不清亚洲人的年龄,只当他们是娃娃脸的大学生。 刚巧今晚酒吧里有爵士乐队在即兴演出,竟然座无虚席、挤挤挨挨的全是人,两人只能在吧台边找了个角落呆着,顺便点了些炸物和零食垫肚子。外面是寒风阵阵的冷寂街道,一门之隔的里面却火热得连外套都穿不太住——台上的乐手投入地即兴,无论是键盘还是小号还是贝斯都在神仙斗法,客人中还窜出来了几个会唱歌的观众,和乐队咬了咬耳朵,几个人眼色一使,居然立刻就配合上了。 沛诚虽然不太熟悉这样的音乐类型,但也一边嚼鸡翅一边听得很带劲,他问森泽航:“你会什么乐器吗?” 酒吧里太吵,森泽航不得不凑到他耳朵边说话:“小时候练过钢琴,你忘了?” “哦,对。”沛诚含糊其辞地应了一声,又问:“现在呢,不弹了?” “好久不弹了,”森泽航说,“稍微有几天不练手就生了,现在估计更没法听。” “以后有空弹给我听吧,我有点记不得你弹琴的样子了。”沛诚说。 “是嘛,反正你以前可不待见我了,”森泽航还在记仇,“现在是不是很爱我?是不是为了以前欺负我而后悔?” “哦,你别蹬鼻子上脸的,稍微对你态度好点就开始嘚瑟了。”沛诚把鸡骨头丢回盘子里,扯了纸巾擦手。乐队演出告一段落,客人们十分捧场,掌声不断还夹杂着叫好声和口哨,乐队成员礼貌大方地致谢。 乐队下台休息后,酒吧里又放起了吵闹的背景音乐,一部分客人走出门外去抽烟,森泽航也起身付钱,酒保一边打单子一边问:“你们俩没成年吧?” 森泽航乐道:“都准备走了才说?” “如果你们点酒精的话我就会说了,”对方一挑眉,“时间已经很晚了,小朋友快回去吧。” 森泽航笑着多留了五十磅的小费,酒保没太注意,定睛一看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但森泽航头也没回地挥了挥手,和他道别。 出了酒吧后,外面的温度几乎跌到零下,两人缩着脖子揣着手,冷得原地直蹦。森泽航一看那个自行车就面露难色,说:“我屁股好痛,能不能换个交通工具。” “现在打不到车吧,”沛诚说,“而且你屁股痛正好,提早习惯习惯。” 森泽航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居然……” 他甚至不知道该吐槽这个烂梗多一点,还是吐槽内容里的信息量多一点。 “那我来教你骑自行车吧!”沛诚突发奇想道,“来,你坐上来。” “啊?现在吗?”森泽航诧异道。 “对啊,现在街上又没人,不是正好?”沛诚说,“快来快来,我扶着你。” 森泽航不情愿地坐到车座上,两条腿落在地上,表情哀怨地看着沛诚。 沛诚说:“你倒是骑啊,脚拿起来放到脚蹬子上。” 森泽航无奈只能照做,根本踩不了半圈就会失去平衡,车把手左摇右晃,歪歪扭扭的也没前进几米。 抽烟的酒客们看着他俩直笑,还指点道:“你蹬快一点就转起来了!” 森泽航递给他们一个求救的表情,众人只是大笑。 沛诚从后面扶着座位,强行让他又尝试了一段时间,折腾了半天差点没一起摔了。森泽航苦不堪言:“我为什么要学骑自行车?” “你想啊,万一有一天丧尸狂潮爆发了,后面有无数丧尸正在追你,你是用腿跑得快一点,还是用自行车跑得快一点?” “我觉得开车快一点,直升飞机也不错。”森泽航回头道。 两人已经来到街尾,他笨拙地调转方向,用腿划拉着拐了个弯,面前又是令人绝望的一长段石板路。 “怎么会有人不会骑自行车呢?”沛诚撑着后座,用眼神示意他快蹬脚别偷懒。 “世界上有很多人不会好吗!”森泽航不服气道,但还是很老实的在踩脚蹬子。 “是,但你不是游泳、骑马、卡丁车……甚至连摩托艇都学过了吗?怎么能不会这个呢!”沛诚换了一个套路,转而鼓励道:“航航最聪明了,加油加油!” 森泽航长叹了一口气,任命地继续努力。 他一会儿无意间起了速度,导致沛诚追不上他,车头一歪就要摔倒,一会儿又完全摸不着门道,进度缓慢——两人像一条长了四条腿的没头大虫子,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徐徐前进,皎白的月光时而照耀着古老的小镇和光洁的石板路,时而又隐在云层背后,只余一片朦胧的光晕。 恋爱坐标 第58节 就这么闹着闹着,两人几乎要走回学校附近来了。最后一段下坡路,森泽航已经能够很好地控制车龙头,再叠以重力加速度的buff,沛诚一松手,他竟然稳稳骑出去好几十米。 “你还在我后面吗?”森泽航不敢回头喊了一句。 “在呢在呢,你小点声,别吵着别人睡觉!” 森泽航稳稳下了坡,又顺利地拐过一个大弯骑了回来,捏住刹车停好,注视着从缓坡上悠闲走下来的沛诚。 “你学会了!航航真聪明!”沛诚兴奋地说,“不过追着你跑了一路,累死我了。” 森泽航不答话,只静静站着,看沛诚离他越来越近。幽静的古朴小镇、蜿蜒的青砖小路、带着丝丝甜味的冷风……他们好像宿命所向般彼此靠近,最终相聚于一处。 这个时候,两个人心中都升起了同一个想法——要是时间就停留在此刻,要是今晚永远不会过去就好了。 沛诚来到他的面前,微微仰起头,掌心向上伸出手来。 “下雪了。”他说。 第96章 他们都不是你 这场雪一口气下了三周,沛诚是南方长大的小孩,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次日清晨他从窗户看出去白茫茫的一片,兴奋得立刻冲下楼玩了二十分钟雪,直到双手冻得通红才意犹未尽地回去。 可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带的冬天衣服根本不够用,即使穿了很多层还是抵挡不住寒风嗖嗖往里钻。除此之外,他的鞋子也不够防滑,每天上学放学路上固定摔一跤,摔得人都麻木了。更别提在雪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实在不方便,仿佛被上了减速debuff,回到宿舍里袜子每每都是湿的……这些实际的困难冲淡了他对雪的新鲜劲儿,于是他每日除了宿舍教室食堂三点一线之外,行动范围大大受限,连自行车的轮子都被雪埋了半圈,直到网购的羽绒服和雪地靴到货,沛诚这才避免屁股变成两瓣的悲惨命运。 他和森泽航虽然达成了共识,谈恋爱的事不用公之于众,但无奈那天晚上食堂围观群众太多,消息不胫而走,第二天一早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人就全通知到了。这事儿沛诚怪不了任何人,只因为他喊的那一嗓子实在太大声、太有穿透力,即使语言不通造成了短暂的信息差,可放眼全世界哪里没几个会说中文的人? 不过正如他先前所预料的那样,他俩真的交往之后,议论的声音和关注的目光反而少了很多,这也得益于森泽航不在每天捧着一束花在校园里溜达。 毕竟真的在一起了之后,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在外人看来其实也没有太大改变,周围的同学适应得很快。事情发生的第二天,amber就头一个发来贺电,班上的同学也开玩笑般恭喜森泽航,他一脸欠揍地全盘接受。态度之大方,反而有种亦真亦假的感觉。 在其他只有两人独处的场景下,沛诚也很难说他的生活发生了剧烈的改变。他们每天放学很早,一般下午四点半所有课就结束了,两人有时候会去校外闲逛一圈,或者去护院河边看剑桥大学的学生们撑船载着游客讲解。森泽航还专门去问了能不能让他也试试,可惜考核还要等抽签,只能暂时作罢。 晚上他们一般而言会窝在其中一人的宿舍里——部分时间其实也只是安静地呆着,默契地沉默着,花一到两小时做完今天的功课以及准备明天的预习。沛诚发现森泽航学习的习惯很好,也很自律,跟着他一起完全不会有拖沓或者懒散的情况,精神集中之后效率高,不至于呆坐在电脑面前一晚上都三心二意,更不会发生到小测前临时抱佛脚的情况,连带着自己的学习进度都加快了不少。 然后,他们会选一部电影来看。有时候是悬疑片,有时候是浪漫喜剧,有时候是六十年代的老电影,题材不限,除非剧情实在太弱智才会中途放弃,几乎是一天一部。两人偶尔白天就能想起来今晚想看哪部片子,大部分时间还是临时选到什么看什么,每当要开始观影会时,森泽航就会去倒饮料弄零食,用微波炉转个爆米花或者拆一袋薯片之类的,而沛诚则负责把床上摆满垫子,围成一个大沙发,方便二人舒舒服服地窝在里面。 这是沛诚眼下最喜欢做的事,也是他一天里面最期待的时光。 当然还有一种情况也会中断观影,那就是他们莫名其妙又亲到一起的时候。 在“互相学习、互相进步”的实践下,沛诚已经不会出现喘不上气的窘况——森泽航接吻的时候非常温柔,总是一手搂着他得腰或者撑在他背上,另一手搭在他脸上,轻轻揉搓他的耳朵或者头发,每当这种时候,沛诚能够非常清晰感受到来自对方强烈的喜爱,连带着自己的内心也被喜悦和幸福所充满。这种频繁的肢体接触和亲密关系沛诚此前从未体验过,只觉得实在舒服得没法形容。 一切进展得如此顺利,反倒让沛诚有些不太放心。但森泽航一直安慰他说顺利是正常的,因为…… 因为他运气向来很好。 两人此刻走在小镇街上,他们今日穿得很像,都是在同一家店买的同系列外套,以及同款围巾。沛诚被森泽航影响,衣柜里从原来的张扬潮服转变为黑白灰三色系,如今又添了些浅色、暖色的衣物,两人走在一起,身高、年龄相仿,乍一看好像兄弟俩,但细看五官的走向又完全不同。 “不要下雪了呀,我已经看腻了。”沛诚小心躲避着被踩实成为薄冰的地方,小声抱怨着。 “哦,刚下雪的那几天,每天都要在外面玩,还要躺在雪里玩什么雪天使,现在又腻了?”森泽航说,“以前叫人家小甜甜,如今叫人家牛夫人。” 沛诚笑起来,他们刚才把大话西游几部电影刷完,搞得森泽航接连好几天都在念叨“月光宝盒”。 昨日没有新雪,积雪被踩得脏兮兮的堆在路旁,宛如一团团黑棉花,到处都是冻冰陷阱,又难看又难走,“连印尼的同学都觉得腻了,这雪也该差不多了吧。” “你可庆幸我们没有在冬天轮换去加拿大校区吧,”森泽航伸出手来,问,“牵着吗?” 沛诚看了看他——男孩儿穿着白色的羽绒服,尖尖的下巴藏在毛茸茸的浅驼色围巾里,看起来既阳光又温暖,他耐心地站在原地,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说:“周围没什么人。” 沛诚笑了一下,直接伸出手和他牵在一起,森泽航回身就把两只手都揣进了自己兜里,嘴角勾着,心情很好的样子。 “我如果摔了,会把你也一起拽倒。”沛诚说。 “小样儿,不会让你摔了的。”森泽航说,“春假要不要去伦敦玩?或者去爱丁堡?” “我想去牛津玩。”沛诚说。 “牛津和这差不多,”森泽航失笑,“而且牛津周末走一趟就足够了,我这周末就陪你去。” “好吧。”沛诚点头,“春假你决定,我跟着你混。” “今晚做什么呢?项目作业也交了,我们来把魔戒大全套也看了吧。”森泽航说。 “好啊,不过你今天要带我去哪里吃饭?”沛诚问。 森泽航说:“我那天无意间发现的,在一个特隐蔽的小巷子里,味道还不错。” 沛诚笑着问:“是你之前在做约会攻略的时候找到的吗?” “那当然,”森泽航说,“而且我要纠正你一个说法,不是之前,我的约会攻略计划从未停歇过。” “我不需要去什么特别的地方啊,这段时间我都感觉特别开心、特别放松,每天不用特别安排什么也很高兴。”沛诚发自内心地说。 “我知道,但这和我想让你更开心也不冲突,”森泽航说,“好了,你不要打扰我,接下来我需要仔细回忆当时是怎么走的。” 沛诚笑而不语,陪他站在一个三岔路口沉思。 “会是这边吗?还是这边?好像不太像……”他每说一句话,就捏一捏兜里沛诚的手,仿佛那是一个什么提示器,沛诚好笑得很,反捏了捏他:“有没有可能是这边呢?” “我觉得不像,算了,往前走走看吧。”森泽航无所谓地说。 他原本冰凉的手现在被攥得暖烘烘的,即使在天寒地冻的雪地里也不嫌冷,两人来回兜了个圈子,终于在一个狭窄的小巷里看见一家意大利家庭餐厅。正要开门进去,随着一阵门铃铛声,里面推门出来好几个大学生。 领头的那个女生一看见他俩,立刻绽放出笑容:“同学,明天晚上有安排吗?”沛诚:“?” 森泽航微妙地把沛诚往身后挡了挡,问:“请问有什么事吗?” 那姑娘在自己的背包里摸索了一会儿,“唰”地抽出一张自印海报,说:“没有安排的话欢迎来看我们的话剧啊,周五晚七点半,在圣约翰学院的小礼堂,凭海报就能入场。” 沛诚低头看了一眼海报内容,问:“是改编过的吗?” “不不不,”女生摇了摇手指,“原汁原味的莎士比亚,在英国就是要体验纯正的莎士比亚嘛!” “好吧,我们有空的话会去捧场的。”森泽航将海报揣进口袋里。 “好的,那我们就不见不散啦!”女生挥挥手说,“一定要来啊!” 两人进得店内落座后,森泽航又把海报拿出来看了看,问:“你想去吗?” “可以啊,魔戒三部曲加起来九个小时呢,可以先换个节目。”沛诚说,“搞不好明天台上的谁十年后就是明星了呢。” “好。”森泽航点点头,他看了一会儿菜单,过了一会儿忽然头也不抬地说:“她肯定是看上你了。” 沛诚愣了一下,问:“谁啊?” 森泽航不答话,他又茫然地在餐厅里环顾了一圈,困惑道:“你在和我说话?” “刚才那个女生,”森泽航说,“她抬眼一看见你眼睛就亮了,然后才和你搭话塞传单的。” “什么呀,她明明是和我们俩说话,”沛诚哭笑不得,“而且这种学生剧本来就没什么人看吧,她们应该是出来拉观众的,吃饭的时候顺道遇上也宣传一波。” 森泽航幼稚地瘪起了嘴:“反正我看她居心叵测。” “哈哈哈哈,你也太夸张了吧,”沛诚笑道,“我还以为我会是那个没安全感爱吃醋的人,结果你倒是先演上了。” “跟你说也不懂,你都不知道!”森泽航不悦道。 “我怎么了?”沛诚好脾气地问。 “你每天呆呆的,谁喜欢你你也看不出来,人家向你示好你也没反应,不过也亏得你这么迟钝,不然我真的要愁死了。”森泽航说,“所以我当时就决定了,和你告白一定要说得既清楚又明白,不要留下任何乌龙的可能性。” 沛诚简直像是在听天书:“你在说什么呢?” “jess喜欢你,我就不赘述了吧,这个应该你自己也能看出来吧?”森泽航开始掰着手指头数,“以及flo,你们组那个女生,她不是挺内向的、和组里谁都说不上话吗?你上次主要找她聊天,之后她眼睛就一直盯着你瞧,你一和她说话她就很开心的样子。哦对了,还有那个谁也对你有好感……tomi,对了,他叫这个,就是tomi。” “啊?”沛诚觉得他简直是异想天开,根本不知如何说起,只能从最熟悉的开始反驳:“都说了jess没有喜欢我,她当时邀请我参加舞会只是为了感谢我,你还记着呢!” “天哪!”森泽航捂住额头,“我都要替他们可怜了。” 沛诚支棱着脖子,皱着眉瞪着眼,十分不理解他说的一切:“而且tomi是那个墨西哥的男生吗?我都没和他说过几句话,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你别被害妄想症了。” “但我是不会同情他们的,”森泽航忽又摆出一副面瘫的模样,“谁让他们犹犹豫豫、迂回来迂回去的,不然你以为我每天送花是因为我特别戏剧化、爱出风头吗?” “你不是吗?”沛诚反问道。 森泽航噎了一下,坚持道:“更重要的原因是要告诉这些有不轨之心的人,趁早打消念头的好。” 两人点了一份菲达奶酪沙拉,一份千层面和一份腊香肠薄披萨,沛诚坐着等菜的时候,依然左右想不明白,觉得自己三观受到了冲击:“tomi诶!你让我以后怎么面对tomi?”他不可置信道,“你最好是在瞎说。” “无所谓,”森泽航耸耸肩,“你不在意他们更好,完全不理他们了最好。” 沛诚十分怀疑地看着他。 与其说森泽航很擅长察言观色,不如说他很擅长“阅读人”,他总开玩笑说自己“人见人爱”,其实是因为他能够很敏感地洞察到别人对他的好感亦或相反的情绪,这些沛诚实知道的。他无数次见过森泽航在社交类的工作场合中利用这一点——无论是利用这份能力还是自己的魅力,让谈判和会议变得更轻松也更舒适,更好更快地达到结果。他能够让人很快地对他心生亲近和信任之情,在业务拓展方面这个技能可谓是一种罕见的天赋。 “那你呢?有没有谁喜欢你?”沛诚问。 “有啊,多了去了,该说有谁不喜欢我呢?”森泽航随口道。 “你少来。”沛诚威胁性地用勺子戳了戳他手背。 “我哪里知道,我只是一条笨狗罢了。”森泽航还是不肯老实。 “我就知道!肯定有!都是谁,是不是……是不是……”沛诚纠结了半天,也念不出一个名字,他印象中森泽航好像大家关系都差不多,但具体谁对他态度不一样,却完全想不出来。 因为他一直关注的,只有森泽航而已。 “就算有好了,也没有什么意义,”森泽航说,“因为他们都不是你。” 第97章 爱人的鬼魂 次日傍晚,两人最终还是去圣约翰礼堂看了话剧,观众席里的人比他们想象得要多,但除了周围学院的学生之外就是学生家长了。进场时沛诚发现大家都拿着票根,只有他俩捏着一张海报,验票的学生一看就笑了起来,将海报翻过来,露出背面一个潦草的签名。 “啊……”沛诚之前完全没注意。 验票的男生笑笑,说:“没事,你们两个人是吗?进去自己找位置坐吧,前两排留出来就好了。” 今日演出的剧目是麦克白,说实话沛诚对这部剧的剧情不是特别熟悉,毕竟不像罗密欧与朱丽叶或者哈姆雷特那么脍炙人口,但剧目开始不久,他就完全沉浸进去了。 灯光刚一暗下,全体观众便十分配合地噤声,一束追光落在舞台上,近处是枯黄的草坪,远处是凌乱的石头,荒原上响起阵阵闷雷声,一名女巫登场了…… 虽然只是学校剧,但不得不说剧组在舞美、服装和各处细节上都很用心,三名女巫的妆造搭配灯光和音效,甚至有了一股子邪典的氛围。转眼女巫退下,号角声响起,几名盔甲上沾满鲜血的士兵围在营地军帐边,场景也随之迅速切换。小演员们各个信念感十足,让人不费力气便能投入到剧情中,随着剧情不断推进,人物的状态和情绪也在不断叠加,无论是麦克白夫人被自己的野心与欲望所吞噬,还是麦克白从最开始只是被蛊惑而犯下错误,到最后冷酷残忍、暴虐成性、多疑癫狂,还是每一位惨遭横死亦或饱受苦难的人凄惨的悲怆,都悉数传达了出来。这种传达虽不精致更不完美,却带着一种原始的生命力。 沛诚完全看入迷了。 尤其是麦克白夫人在第三幕中的一段独白,狠狠戳中了他的心:费尽了一切,结果不是一无所得,我们的目的虽然达到,却一点不感觉满足。要是用毁灭他人的手段,使自己置身在充满着疑虑的欢娱里,那么还不如被我们所害的人,倒落得无忧无虑。 她转而又宽慰麦克白说:您为什么一个人孤零零的,让最悲哀的幻想做您的伴侣,把您的思想念念不忘地集中在一个己死者的身上?无法挽回的事,只好听其自然,事情既然已经做了,就让它这样罢。 恋爱坐标 第59节 不知怎的,沛诚也生出一丝心有戚戚的悲哀来。 最终,这个女人在压抑和幻境中走向崩溃,而她的死亡没有对早已失去自我的麦克白造成任何影响,因后者也注定在行尸走肉的无尽癫狂般迎来灭亡。 麦克白的结局诚然是一个悲剧,令人唏嘘之外却完全在逻辑之中,因其虽有命运的力量,但其更多是自身无尽贪婪和无限野心发酵的结果,女巫的预言无非是催生了他心中早已埋下的邪恶、冷酷的种子,灭亡之路上的每一步都是他自己踏上去的。 剧终落幕,观众们十分捧场地起立鼓掌,不大的礼堂中口哨声和叫好声此起彼伏,小演员们激动不已,出来谢幕了三次。从头到尾沛诚根本没认出来昨天发传单的几个学生演的剧里的谁,或者说他完全忘记了去找。整部剧全过程里他都鲜少说话,偶尔有不懂的地方才小声问问森泽航,而剧情来到高潮的部分之后,他便一直安静着,直到剧场灯亮,才恍然间回过神来。 几次谢幕之后,不少学生家长围到舞台边去拍照,森泽航自然不会给他留下和演员交流的机会,拽着他就往出口走,沛诚也不在意,还在为这次新鲜的体验感到奇妙——明明是一个这么古老的剧本,无论是里面的历史背景还是人物角色,都早已与现实世界脱节,但是人性的挣扎和命运的捉弄,伦理的困境和欲望的挣扎,这些生与死、爱与恨的命题,恐怕再过百年也不会过时。 他一出剧院,便叽叽呱呱拉着森泽航说个不停:“那个班柯是真实存在的人物吗?我看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有点不确定了,感觉那就是麦克白的另一个人格。他后面是作为鬼魂回来了?还是只是麦克白的幻觉啊,好像他在那之后就完全疯癫了,还有那个黑色的女巫……” 森泽航听得多说得少,偶尔搭几句白,也不纠正他的理解,最多只补充一点“原著中是这么描写的”,沛诚兴奋了半天,口都说干了,忽然扭头要买水喝去。 两人本都快走到宿舍楼下了,又得绕回到食堂一楼的小卖部,森泽航完全顺着他,给他买了一瓶姜汁汽水,又选了一袋咸味的爆米花,准备明天看电影的时候吃。 沛诚咕咚咕咚灌下去小半瓶,森泽航伸手道:“给我也来一口。” 他喝完后拧紧瓶盖,拿在手里,无名指夹着爆米花口袋,空出一只手来牵沛诚:“你不要走那么快,小心摔跤。” “嗯嗯。”沛诚敷衍地答应。 “好看吗?”森泽航又问。 “好看!”沛诚立刻回答。 森泽航微笑了一下:“以后常带你去,这边很多话剧,有空的时候也可以去伦敦看。” “好啊!”沛诚开心地答应。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路,森泽航忽然又说:“虽然我已经知道了,但是你和我想象中或者记忆里的你真的完全不一样。” 他这话一出,沛诚顿时有些心虚,暗道不好,一定是自己太没见识被发现端倪。 “不只是性格上,连喜好上也和我以前认知的不同。我以为你会喜欢豪车跑车,结果你扭头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我以为你会喜欢枪战片,结果你看youth那么平静的电影反而哭了;我以为你爱去夜店喝酒蹦迪,结果你喜欢看话剧;我以为你性格冷漠,不爱待见别人,结果你对谁态度都好,给我惹来一堆桃花。” “哪有!”沛诚忍不住反驳。 “我最开始发现自己喜欢你的时候,其实心里还挺纠结的,怎么了?我没表现出来?不难理解吧,你有多纠结,我就有多纠结。”森泽航说,“可能我还更纠结一点,毕竟选择权在我,我得要选择是否告诉你、是否也把你拖下水这件事。不说,就是我一个人的事,说了,就变成我们两个人的事了。” “我没看出你纠结什么了。”沛诚咕哝道。 森泽航笑起来:“那当然不能被你看出来了,不然多不帅啊。” “毕竟是你,毕竟是认识这么多年并且关系还向来不好的你。”森泽航继续说,“但现在我越来越感觉到,我爱上的是一个完全新鲜的、陌生的人,只不过他叫着你的名字,长着你的脸,说话也是你的声音而已。” 沛城完全听呆了。 森泽航侧过脸来对他笑了笑:“是不是很奇怪?我不是说你过去哪里不好啊,但我已经产生这种想法很久了,我只是觉得……很神奇,还有点开心。我相信我现在看见的你就是最真实的你,什么其他什么过去也重要了。” 沛诚必须要用尽全力才能克制住指尖的抖动,他鼻子发酸,眼眶发涨,喉咙紧得难受,一种强烈的想要流泪的冲动难以压抑。但这泪水和那夜在月下的泪水却完全不同,他此刻一点都不伤心,他好似在大雾弥漫的茫茫黑暗中独自徘徊了很久,终于有一个人提着一盏灯找到他,并牵起了他的手。 森泽航说这些话的时候,一定不知道,这番话对我来说的意义是什么,沛诚心想。 但即便如此,也已经够了。 沛诚缓缓地深呼吸,胃部的肌肉都在发颤,而后缓缓地舒出来。他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努力地平复情绪,没有被看出异样来。 森泽航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问:“我能亲你一下吗?” “为……”沛诚刚开口发出一个音节,发现自己嗓音哑得不像话,“为什么忽然问我。” “因为这是在外面。”森泽航说。 这个时候校园里也没多少人在外面走动,何况路灯不算明亮,月亮也被云层遮蔽,只有路边结冰的积雪反射着些微的银光。 但森泽航还是选择先询问他。 沛诚没有回答,而是直接主动勾过他的脖子。 这个瞬间,他已经完全想不起自己之前在犹豫什么,迟疑什么。我还想要得到什么、还想要追求什么呢?得到再活一次的机会时我激动吗?得到了七位数存款的银行卡时我真的高兴吗?拿到一百五十个积分的时候我快乐吗? 我想要再活一次的,是怎样的人生呢?会比现在、会比此时此刻更好吗? 既然答案都是否,我为什么还要一直执迷呢? “这样你不觉得很可怕吗?”沛诚问他。 “哪样?” “或许我真的是一个陌生人,穿着岳望锡的壳子呢,”沛诚手掌放在自己心口,“或许我就是班柯的鬼魂,附身在了这具身体里呢?”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裤兜里的手机再次发起烫来,隐隐还在震动,可他完全不想伸手去看。 “那就太好了,”森泽航却道,他也把手掌按在沛诚胸口处,“如果你攀附在了另一个陌生人身上,我们还有一定的概率不会相见也不会认识。但你来到了这里,以这样的面貌出现在我面前,我就已经很爱你了。” 第98章 训狗大师 从那天开始,连沛诚也能明显感觉到自己改变了。 好像过去的三年……不对,是过去的三十年里他一直被套着无形的枷锁,让他步履沉重、脖子勒得喘不过气、连带脊梁骨都压弯了。这些重量有些来自外界的,但其实更多源自内心,附着在精神和灵魂上的手铐脚镣如此牢固,已经和他的皮肉黏连在了一切,要拆卸何等艰难,乃至于在他已经改头换面、于一群陌生人中重生时仍然摘取不掉。 他畏惧不前,他半分不敢逾距,他永远扮演着那个不让也不敢让别人多费心的懂事小孩,以为只要自己乖乖听话表现好,好运终将有一天能眷顾他。 可他现在已经完全没有这种想法了,比起来,他有了更在乎的人和事。 他变得不那么在意周围人或是任何人的看法,随之而来的整个人散发出了一种自信松弛的感觉,要说起来,和森泽航周遭的气氛有些相似。 但又不完全相同。 森泽航的自信是张扬明媚的,而他的松弛则是从容淡然的,既没有攻击性,又保持着一定的边界感。沛诚的五官和长相仍然带着一丝少年气,但气质却更加成熟内敛,落在他身上的关注和目光越来越多。 进入三月后,气温逐渐回暖,积雪早已化净,干爽的暖阳照耀着这座古镇,圣约翰学院恢弘的大楼气势非凡的尖顶折射着光线,楼前的巨大草坪也冒出了嫩绿的新色。马上就要放春假了,学校里会冷清一段时间,班里的同学决定在放假之前约一次野炊烧烤。 沛诚和森泽航被分配到了买炭的工作,两人拎着大包小包到公园和众人汇合,只剩几个负责采买饮料和水的男生还没回来,都是些比较重的物品。沛诚放下东西,开始尝试着搭烧烤架。 公园里有专门划分出来可以烧烤的片区——浇筑成圆形的水泥桌上面一个锅底状的凹槽,里面刚好可以堆炭,上面再铺上助燃的木屑,铺上铁网,一个简易的烧烤摊就完成了。然而理论虽然直白,但要实践起来却不容易,沛诚围着石桌一通操作,木屑都快烧了一多半,下面的炭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来帮你。” 沛诚抬头一看,正是同班的墨西哥裔男生tomi。他看清来人是谁后下意识顿了顿,又说:“好。你看我点不着这个炭,直接用火点也不行。” “我知道,你再拿点木屑出来,铺厚一点,然后我帮你扇风。”tomi说。 沛诚照做了,他刚重新点着木屑,tomi呼哧呼啦一通扇风,本就微弱的火苗顷刻间灭了。 沛诚:“……” “呃,我有点用力过猛,再来一次。”tomi尴尬地说。 沛诚用钳子戳了戳下面的炭火,留出一些呼吸的空间,再将木屑盖回去,重新点上火。tomi拿装木屑的锡盖板对着扇风,火苗“噌”地窜了起来。 “哦哦哦哦有戏!你悠着点。”沛诚说,“再来再来……” 两人围着石桌转着圈鼓捣了半天,火终于燃起来了——黑炭的表面一层烧得发白,沛诚立刻又朝上面添了几块,盖上烤架的铁网,额头上都冒汗了。 他抬起头冲tomi一笑:“真是不容易。” 对方怔愣了半秒,也笑起来:“现在应该没问题了。” 森泽航本来接买水小分队帮忙提重物去了,回来便看见这令他心肌梗塞的一幕,险些没有扔了手里的东西冲上去跳进炭盆里。但amber已经率先看见了他们,招呼道:“快!快!我要渴死了!” 森泽航左右纠结了一瞬,走在他后面的艾德已经快步上前——他先行一步将瓶子递给amber,然后又雨露均沾地挨个发了一圈饮料,来到沛诚面前的时候,他面露警惕:“你笑什么?” “没什么,”沛诚笑得一脸慈祥,“只觉得你真辛苦啊。” 艾德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莫名其妙,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森泽航走过来,把剩下的饮料码放在树荫下,塑料袋往旁边的箱子里随手一塞,就找不到事做了。他磨磨蹭蹭地在沛城周围兜了三圈,但对方也不理他,只是忙着把食材穿到竹签子上。于是森泽航背着手像个老大爷一样溜达来溜达去——没人给他指派工作,他也确实想不出自己还能派上什么用场,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技能点空白区,他只能四处闲逛。 “森你能不能坐下!绕得我眼都晕了,你要实在没事儿去看着火吧!”amber忍无可忍道。 森泽航没趣地走到石桌旁边盯着瞅了一会儿,回头道:“这也没什么好看的啊。” amber白眼一翻,还没来得及开口,沛诚已经伸手递给他一把串好的鸡翅,说:“你刷点油,放到烤架上去。” 森泽航小心翼翼地接过来,走到石桌边又回头看他。 沛诚分出一个眼神给他:“对,就用那个油壶,还有旁边的刷子……可以再多来点油,够了够了……然后放上去,鸡翅之间稍微隔开一点距离,最边上就不要放了,那里火不旺,过几分钟翻个面……对,就是这样,好了玩儿去吧。” 他指挥完毕转回头来,正准备开封一袋新的食材,见众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事,齐刷刷地盯着他,茫然道:“怎么了?” jess冲他竖起大拇指:“训狗大师。” 沛诚耳根一红:“别瞎说。” amber坏笑了一下,忽然扬声道:“森,我想喝可乐。” 森泽航原本盯着生鸡翅严阵以待,闻言立刻丢下刷油的刷子,跑去树荫下给她找了一瓶可乐,拧松盖子递给她。 “谢谢。”amber甜甜一笑,“你回去吧。” “不客气。”森泽航又晃悠回石桌边,重新拾起油刷,盯着鸡翅。 amber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口可乐,实在憋不住笑道:“好好玩哈哈哈……” jess佯怒道:“你太坏了!” 其他几个女生也笑起来:“好可爱……” amber笑个不停,问:“他一直都这样吗?” 沛诚回忆了一下,点点头:“好像是。” jess也笑起来:“真的假的,我还以为他是那种……情场浪子,高段位playboy呢。” 另个女生又问:“所以……你们是真的在一起了吗?” 此话一出,周围好几道八卦的眼神都聚集了过来。 沛诚还没答话,jess已经翻了个白眼道:“那不然呢?森就差没在学校官网买个广告位了。” 女生说:“我还以为是他瞎胡闹的呢,问他什么都是对对对好好好,花里胡哨的,一点都不真诚。” 沛诚好笑道:“他瞎胡闹,我能跟着他一起瞎胡闹吗?” 谁知几人竟异口同声:“你不就最爱陪着他瞎胡闹吗!” 沛诚一怔,只能无奈地笑着摇头。 几双手一起配合,组装食材的速度快了不少,沛诚见只剩最后一袋西葫芦片,便站起身抓了一个垃圾袋来把所有塑料盒全收了进去。他举着垃圾袋绕了一圈,说:“垃圾,垃圾,收垃圾了,有垃圾吗?” 几人笑着往他口袋里丢了些塑料瓶子,沛诚又举着垃圾袋来到森泽航身边,问:“你工作开展得怎么样啦?” 恋爱坐标 第60节 森泽航一手油刷,一手钳子,仿佛遇到难题:“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才算烤好。” 沛诚低头看去——鸡翅的表面已经出现了诱人的金黄色,说:“鸡翅很难熟透的,你先把它们往边上摆一摆,慢慢烤着,要上新的菜了。” 森泽航听话地将鸡翅于烤架四周围了一圈法阵,给羊肉串留出位置——顾及同学文化背景的多元化,他们没有买任何猪肉制品,这时候沛诚才忽然想起来:“哎呀,我应该先烤蔬菜的。” “嗯?怎么了?”tomi问。 沛诚刚想起来自己有个组员是素食主义者,说:“没事,还有好几个新的铁网,flo,等下换新的给你烤蔬菜啊。” 女生听到自己的名字愣了一下,而后快速点头又迅速摇头:“好的好的,啊不没事没事,我现在也不饿……谢,谢谢。” 她似乎也为自己的前言不搭后语感到发窘,说完就低下了头,趁沛诚移开目光的时候再偷偷抬眼看他。森泽航这头已经快要把钳子给捏弯,只觉得四面楚歌,危机四伏。 野炊烧烤的出餐速度很慢,所幸大家也就是图一乐,没有真的多期待能有多好吃。几名同学轮番看着火炉,森泽航早早下岗了。每烤好一批食物后,灶台负责人就直接搞纷发制,端着大托盘走一圈,往每人面前放一块。 森泽航一时不察,得到了一个蘑菇,立刻端着盘子找沛诚求救。 沛诚看了一眼,就从他盘子里夹走了蘑菇,又匀给他两块肉,amber见状立刻道:“你不要再惯着他了!你这样无底线的溺爱他,他会变成坏小狗的!” “不会的不会的!”森泽航立马反驳,对着沛诚又秒速切换出一个可怜脸:“我就是不想吃这个嘛……” “而且他现在越来越挑食了,都是你纵容的结果!”amber无情道,“上次在食堂,我看见他把南瓜也扔掉了!” “我没有!是因为那天真的太难吃了!”森泽航蹦起来:“那个南瓜炖得好难看,黏糊糊的还有一股奇怪的香料味,我实在吃不下去才倒掉的!” 沛诚拿他们俩没办法,问:“那你白色的口蘑吃吗?” 森泽航面露难色。 “什么蘑菇都不吃啊?”沛诚假装吃惊道,“你好像真的越来越挑食了。” 森泽航咬着下唇,眼珠子转来转去,实在说不出“我吃”这两个字。 “白口蘑没什么蘑菇味的,而且你把它倒过来放在烤架上,过一会儿蘑菇里会出现清澈的汤水,很鲜的。”沛诚耐心劝说。 “什么意思,哪里来的汤?”森泽航疑惑道。 “蘑菇里面冒出来的啊。”沛诚说。 “真的吗?”森泽航不信,“怎么可能会有水。” “真的,不信你去试试。”沛诚递给他一盒口蘑,于是森泽航又屁颠屁颠地跑了。 这下连艾德都会他竖起大拇指:“大师。” “够了!不要再玩这个梗了!”沛诚道,“你们也不要欺负他了!” “我们什么时候欺负他了!”艾德大呼冤枉,“都是他欺负我们好不好,他有事儿没事儿就瞪我两眼,就差没事儿踹我两脚了!” “谁让你原来那么讨人嫌的,”沛诚说话倒也是一点不客气,“他老觉得你是不是要找我麻烦。” “还找你麻烦?你们两个我根本一个也惹不起好吗!”艾德怒道,“遇上你们我真是服了。” “哎呀,艾德也没坏心的嘛对不对,只是情商低了点……哈哈哈哈哈!”amber开怀地笑起来,艾德瞥了她一眼,又不能说什么,只得偃旗息鼓。 “你们春假打算去哪儿玩?”一个同学随口问。 大家说了自己的计划,有回家的,有旅游的,森泽航说:“我们俩去苏格兰吧,之前忘记办申根签证了,先在英国转一转。” 沛诚一听眼睛就亮了:“那之后呢?办下来签证以后,我们去意大利吗?” 森泽航看着他,微笑道:“好啊,签证下来就去。我们可以去罗马,去梵蒂冈,去米兰,佛罗伦萨,那不勒斯,西西里岛……” jess大声打断他道:“没人要听你们的蜜月计划!” “你羡慕嫉妒恨也没办法。”森泽航立刻反驳道。 jess无能狂怒,只能往他盘子里丢了个蘑菇。 “啊!”森泽航叫起来,“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第99章 黄粱 森泽航没有食言,他们那年夏天就去了意大利。 他们在米兰大教堂前险些被小贩骗钱,在威尼斯的叹息桥前评头论足这和剑桥的那一座有什么不同,还乘坐水上公交车去玻璃岛买了纪念品。 他们在佛罗伦萨看见了巨大的大卫雕像,兜里揣着酒店老板娘准备的早餐。然后他们在贝尔尼尼的喷泉前拍了照,在许愿池前扔了硬币,在斗兽场边喝了咖啡。 他们瞻仰了梵蒂冈博物馆和西斯廷大教堂,仰着脖子看米开朗琪罗的史诗壁画,又在众神殿见到了拉斐尔的棺椁。 他们在西西里岛的山洞见到了山羊大小的大象尸骨,还在托斯卡纳的庄园摘过葡萄——森泽航试喝了两杯酒,直接昏睡了一整天。 那年暑假,两人还考了驾照,秋假飞去了希腊环岛自驾游。他们从塞萨洛尼基一路南下,坐渡轮从一个岛跳到另一个岛,没有计划的,走到哪里、喜欢哪里就在哪里多住两天。遇到蓝洞就下去浮潜,或者停留在无人的沙滩上晒太阳,沛诚不慎被水母蛰了,小腿处一块紫红色的印记,痛得龇牙咧嘴。 然后他们去扎金索斯的沉船湾,两人也懒得带背包,直接穿着背心短裤和拖鞋——船还没完全靠岸,大家就直接从船舷跃进海里。石英石做底的大陆架映得海水一片碧绿,水质清澈见底,船仿佛是漂浮在空中。这里的阳光明媚、空气新鲜,海天交接处是纯正的蓝,星球的弧度描绘在海平线的边际。 自然如此宏大,人类如此渺小。 最终他们落脚雅典,爬了三个小时台阶才看见只剩几根柱子的阿波罗神殿,再骂骂咧咧地下山。 他们还去了挪威,从奥斯陆坐小火车到米尔达,沿路眼看着绿草如茵变成白雪皑皑。火车路过安达瀑布的时候,列车长竟然将火车停下,广播推荐游客们下车拍照——封冻的瀑布折射着美丽的光线,森泽航抓起一团雪扔在沛城头上,扭头跑的时候摔了个马趴。 然后他们从峡湾一路坐船下到卑尔根,船尾追着上百只海鸥。 他们还去安岛观了鲸,出门前,酒店的老板在两人衣服的背上贴了两个反光片,说这是极夜季节里所有小孩书包上都要挂的。他们也去了冰岛看了极光——两人走在火山岩铺就得纯黑海岸线上,踢花簇般的冰晶玩儿,背景的天幕上紫色和绿色的奇幻光线无尽变化,宛如一场最为盛大恢弘的梦境。 次年,他们在塞维利亚吃了西班牙火腿和漆黑的墨鱼海鲜饭,去伊比萨参加了人挤人的音乐节,他们在柏林墙的著名涂鸦前拍了同款接吻照,在查理检查站的巨幅照片下走过。 他们还住过巴黎铁塔边的酒店,晚上被灯效闪得不得不关上窗户。他们从卢浮宫的人头上垫起脚看蒙娜丽莎,纳闷原作居然只有这么小一幅画。他们抱怨法国人上菜实在太慢,一不小心吃餐前面包都给吃饱了。 他们还去了很多地方,捷克,布达佩斯,塞尔维亚,立陶宛…… 高三那年,他们轮换去了纽约校区,一年里,他们又跑遍了二十多个州,从波士顿到圣地亚哥、从西雅图到新墨西哥州转了个遍。 高中临近毕业的时候,两人坐下来商量。去了那么多地方,沛诚还是对剑桥最有感情,森泽航也同意,于是两人大学又回到了这里。 考上剑桥的时候,岳望锡的父母都乐疯了,连一向不喜形于色的岳父都喝了不少酒,开心得一直唠叨。沛诚懂事地笑笑,让他们放心。 森泽航之前玩票投资的项目陆陆续续收获了些回报,虽然和两人的零花钱相比都不太够看,但好歹是他自己挣的,沛诚都帮他存在一个单独的卡里。两人回到剑桥后,租了一个酒店式宿舍的双人间,正式搬到了一起。 公寓面积虽然不大,但有一个巨大的弧形窗户,白天采光很好,沛诚一看就很喜欢,当天就决定是这里了。套间里还配备了一个小厨房,有时候沛诚晚饭会做中餐来吃,森泽航就负责早饭。 他们早上一起出门,去不同的学院上课,晚上一起回到属于两人的小屋里,看书,写论文,看电影,接吻,做爱,睡觉。 这些年来,沛诚一次都没有打开过兔子app。 第100章 必然趋势 就在沛诚以为生活将永远这样幸福快乐下去的时候,正当他对命运的恶意和潜在的危机丧失一切警惕的时候,变故发生了。 他们俩的事被国内知道了。 说实话,他并不是没有料到这一天的来临,甚至一度还怀疑怎么这么久都没有人发现,毕竟虽然他俩远在国外,但并非和国内没有联系,更何况两人在一起的事情压根没瞒着周边的人,从教授到同学都知道他们俩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已经是一个再普及不过的认知。 饶是如此,每年放假回家的时候两人也会稍微收敛一点,虽然还是会经常去对方家里玩,但毕竟还是感觉束手束脚。逐渐长大之后,两人的假期里安排了实习、打工和旅游的各种计划,可用的借口越来越多,沛诚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少,逐渐习惯了这种完全自由的生活方式。 当岳母给他发消息说能不能打个电话的时候,语气十分严肃,沛诚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一种预感。视频接通后,对方先是兜了几个圈子,似乎不知该如何启齿这件事,沛诚叹了一口气,道:“妈,你到底要问什么,直接说罢。” 镜头对面的女人顿了下,难得眉头紧蹙——近年来,沛诚不论是学习上还是生活上从来没有让她犯过愁,在姐妹之中也因为她有这样一个优秀的儿子而骄傲不已,如今,她艰难地开口:“妈妈……妈妈听到一些谣言,关于你和航航的,我最开始听到的时候也觉得很荒唐,但是还是想着来问问你……主要是看你有没有听过什么类似的……” “妈,你要问什么就直说吧。”沛诚打断她,又重复了一遍。 岳母抬眼看镜头那边的儿子,忽然发现画面中的这张脸庞竟十分陌生,是因为自己已经太久没有近距离地看过他了吗?还是因为儿子出门在外这么多年,竟已经悄无声息地长大了这么多。儿子小时候经常被说和自己长得很像,尤其是下半张脸,鼻子又和他爸爸相似。但是现在,她却已经从这张脸上看不到她父母二人的任何痕迹。 “那人说,你和航航在……是一对。”岳母终于把这句话说出口了。 沛诚听完后只片刻便点头道:“是这样。” 岳母闻言完全愣住了,她结巴道:“不不不,那人的意思是你们是一对,意思就是……” “我知道什么意思,”沛诚说,“我们在谈恋爱,也一起住,挺长时间的了。” “之前没有和您说,因为确实觉得不知道怎么说,也怕你接受不了,”沛诚表现得十分冷静,“但是我想着这事儿终有一天你们也会知道,既然从别人那里听到,还不如我亲口告诉您比较好。” 岳母那边仿佛镜头冻住一般毫无反应,她的脸上满是错愕——明明已经是心怀猜忌来打的这通电话,明明即使被否认她心里也依旧没底,必要再换其他仿佛追根究底的。却从没有设想过自己会得到如此直截了当的肯定答复。 “航航家里还不知道,您先别和他们说。”沛诚又说,“他今天下课后要去实验室打工,晚上回来的时候我会先和他说,他家里的事情让他自己决定怎么处理,可以吗?” 听到这里,岳母终于醒过神来,她的表情瞬间碎裂,满眼不可置信:“你说什么?你……你说什么!” 镜头摇晃起来,沛诚只能勉强看见对方一闪而过的仓惶面庞。“不不不,不行,这不行,到底怎么回事你和妈妈说清楚!” “高二开始的,我喜欢航航,他也喜欢我,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沛诚说,“虽然过程简单,但这其实不是一个冲动仓促的决定,其他的事情我们也考虑过,不论是家里人是否能够接受,社会外界的看法,以及未来的发展是否受限等等。我不会说什么现在时代开放了,这种事在国外很正常这一类的话,但是在考虑了这如上许多之后,我依旧认为和航航在一起是唯一的选择,这就是我们相爱的程度。” “或许您会说,喜欢也好、爱也好都是年少时候的冲动和一厢情愿,以后回头看啥也不是,但我们已经在一起五年了。或许真的有一天,这份喜欢会随着时间和琐事消磨,但是您能明白的吧?如果现在有人特别激烈地反对我们或者拆散我们,我们一定会更加团结、更加坚定地在一起的。” 他一条接一条地说着,无论是表情还是音调都没有太大起伏,既不因为行径暴露而紧张慌乱,也不因据理力争而激动,只是有条有理地平静叙述着,方方面面都不漏过,但都点到为止。温和的语气下是不容置疑、不容反驳的态度,甚至带着一丝隐隐的威胁,面对这样的儿子,岳母打心眼里感到恐惧。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她脑中冒出的每一个念头还未出口,就已经能预见将迎来一个准备充分的解释。 “您可能需要消化一下这些信息,可能需要冷静一下,准备好的时候我很愿意和您再聊聊。”沛诚最后这样说,“无论如何我都是您的儿子,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晚上森泽航回来的时候,沛诚正在摆餐盘。今天下午有了那一通电话,对于沛诚来说也不是毫无影响,他心思一直挂在这件事上,没有做太复杂的食物,所幸森泽航也向来不是很在意。 “去洗手,吃饭了。”沛诚头也没回地说。 “好嘞!今晚吃什么?”森泽航的声音遥遥从洗手间传来。 没有听到回答,森泽航洗完手出来,看见沛诚穿着灰色套头衫居家服的背影,从背后抱着他亲了一口。他搂着怀里的沛诚,左右看了看,说:“哦,吃fajitas吗?那几个顽固的牛油果终于放软了?” “嗯。”沛诚随口应了一声,把鳄梨酱从搅碎机里舀出来盛到小碗里,抓了一袋奶酪碎,说:“你把锅也端到桌上去。” 两人的饭桌就是一个茶几,面积只有书桌的一半,沛诚从烤箱里拿出烤香的玉米薄饼,铺上炒好的鸡胸肉、鳄梨酱、酸奶奶酪酱、番茄莎莎酱和一点墨西哥辣椒,再撒上奶酪碎,就这样卷着吃。做起来既方便又不油腻,还营养丰富。 沛诚慢吞吞地啃着卷饼,眼睛不自觉地去瞟手机——现在国内应该已经是深夜,不知道家里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今夜爹妈是否能够睡着。 森泽航起身去拿喝的,回来时递给他一杯,习惯性问道:“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嗯……”沛诚迟疑了一下,说:“今天妈妈给我打电话了。” “哦?阿姨说什么?她还好吗?”森泽航问。 “她……不太好。”沛诚放下手里的盘子,看着森泽航的眼睛——对方一听就紧张了起来,想必是以为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她知道了,我们俩的事。”沛诚说。 森泽航瞳孔微微放大了一些,表情也瞬间严肃了下来。沛诚补充道:“不知道是谁告诉她的,她来问我,我就承认了。” 恋爱坐标 第61节 “嗯,既然知道了,也没有必要再撒谎,是谁告诉她的都不重要,早晚有一天会知道的。”森泽航也是这个看法。 “你爸怎么说?”他又问。 沛诚摇摇头:“不知道,我妈应该还没告诉他吧?我一直以为会接到我爸的电话,咆哮着让我速速滚回国。” “那你怎么打算?”森泽航问。 “不知道,虽然感觉已经做了很久心理准备,但真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挺没底的。”沛诚老实说。 森泽航擦了擦手,张开胳膊,抱住了他。 沛诚把下巴搁在爱人的肩膀上,熟悉的气息让他瞬间感觉好了不少。对比高中,两人个头都又长了些,但许是更爱运动,森泽航的体格总是微妙地比他好一些。两人已经朝夕相处了很多年,很多细微的变化难以察觉,沛诚也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已经和自己上辈子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十分相似了。 “我想亲自和他说,这样至少比较有诚意,但是隔着电话解释总归还是不太正式、效果也不好,但要我现在回国面对面地解决这件事,心里还是有点子虚的。” “我知道,我陪你一起回去?”森泽航问。 “你先别帮我操心了,”沛诚道,“我让妈妈先别和你家说,你打算怎么办呢?” 森泽航低低笑了两声,说:“我终于可以出柜啦!” “你别闹了!”沛诚伸手揪他耳朵,“和你说正事儿呢。” “我没闹啊,从多年前开始我就一直在心里演练出柜的戏码,已经炉火纯青,只是不知道该用哪一套的好。”森泽航退开一点,抓着他的肩膀认真道,“别担心,这是好事,知道吗?” “哪里好了……”沛诚嘟囔道。 “当然是好事,这是事件发展的必然趋势,是一个进步,”森泽航亲了亲他的额头,“别害怕,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会一直和你站在一起。” 第101章 你不是任何人 睡到半夜,沛诚忽然被电话吵醒——铃声突破了勿打扰模式,响得孜孜不倦。沛诚眼都没能完全睁开,只瞥见窗帘的缝隙都还是黑沉沉一片,估计还是凌晨时分。电话一接起来,对面立刻传来岳望锡父亲暴怒的吼声。 沛诚一下清醒了,顺手捂住森泽航的嘴——对方迷迷糊糊地正要哼唧,此刻也愕然地睁开眼。房间里很安静,电话那头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房间里。 “岳望锡!我不知道你在外面搞什么东西,总之你立刻定今天第一班机票给我滚回来!” 沛诚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用最平静的语气回复道:“好的爸爸,我知道了。” 他话音刚落,对方秒速挂了电话,多半句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沛诚叹了口气,手机显示此刻是凌晨四点半,两人俱是一头乱毛,一脸懵逼。 森泽航正要说什么,沛诚已经仰面倒下了,长吁一口气道:“哎,这下好了,总算等到了这通电话,不然觉也睡不踏实。” 见他阖上眼睛,森泽航着急道:“你还真睡啊?我们不要速速商量一个对策吗!” 沛诚只觉胸口一闷,沉甸甸的,睁眼看着趴在自己胸口的森泽航,面无表情道:“商量什么对策?哦,你说你在脑海里演练过很多种出柜方式来着,怎么样,教我两招?” “呃……”森泽航眼睛一眯,还真考虑起来了。 “首先装可怜装弱势,要是能哭出来就最好了,首先让你妈妈一看见你就发不出火来。然后开始哭诉自己在外面因为是同性恋的事,糟了谁的排挤,受了多少委屈,把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到欺负你的人身上,形成阶级同盟,一致对外。接下来,当他们抱怨你活该、谁让你自己选这条路的时候,再表达自己的坚定信心,并且向他们寻求帮助和解决思路……呃,当然是解决莫须有的外部矛盾的,不是要解决我的。”他状似有条有理,实则一通胡言乱语道。 “我明白了。”沛诚说。 森泽航抬起眉毛,睁圆眼睛诧异道:“真的吗?” “我明白你平时都是拿这一套来对付我的了。”沛诚说。 森泽航立刻露出心虚的表情,“嘿嘿”笑道:“谁说的,没有吧,我怎么可能呢,我们俩一直都是统一战线的嘛。” “你看,现在就在拉拢我的阶级阵营了,”沛诚推了他一把,说,“你起开,我要喘不上气儿了。” 森泽航顺势在床上滚了半圈,发现自己一不小心卷走了很多被子,又如同大扑棱蛾子一般张开被子把沛诚也裹了进去,问:“你心里已经有打算了对不对?你准备怎么做。” “很简单啊,”沛诚说,“说明情况,承认错误,死不悔改。” 森泽航听后笑个不停,抱着沛诚脑袋亲来亲去,把他像个大抱枕一样搂着,还往自己怀里团一团。沛诚被闹得炸毛,抬高音量道:“你还睡不睡,再闹我要起来订票了。” “啊……”森泽航一听这话,眉毛立刻又耷拉下来了,“学校那边呢?” “请假啊,等你松开我之后就发邮件。”沛诚说。 “那我也请假,我陪你一起回去。”森泽航立刻提议。 “你就在这老实待着,别跟着添乱了。”沛诚想了想,又道,“不过有可能你们家也很快会知道了,做好准备吧,你那个一哭二闹的戏码。” 两人又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一会儿,实在再睡不着,到天亮时仍略带菜色地坐在床上面面相觑。沛诚已经用手机编辑好了请假邮件,下地开灯拽出行李箱一气呵成。 森泽航盘腿坐在床沿,脑袋和目光就随着他的身影转来转去,担忧地问:“你确定真不要我陪你一起回去?” “不要,他们这会儿思维肯定很混乱,又正在气头上,看见你不是更火大。”沛诚说。 森泽航立刻反驳道:“怎么会!” 沛诚又补充道:“等我先和他们聊聊,看能不能等到他们情绪稍微缓和一点。到时候如果需要,你再出马发挥你人见人爱的技能也不迟。” “唔。”森泽航不太乐意,拽过一个枕头夹在胸前,忽然又丢了枕头跳起来,一把搂住沛诚的腰,大叫一声:“啊啊啊!你爸要是揍你怎么办啊!我不让你走!” 沛诚已经习惯了,费劲地拖着他继续规整要带的衣服,回头准备收拾电脑的时候,实在挪不动了,值得安抚性地拍了拍森泽航的胳膊哄道:“好乖,还有几个小时就要起飞了,我等下还要把我那份的报告交给组员,请他们完成排版和提交。” 森泽航总算松了手,消停了一会儿。沛诚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打字发邮件,清晰地交代了目前的进度和还需要补充的部分,留了国内的联系方式,发送,关机,装包,收电源线,一转过来,却发现一个接近一米九的人蹲在他行李箱里。 沛诚抱着电脑包,一脸麻木道:“你出来。” “我不要!”森泽航从箱子里跳出来,沛诚怒道:“森泽航!我刚叠的衣服全散了!再不老实我现在就出门,直接去机场等着!” “你不爱我了!你不爱我了!”森泽航开始发疯,沛诚懒得理他,把行李箱重新规整好,系上伸缩带,拉上拉链,拎起来靠在墙边。 做完这一切后,他终于回身走到森泽航背后站着——这人连后脑勺都透露出“老大不高兴”五个字,他微微弓着背,短了一截的旧t恤露出一截腰。沛诚轻声唤道:“来。” 森泽航回头瞥他一眼,沛诚安静地张开手臂。 “你不爱我了。”森泽航嘟嘟囔囔的,还在坚持这一句。 “笨蛋,我最爱你,全天下我最爱你。”沛诚跨到床上,分开膝盖跪坐在他面前,双手撑着他的大腿,歪着头亲了亲他的嘴巴。 “如果失败了,我是说如果我失败了,你也失败了,我们都失败了,被扫地出门,接下来可能连学费和生活费都成问题。”沛诚说,“就算把积蓄花光,勉强撑到毕业,也没有多余的闲钱给你创业了。” 森泽航眉毛动了动,问:“那张卡里有多少钱?” 他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关心这个问题,沛诚说:“不到两百万的样子。” “这么少。”森泽航沉声道。 沛诚笑了笑:“不少了,对于一个普通家庭而言。” “可我们就是一个普通家庭,”森泽航说,“你和我,我们也可以是一个普通家庭。” “当然,可我不希望你面临普通家庭需要面对的烦恼,”沛诚说,“我希望你一直都开开心心的,为所欲为的,不必瞻前顾后,不用低声下气,也不为琐事发愁。” “但是不可能吧?任何人都会因为这些事烦恼。”森泽航说。 “我知道,”沛诚又亲了亲他,“可你不是任何人。” 第102章 没得商量 于是沛诚独自登上了回国的飞机,出乎意料的,面对这样一场激烈程度可以预见的风雨,他的心情异常平静,仿佛只是开启了一条新的主线任务——虽然具体关卡尚不清晰,但是类似的流程他已经经历很多次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在飞机上试着看电影,开了好几个头都觉得索然无味。他昨晚本就没怎么睡,按理说现在应该很困了,可轰鸣的飞机引擎声片刻不停,即使戴了眼罩和耳塞仍然睡不踏实,十几个小时过去,沛诚只觉得头昏脑涨,烦躁不已。 再次回到这座熟悉的城市,沛诚已经没有几年前那种百感交集的心情,他满脑子想着只有快点解决这件事,然后赶紧回去。 虽然用“解决”这两个字有些无情,但这就是他心中最真实的想法。身为“岳望锡”生活在这个世界已经快五年了,他以为自己会进入角色到控制不住地“入戏”,他以为自己对父母、对同学、对朋友会产生剥离不开也牵扯不清的深厚感情,但时至今日,他在安静的独处中自我反思了一下,意识到自己除了森泽航之外,其实不在乎任何其他人。 所有人行色匆匆,在他生命里出现又离去,留下了一些宛如水渍一般的痕迹,但很快就会风干、被新的印记覆盖。沛诚自知并不能对他们的生命轨迹造成任何影响,反之也是亦然,和他真正产生了交集的从头到尾有且只有一个人而已。 心中虽然这样想,但表面上毕竟那还是岳望锡的父母,而他还是个学生而已,吃穿用度的主要经济来源仍是家庭,至少表面工作要做过去,不能让森泽航难做,也不能让他难受。 带着行李箱站到门廊上时,家里的司机和阿姨见到他都很吃惊,准确地说是惊喜,这倒是让沛诚没想到。他还以为家里此时是鸡飞狗跳、愁云惨淡的状况,转念一想也正常——出了这种事情,夫妻俩一定是私下沟通,小心不要让在家里帮忙干活的人听了去,不然次日全别墅区就都知道了。 “母亲回来了吗?”沛诚问。 “在休息,昨天太太没睡好,今天吃了饭就去睡下了。”阿姨答。 “好,不用叫她,让他休息吧。”沛诚说,“我先上楼了。” 沛诚回到自己房间——他虽然回来得不多,但这里也和五年前完全不一样了。无论是书柜上的杂志模型还是衣柜里的衣服都已经全部换血。墙面在前年重新刷过,书架上竖着的大部分是专业书籍,夹杂着几本社科类杂书,还混着两本小说,旁边摆着几张照片,分别是他和岳望锡父母的合照、和森泽航出去旅游的合照以及随合照一起寄回家里的明信片,简单而克制地记录着过去五年的点点滴滴。 他正收拾着东西,听见楼下有响动,大概是父亲岳峥回来了。沛诚丢下箱子,刚走到楼梯上就和楼下的男人对上了眼神。岳峥抬眼看见他,一瞬间有些意外,立刻又冷下脸说:“你跟我过来。” 沛诚随着进了书房,岳峥没让他坐,他便老实地站在大实木书桌前。回来第一个遇见的不是母亲而是岳峥,这本已不是什么好开局——森泽航指点的那一套撒娇卖惨的招数统统用不上,两个男人木着脸相视而对,气氛十分僵硬。 “你有什么想说的?”岳峥沉声开口道。 “父亲希望我说什么。”沛诚问。 “呵,有什么说什么,”岳峥打开窗户,拉开抽屉摸出一支烟点上,“我们父子俩过去这些年也没什么机会好好聊聊。” 沛诚点点头:“父亲平时公事繁忙,没什么机会和我聊天。” 岳峥听出了他话中有话,冷笑了一声:“是,我平时忙,对你和你妈的关心有不到位的地方,抽不出时间和你们谈天说地的闲聊,也没有那个奢侈陪着你们去四处放松游玩,你们也要理解。你高中毕业典礼我本来已经订好机票,结果临时有个很重要的会议,实在脱不开身,你妈还和我不高兴了。” 沛诚摇摇头:“我知道的,妈妈和我说过了,您肯定有特别重要的事情才临时改了行程,本来上学嘛,毕业是应该的,一个典礼而已,错过了也没什么。” 事实上,国外的毕业典礼盛况非凡,大部分的同学无论家在哪个国家,连爷爷奶奶也会一起飞过来参加,但岳峥缺席这种场合,沛诚虽然并不在意也习惯了,只是偶尔会想——如果经历此事的是岳望锡本人,不知该有多失望。 岳峥却话锋一转:“现在看来,你比我这个当爹的还忙,放假也在外面野,这次要不是勒令你立刻订票,估计又得一年半载才见你一次吧。” 沛诚轻微地皱了皱眉,没有反驳,岳峥继续说:“近几年不怎么见你闯祸,我还以为是日渐懂事,需要我们操心的事也少了,没想到居然闹出这么荒唐的事来!我是让你和森泽航、森家搞好关系,不是让你把人家儿子给搞了!森家知道了吗?” 这话说得刺耳,沛诚忍耐着不适,平静地答:“应该暂时还不知道。” “不知道也是早晚要知道的,这事儿能传到我们耳朵里来,就别想着能瞒下去。”岳峥说,“你明天一早就去森家道歉。” “道歉?”沛诚反问。 “你出国在外的这些年,应该是受了森泽航不少影响,就算没有亲眼看见我也能够猜到,你无论是成绩、品行都好了不少,这是森家对你、对我们家都有恩。”岳峥说,“但你居然恩将仇报,带着森泽航一起胡闹,这不是打你爸我的脸吗?” 沛诚听懂了,说:“我去森家道歉,说我不该教坏他家儿子,不该给父亲丢人,然后呢?” 岳峥皱着眉看着他。 “听到这件事,叔叔阿姨首先肯定是很意外也很诧异,就算平日里喜欢我,一时之间肯定也接受不了。等到他们慢慢理解消化之后,或许会有两种可能。”沛诚说,“第一种,是觉得我们俩小孩儿瞎胡闹,全因我们只身在国外无依无靠,关系亲近之下,可能受到什么青少年荷尔蒙之类的影响所以弄错了自己感情。只要将我们分开,熬过这一段时间,我们终将恢复‘正常’。” “我相信父亲您也是这么想的吧。”沛诚说。 岳峥脸上闪过一次厌恶和不耐烦,对他的话不可置否。 “第二种可能,是真像您说的那样,认为是我把森泽航带坏了,这样不止我,咱们家也会上了森家的黑名单,我听说父亲最近在忙的一块土地开发也是和森家共同竞标的,那么在现有的投资关系和合作范畴之下,这影响的就不止我一个人,而是整个集团的发展。”沛诚道,“这一层父亲您不提,不是想不到,而正是希望不要发展到这一步,所以目前还在好声好气和我说话的唯一理由吧?” 恋爱坐标 第62节 岳峥眼神中释放出了某种危险的信号,那是一个大家长的权威受到挑战时显露出来的雄性侵略性。 “你到底想说什么?”岳峥语气中已带上不悦。 “你们大人之间的事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这只是我回来飞机上这十几个小时里随便想到的。”沛诚态度上退了一步,“但森泽航我是很了解的,这件事被森家发现的第一时间,他一定会冲回家去解释——不是帮他自己解释,而是帮我解释。他肯定会和他父母说这件事情我没有错,都是他把我拖下水的,而且他有多爱我,绝对不愿意和我分开。” 岳峥闻言简直气笑了:“你就这么有把握?” 沛诚耸了耸肩:“如果这样发展反而对父亲您更有利不是吗?森家会对您和妈妈产生出愧疚的情绪,这时候你们做家长的反而站在了同一阵线上,一起来发愁两个不听话的儿子。森家是舍不得对森泽航下重手的,毕竟他从小就是好孩子,被大家捧在手心里长大,森爷爷喜欢他远超过喜欢他父亲,就算遇到这种事,也一定是以沟通为主,不太可能会上什么强硬的手段,只能寄希望于我们俩之间这段古怪的关系能够尽快过去,让时间来解决一切。总归大学之后……如果再算上研究生的时间至少还有三四年,只能希望等到他该结婚的时候能够恢复正常,步入正轨。” “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办法,缓兵之计?”岳峥说着又面露困惑,不确定道:“不对,你是故意的?” “您说关于什么?”沛诚礼貌地问。 “你妈说,你们俩高中就在一起了,现在才被我们知道……” 沛诚听完笑起来:“当然不是,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你们一辈子也不发现,虽然我知道不太可能。至于我和森泽航在一起的事,更不是算计他家那点关系了——这些事对你们大人或许很重要,但对于我们而言一点意义都没有。只不过现在事态已经到了这一地步,我把我的想法分享给您听罢了。毕竟……咱们父子俩好久没有聊过天了不是吗。”他用岳峥的开场词做了结尾。 岳峥不认识般地看着自己儿子,他忽然明白了昨天妻子和自己说“她觉得儿子很陌生”是什么意思。但他并不觉得这种陌生令他恐惧,反而还有一丝期待和兴奋。从小到大,父子两人相处的时间极其有限,他这儿子同他一向不太亲近,他也不认为男孩子长大过程中需要如何悉心照料。可儿子上了中学后开始不停闯祸惹事,一度显露出一个长歪、长废二世祖的苗头,夫妻俩还因为这事吵过不少架——岳峥认为是老婆太过溺爱孩子,而老婆认为是他不闻不问疏于管教,长此以往反反复复,简直烦不胜烦,这次让他动了念头把儿子丢到国外一个人历练去的心思。 但儿子出国这几年,不但顺利毕业考上了名校,如今看来,的确成熟了不少,已经有了男人的样子——他原本以为出了这种事,对方会因为事情败露、害怕被问责而魂不守舍,亦或像小时候一样,说几句便大发雷霆离家出走,想不到却如此沉着冷静。他句句话都像是在为家庭考虑,却句句话都丝毫不退让。 岳峥靠在椅背上,说:“那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说眼下的事。” “我当然可以去森家道歉,或者父亲您希望我做什么,我都可以配合。”沛诚说。 岳峥眉毛一动:“但是?” “但是我不会分手,就这一件没得商量。” “没得商量?哈哈哈哈!”岳峥大笑起来:“你有什么事是没得商量的?你吃的用的住的哪一样不是我给的钱,你想要回英国去逍遥自在?我现在把你的卡停掉,你连买机票的钱都没有,你有什么养活自己的能力?还敢跟我谈条件!” 果然还是如此,沛诚心想。 “你今晚就给森泽航打电话和他分手,明天去森家道歉,然后办理转学,接下来的学就在国内上。”岳峥说,“转学办好之前你也不用回英国了,就在家里呆着。中间要实在闲着没事儿,我会在公司里给你安排个实习的差事,先在基层学习着,免得你闲着没事尽想些不切实际的事。” 沛诚正要张口,岳峥又道:“这件事也没得商量,等你翅膀真的硬了,等到你养活这个家的时候,你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会拦你也拦不住你。我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自己想通,明天该做什么做什么,我不希望在这个事情上多做讨论。” 他态度十分强硬,沛诚自知当前也没必要再和他争论——如今的态势,他再上前一步,这种微妙的和谐和平衡就会被打破,岳峥一定会大发雷霆,免不了要搞没收手机、关禁闭的那一套。于是沛诚只能点点头说:“明白了,我回去想一想。” 第103章 蛇蝎 回到房间后,沛诚看见好几条来自森泽航的消息和一个未接语音通话,都是在问他怎么样了。沛诚随手反锁上门,回拨电话,响了不到一声就被接了起来。 屏幕上放大着森泽航一张俊脸,他脑袋动来动去,活像试图透过电视机看到演员背后场景的老年人。沛诚一见他就笑起来,说:“别晃了,眼晕。” “你没事吧?见着你爸妈了吗?他们怎么说?有没有为难你?”森泽航在小小的手机屏里上蹿下跳,问题连珠炮般丢过来,根本没给他留回答的时间,“你镜头拿远点,我看看。” 沛诚笑着把手机靠着台灯放到桌上,站起来原地转了一圈,“好了吗?没挨揍,就见着我爸,和他聊了两句。” 森泽航狐疑道:“这么简单?你总是轻描淡写的,别想糊弄我哦?” 沛诚又把衣服撩起来给他看,示意自己确实全须全尾、健健康康。 “也不准用这招瓦解我的意志!”森泽航怒道,他问,“那你们都聊什么了?” 沛诚耸耸肩:“真的,不过我妈估计情绪不太好,阿姨说她昨晚都没怎么休息,估计她也没料到我这么快就回来了吧,到家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至于我爸……他还挺镇静的,对于事情本身并不关心,只在意我要如何解决。哦对了,他让我明天去你家道歉。” “啊?”森泽航听着听着忽然诧异道,“和谁道歉?” “还能有谁,当然是和你爹妈了,”沛诚说,“毕竟我拐偏了他家的好儿子,把你这个大好青年带上歧途了。” 森泽航听罢果然坐不住了,怪叫起来:“啊?根本不是这样啊!你等着,我马上回来。” “坐!”沛诚言简意赅道,“你继续听我说。” “哦。”一声令下,森泽航又坐了回去。 “我很他直白说不会和你分手,还忽悠了他一通有的没的,他自然不同意,也根本没被绕进去。”沛诚叹了口气,“他说让我就留在国内先别回去了,然后办理转学,态度还挺强硬的,我不想和他硬刚,就先撤了。” “然后我就在和你打电话了。”沛诚云淡风轻地说。 森泽航则瞠目结舌,老半天才憋出一个“啊?” 沛诚扬了扬眉:“嗯哼,不过他装淡定装到最后还是暴露了,装模作样地威胁了我两句,言下之意是如果我不配合的话就停我卡、断我生活费。好老套的做法,这老头儿,一点新意都没有。“森泽航结巴道:“不是……真的假的,你在骗我吗?已经谈及这么严重的结果了……你还说只是聊了两句?” “是聊了两句啊,聊的内容就是这个。”沛诚点点头,“你这个表情做什么,他会这样回应,我早有预料。其实说实话,我还以为他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会表现得很恶心很恐同来着,结果他只是觉得我又在给他惹事、找存在感。哎,可惜我妈已经睡了,你那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我根本没机会发挥。” 森泽航却已经肉眼可见地担忧了起来:“他是认真的?那怎么办,你被关在家里了吗?你护照被收走了吗?我立刻来救你!” “你坐下坐下,”沛诚头疼道,“你先别管我,你想一下你家那边怎么交代。明天我肯定得登门去,不然换我爸去交涉更尴尬。至于话术……我是这么想的,你听听看行不行……” “等等,你真要去道歉?”森泽航再次打断他,严肃道,“不行,你不准去,你没有做错什么。” “我当然知道,和你在一起我也全然不后悔。但是换位思考,对于你父母来说这确实是个难以接受的事实,况且我们早就知道这一天会到来不是吗?”沛诚耐心地说,“他们一直都很喜欢我也很照顾我,如今遭到了我的‘背叛’,我不第一时间亲自去和他们解释、装聋作哑的话更说不过去吧,这事儿我爸妈能知道,难不成他们还会一直蒙在鼓里吗?” “你别太担心了,”沛诚劝道,“我会好好和他们说的,他们也不会为难我,你爸妈你最了解的。” “可是爷爷……”森泽航说了一半又顿住,一副根本放心不下的焦虑模样,“不行,我不能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件事。我就知道不能放你自己回来!都是你跟我说没事没事,我昨天就应该一趟飞机回来的!啊啊啊啊!” 眼见森泽航再次陷入癫狂,沛诚立刻转移话题:“我想你了。” 非常生硬的转折,但是十分奏效。 森泽航立刻停下来,问:“真的?” “嗯,”沛诚真诚地说,“飞机一起飞就想你了,想快点解决完这边的事情回去找你。” 森泽航果然十分受用,凑到镜头前,语气黏糊糊的:“我也想你。” “我知道,”沛诚柔声说,“所以你乖一点,相信我,在家等我。” 次日,沛诚顶着时差还是起了个大早,餐桌前难得出现了一家人整整齐齐的画面。岳母见着他并不意外,想来已经知道了他回家的事。只是她目光躲闪,不再是往日里见着儿子的欣喜模样,眼神中带着困扰和烦闷,还夹杂着一丝受伤。沛诚只能装作没看见,照常和父母道早安,走到桌边坐下。 他刚伸手拿了个包子,岳峥就发话了:“什么时候出门?” “吃完早饭就出去。”沛诚答。 “和人家打过招呼了吗?”岳峥又问。 沛诚把包子捏在手里,耐着性子回答:“嗯,发过消息了。” 岳峥停顿了片刻,问:“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沛诚说,“我能处理好。” 岳峥哂笑了一声,那笑声中带着些许轻蔑,却也没有反对。 “我不会和叔叔阿姨说是您授意我去的,”沛诚说,“爸妈也是我们小孩子胡闹的受害者,我今天去拜访他们完全是我自己的主意。” 岳峥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停顿了两秒,说:“随便你。” “嗯。”沛诚应了声,总算咬了一口包子。 餐桌上的气氛堪称凝滞,安静得连咀嚼吞咽的声音都异常明显,岳峥戴着眼镜,一边喝茶一边刷晨间新闻,而母亲则一直低着头不愿和他对视,只是小幅度地用勺子搅动自己面前的粥,从头到尾也没往嘴里送几口。 沛诚一口气干了面前的豆浆,站起来作势要上楼回房:“那我收拾收拾准备出门了。” 他余光看见母亲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他心中有些遗憾,也有一点怅惘——曾经,他觉得来自这位母亲错误投射的爱与关心令他无所适从,如今被对方避若蛇蝎,感觉更差了。 不过对此他依旧权当看不见,挑了挑眉,径直离开了餐桌。 第104章 仇人 沛诚敲响森家的门,刚看清楚心里便咯噔一下——这里不止有笑着迎接他的森家父母,还有森泽航难得露面的爷爷森仲平。 森家祖上是在东南亚经商的华人,以蔗糖的种植园和出口发家,贸易链条一度遍布全球,家业极大。家族人丁兴旺,后来分出不同的支系,有转而做木薯粉和茶叶出口的,有做金融的、地产的,具体怎么串到森泽航爷爷这里的关系,沛诚已经闹不太清楚。他只知道森源资本是森仲平一手创立——虽和普通人的“白手起家”不完全一样,但当时分家产时,爷爷似乎把大部分家产分给了自己外嫁的姐姐和一心只喜欢文学艺术的哥哥,给自己并没留多少,因他知道哥姐二人既无赚钱的能力也无赚钱的兴趣。 时至今日,虽然森泽航父亲森玉海也在森源资本的高管席位站住了脚,但就影响力和话语权还是远不及森仲平,沛诚和对方一个照面,立刻觉得背都绷直了,莫名一阵紧张。他打过招呼之后,森仲平应该是好久没见过他,于是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和他多聊了两句,又问了些近况,沛诚答得心惊胆战。 所幸很快便有公事进来,森仲平随助理上楼去了,沛诚暗暗松了一口气,扭头看见森家父母,想到自己即将要说出口的内容,顿时又十分头疼。 “叔叔阿姨,我……”沛诚艰难地开口,“没事,我什么都不喝,你们别忙了,二位请坐,我……我今天来是有事要和你们说。” “怎么了小望,这么严肃,出什么事儿了?”森玉海纳闷道,他忽然神色一凛,“你们现在应该没在放假吧?怎么忽然一个人回来了,不会是航航发生什么意外了吧?” 他此话一出,森母狄梅也吓了一跳,立刻紧张地盯着他。 “没有,”沛诚说,“我临时请假了,航航没什么事,在忙着上课呢。” “哦,哦,那就好。”森母道。 “只是有个情况,我一定要当面和您解释,”沛诚干咽了一下,还是决定直话直说:“我和航航……交往了,嗯……有一段时间了,我们都是很认真的,不是闹着玩。” “什么?”森玉海打断了他的话,满眼都是不可置信,“你说你们干嘛了?” “我们在一起了。”沛诚说,“我们在谈恋爱。” 森母像是被吓住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森玉海皱着眉,不可思议道:“你是在开什么玩笑吗?叔叔阿姨年纪大了,搞不懂你们年轻人的这些新潮玩意儿,这是什么现在流行的说法吗?” 沛诚摇头道:“不是开玩笑,我很爱他,我有信心,除了他的家人之外,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爱航航的人。虽然我知道这个发展肯定不在您二位的预料之中,但……” 森玉海再次打断他,这次他声音大了不少:“什么意思,你是同性恋?” 沛诚想了想,点点头承认道:“嗯。不过我没和别人谈过,只有航航。” 森玉海脸色变了好几次,咬肌抽搐着,胸膛一起一伏,就算他下一刻就爆发动手沛诚也不意外。 但他还是勉强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双手握拳搁在自己的膝盖上,狄梅终于开口,她的声音飘忽且虚弱,问:“什么时候的事?” 沛诚喉头一紧,还是老实道:“高二,17岁的时候。” “什么!”森玉海暴喝道,“高二!你们疯了!胡闹什么呢?还瞒着家里这么久!你爸妈知道了吗?” 沛诚点点头:“也是刚知道。” 森玉海粗喘了几口气,明白过来:“我看你们不是要和家里坦白,是瞒不住了,才想趁着消息从别人那里走漏之前先下手为强吧!” 沛诚无法反驳,深吸了一口气,说:“是,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确实年纪还比较小,当时只是觉得互相喜欢,所以就在一起了。不过,我们不是不知道这件事外人看起来有多荒唐,也不是没考虑过以后肯定会遇到很多困难,但当时总觉得未来还很遥远,所以刻意没有去多想。” “但是五年过去,我已经长大了不少,也比当初更明白这个决定需要怎样的毅力才能坚持。”沛诚咬了咬牙,说:“航航是很好的人,他既优秀又善良,既懂事又体贴,他是你们的儿子,我相信没有人比您二位更清楚。但是我也还是想说……如果二位还记得,我初高中的时候尽都是在惹事,整个人状态很差,基本是废的,根本找不到生活的方向和意义。正是因为有航航在,他让我变成更好的人,他也让我想要变成更好的人,虽然这样听起来十分自私利己,但这是我离不开他的理由。” 两位家长的表情依旧变化莫测,但沛城态度诚恳,发言也很真诚。 “我当然知道他也不是完美的,他平时生活上不太注意细节,会照顾不好自己,人际交往的时候又容易轻信,可能会被利用或者被欺负,这都是我尽力能够帮助他的地方。”沛诚说,“航航性格中有一些天真的、幼稚的部分,这或许是他成长路上的一个短板,但也是我愿意尽一切努力去保护的东西,所以从这一点说,我不愿意放弃他,也不愿意把他交给任何其他人。” 沛诚闭了闭眼,又说:“当然,这都是从我们自己的角度出发,我很清楚我给您们,还有我的爸妈造成了伤害,对于这一点,我非常抱歉,真的很对不起。” 恋爱坐标 第63节 他说完后,房间内安静了很久。 沛诚小心地观察着两人的反应,又不敢多看,只能头皮发麻地等待宣判。 半晌,终于有人打破了沉寂,开口的却是头顶传来的另一道男声。森仲平双手负在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客厅,冷冷道:“所以呢?你现在来坦白这些事,是希望我们怎么办?” 沛诚抬头看去,森玉海也站起来,道:“父亲,您怎么……您听见了?” 森仲平从楼梯上走下来,接着说:“是要接受?要承认你们、祝福你们?航航绝对不是同性恋,我们家的基因里也没有这种东西。我不知道你们俩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还是做父母的太放心你们自己在外面,对你们管教得太少了。” 沛诚无言以对,森仲平又说:“你突然回国,估计也是你家要求的吧,你爸妈怎么说?” “母亲她……也很震惊,可能到现在还接受不了,或者说没反应过来。”沛诚说,“父亲也不同意,他希望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 沛诚还是下意识把“希望我们分开”给粉饰成了“暂时分开一段时间”,森仲平以不容质疑、不容反对的口吻说:“我也是这个意见,你们暂时别见面了,等会我会给航航打电话,但你最好不要再联系他了。” 沛诚抿着嘴,森仲平将他的迟疑尽收眼底,说:“算了,让你不联系他也不可能,你不是我家小孩,我也管不了。你走吧,回去,这个家以后不欢迎你。” 沛诚有些无措地环顾一番,屋内的几个人都没有说话,默许了这个决定。曾几何时,森家父母见着他都会热情地邀请他到家里来玩,一起出去吃饭、郊游,甚至有时候短途旅行也会带上他一起,那时候的他仿佛真的和这个家第二个小孩一样,其乐融融。沛诚现在明白了,那些温馨都是建立在没有触犯任何原则性问题的前提下,如今他已经是这个家的仇人。 他特地看了一眼旁边几乎没怎么说话的狄梅——他和森泽航生日挨着近,对方每年都会专门准备生日礼物给他,价值不菲且都很用心,如今,她的眼中竟然出现了和自己母亲十分相似的情绪,那是排斥的、拒绝的、无法理解的。 沛诚向三人分别深深鞠了一躬,不再言语,听话地离开了。他心情颇为失落地回到家里,刚走到玄关,便听见渐远的脚步声,随后而来的是主卧房门关上的动静——他母亲还在躲着他,连和他共处一个空间都不愿意。 沛诚本以为被大吼大骂一通就算是最坏的情况,如今看来,这种彻头彻尾的冷暴力才更为压抑窒息。 于是他也回到房间里锁好门,给森泽航发了几条消息,大概说了下今天的进展。想了想,他又故作轻松地补了几句话,额外嘱咐他在爷爷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千万态度要好一些。可是零零总总一串消息发过去,对方却一直没回复。沛诚坐在床上,把手机打开锁屏来回好多次,实在不知道能和谁倾诉,也不知能向谁寻求帮助。 好多年来,他第一次感觉到孤独,这种久违的感觉甚至让他有些怀念。 而怀念之余,他又惊讶于自己对这种情绪已经如此陌生,孤独感的侵蚀比记忆中还要折磨人,原来由奢入俭难是这个意思。 心思浮躁地折腾了一会儿,沛诚实在焦躁得静不下,于是站起来开始收拾屋子。他将书柜和柜子里的东西全部挪出来,整理高中留下的书和本子,随手翻开,里面满满当当全都记满了中英夹杂的笔记,夹着几张仍收在国际快件信封里的录取通知书。沛诚还记得当时收到数张offer时候的心情——他此前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也能在不同名校之间做选择,遥想他身为闵效禹的时候,看见角色卡上的名牌大学学历,还有一种自己是冒牌货的心虚,不料几年后竟自己考上了世界一流的顶尖学府。 如今他已经不会觉得所谓豪门名校是什么遥不可及的奢望,也不会再对五位数一件的衣服和七位数的手表感到不能理解,也不知道是不是一件好事——退一万步说,如果他真的被家庭所抛弃,要回归一穷二白的平民生活,假以时日应该也能重新适应,可那对于森泽航就是完全陌生的领域了。 从出生开始就在吃米其林餐厅的人偶尔吃一碗价值十元的面,或许会感到新奇和有趣,但如果今后只能吃十元的面,还得为这吃面的十元钱每日绞尽脑汁,那么连面的味道也会完全改变。 沛诚一边想一边笑着摇头——以前他不过是个毫无背景、毫无家底的普通人,尚且能找到一份糊口的工作,闲钱还能养点业余的小爱好。如今成了名校学生,还周游了那么多国家,能力和眼界早已今非昔比,反而担心自己该如何生活起来,这几年带给他的改变或许其实超乎他的想象。 沛诚忽然又思维发散——森久科技当时是怎么创立起来的呢?上一世的森泽航是如何下定决心要自己创业而不是去接手家族的呢? 他记得岳望锡曾经说过,森泽航自立门户的决定森仲平并不满意,森源资本应该也没有一分钱赞助在森久科技,只有基尘引擎技术迭代、出现投资机遇的时候程序性地发来了报价,不过森泽航也没有接受,看起来十分公事公办。 森泽航应该是在未来的某一天,在一个人工智能大会上遇到了谢行和他当时的搭档,对二人手中的技术感兴趣才决定合伙创业。至于具体创业资金是多少,以及究竟是哪一年的事,这些细节沛诚并不知道。 退一步说,如果创业所需资金量并不大,说不定现在的小金库就够用,只需等待遇到这二人的合适契机。按照剧本强硬的走向,沛诚倒是不太担心这么重要的剧情点会走偏。 换一个角度来看,成年后的森泽航虽然还住在原来的城市,却并不住在森宅而是自己独居,会不会也是因为某种特定的原因才使得他搬出来住呢?沛诚脑子忽然清醒了些——这一世的时间线逐渐推进,与上一世的十年间隔已经过了一半,那森泽航的人生轨迹什么时候会和上一次重合呢? 性取向:男。想到森泽航人物角色卡上的这条信息,再联想到森仲平斩钉截铁地说自己孙子绝不是同性恋,沛诚忽又想到另外一件事。 他很确定森泽航和他谈恋爱就是初恋,那么退回到“26岁森泽航”的时间线里,上一次促使他觉醒自己性取向的人又是谁?是另一个人吗?亦或正是自己所扮演的角色? 难不成过去的五年、一千多个日夜里,他自认为“自由意志”的选择难道只是另一个已有角色的脚本吗?如果不是原本的岳望锡,那又是谁…… 沛城从未比现在更希望自己突变成一个四维的生物,能够把时间轴上的每一寸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已经厌倦了这种迷茫和存在主义的困境,他也厌倦了兔子的谜语和系统的无常。兔子…… 沛诚掏出手机,解锁屏幕盯了半天,还是打开了兔子app。 陌生又熟悉的界面很快加载了出来,他快速点掉了几项因为已经无法完成而失效的任务,一列新的任务又加载刷新出来。 第105章 地球反转 兔子app里展示的,应该可以算作是岳望锡这个角色卡的β线剧情。 剧情总体的最终目标依旧是要他在事业上背叛森泽航,此外还追加了一些支线任务,类似破坏森泽航的家庭关系可以加20分,使他失去集团继承权加20分,如果能让森泽航与家族彻底决裂一共可以奖励50分等等。沛诚看了就没好气,赶紧上滑退出了这晦气界面。 如果说他以前是绞尽脑汁如何去完成任务、获得积分,那么现在则是在竭力规避,生怕自己但凡一步选错,就会让这破系统一语成谶。这一条条的任务清单仿佛一道道恶意的诅咒,在暗示某种不详的结局。 他现在开始后悔了,后悔接到父亲电话回国来这一趟实在是太过轻易、太过草率。为什么他就不能随便编个谎话糊弄过去呢,就算被发现了又怎么样,咬死不承认不就行了。就算回来了,为什么不假意屈服答应,空口白条一张保证谁不会,等到回去英国之后该干嘛干嘛不就好了。虽然他知道森泽航也不会同意这种做法,但自己也完全可以说服他,而他们两个为什么非得这么老实、这么倔强呢? 他又试图给森泽航拨语音通话,还是没有人接,按说这时候英国也该起床了,沛诚不由得开始不安起来——别真是出了什么事儿吧。 窗外的天色逐渐黯淡,屋内漆黑一片。沛诚一整天除了早上的包子什么也没吃,既饥饿又没胃口。他不想站起来开灯,仿佛这样就可以整个人隐身于黑暗之中,不用面对这些烦心事。 就算二人的感情不被世间所有人同意好了,他想,我总归也不在意世间所有人。 可如果真是这样…… 岂非正应了系统所希望的路线吗? 气死他了!沛诚一个打挺跳起来,气冲冲地下楼,岳母本在倒水喝,一见他便想要离开这个房间,沛诚立刻叫住她:“母亲!” 岳母背影一僵,似是犹豫了几秒钟,然后竟然还想假装没听见地往前走,沛诚憋了一肚子火,两三步追上去挡在她面前,道:“母亲,为什么躲着我?回来之后我们还没说上话呢。” “小望……”堪堪一米六的岳母站在他面前,肩膀瑟缩着,娇小得不可思议,满脸写着拒绝,仿佛他是个什么十恶不赦的恶霸。 岳峥明摆着是一块硬骨头,森家也将他拒之门外了,唯一有可能拉拢的只有这位母亲。沛诚叹了一口气,退开少许,放软声音轻声问:“怎么了妈妈,你就这么生气,你不要我了吗?” 岳母怔愣了一下,抬起头道:“不,不是的。” 她看着眼前的儿子,虽然已经比她高出很多,五官的轮廓和身形俨然已经是个男人,但眉眼仍留有她熟悉的影子。 “怎么会呢,妈妈只是……”她迟疑再三,小声说:“我只是太意外了,没有想到,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件事,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沛诚点点头,说:“可您知道的,我永远是你儿子,对吗?我本身并没有什么不一样,我还是我,我无论今天是和一个王子还是公主,亦或是一个乞丐谈恋爱,都并不改变我是谁。” 岳母听完之后依旧皱着眉头,并不是特别理解亦或是接受他的这个说法。“可是……可是你怎么能和一个男的,怎么能和航航……” “这其实真的没有那么难以理解,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互相都很了解,也很亲近。您也很喜欢航航的不是吗?”沛诚说。 “是……可我不是想,我没想过……” “如果我是一个女孩儿,或者反过来,您肯定得尽力撮合我们俩的不是吗?”沛诚诱导道,“其他所有条件都没有更改,唯独是一个性别的障碍,在如今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您上次不还和我说哪个阿姨家的女儿交了个女朋友。” “是,可是……她们家因为这件事闹得不可开交,朋友圈里也都传开了,”岳母似是想到自己前一刻还在隔岸观火,如今却置身其中,更加烦恼,“你就不能再考虑考虑吗?非得是航航不成,这怎么能行。” 沛诚还要再说些什么,大门再次被打开,进来的是岳峥。沛诚一见是他,心道又没戏了。 果然,岳峥进屋第一句便问:“从森家回来了?说得怎么样?” “被赶出来了。”沛诚简明扼要地答,“对方的意见反正和您的差不多,希望我们俩暂时别见面了。” 岳峥扯起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表情:“意料之中。怎么样,现在你又打算怎么办,你不是很有主意的吗?” “我从头到尾都没什么主意,”沛诚烦透了他这种高高在上阴阳怪气的态度,明明是一家人却总把他当阶级敌人,疲惫地说,“我一早就说过了,我只有一个要求,其他的任何事我都可以配合。” “你那一个要求就是不和人家分手,这算什么?你觉得这件事可能吗?你觉得提这种要求有意义吗?还不如为自己谋点其他的福利更为实际。”岳峥随手将外套丢在沙发上——从昨晚到今天,他话里话外每一句都脱不开关系的维护和利益的平衡,沛诚心中的不适和恶心已经到达顶点。 岳峥又从鼻子哼了一声:“整件事就这一点最关键,你还假装什么配合?来回兜了一大圈,跟我分析来分析去的,就你那点小套路根本不够看的。” “哦对了,今天爷爷也在。”沛诚忽然说。 岳峥果然收住话头,愣了一下:“什么?” 看他原本滔滔不绝有一大堆道理要讲,却猝不及防愣住了,沛诚不知怎的心里有点爽:“今天森泽航爷爷也在,森仲平。” 听到这个名字,岳峥精神一震:“什么?森老爷子今天在家?那……那你……” 岳峥的生意扩张得太快,又购入了很多不动产,现金流一直紧巴巴的,资金链与其全靠一轮轮融资撑着。其中最大的投资人就是森源资本,也是岳峥一直有意让沛诚和森泽航搞好关系的原因。 “我还是照常说啊?您不是让我去坦白以对,去道歉吗?”沛诚心里有些好笑,面无表情道:“我说是同性恋啊,和他们儿子在一起了啊,我对不起他们啊之类的。” “糊涂!”岳峥暴喝一声,“你怎么能当着森老爷子的面说这些!你就不知道变通?”他原地踱步,方才游刃有余的态度已然没了,只咬牙切齿道:“我早知道该同你一起去!” “不必了,木已成舟,爷爷也不比您更生气。”沛诚冷冷道,“父亲日理万机,这些小事不需要您亲自出马。” “你?!你反了岳望锡!”岳峥不可置信道,“好学生终究装不下去,还是露馅了吧?你是要气死你老子我!” 沛诚摊手耸肩,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您讲道理的慈父人设也装不下去了?咱们半斤八两吧,现在要做什么?没收我手机?关我禁闭?像小时候一样,要么再揍我一顿?” 曾经确实这样的。记得高三那年寒假,沛诚开车出门,恰逢雾天路面结冰,不小心把车给撞了,好在人只受了轻伤。尚且惊魂未定之时,岳峥刚出差回来,得知此事后只当他又和小时候一样和狐朋狗友出去飙车,二话不说直接动手,然后扔进屋里关了两天。当时的沛诚与其所说委屈,不如说是很诧异,随即明白了这便是岳望锡从小到大的待遇。人一旦被形成了某种既定的印象便很难扭转,而亲生父母有时反而是最难以看到儿女成长的人,他们习惯了这样处置惩罚他,即使后来了解了事情真相,也没人和他道过歉。 这些事森泽航也是大概知道的,所以他这次只身回来对方才那么担心他有没有挨揍。 “你们希望的哪件事我没做好?让我出国我出去了,让我好好上学,我考上剑桥了,让我少和朋友鬼混,我也早不和他们联系了。”沛诚语气难免尖锐了起来,“哦对了,你们还让我和森家的小孩搞好关系,怎么,现在又嫌我把关系搞得太好了?” 岳峥一步冲上来,劈手便扇了他一巴掌,力道之大,沛诚耳膜嗡嗡作响。 但他立刻回过头来,半步也没有退缩,继续质问:“之前不顾我意见一定要把我送出国的是你们,也不管我语言学习跟不跟得上,现在又不准我出去,一定要回国来呆着了、那我想请问,我要做到哪一步才够呢?如果今天和我谈恋爱的不是航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儿,你们是不是也要嫌弃人家样貌学历家世。只要不是你们百分百做决定的、不在你们完全的掌控之下,其他都是错对吧?” “你这是在偷换概念!我们做父母的希望你好有什么不对?”岳峥的吼声中气十足,愤怒异常,“你非要找个样貌学历家庭条件样样不行的,又是有什么毛病?” 这还是沛诚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 其实父子俩不是以前没有发生过矛盾,但他大多不太在乎——那些意见和不满要么是针对原来的“岳望锡”的,他可以置身事外,要么他忍一时也就过去了,从不会和他这样正面起冲突。而他昨天晚上他说的“不想硬刚”已经被抛到脑后,现在他就想和这个自私自利的死老头大吵一架。 “航航相貌学历家世样样都好,可惜是个男的,”沛诚皮笑肉不笑,“那没办法了,世间总有不如意,地球不是围着您转的,总得挑一头妥协吧。” “小望!”岳母忍不住想要劝他,“怎么和爸爸说话呢!” 岳峥被他气得够呛,双目圆睁瞪着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忽然,他表情松动了些,嗤笑道:“你现在和我们发脾气,不过是因为今天在森家碰了钉子,发现自己谁也说服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罢了。以前是我们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你要做什么便由着你的性子,日常开销没一样短了你的,在外面充少爷习惯了,如今发现原来自己的能力这么有限,回头只敢把气撒到你爹妈头上,你这算什么本事?” 见沛诚答不上来,岳峥怒极反笑:“好,就算我和你妈现在不管你,你以为就没事儿了?今天去这一趟就是要让你明白,人家里是什么条件,什么情况,会任由你想干嘛就干嘛?你稍微清醒点吧!这句话送回给你,地球更不是围着你转的!” “你不过是怕我得罪了你的大股东大投资人罢了,扯那么多其他的做什么,”沛诚一针见血道,“过去那么些年也不见你关心我什么。” 两人正要爆发新一轮的争吵,外头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这几天岳母屏退了佣人,房里除了他们一家三口没有别人。因没人开门,外头等了片刻又敲了两声,岳峥不悦嚷道:“谁啊!” 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叔叔阿姨,是我,航航。” 第106章 爱人再见 屋内另外两个人尚且愣在原地,沛诚已经飞快冲过去打开了门。 不是幻觉,本该在千里之外的森泽航此刻站在他家门口,就在几步石阶之下花园之中,他穿着自己去年给他买的外套,里面是和自己同款的t恤,腿边还站着个巨大的行李箱。而就在沛诚开门的这一刹那,路上的街灯瞬间亮起——原本雾蓝的天色暗沉无光,晨昏交界时的总是如此混沌,此刻忽然盈满温馨的暖橘色,把森泽航的头发丝也照耀得暖洋洋。 天呐,他好可爱,沛诚心中蓦地涌上这样的强烈想法,我好爱他。 沛诚忽然想到大一入学时,两人虽是重回旧地,但不再是一个班的同学,而需要去不同的学院报道。新生介绍会结束之后,沛诚还没把同学名字听个熟,但大家都很兴奋,拉帮结对地约着要一起去吃饭联络一下感情。 他们从楼里走出来,穿过熟悉的风景,正巧碰见草坪前站着另一群提早结束的新生在聊天。沛城一眼就看见了其中的森泽航——似乎这人总是发着光,不管身处何处都耀眼夺目。春风吹起他的衣角和头发,也给他传递了某种秘密的信号,心有灵犀般地,森泽航转过头来。 他原本神色淡然,脸上挂着无聊的懒散,目光在一群人中麻木扫过。而后,他与沛诚视线相接,旋即展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眼中盛满少年情意。 沛诚当时脸瞬间红了,仿佛自己是道边路过的青蛙,湿漉漉且狼狈,忽然被王子垂帘了一个吻,“砰”地一下变成了人。 恋爱坐标 第64节 他们朝夕相处这许多年,但时不时的,沛诚偶然间会突然被恋人的可爱击中心脏,特别清晰地感受到这份感情的份量和密度。而每当这时,他就会想起那日暖阳下的光景。 于是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脚,两三步迈下阶梯,将风尘仆仆的森泽航一把搂住。对方本来正要说什么,猛地被抱住不由得愣了,然后立刻回抱住他。 “真的想我啦?没骗我啊。”森泽航笑嘻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沛诚回过神来,赶紧松开他,只觉背后目光灼灼。他不满地小声抱怨:“你怎么跑回来了?我说发消息打电话都没人理我,我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吓死我了。” “我上飞机之前买了wifi的,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连不上,破wifi,不过我一下飞机就奔你这来了。”森泽航越过他肩头看见门廊边站着的岳家父母,扬手打招呼道:“叔叔阿姨好!” 岳峥就算刚才和沛诚已经急眼得动手,此时突然情绪被打断,也不好继续发作,尤其是森泽航依旧一排热情洋溢的高涨情绪,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沛诚没功夫看他耍宝,只能挑要紧的问:“爷爷给你打电话没?” “在飞机上没接着,等下回给他,想先来看看你。”森泽航说,“你去我家了?见到爷爷了?他怎么说。” 沛诚摇摇头,没有多解释,只说:“你先回家吧,我这又没什么事。” 森泽航却道“不急”,他忽然牵起沛诚的手,沛诚吓了一跳却没能挣脱开,只能被他拽着走到自己父母面前。 森泽航来到门廊前,因地势差而比岳家父母低一个头,冲着二人就深深鞠了一躬,在场三人都愣住了。 “叔叔阿姨,对不起!”森泽航大声道,“都是我不好,是我太喜欢望锡了,一直缠着他。他最开始一直不同意,是被我黏得没办法才答应的,都是我太任性了,给你们造成了这么多麻烦和困扰,真的很对不起!” 虽然已经因为这件事和家里吵了两天两夜,但直到此刻,沛诚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窘迫。在他朗声的道歉下,岳家三口都尴尬地沉默了,既不能回答“没事”,也不能叫他滚,一时间僵持在原地。 “回……回来了。”岳峥嘴巴动了动,憋出十分别扭的几个字,“别……站在外面说话,要么就进屋来。” 沛诚不知怎么觉得十分好笑,刚才那种气到头发冒烟的感觉已经消失殆尽,森泽航答:“谢谢叔叔,但是不用了,我马上就要回家了。不过在那之前,我能和望锡说几句话吗?” 岳峥表情变了又变,张口道:“呃……嗯,好吧。” 他话说完,顿了顿才反应过来,僵硬地带上门,将二人关在门外。 沛诚好险没憋住笑,赶忙一手拉过行李箱,领着人逃离了现场。他们来到街口的小公园——此时正值饭点,空无一人,平时在这里玩耍的小孩儿都被叫走,沙堆里还掉落了一个被遗忘的卡车玩具。 “我爸怎么那么怕你?笑死我了。”沛诚坐在轮胎秋千上,抬起腿晃了晃。 “怕我?”森泽航摇头晃脑道,“你怎么解读的?” “不知道,反正他看着你就一副偃旗息鼓的样子,好好笑。”沛诚说,“五分钟前他还要和我打架呢。” 森泽航走到他面前低头看——此刻直面路灯的映照,他才发现沛诚左脸上印着几道清晰的指痕,登时急了:“这是怎么回事?昨天视频里还没有的,谁打的?” 沛诚下意识伸手去摸,这才发现半边脸又疼又烫,刚在气头上的时候完全没察觉。 “是爷爷?他怎么这样!”森泽航挽起袖子,“我找他算账!” “诶别别,”沛诚连忙拉住他手腕,把人拽到自己面前,“刚才你来之前我和我爸吵架呢,他情急之下……” “哦……我敲门前也听见了,你们吵得好大声。”森泽航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了碰他脸颊,心疼得不得了,“哎,怎么这样……” “可惜了,今天去你家的时候要是带着这个,搞不好还能博得一点同情分。”沛诚故作轻松道,“不过你怎么一眨眼就出现在这里了。” “什么一眨眼,昨天和你聊完,你倒是美美睡觉去了,我根本静不下来,想着你要去我家,一个人面对这么多人,我都快把地板走出火星子了,楼下邻居还上来投诉。”森泽航夸张地说,“然后我就立刻就订了机票。破飞机飞了这么久,一路上急死我了!” 他说话的时候表情生动,眉毛也会跟着一起动,十分可爱。 森泽航又叹了口气:“我下了飞机第一时间就跑了过来,结果还是没赶上,害你被叔叔打了……” “怎么叫你害我,是我自己没兜住情绪,说话不好听气着他了。”沛诚仰起脸——森泽航整个人背光,五官陷在阴影中,低垂的眼睫下带着一丝忧郁,和平时的气质迥然。沛诚伸手环住他的腰,将脸颊贴在他肚子上,闷声道:“抱一会儿,之后估计好久见不着呢。” “为什么?”森泽航说,“我会来看你的,而且我们还要一起回家呢。” “你爷爷很生气,你爸爸妈妈也很生气,总之一切都很不顺利,你回家就知道了。”沛诚显得有些沮丧,“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森泽航一下子拉开他,弯腰扶着他的肩膀、盯住他的眼睛:“没有做错,我们没有做错。” 沛诚愣了一下,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们的策略是不是错了。因为过去我们遇到的所有人,不管是同学、朋友还是老师,对我们的关系都接受得过于轻易,所以误以为父母也是一样。想着他们明明更爱我们,一定也更能够理解我们的决定。殊不知其实就是因为关心和在乎,所以才更不能接受吧。” 森泽航犹豫了一下,说:“但是归根到底,只要我们过得好……” “不是的,”沛诚却摇摇头,“对于父母而言,你过得好与不好不完全是由你说了算,他们自有一套不太一样的评判标准,呃……至少我家是这样。” 森泽航没接话,只是搂着他的脑袋,默不作声地站了一会儿。 “那我们跑路吧。”他忽然说。 沛诚脸埋在他肚子上没听清,疑问道:“啊?” “我们私奔吧,不管这些事了,巧了不是,我还带着行李呢。”森泽航说。 “哈哈哈哈,”沛诚笑了几声,忽然警惕道:“你不是认真的吧?” “不行吗?”森泽航认真地看着他。 沛诚面无表情道:“行啊,现在你家只是不让我进门,回头该天涯海角追杀我了。” “哪有那么夸张,原来你还说我们都会被打断腿,然后一起在街上捡垃圾呢。”森泽航表情松动了些,又语气轻飘飘地说,“没事,我想想办法,先回家看看大家怎么个说法。” 他总是这样,会试探性地抛出一个最为极端的解决方法,但凡沛诚表露出抗拒,他就会迅速以开玩笑的说法带过。沛诚还是有些不放心,叮嘱道:“你乖一点,用你平时对付我的那套就行,知道吗?” 森泽航笑起来,腹肌抖个不停:“我对付你的哪套?” 沛诚开始掰着手指头数:“装可怜啊,受委屈啊,闹腾啊,发癫啊,上蹿下跳啊……” “等等等等,你把我说成什么人了,”森泽航哭笑不得,“我对别人又不会那样。” “知道知道,你属于精准打击我一个人的。”沛诚好脾气地说。 他此刻又想到一件事,问:“对了,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喜欢男生的?” “嗯?”森泽航没太明白话题是怎么跳到这里来的,想了想说:“我不是和你提过吗?就是有一年运动会,我跑步摔了一跤被你扛去医务室。然后你借由给我擦药的契机,然后故意凑在我腿上勾引我……” “你说什么疯话呢,”沛诚脸黑了,“我那是在看你腿断了没!” “哎呀,我只是擦破皮,脸就凑到我腿上了,那我要真摔断了腿,你还不得钻我被窝里,骑我身上……” “我问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对同性有好感的,不是对我!”沛诚怒道,“也不是在问你什么时候对我产生肮脏的想法的!” “不是一回事吗?”森泽航纳闷道,“我又不喜欢其他同性,也不对其他同性产生肮脏的想法。不对,怎么就肮脏了,我那是纯洁的欲望!” 沛诚愣了一下,又问:“那异性呢?你以前没喜欢过女生吗?” 森泽航眼珠转了转,回想了一会儿说:“好像没有诶。” 沛诚若有所思了片刻,问:“姜远声呢?” 这个名字在他舌尖滚过都很陌生,他好久没提起也没想起这个人了。毕竟两人过去几年和国内联系都不算多,只知道姜远声去了法国念大学,但也没怎么遇到过。 “啊?为什么提到她?”森泽航显得很诧异。 “没什么,就以她举个例子而已。”沛诚做了个手势,“其他你以前就认识的女性我也想不到了。” “她老欺负我,有什么可喜欢的!”森泽航做出很愤怒的样子。 沛诚笑了两声:“我以前不也老欺负你?” “对啊,可你后来改邪归正了嘛,现在爱我爱得不得了吧。”森泽航说着又笑着来亲他,沛诚直接气笑了——无法沟通! 森泽航闹够了,稍微认真了点回答:“好像有那种……觉得她人还不错、所以乐意和她做朋友的女生,但没有特别喜欢谁。” “是嘛。”沛诚倒不觉得这个回答有什么问题,就算是有,他也不会去吃那种捕风捉影的醋,不过他心中的疑惑仍然没有得到解答。 可森泽航却警觉起来:“怎么了,你为什么这么问,你以前喜欢谁?啊啊啊到底是哪个狐狸精!是不是在国内的朋友?我就知道这国回不得!” “你稍微正常一点可以吗。”沛诚简直无语。 这么说来森泽航是高中才第一次有了喜欢的人,不过回忆一下,自己开窍的时间好像也差不多。”那你接受程度真的挺牛逼的,第一次察觉自己性取向,一点适应的时间都没有就开始猛猛追人了。”他评价道。 “怎么了,为什么忽然聊这个。”森泽航问,“你是什么时候发觉自己喜欢男生的?” “不太记得了,应该也是高中。”沛诚含糊其辞。 森泽航果然根本不信:“你糊弄我!你肯定记得!” 沛诚开始后悔自己开启这个话题了,头疼道:“没糊弄你!确实是高中。”虽然彼高中不是此高中,但他也根本没法解释,且过去那么久的事情也早都不重要了,只能半真半假地说:“你和我表白之前,我压根没有往那个方向想过。” “哦,”森泽航像是接受了这个说法,瞬间又冷静下来。沛诚有时候觉得他像一头哈士奇,要么一脸冷酷仿佛很帅,要么癫头癫脑、发神经到画面模糊。 “那你接受程度也挺牛逼的不是吗?”森泽航说,“第一次被男生表白,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也就这么接受了这个设定。” “彼此彼此,所以是我们俩在一起了呢。”沛诚皮笑肉不笑道,他又叹了口气,“然后除了我们之外,其他人都接受不了。” “会让他们接受的。”森泽航说。 这时候他手机又响起来,森泽航使了个颜色,沛诚立刻会意,保持安静。 “喂?爷爷。”森泽航应道,“对,我回国了……是,刚下飞机。嗯,在回家路上了,不用来接我。好,等下见。” 他挂了电话,扬了扬眉:“我得回家了。” 沛诚搁在膝间的十指交叉,仰着头看他:“嗯,路上小心。” 森泽航俯身过来,双手抓着秋千的掉绳,低头和他接了个吻:“我爱你。” “我知道,”沛诚说,“我也爱你。” “如果这次能让家里同意,回去之后我们就结婚。”森泽航说。 沛诚笑起来:“你可别立flag了,如果这次我们都没有被打断腿,回去我一定会对你更好一点。” 森泽航笑笑:“不必,你已经对我很好了,就这样已经够了。” 沛诚却说:“不够。” 森泽航又笑起来,直起腰拉过行李箱,回头飞了个吻:“好吧,那我撤了,mi'amor。” 第107章 我知道你可以 目送森泽航上了出租车,沛诚手揣在兜里,慢悠悠地溜达回家。打开门后,出乎意料的岳家父母依旧坐在客厅,居然在一派祥和地看电视。岳峥抬眼看见他,伸手给电视静了音,说:“过来坐。” 沛诚应声坐在了侧边的单人扶手沙发上,准备迎接新一轮的训话。 岳峥开口却说:“好了,吵也吵了,打也打了,现在冷静下来一点?” 沛诚心道——打人是你单方面的,我又没动手,但心里还是明白这是对方在给他一个台阶,于是老实“嗯”了一声,想了想,他又补一句:“我刚才情绪急躁,说话太难听,爸爸对不起,我知道你们是为我考虑呢。” 岳峥略一挑眉:“哦,刚回家的时候浑身毛刺儿,一副我要怎么害你的样子,出门一趟回来干脆直接把我当仇人,又叫又跳的。现在森家小孩儿就刚来了不到半个小时,你倒是瞬间老实了。” 沛诚无法反驳,偃旗息鼓地坐着,心中默念——你就是个npc,我不跟你计较。 “说吧,你们商量出什么结果了?”岳峥问。 恋爱坐标 第65节 沛诚诧异地“啊?”了一声,旋即明白道——这老头以为两人出去核对战术去了,殊不知他俩只是荡了会秋千吗,答道:“没有,就随便聊了聊,他爷爷给他打电话,他就先回家了。” 岳峥观察了他片刻,大概是认为他没有说谎,却叹了一口气道:“还是这么意气用事。” 沛诚听完好笑道:“您怎么听着好像还有些可惜,您不是很耍心眼对付您吗?” “看你动了脑子但效果不佳,和看你连脑子也不想动,那感受还是不一样的。”岳峥说话毫不留情面,“我知道你们俩关系好,你要是和他做朋友,这份关系还稳固长久一些,现在搞成这样,就算我们不把你们分开,你以为就能这样长长久久下去?” “你们俩这关系,我不说你也知道,根本上不了台面,既不可能公布,也结不了婚,没有小孩,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束缚。喜欢这东西能坚持多久?”岳峥说,“现在你爱我我爱你的,那是因为你们现在既不用挣钱、也不用面对什么真实的社会压力。你既不用像市井小民一样每天为了吃穿发愁,挤两个小时的地铁去上一份月薪几千的班。也不用和我似的每天被所有人盯着,无论是竞争对手还是公司里的人,每个决策都可能对无数家庭带来影响。你的生活简单、单纯,除了上学考试就是谈恋爱,自然会觉得恋爱无比美好。” 沛城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这还是岳峥第一次和他说这么多话,虽然态度依然居高临下,但内容不是完全的说教,反而带着一丝有感而发。岳峥不像森家,没有什么祖上积蓄和势力的照拂,算是真正意义上白手起家的人。他学历不高,却一步一步做到了今天的地位,但越是如此,越是和这些有权有势的人接触,他越觉得自己出身低贱,总摆脱不了暴发户的标签。所以他一直努力地让自己、让儿子往上流社会的圈层里去靠,所以他一直那么在意谁有给他丢脸了,生怕被别人笑话了去。 他说的这些沛诚不是不明白,但却实在觉得和自己没关系,无论是身为沛诚的自己还是身为“岳望锡”的自己。说来沛诚也是到近几年才忽然发觉原来自己或许是属于对情感迟钝冷漠的类型——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他虽然能够敏锐察觉别人的情绪,并且为此做出反应,但关乎自己的喜怒却总是来得慢半拍,亲密关系的建立对象有且只有一个人。他很少流泪,最常也最深刻体会过的情绪只有孤独,他曾以为自己是很耐得住寂寞的人,就算一辈子孤家寡人也不在意,直到他发现自己想错了。 或许原来的父母不愿意亲近他,觉得他“养不熟”,是因为早早发觉了这这个本质也说不定。 “现在说这些也晚了吧?”沛诚麻木地说,“都谈了五年了。” 岳峥噎了一下,沛诚又说:“况且父亲您说的那些事,无论如何都得面对吧?又不是说我不谈恋爱就能免掉。比起一个人面对,还不如两个人一起面对更好?哦,我明白了,是要选择‘能让生活变得更容易’的伴侣,就像妈妈帮助您一样,而不是一个从各种方面都更麻烦的选择,对吧?” 岳峥点了点头:“你什么都懂,但是呢?你还是要固执下去吗?” “不是我想固执啊,”沛诚说,“如果硬把我和航航分开,我就会去死。” 沛诚说这话的时候非常平淡,因为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他不可能再像上一世那样回去完成什么鬼任务,亦或是使用加速器只为看一个无意义的结局。如果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他宁愿结束掉这一切重新开始。 可只是单单起了这个念头,就又迅速被他自己否决掉了——他希望这一世永远不要结束,如果可以,他希望能有一辈子那么长。 兔子有句话或许没有说错,这个宇宙是因为森泽航而存在的,沛诚想。 岳家父母闻言却着实吓了一大跳,许是正因为他语气和表情都太过平静——那不是闹脾气的宣言,更像是对事实的陈述。 沛诚看见他俩惊惧的表情,仿佛回过神来,摆手道:“啊,我不是在威胁谁啊,我没有那个意思。” 正因如此才更可怕啊,二人面面相觑——这话要不是一句威胁的手段,那只能说明他是真这么打算的。 岳峥匪夷所思道:“你就这么喜欢他?为了谈个恋爱,你连家庭、你的父母、你自己的人生都不要了?” “我有什么人生可言,”沛诚站起身来,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讨论了,“我住的房子、花的钱,以及受到的教育,都是你们支付的,我过去不存在什么选择权,也是合情合理。甚至未来的日子我也很乐意让你们继续做主,无论是回集团上班还是去子公司打杂,我都不介意,毕竟这是你们为我的教育所进行投资应得的回报。” “我和航航在一起,可以不用公开,怎么都无所谓。我说实话,就算你们把我关在国内,关在家里,我大可以明面上答应你们和他分手了,然后呢?你们还能关我一辈子?”沛诚叹了口气:“或者帮我找个相亲对象结婚?你们不管找谁,至少也是门当户对、对咱家有所助益的人吧。别人嫁进来了之后,我连手都不会摸她一下,时间长了能不露馅?别人家知道了会放过我们?” “说到底,你们唯一的盼头,不就是等他那天不喜欢我了再把我甩了吗?我不会断言此事绝不会发生,毕竟就像您说的,爱情并不长久。”沛诚自嘲地笑了笑,“所以仔细想想,其实我们都没什么选择呢,亲爱的爸爸妈妈。” 沛诚说完,便转身上楼回房间里。 他给森泽航发了个消息,对方没回,他也不催,只关了灯睁眼躺在床上。他忽然觉得心里很痛快——过去的三十年人生里,从小到大,他一直在照顾所有人情绪、观察别人的脸色,很少为了自己任性而坚持什么。所以他总觉得很累、很想逃走、很想回家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呆着。不知道是不是岳望锡的皮囊也从某种意义上影响了他,说出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之后,他只有一丝愧疚和不安,更多的是破罐子破摔、把难题丢给别人的轻松感。 他天马行空、胡思乱想了很久,发现自己很多记忆都已经模糊混乱了,有些时候分不清那些事发生在什么时间点,或者准确而言,是发生在“哪一个自己”身上。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一声,借由暗夜中屏幕的亮光,他看见是森泽航发来的消息。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对方说。 沛诚没有回,对方也只当他已经睡着了,自顾自地继续说:好消息是我家不会再管我们俩的事了。 沛诚眼睛瞬间瞪大,立刻爬起来。怎么可能?他不太相信,自己睡糊涂了正在做梦呢? 坏消息是,他们也不会再管我的事了。对面又说。 沛诚双手捧着手机,止不住浑身战栗,他微微颤抖地打下几个字:什么意思? 海陆空:你还不睡。 海陆空:睡不着?又和叔叔吵架了吗? 沛诚:你说你家以后不管你了是什么意思? 不会吧,不会真的应验了吧。 兔子app任务上明晃晃的“断绝关系”几个大字浮现眼前,让沛诚头晕目眩,喘不上气。 海陆空:你别担心,也没那么严重。 海陆空:和爷爷做了一个对赌约定,之后五年家里不会再给我提供任何支持,学费生活费都没有,如果我可以凭自己的力量赚到五百万美金,也就是爷爷第一桶金的数额,他们就不再干预我之后的事。 五百万美金,接近四千万人民币!沛诚心里一沉——他们现在才大三,先不说要靠着积蓄来支付剑桥高昂的学费和生活费,如果不考虑读研,撑到毕业后满打满算也只有三年半创业的时间。世面上大部分的初创公司连第二年都活不过,靠投资或许能撑到收支平衡的一天…… 不对,沛诚忽然惊醒,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认识森泽航的时候对方正是26岁,个人身价已经上亿了,难说这个对赌协议于他而言根本没有难度。 好。沛诚回复得很简洁。 森泽航那边敲敲打打,最终发过来几个字:我觉得我是可以的。 沛诚立刻回复:我知道你可以。 第108章 小人物 那夜过后,大约是两家家长通过气,不出几日沛诚便顺利随森泽航一起回了英国。两人销假重返剑桥,推开小公寓的门,这里和离开时没有任何变化,水池里甚至还留了两个未洗的杯子,但他们都知道学生生活已经和原来完全不同了。 森仲平说一不二,没有给任何缓冲的时间,五年倒计时从他们上飞机的一刻就开始。最为直观的改变是森泽航的信用卡在落地机场就已经刷不出来了,咖啡都捏在手里了,满兜翻不出几个硬币,还是叫沛诚来给他付的钱。 而沛诚这边虽然没有和岳峥立下赌约,卡里原本的钱还在,但信用额度被取消,更不会再有新的钱进来——这也是意料之中,如果他仍有家里资助的经济来源,那么这份赌约本身自然也是不公平的,毕竟非要力排众议在一起是两个人共同的决定,结果自然也应该由两个人一起承担。 沛诚回英国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两人所有的钱梳理出来,开始算账。别说森泽航,连他都有些过惯了这种买东西不看价签的日子,如今他才意识到,平时根本都不在意的开销有多少。两人这次回国都是临时定的当天的头等舱单程,来回一趟机票先去掉五万,然后下学年的光学费就要四十来万,再加上房租、生活费以及死贵的教科书,零零总总加起来根本不够花的。 他在纸上写了又划,最后干脆拉了一张excel表单,再把所有的钱分到不同账户里,然后拉着森泽航坐下开家庭会议。 森泽航一听“家庭会议”四个字,立刻好懂地露出愉悦的表情,显得很是兴致勃勃。 “这张卡里面是我们两个人接下来的固定开销,我单独分出来了,除非万不得已最好不要动。里面包含学费,我已经设置成自动扣款,以及房租,当然这是在我们接下来不搬家的情况下。但学生宿舍最多住到毕业,要工作的话估计不太会继续留在剑桥,如果是搬去伦敦只会更贵,这些先不说了。”沛诚又继续道,“这张卡里面,是生活费和零钱,平时日常开销就用这个,我也在你手机银行里设置好了。以后吃饭的话尽量还是去食堂,或者咱们自己做,反正这破地儿的餐厅也吃腻了吧。” “哦哦。”森泽航听得一愣一愣的。 两人盘腿坐在床上,沛诚把一张张卡放在二人中间,背后都贴了对应的标签:“剩下还有一百万出头,其中一半我拿去存了,一半放到你投资理财的卡里了,全部由你支配,赚多赚少都无所谓。” 森泽航原本眼睛亮亮,看着这井井有条的一排感觉十分厉害,听到这里疑惑道:“为什么?投资的钱不是有两百万在自己滚着吗?” “这就是你要完成的作业了。”沛诚说,“你小子对日常琐碎的开销一点概念也没有,所以这是我的作业,以后会由我来负责。虽然咱俩倒也不至于突然需要去勤工俭学,但绝对不能像以前那么花了。什么动不动就花几百镑吃饭,或者隔三差五就出去旅游什么的,在稳定赚到钱之前都不要想了。” “嗯嗯。”森泽航很听话地点头。 “但是钱光是放在银行里存,是变不出五百万的,所以我会留一些应急的现金,其他的都交给你,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沛诚说。 森泽航眼神一变,点头道:“知道。” “虽然我并不担心,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五年时间,说长,其实一眨眼也就过去了,你看,咱们俩在一起都五年了。”沛诚语气温和,“但是说短也不短,留给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完全没有必要去急功近利地冒不必要的风险,一切都谨慎评估、仔细考虑之后再做决定。如果你有不确定的地方,和我商量,但是如果你认为自己能够做决定,我也完全信任你,明白吗?” 森泽航眼中有光闪烁,喉结动了动,好半天才点头道:“好,我不会……我不会让你失望。” 沛诚笑了笑,跪起来抱了抱他:“你无论做什么我都不会失望。” “就算我达不成约定?”森泽航在他怀里闷声闷气地说,“就算我不赚反赔?” “就算你把钱赔光了也不会。”沛诚笑说,“这是我要和你说的第二件事,你爷爷给你设置的任务应该是一个清晰的标杆,而不是紧箍咒。就算没有他说,你也早已经有了打算不是吗?从我们高二第一次谈论这个问题到现在,你已经慢慢找到了自己喜欢的、有热情的事,也一直在尝试为不靠家人来创业积累原始资金,完全没有必要因为现在忽然多出来一条赌约就放弃之前的想法。人工智能作为一项‘生意’或许还并不热门,但换言之它也是一片蓝海,我只希望你能够坚持自己的想法,做你想做的事,如果能够顺利很快赚到钱当然就更好啦。” “你说的轻松……”森泽航嘟囔道,“好吧,其实我原本想的也很轻松,但如今不一样啊。” “怎么不一样了?”沛诚耐心地问。 “因为你也被我拖下水了啊,我如果翻车,你也得跟着我一起遭殃。”森泽航说。 沛诚好笑道:“我废物二世祖的人设深入人心,大家本来对我也没啥期待,考上剑桥以及成熟懂事都是多亏了你呢,我之前每年回家我妈都这么念。” 森泽航不太乐意听他这样说自己,想了半天,问:“所以,就算最后我们俩去捡垃圾也没关系?你也不失望?” 沛诚大笑着放开他:“你怎么还在沉迷捡垃圾这个设定,就这么想捡?” 森泽航叹了口气,往旁边一侧歪,连带将沛诚也掀翻了,一床整整齐齐的银行卡被挤到旁边。 “我一直在想,到底有什么万无一失的方法,要么还是先选个稳妥的方向得了。我又想爷爷当时是怎么做的,但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借鉴性。时代不同,做生意的方式不同,机遇也不同,根本无法复制。更何况爷爷当初冒进得很呢,胆子大得很。”森泽航说,“然后我又后悔,好像之前浪费了很多钱,浪费了很多机会,也浪费了很多时间。” “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沛诚说。 “嗯?”森泽航仰着头看他。 “我在想,抛开这所有不谈,如果我们只是青梅竹马的一对恋人,两个普普通通的小人物,毕业之后会怎么样呢?”沛诚说,“肯定会因为找工作的事情焦头烂额吧,或者是在质疑为什么我一个剑桥毕业的大学生到你这只能端茶送水、打印资料,或许是实习的公司工资很低又一直不给转正,或许是每天加班但月薪却很低,住在通勤时间一小时的小公寓里,到家的时候只能匆匆吃个饭就睡觉。攒好几年钱也不一定够的上房子的首付,但饶是如此,也不见得就不幸福。” “因为我回家之后,一定会和你大骂黑心公司和黑心领导,然后你会和我一起义愤填膺,叫我立刻辞职。然后骂完之后我心情就会好很多啦,然后我们一起做饭,一起吃饭,看电视,策划下一个小长假去哪里旅游。也许有的时候,我工作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发了奖金或者升了职,但比起成就本身,和你分享时你高兴和骄傲的样子会更令我开心,然后我们一起去个不错的餐厅吃饭当做庆祝。”沛诚与其说是在畅想这个平行宇宙的未来,不如说是在想象自己过去的人生如果有森泽航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但是这些事我们都已经做过啦,我们已经提前预支了好多无忧无虑的快乐生活,现在需要发愁一下也很正常吧。” 森泽航静静地听着。 沛诚闭上眼睛,嘴角挂着微笑继续说:“哦对了,在我们去餐厅庆祝的时候,到甜点环节时,餐厅的灯光忽然暗下来了,侍应生走上来,打开银色的餐罩,里面是一朵玫瑰和一枚戒指,因为我没有太多钱,所以上面的钻石换成了丑丑的小陨石。但是你还是喜欢得不得了,嗷嗷哭着接受了我的求婚。” 森泽航听到一半忽然撑起上半身,略显诧异地盯着他,听到结尾时忍不住打断他:“等等,为什么我要嗷嗷哭,也太丑了吧。不对不对,凭什么你先和我求婚,一定是我先。” 沛诚吃吃发笑,就是不睁开眼看他,也不理会他的问题,继续说:“餐厅其他的客人都有些吃惊,部分在窃窃私语,但大部分人还是送上了祝福的掌声。可是你哭得太厉害,鼻涕掉下来,掉进盘子里……” “喂!”森泽航怒起,将沛诚压在身下:“不准说了!重新想!我不要流鼻涕!” 沛诚哈哈大笑,睁开眼看他,状似妥协道:“好吧好吧,那你虽然感动但仍然矜持地戴上了戒指,大发慈悲地说,那本公主就答应你……” 森泽航终于忍不住了,一口啃在他脸上。 第109章 平民贵公子 新生活的开展计划很美好,执行起来却是错漏百出。首先最直观的一点是,森泽航的消费观念根本不可能一朝一夕间扭转过来——饶是他知道现在的处境应该要节约,但其实买什么东西具体花多少钱才叫“浪费”,他脑子里根本没概念。两千英镑的一件的衣服算贵,那八百英镑一件的呢?更何况他惯常消费的品牌和店面也没有更便宜的选项了。沛诚对此很是头疼,只能委婉地说衣服鞋子已经够多了,再多了家里放不下。 森泽航听完第一个反应竟然是可以打包寄回国,沛诚无能狂怒:“我看还是把你那一抽屉手表连你一起打包卖掉吧!” 可消费降级不仅限于衣服饰品这些可多可少的品类,而体现在生活的每一个角落——玻璃瓶装的纯净水、有机超市的蔬菜和水果、娇贵面料衣服的干洗费用、出门打车的费用……不管见着什么,沛诚都要嘟囔一句“好贵”。 他说的多了,森泽航终于也不得不认识到了这一点,毕竟两人一起出门时,但凡森泽航要随手买些东西——不见得是单价昂贵而已,就算只是普通的物品,沛诚总会提议如何可以花更少的钱得到一样或相似的东西。 比如喝水可以用直饮水过滤,水果可以去普通的杂货铺买,天气好的情况下出门可以骑车,娇贵的衣服可以手洗。虽然麻烦了些,但森泽航都会听话地照做。 于是乎,近日来,就算他自己一个人出门,每次掏卡付钱的时候也会出现一瞬间的迟疑——他先是会习惯性地从货架上选熟悉的牌子扔进车筐里,到了付账的时候醒悟过来,超过半数的时间,他会思考一会儿,然后再把东西放回去,自言自语一句“算了”。 今天他又犯了这样的错误——因为脑子里在想事情,所以直到排队结账的时候才想起来,他说了声“抱歉”便推着车离开了队伍,身后忽然传来不满的抱怨:“每次都这样很烦啊,没钱不要买东西啊。” 森泽航意外地回头看了收银员一眼——他刚把东西放回去,手还搭在货架上,有好几秒钟都不太确定对方说的是不是自己。 而后迅速的,一股无名火窜了上来:这人怎么这么说话!我又没耽误后面的人结账?那一刹那森泽航本来想赌气把货架上所有东西全部买掉的,让他把整个超市所有货品都扫一遍,然后他一样也不带走,全部打包送掉。 然而这种幼稚的想法只出现了三秒钟,森泽航干脆把所有物品全部归回,还了推车,退掉借推车的硬币,临出门前还听见店员啧了好大一声。 两手空空地回到家,他看见沛诚坐在电脑前,像是寻求安慰一般,森泽航第一时间从背后抱住了他,沛诚偏过脑袋和他碰了碰,随口道:“回来啦?” 森泽航抬眼看见对方开着excel在统计这个月的花销,于是又索然无味地松开手,仰面躺倒床上。 沛诚填完了表格,还有几项花销对不上,找了半天也理不清楚,只能先不管了。他回头看见森泽航睁着眼看天花板,心念一动,问:“怎么了?” 恋爱坐标 第66节 森泽航不说话,还是直愣愣地瞪着天花板,直到视线被一个附下来的身影挡住,不得不把目光落到他脸上。 “航航怎么不高兴了?”沛诚亲亲他的额头,“累了?” 森泽航顿了片刻,说:“有点。” “让你帮我带的番茄和牛奶呢?”沛诚问。 森泽航眼珠转了转,说:“忘记了。” “好吧,没事,那今天煮面吃。”沛诚又亲了亲他,起身去做饭了。森泽航翻了个身,侧躺着看沛诚忙碌的背影,看他烧开水、洗蔬菜、敲鸡蛋、调料汁,思绪纷杂。 今天的晚饭十分简单,两人全程吃得也异常安静。吃完后森泽航主动站起来收拾碗,沛诚擦了桌子,从门口地上的纸袋里掏出两个盒子。 “收好了吗?过来坐。”沛诚说。 “怎么了?”森泽航一边擦手一边走过来。 “我今天去邮局帮你领的,本来想等两天再给你的,想了想还是现在就给你吧。”沛诚说。 “这是什么?”森泽航问。 “生日礼物。”沛诚说,“这份是你妈妈寄过来的,这份是我准备的。” 森泽航显得十分惊讶:“妈妈今年还寄了礼物?” “当然了,你是和爷爷有了约定,又不是和家里断绝了关系,生日当然还是要过的。”沛诚话虽这么说,但往年森泽航妈妈都会同时准备两份礼物,一份是给沛诚的,然而今年就只有这一件了。 森泽航接过盒子——这个尺寸和重量像是个相框,森泽航一边拆一边自嘲地笑:“不会是什么全家福,来提醒我回归家庭的重要性吧。” 他撕开包装纸,打开一看,才发现那竟然是一张纸质的森源资本股票副本。 沛诚大笑起来:“你完全猜反了,你妈妈这是给你送钱来了。哇哦,一万股的原始股,现在值不少钱了吧。” 他们当然不会拿去兑换,不过这纸质的副本有认证盖章,装裱十分精美,挂起来倒是像个什么奖状似的。 森泽航拿起来,面色复杂地看了许久,搁在一边,也没说要怎么处置。 沛诚又掏出另一个盒子,说:“这份是我送给你的。” 森泽航接过来,纳闷道:“你的这个怎么也像个相框。” 他打开一看,却是愣住了——这是一块崭新的公司门牌,上面印着森久的字样。 “这是什么?”森泽航疑惑地将之举起来,随即又看到了名牌底下压着一摞材料,那分别是商标注册、公司注册和网站域名注册等一系列文件。 “注册成科技信息公司了,这下你第一份创业项目只能做这个啦。”沛诚微笑道,“就算最开始只是一个小办公室,到时候也得有个牌子挂吧。” 森泽航捏着那一摞材料静了很久,半晌才问:“为什么叫森久啊。” “哈哈,这不是延续你们家公司森x的这种取名惯性吗,”沛诚说,“既然已经有了奔腾的源头,那么就祝愿这条江河长久不息吧。” “那你呢?”森泽航抬眼看他。 “我?” “你为什么不在名字里。”森泽航问。 “我在啊,你的长久里没有我吗?”沛诚笑眯眯地说。 森泽航重新拿起那块镀铜的金属牌子——冰冷又沉甸甸的,他沉思良久才说:“谢谢。” 他的反应不在自己任何一种预料之中,沛诚也逐渐收起笑意,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露出担忧的神色:“你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是不是我太自作主张了?目前只是一个前期注册,还需要你作为法人代表去完成一些手续,如果不喜欢的话也可以放着不用管。” “不是的,没有,我很喜欢。”森泽航轻轻呼出一口气,眯起眼睛,露出一个与往日无异的笑容:“我只是以为今年这种情况应该不会受到生日礼物了,不……其实我是完全忘记了生日这件事,所以有点吃惊。” “家里就不说了,咱们不是没有闲钱了吗?我以为你不会特意买什么。”森泽航用手掌抚摸了一下名牌的表面,“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礼物,好厉害……你总是比我多想一步。” 沛诚能感觉到他情绪不太对劲,却不知具体是为什么,顿时感觉有些无措。自从“这次”认识森泽航之后,对方从小到大一直像只整日乐呵的大狗,心思全摆在明面,情绪尽都挂在脸上,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让他琢磨不透的情况。 “我那天晚上趁你睡觉,在悄悄帮你选礼物。”森泽航忽然说。 沛诚笑起来:“你不是忘记了自己生日吗?怎么还记得我的啊。” 森泽航点点头,继续说:“我看来看去,都选不出满意的。从以前开始我就一直很不会选礼物,每次只能尽量找些看起来不一样的、限量的、昂贵的东西,可它们根本一点都不特别。而今年,我连这些都买不起了。” 森泽航面露无聊地叹了口气:“我有时觉得我好没用,日子只是在一天一天的过去而已。你帮我考虑了那么多,可我根本一点头绪也没有。” 沛诚闻言一下就心疼了,他不知该怎样安慰他,毕竟此时此刻任何鼓励都只是为他徒增压力而已,于是他只说:“可是你送我的东西我都很喜欢。” 森泽航看了他一眼:“那是因为你喜欢我而已。” 沛诚登时哭笑不得:“那不然呢?” “可我希望你喜欢我,和我在一起,是要幸福快乐地生活,而不是每天为了一瓶玻璃水值不值得买而烦心。”森泽航说。 “我不烦啊,”沛诚有点明白了,“我觉得精打细算还挺有意思的,哎你什么表情,我是认真的,省钱这件事还很有成就感的,你不觉得吗?” “你记不记得我们俩刚在一起的时候,你每次买那些死贵的东西我每次都吓一跳,包括第一年生日你送我的钢笔,虽然很漂亮啦,但我当时真的难以理解怎么会有人花七十万买这个。”沛诚回忆道,“还有去冰岛的那次,说是火山要喷发了,好多航班都被取消,结果你直接包了个机,我当时人差点没背过去。” “不过后来我也就习惯了,毕竟你自己的钱想怎么花都没关系,我成天说教这些感觉也挺没劲的。”沛诚说,“而且我当时觉得,与其把精力浪费在这些事情上,不就太浪费眼前的风景了吗?” “那现在呢?”森泽航直视他的眼睛。 “现在?现在我的乐趣是养成啊。”沛诚忽然露出有点黑心的笑容,“因为你傻乎乎的,我说什么你都相信,都会照做,所以渐渐地,你很多习惯都沾染上了我的喜好,很多喜好也都因为顺着我而发生改变。有时候我乐意把你打扮成万众瞩目、光彩照人的王子,我爱看别人欣赏你的眼光,觉得与有荣焉,但是这种落魄少爷的形象也别有一番风味。” 森泽航的眉毛古怪地动了动,像是一时间不能理解消化自己听到了什么。 沛诚砸吧了一下嘴巴:“哎,其实你忧郁起来那个小模样还有点性感,有时候我都在想自己到底要不要哄你。” 森泽航听得瞠目结舌,不可置信道:“我在这认真地发愁,结果你在玩美少女养成,呸,美男子养成游戏!” “哈哈哈哈!”沛诚大笑起来,“我说过的嘛,事情无论发展到哪个方向,归根到底我其实无所谓的。”他越过桌子握住森泽航的手:“只要是和你在一起,每一天的太阳都是新鲜的,我都很喜欢。” 森泽航耳根发红:“你怎么这样,你怎么会说这种话……你玩儿赖。” “和你学的。”沛诚十分坦然。 森泽航面红耳赤地瞪了他一会儿,又垂眸看着手中渐渐染上人类温度的金属牌子,道:“我知道了,我会尽快把它挂上的。” 作者有话说: 沛:区区小狗。 第110章 贫贱夫夫 当初在选专业的时候,沛诚想着换一个和原来完全不同的道路,毕竟他现在已经是多金小少爷了,不需要考虑什么毕业后的就业问题,自然也无需在意专业的实用性。或许他彼时内心也存了一丝和家里对着干的意思,于是故意忽略了最情理之中的商科,而是在哲学和英国文学之间考虑了起来。但仔细研究下来,他发现两个专业所要求的阅读量实在都太大了——虽然经过几年的磋磨,沛诚现在英语读写听说都没有问题,但毕竟专业内容看起来本就烧脑,还是不要折磨自己的好。 许是因为他考试和面试的时候太过放松,反而发挥超常,居然被录进了国王大学的ppl,连他自己都吓了一大跳。而森泽航被录进了人文社科学院,倒是和他记忆里有点偏差。 真正学起来之后,沛诚发觉自己对于古典哲学还挺感兴趣,那些绕来绕去的形而上学理论他一点也不觉得枯燥,反而觉得思辨的过程很有意思。但一旦涉及到了国际关系和政治理论,他学不了一会儿就止不住的犯困,和高中一样,他经常需要去找森泽航开小灶。单就这一点,沛诚就感觉自己在这个一半人都想从政或者国际关系外交的班里格格不入。 不过现在森泽航有别的事要忙,他不好打扰他——森泽航本来就有自己的学业以及实验室的项目要忙,还要准备创业的事情,闲下来还得和他一起做家务。到这个时候沛诚才发现,国际学校的课程作为大学的预备是真的很有用处,几乎是为ppe这一类的专业量身定制。很多基础概念已经在他脑中早已形成了框架,理解难度降低了不少。于是他也深刻意识到,能够进入到这种被“过度要求”的专业中的人,其实已经是阶级筛选的结果。 说到底,教育这东西还是不平等的。 几个月之后,在英国慢吞吞的流程下,公司注册的手续也基本办好了。他没有把自己注册到森久科技的名下,甚至连个监事人都没有当,只因不想着了兔子的道,所以从根源上杜绝自己成为森久合伙人的可能性。 在此期间岳家父母没有再联系过他,岳母从前每周至少会来一个微信视频,和他兴高采烈地说些闲话家常,如今是一条信息也没有。这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但沛城难免还是有点失落,直到他过生日的当天下午,岳峥忽然在三人的群里丢了个8888的转账,备注是生日快乐。 沛诚看了之后心中膨胀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小喜悦,但同时也很想吐槽——看人森泽航家给的什么,森源资本的原始股!岳峥这老头惯爱拿钱解决问题,居然还这么抠搜,何况这人民币我也花不了。 不过现在每一分钱都不能浪费,更何况能有这条消息便已经是一个态度,于是沛诚收下礼貌地回了一个谢谢爸爸。 过了两个小时,他妈也效仿,发了个18888的转账,虽然一句旁的话也没说,多少有点不情不愿的意味在,但沛诚还是喜滋滋地照单全收,立刻跑去给森泽航献宝,说晚上给他煮好吃的。 学习之外的时间,沛诚的量大主要兴趣变成了研究怎么省钱和怎么赚钱。他开始有意地寻找一些兼职的机会——就算没有办法为五百万美金的宏伟计划添砖加瓦,但补贴一点生活费还是做得到的。 经由学姐的介绍,沛诚意外接到一些撰稿时评的散活,供稿的主要对象是一些小规模的新闻网站和少量人文杂志。最开始,他要用很长时间才能交付出一份能够通过的稿子,整个过程非常折磨人。毕竟时评重在时效性,字数又限制得很精准,既不能洋洋洒洒地大肆发挥,也不能摸鱼混日言之无物。有一回,他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个满意的切入角度,在网上查资料看得老眼昏花也没写出几个字,熬到半夜间森泽航起来上厕所时,发现他竟然还趴在屏幕前扒拉鼠标,登时暴怒,一定要拖他回去睡觉。沛诚本来就被截稿日摧残得精神脆弱,两人为此还吵了一架。 最终沛诚在第二天早八点截稿日之前交了稿子,一觉睡到中午又昏昏沉沉爬起来上课,所幸稿子一遍通过,还收到了不同以往的高度评价。于是他又十分高兴地和森泽航分享——对方本还和他生着气,一时间也只能无奈地夸他厉害。 于是后来森泽航便换了一种方法——他会在沛诚接单的时候跟着一起看brief,而后放他一个人构思不去打扰。但过一会儿,森泽航会发过来打包整理好的参考资料,不但框架清晰,从背景信息的补充到相似主题的可参考视角应有尽有,甚至标注了来源。然后他会走过来亲亲沛诚头发,叮嘱他早点睡。 在超级调查员的协助下,慢慢地沛诚也上手了,他出稿的速度更快,质量稳定提升,不但单子的来源变得更多,稿费也略有上涨。每次收到稿费的时候沛诚都很开心,仿佛第一次领到工资一般。不过稿费到手他基本立刻就会花光,全部用于添置家用。森泽航最开始不知道,有次忽然想起来,问他稿费总共赚了大概多少钱,沛诚想了想说:“记不清了。” “什么意思?”森泽航有些意外,“你不是爱记账吗?” “对啊,但是这个没记,直接买东西花掉了。”沛诚说。 “啊?”森泽航显得很诧异,“买什么东西?” “就日用品和吃的啊。”沛诚随手一指刚从超市拎回来的一大袋子。 森泽航眨巴了一下眼睛——最近沛诚确实很少叫他从超市带东西回来,他也乐得不用去看粗鲁店员的脸色,倒是从没想过背后的原因。他看看角落地板上被反复使用的超市购物袋,又盯着手里的面包,忽然就感觉咽不下去了。 沛诚一眼便看出他在想什么,笑道:“干嘛呀,本来这个也是做着玩,补贴点零花钱的。” 森泽航捏着面包,难过地说:“可是你那么辛苦,还经常写到半夜。” “现在已经不会啦,”沛诚轻松地说,“最开始菜嘛,摸不着门路,现在我差不多两三个小时就能有个初稿了,然后再稍微修改润色一下就能交,最近好几篇都是一遍过呢。” “两三个小时……”森泽航看起来还是有点难过,说:“你以后收到稿费别花啊,单独找个地方存起来。” “为什么,这又没多少钱,”沛诚说,“就算存很久也不会有多少的。” 森泽航丢下手里的面包,看起来快哭了:“可是都是你辛辛苦苦、一个字一个字……” “好了!没有那么辛苦!”沛诚连忙打断他,“而且我觉得写文章还挺有意思的,就算不赚钱也是个不错的兴趣。最近也有一些不错的杂志和报纸来约稿,好像会给我寄两本纸质的样书呢。搞不好以后我的笔名红了,万一变成专栏作家呢,现在就当做是一份工资不高的实习吧。” “好啊,”森泽航认真地点点头,“我支持你。” “知道了,不管我说要做什么你都说支持我。”沛诚笑说,“我就算说我毕业之后打算去捡垃圾你也说支持我。” “捡垃圾记得带上我,”森泽航还是有些郁闷,他面无表情道,“我最喜欢捡垃圾了,早就想捡了。” 第111章 l神 紧巴巴的生活即忙碌又平淡,如同一锅粘稠的汤底——内里已经积蓄了不少热量,表面却完全看不出来,而达到沸点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带来变化的契机发生得十分突然,起因是森泽航某日闲逛科技论坛的时候,忽然看到一篇很有意思的帖子,发帖人叫lee,内容是展示了一个自制的ai引擎交互模型,以及在测试过程中的发现和突破。 这条帖子下面引起了非常热烈的讨论,不少论坛大神纷纷下场,森泽航看了之后十分感兴趣,先是自言自语了半天“厉害”,然后又没头没尾地和沛诚说:“如果能够解决一些硬件问题,这个技术会有很广阔的应用前景。”沛诚听得一头雾水。 沛诚被讲得也有些好奇,从他头顶凑过去看屏幕,只一眼便愣住了——这个模型地图他再熟悉不过,正是他浴血奋战过的草莓镇。 他瞬间明白了:网线对面的,大概就是谢行了。 恋爱坐标 第67节 一刹那,沛诚心中五味杂陈,既欣慰又激动,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怕,仿佛一件期待已久的事终于见着眉目,反而令人却步。 他印象中森泽航应该是研究生毕业之后才开始创业的,当时他应该是做成了几个小的口碑项目,再有森氏长孙的头衔加持,结合闪亮光鲜的名校背景,在圈子里小有名气,于是被邀请去人工智能大会演讲。在活动现场,彼时的森泽航应该才第一次遇到谢行,两人当时应该是下台就吵了一架,从此开始了互怼的合作关系。从时间线上而言,这个世界的每个重要节点似乎都提早了不少,许是因为自己的出现加速了进度,迫使森泽航从大三就开始积极筹备创业,也更早地遇到了他重要的合作伙伴。 沛诚在复杂且汹涌的情绪下没能很好地管理表情,但森泽航只以为他也被这个模型所惊艳,看起来既兴奋又雀跃,拉着他看了一遍vr演示视频。草莓镇的每条街巷沛诚都了若指掌,赌场老板娘、铁匠铺大叔、杂货店那凶巴巴的员工……如今再从这个视角看去,他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沛诚缓了缓情绪,只鼓励森泽航和对方联系。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森泽航都在线上和谢行激情聊天,那副喜滋滋的样子全然看不出原来两人相看两厌、互相嫌弃的感觉。沛诚甚至忍不住想,要是26岁的森泽航看见这一幕,不知道表情该如何精彩,指不定要拉着小森去洗手。 不过20岁的小森仍然处在兴头上,这几日嘴上根本不离这事儿,经常拉着他分享对方的技术和构想、在这个基础上自己产生的点子,以及和对方交流碰撞之后的进展。他们的想法目前还停留在搭建一个新型的、ai引擎的虚拟社交平台上,如何通过实现深度的网络互动,加快引擎ai的信息收集和成长,尚未走到灵魂上载临终关怀这么垂直的领域里。沛诚听得多说得少,毕竟他算是偷看过答案的人,至多偶尔问一句启发性的问题。 只是听着听着,沛诚渐渐发现这位网友的想法意见和核心理念简直熟悉得惊人,同森泽航从前和自己阐述过的思路非常贴近,难怪二人一见如故,除去时差的隔阂,其余时间段都在聊天。但细思一下,这倒不太像是谢行的思考模式——他印象中的谢行是更加技术、更加务实的人,他不喜欢长篇大论地探讨宏观构想和展望未来,更愿意集中有限的资源精力到力所能及的事,也更耐得住性子去反复测试、优化、性能提升。 难不成是谢总在长大的过程中逐渐演化成了这种谨慎保守、一板一眼的性格?沛诚看着森泽航聊天框里一大串“哈哈哈”、感叹号和表情包,觉得实在难以想象。 于是在围观了一周之后,沛诚终于想起来证实一下这人叫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真名是什么,没问过。”森泽航说,“他的论坛id叫lee,大家都叫他l神,我只知道他是剑桥的学长,现在普林斯顿读研。” “哦……”老实说沛诚对谢行的背景记不太清楚,也不好判断,只是微妙地觉得有些奇怪,毕竟lee这个昵称听起来和谢行也八竿子打不着。 “听说普林斯顿好几个老师都想直招他读博呢,但是lee似乎是打算直接投身应用科学,不想继续搞理论研究了。”森泽航还在十分投入地安利l神,但沛城的心绪已经飘远了。 难道这人不是谢行?不可能啊,草莓镇我总不会认错吧?这破房子、破石头路、破马车……化成灰我也认得。 沛诚在这边独自疑惑,森泽航说了半天没得到什么反应,也不太在意,放下手机又去继续恶补数据结构和编程算法了——计算机这方面他只懂个皮毛,但绝不专精,为了能更好理解l神的模型,并且提出更有建设性的想法,森泽航在繁重课业和实验室项目之外,又开展了艰难却兴致盎然的自学,所幸他数学基础不错,语言逻辑也很有天赋。于是乎每天一到晚上,家里的学习氛围简直比自习室还浓——两人的书桌挨着,各自对这一台显示屏,这边在学计算机和机器学习,那边在查资料写稿子,经常能安静好几个小时也没人聊天,偶尔转悠一圈倒点水,活动一下筋骨,谁也不打扰谁。然后到了十一点半,两人准时关机起身,洗脸刷牙,熄灯睡觉。 又过了几日,沛诚本来趁着没课在家里吸尘洗衣服,只听见走廊里传来跑动的声音,便知道是哈士奇来了。果不其然,几秒钟之后,门锁响起,森泽航一阵风般刮进来,嘴里大声嚷嚷道:“和他约见面了!就在这个月二十号,他被邀请回母校演讲!” “他?谁?”沛诚下意识问,随即立刻又明白了,“哦,你l神。” 他接过森泽航手机,定睛一看社科学院发的宣传通知,却不由得愣住了:“啊?” 嘉宾:chongwen lee。 “怎么了?”森泽航手指着这个名字说:“就是这个,李翀汶,就是lee的中文名。他好像私人原因回英国一趟,刚好时间凑巧,就被老师邀请来做分享了。” 沛诚盯着简介的宣传看来看去,实在想不明白怎么冒出来一个叫李翀汶的人,谢行呢?他那么大一个谢总呢? “你表情怎么这么奇怪,”森泽航观察了他一会儿,忽然福至心灵,一副臭屁的模样:“宝宝是不是吃醋呀?我和老李可是纯洁的学术讨论关系,我还是最爱你。” “哦,呵呵,”沛诚皮笑肉不笑,“最爱我?现在不是只爱我了是吧?现在你还有老李了是吧?” 森泽航知道他在开玩笑,凑过来非常响亮地吧唧了沛诚脸颊一口,问:“你那天下午有课吗?你查查课表,你和我一起去?” 沛诚还没能消化这个意外的讯息,心里只道怪不得和谢行人设不统一呢,原来压根儿不是一个人!嘴上下意识答道:“我一个文理学院的去凑什么热闹。” “谁说的,怎么叫凑热闹,”森泽航说,“伦理与哲学也是人工智能很重要的课题好不好。” 沛诚当然确实也是很有兴趣的,他也想去见见这个李翀汶究竟是何许人也。 第112章 核心的雏形 二十号下午沛诚有课,等他赶到的时候分享部分已经结束,到了自由交流的环节。他进门找了一圈,看见森泽航在冲他招手,走近了沛诚问:“人呢?你l神呢?” 森泽航一指不远处的人群——被众人团团围住的中心站着一个男生,正在和热情的大家聊天。 “就是他?”沛诚问,森泽航点点头。 沛诚再次看过去,那人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运动裤,头发剃得很短,额头上有一圈晒痕,肩背壮实,整个人看起来阳光健康,似乎性格也很开朗,和沛诚此前想象中的技术宅男印象大相径庭。与其说他是科技版的大神版主,倒更像是某个体育社团的队长。 “有点意外。”沛诚说——因为先前对此人全无概念,所以他脑内一直将李翀汶的形象自动替换为年轻版谢行,就算长相不一样,应该是至少是冷冰冰的、严肃认真的模样。 “我懂,”森泽航瞬间洞察了他的想法,又说:“但其实也没那么意外,如果是非常严肃刻板的人,也很难产生那么多有活力和有创造力的想法。” “哦,我看你现在是迷他迷得不行。”沛诚斜眼瞥他,“要么你研究生就去普林斯顿读吧,一路追随学长的步伐。” “哈哈哈,现在哪来的闲钱读研。”森泽航笑道。 听他说这话,沛诚心中闪过了一丝异样,但还没来得及抓住头绪,李翀汶已经和众人打招呼再见,朝他们俩走了过来。 “你好,我是marinewoods,l神,久仰大名。”森泽航朝他伸出手。 李翀汶立刻笑起来:“我就猜到是你。” “怎么猜到的?”森泽航好奇地问。 “不知道,”李翀汶耸耸肩,“你之前和我说会来参加今天的分享会,然后我刚才讲着讲着,往台下一看,不知道为什么就感觉是你,大概是一种莫名的直觉。” 高情商回复典范,这种话既拉高好感度,又无人会验证其真伪。沛诚心想,不过如果换做是谢行,决计不会用什么“直觉”这类玄妙的词。 但森泽航总归乐呵呵地全盘接受,问:“你渴不渴?要不要找个地儿坐着聊?” “好啊,我拿包。” 三人溜达到学院的咖啡厅——这里李翀汶也熟得很,根本不用看菜单就直接点了单。他正想付钱,沛诚已经把三人份的账结了。 “谢谢,有空来新泽西请你们喝咖啡。”李翀汶说。 “哈哈好。”沛诚表面客套地笑道,心里想——现在哪有闲钱去什么新泽西。 那两人先去找地方坐,沛诚站在吧台边等着取餐,脑子里不着边际地想着——这个李翀汶到底是谁,他好像有些朦胧的猜测,似乎记忆中的确有过这么一号人,但具体又对不上号。 他心不在焉地端着托盘来到窗边的座位,正巧听见李翀汶在说:“不过你看到的代码大部分都是我一个朋友写的,叫谢行,就是论坛里的stop_thanks。” 森泽航和沛诚闻言同时“啊?”了出来。 李翀汶问森泽航:“你啊什么?” 森泽航转向沛诚:“你啊什么?” 沛诚只能阿巴阿巴:“我跟着凑热闹。” 森泽航又转过脸去:“你认识那个stopthanks?!他不是老在你的帖子下面怼你吗?我以为是黑粉呢。” “哈哈哈!”李翀汶大笑起来,“他是我朋友,他性格就那样,呃……批判性思维嘛,他提的意见大部分还是有参考意义的。” “批判性思维……”沛诚喃喃地重复,还真就语言大师呗。 森泽航依旧一副很难理解的表情,李翀汶笑着解释道:“谢行数学逻辑比我好,总能把我一些还比较模糊和宏观的想法落地,还是很有帮助的。” 森泽航很显然想说谢行分明就是个杠精,但碍于那人是李翀汶现实的朋友,只能又把话吞了进去。 李翀汶接着说:“这次本来想邀他一起过来的,可惜他有事情,实在没空。” 这头沛诚倒是终于回想起来了——当初森泽航说过,他初期合作的本就是一对搭档,想必李翀汶就是那个森泽航口中出车祸英年早逝的天才了。 想到这里,他看向对方的眼神难免带了些遗憾和同情,这样一个人,居然在短短的五年后已经没什么人提起他的名字。但沛诚转念又一想,这次时间线有了大的变动,难说也会影响后面的开展,或许对方的命运也能因他的干预而有所改变呢? 那两人还在聊着,沛诚支着半只耳朵听,心里却在走神。 回想起当时聊到这个人的场景,沛诚记得自己是在问基尘引擎的数据储存问题,森泽航解释说另有其人写出了核心算法,使得本来一直存在于理论之中的量子存储成为可能。但李翀汶一个社科转生命科学的人,是怎么跨界到量子物理去的? 而且在普林斯顿读生命科学的,分明不应该是…… “听说你是政经的,厉害啊,ppl专业,当时我报考了没被录进去。”李翀汶忽然一个问题丢到沛诚头上,打断了他的思路,“你们学院是不是最近有个研究项目在模型解释技术上?” “啊?是的。”沛诚愣了一下,老实说:“不好意思我刚才在发呆。” 李翀汶不在意地笑起来:“哈哈没关系。” 沛诚发现这人真的很爱笑——许是最近在户外呆的时间多,李翀汶笑起来一口白牙特别显眼,看着就很好相处,估计在同性异性之中都很受欢迎。 然而饶是沛诚没在听,对于基尘的构建和设想他也熟悉得很,自觉补充道:“不过你说的那个项目研究方向不太一样,虽然听名字是模型解释技术,但其实内容更加侧重加强人工智能深度学习模型的决策过程,包括基于注意力机制、梯度等方法的模型解释技术。”他想了想,又说:“按照设想,这项技术的应用领域实践主要还是集中在医疗诊断、金融风险评估、司法决策等这一类的,对于前者,目前比较有希望落地的项目是在圣托马斯医院的每一个医院的科室……或者至少在外科手术室里配备人工智能手术机器人,辅助主刀医生快速分析数据并且做出判断。那么原来某些高难度的手术或许全医院只有两三个医生能做,这样一来就可以有更多医生能够完成了。至于后者,虽然应用的方式不同,但目的是一样的,都是助于提高决策的透明度和可信度。” “哦?”李翀汶和森泽航看着都很感兴趣,森泽航:“之前没听你说过,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 沛诚耸耸肩道:“这个项目我没实际参与,只简单了解一点。不过这可能和你们俩感兴趣的方向不太一样,你们的话……应该还是nlp更加对口吧,自然语言理解,比如语言模型的预训练以及多模态语言理解,或者如何提高模型的效率、性能和泛化能力,以及如何将语言理解与视觉、声音和环境理解相结合,提高智能理解能力这一类的。” 李翀汶认真地听完,忽然问:“你的论坛id叫什么?” 沛诚摇头:“我不在论坛里,我是坛友家属,过来帮你们端咖啡的。”见李翀汶显得很意外,他又指指森泽航:“其他的我都是听他说的。” 李翀汶由衷地感慨道:“真厉害,一下就能明白我想问的是什么,而且你刚才还在发呆。” 沛诚也笑起来:“都说了在发呆对不起了!” “那伦理框架和规范呢?”李翀汶饶有兴趣地问,“这不是你们ppl的老本行吗?” “呃……是的,”沛诚叹了口气,“相关的研究和讨论确实很多,但如果是我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李翀汶:“嗯?” “我认为伦理问题不是人工智能发展的最大优先级,人工智能又没有生物生存和繁衍的本能,在发展技术之前去设想伦理约束这本身就是反直觉。与其担心机器人大军会不会奴役人类,还是考虑一下更实际的应用问题比较关键。”沛诚坦言道,“只要从算法的公平性和公正性出发,确保不会带有偏见和歧视就可以了,其他的问题都迎刃而解。” “不对劲吧,说回到语言模型的训练,那也都是以投喂海量数据来训练的。既然无论是历史数据还是使用数据,都是由带有偏见和歧视的真人所生成的,模型学习之后难道还能自己有判断能力,通过算法将一些结构性的偏见问题排除掉吗?”提出这一质疑的却是森泽航。 沛诚想了想,道:“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么或许退一步说,看看你们这个人工智能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了。是要创造一个纯洁无瑕、没有歧视和偏见的虚拟和平世界?还是别有用途。如果是前者,那么我感觉应该吸引不了多少用户,别说没有矛盾和分歧的环境从营销的角度上很难传播,一个每个人都同意尊重每个人的意见、毫无奖励机制的世界怎么会有趣呢?” “就像游戏一样。”李翀汶很快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所在。 “那么如果这未来将是一个产品,换言之他会被商品化,其实只要参与的用户有足够的知情权和同意权就可以了。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成年人可以做出自己的判断和选择。”沛诚说。 “就像游戏氪金一样。”李翀汶笑起来。 沛诚余光瞥见森泽航炯炯有神盯着他的目光,后背禁不住有点冒汗——他平时不太和森泽航讨论这些事,怕影响他的想法,今天一没留神说太多了。这个亮晶晶的眼神他熟悉得很——一般而言要是旁边没有别人,森泽航就要上嘴啃他了。 “再比如说,你的草莓镇对吧?森泽航给我演示过,真挺厉害的。”沛诚硬着头皮继续说,“但是我禁不住想,如果未来这个世界被更广泛的用户测试,里面有很多人同时发生交互,所有使用数据包含无数条分支、无数种可能,不止有文字图象和声音,还连带最为细微的反射差别,反哺给ai帮助它深度学习,完成升级优化,那么它会变得越来越庞大。这些数据包含了太多往哪里存?还是说,如果把原始的feed删掉,只留一个已经完成学习了的ai,那么没有原始数据的模型,真的能保证它的行为决策仍旧会保持一致吗?” 沛诚问出了他上一次也问过的问题。 很显然,目前的李翀汶对此还没有答案,但已经能摸到一点边:“这个我也很困扰,目前的技术应该还不能达到,只有几种潜在的可行方向。比如说量子储存,如果能够实现,就能极大压缩存储空间,但目前这项技术还只是一个假设。” 沛诚听完点点头,表示自己在这方面不是专家,也不懂。 于是那两人又就着话题继续讨论起来,沛诚安静地喝自己面前的咖啡,不再多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stop thanks=停·谢=谢不行 第113章 鸡翅管够 森泽航和李翀汶可谓一见如故,天色都开始黯淡,两人还聊得意犹未尽。沛诚本想提醒他不要耽误别人时间——李翀汶难得回英国一趟,万一还有别的事要处理呢,但看对方眉飞色舞的神情,估计确实觉得投缘。事实上,两人已经天南地北地说了一大圈,什么草莓镇、什么模型引擎已经是上个小时的话题,早被丢到一边了。 关键他俩自己聊也就算了,时不时的还要cue沛诚一句,害他想发呆放空都不行。坐了两个多小时,面前的咖啡杯都冷透了,沛诚忍不住道:“去吃饭吗?边吃边聊?” “好啊,吃什么?”森泽航从善如流。 恋爱坐标 第68节 李翀汶说:“我请客,你们别再破费了。” “哦,没打算破费,我俩现在穷着呢,”沛诚扬了扬手中的卡片,“本来准备请你吃食堂、刷饭卡。” “哈哈哈哈!”李翀汶大笑起来,直白地拒绝了这个提议:“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想要再吃剑桥的食堂了!噩梦般的记忆,呕——” “那要不然……”沛诚犹豫道,“回家做饭吃?” 他此话一出口就有点后悔——毕竟才是第一次见面,就算聊得再好也是个半个陌生人。更何况他和森泽航的关系虽然在这边大家表面上都不太介意,但李翀汶眼瞅着是个直男,忽然被邀请去男生同居的宿舍,怎么说也有点唐突。 殊不知那两人一听,竟然异口同声道:“好啊!” 李翀汶甚至还说:“我可以贡献我的拿手好菜,可乐鸡翅。” “哦哦哦……”森泽航激动起来,“这么厉害。” 李翀汶煞有介事地摇摇头:“不瞒你说,其实我只有这一道菜,不管是international dinner还是聚餐,我拿出手的永远只有可乐鸡翅。” 森泽航当机立断站起来:“买鸡翅去咯!” 说起来沛诚已经好久没和森泽航一起逛过超市了,这曾经是他俩很热爱的休闲项目——既像逛街,又更富有生活气息,尤其是在他们俩刚搬到一起的那阵子,两人并肩推着车采买生活物品的感觉,真的很像有了一个家。 但自从忙碌起来,他们俩下课的时间基本对不上,便形成了谁先下课谁去买菜的默契。结账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沛诚的错觉,森泽航对着收银员好像一副很得意的样子。 将李翀汶请进宿舍,对方一抬头便感叹道:“哦!很不错嘛,话说我之前也申请过这边的房子,不过是单人间。” “地方不大,你随意找地方坐。”沛诚招呼道。 森泽航把买回来的食材分门别类地理好——生鲜放进冰箱,晚饭要用的食材放在饭桌上,其他日用品收进柜子里,而沛诚则同步动手准备,配合十分默契。李翀汶看了一会儿,禁不住好奇道:“你们俩在一起多久了?” “五年。”沛诚答。 “五年!”李翀汶惊呼道,“也就是说……你们高中就在一起了?” “对。”沛诚开玩笑道,“就他,非要早恋,非要早恋,怎么说都不听。” “就早恋就早恋!”森泽航今天心情不错,一边清洗菜叶子一边唱“早恋歌”。 “那你们家里知道了吗?”李翀汶又问。 “知道了,前几个月刚知道。”沛诚说——想到这事儿,他没来由的还是觉得一阵胃疼。 “他们反应如何,态度怎么样?” “很恶劣,”沛诚笑道,“支持不了一点。” “啊,”李翀汶看上去有点失望,“国内对这方面还是比较保守,尤其上一辈的人。” “你呢?单身?”沛诚反问他,“女朋友?男朋友?” “单身,刚分,被女朋友甩了,于是我选择暂时离开新泽西那个伤心地。”李翀汶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别伤心,你这么帅又优秀,肯定会遇上更好的人。”沛诚随口道。 李翀汶一张脸骤然凑上来,目光殷切:“真的?” 沛诚手上动作下意识停住,噎了一下,结巴道:“当,当然了。” 看着对方咧开一口白牙,沛诚心道——你俩听不太懂别人客套、都一概认为是在夸自己的这一点也很像。 几人合力一起动手,做饭速度加快了不少,就是三个大男生在狭窄的公寓厨房里有点转不开身。 可乐鸡翅已经在锅里咕嘟着,闻着十分诱人,只等汤汁收干再撒上葱花即可。李翀汶退到一边和他们聊天:“我初见你时还以为你是那种小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沛诚好笑道:“你以为的没错,他就是。你别看他现在积极的样子,就和你的可乐鸡翅一样,他也就会干这几样,有客人来了在拼命表现呢。” “是爱情让我无所不能。”森泽航一点不害臊地说。 “哦,爱情让你烤面包的时候,为什么十次有八次都是糊的?”沛诚无情地说。 森泽航顿了一下,依旧骄傲:“那个面包机有问题,它嫉妒我。” “原来如此,”沛诚点点头,“那么看来,烘干机也嫉妒你,烤箱也嫉妒你……” “好了好了。”森泽航脸有点红,小声求饶。 沛诚转向李翀汶,露出一个“让你见笑了”的抱歉表情,李翀汶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注意力又跑到另一边。他指着墙上的森源资本原始股证书问:“这个是在哪里买的?是真的吗?” 沛诚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回答,森泽航说:“我也不知道去哪买,别人送的,你想要?” 李翀汶忙摇头:“哪儿能呢,我纯好奇,我比你们更穷。” 殊不知森泽航闻言立刻反驳道:“不可能,我更穷。” “你看你衣服什么牌子!”李翀汶悲愤地说,“明显是我更穷。” “好了!不要再攀比这么悲伤的话题了,而且你们都是剑桥的学生,根本都算不上穷!”沛诚喝止了这个弱智的争论,下令道:“准备开饭!” 森泽航去端餐盘、分餐具,李翀汶自觉帮忙收拾桌上的东西。森泽航还在坚持:“我马上就要把衣服拿到网上去卖了,绝对是我们更穷。” “买衣服那你还不如先卖这个原始股。”李翀汶竖起大拇指越过自己肩头,指着身后的墙壁。 “这不值钱,”森泽航随口道,“森源资本不行。” 沛诚端锅过来,无语道:“没有人要典当任何东西,快开饭,陪你们干坐了一下午饿死我了。”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李翀汶终于将话题再次拉回到了人工智能引擎的开发与落地上——想要把当前的demo进一步细化、扩大测试范围并且探索商品化的可能,就不是学生项目所能够涵盖的范畴了。 “那既然咱们都这么穷,要怎么办?”李翀汶问。 “说实话,钱不是最困难的事,市面上多的是手里捏了点闲钱却找不到好的投资项目的人,朝阳行业尤其是如此,”森泽航含糊地说,“不过要选好选对投资人却不容易,话说这个鸡翅好好吃,我也要学。” 好像上一世森泽航也发表过类似的观点,当时沛诚初听时还惊叹于自己格局狭窄,只觉得对于一个能加班到猝死的上班族而言,赚钱攒钱已经是头等大事。如今,他已经完全能够理解赞同这句话了。 “确实。”李翀汶道,“等下教你,贼简单。” 森泽航点点头:“话虽如此,也不能空少套白狼,至少要有拿得出手、说得过去的东西能展示。而且展示的过程吧……还得谨慎,别投资没捞着,ppt被抄走了。哎,说到底还是穷,不然天使投资人自己当,鸡翅也管够。” 沛诚有点受不了他们俩这个项目穿插“鸡翅”的聊天方式,却心念一动,问:“所以初期预计需要多少钱?” 李翀汶摇头:“还没认真核算过。” “那算算。”沛诚说。 李翀汶抬头看他一眼,问:“你们认真的?要是认真想一起合作,我回去和谢行商量一下,再把初期成本核算出来。” “别初期,第一年,头三年和头五年的都算出来。”森泽航说,“我回头给你列几个大概的方案,然后我们线上碰一下,做个可行性测算,最终选定两个备选,再核算具体的启动金额。” 李翀汶眼神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地兜,筷子都放下了,不可置信道:“就这么简单就决定了?我们才第一天见面欸。” 森泽航却很坦然:“决定什么了?不是说了要看可行性分析再决定吗?数字又不会骗人。” “要是测算出来都不可行呢?”李翀汶费解道。 森泽航笑起来:“那就拉倒啊。” 李翀汶也被他整笑了:“可数字精度有限,即使账面看着漂亮,也还是有失败的风险啊。” “当然啦,这世界上还能有百分之百成功的项目吗?”森泽航乐起来,“哎呀老李,成功不在一夕之间,失败也不是一夜发生的,可以边尝试边调整嘛。退一万步说,就算失败了,就世界末日了?也不至于对吧。” 沛诚知道他现在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其实心理压力最大的也是他。 李翀汶想了一会儿,又转向沛诚:“那你呢?你怎么看?” “我?关我什么事,我就是给你们端咖啡的。”沛诚更是淡定,“到时候要是做起来了,给我个前台或者办公室助理的工作就行。哦对了,我会做ppt,我ppt做得可好了。” 李翀汶顿了顿,忽然大笑起来,连说三声“好”,而后忽然又问:“要是没做起来呢?” “没做起来?卷铺盖灰溜溜走人呗,你回家找爹妈哭,找前女友复合。”沛诚面无表情道,“我去打黑工、捡垃圾,给他还债。” “啊对对,”森泽航麻木地应和:“捡垃圾,我最爱捡垃圾了。” 三人巧合地同时沉默了片刻,森泽航再次开口道:“现在我唯一比较担心的是……” 李翀汶抬头看他:“嗯?” “nothanks那个黑粉。”森泽航说。 “是stopthanks啦!”李翀汶笑起来,“不过你担心的有道理,谢行肯定会觉得我们疯了,还这么基础的东西就已经想着要拿去卖钱,他会惊呆的。” “什么卖钱,我已经在做梦上市了。”森泽航说,“人有多大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可以可以,有钱人家的小孩格局就是不一样,做事情不会瞻前顾后,有信心有想法就猛猛冲,这一点比我和谢行都好。”李翀汶说,“我早几年夸下海口出国上学不需要家里一分钱,要靠自己如何如何的,算了,都是辛酸泪,像你们俩这种不缺钱的人估计很难体会……” “什么不缺钱!缺得很!”森泽航终于忍无可忍吼道,“都说了穷疯了!每天一睁眼都冒绿光!” 李翀汶还没见识过哈士奇突然发癫的场面,吓了一跳,忙劝道:“好好好,你最穷,你别激动。” 第114章 洞察 三人吃饱喝足后,森泽航主动认领了洗碗的工作,毕竟这是他最拿手的家务,要不说他妈妈有先见之明呢。沛诚给李翀汶倒了一杯热茶,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随口聊天,聊没一会儿,李翀汶开始忍不住哈欠连连,眼角泛泪。 “你等会怎么回去?”沛诚问,“还在倒时差吧?你早点休息。” “回去?”森泽航支着耳朵转过头来,“这就要回去了?” “那不然呢,人家很累了。”沛诚道。 森泽航举着满是洗洁精泡泡的双手,又问:“那明天还见面吗?” “明天要去市里办个手续,”李翀汶摇摇头,说着又打了个哈欠,“之后几天应该闲一点。” “可你不是周六就要飞回去了吗?”森泽航肉眼可见的很是失望,一副交了新朋友还没玩够就被叫回家的模样,沛诚见状无语得很,说:“你把手洗一洗,送他下楼,顺便把垃圾带上。” 那两人下楼去,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沛诚收拾用过的杯子,清理灶台,把森泽航洗完倒扣在沥水架上的杯碟全部用干净毛巾擦了一遍,再收进柜子里码放好。待到开始扫地的时候,他才听见走廊有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门锁打开,哈士奇自己进门,脱鞋,然后扑到他身上挂着。 “别捣乱,我扫地呢。”沛诚艰难地拖着他移动。 “你觉得他怎么样?”森泽航依旧挂在他身上,只不过稍微收了点力气,方便他活动。 “很好啊,你不是很喜欢他吗?”沛诚说。 “我的意思是作为商业伙伴,”森泽航解释道,“按照我的正常判断而言,应该没什么可犹豫的,但现在我们手上的钱只够一次试错的机会。我一会儿觉得不管怎么做都能成,一会儿又觉得有一万种失败的可能,都快人格分裂了。” 森泽航脑袋搁在他肩膀上,说话时沛诚只觉耳侧毛茸茸、热烘烘的。他听完后倒是全无纠结,反问:“一次机会还不够?” “你就对我这么有信心?”森泽航故意紧贴着他的脸颊,胳膊圈住他肩膀,差点没把扫把都弄掉了。 “当然啦。”沛诚说,“你再捣乱我用扫把扫你脸了。” “为什么呢?”森泽航问。 恋爱坐标 第69节 “这话问的,”沛诚失笑,“我不相信你我去相信谁。” 森泽航闻言思考了片刻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忽又问:“你之前认识李翀汶?” 沛诚莫名其妙道:“我怎么会认识他?” “那你认识nothanks吗?” 沛诚迟钝了一下才明白过来nothanks是谁,但反应过来了就不由得有些心虚:“那更是没影儿的事儿了,我上哪认识nothanks去。” 森泽航下意识松开他,似乎有很多话头在他舌尖滚过,都不知该如何措辞。半晌,他只说:“我之前都不知道你对人工智能感兴趣。” “那是因为我确实不太感兴趣,”沛诚明白他是指下午咖啡店里自己谈到的内容,滴水不漏地答道:“是因为你经常和我说起,你有显得那么有激情,还迷上了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野男人,我才特别去留意的。” 森泽航却没有被他的俏皮话带偏注意力,问:“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一起创业、和我一起建公司?明明你也相信我能做成,甚至愿意在失败后给我兜底,为什么不参与进来呢?今天李翀汶问你的时候,你也拒绝了。” “那是啊,我要给你兜底,肯定不能和你跳到一个篮子里啊。”沛诚故作轻松自然地说。 森泽航明显不太信,灼灼目光锁在他身上,沛诚不敢和他对视,装作扫地扫得很认真。 “如果,我是说假设,如果你能预测未来,你觉得我和李翀汶顺利合作了吗?”森泽航问,“你觉得我们能活过创业公司的头三年吗?你觉得我能够完成和爷爷的赌约吗?” 沛诚闻言再也装不下去,十分诧异地抬起头看他——森泽航的眼神相当认真,不带一丝戏谑。 森泽航又问:“还是说……你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所以不能告诉我吗?” 沛诚顿时浑身汗毛倒立,甚至忘记第一时间反驳,只惊愕地看着他。 他知道了?!他怎么看出来的?不可能吧!沛诚脑子里只有这几个问句在来回滚动播放。 可森泽航很快又道:“算了,还是别告诉我了。” 沛诚仍身处震惊之中,这个瞬间他仿佛回到了那一夜——他们第一次去看麦克白的那一夜。当时他问:或许我真的是一个陌生人,穿着岳望锡的壳子呢?或许我就是班柯的鬼魂,附身在了这具身体里呢? 森泽航却回答他说“那就太好了”。 所以他究竟都知道了什么?沛诚心中惊涛骇浪——不可能吧,鬼魂附体这么荒唐的事,不会有人往那个方向去想的。 就算有所怀疑,就算觉得和他和原来的“岳望锡”不是一个人,那也应该是好几年前刚穿过来时候的事了,怎么会在这个节点露馅?且不论他身为“岳望锡”行走世间已经五年,无论是灵魂还是壳子于外人看来早已浑然天成、融为一体,更别提青少年成长的过程本就飞速,就算岳望锡性格发生变化也是常理之中。连他看森泽航时,也会常常觉得他根本没有改变,但偶尔才惊觉——他已经和当初那个抱着跳跳糖蛋糕当宝贝的少年完全不同了。 不止是外貌和体格,森泽航在个性和为人处世上也成熟了不少——他已经很少露出那种少年人不知愁的无聊神色,大部分时间都忙碌而专注——虽然在沛城眼中,那不过是哈士奇在非癫狂状态下给人造成的错觉罢了。他从不关心他人是非,是打心底对这类讯息没有一丝兴趣,但饶是如此,森泽航处理人情世故的方式也机敏了不少,学会了各种省时省力对付外人的方法,这点倒是让沛诚想起了26岁的他。 所以难道说……其实森泽航心中对自己的“真实身份”一直有所怀疑、从未打消?那他为什么不问呢?明明是和自己如此亲密的一个人,正常人会不去追根究底吗? 他没有问,是觉得不重要?还是在等沛诚搞不好哪天自己就坦白了? 沛诚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实在无法准确描述自己当前体会到的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可能真的太久没看兔子app,有些过于放松了,他也忽略了森泽航有多聪明敏锐。 甚至在他还没想好托词的时候,森泽航已经洞察到了自己也许有特定的理由,故而无法向他说明。 他是如此地信赖自己,到了几乎令他落泪的地步。 “我……”沛诚开了口,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好要说什么。 但森泽航十分耐心地看着他。 “我并不知道未来将怎样发展,也不知道你创业的结果会如何。在你给我介绍之前,我还从没听过李翀汶这个名字。”沛诚决定选择部分真相来坦白,“不过见到他的第一秒,我就觉得他应该能够成为一个不错的合作伙伴,除了他性格好、专业能力强之外,他言谈中透露出的、碎片化呈现的价值观我觉得和咱们应该挺吻合的。但除此之外,其实我没有什么确实的证据,可能只是一种直觉。” 森泽航点点头。 “并且,不管你最终是不是选择和他一起合作,或者退一步说,是不是选择这个项目、甚至人工智能这条赛道,我都百分之一万认为你一定能够成功。不是为了谁,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你爷爷,而是为了能够达成自己的理想和愿望。”沛诚微笑道,“因为你运气向来很好不是吗?” 森泽航叹了口气,说:“结果你不也是一样!” “我怎么了?”沛诚不明所以。 “不管我说要去做什么,你都只会说支持我。”森泽航夸张地摇了摇头,“amber说了,你这样溺爱我,我会变成坏小狗的。” “怎么会,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小狗,”沛诚忍俊不禁,只觉得他可爱得不行,一把搂住森泽航脖子亲了一口,说:“当然了,要是你平时能少发点疯就更好了。” 第115章 戒指 “我从不发疯,”森泽航摇了摇手指,“我在外头不要太正经。” 然而他嘴上说着“正经”,手上却在耍流氓——沛诚分明感觉到有一只狗爪伸进了他衣服里面,抚在他背上,还有一只在他屁股上捏来捏去。 “对了,你今天好帅。”森泽航说。 沛诚哭笑不得:“我又怎么帅了?” “就是在咖啡厅的时候,你忽然被问到关于模型解释技术的事情,我本来还想和他说你并不研究这个方向,没想到你一下就答上来了,而且还了解得那么周全。”森泽航表情中充满了诚挚的爱意和毫无掩饰的骄傲,“你说话的样子,看起来既聪明又漂亮,我当时可想亲你了。” “我就知道!旁边一直有一道贼亮贼亮的目光,吓死我了!”沛诚说,“不过聪明又漂亮是什么鬼,这是我会用来形容你的话。” 森泽航眼睛亮晶晶的,笑着说:“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气,才忍住没有把你压在咖啡桌上吗?” 沛诚想象那个画面,禁不住抖了一下——人来人往的咖啡厅,对面还坐着一个刚见面半小时不到的陌生人,要是哈士奇忽然发情,那画面简直…… 可是森泽航总是不吝于表达自己的喜欢和爱意,即使已经过了这么久,在每日的朝夕相处中,他总是能发觉出这些值得夸奖、值得表达的细节,这份坦诚和真挚总叫他很受用。 于是沛诚向后一靠,倚在饭桌上,双手撑在身侧,用脚勾了勾他膝盖,说:“咖啡桌不合适,这里比较好。” 不消多说,森泽航立刻欺身上来,手指插进他的头发轻轻向后拉拽,沛诚不自觉微微仰起头,迎接这个深吻。 他摸索着把森泽航衬衣从裤腰里拽出来,手指探了进去——他很喜欢森泽航的腰,肌肉紧实,皮肤光滑,最窄的地方刚好有一处很适合放手的凹陷,好像是为了为他量身定制的一般。 “五年已经很久了吗?”森泽航推开一点,问,“李翀汶听到好像很惊讶的样子。” “是吧,”沛诚答,“可我感觉好像过得很快,一转眼就五年了。” “我也是。”森泽航说,“以前感觉长大还是很遥远的事情,我还记得你送我小行星的时候,你当时问我长大之后想做什么,我那时候一点想法也没有。” 沛诚也还记得,当时他仿佛从城堡里刚走到现实世界的小王子,身上不落俗尘,整日只是黏着自己追,有阵子还每天一束花,简直傻死了。 “你那个时候就知道了对不对?”森泽航却忽然说,而后他又笑起来:“你别紧张,你不想说我不会多问的。” 然后他果真不问,只是凑过来左亲亲右亲亲他,沛诚心中忐忑。他其实并非不愿意坦诚以告,事到如今,就算实话说自己不是岳望锡,而是一个魂穿到他身上的路人,说不定森泽航也能心态良好地接受。 甚至于他还隐隐有些期待,有朝一日,是否还能以自己的身份行走在阳光下,牵起爱人的手。 可是他清楚地记得兔子给出的硬性规则:不得以任何方式向他人告知系统的存在,否则将被立刻判定为失败。 任务失败倒是没什么,但失败的话就要被强制脱出、离开这个世界了,而这是在所有可能发生的结果之上沛诚最不愿意的。 “宝宝在想什么?”森泽航温热的呼吸像小火苗一般扫在他的侧脸,鼻尖亲昵地蹭着他。他的吻轻柔地落在沛诚耳垂、颈侧、锁骨,自己的衣服被他揉得皱皱巴巴,扣子也解开了大半,松垮地挂在肩膀上。 沛诚环顾他身边的空间,环顾这个小小的公寓——虽然是租的房子,但他们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两年多,处处都是“家”的痕迹。 被子软蓬蓬的双人床,成对的拖鞋和睡衣,沛诚在陶艺工作坊做的马克杯,森泽航在商业案例大赛获得的奖状,两人去旅游时拍的各种照片、票根和纪念明信片钉在软木塞墙上,旁边挂着高中毕业时全班的合照…… 无论是小时候爸爸或妈妈的家、长大后自己租的一居室、闵效禹的小单间还是岳望锡的豪华别墅,从来还没有哪个住处给过他“家”的感觉,他从未有过冲动这样想要布置、建设、保护一个地方。 “等我们毕业了之后,要搬离这里的话,还有点舍不得呢。”沛诚不着边际地说。 “怎么忽然开始想这个,还有一年多呢。”森泽航说,“而且到时候,我们也会一起选一个新的房子,再一起搬进去,一起喜欢上那个家的。”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遇到你以前的每一天和每一年其实都没有什么分别,过了也就过了,”沛诚感慨,“但是现在的话,每一天都觉得过得太快,要是时间再慢一点就好了。” 闻言,森泽航露出一丝担忧的神色,他欲言又止:“未来还有很长时间呢。” 沛诚用手掌把他额发一股脑撸上去,在他额头上响亮地亲了一口:“我知道。” 李翀汶在英国呆了一周,期间三人又碰了一次,然后他就启程回了美国。落地的次日他便打来电话,介绍谢行给森泽航认识,这次沛城没有参与,那三人一起聊了很久。在第二次电话中,李、森、谢三人便初步确立了合作意向、大概的项目方向以及周期计划,包含三人的分工。李翀汶和谢行都没多少钱,只能象征性地给了一些,其他都算作技术入股,森泽航占55%的股份,至此,森久科技的名牌下终于有了实质性的内容。 三人保持着每周一次的通话频率,同步彼此的进度,其余时间都在各自忙各自的。这种节奏保持了一年多,直到二人毕业。毕业典礼的时候,适逢恶劣台风天气,航班全部取消,国内没有人来参加——这也算一种天公作美,免了一边要找借口来或不来,一边还要尴尬地准备如何迎接。 毕业后,两人搬到伦敦——沛诚被录入到英国一家颇为有名的老牌媒体企业,负责一些不太重要的版面里的文章素材收集和撰写,重大新闻基本和他没什么关系。但带他的上司是个专业能力相当不错的资深记者,他很喜欢沛诚,破例把沛诚带进了一个需要长期追踪的深度调查项目小组——深度调查虽然周期长又辛苦,但不管是对于调研能力、取材能力和观察能力的培养,还是新闻故事的敏锐度都多有裨益。最重要的是,比起“短平快”的时事新闻,深度调查令人抛却浮躁,能够沉心静气,关注一些对于底层民生有益的事,正适合沛诚现在的心境。 而森泽航自从毕业后便全身心投入到公司的运营中。创业小分队的三人虽然都很有才华也很有想法,但毕竟都是象牙塔里刚走出来的人,一路摸索挣扎,又累又辛苦,整日疲惫不堪,还免不了因为意见不和而争吵。 沛诚其实思考过这个问题——上一世,森泽航只负责出钱以及在一些重大决策事宜上表态,技术上的问题全部交给谢行负责,就算二人意见向左,但凡涉及到具体的领域,不主要负责的那个人会自觉地后退一步。但这一世,森久科技的成败与否对于森泽航而言至关重要,他不敢放手也不敢赌。 也正因如此,每当森泽航和他商量做法的时候,他必须要克制自己不发表更多意见,免得让分歧加剧。所幸在连续几个月的熬夜通宵之后,他们终于交付出了基尘1.0的demo版,并且顺利发布,一周内就吸引到了几个投资的橄榄枝。 这些投资金额拆开来看,换做以前,只够两人半年的生活费,如今森泽航却兴奋得上蹿下跳。毕竟有了现金流才能招人、才能扩大测试规模、加快项目速度,也才能更快步入正轨。 沛诚虽然打心底里为他感到高兴,同时也有一些伤心——他记得上一世他正式加入森久的第一天,也是在招待投资人开会。当时的森泽航面对大量想要通过注资来参与游戏中的资方,却一点也不动心,只谨慎地权衡着利弊,只不希望话语权被轻易瓜分掉。 而如今的他们显然没有这个资本。他护在手心闪闪发光的宝贝如今因为无数琐事而疲惫蒙尘,叫他怎么能不伤心。 在签署第一笔投资合同的那天晚上,森泽航拒绝了沛诚想要外食庆祝的提议,而是自己在家悄悄准备了一桌饭菜,等他下班回家。沛诚见了惊奇不已,每道菜都尝了一遍,意外地发现味道还不错。 “你是不是悄悄练习过?你是不是把做坏了的菜都扔了?”沛诚促狭地问。 森泽航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在饭桌边来回踱步,似乎很是焦灼。他转悠了好几圈后,终于自暴自弃地说:“算了,先说正事吧,不然吃不下饭。” “怎么了……”沛诚话还没问完,剩余的词句却被生生截停——森泽航忽然清了清嗓子,单膝下跪,并从围裙的兜里掏出一枚戒指。 森泽航跪下的那一刹那,沛诚浑身汗毛立刻就炸了。 “我们结婚好吗?”森泽航仰头直视着他。 那个青涩稚嫩的男孩儿如今肩宽腿长,五官俊朗,已经是一个男人了。他白色衬衣的袖子挽到手肘,笔直的黑色西裤下踩着一双情侣拖鞋,还围着小熊围裙,但依旧英俊不凡。森泽航嘴唇动了动,又从围裙兜里掏出一大摞写划了无数次的、皱巴巴的纸,愤愤地扔进垃圾桶里。 “我之前准备了好多说辞,来回排演了无数次,但都觉得不满意。可是我不想再等了,我不想再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也不想等自己找出最完美的求婚誓词、更想不出最浪漫的求婚场景,我就想在这里,在我们两人的家,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向你求婚。”森泽航说,“我们结婚好吗?” 对此沛诚毫无准备,整个人愣在原地,直到森泽航叫了他好几声才反应过来,颤声说“好”。森泽航小心翼翼地为他戴上戒指,站起来紧紧地抱住他。 沛诚这才回过神来,开口第一句话却是:“你哪来的钱买戒指?” 森泽航闻言害羞地笑了笑:“我省吃俭用存的,你真的没发现?我好几次都以为露馅了。” 沛诚抬起手指来回翻看——简约素净的银色戒圈上没有太多装饰和纹理,只在正面以碎钻镶嵌着一圈星星的形状,沛诚抬头问:“你的呢?” 森泽航从兜里摸出另一个小盒子,递给他,沛诚摸出戒指给他戴上,又吻了吻他的嘴唇,说:“你真是出息了,居然能背着我存这么多私房钱。” 森泽航眼中闪过一瞬被抓包的惊慌,随即又害羞地笑起来,问:“喜欢吗?” 沛诚点点头:“你送我的所有东西里,我最喜欢这一件。” 第116章 葛朗台 有了第一笔资金注入,森久科技终于得以租了一个小办公室。地方虽然有些偏僻,但因为是旧厂房改造的创意园区,配套设施很新,且因为有区政府的政策,主要胜在租金便宜,周围也都是如他们一般的创业公司。李翀汶和谢行收尾了手头的事,也一起搬了过来,碍于实在没有闲钱,公司的财务和人事外包给了第三方服务公司,全体员工有且仅有他们三个人。但饶是紧巴巴地抠着每一分预算,钱也根本不够烧的,于是基尘虽还是个demo宝宝,却也不得不提前上岗,先接一些小的项目来维持资金周转。 沛诚心里对此不太赞同,原因很简单,毕竟这些小项目本身利润度不高之外,小公司作为乙方话语权还很受挤压,沛诚上一世……不对,应该是“生前”就在这样一家公司里。再加之他当时的上司完全没有任何管理才能,只知道对外对上卑躬屈膝、对内对下色厉内荏,简直令人痛不欲生。 所以沛诚十分能够共情为了一个简单的项目诉求消耗掉很多时间精力的处境,却也知道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寄希望于如果项目交付质量不错,至少能够在行业内累积一些口碑。 与此同时,沛诚其实对于公司的天使投资人选也心存疑虑——投资人是一家手机零配件供应商的老板,虽然口袋丰厚、出手阔绰,总是在四处找寻投资机会,但毕竟传统实业和人工智能还是有很大的行业壁垒,他不认为投资人真的完全理解“基尘”意味着什么。森泽航却说这是好事——比起一知半解所以总想指手画脚的投资人,还不如只有钱、只看回报率的土老板。 恋爱坐标 第70节 沛诚不由得想起岳峥——那也是个传统意义上只有钱且只看回报率的土老板,而他知道这类人越是有钱,就越是在乎钱。 这些话他大部分都憋在心里,毫无背景的初创公司选择不多,其中优劣既然他能看出,那三人没道理想不到。沛诚虽然心里有些担忧,但森泽航每日疲累却仍高兴,不知道是因为对项目进展的兴奋使然,还是单纯因为和自己求婚成功。无论是因为哪一项原因,沛诚都开不了口说任何扫兴的话,只每日对他又亲又搂哄他开心,于是森泽航又愈发兴高采烈,然后忙到半夜,倒头就睡。 基尘beta测试成功并于全平台发布的时候,已经是次年秋天,于他们和森仲平立下赌约已经过了两年半。这期间虽然只有一年出头的时间是真正在全职创业,但眼看期限过半,森泽航肉眼可见地焦虑了起来。 客观而言,森久科技的发展也不可谓不好。经由一年的磨合和积累,公司已经有了稳定的业务收入,并能够从营业额中抽取百分之三十放到研发之中,这对于任何一家公司都是难以想象的高比例研发开支,也正是基尘beta虽然名字仍叫“测试版”,但其实完成度已经远超想象的原因。与此同时,公司也增加了一些人工成本,毕竟如果再不招新,只靠骨干三人的话,迟早会因为精力有限而本末倒置。 和上一世一样,森久大部分的业务和机会依旧是森泽航招揽进来的——就算没有家族背景,他的人格魅力和忽悠能力也依旧在线,而谢行负责后端开发,李翀汶则负责战略推演,平时在带领团队的也主要都是他。每季度项目结款的时候,大家会稍微放松一下,一起吃个饭或者放半天假,奖励一下自己和员工,当然和原来那种动辄要出国的团建套餐根本没法比。从一穷二白每一分钱都要掰开花的日子到现在,沛诚将全过程都看在眼里——他还从来不知道创业公司是一件这么艰难的事情,不知道上一世的森久是否也经历了漫长的阵痛期,才变成他见到的模样。 如今想想,在市中心有两层楼的办公室、连正式员工带外包拢共一百多号人的规模,简直是超音速进化了。 距离两人“订婚”也已经过去了近一年时间,森泽航有时候会提什么时候结婚,他偶尔突发奇想说“下周”或者“不如就感恩节”,但多半因为繁忙而错过,毕竟这些日子也不是认真排下的时间,只是凭着一股冲动脱口而出,而沛诚每次都会说“好”。但时间到了,他却也从不过问——大多数时间他自己也忘了,只因为在他心中,是否“结婚”或者领证,之于他们两人而言,不过是一个形式流程罢了。 他手上的戒指星光虽然渺小却熠熠发光,这就是他所需要的一切。 他也大概能猜到森泽航是怎么想的——虽然想结婚,却总觉得时机不够完美,他希望等到真的能放下心来喘口气的时候再认真考虑。的确,森久科技发展得不可谓不好,但那只是相较于普通初创公司而言,对比五百万美金的宏伟目标,他们还有很长的步子要走。 “你别再数钱了!”沛诚有天实在忍不住说,“连我都不看记账表了,有时候我以为我在和欧也妮葛朗台谈恋爱!” 森泽航头也没回,挨个把每户账号加总了一遍,说:“欧也妮葛朗台不是守财奴,半夜在地下室数金币的是她爹。” “这不重要!”沛诚吼道。 森泽航幽幽地回过头来,眼泛绿光:“我能挪用公款吗?如果可以的话,再凑一凑……” 沛诚啪唧盖上了他的笔记本,好险没把狗爪夹住:“我看你已经疯魔了,下一步是不是要抢银行了。” 森泽航又想伸手去摸电脑:“我总觉得还漏了什么……” 沛诚直接横在他和电脑之间,一屁股坐在森泽航腿上,将他双手摁住:“不准数了。” “啊啊啊啊啊!钱不够啊!!五百万美金怎么这么多啊!五百万美金是这么大的一笔钱吗?我之前没听说过啊!”哈士奇陡然又开始发癫,“早知道我当时就不要答应得那么爽快了,凭什么啊,爷爷赚到的第一桶金也才一百万美金啊,为什么给我设置这么高的门槛!” “可能是那个吧……”沛诚犹豫道。 “你别和我说是因为对我寄托了很大的希望什么的,我不要听。”森泽航面无表情道。 “不是,”沛诚说,“可能是因为通货膨胀吧,一百万美金换算成今天的购买力……啊!你怎么咬人!” 沛诚一把捏住他的下颌,怒道:“你这个坏小狗,我要报警把你抓起来!” “对对对,”森泽航麻木地说,“你把我抓起来吧,不,我就当你的小狗好不好,我不想赚钱了,累死人了!大不了我每天少吃一顿,衣服鞋子也都不买了,你每天上班赚钱去,我就在家打扫做饭……呃……裸体围裙……” 沛诚差点没被他笑死,抱着他脑袋一顿狂亲。 森泽航被他蹂躏得头发乱飞,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沛诚其实隐隐觉察道,森仲平设下的这道考题,本就有些强人所难——老爷子或许是真的期待宝贝孙儿能混成什么样,但无论结果如何,他也应该会欢迎森泽航回归家庭之中。区别大概只是日后的态度问题——就算森泽航真的成功了,那是喜事一桩,且森家也不至于对他日后的决策完全丧失了话语权,毕竟他仍是一个重情义的孝顺小孩。每逢节假日以及爸妈爷爷过生日的时候,森泽航都会发很长的消息送去关心和祝福,同时也会费心选好礼物寄回去。退一步说,如果森泽航没能完成赌约,那森仲平更乐得多一个拿捏孙子的把柄。 但如果是后者,这想必会对森泽航本人的自信心和自尊心打击很大,所以沛诚还是百分之一万地期盼他能成功。 他的殷切期盼终于在数月后基尘2.0准备面世的时候到达了巅峰——在上一世中,基尘2.0是到了闵效禹入职前才顺利诞生的产物,是跨时代的作品,如今进度竟也提早了不少,看来世界线变动也不无好处。 沛诚作为内部家属率先看到了演示,他面上克制地喜悦着,其实内心早已兴奋地翻了天:这要是发布出去,还不引起轩然大波?那我们航航还不变成超级抢手货? 他满眼转圈圈,脑中已经是野马脱缰:如果能够顺利融资……这个杠杆起来了,公司估值立刻就会从现在的估值翻十倍不止。到时候什么五百万,五千万我也…… 虽然过了几年捉襟见肘的日子,但沛诚早已不是以前那个看到七十万的表会叽哇乱叫的庶民。他看着熟悉的交互界面和运行数据,忽然觉得形势一片大好,激动难耐。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能否完成森仲平的作业,基尘2.0的面世就是关键。 第117章 泡沫 沛诚尚沉浸在雀跃中的时候,家里忽然打电话来了。 这实属罕见,沛诚接起电话的时候没仔细看,等听清楚对方声音时顿感诧异。过去的几年里,岳家和他虽然不算毫无联系,但仅限于逢年过节的客套,或者有事说事的留言,沟通确实很有限,对他基本属于放养,更不要说岳峥亲自来电了。 电话那头的岳峥声音听起来很疲惫,这次,他省去了那些他并不擅长的、生疏的关心,直击主题说:“最近公司出了些状况,如果你心里还有这个家,就别再任性了,回家来。” 沛诚听完心下一惊,而后是困惑——他很清楚自己这个儿子在岳峥心中不是什么能胜任要职的角色,不明白就算公司出了问题,再怎么说也不至于求助到自己头上来。 “是经营不顺吗?”沛诚迟疑地问,“产品出了什么问题?还是……” “是也不是,具体的很复杂,不是在电话里就能说清楚的。”岳峥道,“现在市场环境和企业效益确实不如以前,不过主要还是内部……” 他话头止在这里,不愿往下说了,只一个劲地催沛诚回家。不过沛诚倒是想起来了——上一世的岳望锡大抵也是如此。他本来是个游手好闲的二世祖,不缺吃穿也不算特别上进,但好歹没有长歪,也不至于满肚子草包。 只不过岳家对他一直放任生长,到了家族企业出危机的时候才想起来,什么骨干心腹都是外人,还不如这个向来对钱不上心的自家儿子来得可靠,于是忽然一股脑把所有压力和矛盾转嫁到他身上,最后硬生生逼得人剑走偏锋,胡乱尝试,最终以破产收场。 沛诚明白在变动的世界线之下,岳家的危机也提前了时间,按理说这个他要去收买策反闵效禹了,只不过在如今的发展下,很多事情都变了节奏。 森久科技最近长势喜人,沛诚心里高兴,听到这种消息也不觉得压抑,连带语气也耐心了很多,他安慰了岳峥几句,叫他别担心,答应自己会尽快找时间回去看看。 “不是看看,是让你……”岳峥欲言又止,不知是想到自己过去长久以来对儿子的态度都不算宽容,最近几年更是连生活费都没给过,如今忽然开口就是提要求,面子上或许有些抹不开,只道:“算了,没事,你先回来吧,回来再说。” 沛诚能察觉到他以前那种自以为是的强势态度消退了很多,不知道这几年经历了什么,于是放软了声音问:“妈妈还好吗?您身体还好吗?” “嗯,还行吧,”岳峥笑了一声,“你老爹混得再差,总归比你过得好吧。” 沛诚哑然失笑:“那就好。” 父子俩在电话两头沉默了半晌,谁也没说话,沛诚本想说那就挂了,岳峥忽然开口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嗯?”沛诚下意识环顾了一圈,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岳峥在问什么,答道:“没什么特别的,找了个工作,在上班。” 岳峥惊讶道:“没想到啊,你还能坐得住办公室的工作?” “嗯,习惯了就好了。” “一个月能赚多少钱?”岳峥问。 沛诚无所谓地笑笑:“没几个钱,付掉房租和生活费基本不剩什么了。” “房租和生活费都是你付?”岳峥抬高了音量。 “是啊,”沛诚暗自有些好笑,也知道他关心什么,主动说:“航航的创业公司发展得也还可以,虽然很辛苦,当然了,规模和业务都远比不上您,希望近期能有比较大的突破吧。” “嗯,”岳峥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想必森久科技的动向国内也不是完全一无所知,他淡淡道:“你让他多当心吧,最近全球经济形势都不好,供应链物流差得很,往年这个时候都是旺季,现在码头百分之六十的集装箱都是空的,大家口袋里都没什么钱了。” 嗯。沛诚答应道,心想传统实业面临的挑战和森久应该关系也不大,没有太放在心上。 他还没来得及和森泽航分享这个消息,只因不想在森久的关键时期释放任何一点负面信息,却没想到岳峥竟然一语成谶。 基尘2.0面世在即,森久科技最大的外部投资人竟然忽然宣布要撤回投资,变卖自己手中的股份。 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沛诚简直惊了,细一问,才知道这竟然就是他早年担心过的那位天使投资人——后续那人又追加了几轮投资,种子轮融资基本全是从他这里出的。这位投资人手握森久科技约22%的股份,森泽航手里的股份也被一轮轮稀释了不少。如今投资人自己的主营业务受到全球供应链崩溃和地缘政治的影响,再加上重资产变卖困难,于是资金链断裂,宁愿支付赎回违约金也要撤掉投资。 这个决策的影响力非同小可,首先会直接影响到森久本就不算富裕的现金流——研发这边大笔的钱已经砸下去了,来自甲方的应收账款又还没到账期。一夜之间,一个欣欣向荣的初创公司立刻要面临下个月发不出工资的窘境。 更可怕的是,这一番动静非常影响品牌形象和投资人信心,原本基尘2.0面世,再搭配舆论和报道,有八成可能实现天使轮融资,直接估值翻十倍。这个美好的愿景明明没有任何问题的,情势却急转直下,原本几个接洽的投资人现在都不回消息了。此情此景之下,别说森泽航了,连沛诚都整夜睡不着觉。明明…… 明明基尘最近的测试都很稳定,无论是模型数据还是真人交互的表现都非常好,而且森泽航他们已经规划出了基于最新引擎性能可以落地的几个项目,其中排在前三的就有沛诚最为熟悉不过的“灵魂金库”项目,虽然它现在还不叫这个名字。 明明他们已经从后台到前端逐一筛查过了所有可能出差池的地方,并彻夜加班做了优化和完善,明明公司上上下下每个人都尽心尽力,最终的问题也确实并不出在他们身上。 一件事眼看要失败的时候,是懊悔自己没有事先准备万全、做足功课来得遗憾,还是正因为自己已经考虑周到、反复推演过所有可能,却依然失败了更让人痛苦? 不,不对,还没有完全失败。沛诚快速打消了自己这个丧气的念头。 怎么办?他没有问这个问题,因为这是每个人脑中都在盘旋的疑问,是最迫在眉睫需要解决的难题,却也无人能回答。 比提出无法解答的问题更没用的便是安慰的话语,这些话说多了,却起不到实际的帮助作用,最终只能适得其反。 事实上,事情发生之后的几周时间里,森泽航基本就不怎么睡得着觉了。因为缺乏睡眠,他难免变得有些脾气暴躁,某天因由一件小事沛诚多问了他几句,他竟脱口而出:“我他妈怎么知道!” 沛诚一时间愣在原地,森泽航也呆了,愧疚立刻染上他的眉眼,瞬间便几乎要将他吞没。他立刻站起来抱住沛诚,不住地道歉:“对不起宝宝,对不起,我太累了。” 沛诚没有生气,他只觉得难过又心疼,他回抱住森泽航,摸着他的头发轻声哄他:“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肯定会有办法的。” 其实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天降一个手握现金的投资人,直接买过这22%的股份,完成股权交接,对外舆论大概率也能顺利公关下来。沛诚知道,森泽航现在一定很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是这个人。 如果他们三年前没有离家…… 这话森泽航不曾说出口,沛诚更不会提,但其实,他还没有说的话是自己曾经偶然间听见谢行问过森泽航:“你后悔吗?” “你后悔吗?你如果当初没有和家里闹翻,那么你背靠资源,手握闲钱,根本不必这么小心谨慎地做每一个决定,也不必去接那些看不上眼的小项目,更不用稀释股权,引入投资的风险。”谢行彼时的语气既冷漠又不无讽刺,“你后悔吗?后悔自己小时候任性又天真,以为现实世界真就能一切如愿,以为自己的好运气能够帮你顺利度过每一个难关?你或许愿意下凡来体验民间疾苦,那些本就在民间苦苦挣扎的人又该如何呢?” 他们当时是在森久办公室外的消防楼梯上聊天,身后的玻璃窗里坐着小小公司人数不多却朝气蓬勃的全部员工,那几乎都是出身普通但身怀梦想——至少是相信着他们的梦想的人,沛诚原本只是出来问他们要不要帮忙买午餐,却不料无意间听到了这段对话。 “虽然我也没资格说你吧,毕竟我上学时也是这样。但如今不同了,见惯了那些肮脏的做派、那些竞争的手段和没脑子的甲方,我有时候都觉得过去的自己天真得可笑。”谢行接着说,“你又是否后悔,你的一个赌约,要害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也跟着一起担惊受怕?你不会还沉浸在自己做这一切就是为了他的幸福这种谎言里吧,骗得了别人到没关系,可别骗了你自己,你选择这条路,最核心的难道不就是为了男人那可笑的自尊心吗?”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对吧?后悔无用,”谢行最后自嘲地笑了笑,“除非你现在就向家里低头,但那样即使换来了钱帮助森久度过眼前的坎,你却也实实在在的失败了。所以这个选项反而成为最不可能的选项。” 森泽航全程没有说话,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肯定,只是出神地望着远方。西伦敦的这一片原本都是工业厂房,如今改造成了创意园区却也还带着老牌帝国主义工业革命残留下来的破败荣光,如今萧索一片,正如他们眼前可见的未来。 听完谢行的这一席话,沛诚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他知道这些话既然谢行都能问出,森泽航肯定不是没有想过。就算他不说,自己也不提,这个念头却一直盘踞在二人脑海。只是在过往那些日子里——那些幸福快乐、一切顺利的日子里,这个念头会被压制、被掩盖,而在现实状况越来越困难的情况下愈发清晰。 第118章 没用 沛诚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他还是“沛诚”,只是梦中的他拥有普通但健全的家庭——父亲有些老好人但关心家庭,母亲有些啰嗦但十分开朗,他们一家人虽然收入不高,偶尔吵吵闹闹,但一直在一起。 梦里的沛诚毕业后也并未入职黑心公司,而是应聘进了蒸蒸日上的森久科技。他依旧只是一个小员工,每日坐地铁通勤上班,朝九晚五,偶尔加班。他不在如独行侠一般与同事保持着距离,和大家相处得都还不错。于是同事点奶茶的时候都会带上他一起,有零食的时候也会分他一块。每当工作遇到问题的时候,他的经理会破口大骂人,但也会领着他们加班修改错误,再于顺利完成项目的时候一起庆祝。 每逢周末,他会回家里看看,爸爸会去买他爱吃的卤菜,妈妈在厨房忙活,虽然说不了几句话就开始啰嗦他,但下一周他依旧会回家。 他原本沉湎于这样和平的生活,直到他忽然在梦中意识到,这个世界并没有森泽航的身影,那间熟悉的办公室门从未打开过。 于是他在梦境的中途便开始慌张,四处找人询问,但似乎没有人见过、也无人知道森泽航的存在。然后他开始发疯般地拍打走廊尽头那间办公室的门,直到引来保安将他带走。他双手被扭在身后,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所有同事猜疑忌惮的目光逐渐退成冷漠的空白,他肺部的空气耗尽,眼睛模糊,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在最深的绝望之际,沛诚猛地从溺亡的边缘醒过来,坐在床上大口喘气,浑身都是冷汗。 他惊魂未定地喘了很久,胸口的起伏总算平静,眼睛恢复清明,侧头一看,身侧没有人,被窝也是凉的。 那一刹那,沛诚从头到尾凉了个透彻,他心跳如擂鼓,一瞬间几乎要再度落下泪来。他茫然地站起身,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跌跌撞撞地推开卧室门,在黑夜中仓惶四顾。 然后他看见了,在阳台上,森泽航背对着他趴在栏杆上——他明明根本不抽烟,剪影却依旧寂寥无比。 沛诚走到他身后,没有出声也没有打开推拉门,两人隔着玻璃,心思各异,在万籁俱寂的凌晨沉默站立着。沛诚看着那背影,只觉得熟悉又陌生。 熟悉自然是因为他们朝夕相处这许多年,就算只是在人群中瞥过,他也能认出对方来。而陌生的则是他的体态和气质,那种落魄的失意和无奈的妥协,是过往这么多年里他从未在这个人身上见过的。 是因为我吗?他愣愣地想,是我害了他吗? 于是沛诚忽然被一种更大恐惧所裹挟——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明明已经尽力忘记有关系统、有关任务的一切,他认真生活、认真学习、认真工作,试图改变些什么。明明森泽航也顺利遇到了谢行和李翀汶,成立了森久科技,升级了基尘,一切都在稳中向好。森久的估值很快就能翻倍,而森泽航的个人身价也会上亿,完成赌约轻轻松松。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们就可以回国,也可以继续留在这里,或者再换一个地方生活,但无论如何发展,都不应该是这样的。 恋爱坐标 第71节 暗夜中发呆的森泽航似有所感,回过头来,隔着一层推拉门和他四目相对。室内的空气凝滞而粘稠,而就在这一刻,室外夜风骤起,扬起森泽航的头发、鼓动他的衣角,仿佛某种宿命的暗示。 两人都没有动,沛诚仿佛从他眼中看到了许多复杂的情绪,许多欲言又止,许多难以名状又难以启齿的疑问。但风一吹,那些情绪又恍若错觉,散得一干二净。 森泽航伸手拉开阳台门,大量的新鲜空气瞬间涌入,沛诚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冰凉的手指摸上他的脸颊,声音中充满诧异:“怎么哭了?” 沛诚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嘴巴开开合合,说不出话来。他脸上的泪水已经蒸得半干,只余下黏腻潮湿的触感。 “做噩梦了吗?”森泽航蹭了蹭他的脸颊,拉起他的手安抚道:“现在没事了,回去睡觉吧。” 沛诚魂不守舍地被他牵着走回卧室,坐到床上,森泽航回身就要离开,沛诚猛地反应过来,拉住他的手问:“你去哪?” “倒点水喝,你要吗?”森泽航轻声说。 沛诚砸吧了一下嘴巴,后知后觉自己在睡梦中哭了一场后确实口干舌燥,点了点头。很快,森泽航端了两杯水回来,用手肘碰开床头灯,挨着他坐下。 “你睡醒之后找不到我,就吓哭了吗?”森泽航嗓音含笑,略带揶揄地撞了撞他的肩膀,“宝宝不怕哦。” 沛诚有点窘迫地垂目躲开,忽地看见他手掌贴着一块创口贴,问:“你手怎么了?” 森泽航举起来给他看:“刚才摸黑起来接水,不知道摸到什么,划了一道小口子。” 这并不能解释他为什么半夜不睡觉,跑到阳台上吹冷风,但沛诚识相地没有多问,只是把脑袋歪靠在他肩膀上,说:“其实……我家公司也出问题了。” “啊?”森泽航身体动了动,侧过头问:“怎么回事?” “还不清楚具体的,大概就是经营出了点问题,内部可能也不太平吧。”沛诚说。 森泽航表情严肃了些:“你怎么知道的?” 沛诚答:“老头儿给我打电话了。” “什么?叔叔本人给你打电话了吗?”森泽航一惊,“那应该是真的很严重。” 想了想,他又问:“什么时候的事?” 沛诚想了想:“有个好几周了吧。” “什么!”森泽航震惊道:“怎么不告诉我?” 沛诚闭紧嘴巴不吭声。 森泽航把他脑袋板正,瞪了他一会儿,忽道:“早知道公司的事情都不告诉你了。” “啊?为什么?”沛诚愕然。 “因为你都瞒着我啊!”森泽航抬高音量,“我们两个之间,是那种需要向对方隐瞒坏消息的关系吗?” 看得出来森泽航是真的生气了,沛诚嗫嚅道:“对不起嘛,我不想你分心,而且现在就算知道了这种事,也改变不了什么。” “话是这么说……”森泽航还想说什么,又生生截停。的确,就算知道了,以现自身难保的情况来看,他什么也做不了。 如果他还在森家,帮扶岳家也不是什么难事,但两人目前关系这样,家庭之前原本的关系也变得有些尴尬,指望森家毫无缘由就隔空伸去援手也不太现实。 原本态度还十分强硬的森泽航瞬间出现了犹豫的神色,本就不乐观的现状雪上加霜。很显然,他原本想着就算自己再怎么辛苦也可以想办法,但天平上的砝码如今愈发沉重——如果他失败了,岳家也无法再成为沛诚的可以依靠的备选方案,他的失败会变成两个人的失败,风险实在太大了。 森泽航长叹了一口气:“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沛诚直起身子,看着他的眼睛:“我从来没有这样觉得过。” 森泽航苦涩地笑了一下:“我知道,但我自己这么觉得。” 他摊开手,若有所思地抚摸着掌心的创口贴:“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是哪里出了问题。” “到底是哪一步走错,是哪个决策做错了,才会变成这样。”森泽航叹道,“我从头到尾复盘了很多次,都想不出更好的解答,即使有现在看起来更好的选择,不过也是事后诸葛亮罢了。放在当时所知的信息条件之下,我也没信心自己重来一次就能做出更优的判断。” 沛诚却知道是为什么,因为这不是一个选对分支选项就能够通关的游戏,而是一个充满了恶意和嘲弄的折辱。 沛诚忽然站起身来,说:“我去趟厕所。” 他匆匆躲到厕所里,点亮手机,打开兔子系统,赫然发现一切都锁掉了——无论是角色卡还是任务全都变成灰色,无法互动,不能放弃也不能领取新的。 沛诚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还是砸了下来,他想,果然如此。 第119章 警告 果然如此,一定是自己强行脱离任务剧情的发展所以遭至了惩罚,如今系统直接锁掉,既不能接新的任务,也不能放弃,就是要告诉他一切为时已晚,就算从现在开始反省也没用了。 这就是你一意孤行、想当然的结果,沛诚眼前仿佛已经浮现了兔子那双略带嘲讽的红眼:你来到这个世界,明明就是为了完成任务而来,你和这个世界本就没有任何联系,这不是你的世界,你却自负地把自己当做世界的一员,还妄想改变结局,这就是你的惩罚。 有了上一世的经验,其实如果按照剧本完成任务,森泽航未必会遭受什么劫难——闵效禹的背叛没有击垮他,反而给他上了一堂管理课,还推动他的事业更上一步。 如今别说更上一步了,就连森久都快保不住,而这一切甚至都不是最重要的。最令沛诚害怕的,是森泽航这个人似乎也被改变了。 是因为我吗?因为我干涉了他成长的轨迹,因为我自以为是地“为他好”,因为我天真地以为只要两个人团结在一起,什么困难都可以克服?是因为我幻想也许命运之神会一如既往地眷顾着对方,连带自己也能被照耀? 沛诚浑身发冷,手指因为颤抖而不受控制地点上那个“放弃任务”的选项,但却毫无反应。转瞬他又清醒过来——如果真的点击成功,他可是就要从这个世界里脱出了啊! 沛诚浑浑噩噩地从洗手间出来,遥遥看着那个坐在床沿、略微弓着背的身影。 记忆中那个总是微微扬着下巴、眼神既骄傲又温和的森泽航仿佛恍若隔世,他似乎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了。不仅仅是这几周的变故所致,他被过去三年天翻地覆的生活条件蹉跎,他一直很累。他再没有心无旁骛追寻自己热爱之事的资本,不管任何决定和选择都需要一再小心谨慎,谢行说的没错,或者说,连谢行都看出来了。 沛诚记忆中的那个森泽航,何曾被逼入如此落魄的境地,他脸上又何曾出现过怀疑自己的委顿神色? 他刚才说:回顾过往,想不出有什么地方做错了选项。但沛城却明白了——正是因为他每个选择都经由谨慎的比对,选择了最不出错的一条路,而有时候保守反而是失败的根源。 森泽航回过头,见他杵着一动不动,走上前拉住他:“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沛诚迟钝地摇了摇头。 森泽航眼下泛着淡淡的乌青,穿着松垮的居家服,头发也被风吹得乱糟糟,他说:“别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嗯。”沛诚只机械化地应了一声。 “你明天给你爸爸打个电话问下具体什么情况,是需要资金周转,还是有什么其他的问题。”森泽航说,“如果是钱的话,问问看缺口有多大,我这边看看……” 森泽航声音低沉,情绪平缓地说着,沛诚越听越不对劲:“等等,你说要想办法,是说这个?” “啊?”森泽航愣了一下,“不然呢?” 沛诚半张着嘴:“我以为……” 他下意识以为对方在说如何想办法应对森久科技目前面临的危机,殊不知因为他随口的一句坦白,森泽航的关注点马上放到他家的难题上了。 心脏尖锐地刺痛了一下,沛诚脱口而出:“都怪我。” “什么怪你?”森泽航不解道,“和你有什么关系?是我太草率了,如果当时我能够……” “不是的!”沛诚陡然提高音量,“都怪我,你可以不用这样的……你本来可以不用接受他的投资,可以再等等的,都是因为你想要我安心……” 森泽航看起来更费解了:“什么投资?”他眨巴了下眼睛,不确定地问:“你在说那个我公司那个投资人的事情吗?”沛诚点点头。 “怎么忽然又说到那去了?”森泽航奇怪道,“目前最要紧的是你家的状况……” “我家怎么样都无所谓!别管他了!”沛诚这句话几乎是用吼出来的,深夜本就寂静,他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森泽航有点吓着了,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都是我的错,你本来可以再好好积累一段时间再去创业的,你本来也应该去普林斯顿读研的,你本来……就不用因为为了买5磅的水还是10英镑牛肉而纠结,也不应该为了交房租而放弃修学旅行。”沛诚情绪有些崩溃,但他控制不住,“都是因为我,是我没有处理好,所以才把你逼上这条路,这不是你应该选择的一条路。” “你在说什么呢!谁和你说什么了?”森泽航蹙眉,抓着他的肩膀严肃道:“这和你没有关系……我不是这个意思,总之这不是你的错,都是我太没用了。” 沛诚听着心都要碎了,他多想告诉他,不是的,在没有我的世界里,你过得很好,你过得一直都很好。你既聪明又幸运,你有爱你、支持你的家人、朋友、同事。你是如此被世界眷顾着,甚至让别人恨不起来。 而你每次陷入痛苦,都是因为我。 我的背叛会让你痛苦,但至少你事业还不错,至少你还能实现自己的理想。可当我和你相爱,你却从心灵到生活都很煎熬。 “对不起,我什么忙也帮不上,”沛诚捂住脸,蹲下身去,“我搞砸了,我总是让一切都变得更糟。” 森泽航吓坏了,跪在他身边揽住他的肩膀:“宝宝怎么了?为什么忽然这么说?你别这样,发生什么了,和我说说。” 沛诚攥紧拳头,浑身肌肉紧绷着,身体微微颤抖,他平复良久,终于慢慢抬起头来,森泽航在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表情。 森泽航忽然露出难过的神色,自责地说:“我最近对你太坏了对不对?我对你发脾气了,对不起,我这段时间太累了,过阵子就好了。” 不会好的。沛诚绝望地想——他终于已经明白了,系统对他的惩罚,对他脱离剧情妄图改变故事走向的惩罚,是通过惩罚森泽航的方式,来惩罚他。 沛诚深吸了一口气,忽然问:“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森泽航自然没听懂:“什么?” “你愿意……”沛诚动了动嘴唇,那几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感到从腹部到喉头骤然用上一股反胃的冲动,令他作呕。 强忍着,他还是说:“你愿意暂时地忘记我吗?” 森泽航神色一凛,脸上血色顷刻间褪了个干干净净:“不要拿这个开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沛诚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但他的声音至少听起来似乎很平静,仿佛这样,就能淡化这个提议的疯狂程度。 “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打算,但如果你想要通过什么牺牲自己的方式来帮我度过公司的危机,我绝对不会接受!”森泽航说,他肉眼可见地焦急起来:“你要回去求你爸吗?不对,你家现在状况也不好,还是你要去找爷爷?总之,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如果要我和你分开、要我忘了你,我明天就会去注销公司宣布破产。” 沛诚牵起嘴角,竟然露出了一抹苦笑,他将睡裤兜里滚烫的手机摸出来,锁屏界面上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怎么,又开始威胁我说得太多吗?可他已经不太在乎了,直接将手机屏幕翻过盖在地板上。 森泽航忍不住分心看了两眼,但嘴上依旧强硬:“你以为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没有你,我做得再好或再差都没有意义。” “因为我……啊。”沛诚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宝宝,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好吓人,”森泽航又放软了声音,几乎是哀求道:“你不要我了吗?你要做什么,你要走了对不对?你要去哪里。” 沛诚忍不住惊讶地看着他,森泽航看起来十分无助:“我猜对了是不是?我早就怀疑了,你不是小时候那个岳望锡对不对,从小……不,从高中开始就不是了,从你送我星星的时候,或者再更早一点。” 沛诚再也无法管理表情,震惊不已,他茫然地问:“为什么?” 森泽航勾了勾嘴角,眼角却湿了:“我每次试探你的时候,你都显得很害怕,所以我就不问了。我不问了也不行吗?我不会问的,你别离开我。” 沛诚心下的震撼无法言说,他静静沉默了一会儿,只是轻轻牵过他的手。森泽航仿佛在等待处刑般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然而沛诚只是揭开了他掌心的创口贴。 果然,他意外划伤的地方正正好就在那个月牙形状的胎记上,如果这个暗示还不够明显,他就是在自欺欺人了。 沛诚捧起他的手心,亲了亲那枚订婚戒指,又轻吻那个新鲜的伤口,只不住地重复:“这个不该有的,不该在这的。” 被他倒扣在地上的手机猛烈地震动起来,沛诚毛骨悚然地低头看了一眼,仿佛那是毒蛇虫蝎,迟迟不敢伸手去碰。森泽航终于忍不住,问:“这个到底是什么?” 第120章 禁忌 沛诚手颤抖着,拿起手机来,却发现是岳峥的来电。 两人对视一眼,旋即意识到现在国内已经起床了,正值清晨时分。挑在这个时候打过来的电话不像能有什么好事,沛诚面露难色,森泽航一挑眉,示意他快接。 恋爱坐标 第72节 电话一接通,果然,对面连一句问候都没有,立刻破口大骂,质问他人在哪里,为什么还没回家。 沛诚清了清嗓子,勉强解释道:“还没定机票,最近有点事……” “有事?你能有什么事!家里目前都什么情况了你还在外面闲晃!”岳峥声音很大,可以说是震耳欲聋,透过扬声器回荡在房间里,森泽航也全程听着。 “你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能明白轻重缓急吗?就算不关心家里,新闻总看的吧?”岳峥咆哮道,“现在股东大会要换届选举,原来的总经理已经被撤职了,全公司上下都在等着我做决定……” “等等,”沛诚出声打断,“您需要我回去是做什么呢?竞聘总经理的岗位?不可能吧,我既没有资历也没有管理经验,还是你儿子……” “就是因为你是我儿子!你要是早点听我的,到公司基层先做着,混个脸熟,现在也不至于这么尴尬。”岳峥怒道,旁边不知是谁小声劝了句什么,岳峥烦道:“你少说两句,就你惯着他才惯出这一身臭毛病。” 沛诚默不作声,岳峥又继续说:“算了!如今情况特殊,容不得犹豫了,你赶紧回来,还是买今天第一班飞机,到了之后不用回家,直接到公司报道。其他细节稍后再议,不先把你放上来,我怎么……” “先把我放上去?”沛诚再度打断他,“把我先放到这个傀儡的位置上,稳住局势,然后您才有时间慢慢挑选培养心腹,届时再把我换掉?”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半晌,岳峥才冷冷道:“有什么问题吗?我养你这么大,这点小事很难做到?既不需要你出钱,也不需要你出力,难不成你还要和我讲条件?” 这头开口的却是森泽航:“叔叔,是我,嗯,航航。对不起,我最近是因为公司也出了点问题在解决,望锡在帮我一起想办法呢,所以才耽误了回家的计划。因为事出突然,我们没有准备,主要也不知道您这边情况这么紧急,就忘了和您及时说。” 岳峥听见他声音,愣了下,又“哼”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情真的很差,连带对森泽航语气也不太好,这还是以前从未有过的。饶是在几年前他俩闹出柜的时候,岳家父母见着森泽航也还算客客气气。 “那是你们俩之间的事,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岳望锡他跑出去再远,就算在世界的另一头,就算跑到月亮上,他也姓岳,是我岳家的人。家里需要他的时候,不第一时间以家人的利益为第一考量,反而跑去帮一个外人想办法,像什么话!你以为你来和我说这些,我会理解你们?同情你们?” “不是这个意思叔叔,”森泽航说,“我只是想解释清楚,避免造成误会,望锡还没订票不是不在乎家里,不是不在意您,是因为我求他先别走,才……” 岳峥烦躁地叹了一口气,问:“你公司也遇到问题了?哦,这也正常,不过你和森老爷子之前立下宏愿,估计也不剩多少时间了吧。现在可难办了?要我说你们俩就是活该,非要闹这些有的没的,别人家都没有的条件,你们俩放着浪费,非要搞什么自立门户、白手起家,简直就是吃饱了撑的。” 沛诚本就对岳家那些事半点兴趣也无,何况是在这么一个时间点,再加上岳峥这一番话,彻底激怒了他。他抢过手机,说:“你不用跟他解释这些,也不用和他低眉顺眼的。这就是我们家的风格,每个人都只考虑自己,不到需要别人的时候,再怎么也想不起来。” “岳望锡,你他妈什么意思?”岳峥沉声道。 “没什么意思,”沛诚冷冷道,问:“现在家里缺钱吗?” “缺钱?”岳峥不明所以,答道:“公司目前面临的问题不是这个资金。”他冷哼一声,道:“不过就算缺钱,你又能帮上什么忙?” “那就是不缺钱对吧?那就好,”沛诚说,“我可以答应你,不只是度过董事换届、权利移交的难关,之后你需要我去填公司里的哪个职位也好,或者扮演什么角色也好,我都随你安排。但我需要一千三百万,一周之内,现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岳峥大笑起来:“你疯了吗岳望锡?你凭什么值一千三百万?” “这要由您来评估了,我到底值多少钱。”沛诚说,“我相信但凡有更好的人选,您都不会来屈尊降贵找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吧。” “等一下,”森泽航按掉麦克风,瞪着沛诚问:“你什么意思,你要回你爸公司里去?那我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没有什么“我们”了,沛诚心想,我此番改写了历史,免去了你被我背叛的事实,却也妨碍了你正常的成长轨迹,最终反而是害了你。天之骄子不得不四处碰壁,屡受打压,既没有家族背景的照拂,也断送了和未婚妻的联姻,就算靠自己拼搏出一些成绩,还要遭受命运的捉弄,落魄地窝在城西的小屋里,深夜连觉都睡不着,还低声下气地和岳峥这个人渣道歉。 如今系统虽然已经锁定,不允许再完成或退出任务,但或许我还能做点什么,尽力将偏离的剧情稍微扳回来一点。 电话那头岳峥还在说话,对他狮子大开口的提议十分不满,森泽航却忽然道:“不好意思叔叔,有点急事,晚点回拨给您。”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你做什么!”沛诚跳起来,“我爸现在着急需要帮忙,然后他刚好又有钱,还有比这更好的方案吗?这比银行利率低,也不用绑定股东利益,是你赎回股份最好的机会了!” “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要出卖自己之后多少年的自由和话语权,就为了给我填一千三百万的窟窿?”森泽航紧皱着眉,“那之后呢?森久的危机解除了,你又准备怎么脱身?到时候就算把这一千三百万连本带利地还上,可不是当铺赎货的道理,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沛诚不吭声,森泽航观察了他一会儿,不可置信道:“你没想过要怎么脱身的事,对不对?你就是不要我了。” 沛诚不知该如何解释:“我没有……” “先不说那些了,森久就让他破产吧,怎么样都好!”森泽航“啪”地把他手机翻出来,锁屏界面上的红色惊叹号依旧还在,“这个是什么?还有,这个是怎么回事?” 他扬手撕掉掌心的创口贴,露出那个月牙状的胎记,上面还有一道鲜红的伤痕:“电话进来之前,你那样子很明显不对劲,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沛诚喉结动了动,想起来了。刚才他一时上头,竟然想要通过强制脱出系统来结束这一世,从头来过。可仔细想想,他至今也没太弄明白这个系统时间轨迹运作的机制——每次在他任务结束之后,这个世界是会就此结束重启?还是说会有另外一个“岳望锡”替代他演完这个身份?那眼前的这个森泽航又当如何呢?如果是要对着一个虚假的、由系统扮演的自己,那么也太恐怖了。 反而言之,如果自己的身份不会被替代,而时间轨继续前进,那么相当于森泽航要面对他自杀的事实度过余生,这个可能性更加令他无法接受。 他还没能拿定主意,森泽航又开口道:“其实……我刚才产生了一点幻觉,” “虽然听起来很荒唐,但我仿佛看到了一些……并不属于我记忆的画面,和做梦一样。”他说这话的时候,像是连自己都不太相信,语气充满犹疑,“就在手心被划伤的时候,我好像进入到了李翀汶他们最早建模的哪个草莓镇里,但是周围的一切都不像是虚拟画面,感觉十分真实。” 沛诚一刹那定住了,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森泽航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还在思考着如何措辞:“我身边还站着另一个人,他长得不像你,但我在梦里……不对,是在那一瞬间的幻觉里,我觉得那个人就是你。” 沛诚完全忘记了呼吸——他想起来了?怎么可能,那明明是“未来”发生的事不是吗? 这几个世界里的“森泽航”是一体的?到底怎么回事? 森泽航看了他一眼,接着说:“然后,草莓镇消失了,取而代之是我一个人站在一个办公室里,虽然不清楚为什么,我只感觉到手心很痛,但比起来,我感受到一种更为强烈的……是愤怒吗?还是伤心?还是……我说不清楚,总之那种情感太过于强烈,一下子铺天盖地的,让我根本承受不了。所以我才跑到阳台上去吹风,清醒清醒脑子。” “你看到的是……”沛诚哑着嗓子,刚说了这几个字,又不知道如何继续下去。 “那个人就是你,对不对?”森泽航虽然是在提问,语气却很笃定,“我们以前就见过,我不知道是在什么时间,什么情况下,是前世吗?上辈子的记忆?我始终都没有想起来,但你一直都记得,对不对?” 沛诚颤声道:“别说了……” 森泽航露出一个略带忧郁的笑容,“这就能解释得通了,所以我才会从痕迹之前就觉得你很亲近,所以你才知道那么多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喜好。不是因为你是我从小长大的青梅竹马,而是因为一种别的、莫名其妙的默契,一种特殊的心照不宣和心有灵犀。我老早就觉得奇怪了,或许从某种程度上,我当初就是因为这份好奇,所以不自觉一直关注着你,直到爱上你。但是时至今日,我才终于想明白。” “我让你别说了!”沛诚大喊出声。 森泽航被他吼得吓了一跳,随即看到了他手机屏幕上的画面——红色惊叹号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红色边框里的一行提示字:任务失败,正在注销。 森泽航愣道:“任务失败?什么任务?” 沛诚闭了闭眼,知道为时已晚。他已经触发系统禁忌,马上就要被回收,已经无法挽回了。 我该从何开始,这一切又将如何结束? 他没有答案,只能直截了当地说:“这个不是胎记,不,不能这么说,总归,这个伤疤是我造成的。正如你闪回的记忆碎片所示,我当时做了……很坏的事,伤害到了你,你一怒之下摔了一个杯子,割坏了手又拖着不去治,才留下了疤。” 森泽航很明显想要提问,但沛诚却抬起手制止了他:“时间不多,你听我说。” “你猜的没错,我的确不是岳望锡,或者说我压根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沛诚开口丢下一枚惊雷,“在我自己的时间线里我已经死了,却没有消失或者往生,而是被卷入了一个什么系统里,这个系统告诉我,只要我完成一系列任务,就能够复活回去。” 他略过了“一个亿”的奖励,并非刻意不提,而是不在乎了。经历前尘今生种种,他既挥霍过一个月上百万的零花钱,也经历过一夜之间千万市值蒸发的变故,什么“一个亿”,对他而言早已不是具有吸引力的大奖,变得可有可无起来。 如果能献祭掉这一个亿,他宁愿永远留在这里,留在森泽航的身边,平凡地度过属于“岳望锡”的一生。 “总之,上一次我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26岁了……” 一旦开了口,后续的讲述便容易了许多。沛诚憋在心中近十年的秘密此刻第一次有了宣泄的出口,他开始合盘脱出所有的内情,但也只能捡重要的部分说。森泽航认真听着,一直显得惊愕又疑惑,直至串联到他上一世因为沛诚的背叛而划伤手的剧情,才露出恍然的表情,又低头看了看那个从出生起就跟着自己、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胎记。 “所以你上一次的任务是要作为我最亲信的同事和助理背叛我,让公司陷入危机。”森泽航微微点头,似乎在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离奇的事实,“那这一次呢?” “这一次什么?”沛诚没听懂。 “你这一次的任务是什么?”森泽航嘴唇微微颤抖,“是……要和我相爱,然后离开我吗?” 第121章 三周目完结 “什么?”沛诚诧异道,立刻道:“当然不是!” 森泽航睫毛颤了颤,竟然有些不敢看他。 沛诚大声笃定地说:“这次的任务是要和你成为挚友,在少年友谊的基础上,成为森久的合伙人,顺理成章地绑定经济利益。再于岳家陷入危机的时候,利用背叛你来拯救家族……虽然任务还有很多分支,但主体剧情就是这样。” 森泽航闻言,总算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皮,于睫毛下不安地看着他:“真的?” “当然了!”沛诚着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是因为这个傻缺任务才和你在一起这么多年吗?我真的要生气了!都到了最后,你是要气死我吗?” 森泽航被他逗笑了片刻,只是那笑意如同雨雾天气的火苗,转眼就被扑灭。 “只是朋友?那你为什么……”森泽航话未说完,自己已经明白了,“所以你一直不愿意和我合伙创业,所以你一直不愿意入股森久,就是不想走上这条剧情。” 你没有背叛我,你只是背叛了自己。得出这个结论后,森泽航看起来更悲伤了。 “你这笨蛋,你说为什么?“沛诚想要吻吻他的额头,却发现身体不受控制,已经完全动不了了。 “那你说到了最后又是什么意思,什么最后……”森泽航说着抬起头,双眼骤然睁大,声音充满惶恐:“怎么回事,你怎么了?” 沛诚周遭已盈满雾气一般的白光,他的五官和轮廓都变得模糊,声音也好像隔着一层玻璃般听不真切:“系统要求我不能对任何人说这件事,否则将会判定为任务失败,强制脱出这个世界。我快没有时间了,所以……这就是最后了。” “那没有时间了会怎么样?!”森泽航下意识想要拉他,却发现自己手臂竟然径直穿了过去,被白光吞没,手指却没有摸到任何东西的实感。他吓了一跳,迅速抽回胳膊,手又还是完完好好地长在身上。 “我不知道,我大概率会回到系统里,或许被派接下一个任务,但是你的话……我不知道。”沛诚飞快地说,“但是无论如何,你要答应我好好生活下去,知道吗?不要放弃自己,不要做任何……会让我伤心的事。” 森泽航急切道:“那你的下一个世界里还会有我吗?” “应该会吧,我每次任务都是关于你的。”沛诚苦笑了一下,说,“但我不知道下次自己是以什么身份出现在你身边,等着我们的又是什么剧情……” “每次?你之前还和我见过?是什么时候!”森泽航还想问得更清楚些,但沛城的身体已几乎退成半透明,连五官都看不太清楚了,他只能放弃追问。无知觉间,森泽航脸上已经布满泪痕,这幅模样陌生得令沛诚简直不忍去看,却又舍不得移开眼睛一秒钟。 “下一次我们也会见面对吗?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森泽航绝望地说。 沛诚挂着苦涩的笑容,却摇头道:“你会忘记我的,你每次都忘记我了。” 光芒已经十分耀眼,他几乎要睁不开眼,只死死扛着不愿闭眼,生理性的泪水从酸涩的眼角溢出。 “等等,等等!你别走!”他似乎看见森泽航扑过来抱他,却已经被吞没在了白光之中。 “你叫什么名字!”他最后听见森泽航遥遥的呼唤。 “沛诚!我叫沛诚!” 他用尽全力喊道,但是他已经化成一团烟雾,声音消散于虚空中,永远不知道是否传达到了对方耳中。 这次沛诚久久闭上了眼睛,即使周围的光亮早已黯淡,他也不愿睁开。他不想再次看见那个噩梦般的白色圆弧房间,不想看见昔日七年全部化作虚无,不想目睹自己人生中最为珍视的一段时光就此灰飞烟灭,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欢迎回来。”无机质的冷漠声音响起,“本次任务你共计得了60分,但由于严重违反系统规则,导致任务锁定,并被强制送回,故而所有得分全部清空,最终结算为零分。” 沛诚根本不想听这些,毁灭吧,他心想。 然而兔子略带嘲弄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是你用时最久的一次,但却是得分最低的一次,可以说是完全浪费了本轮任务,至少希望你还玩得开心?” 沛诚“刷”地睁开眼,冷冷地瞪着它——兔子于他七年前见到的模样毫无二致,白绒绒的垂耳,红宝石般的眼珠子,仿佛上次见面就在昨天,更加使得过去种种仿佛黄粱一梦,幻觉一般。 “开心?是挺开心的。岳望锡长得又帅,家里又有钱,连带好像我脑子都变好了,还能和大帅哥谈恋爱,这种人生我梦寐以求,当然开心。你呢?”沛诚声音中仿佛带着冰碴子,“你看得还开心吗?看这些人类在虚拟的、不真实的世界中拼尽全力地生活、努力、挣扎,但最终只是沦为你的玩具,很有意思吧?” 兔子不说话了,安静地蹲在白色罗马柱上,宛如一个玩偶。 沛诚大步走上去,准备一把薅住它的耳朵,手却直接穿过了全息投影,兔子面无表情睁着红眼看着他。 兔子说:“我不开心,也没有不开心,我并没有人类的情绪。我只是代表系统来给你指派任务的声音而已,你可以把我当做npc,或者一个广播员。” “荒唐,你到底是谁?”沛诚质问道,“什么阴间系统的npc长这个鬼样?” “我并没有固定的外表,我的形象是因人而异的。”兔子说。 沛诚:“……” 合着这系统的形象是我童年梦魇丘比还是我自己的错了? “零分就零分吧,无所谓,我有问题要问你。”沛诚说,“我消失之后,那个世界的森泽航会怎么样?” 恋爱坐标 第73节 兔子的三瓣嘴动了动:“这个问题需要花费100积分。” “呵呵,又来这一套是吧,”沛诚冷笑道,“扣啊,你随便扣好了。回答我的问题,现在。” 兔子静止不动了一会儿,卡壳了似的,久到沛诚都以为系统bug了,在屋子里兜了一圈想找找重启键。兔子才终于开口,声音竟带着一丝无奈:“好吧。” “你任务失败、被系统回收之后,那个任务世界也会随之崩塌。只不过你在那里生活了七年半,造成了复杂的影响,在蝴蝶效应之下,已经构筑起了非常庞大的世界数据,不是瞬间就能解体完毕的,会有一定的延迟。” “大概是多久的延迟?”沛诚问。 兔子摇了摇头:“几个小时,到几天,也有可能是几周。” 沛诚松了一口气——那还好,最多也就是几周时间,至少森泽航不用独自面对这个离奇又惨烈的结局太久。 “好,那我还有第二个问题。”他说,“如果我顺利完成了任务,拿满积分,那么每一个世界里的森泽航会怎么样?” “每一个?”兔子反问。 “对,”沛诚说,“按理说,我如果顺利完成任务,之后就能回到我自己的世界里去了对吧?那么森泽航呢?在他的世界里,任何一个时间线上的他又会怎么样?是走在次次都被我所扮演的角色伤害影响的世界线上,还是作为对一切一无所知、没有和我相遇过他的他而活着呢?当一切结束、尘埃落定,他终有一天会知道事情的真相吗?他会回忆起一切、串联起一切吗?” “我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兔子这次倒是实在,“不是因为你积分不够,而是因为我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沛诚颓丧地垮下肩膀,低头静默许久,又问:“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按照任务的指向前进,对吗?” 他其实并不指望这只充满恶意的系统兔子能够解答这个问题,更像是问给自己听的。 不料兔子却点点头:“这样对你而言是最好的。”顿了顿,它又补充道:“对于任务对象也是。” 沛诚有些诧异地看着它,不知为何,直觉它说的应该是真话。 “是吗?”沛诚叹了一口气,“是吧。” 他垂眸凝视着脚边,过去点点滴滴在他眼前浮现。十五岁穿着校服的森泽航,因为第一次吃到跳跳糖而满脸惊喜的样子,因为收到小行星陨石而一脸感动的样子,因为摔伤了腿而疼得龇牙咧嘴的样子。以及他送给自己花时满脸得意的脸庞,他在裤子上蹭掉手汗,然后问能不能牵手的眼神。他在雪天里被自己逼着学自行车时的满脸困扰,他站在阳光下隔着众人递给他的微笑,他戴着围裙在客厅里单膝下跪,眼中满是虔诚…… 沛诚低头看自己手上——戒指没有了,他的戒指,森泽航送他的求婚戒指不见了,只剩下无名指上一圈压痕,昭示着那并不是幻觉,而是确确实实存在过的约定。 他又想到26岁的森泽航,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他脱了西装外套和他一起玩桌上足球的样子,想起他因为脸盲而在酒会上逢人就胡说八道的样子,想起他耐心教自己做事、在自己犯错的时候又十分护短的样子。沛诚想起他在草莓镇给自己切面包,还刻意把胡萝卜从汤碗里捡出来,想起他把累挂的自己拖去温泉里洗澡,想起他戴着眼镜一脸无奈的表情,想起他在被自己背叛时无法置信又万分受伤的神色。 在他还没有喜欢上我的时候,就已经对我很好了,比其他任何人都对我好,所以我才会这么爱他。 “我不想继续了,”沛诚说,“我没办法继续了,我无法再换一个身份,再假装陌生人地骗他一次。” 兔子道:“那么你会回到原来的世界里,就这么死去。” “挺好的。”沛诚无所谓地说,“我本来就合该在那天晚上死掉的不是吗?闵效禹的两年半加上岳望锡的七年半,我又偷了十年的日子,不算亏了。” 兔子不安地在罗马柱上动了动,斟酌着开口:“没有你参与,这个宇宙也会崩塌。” 沛诚抬眼看它,问:“什么意思?” “这个宇宙是因为任务对象才得以存在,”兔子说,“但需要由你激活,才能运转。如果你放弃继续任务,这个宇宙将归于死寂,不会再有任何变化了。” “我不明白……”沛诚皱起眉,“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我扮演其中任何一个角色,那么这个世界的时间线也不会向前吗?” “正是,”兔子答,“那么任务对象在所有时间线上的人生也会封止不动,这样你还要放弃吗?” 沛诚静静地看了它一会儿,在思考其中的含义。 一人一兔对峙良久,沛诚率先开口:“给我看看下一个任务。” 一张熟悉的角色卡飘到他面前,沛诚定睛一看角色姓名,两眼一翻,差点没背过气去。 角色姓名:姜远声。 第122章 超进化 沛诚白眼几乎翻到了后脑勺,老半天没顺过气来,半晌才哆哆嗦嗦地说:“别,别闹了,换一个。” 红宝石的圆眼直愣愣地睁着,像是不理解这个诉求,又像是压根儿没听见。 “我让你换一个角色,又穿成森泽航发小,还是个女的,这也太尴尬了。”沛诚连连摇头,“换个其他什么角色都行,你现在让我穿成谢行我都认,姜远声实在是……” “你之前不是也变成过女性角色吗?”兔子无情无心地说。 “那能一样吗!”沛诚怒道,“那纯粹是个路人心机女,而且她和森泽航本就没半点关系的,姜远声可是!姜远声可是……” 可是森泽航名义上的未婚妻。 不,在“闵效禹”的世界里,她后来确实成为了森泽航的妻子。 总而言之,姜远声之于沛诚一直是一个相当微妙的存在。 她虽然不算是什么“情敌”,但却天然地占据着森泽航身边那个遥不可及的位置,那个自己无论在哪一世的哪一个角色都无法触及的位置。 她并不是多执着于森泽航,森泽航也不见得多爱她,可她却能够轻易地和他并肩站在一起,无论是作为“未婚妻”、“青梅竹马”、“联姻妻子”,还是单纯地作为一名被森家和世俗认可的“女性”。 她手握资源与资本,于正常剧情展开中和森泽航联姻也算强强联手,于危难间更可以称得上雪中送炭。如果森泽航从一开始就选择的是她,比起上一世两人摸爬滚打、省吃俭用的创业生活,森泽航想必会过得顺心很多吧。 就是因为这样,沛诚才更加不甘心。 “这个真不行……”沛诚刚才面对兔子那居高临下、怒气冲冲的情绪已经去了大半,“还有什么其他选项?” 然而面前的角色卡依旧闪烁着光芒,没有丝毫变化。 “你别逼我揍你,死兔子。”沛诚咬牙切齿道。 “我不是死兔子,也不是活兔子,我没有生命,也不是兔子,我是……” “好了好了,打住!”沛诚抬起手,“你就说能不能换吧?正常接任务之前都可以刷新三次的,至少角色卡换一个……” “没有这个功能。”兔子淡淡道。 “啊啊啊啊!”沛诚惨叫一声,抱着头蹲在地上,“经历了这么多,我现在要去扮演一个大小姐,公事公办地跑去说服他和我联姻吗?” “好像……你们已经决定联姻了。”兔子在他面前展开任务列表。 “什么?!” 沛诚瞪大眼,看着新的任务清单。 和森泽航举办婚礼 10分和森久科技完成股权置换 30分,附加任务,持股份额超过30% +10分获得基尘核心机密专利独家使用权 40分;附加任务,附竞业条款+10分…… 沛诚扫了一眼,有些困惑:“怎么全是关于股权交易的?” 兔子不答话,沛诚自然也不指望它能主动解释什么,只心想——姜远声的任务列表里,还真就一点感情相关的内容都没有啊。 在闵效禹和岳望锡的任务里,好歹还有关于“信任”和“友情”的要求,就连当初单轻辞的任务也是基于“好感度”为基础的,也都有“进度条”一类的积累型任务。唯独到了姜远声这边,连个好感条都没见到,全部都是以金钱利益股权挂钩的。 从某种意义上,这也证实了那两人之间的关系十分纯粹,完全是只是以联姻做形式的商业合作罢了。 做出这个判断后,沛诚说不上自己是松了一口气更多,还是怅然若失更多。 所以在这个时间线上的森泽航,遇到了不进行商业联姻就无法度过的坎儿,却没能遇到一个让他愿意咬紧牙关、另寻他法的人——虽然经过上一世,沛诚已经明白了后者并非就是更好的选择,但这个认知依旧让他有些感伤。 “这一切,最终到底是什么目的呢?”沛诚自言自语道。 他现在已经隐约有些察觉到了,这个系统的所有任务,看似是在针对森泽航,其实每个挑战的设置都为他更上一步铺就了阶梯。如果所有任务剧情都如常开展,那么单轻辞会让他看清身边的诱惑,闵效禹会让他明白用人的原则,岳望锡会让他理解“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而姜远声的存在,大抵是为了说明“在现实面前,有时候自尊心这种东西,须得为实现目标而让位妥协”。这样看来,这个系统的目的不像是要毁了他,更像是帮他来渡劫的。 简直就是个冷酷霸总养成手册嘛! 而自己,就是渡劫路上被散雷劈死的小妖。 所以,森泽航的确是系统的天选之子,讽刺的是,这个认知正是他当初进入系统时的第一反应,途中几经更改,到最后又回到了这个结论上。 沛诚又看了几遍姜远声的角色信息,心里实在没什么干劲,但又盼着赶紧清空任务,结束掉这一切。知道森泽航最终大抵会安全无忧,那么这次无论是什么发展,任务完成后自己又将迎来怎样的结局,他都不在乎了。他疲累不堪,只想休息。 “我准备好了。”沛诚说。 “好。”兔子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 沛诚认命地闭上眼睛,熟悉的白光再度亮起,这次却久久没有淡去。 直到有人通过麦克风喊他的名字,沛诚才惊讶地睁开眼。 顶着刺眼的光照,他眯着眼睛瞧了半天才对上焦,赫然发现原来不是穿越没有结束,而是他现在正被镁光灯照射着。台下乌泱泱宾客满座,在暗处仰头看着他。 沛诚僵直脖子低头一看——抹胸裙,鱼尾婚纱摆,手捧花。 他再次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好,很好。 第一次把我扔到酒会上,第二次把我扔到面试现场,第三次把我扔到课堂里,第四次干脆直接让我魂穿婚宴现场。对死兔子抱有任何一丝侥幸的期待,都是我太傻太天真。 “姜远声,你还好吗?身体不舒服?”耳侧传来熟悉的声线。 那是已经成熟的、年过三十的森泽航的声音。 “没……我没事。”沛诚勉力睁开眼,偏过头看他。 这一次他需要微微仰头才能和他对视——森泽航穿着白色的西装,头发全部梳到脑后,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和浓墨重彩的眉眼,语气中虽有关心,神色却是淡淡。 沛诚饶是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近距离直面这张脸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恍惚了一下。 和那时候不一样了…… 和“一个小时之前”出现在伦敦西郊的卧室里的森泽航,完全不一样了。眼前的森泽航很明显更加成熟——不止是年岁上的,气势上也更加强势沉稳。因为沛诚对他实在是太过熟悉,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这个差别。 最重要的是,森泽航脸上一丝颓丧失意也无,他一瞬间又变回了自己初见时那个从容、自信的样子,并且在那个基础上,似乎还多了些什么。面对新娘突发的异样表现,面对台上台下一众人探究的目光,森泽航没有分毫动摇,只略带疑问地看着“她”。 “不是身体不舒服,那就是……后悔了?”森泽航又问。 他声音很小,台下大约无人能听见,只有旁边的婚礼主持情不自禁抖了一下。但即使说出了这句话,即便是以为新娘要当着无数宾客的面悔婚跑路,森泽航仍是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仿佛只等对方一个答案,他就要祭出备选方案来。 甚至说,森泽航此刻不像是在参加自己的婚礼,倒像是在出席一场合同签约仪式似的。 沛诚盯着他瞧了半晌,只觉得十分稀奇。 这个周身散发着霸总气场的人是谁,这还是我的哈士奇吗?怎么感觉超进化了? 不过差了几岁罢了,同一个人能有这么大的变化吗? 他脑子里被乱七八糟不着边际的想法塞满,直到台下的窸窣声已经大得传进他耳朵里,才猛地回过神来。 忽然,沛诚对着他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惊悚表情,从牙缝里漏出几个字:“对了,今天婚宴上有没有红烧兔肉这道菜?” 第123章 礼成 此话一出,森泽航明显怔愣了片刻,俊眉微蹙,大概是以为自己听错了。 “兔肉?”他不确定地问,还认真想了一下,答:“好像没有,怎么了,有什么讲究吗?” 恋爱坐标 第74节 “噗——”怎么还真回答啊,沛诚清了清嗓子,对婚礼司仪说:“没事,我随便瞎说呢,请继续吧。” 司仪松了一口气,赶忙对着麦克风大声说:“那么接下来的环节,请新娘在证婚人面前,宣读结婚誓词。” 沛诚眨巴了一下眼睛——证婚人?这老头是谁啊? 他再次望到台下,这才发现原来他们身处的室内是一个类似教堂形制、穹顶极高的豪华礼堂,窗外是如茵的草坪和明媚的阳光。他还看见在主宾的圆桌上,一边坐着他已极为熟悉的森家父母和爷爷,另一边盛装出席的想必就是姜远声的家人了吧。 岳峥呢?哦,在隔壁桌,岳望锡呢?没有来。 好像在第二世的时候他有说过,当初姜远声结婚的时候还邀请了他,但他没有去,只包了个大红包随礼。 不对,那么这个世界里的岳望锡又是谁呢? “请,请新娘宣读结婚誓词。”司仪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他声音中气明显没那么足了。 新娘?哦,新娘就是我,结婚誓词又是什么? 背景音乐已经淡出,沛诚左看看又看看,也没人指示他结婚誓词去哪看,于是他就这么呆站在聚光灯下,礼堂里连碰杯错盏的声音都完全消失,堪称安静如鸡,司仪额角渗出一滴巨大的汗珠。 “在你捧花的绑带里。”森泽航从嘴角漏出一句提示。 沛诚连忙低头看,居然真的从捧花中抽出一张四折小纸条。他感激地朝森泽航投去一瞥,连忙将纸条展开来,眯着眼睛辨认上面的字迹。 这姜远声的字未免也太自由随性了吧…… “今天……”他一开口,声音就有些劈叉,全因他实在不适应这个声线,“今天是我成为你妻子、伴侣的日子。从……从今以后,不管是逆境或是顺境,贫困或是富贵,生病或是健康,烦恼或是开心,我都将不离不弃,与你共度一生。” 沛诚念第一句就开始嘴软,尴尬得不行,全靠硬着头皮干巴巴地朗诵。结束后,他迅速将纸条攥成一团,捏在手心,脚趾都要把高跟鞋给抠穿了。 婚礼司仪见状立刻道:“下面,请新郎宣读结婚誓词。” 森泽航很明显比他靠谱很多,他没有准备小抄,反倒轻轻拉了一下沛诚的手,于是两人转成面对面的姿势。 “在今天,我用最真诚的喜悦,迎接你进入我的生命中。” 成年森泽航的声线低沉,音质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沛诚原本早已经听不出什么特别,但此刻却恍惚间想到了他作为“闵效禹”上岗的第一天。当时他临危受命去机场接人,森泽航就在后座大喇喇地换衣服,好听的声音自他右耳侧后方响起,于密闭的空间中共鸣。只是…… 沛诚头皮发麻地看着他,心道——你喜悦吗?我怎么一点喜悦也看不出。 但森泽航全然不觉得尴尬,继续淡定道:“我愿与你分享未来人生的所有成就,也愿和你共同面对所有挑战。我宣誓今后将一直爱护你、尊重你,我宣誓将永远诚恳忠实,直到老去。” 森泽航说完了,他的发言也很简短,却并不潦草。在回过头去之前,他的目光在沛诚脸上刻意多定格了一秒。那一眼并非敷衍,而是传达了一个讯号——我们之间的婚姻,虽然庞杂的因素远大于爱情本身,但我尊重这份契约,我方才宣誓的内容都是认真的。 这一眼,叫沛诚收起了所有玩闹戏谑的心,也叫他总算从这突如其来的穿越场景中回过神来。他本就还完全沉浸在上一周目的世界中,根本无法抽离,突然穿着婚纱现身此地,也只觉得滑稽。但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正和森泽航正并肩站在婚礼的殿堂里。 他们俩,他和森泽航,还从未走到过这里。 上一世在森泽航求婚以后,两人倒是再没认真商量过什么时候去结婚,毕竟朝夕相处近八年时光,说是从青梅竹马到相濡以沫也不为过,对于彼此的了解、信任和感情都已经不再需要某种形式再证明什么。 后来更多变故发生,结婚更是登不上日程,人似乎总是这样——为了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而无限错过,直到为时已晚,再无机会。 沛诚下意识用拇指揉搓了一下无名指的根部,即使隔着一层丝绸手套,那里仿佛还留有戒指的触感。 “在场有任何人反对这场婚礼吗?”司仪转向台下问道。 谁会反对呢?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一个过场,唯有沛诚略带迷茫地看着看着大门的方向,幻视真实的自己从那里推门进来。 我反对,他在心里默默想,这个人是我的,从十年前开始就是我的。 他不属于这个女人,也不属于台下任何人,他是属于我的。 “请新人交换戒指。”司仪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的幻觉便迅速又消散了。 森泽航微微侧过头,等着戒指递到自己眼前,他没有看沛诚,却轻声对他说:“现在反悔也还来得及。” 他说话的音量只有台上几人能够听见,沛诚愕然抬起头,又迅速镇定下来,半开玩笑道:“我要是现在临时反悔,那你怎么办?” 森泽航勾起嘴角轻笑了一下。 这还是沛诚来了这半天第一次见他笑,只不过他笑起来的样子和原来也很不相同了——不再是那种从眉毛到眼睛都挂着笑意的快活模样,也不是暗含些许无奈的苦笑,而是带着一丝无所谓的余裕,他说:“另想办法就是。” 沛诚吞咽了一口不存在的口水,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稳定:“开玩笑的,都到这地步了,我没想反悔,就是饿得头晕。” “好,”森泽航取出戒盒里的钻戒,说:“那我们就加快进度,快点收工,然后去吃饭。” 沛诚有些好笑道:“好。” 司仪擦了一把汗:“请新郎为新娘戴上戒指。” 沛诚慢吞吞地伸出手——他的骨架变得纤细,瘦长的手指包裹在银白色的手套里,轻轻搭在森泽航手心。这是他第二次在这个视角被戴上戒指了,只不过那双熟悉的手的主人不再穿着白衬衣套着围裙,而是一身定制西装;只不过套在手指上的是一颗少说二十克拉的鸽子蛋钻戒,而非那枚简约到几乎有些寒酸的戒圈。这枚戒指仿佛有千金的重量,将他心头压得一沉。 把我的戒指还给我,沛诚没来由地心生出这样一个念头,那是我家小狗买给我的,死兔子凭什么给我回收掉。 其实,随着上一世的系统世界崩溃,他损失的何止那一枚小小的戒指,他的家、他脚踏实地努力得来的学历和工作、他们一起辛苦打拼至今的成果、甚至于岳家上千万的继承款都灰飞烟灭了,但沛诚一点儿也不心疼,他只心疼那枚戒指。 司仪继续朗声道:“请新娘为新郎戴上戒指。” 沛诚伸出手,却发现自己抖得厉害,不得不狠狠掐了一下手心,再落到戒盒上。森泽航配合地抬起手,垂眸看着对方为自己套上戒指。 “你真的确定吗?”森泽航再次开口。 司仪在旁边都快给他跪下了——这个新郎到底怎么回事,生怕新娘不反悔是吗?非得确认这么多次。 “你手抖得很厉害。”森泽航说。 “都和你说了饿,低血糖,”沛诚低着头,头纱遮住了他半张脸,“而且这个裙子露肩膀,凉飕飕的。” “好,我只是怕你后悔。”森泽航说,“那就请吧。” 沛诚深呼吸,勉强稳住手,干脆一鼓作气,将戒指猛地一推到底,牢牢圈在了森泽航指根。 好了,完成了,沛诚松了一口气,赶紧结束吧! 只是这个念头还没冒出一秒,却不料森泽航蓦地反手一把将他抓住。沛诚吓了一跳,想抽回胳膊却竟然完全动弹不得,抬头一看,整个人不由得愣在原地。 森泽航双目圆睁,满眼错愕,死死盯着他,那模样旁人看了还以为他不是来结婚而是来抱灭门之仇的。沛诚急忙环顾四周,茫然道:“怎么了?哪儿着火了?” 森泽航一语不发,仍然死死捏着他,用力之大叫他骨结生疼,表情活像见了鬼。沛诚面容扭曲,龇牙咧嘴道:“怎么了?好痛……底下都看着呢。”他恍然道:“别是你问了我半天,这会儿自己忽然反悔了吧?” “你……”森泽航憋了老半天只蹦出这一个字,婚礼司仪已经接近崩溃,自暴自弃地喊:“礼成,礼成!新郎现在可以亲吻新娘了!” 台下宾客无一起哄,只有稀稀拉拉响起又因为过于突兀而马上停止的掌声,众人都注意到了台上的气氛不太对劲,惊疑不定地左看右看,不知该如何反应是好。 沛诚的手腕依旧被他死死捏着——他变成女孩儿之后力气也小了些,完全挣脱不开,此情此景之下又不能动作太过剧烈,只能咬牙切齿道:“快点松手!别发癫了。” 森泽航眨眼一个激灵,像是陡然回过神来,手上松了力气。沛诚猝不及防向后倒去,整个人失去重心。 高跟鞋还是这么难穿啊…… 可下一秒,他就被拦腰一揽,直接撞进森泽航怀里。沛诚诧异地抬起头,对方却已经附身吻了下来。什么?! 森泽航胳膊牢牢环在他腰间,将他整个人都圈在了怀里,左手托着他的下巴,深深地吻住了他的嘴唇。 这是什么展开?对方一系列出乎意料的举动让沛诚完全反应不过来,双手还保持着推拒的姿势卡在胸前被死死锢住,头顶是直射舞台的强光,他感觉自己几乎要窒息了。 过了片刻,森泽航总算善心大发地放开了他,不,准确地说是把他给扔开的。沛诚踉跄了两步,险些踩住裙摆重蹈昔日覆辙,森泽航下意识又伸手将他往回带了一下,他总算勉强站稳。 全程鸦雀无声,安静了至少十秒钟。 直到第一个人缓慢而不确定地鼓起了掌,所有人才如梦初醒,也跟着开始拍手,婚礼司仪满头是汗,匆匆道:“那么,让我们恭喜两位新人。接下来,请各位宾客开始用餐了,新郎新娘可以先到后台换衣服休息一下。” 森泽航松手退开半步,仿佛刚才一切都未发生,但他脸颊微微泛着红,眉头紧锁,盯着脚下一个莫名其妙的点出神。 而沛诚更是彻底摸不着头脑,浑浑噩噩地随着礼宾小姐下台回到新娘的准备间。 他困惑地看着旁边挂好的第二套喜服,又呆滞地看着会场服务人员礼貌地退出房间,在门关声响起的一刹那,他忽然惊醒。 这个流氓!变态!他亲我!他伸舌头!他来真的! 沛诚把高跟鞋一踹,在原地又蹦又跳,气不打一处来:亲女人是吧?森泽航你完蛋了! 第124章 华尔兹 沛诚穿着优雅的鱼尾婚纱,头戴拖尾头纱,光着脚在厚实的地毯上暴跳如雷,内心脑补了一百种要哈士奇趴在地上、耷拉耳朵流泪道歉的场景。原地蹦了一会儿之后,他觉得这个一字肩的裙子实在太过限制他发挥,于是“啪叽”往后一躺,直挺挺地栽进了沙发里。 沛诚将双腿高举到空中,不出意外看见脚趾和脚后跟都磨红了,难怪一直隐隐作痛。他拎起第二套裙子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甚至没闹清楚从哪头穿进去才正确,又低头瞅了眼另一双酒红色的高跟鞋,只觉得脚趾头发酸。 做女人也太辛苦了吧…… 他这会儿总算有机会一个人独处,没有刺目的灯光和满堂的人眼盯着,不禁长舒了一口气。可他实在提不起劲换衣服出去敬酒赔笑、公关客套,更重要的是,刚才森泽航的反应实在太过异常,叫他百思不得其解。 森泽航为什么要吻他?就算是仪式要求,碰一下也就行了,那种亲法算是怎么回事? 莫非他是想着做戏做全套吗?应该也不至于啊,沛诚下意识地擦了擦嘴巴,不小心将口红蹭到了白色的手套上,赶紧摘下来塞进沙发缝里。 他们俩不是上一秒还在说赶紧走完流程好收工吗?沛诚满腹疑惑,可到了交换戒指的环节,对方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难道说……这一世的森泽航对姜远声也有那么一点好感吗?毕竟他在说结婚誓词的时候,表情严肃、眼神诚恳,十分走心的样子。退一步想,森泽航也的确是那种做出承诺就会认真对待的人。 沛诚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和契机,这一世的森姜二人如同闵效禹世界线里的发展一般,决定联姻了。即便其中掺杂了其他的利益考量,森泽航肯定对于姜远声是不反感排斥的。反观姜远声的家世背景,也没必要为了一个讨厌的男人委屈自己。所以森泽航或许是在交换戒指那一刹那于心里下了决心——既然结婚了,就要用丈夫的身份面对今后的一切。 想到这里,沛诚更搓火了,但却无处发泄,只能踹了一脚丢在一边的倒霉高跟鞋,“咣”的一声砸在门板上。 几乎是同时,有人敲响了房门。 沛诚立刻警觉地坐直身体,问:“谁?我……我在换衣服,别进来。” 门外停顿了两秒,答道:“是我。” 沛诚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双脚踩在厚实的地毯上悄无声息。 “到……下一个环节了是吗?马上就好,稍等一下。” “嗯。”森泽航低低应了一声。 两人就隔着一道门板静静站着,沛诚忽然就有点不想也不敢出去见他了。 半晌,门外再次开口问:“你累了是吗?要么等下去跳完第一支舞,我们就借口跑路吧。” 跳舞?沛诚明白过来——这个婚礼形制应该还是更加偏西式的,估计不会有那种挨桌敬酒的环节,说:“我俩提前跑了会不会不太好?” “有什么关系,反正流程都走到位,差不多行了。”森泽航说,“反正这个活动也是为咱俩父母和他们朋友办的,我们俩表演结束就好。” 沛诚稍一反应就懂了——明面上说是婚礼,其实只是另一种形式的高端社交场合,与庆功宴和长辈寿辰这类活动的本质并无差别。但正因为是婚礼,所以邀请制更加严格,变相也保证了这次“活动”的参加规格。 “好,那你等我一下。”沛诚扬手就要从婚纱里钻出来,歪扭着身体想要伸手去够背后的拉链,忽然意识到自己接下来即将直面姜远声的裸体,不由得又停住了。 虽说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这都将是他的自己的身体,但毕竟来源是一个他根本不熟的女孩儿,就这样冒昧把衣服脱了,他心理上着实还接受不了。 “你……帮我叫一个工作人员来行吗?要女生。”沛诚道。 森泽航没有多问,爽快道:“好。” 恋爱坐标 第75节 不出五分钟,便敲门进来了一名婚礼活动组织方的女性工作人员,沛诚双手一摊,说:“麻烦你帮我穿脱一下吧,我实在太累了。” “好啊,没问题,”那女生一点也不显得意外,“姜小姐您把手抬一下。” “好的谢谢,麻烦了。”沛诚正抬起手,那女生忽然笑了一下,说:“我讲错了,不是姜小姐,是森夫人了。” 沛诚被这个称呼雷了一下,假装疲惫地阖上了双眼,任由那女生折腾。 天哪,他接下来要在这个身体里生活……要换衣服、要洗澡、要上厕所……这难度也太大了。 “姜小姐……森夫人身材真好,”那女生一边在她身侧鼓捣,一边说,“我要是有这个身材,出门都不穿衣服。” “噗——”沛诚没忍住乐了,下意识睁开了眼——镜子里的他已经换上了一身挂脖的红色连衣裙,衬得姜远声肤色健康,五官明艳,明眸皓齿。那女生请她坐下,又帮她换了一套搭配的饰品,头纱也改成了更短、更有造型的款式。沛诚记得姜远声是从法国留学回来的,这么一看,刚才还端庄秀丽的新娘,瞬间摇身一变,就染上了南法的温暖风情。 沛诚回过神来,说:“没事,鞋我可以自己穿,你去忙吧,不用管我了。” “好的。”女生点点头离去了,开门的一刹那,沛诚和门外的森泽航四目相对,愣了一下——他一直等在这里? “对不起,我是不是太磨蹭了?”沛诚连忙弯腰去套高跟鞋,森泽航侧身进来,却说:“不着急。” 说罢他随手带上门,倚在墙边遥遥看着他。森泽航去换了一身西装,虽然依旧主要是白色的,但面料和剪裁都没那么正式,多了一丝休闲随性的气质。他忽然没头没尾地感慨道:“运气很好呢。” 沛诚抬头疑惑道:“什么?” “今天啊,今天真幸运。”森泽航说完这句话后停顿了很长时间,正当沛诚想要追问的时候,他又接着说:“前两天不是一直预告有雨吗?结果是个大晴天。” “哦,这样啊。”沛诚回想了一下,“户外草坪婚礼是有这种风险。” “你喜欢吗?户外草坪婚礼。”森泽航又问。 “挺好的啊,之前看别人的照片视频,感觉都挺浪漫的。”沛诚整不明白这个鞋子的绑带是怎么系的,有点后悔让工作人员走太快了,随口道,“好像还流行过一阵子海边的那种,但听说赶上风大的时候,张口就是沙子。” “如果你喜欢,我们也可以多留一会。”森泽航缓步走上来,“到了晚上亮起灯之后,场地应该也会很漂亮,像星星一样。” “会持续到那么晚吗?”沛诚出口便觉不妥——他怎么能显得连婚礼流程都不清楚呢! 可森泽航却不觉有异,径直走在沛城身前半跪下来,从他手里接过鞋子的绑带,沛诚诧异地松了手。 “下午总归都是给他们social的,还特意准备了各种给小孩儿玩的项目,方便大人社交。五点后会换成现场乐队,可以跳舞的那种,差不多那会儿爷爷他们应该已经离开了。” 森泽航一边说,手指灵巧地牵着光滑的绸带绕过他脚腕,于前后交叉,然后用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收尾。他勾了勾手指,沛诚条件反射地把另一只脚也递到他面前。 森泽航低头垂目,鼻梁挺直,颌骨分明,继续道:“有乐队有好酒,有草坪有鲜花,一边跳舞一边看夕阳落日、看月亮出来应该也不错。” 沛诚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忽然又想起一桩事——跳舞?要跳什么舞啊! 他可从来没练过什么双人舞啊! 森泽航已经系好鞋带站起身,他一手绅士地背在身后,微微曲着左手胳膊,沛诚抬起下巴看他。 “怎么了?”森泽航礼貌地问,“需要再休息一会儿吗?” “没有……”沛诚一时间实在想不起什么能逃避开场舞的托词,只能起身将手搭在他臂弯里,硬着头皮往外走。所幸这双鞋大概是为了跳舞设计,鞋跟不高,鞋底也很软,走起路来还不算太费劲。 此时礼堂里已经没什么人了,都移步到了户外。森泽航说得没错,场地的确非常漂亮——放眼望去,整整一大片草坪全都包做了婚礼场地,所有布置和造景——从凉亭、舞台再到桌旗、烛台全是带着些许香槟光泽的象牙白,白色和浅粉色的花圃装点着每一处角落,而背后是礼堂宏伟古典的外立面,阳光在玻璃窗上熠熠反光。 众人见他们二人携手出来,立刻开始鼓掌,脸上挂满了祝福的微笑。沛诚不得不感慨这群人心理素质真好,刚才目睹了那么诡异的证婚场面,此时也能都当做无事发生。 两人踩着洒满花瓣的小路走到舞台前,沛诚只觉得后背冒汗,指不定等会开始跳舞还要出什么洋相呢。 “别担心,”森泽航低声说,“有我在呢。” 有谁在也不顶用啊……沛诚虽然想要这么吐槽,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居然奇迹般地就被这么简单的几个字安抚到了。他忍不住分神向旁边的森泽航投去一瞥,哈士奇如今靠谱得不像话,他简直要不敢认了。 不像也好,最好还是把他当做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吧。沛诚有些沮丧地想,如果太像,他真的很难接受转眼间森泽航就和别的女人结婚了这个事实。 掌声停歇,众人留出一块空地给新人,森泽航轻轻带了一下他的胳膊,两人转成面对面。沛诚将指尖虚虚放入他掌心,眼一闭,心想——算了,死就死吧,反正丢的也不是我的脸。 只是,当音乐前奏声一奏起,他便“唰”地睁开了眼。 按在他后腰的手掌略微施力,甚至连沛诚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就迅速迈出了脚步,连半拍也没错过。 遥远的肌肉记忆被唤醒,他随着森泽航的引导跳了两个八拍,顺畅丝滑到仿佛已经练习过很多遍。 是这首歌,是这支舞! 他们的确曾经练习过很多遍。 记得那年高中二年级的冬天,圣诞舞会在即,沛诚此前还从来没有学习过任何交谊舞,是森泽航陪他恶补了好几天华尔兹,而当时练的正是这支舞。 只不过在圣诞舞会的当下,森泽航主动站到了女步的队列——旁人看来是耍宝一般的举动,只有沛诚知道是他在帮助自己不要紧张、不要担心犯错的贴心。 如今两人位置对调,白驹过隙,十多年的光阴转瞬而逝,甚至对方面前这个人连皮囊都彻头彻尾换了一遭。可他们还是再次牵手,再次跳起了这支舞。 第125章 演戏 熟悉的音乐穿越漫长的时空降落到婚礼上、降落到阳光沐浴的草叶上、降落到花瓣铺就的小路上,一对新人旋转在飘扬的音符中,亲朋好友环绕着他们,所有人都在笑。 飞鸟掠过晴空,夏日的午后虫鸣声起伏,鼻尖都是青草的芬芳。森泽航带领着他、牵引着他,沿路掠过之处花瓣被扬起,仿佛他们是置身于一片完全的自然之中——宾客都是森林里的动物,带着浆果和蜂蜜前来祝贺。 沛诚当初学这支舞的时候,也不曾跳得多熟练,且这么多年都没有练习过,全都忘光了才正常。但是今时今日、此时此刻,他却神奇地和音乐、和他的舞伴融为一体。他十分敏感地捕捉到了对方的每一个细致的引导,脚下不曾错乱半步,比圣诞舞会那次啼笑皆非的经历要顺畅很多。唯一就是…… 每一次转圈的时候,他的头发和裙摆都随风扬起,感觉胯下凉飕飕的,这种触感实在有点变态。 然而跳舞比想象中还要累人,尤其还不熟练地穿着高跟鞋,一曲完毕,沛诚不住喘气。他的右手仍被森泽航紧紧攥着,指尖正巧落在那枚戒圈上,后腰被手掌紧紧贴住的地方则微微发热冒汗。两人贴得很近,呼吸交错——姜远声虽然在女生里已经算高挑,视线齐平处却也只能够到森泽航下巴。年过三十的男人肩背宽阔,几乎是将他完全搂在怀里,这种强势且陌生的压迫感,叫沛诚不知怎的,忽然有点不敢抬头直视对方。 乐队的最后一个音符散去,周围响起掌声,沛诚松开搭在对方肩上的手,想要往后撤却纹丝不动,反而被搂得更紧了。 这是在干什么?不会又要突然亲我吧?沛诚心如擂鼓——虽然形态变化了,但哈士奇的本质就是发癫,他不会又要给我搞什么幺蛾子吧!而且…… 过去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家伙怎么瞬间连性取向也流动了,连女人也能亲下嘴了? 沛诚脑内头脑风暴,但森泽航低头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松了按在他背后的劲,然后又顺着手腕牵起他,向左右分别彬彬有礼地致谢。 沛诚昏头昏脑地,宛如提线木偶一般,浑浑噩噩间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牵着他的那只手好热。 那只手干燥滚烫,几乎要将他灼伤。沛诚萌生出一股更加强烈的、想要立刻逃开的冲动,但放眼望去,他实在没有什么熟悉的人,或者说那些即使熟悉的面孔对他而言也没有一丝吸引力。 姜远声父母自不必说,对于沛诚而言他们目前就是陌生人,而无论是森家父母还是岳峥,上一世里,他们起初都曾把自己当儿子或至少是亲近的小辈看待过,可当两人刚表现出一丝违抗和反骨,他们立刻放弃了他。 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这样。 于是他还未迈出的脚步又生生停住,无奈只能遥遥跟在森泽航一步之遥,去吧台取了一杯香槟,背对人群,不想和任何人对视。 下一刻,森泽航的气息又从身侧贴了上来,耳畔传来他低沉的声音:“要去和爷爷和你爸妈打个招呼吗?” 沛诚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惊魂未定地回头看他:“好……好,你别离我这么近,好热。” 森泽航倒是很配合地退开半步,支起手肘,耐心地等着他。 于是沛诚一口闷掉了杯中酒,挽上森泽航胳膊,小声说:“等会还是不呆了,我好累,想回家休息。” 森泽航目不斜视:“听你的。” 两人笑眯眯地打了一圈招呼,客套了一番希望大家玩得尽兴,表示自己需要早退,请各位理解之类的话。宾客中不知谁说了一句“洞房花烛夜”,所有人立刻会心笑起来,十分轻易就接受了这个理由,顺利放他们回家。 出得会场后,森泽航没有招呼司机,反而拉开副驾车门后,自己又坐进了驾驶座。 沛诚走到车门边,弯下腰问:“你送我?” 森泽航只含糊地嗯了一声,斜眼瞥道:“领口。” 沛诚不明所以地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原来躬身弯腰间连衣裙的胸口竟一览无遗,立刻到抽一口凉气站直身体,头顶“咚”的一声撞在车顶。 “嗷!”沛诚惨叫起来。 森泽航吓了一跳,连忙下车来看,沛诚揉着脑袋,森泽航滚烫的手掌则盖在他手上,表情略显无奈:“怎么这么不小心。” 沛诚挡开他的手,迅速坐进车里系好安全带,说:“哎,没事没事,我们快走吧。” 森泽航全程没开导航,轻车熟路地一路直达市中心某高级管家服务式公寓的停车场,他从兜里摸出电梯卡,手指一搓分成两张,一张刷卡,一张递给沛诚。 沛诚有些疑惑地接过来,随他一路上行至顶层,森泽航当着他的面输了指纹进门,沛诚却依旧停在门外,迟疑地问:“这是你家?” 森泽航回头看他:“对,也是你家。” “啊?”沛诚呆了,他头皮发麻,音量陡然拔高:“我们一起住?” 他诧异的质问在空档走廊里回荡,彰显出这个问题又多荒谬。 他知道自己不该问这个……哪有人忽然不记得自己的同居人的?又哪有新婚妻子会问出这句话的?可他一时间实在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他的小狗和女人结婚了,而且在此之前已经和女人同居了!莫名其妙地,沛诚甚至瞬间有了一点想哭的冲动。 许是他表情太过惶惶,森泽航走回到门边,不解道:“从今天开始是的,怎么了?之前不是说好的吗?”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看楼上,说,“不想住这吗?可是你东西都搬过来了。” “啊?哦……”沛诚顿感尴尬,“哦。” 沛诚掩饰性地咳嗽了声,所幸这里一梯一户,除了森泽航也没有别人,他速速灰溜溜地进了屋。市中心顶楼的跃层套房客厅空间极大,一楼拥有将近五米的挑高和落地窗,视野和采光都无可比拟。稍一观察就能发现,这里虽然东西一应俱全,但纤尘不染,确实没有居住生活过的气息。只不过有别于传统新房,这里既没有悬挂结婚照,也没有贴什么“囍”字,唯独餐桌上摆着的几个喜糖礼盒泄露出一点线索,除此之外,这就是一套“普通的”豪华精装公寓。 森泽航抬脚往楼二楼走,没几步又停在楼梯上回头看他,沛诚赶忙跟上。 “箱子还没有拆,看你想怎么处理,是请收纳来还是你自己弄?”森泽航推开主卧门,地下顺着墙角一路延展到衣帽间都堆着不少箱子,“还是说……你不想住这里,想搬回去?” 见沛诚不答话,他略一思索,又道:“现在就搬回去可能不太合适,还是你想重新租个房子?可以等过段时间你再慢慢……” 沛诚打断他:“你呢?你住哪。” 森泽航走到走廊另一侧,打开房门——这里是另一个卧室,面积稍微小一点,里面已经安置妥当了,不过也就是寥寥几件生活物品罢了。沛诚点点头。 两间卧室分别有独立的洗手间和衣帽间,书房也是两个,虽然是结婚同居,但看这安排更像是室友。沛诚看后松了一口气,心情却依旧复杂。 “没事,我是累蒙了,我就住这里,挺好的。”沛诚说。 “嗯,”森泽航点点头,“那你先休息吧,我下去了,有事叫我。” 沛诚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于楼梯拐角,立刻蹑手蹑脚地关上门,脱掉高跟鞋,往床里一躺。 他此刻才后知后觉本次穿越来的角色比以往更加麻烦——毕竟之前无论是作为下属还是发小,身份都不算太过特殊,且好歹是个男人,边界感也没那么难以把握。可是“夫妻”一角实在太过微妙了,即使两人目前只是合作关系。目前。 他躺了一会儿,盯着天花板也实在瞧不出什么花样来,随手打开了几个箱子,面对里面琳琅满目的衣帽、饰品、鞋子和摆饰,毫无灵感,根本不知从何下手,只得也下楼去。 他因为光着脚,走路声音十分轻,森泽航背对他坐在沙发上并没有察觉。男人既没有看手机也没有开电视,只是呆呆坐着,不知在想什么。 沛诚都走到他身后了,森泽航也没有发觉,他双手交叠,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戒指,一副心思很重的样子。沛诚不得不出声叫他,对方瞬间惊醒,回过神来,下意识问:“怎么了?” “我有点饿了,想问你要不要吃点什么?” 两人从早上起就没怎么吃过东西,婚礼现场更是没时间,森泽航很快整理好表情,仿佛刚才的惊诧是还是幻觉。他点点头好:“我来点外卖吧。” 等外卖的时候,沛诚就在屋里溜达着参观,西餐吧台、中式厨房、客卫和客卧……甚至还有一个小的桑拿房以及健身房。朝南的方向有一个巨大的露台,能够俯瞰到半个城市,以及在这寸土寸金地界上小区内园林般的设计、露天网球场和羽毛球场。 如果这真是他们两人的家就好了,沛诚心想,但其实也不需要这么好、这么豪华。 他回头望向客厅里面,又想起了离开前的那夜,彼时是自己站在屋里,看着屋外阳台上吹风的森泽航。 恋爱坐标 第76节 虽然当时情况紧迫,想着自己总归马上都要被系统回收,干脆一股脑告诉了他全部的真相,但看眼前的森泽航,记忆大概已经又被重置过了。 是重置了吗?这么说也不太准确,眼前的森泽航很明显不是那个和他一起在英国长大、和“岳望锡”谈过恋爱的森泽航,而是行走在另一条平行的世界线上。那么这个世界的森泽航认识闵效禹吗?他是因为小助理的叛变导致公司陷入危机,并且开始重视利益交换而非所谓人情和忠诚,才决定联姻的吗? 可是沛诚很快又想——这重要吗?重要的是我们无论如何反抗,该发生的剧情终究会发生,所以现如今留给我的只有一个课题,那么就是演好最后的这一场戏。 第126章 新家 外卖送达,森泽航脱了西装外套,摘了领结,衬衣袖子卷到手肘,把食盒一个个地摆出来。而沛诚则从橱柜里找出杯子,水龙头接了两杯直饮水端过来,然后很没形象地光脚盘腿坐在茶沙发前的地毯上,给筷子刮倒刺。两人终于褪去了正儿八经的外皮,不再被一大群人盯着,轻松随意地围在茶几边,吃了新家里的第一顿饭。 “哦,这个好吃,”沛诚每样菜都尝了一口,胃口大开,更觉得饥肠辘辘,口齿不清道:“这个也好吃,这家餐厅叫什么?” 森泽航把外卖袋子拿过来给他看名字,说:“嗯,还有一家店生腌也不错的,明天可以吃那个。” “好啊,我喜欢生腌。”沛诚点头,随口问,“你今天没有其他的事儿吗?” “没有,”森泽航笑了一下,“今天我结婚,还能安排什么其他的事。” “也对。”沛诚也自嘲地笑笑。他转念又想——所以作为姜远声我之后要做什么?还需要工作搞事业吗? 应该不用了吧,就让我做个废物大小姐……不,废物少奶奶,享享福吧。 不对,还有兔子任务,需要搞什么股权置换的,真是麻烦。 况且姜家到底什么情况根本搞不懂啊,连爸妈都只是在婚礼上见了一面而已,且对方当时忙着招呼宾客,根本没时间和自己说话。 以后要住在这里的话,需要以什么频率“回娘家”呢?根本搞不懂,而且作为女人生活应该还有更多麻烦的地方吧…… 他心不在焉地胡思乱想,余光中隐约感觉森泽航似乎在观察他,但每每抬眼望去又发现只是错觉。沛诚本来还没有太在意,但次数多了,他忍不住老去探究视线的来源,还真有几次四目交接,两人面面相觑。 但森泽航似乎也很困惑,仿佛只是因为自己看他才回望的,不明所以道:“怎么了?” 反复几次,沛诚实在受不了这种和他既生疏又尴尬、还不得不硬着头皮相处的诡异感觉了,主动提议:“那要不我们等会一起出去买点东西吧?看家里还缺什么。” “好啊。”森泽航爽快地答应了。 于是空气再次安静。 “你……”沛诚开了个头,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他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你今年究竟具体几岁了?比如森久科技如何了,还每天和谢行吵架吗?李翀汶是否依旧难逃悲剧,基尘现在进化到哪一步了? 比如你认识闵效禹吗?你现在和岳望锡关系如何?以及……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开不开心,快不快乐? 可以上问题他统统问不出口,只能又把话头吞了回去。 好难受啊……不喜欢这种感觉,不喜欢作为女人和他结婚,更不喜欢和他好像陌生人一样。 “比格1号,”森泽航却忽然出声,“放首歌。” 沛诚尚未反应过来他在和谁说话,墙角的音响却出声回应道:“好的,想听点什么?” “随便。”森泽航说。 音响沉默了片刻,下一秒,命运交响曲沉重而嘹亮的音符骤然砸下,整个客厅回荡着气势恢宏且铺天盖地的“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别说沛诚吓得直接把手里的碗扔了,森泽航也抖了一下,洒了一片水渍在崭新的地毯上。 “比格!你是不是有病!”森泽航怒喝道。 命运交响曲音量调小了些,音响再次提问:“是想换一首歌吗?” 森泽航额头青筋直跳:“放首冷静一点的。” “好的。”音响答应着,命运交响曲尚且余音绕梁,“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紧接着又响起,沛诚差点没喷出来。 森泽航忍无可忍道:“小心我拔电源了!” “我也可以启用备用电池。”音响不怕死地说,但不敢等到答复,它还是老实切换成了一首轻松欢快的爵士乐。 “哈哈哈哈哈!”沛诚大笑起来:“这什么啊?alexa智障版吗?” “alexa是什么?这是基尘智障版。”森泽航拿纸沾了沾地毯上的水痕,说:“基尘4.0做引擎的家庭助手版ai。但这是测试期间出bug的一个序列,联网也不会自动更新修复,只会更新信息库,持续弱智中,所以叫它比格。”他指了指角落的音响。 沛诚笑得肚子痛,乐不可支:“为什么这个bug版本要安装在自己家里啊?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森泽航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无奈的笑容:“太爱贫嘴了,烦死人,也不知道初始性格值是怎么设计的。但就是太弱智了,感觉直接删掉有点可惜,就留着了。” 比格:“正确的选择。” 森泽航:“闭嘴。” “总之,你回国没过久,周边你不熟悉,又刚搬到这个家里来,有什么不清楚或者找不到的都可以问它。”森泽航说,“但最好别让它发挥主观能动性,不然的话……结果你也看到了。” “哈哈哈这样啊……”沛诚乐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对方不会看出自己一肚子问题讲不出口,所以才故意整了这么一出吧? 沛诚低头扒了两口饭,半晌才轻轻说:“谢谢。” 森泽航并不在意,淡淡地“嗯”了一声。 轻快的音乐中,两人之间的沉寂总算显得不再那么尴尬。沛诚吃得很饱,端过汤碗时,手指上硕大的钻石闪闪发光,沛诚嫌它实在碍事,于是取下来放在一边,说:“这个要么平时还是收起来吧,不然感觉也太招摇了。” 森泽航眼睛落在上面看了一会儿,半晌才说:“嗯,听你的。” 两人吃完饭,沛诚上楼去翻箱倒柜,可算找出一身t恤和牛仔裤,半闭着眼一脸痛苦地纯靠摸索换上了。换好衣服后,他赫然发现自己还顶着全妆和新娘头,又费了半天劲拆头发洗脸。等下楼来的时候,森泽航早已换上了常服,收拾了桌子,靠在沙发里玩手机。 “不好意思,我太磨蹭了,我们走吧!”沛诚三步并作两步跳下楼梯,森泽航抬眼看他,似乎想开口提醒他小心点,但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只是默不作声地往楼梯下挪了几步,以防摔下来的时候能接住他。 可沛诚平稳落地,并无意外,他不太会打理长发,只随手找了个橡皮筋捆了一下,凌乱的马尾在背后蹦蹦跳跳。森泽航戴上墨镜,拿起车钥匙,说:“走吧。” 小区地理位置无可比拟,周围不乏大型商圈和购物中心。到达超市后,沛诚在前面走,穿梭于各个货架之间,森泽航就推着车跟在后面,像个不苟言笑的保镖,自己不拿东西,也对他买任何东西都没意见。沛诚转过头来看了他好几次,问:“你要买点什么吗?早餐?饮料?咖啡?” “没事,你拿就行。”森泽航说。 沛诚心里犯嘀咕——这人以前明明很喜欢和他一起逛超市的,且每次见着新产品都很好奇,尤其是那些看着就特别黑暗的糖果,总想买来试试,虽然结果基本都是“不好吃、浪费钱”,但依旧乐此不疲。怎么如今超进化之后,连性格都变了? 沛诚买了一大筐日用品和吃食,临结账的时候看见收银台边摆着一套巧克力拼盒——除了传统的牛奶榛子太妃口味之外,还有海盐以及跳跳糖口味。跳跳糖……他心念一动,拿了一柄放到收银台上。 森泽航在后面掏信用卡,一脸冷酷地准备付钱,也不知道看没看见。 两人把食物生鲜放进后备箱后,沛诚突发奇想,又说:“我还需要买个家居服,家里穿的。” “好。”森泽航毫无异议地点头。 于是二人又回到商场一楼,沛诚正要进一间家具用品店,森泽航却瞥了旁边一眼,说:“我就不进去了,在外面等你。” 沛诚环顾西周——除了大牌奢侈品和化妆品店之外,一楼看着也不像有什么森泽航能感兴趣的店,只能不明所以地答应了。他买了一套丝绸一套棉质的睡衣,几件素色的白体恤,以及一双拖鞋,结账出来时,森泽航果然已经在门口等着准备帮他拎东西。 “不沉,我自己来吧。”沛诚说。 于是森泽航没有坚持。 回到停车场,沛诚扬手把购物袋丢进后座,回到副驾驶上系好安全带,隔壁的人却没有立刻发动汽车,而是从胸前兜里掏出一支宝格丽的绒面盒子。 “这个给你。”森泽航说。 “首饰?为什么?”沛诚纳闷道,“等等,这是你刚去买的?” “嗯。”森泽航点点头。他打开小盒子,露出一对漂亮的银白色对戒:“平时可以戴着个便宜的,就不怕丢了。” 沛诚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空荡的手指,联想到被自己随手丢在茶几上的天价钻戒,不禁瞠目结舌:“你……你不用刻意去……” “没事,那个戴着确实也不方便,你试试合适吗,我按照婚戒尺寸买的。”森泽航说。 尺寸自然是非常合适的,姜远声手指纤长,戴着也十分好看,只是沛诚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这人居然立刻就去重新买了一对戒指。他后知后觉地十分汗颜——新婚当天就要摘戒指,他果然还是太缺心眼了吧! 沛诚抬起手来端详了一会儿——相比鸽子蛋而言,这枚戒指的确低调了不少,一圈碎钻星星点点,款式倒是很像森泽航上一世送他的那只订婚戒指。 该说是同一个人的审美果然有相似之处吗?但无论如何,有了这一认知之后,沛诚又高兴起来,胸口浮现起一股失而复得的喜悦。 “好看,我喜欢这个,谢谢你。”沛诚真诚地说,“我帮你。” 他拿起那枚男戒,又牵过森泽航的手,忽然发现对方指根处有一圈浅色的痕迹,意外道:“咦?这是什么?” 他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森泽航却宛如被烫到一般收回手。 沛诚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森泽航略显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说:“没什么,之前不小心受伤的,留下了疤。” “哦。”沛诚疑惑地应道,只觉得这个地方受伤有点奇怪,心想不会是被门夹了吧。 第127章 在哪签字? 做为“姜小姐”以及森家少奶奶的日子简直不要太舒服,沛诚好吃好睡了几天,恨不得把三辈子操劳的命全都给补回来。 他原本还有些担心无法顺利融入这个角色,毕竟他对姜远声的了解实在太少了。但清闲了几日后他发现,由于姜远声在国外多年,或许性格本就独立自主,又新婚燕尔,家里基本不来打扰她。反观森泽航这个协议老公,倒是每天准时准点出门上班、下班回家,不加班也不出差,出勤率奇高。但他就算回家来,也不特别为了做什么,只是和沛诚打个招呼,随便聊两句天,然后进书房办公。 在沛诚舒坦躺平的这几天里,通过比格了解了不少本世界的现状——无论是森、姜、岳三家的近况,还是森泽航3.0(姑且这么称呼)的基本情况。森泽航说的没错,比格作为一个只能搜索引擎还算好用,基尘4.0的功能毕竟十分强大,其联想能力和有效信息的关联性都让搜索变得十分搞笑,且交互设计也十分顺畅,和它谈话时,沛诚甚至根本感觉不出这是个ai,隐隐已经有通过图灵测试的潜质。 可但凡他要问些发散性、开放性的问题,比格那神神叨叨又充斥着古怪冷幽默的性格设置便表露无疑——沛诚最开始极不适应,慢慢地开始习惯之后,竟然还觉得和比格聊天挺有趣的。 就这么躺了一周,沛诚简直过得要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终于想起此行最重要且唯一的目的——完成兔子任务,拿到至少60积分。 60积分照理说轻轻松松,且不论完成婚礼这一项已经到手了10分。接下来的主要任务将是和森久完成股权置换,这项任务如果完成得好,换言之股份占比份额高的话还将有奖励分数,搞不好他都不用走到获得基尘专利的路上。 此前作为闵效禹的时候,窃取基尘的存储专利密钥一事实在给沛诚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彼时彼刻,他固然凭着一腔孤勇做了,却很快就后悔得不行,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但光是想到依旧很排斥。 总而言之,沛诚利用比格将森久的内部组织架构摸排了个透彻——这也得益于比格是森泽航自留的家用ai,所以信息权限很高——也遗憾地发现李翀汶难逃厄运,还是死在了数年前的一场车祸里。情况掌握得七七八八后,沛诚大致盘点了一下手中的筹码,腹稿了几天话术,终于做足准备工作,下定决心约森泽航谈股份换购条件。 他掏出手机,给那个不能再熟悉的id发去消息:晚上一起吃饭吗? 对方秒回:好的海陆空:需要我回家的时候带什么? 沛诚:不用麻烦了,下班的时候我来你公司等你,出去吃吧。海陆空:好。 于是,时隔十年,沛诚再次来到这个熟悉的商圈。上一世,森久并没有机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也没机会搬进这栋办公大楼,更没机会拓展到如今的规模——沛诚在辨认电梯楼层时发现,如今的森久已经占据了整整五层楼,扩张速度相当惊人。但他没有着急上楼,也不想作为什么“森太太”的身份出现在同事面前,而是先在楼下点了杯咖啡,看着大楼里来往穿梭的白领,只觉得恍如隔世。 我以前也是其中的一员吗?沛诚脑中虽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但联想的却并非作为闵效禹时候的经历,而是更早时候、他还身为“自己”时所过的生活。我当时也是这样忙忙碌碌、来去奔袭吗? 他尚在发呆,余光却见一个熟悉的人风风火火从大楼里走出来。 “谢行?”沛诚下意识出声叫住他。 谢行闻言诧异回头,皱着眉定睛看了他半天,才勉强认出来。沛诚暗道不好——想来姜远声和他根本不熟,也从未在森久附近出现过,难怪对方感觉莫名其妙。 “你好,”谢行走上来,十分正式地和他握了握手,道:“不好意思,婚礼那天有个紧急的事情出差了,刚回来。” 瞧他的确是风尘仆仆的模样,不过沛诚对此也根本不在意。只是对比森泽航的状态,眼前的谢行倒是变化很大——他只比森泽航大几岁,鬓角却已经有几根白发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压力太大,还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没事,理解,”沛诚说,“那急事都处理好了吗?” 恋爱坐标 第77节 谢行犹豫了一下,说:“差不多吧。” 沛诚点点头,谢行也不接着往下说了,两人一时间陷入沉默。 沛诚认识谢行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有快十年,一眼就看出来对方明显一副想要结束这个意外寒暄的表情。毕竟自己目前对他、对森久而言都只是个无关人士罢了。 不对,沛诚想到自己备好的提案——姜远声对森久将是未来的潜在股东,那么对现股东之一的谢行而言,某种意义上他也可以说是一个威胁。 果然,谢行开口道:“我还赶时间,不好意思我先走了。”说罢便匆匆离去,只留下沛诚独自嘬着咖啡。 谢行前脚离开没多久,森泽航便下楼来了,不知是不是谢行和他说了什么。 “怎么不给我发消息?”森泽航掠过大堂直朝着他走来,领带尾巴随步伐微微扬起,他来到沛城面前,微低着头看他:“我以为你会晚点到呢。” “是我出门早了而已,你都忙完了?”沛诚问。 “嗯。”森泽航含混应了一声,沛诚心里有些好笑——就你这个报喜不报忧的小表情我还能不知道?肯定是根本没忙完,工作计划被打乱了。但他也不打算戳破,只道:“那太好了,我们去吃饭吧!” 两人来到的是一家比格推荐的私房菜馆——餐厅开设在一个法式老洋房里,环境清幽,也没有菜单,只需要提前预定并告知人数和忌口,其他都由餐厅来搭配准备。 除了上学的那几年外,两人已经好久没在这种环境里面对面坐着悠闲用餐了,沛诚思及至此不禁又自嘲地笑了一下——什么他们倆,他如今可是姜远声。 森泽航抿了一口红酒,礼貌地问:“今天专门约出来,是有什么事情要谈吗?” 沛诚分神多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酒,说:“没事,不着急,吃完饭再说。” “好,”森泽航应道,“这地方你怎么找到的?” “比格推荐的,我也没来过。”沛诚说,“不过我看网上评价都很不错,特色是菜色多样、菜品多,但每道菜的份量都不大,所以什么都能尝一口。” “比格推荐的?”不知是不是错觉,沛诚总感觉森泽航面露难色,好笑道:“你对它有偏见!” “我没有,”森泽航彬彬有礼道,“是它老和我对着干。” 事实证明森泽航的确是多虑了——这家餐厅拿手的虽然都是创意融合菜,大厨却在口味上把握得很好,且层次丰富——既不千篇一律,味道又不冲突。整个用餐的过程中暗藏很多小惊喜,又掺杂了对于下一道菜的期待,算是个有趣的体验。 只是当沛诚拿到香菇酿肉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状若无事地将森泽航的那一份递给他。可对方却迟迟不接过盘子,沛诚抬头一看,赫然发现森泽航正十分哀怨地看着他。 “这个……”沛诚被他瞪得头皮发麻,只得试探地问:“不要?” 森泽航缓缓眨了一下眼,点头“嗯”了一声,恍然间鼻音中竟还带点委屈。 沛诚实在没办法,只得把香菇又拿回自己面前。 这人什么毛病,不是已经超进化成冷酷霸总了吗?怎么还是害怕香菇啊!沛诚简直哭笑不得。 他忍不住观察着坐在对面的人——森泽航垂着眼睫,脸颊有一道利落的阴影,英俊的五官和挺阔的身形下释放出成熟男人的性感与魅力,全然看不出刚才还为香菇置气的迹象。沛诚清了清嗓子,终于决定进入正题:“其实吧,今天确实也是有事想和你商量。” “嗯。”森泽航闻言立刻放下餐具,认真看着他。 “当初我们定下婚约时,已经商议好了大概的合作纲要,”沛诚语气十分公事公办,“这几天我大致计划了一下,希望就我目前的想法和你沟通。” 森泽航眨了眨眼,很快理解了,道:“你说。” 于是沛诚将自己准备好的要求挨个提出——经由几番考虑,他还是决定特意将股权置换和分红要求提得高一些,便于留足谈判空间。他考虑着毕竟两人已经结婚,就算他的要求初听之下有些不合理,也不至于为因为这事直接闹崩。 森泽航安静地听完,全程没有提问也没有出声打断,直到沛诚以“我说完了,你有什么想法?”结尾时,森泽航才点点头,应道:“好的。” 沛诚停顿了片刻,不确定道:“你是要考虑一下吗?” “不用啊,就按你说的。”森泽航十分自然地答。 这次沛诚停顿了更长时间,迟疑道:“什么意思……就按我说的是……” “就按你刚才提出的想法来,我没有意见。”森泽航重复了一遍,说:“你要置换的份额,我手上的股权就能全部cover,对于这种变动,我需要对董事会尽告知的义务,但还不需要通过决议,所以我个人就可以决定,而我的决定是可以。” “什么?等等等等……”沛诚彻底混乱了——他之前设想了一百种进展,却没有料到这一出,“这么多股份你要全部从自己手里出?那你剩下的份额不够了,最大的股东就会易主……” “加上你的不就够了吗?”森泽航说,“你婚前不是还以个人身份认购了8%,再加上这20%,我们俩加起来甚至过半了,在表决话语权上还是一样的,甚至比原来更高。” 沛诚还在蒙圈,不可置信道:“可是……” “我们现在是一个家庭、一个单位不是吗?”森泽航仿佛对此真的毫无异议,象征性地在餐布上擦了擦手,好整以暇道:“置换合同你带了吗,我在哪签字?” 沛诚满脸空白了看了他老半天,终究只能发出一个音节:“啊?” 作者有话说: 沛:我想要…… 森:好。 沛:我还没说完。 森:那你继续说。 沛:我想要…… 森:好。 第128章 和谁交往 “我,我……”沛诚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还没准备。” “嗯,”森泽航点点头,再次执起餐具,“那等合同准备好了你直接发我吧。” “哦……哦。”沛诚莫名其妙地答应了。他低下头看面前的餐盘,抬头看看森泽航,再次低头看上面的香菇,复又抬起头来,一个模糊的猜测在脑中像云雾一般环绕。 “你……你是不是……我不是……”他前言不搭后语地支吾了几句,森泽航抬眸,眼神清澈地看着他:“嗯?” 沛诚左思右想,无数话头在舌尖绕来转去,被这么盯着看,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他下意识转了转左手的戒指,最终选了一个最安全的问题:“那你对我有什么要求吗,或者期待?” 森泽航显然不太明白:“比如说?” “你和我联姻,也是因为有商业诉求不是吗?”沛诚问,“有什么希望我拿到桌面上的吗?不管是资源还是资金。” “没有,”森泽航脱口而出,而后意识到自己回答得有些太快了,略一沉思,问:“你希望我对你提一些要求吗?” 这话问的……给沛诚难住了:“那当然也不是。” “那就没有。”森泽航说。沛诚:? 许是他的表情太过喜剧,森泽航忽又轻笑了一下:“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又不是过来和你开什么磋商谈判会的,我们已经结婚了,以后就是一家人。” 这话说的没问题,但沛诚总觉得还是有点不对劲,只能道:“嗯,是这个道理。” 只是他设想中的讨价还价场面完全没有出现,一时间实在有些不知所措。毕竟凭借他对森泽航的了解,对方在森久相关的事情上向来很有原则、不会轻易退步,尤其看重经营权和决策权的独立性,对于股东指手画脚的行为十分反感,面对稀释股权的投资机会也一贯谨慎,不知道今天为什么忽然这么简单就松口了。 他左思右想,只能判断为这是他对于这一场婚姻的“诚意”。毕竟未来握在森泽航手中的可能不只有森久科技,还有整个森源资本——按照比格给他透露的讯息来侧面判断,“接班”的讨论或许也被提前改上了日程。如果是真的,那么森泽航需要考虑的将是比森久科技更为宏观的战略布局,所以也许自己的要求并不是那么过分? 沛诚成功说服了自己。 他转念又想,商业联姻的话…… 不是都说这种商业联姻,夫妻双方基本都是表面做做样子,实际上各玩各的吗。 “如果你在经济金钱上没有要求的话,”于是他又问:“那……作为夫妻,你会希望我不要和别的男性密切来往吗?” 此言一出,森泽航眼神顿时锐利起来,他眉头一皱:“嗯?你要和谁密切来往吗?” “没有谁,我只是提一个假设。”沛诚说。 “那具体是怎样的来往?有多密切?”森泽航追问。 “没有具体,也没有谁,我的意思是,你会觉得像那种‘在外面各自有情人只要不带回家里来就行’的模式,是可以接受的吗?还是说……”他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对面的人眼神越来越可怕。 沛诚结结巴巴地解释:“我只是打个比方,我以为你会希望平时不要过多地互相干涉,因为我听说别人家,就类似……” “别人家是别人。”森泽航打断他,语气中带着些许不悦:“我不会找什么情人的,也不会主动和谁特别来往,我已经结婚了,和你。” “嗯嗯,我知道,我只是……”沛诚有点被对方的态度吓着了——他原本对这个所谓的婚姻就没什么实感,认真讲起来还有些抵触,可森泽航如此认真,叫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提这个不着边际的话题,无奈叹气道:“我说错话了,对不起。” 闻言森泽航表情瞬间松动了,放软声音道:“你不用道歉,是我反应太过度了,对不起。” “不不不,是我说话不过脑子,是我错了。” 森泽航静静看了他几秒钟,又笑了一下:“怎么回事,你最近有礼貌得简直有些生疏了,现在又开始互相道歉大会?” 难不成姜远声以前很没轻没重吗?沛诚没见过她几次,但印象中也不是粗鲁的人啊?不过联想到森泽航以前说被她和岳望锡欺负的往事,又有点不确定了。 “我就是还没有适应这个新的角色,”他解释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相处。” 森泽航微笑道:“就做你自己就好,不用想那么多。” “嗯。”沛诚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我是认真的,”森泽航再次重复了一遍,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做你自己就好,这样就足够了。” 只是股权置换的任务在森泽航这里虽然推进得十分简单,但在森久高层内部却远没有那么顺利,其中来自谢行的反对尤其激烈,表示无法接受把这么大量的股份不由分说地“送”给一个外人。 “不是外人,那是我老婆。”森泽航在书房里开着功放打电话,沛诚端着一杯刚煮好的奶茶,敲门的手顿在空中。 “就算是你老妈也不合理!”他听见扩音器里传来谢行愤怒的声音。 相较之下,森泽航语气平静得近乎冷硬:“我的所作所为都是符合合伙人章程的,我告知的义务已经尽到,其他的意见我可以参考,但没必要。” “那我有理由质疑你作为合伙人和股东之一的身份,也有理由质疑你作为首席执行官的胜任能力!” 森泽航冷冷反问:“我什么地方不胜任了?” “你的决策和判断没有根据,可能会对公司的发展和形象造成负面影响,这就是不胜任!”谢行说,“而且你和姜远声是夫妻,利益冲突之下不应该完全由你做这个决定,这是不道德的!” 谢行这话说的已经挺重了,但森泽航只冷笑了两声:“随便你,你去质疑好了。” 沛诚在外头听得心惊胆战,同时也很意外——原本森泽航和谢行互相掐架、看对方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总归还是在一些共识下配合协作的,还从来没有上升到这个层面。但眼下的气氛已经称得上剑拔弩张,怎么看也不是日常斗嘴的范畴了。 听那两人十分不愉快地挂了电话,沛诚犹豫片刻,还是敲门进去,小心翼翼地问:“喝奶茶吗?” 森泽航抬眼看见他,满脸阴沉的云雨散了些,点头道:“谢谢。” “遇到什么事了吗?”沛诚语气故作轻松。 “没有。”森泽航秒答。 “可是……我刚才听见了。”沛诚说。 “啊……”森泽航低头喝了一口奶茶,还是不老实交待。 “是不是因为我?”沛诚直截了当地问,“让你俩闹矛盾了?” “不是。”森泽航干巴巴地答。 “又说不是……”沛诚嘟囔道。 恋爱坐标 第78节 “真不是,”森泽航叹了一口气,“这充其量只是万千导火索之一吧。” 经由森泽航的解释,沛诚才了解到原来这两人在过去的几年里,从公司发展理念上已经产生了根本性的分歧。这不是工作方法的差异,也不是性格的不合,而是原则性的不统一,并且谁都说服不了谁。所以其实二人平时工作除了常规的、无可避免的会议之外,基本没有交流,之前谢行没有出现在他们俩的婚礼上,也根本不算意料之外。 森泽航已经在为公司物色新的cto,只因谢行的理念和他对基尘的设想实在不相吻合,导致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产品开发在内部面临了诸多阻碍,进度十分缓慢。这也正是为什么基尘4.0面试已经是2年半以前的事,到现在还没有新的迭代面世。 “不管外人把基尘吹得多么天花乱坠,但我自己心里很清楚,从2.0到4.0的迭代其实都没有什么本质性的技术飞跃,全因最开始的雏形搭载很有前瞻性,但目前这一点专利红利也要吃光了。”森泽航抱着马克杯站起来,走到书柜前——上面摆着他、谢行和李翀汶当年的一张合照,“我和他反复强调了很多次,这个时候必须要打开思路、勇于创新,不应该在现有内容上再做加法了。因为开源社群超强的开发能力,基于现在的框架已经做了最大化、最极致的衍生模块开发,没有什么空间再做拓展了,即使有也是画蛇添足。是时候要以解构的方式对其进行拆解,只留下最必要的内核元素,尝试新的道路。” “可是谢行不认可吧。”沛诚道。 按照这个世界的走向,他不难想象三人创业初期的景象——因为李翀汶是天马行空、想象力丰富的类型,森泽航又敢想敢做,还不差钱,所以谢行这样一个角色的存在就显得十分有必要。他懂技术,行事作风偏保守谨慎,有时候甚至有些古板偏执,对于另外那二人是个不错的平衡。 但李翀汶原本一直充当着三人之间的润滑剂,自从他去世之后,森、谢两人能够维持这么多年的合作关系,双方应该都做了不少让步,但终究还是要走到尽头了吗? “是的,总之谢行对此十分消极,我提了很多次都没有效果。”森泽航说,“我也提了几个候选人,建议让他们成立单独的项目小组,甚至是子公司,带着团队到外面去独立进行研发,可以不占用森久的资源和人。” “他会觉得你要架空他自立门户吧?”沛诚说,“虽然可能你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 森泽航耸耸肩:“和我吵了好几次,质问我就是不懂为什么要放着这个拳头产品不管,去开发什么没影子的新项目。最后我只能直说——你要是做不了,我就让别人来做,况且今天要是李翀汶还在,他早就on board,搞不好现在都已经能有阶段性的成果,我还懒得和你费这么半天劲。” “嘶——”沛诚倒抽了一口凉气。 “我知道,我不该说这话,但是他实在顽固得让我没有办法。”森泽航说,“他生了好大的气,从那以后基本就不怎么搭理我了。” 听到这里,沛诚总算把前因后果都听懂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劝。 两人从大学毕业合作到现在这么多年,不可能没有革命友谊,但如果真是不可调和的、战略方向性的分歧,感情好不好反倒是次要的。或者说……即使感情再好也没用。 森泽航却像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主动道:“没事的,你也不用担心,我能解决。” 说话间又有工作电话进来,森泽航走回办公桌后面,沛诚顺手收了马克杯,带上门出去了。走下楼回到客厅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嗯?姜远声也认识李翀汶吗? 第129章 你叫我什么? 沛诚捧着尚存余温的马克杯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皱着脸发懵,只觉得这次穿越之后的一切都和以前不太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换了一具实在太过陌生的身体,或者是因为眼前这个30+的森泽航极不熟悉,许多古怪的细节在他眼前凌乱地堆积、交织着,根本无法串联成有意义的判断。 可就算心里不安定,但沛诚却丁点也不害怕——根本没有前两次穿越时那种惶惶不知如何是好的恐惧感。甚至当对方说“没事我能解决”的时候,他几乎是毫无犹豫地立刻选择无条件地信任他,毕竟就算告诉他眼前这人的成长轨迹和他毫无关系,但只要那是森泽航,他就无法不心生亲近。 可说到底,他已经习惯了那个喜形于色、同他无话不谈的小森,而不是这个不动声色、总是显得心思很重的男人。他习惯了自己一看过去对方就能感知并回以一个明朗的笑容,而非一个沉默且带着问询的眼神。他习惯了一回家先有拥抱和亲吻,而非站在门廊处礼貌生疏地打招呼。他习惯了吃完饭后两个人默契地收拾小小的家,然后抱在一起看电影,而不是各回各屋关上门互不打扰。他习惯了对方是属于他的,自己也是属于对方的,他们完全拥有彼此,而不是…… 所以一连数日过去,他仍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森泽航。他发觉自己很难把握这个微妙的尺度,怕显得太熟稔、太亲昵而遭来反感,总是畏手畏脚,别别扭扭。 再加上森泽航又时不时做出一些出乎意料的举动,无论是婚礼上那个出格的吻,还是车里献上的银色戒指,亦或毫无意见的股权置换协议,都叫他不知该如何回应。他总是免不了心里打鼓,浑浑噩噩搞不清状况。 所以,有什么是比失去爱人更痛苦的呢?沛诚心想,可能就是眼见爱人失去所有和自己有关的记忆吧。如果这段过往只存在于我的记忆中,而我又是一个严格意义上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是否等同于一切从未发生过呢? 与其在漫长的余生中怀念对方,仿若从未相爱又如何呢?又可是…… 上次森泽航就想起来了。 虽然结局惨烈又仓促,但森泽航的确在最后时刻想起来了身为“闵效禹”的他,想起了那段尚未发生的“未来”。所以或许这次……他也有可能想起来我们相爱的往事? 这时候沛诚忽然兴起另一个悚然的念头,如果这个时间线上的森泽航,就是那个被闵效禹背叛的他呢? 最亲近信任的下属背叛了自己,出卖公司后一走了之,并且十年杳无音讯,沛诚不敢想象森泽航一走走来会是怎样的心境。他先前是如何不愿相信,然后是自我怀疑,怒不可遏又失望透顶。所以如今的他才不再是那样没心没肺的开朗模样,反而变成了谨慎寡言的性格。 沛诚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那如果他真的恢复“记忆”……沛诚哆嗦了一下,本能地十分抗拒。 只要问一下比格就好了,他转念一想,当初那档子事闹得不算小,就算公关稿都压下去了,但比格这里估计还能查询到。 “比格。”于是他轻声唤道。 “在呢。”音响立体的声音在屋内环绕。 沛诚回头看了一眼禁闭的房门,又改口道:“你这个智能家居ai助手,有没有什么方式联到手机上?” “当然了,”比格说,“我看你现在连着家里的wifi,我推送一个app给你,就可以在手机端操作了。” “好。”沛诚随手搁下马克杯,掏出手机查看。 等待下载的过程中,比格又嘴欠道:“怎么了,想和我二人世界?” 沛诚满头黑线:“你好油腻。” “你不应该反驳:你又不是人,所以称不上二‘人’世界吗?”比格声音毫无起伏讲着冷笑话。 沛诚无语道:“你不但油腻,还很冷,你的笑话和段子都不好笑,你知道吗?” “幽默很困难,我还在学习。”比格说。 沛诚看着下载完成的界面,点开来一边随口说:“学得挺好,下次别学了。” 比格的声音转而从他的手机传出:“需要给你读睡前故事吗?或者聊天?哦对了,我忘记问你,你喜欢什么样的声音?我的声线是可以调整的。” “比如?”沛诚好奇道。 “比如我也可以用这个声音说话。”森泽航的声音忽然从手机里传出来,沛诚吓得差点没把手机扔出去。 “这也太变态了!你学他的声音干嘛!”沛诚小声尖叫。 “样本量丰富嘛,和他接触的时间最长。”比格答道,“所以声波声纹采样得都很齐全,怎么了,不像?还是你不喜欢?” “不是不像……是太像了。”沛诚用两根手指捏着手机,举得离自己远远的,好像那是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蛇。 “是吗?我也觉得还不错。”比格用像极了森泽航的声音说,“宝宝,我爱你。” 沛诚一怔,手指松脱,手机重重砸在地板上。 屋内的人许是听见动静,窸窸窣窣一阵后走出来开门查看,只见沛诚满脸茫然地站在走廊里,手机掉在脚边。 “怎么了?”森泽航弯腰帮他捡起手机,低头看了一眼上面的界面,明白了一半:“比格,你又在瞎说什么?” “我没有,”比格出声后仿佛这个空间里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在对话,“我只是在模仿你的的声音给他听。” “你真的是有病,”森泽航无情骂道,“换回来。” “可我觉得这声音很好,很亲切。”比格还在坚持。 “你想被格式化吗?电池电量太饱撑得?”森泽航威胁道。 “哎,好吧。”比格的声音又换回了先前的默认系统音。 “你还说了什么?”森泽航略躬着腰,仰面看沛诚的脸:“怎么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比格是个二逼,他胡说什么了,你不要和他计较。” 沛诚半张着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你不喜欢他,以后把它删了,不在家里出现?”森泽航又问。 沛诚茫然地摇摇头,只机械化地伸出手,想要接回手机。 然后他眼神一瞥,忽然注意到什么,指尖一错,揪住森泽航的衬衣袖子,问:“这是什么?” 森泽航闻言也将顺着他视线看去——袖口处不明显地有星星点点几滴红色的污渍,一看就像血迹。 沛诚猛然回过神来:“怎么了,你受伤了?” 森泽航迅速抽回手道:“没有。” 沛诚缓缓皱起眉,刚一转头,森泽航脚步一挪,挡在门口遮住了他的视线。 沛诚瞪着眼:“?” “躲开。”沛诚说。 森泽航不为所动。 于是沛诚一把推开他,大步走进屋内——办公桌上干干净净,看不出什么异样,森泽航跟进来说:“估计是不知道在哪里蹭到的,洗一洗就好了。” 不可能,沛诚对他太熟悉了,就算他们之间隔着错过的年月,还隔着陌生的皮囊,但是一个眼神、一个反应,就立刻被沛城捕捉到了熟悉的讯号。 于是他一把拉开书桌抽屉,里面赫然躺着一把用卫生纸匆匆包起来的小刀,上面沾染着更多血迹。 森泽航明显呼吸一滞,伸手想要推上抽屉,但也意识到为时已晚。沛诚转头看着他,眼神发直:“在哪?” 森泽航一愣:“什么?” “伤口在哪?”沛诚问,“给我看看。” 森泽航还想开口搪塞,沛诚已经失去耐心,厉声道:“森泽航!” 三十来岁的高大男人被他一嗓子吼得抖了一下,条件反射般伸出手说:“真没事,不小心划到而已,我这里有创口贴。” 这个躲闪的态度实在不得不令沛诚起疑,他一把将森泽航的手抓过来仔细瞧——修长有力的手掌干干净净,只有中指和无名指缝间还残存着一丝没擦干净的痕迹。 沛诚心念一动,摘下他的戒指,就这样露出了指根上一道一道的伤痕。 不止一条,而是纵横交错的无数伤痕,全部集中在这小小的一圈血肉上,只因男款的戒面更宽,居然全都盖住了。 这也根本不是无意间弄伤的样子,而是多次有意划伤的结果。退一万步说,戴着戒指的地方,怎么会被不小心划到? “这是什么……”沛诚简直不敢置信,攥着他的手指盖都用力到青白,“你在干什么?!” 他在自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沛城心下剧震,根本无法理解更无法接受眼前看到的一切。为什么要在这个地方反复割伤自己?到底是为什么! 森泽航想要抽回手,但他被沛城抓得太紧,又舍不得用力气,指根又渗出密密的血珠来。他温声哄劝:“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没事的,你相信我。” 我不相信你,我才不相信你!沛诚只觉得天都要塌了,摇摇欲坠。难不成当时他戴上戒指时看到那一圈痕迹,其实已经是他自残的旧伤吗? 可是怎么会?他认识的那个森泽航,绝对不会做这种自残的行为。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过去几年都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严重的精神问题,竟一直在悄悄自残?自己居然还一直没发现,只隐约觉得他表现奇怪,还沉浸在自己的事里。 “为什么……”沛诚心都要碎了:“到底发生什么事,就不能告诉我吗?我不是……我不是你的妻子吗,你自己说的,我们以后就是一个家庭,一个团队了。” 森泽航表情表情复杂,眼神中带着一丝急切,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出口的内容却依旧冷漠:“真的没事,就是不小心划伤的,你别担心。”撒谎。骗子。 沛诚瞬间松了手。 你不是我的小狗,我的小狗不会骗我,更不会用伤害自己来伤害我。 我的小狗不会对我做这么残忍的事,我的小狗又帅又可爱,他那么爱我,不可能忍心骗我的。 森泽航还要说什么,沛诚却踉跄后退一步,一滴眼泪直直从眼眶掉出,砸落在办公桌上。 森泽航顿时慌了,伸手想要抱他,手指还在滴滴答答地淌血:“你别……你别哭,我错了,我真是不小心。” 可他越是这样,沛诚越是连连后退,眼中那抹红扎眼无比,叫他避之不及。 森泽航被他的反应刺伤,顾不得其他,一把拉住他的手腕说:“你别哭,宝宝对不起。” 恋爱坐标 第79节 沛诚浑身一震,诧异地抬起头:“你叫我什么?” 第130章 森泽航的场合(上) 三年前。 23:15分。 数字伊甸园项目终于完成了全部调试和准备,预计将于一个小时后正式上线。森泽航独自坐在家中,黑着灯,唯独面前桌上的电脑亮着。 页面停留在“灵魂金库”官网首页,目前的画面中只有一副巨大的场景渲染图,以及正中间不断跳动的倒计时数字。 他看着logo上的那四个字,掏出手机解锁,等其熄灭之后再度按亮,在那个已经从熟悉变陌生的聊天框里打字、删除,反反复复很多次。 长时间在漆黑的环境中对着亮莹莹的屏幕,森泽航觉得眼睛有些发干,摘下眼镜搁到一旁。 只不过目光垂落,看着手边的眼镜,一些久远的回忆便不受控制地浮现上来。 他想起那人似乎很喜欢自己戴眼镜的样子,第一次见的时候甚至看直了眼,那模样又呆又可爱,眼神心虚地到处乱瞥,又忍不住落到自己脸上,一副什么心事也藏不出的模样。 于是他决定逗一逗那人,故意问:小鱼,我戴眼镜是不是很奇怪? 可回应他的,不是闪闪躲躲和遮遮掩掩,也不是客套的恭维。“不怪!很帅,很好看!”年轻人满眼热切真挚,笑意盈盈,雀跃中还略带一丝羞怯。饶是他早已习惯了各色欣赏的、探究的和意有所图的目光,那一刹那,对上这双亮晶晶的眼睛,森泽航还是没出息地心跳漏了半拍。 他原本以为,那人是很喜欢他的。 当然了,其实很多人都喜欢他。 他虽然总将“人见人爱”挂在嘴边,也不过是因为他发现如果谦虚推辞自己不受欢迎,反而免不了有一番无趣的拉扯,还不如大大方方承认来得轻松一些。可这个人不一样,小鱼喜欢他,他很确定——无论是喜欢盯着他的脸发呆,还是喜欢跟着他一起笑,亦或是无底线地纵容他一些任性别扭的突发奇想,都让他很受用。 森泽航是有一点得意的,不,其实他相当得意。饶是过去有过很多优秀的、美丽的、外貌身材出众的、家世背景厉害的人向他表达过好感,他都从未这样得意过。 这份感情让他从脚底到头发丝都暖烘烘的,他忍不住总是逗那人,想看他能为了自己容忍退让到什么地步。他借口大风大雨这样拙劣的理由,耍无赖不准别人周末回家,故意给他穿上自己的旧衣服,还洗坏他的衬衣好给他买新的。对于他的肆意妄为和越界试探,小鱼只是微微蹙眉略带为难地思考一小会儿,然后再次妥协下来。 这小孩儿其实相当喜欢我吧。这个认知让森泽航心痒难耐,但又不忍心打破这个平衡,因为对方似乎一直在担心害怕着什么,还总是有些自卑。他时常会露出一些忧郁深沉的表情,但每每回过神来的时候,又总是立刻挂上笑容。 于是森泽航也一直忍耐着,想就维持这个关系和他多亲近。 他一定不知道自己究竟忍耐了多少,森泽航想,无论是每见对方陷入纠结退缩的时候告诫自己不要逼得太紧,还是余光感受到对方那直白炙热的目光时提醒自己不要戳穿,甚至每次机缘巧合同床共枕时,对方毫无防备地扒拉在自己身上时,他都在忍耐。只因他想看那人多信任自己,依赖自己,想看他慢慢打开内心,主动靠近。他仿佛一个日复一日坚持喂养流浪猫的卑微路人,只期待有天猫咪能主动蹭蹭自己的手。 可惜没有机会了。他太过得意忘形,以游乐的心态与人忽远忽近,这就是对他的惩罚。 森泽航原本勾起半寸的嘴角又沉了下来,将眼镜推远了些,疲惫地揉了揉鼻梁。 倒计时还剩半小时。 他又想到小鱼离开的那一天。 事情爆发的当下,公司上下一片混乱,除了危机公关之外,所有人的当务之急都是查找漏洞,森泽航也不例外。但即使谢行在耳边大吼大叫了一早上,说一定是内控出了问题,并且信誓旦旦技术部嫌疑最小,点名道姓总裁办公室风险最大时,他也没有一秒钟往小鱼身上联想过。 甚至直到小鱼主动亲口承认,有好几分钟,他都以为对方是在开玩笑。 毕竟年轻人当时看起来神色憔悴、脸色苍白,整个人摇摇欲坠,眼中的痛苦和后悔不像假的。他明显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半点不像自愿的,他紧紧咬着腮帮子,仿佛一松口就会吐出来,或者昏过去。 只要解释一句,不管多荒唐的理由我都接受,森泽航这样想着,死死盯着面前的人。 可是没有,没有解释,与之相反,小鱼说了很多伤人的话。 森泽航不是不明白,小鱼是故意这样说的,因为他出口的话和他眼睛里的情绪截然相反,因为他的泪水一直在出卖他。他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为了让自己失望,为了让自己死心。 可是自己当时实在太生气了,比起生气他的小鱼背叛了公司、背叛了自己,更恨他什么都不说。 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到底遇到了什么困难,让你做出这种选择?在我给你机会的时候,为什么你还是什么都不解释?你究竟在保护谁? 所以森泽航没有留住他,他叫小鱼滚,不要再出现在自己面前。 于是小鱼真的就这样消失了,整整两年,杳无音讯。 于是他又错过了。 23:55分。 森泽航终于按下了发送键:我用了你起的名字,就当是你赔给我的吧。 其实就算他不特意说,灵魂金库上线的新闻早已沸沸扬扬,但凡没断网,肯定早已经看见了。 他盯着手机,仿佛盯着一只即将变异的怪物,心中忐忑不安,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期望什么,亦或是害怕什么。 他怕对方开口是迟来的道歉,又更怕得到状若无事的敷衍。 良久,屏幕终于亮起,叮叮咚咚的提示音回荡在屋内。森泽航迅速拿起手机一看,数十条消息一拥而入,有同事、下属也有朋友,无一例外全都是恭贺灵魂金库正式上线的消息。森泽航一条也没有点开,飞速地滑到最下,守着那个沉寂数年的聊天框等了很久。 直到天光大亮,直到日出鸟叫,他才失望透顶地明白,自己最害怕的是什么。 早已平息的愤怒再次翻涌而出,森泽航几乎是恶狠狠地敲下这些字:我还没有原谅你,别以为躲着不出现就没事了,你一天不出现,我就永远不会原谅你。 太可笑了,人家根本不会理你的。 于是转眼又是三年过去。 两年六个月前。 明天就要结婚了,森泽航试好礼服,看着镜子里的面无表情的自己,没有一丝现实感。 结婚其实最初是姜远声的提议,对方刚结束了一段7年的感情,扬言要封心锁爱,希望速速找个合适的人结婚,于是她总算想起了这个万年没联系过的“童养夫”。见面一聊,发现两人各方面条件和诉求都一拍即合,于是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此事森、姜两家的长辈都喜出望外,姜家大手一挥,直接豪气摆出价值两个多亿的嫁妆,森仲平也不遑多让,直接将森久旗下一整条业务线连供应链拱手送出。新闻上和营销号铺天盖地热议了好多天,但结婚的两名当事人反而十分冷静,除了开会一般碰面聊了几次婚礼和婚后生活安排的细节,其他时间都一如往常。 两人在婚礼前最后一次见面临告别的时候,甚至还公事公办地握了握手,互道了一声“合作愉快”。 直到结婚的前夜,森泽航又一次地想起了那个人,想起了那个从未有过回音的聊天框。 那人出现在他脑海中的频率已经越来越低了,他有时候都快记不清小鱼长什么样,只偶尔会闪回一些仿佛幻觉一般的片段——比如那个游走着怪物的草莓镇,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吗?毕竟唯一和他一起经历过此事的人已经消失了五年,毕竟连基尘都已经迭代过好几版,当初用来测试的vr设备都已淘汰。他仿佛一个被遗忘在这个世界上的npc,麻木地、行尸走肉般地完成着剩余的剧情。 他漫无边际地设想着,草莓镇里留下的赌场老板娘和杂货铺店员,当主角已经脱离剧情之后,他们是否有意识自己接下来的人生已毫无意义?他们是否也察觉自己周遭的世界荒诞可笑?童话故事的结尾——”公主和王子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日子“,是否也只是一句轻飘飘的谎言? 他发送了最后一条消息:小鱼,我明天就要结婚了,好好笑,没想到我真的会为了生意而结婚。原来外人对我的评价都没错,看来我不但不了解你,我也不了解我自己。 发完这条消息之后,他便删除了这个号码,不再期待任何回应。 第131章 森泽航的场合(中) 次日森泽航早早就起了,穿好礼服候在婚礼后台的准备间,一言不发地呆坐着,听外面匆忙来回的脚步——都是在为这场婚礼忙碌的人。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外面天气极好,万里晴空,天是纯净的蓝色,如茵的草坪上铺满了鲜花。偶然一阵风带过,会有花瓣落在糕点上、亦或黏在冰镇果酒的玻璃外壁上,又被戴着白手套的服务生轻轻摘去。 室外春光满地,但室内空调打得很低,饶是他穿着繁复的四件套也感觉手脚发凉,后背却微微冒冷汗,总之整个人极不舒服。他隐约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却又看不到什么更好的选择,只觉得沮丧又低落,感受不到丝毫“大喜之日”的喜悦。 不如说,正是因为周围的一切都喜气洋洋、阳光灿烂,才更叫他不爽。每个人都在恭喜他,害得他也必须一刻不停地拿出饱满的热情来回应,简直累死人了。 眼看时间差不多,森泽航站起身到镜子前整理仪表,又特意注意管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就算无法露出太明媚的笑容,但看起来至少不要太不尊重他的合作伙伴,得把这场戏演好才行。 咦?奇怪,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笑”这个动作很陌生的?他分明记得自己以前总被诟病“嬉皮笑脸”“没个正形”才对。 他随工作人员走出休息室,一路站在礼台前,直面耀眼的灯光,心不在焉地听司仪欢迎宾客、介绍流程。森泽航微微眯着眼,看不清台下的人,又觉得看不清其实也挺好的。 而后灯光忽然暗掉,所有人回头去看,一束射光打在入门处——厚重的巨大木门左右打开,新娘子头纱下明艳的面容被灯光照亮,她微垂着睫毛,右手环着父亲的胳膊,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一瞬间,森泽航发现自己竟然十分想要拔腿跑掉。 他当然没有这么做,只是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看未来的妻子和伴侣朝自己一步步走来。小花童们在前方领路,无数花瓣和彩带洋洋洒洒地飘在空中,管风琴的恢弘声响回荡在教堂内。森泽航微微躬身致意,从岳父手中接过了新娘的手。 姜先生退到台下,和其他几位长辈一起满眼欣慰地注视着台上。 只不过姜远声刚一凑近,就趁着主持人讲话、音乐重新响起的空挡,皮笑肉不笑地悄悄说:“你脸色好差,早说啊,我腮红借你用用。” “谢了,不用。”森泽航随口答,“你休息得还好吗?” “很差,做了一晚上噩梦,还梦见今天婚礼被人破坏。”姜远声转过身去,看巨大荧幕亮起,小声道,“不是有那种环节吗,询问有没有人反对这场婚礼。我梦见我那个倒霉前任忽然冲进来,把蛋糕全部撞碎,然后坐在地上开始哭。” 她指了指面前的空地,意思是“就是这里”。 “但你今天很漂亮,完全看不出没休息好。”森泽航礼貌地说。 “那当然,我会化妆,”姜远声大大咧咧道,“就说了腮红借你用用。” 荧幕上播放着提前制作好的视频,内容无外乎是用两家人聚会时候的合照拼凑起来的所谓“青梅竹马往事”,尽都是些小鬼头时候的照片,中间掠过了好大一段空白,直接跳到了前段时间拍好的结婚照。两人背对着观众,有一句没一句地吐槽。 森泽航不禁有些好笑,但又松了口气——知道姜远声也是这个无所谓的态度,反而令他感觉好接受一些。 “那你是希望他来,还是希望他别来?”他又问。 “你要这么问我,我当然是回答希望他千万别来,希望他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姜远声说。 那实际上呢?这句话森泽航没有问出口,因为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毕竟他也曾经也对另外一个人这么说过——希望你永远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视频播放结束,场内配合地响起掌声,两人转身回来的时候都默契地挂上了礼貌又不失温馨的笑容,并且还对视了一眼,一副十分甜蜜的假象。 音乐声渐弱,众人配合地安静下来,证婚的仪式要正式开始了。 “下面请新娘宣读结婚誓词。”司仪轻车熟路地走着流程,众人纷纷收声,期待地抬头看着新娘。 可是一秒、两秒、十秒钟过去,姜远声迟迟没有动静,森泽航疑惑地侧头看去,只见头纱下的面孔不知为何表情狰狞,半晌才蹦出这几个字。 “对了,今天婚宴上有没有红烧兔肉这道菜?” 红烧……兔肉?森泽航眨巴了一下眼睛,还以为是自己没睡好幻听了。 “好像……没有,”他迟疑道,“怎么了,有什么讲究吗?” 对方闻言却扑哧笑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说:“没事,我瞎说的,继续吧。” 继续……?该你讲话了啊。森泽航依旧满腹疑惑。 只见她东看西瞧,一副搞不清状况的样子,森泽航忍不住出声提醒:“宣誓词在你捧花的绑带里。” 对方闻言即刻一顿翻找,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而后展开纸条,又虚起眼睛,费力地辨认起上面的字迹。 他余光瞥见司仪额头已经渗出汗珠,心里更加觉得这一切荒诞可笑,甚至要憋不住笑出声来了,赶紧收敛心神,好整以暇地听姜远声结结巴巴地念完这短短几句话。轮到他了。 森泽航轻轻呼出一口气,牵起新娘的手,一字一句地念出自己的誓词。 “我迎接你进入我的生命中……我愿与你分享未来人生的所有成就,也愿与你共同面对所有挑战……” 他说得如此认真,连姜远声看起来都有些被吓着了。但他知道,这段话与其说是证人面前向对方宣誓,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他想起数日前两人见面相谈结婚细节的时候,姜远声曾经问过他,有没有爱上过什么人。 恋爱坐标 第80节 “我好像从没听叔叔阿姨说过你恋爱的事情,之前没交过女朋友?男朋友呢?你不会是个无性恋吧。”姜远声用勺子漫不经心地搅动着咖啡,“还是说你其实是个隐藏的连环杀人犯?不然怎么想也不正常吧。” “怎么就不正常了。”森泽航无所谓地耸耸肩。 “那么多喜欢你的人,就没有一个你感兴趣的?”姜远声问。 “有啊,有一个。”森泽航平静地说。 “哦?是谁,我认识吗?”姜远声好奇地抬起头,“那她人呢?” 森泽航缓缓地眨了眨眼,意识到自己还是第一次和别人说起这事,却又根本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道:“不见了,没了。” 姜远声愣了一下,显然是误会了,森泽航忙解释:“没死呢,呃……没死吧,我也不知道。” 姜远声一副见了鬼的模样,瞪着眼琢磨了半天,也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 半晌,她又开始搅面前已经冷掉的咖啡:“不过你这种人才最危险呢。” “怎么危险了,我不是连环杀人犯,你就放心吧。”森泽航无奈道。 “不是说那个,”姜远声淡淡地发表自己的观察见解,“你这种人有一天如果真的爱上谁,保管是最偏激、最偏执的那个。别看你现在云淡风轻,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你到时候肯定会一头栽进去、陷得很深的。真到那个时候,我只希望你老老实实主动和我说,我们好聚好散哦。” “你都想到哪儿去了。”森泽航只是轻笑一声,并没有在意。 还会有那么一天吗?他并不这样觉得,所以在结婚的日子,他认真地许下誓言:“我宣誓将永远诚恳、忠诚,直到老去。” 司仪再次出声提醒交换戒指,森泽航回过神来,定睛一看面前姜远声的样子实在怪异——她微微抿着下唇,面露纠结犹豫,甚至还隐藏着一丝痛苦不甘。 这是怎么了?森泽航禁不住小声道:“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毕竟……这个婚要是真的不想结也是可以不结的,森泽航想。 其实他一直觉得,对方刚结束了一段七年的感情,肯定没有那么快走出来,要结婚也有很大程度是一时冲动。但他之前已经反复和姜远声确认过很多次,对方都表示没问题,她是自己想要这么做的。 可看如今的情况,不像那回事啊。 “我要是临时反悔,你怎么办?”姜远声问。 “另想办法就是。”森泽航笑了一下,至于临时取消婚礼会不会丢人或者遭致非议,那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里。 “开玩笑的,都到这个时候了,我没想反悔,就是饿得头晕。”姜远声摇了摇头。 好吧,无所谓,就算结了婚再反悔也可以离。森泽航从戒盒里取出钻戒,套在姜远声的手指上。可是…… 这分明是对方自己挑选的戒指,却不知为何此刻竟恶狠狠地瞪着自己的手,仿佛那是什么可恶的东西。 为新娘戴好戒指后,森泽航配合地伸出左手,忽然被对方一把攥住——她捏着戒指对准手指的模样,宛如要送子弹上膛,几乎有些咬牙切齿的。 她也的确十分用力,猛地将戒指推到自己指根死死卡住,十指连心,硌得他生疼。 使这么大劲儿干什么……这个句子还没能说出口,下一刻,一阵尖锐的、剧烈到近乎令人昏厥的疼痛陡然从指根处传来,森泽航猝不及防,险些痛呼出声。 与此同时,无数回忆片段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子,铺天盖地,宛如雪崩一般将他掩埋。 第132章 森泽航的场合(下) 他曾经听人说过,当人到垂暮之年时,最先忘却的是距离自己最近的事。你会先忘记昨日、前日、上个月以及一年前的事,然后叫不出孙儿的名字、记不清他们的年岁,直到忘记自己的子女、忘记自己的伴侣,最后留有印象的是自己的父母和童年记忆的片段,最终回归襁褓,回归尘土。 而在死去之前的弥留之际,这所有一切又会回来。漫长又短暂的一生闪回眼前,为碌碌无为且平平无奇的一生画上仓促的句点。 所以在剧痛之中,森泽航一瞬间以为自己要死了。 海量的记忆片段山呼海啸般袭来,顷刻间灌满他的大脑,他口鼻眼耳全都被堵住,几乎要窒息——如果海马体真是一头海马,现在也已经被淹死了。 过载的信息量毫无章法也不讲道理,剧烈的冲击使他目眩耳鸣,与此同时,左手无名指根依旧刺痛,随脉搏一跳一跳的。 他下意识攥紧了面前人的手,却因为痛楚而双目朦胧,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只模模糊糊觉得一定要抓住眼前的人影,绝不能放手。 这是什么?一帧帧画面浮现眼前,这是岳望锡?不对吧,那混蛋什么时候会冲我露出这种表情。 这是什么地方?这是我吗,我在哪里? 一幕幕场景飞快地闪回,温暖的星洲、午后的教室、养老院的食堂…… 校园的长椅上,男孩儿胳膊上挂着一袋零食,张开嘴巴给他看舌尖上的柠檬糖。 消毒水味弥漫的校医室,男孩脸凑在他膝盖前,稚气的脸庞表情十分严肃——他逆着光眉头紧皱,脸颊上的绒毛清晰可见。 光如游龙的新加坡河上凉风习习,男孩儿趴在甲板的栏杆上,头发被吹得乱糟糟,手指着对岸的建筑在高兴地说着什么。 烛光摇曳的餐桌前,男孩儿捧出一个大盒子,里面是一颗缓缓旋转的灰色小石头,旁边备注了星星的名字和他的出生年月日。 环境清幽的咖啡店里,男孩儿窝在卡座角落里缩着肩膀,睁大眼瞪他但耳朵通红,手推在他胳膊上,满脸冒着傻气。 这是谁?这不是我认识的岳望锡,他是谁?我是谁?头好痛…… 森泽航耳鸣尖啸,所有画面都在以百倍速度掠过眼前,周围的一切都变成慢动作,声音混沌轰鸣,仿佛隔着一层鼓膜。 眼前所见忽然又被蒙上了一层灰色的滤镜。 阴雨蒙蒙的剑桥小镇,男孩儿裹着风衣在前面缓缓踱步,每经过一个橱窗都驻足看看,而自己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他也不是想和他特别说什么,只是想陪他走走。 转眼间云开放晴,他捧着一束鲜花走在国王学院门口的草坪上,喜气洋洋地和路过众人打招呼。男孩儿站在教学楼门口有些焦急地东张西望,看见他之后,下意识露出放心的表情,但转瞬又变得有些烦恼。他小声嘟囔了句抱怨,但还是接过花小心收在书包侧袋里。 他们还漫步在空无一人的街头,初雪洋洋洒洒,好像糖霜。男孩儿嘴角噙着笑意,慢慢自缓坡上向他走来,他把手心在裤子上蹭了蹭,问能不能再牵一会儿…… 下一刻天色陡暗,月光皎白,将男孩儿脸上的泪水映得盈盈闪光,比河面上的波纹还要斑斓,融化在彩色的梦境里。他们紧紧拥抱,好多泪水顺着他的脖子,淌进他心里。 然后他们接吻,月色真美,月色真美。 这下子,除了太阳穴和手指,他的心脏也抽痛了起来。 他看见自己伸手开门,厨房灶台前的人回过头来,笑眯眯地迎接他。男孩儿的外貌已经成熟了很多,和自己认识的“岳望锡”已没什么相似了——他知道“现在”的岳望锡长什么样,而他不长那样。 他长得,其实有点像我的小鱼。 但小鱼具体长什么样,森泽航也快忘光了。 他还看见自己在家准备了一天,临天黑时紧张得来回走,把兜里的戒指摸出来看了又看,冲着空无一人的客厅反复演练。但真到了关键时刻,却连围裙都忘记摘,一点都不帅。 可是那人还是很高兴地接受了他的戒指,他那一点也不值钱的、只嵌有小小碎钻的戒指,感动得不得了。 那天夜里,两人好似刚恋爱一般搂在一起,额头贴着额头,仿佛两只亲昵的小动物。没有任何其他人在场送上祝福,没有教堂、没有证婚人、没有满堂宾客,更没有鲜花草坪,也没有交响乐队,可森泽航清晰地感知着,那一天的他,比“今天”的他,要快乐幸福好多好多。 “礼成!礼成!新郎现在可以吻新娘了!”司仪的声音通过麦克风钻进他耳朵里,森泽航猛地回神,终于从水面浮出,急促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定睛一看,他才发现眼前的人五官狰狞,龇牙咧嘴,似乎被他捏得很痛。 “快点松手!别发癫了!”姜远声竖着眉毛怒道,这幅模样瞬间和他记忆中的人完美重合,“啪”地一声严丝合缝盖在了一起。 “别发癫了!你这头不听话的哈士奇!”那个人曾经也常这样说。是你! 但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然后森泽航想起来了。 许是因为时间相隔最近的缘故,这一系列画面尤为清晰,不再是幻灯片般一闪而过的场景,更像是实实在在的、真实属于他的记忆了。 他的爱人被白色的光晕笼罩,满脸惊惧仓惶,身体一寸一寸变得透明,一点一点地消失在他面前。他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挽不回。 他要走了,他又要走了。 这一时刻,森泽航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灭顶的绝望,这份绝望是如此鲜活,他甚至惊讶自己怎么会忘记。 “下一次我们也会见面对吗?我一定会找到你的。”他记得自己这样喊道。 可那人却只苦笑摇头:“你会忘记我的,你每次都忘记我了。” 光华到达鼎盛之际,强光耀眼得他双目刺痛,整间屋子都亮如白昼,不得不闭上眼。 而后亮度逐渐降低,他惊恐地发现,那人不见了,就这样凭空消失。 沙发上还留有他的温度,空气中还留有他的气味,他喝过的水杯还搁在茶几上,穿过的衣服还塞在篓子里。 森泽航不能相信、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的公司和前途、命运和名声都岌岌可危,可他什么都顾不得管,发疯般四处寻找,几周时间里跑遍了那人可能出现或曾经去过的所有地方,结局当然是一无所获。 直到属于他的气味也开始消散了,整个世界终于开始粉碎崩塌。 不久之后,森泽航发觉这种“崩塌”并非臆想,而是真实在发生的。 那个人走了之后,他起初因为乱了心神而没能注意到,浑浑噩噩了好些日子后,才意识到周遭的“现实”在逐渐扭曲。 首先消失的是电视新闻讯号,然后是永远加载不出新内容的新闻首页,然后gps也开始错乱,谷歌地图竟然只剩他生活的城市,周遭都是大片灰色的空白。 他问遍了周围的朋友、所有他们共同认识的人。起初,那些人会关心地追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不久后,回答便简化成为“不知道,没见过”,再过了阵时日后,答复竟然变成了“那是谁?” 森泽航无法形容自己听到这三个字时感到的恐惧,宛如零下三十度迎头浇下的一盆冰水,彻骨的寒冷急速冻停了他的心脏。 整个世界仿佛是从离他最远的地方开始消亡,然后逐渐收拢,最后逼近至他们共同生活的小屋门前,好像索命的恶鬼,死亡的气息四处蔓延。 我的世界、我的宇宙是因为他而存在的,也因为他才能维系。得出这个结论的森泽航不知为何有些庆幸,庆幸自己不必长久独自面对没有他的世界。 可他又意识到一个更可怕的事,他发现自己的记忆也开始消退。 起因是某一天,他看着洗漱台上的另一只牙刷,睡眠不足的混沌思绪四处蔓延,好长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这是谁的。 五分钟后,他陡然惊醒,惊魂未定地看着镜子里自己胡子拉碴的苍白脸色,只想大哭一场。 他说我每次都忘记了,所以我已经忘记过他很多次了,对吗? 那么他现在又去哪了呢?是孤独地飘荡在真空之中,还是等着下次与我相遇? 可是与我相遇的时候,我要是认不出他怎么办?他是否会再次以一副全新的面孔站在自己面前,努力摆出客套生疏的笑容,重新介绍自己。 光是想到这种可能性,森泽航感觉自己心都快碎了。 所以他真的害怕了,他害怕自己如果就这样忘记了怎么办?就像他们曾经认识的那些人,就像草莓镇里行尸走肉般的路人角色,就像“上一次”的自己。 然后他猛然想到自己此世恢复记忆的契机,是因为那一夜他不慎划破了掌心的胎记。那个人告诉他,这曾经是一个伤疤,是自己最恨他的时候留下的。 而自己甚至还没有机会告诉他,我不恨你,我恨你也是因为爱你。 这份强烈的感情划破了血肉,故而在他灵魂上留下了印记,思来想去,森泽航只能这么理解。至于他记忆中的记忆,为何又与“现实中的记忆”相重合,他已无法思考。 很好,非常好。 于是森泽航立刻做了一个决定,他立刻动身奔向厨房,窗外的世界已经像积木一般崩塌散架,好像死机卡克的游戏界面,只余乱码,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但没有关系,他心里只有一个目标——我一定要留下一个足够深刻的痕迹,才能保证万无一失,所以这回一定要比上次更痛、更刻骨铭心才行。 只要在自己身上刻下一个坐标就可以了对吧,有了这个印记,未来的他一定能以此为锚点,回忆起所有事,找回他消失的爱人。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抽出寒光锐利的主菜刀,刀尖点在案台上,左手平放,五指张开,刀刃对准了无名指指根。 “噼啪”一声,电也断了,灯光骤然熄灭,这个宇宙即将迎来终点,时间刚刚好。 恋爱坐标 第81节 无名指上的订婚戒指反射着黯淡的光芒,似乎在嘲笑他——你这个蠢货,你甚至还没有和他结婚。 你甚至还没有牵着他的手走过红毯礼堂,甚至还没有邀他跳第一支舞,你还不曾牵着他的手去勇敢面对你的家庭、面对所谓的社会、面对玩弄他们的命运。 在你们相处的最后时光里,你还为了那些根本不重要的事情冲他发脾气,可他从来不生气,也不怪你。 我不会再搞砸了,森泽航内心忽然变得无比平静,握刀的手也不再颤抖。他眼中只余坚毅的光芒和冷酷的果决,顷刻间,小小的戒指被大量飞溅而出的鲜红所铺满。 剧痛之下,回忆里的森泽航捂着断指跌到在厨房地板上,他觉得自己在嘶吼,耳朵却已经什么都听不见。 失血眩晕之际,他和他的世界毫无抵抗地被黑暗系数吞噬,这就是他记忆里的最后一个画面。 与此同时,春日草坪上的森泽航带着剧痛从梦魇中醒来,七年多的记忆飞沙走石一般横掠而过,现实世界仅仅过去了几分钟。 看着眼前人瞳孔中倒映出的自己,森泽航终于彻底的、完全的想起来了——在那个人消失之前,曾用尽所有力气对他呐喊:“沛诚!我叫沛诚!” 森泽航松开手,一把将那个人用力搂入怀中,狠狠吻了下去。我找到你了。 第133章 重逢 “你别哭,宝宝对不起。”森泽航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沛诚当即愣在原地:“你叫我什么?” 森泽航许是察觉自己失言,立刻闭紧嘴巴,错开了眼神。 然而他这个反应无异于变相的应证,沛诚心下巨震,脑中思绪纷杂——刚才比格在用森泽航声音说“宝宝,我爱你”的时候,他就失手摔了杯子,但事情发生得太快,他还没来得及理清蛛丝马迹,只能下意识认为是巧合。但此时此刻,这话从森泽航嘴里说出来,他不可能再自欺欺人。 什么意思?我不是姜远声吗?他不是没有记忆吗? 不对,说什么记忆,这条时间线上的森泽航压根就没和我在一起过——他很确定,这个世界的岳望锡于他而言只是一个有些家世渊源但也从来不算关系太好,并且隐隐还有一些竞争关系在的发小罢了。 那么他是在对谁说,是我吗? 沛诚一直以为,自己反复穿越之后遇到的不同年纪的森泽航,说到底是一个本体分化出来的不同“客体”。比如每一个森泽航都源于一个种子,但加入变量——也就是他的干预之后,时间线和可能线不断分裂,鉴于人是一个卑微可笑的三维生物,他们永远只能观察到这个时间线上、这个“可能性”里的自己和对方,所以除非他这种系统开挂、用不同的芯子穿戴他人皮囊的情况下,其他人应当是感受不到其他时间线上发生的事的。 不对,这个想法是错的。沛诚立刻否定了自己——因为上一世结束的时候,森泽航很明显想起了一些此前的片段。虽然并不真切,但他记起了“闵效禹”背叛他后的零散碎片,也正式因为此,沛诚才失言暴露,害得系统判定他任务失败,将他强制回收了。 这样想着,沛诚又将目光落到他鲜血淋漓的手指上,一个模糊的猜测在脑中成型,他不可置信道:“难道说又像上次一样,你想……” 他下面半个句子未能出口便直接被封锁——森泽航反应极快,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沛诚只能用眼神示意:? “别说,”森泽航一手捂在他嘴上,一手拢着他后脑勺,贴近了摇摇头:“别说出来。” 沛诚慢了半拍才意识到这说明了什么,眼珠都快掉出来了,喉咙里嗷嗷呜呜地乱叫。 果然!他记起来了!他记得上次失败的源头,正是因为不想重蹈覆辙,所以他才没告诉我! 森泽航露出一个有些为难的无奈表情,眉毛微微皱着,但眼神里又满是纵容,仿佛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沛诚拍了拍他的手,扬眉示意他放开自己,森泽航释放出一个“你确定吗”的信号,沛诚“呜呜”地猛点头。 森泽航松开手,紧张地盯着他。沛诚仔细观察他的表情,终于不确定地叫了一声:“航航?” 森泽航瞳孔微微撑大,半晌才点头沉沉应了一声:“嗯。” 沛诚深吸一口气,不可置信地瞪着他,感觉一道电流从脊柱窜上天灵盖,浑身毛孔都炸开了。真的是?怎么会! 见他应该是明白了过来,森泽航如释重负地坐了下来,双肘搁在膝盖上,长叹一声。沛诚半蹲半跪凑在他身前,手盖在他手背上——他的手因为激动而战栗着,好半天才平复下来,仰头亲了亲对方的脸。 森泽航抬眼看他,眉尾微微耷拉着,嘴角噙着一抹苦笑,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可是沛诚还是看懂了——他说“对不起”。 “帮你上药,包扎一下吧?”沛诚说。 “嗯。”森泽航点点头。 沛诚又亲了亲他的额头,说:“好,那你别动。” 沛诚取来急救包,都还是全新未拆的,回来时森泽航依旧听话地坐在原地,见他靠近便老老实实地伸出手,也不藏着了。 沛诚取出酒精棉签,心疼地握着那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手指头——他已经大概猜到了对方为何要频频伤害自己,只是尚不清楚他记忆恢复的具体时间节点,以及这个机制究竟是如何触发的。但他不能问,对方也不能答——上一世结束时候的悲惨场面依旧历历在目,他可不想要再经历一次了。 跪在森泽航膝盖边准备为其上药的时候,沛诚忽然笑了声,想起了一些往事。抬起头来,正对上森泽航直直看着他的双眼,知道对方也想起了同样的事。 “如果不这样做,会怎么样?”沛诚轻声问。 森泽航犹豫了片刻,措辞良久才说:“本来就很混乱,记不太清楚,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会慢慢忘掉。” “本来想起来的也会?”沛诚问。 “嗯,”森泽航说,“很吓人,有时候一觉醒来就……好像被数据被篡改或者覆盖了一样。” 沛诚点点头,这对他来说已经不算什么新闻了——早在第二世身为闵效禹的时候,他第一次使用了“加速器”这个道具,便眼睁睁地看着所有人记忆都被修正——明明才过了一夜时间,日历却硬生生拉出去三年多,且每个人都表现得毫无异常,对脑内虚构的“记忆”深信不疑。 说起来,当时唯一残存了一些“真实记忆”的就是森泽航,他有一瞬间对现实产生了质疑,但那种“不适”很快又被矫正掉了。为什么呢?沛诚不太确定,是因为没有“伤口”作为基点来固化原本的记忆吗?那这样也太坑了吧。 “嘶——”森泽航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沛诚这才发现他走神间下手有些重了,连连抱歉地帮他快速消好毒,用纱布裹了一圈。 森泽航看着自己的手,下意识又叹了口气,沛诚知道他在担心——如果不去反复磋磨这个伤口,只怕他本就零散的记忆很快会被覆盖。但如果再去做什么伤害自己的事,又会害得沛诚伤心。 “别担心,”沛诚说,“很快就会结束的,这一次我会快一些。” 森泽航抬头看他:“结束了会怎么样?” 沛诚想了想,摇头道:“我不确定。” 森泽航明显有些抗拒这个答案,沛诚却已经想通了:“我之前也很害怕,不愿意去思考结局如何,因为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开心,也很幸福。如果可以逃避真相,永远在一起,就这样过下去就好了。” “不行吗?”森泽航问。 沛诚再次摇了摇头:“或许可以逃避一时,但命运不会放过我们,所以终有一天,历史仍然会重演。” 森泽航张嘴想要说什么,沛诚及时打断他:“如果没有之前的七年,或许我依旧愿意一赌,贪图在一起的‘此时此刻’。可是我得到的已经足够多了,是时候要完成我必须要做的事。” 森泽航闭口不言了,头微微撇向一边,饶是沛诚故意亲亲他的手指和脸颊也不转过来。沛诚已经好久没见过他幼稚赌气的样子,尤其搭配上他现在已经成熟了许多的外表,这种反差说不出的可爱。 沛诚微笑道:“其实你也是知道的,并且已经打算这么做了,对不对?所以不管我提什么奇怪的、非分的要求你都一口答应,我先前就觉得奇怪来着。” 森泽航沉默良久,才开口道:“我只想你开心。” 沛诚心里又酸又涩,他禁不住去想象过去这些日子里森泽航到底经历了什么。人类对于时间和记忆的感知,天然就是线性的,换言之,如果不是线性的叙事,如果一系列事件的排列方式并非朝着一个明确箭头的朝向——也就是时间这个箭头的顺序依次发生,人类的大脑注定很难理解。毕竟“因果律”是人类理解这个世界、理解宇宙万物和自然规律的基础法则,“因”一定发生在“果”的前面,反之就会陷入混乱与疯狂。而森泽航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猛然间被唤醒了平行时空里的大量记忆,里面有和现实重合的人物关系,其状态又和现实又是完全矛盾的,因果倒置,唯一恒定的量就是他自己,可“记忆里”的自己又经历着完全不同的过往、和他完全无关的人度过着彻底陌生的人生,该是多么令人毛骨悚然的事。 这还不算,纵然平白无故遭遇了如此反直觉甚至是反科学的事,他非但无人能够商讨,还要担惊受怕自己恢复记忆的事情暴露。于是在承受着巨大心理压力的同时,为了理清思路,还原全貌,他只能一次次划伤自己,慢慢拼凑,将其和自己原本相冲突的记忆对比、整理、交融。说实话,沛诚都觉得他到现在还没有精神分裂,都算是心理素质过硬了。 第134章 最后一次选择 两人好歹重逢,却并不能敞开心扉地交流些什么,所幸他们相知多年,骨子里的默契还在,即使言语极尽克制,他们也能很轻易猜出对方想表达什么。 深夜里,两人久违地再次睡在同一张床上,不过也只是有一遭没一遭地随意聊天——森泽航仍然不太习惯他现在的外表,便从背后搂着他,无意识间捏着他手指头玩他的戒指。沛诚知道他不想睡觉,怕自己一觉睡醒又会忘记,变回那个一无所知的自己。 “所以你接下来要做什么?”森泽航贴在他耳边低声问。 “我?”沛诚想了想,说,“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从你这里多薅点钱走。” “哦,这样啊,”森泽航说着松开手,从床头柜摸出手机,问:“要多少?” 沛诚见状有些好笑,故意乱说道:“十亿。” 森泽航犹豫了一下,说:“可能没有这么多现金,需要一点时间,下周二如何?” 沛诚哭笑不得,转过身来,手掌贴着他脸颊一顿乱揉:“不用,和你开玩笑的,怎么这么可爱。” 森泽航有些郁闷:“我认真和你说呢,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沛诚简直那他没办法,笑道:“不过真是不可同日而语啊,想当初买个矿泉水都费劲,现在十亿说说也能拿出来了。” 森泽航闻言立刻又要捂他嘴,竖着眉毛警告他不准乱说,沛诚笑道:“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别那么紧张。” “我能不紧张吗,吓死人了,万一……”他话到一半,又紧紧闭上嘴巴,不再说了。 屋内只有一盏夜灯在他身后朦胧亮着,森泽航眼睫垂着,眉头微蹙,正是沛诚曾经评价过“忧郁得有点性感的小表情”。沛诚微笑道:“为什么最近话变得很少,在装酷哥吗?” “……没有,”森泽航闷闷地说,“没有什么想说的话,也没有想说话的人。” “我懂。”沛诚脸上的笑意淡了点,“那就说点认真的吧,森久的股份置换已经在走流程了,接下来我需要基尘基尘核心专利的独家使用权,并且附加竞业条款……六个月吧。” 森泽航只是略一沉思便说:“好的,交给我吧,竞业条款时间长一点会更好吗?” 沛诚诚实道:“不知道,应该不会吧?” 森泽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保险起见,还是一年吧。” “能行吗?董事会和谢行都会反对吧?”沛诚说。 可森泽航显出无所谓的态度:“这个你不用操心,交给我就行。” 沛诚还是有点担心,毕竟基尘和森久都是他的心血,就这样把重要的东西拱手让人,肯定免不了一番心里挣扎。他现在答应得这么爽快,大部分是因为刚刚失而复得,所以才特别珍稀,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生怕又出什么幺蛾子。 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森泽航说:“我记得我曾经问过你,为什么你虽然表面看起来和谁都能处得来,但其实和谁都不真的亲密。” 沛诚知道他指的是“闵效禹”,毕竟眼前这个森泽航对本条时间线的记忆还是更为深刻。 “现在我已经完全明白了,”森泽航说,“在知道了所有一切本就源于虚无,并且终将归于虚无之后,又怎么可能再认真对待周遭的任何事。” 沛诚心里一酸,知道对方已经完全理解了一切——他上一世结束的时候眼见所有的真实宛如沙盒般瓦解崩塌,想必也明白周遭的世界以及自己的人生都也只是数据堆砌的假象。只是沛诚实在很难想象,面临如此颠覆且残忍的真相,森泽航如何能够这样淡定地接受。 然后他明白了,这种世界观崩塌破碎的事,在上一世结尾他抽身离去后,森泽航已经经历过一次。死兔子说过,由于自己在那个世界停留了太长时间,所以那个世界的需要一段过程才能完全解体,而这个解体的过程,就是森泽航被迫独自面对真相的过程。 可他此刻什么也说不了,只能故作轻松道:“你倒是还整上存在主义危机了。你不怪我?我做了很多伤害你的事情。” “那些都不是最伤害我的事,想到要再一次失去你,并且我对此无能为力,这才是让我最受不了的。”森泽航摇摇头,“生命本身毫无意义,就像西西弗斯。” 沛诚勉强笑笑:“你还真整上存在主义了。” 可森泽航只是安抚性地亲了亲他:“时间无限,生命有涯,当人们厌倦了机械的生活,就会开启新的意识活动,我只是忽然想到这句话。” 沛诚作为“岳望锡”时候的剑桥专业内容里,很一大部分就是哲学和文学,他立刻反应过来:“米兰昆德拉。” “加缪称之为最终的觉醒,”他说,“而这场意识活动,只有两个后果,那就是自杀或恢复原样。时间是荒诞的,世界是荒诞的,人是荒诞的,连死亡都是荒诞的。” “荒诞剥夺了我们选择终点的权力,但同时也给了我们选择过程的权力。”森泽航又说,“就像演员。” 沛诚闻言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加缪曾经归类出四种能对抗“荒诞”的人:“唐璜”,“演员”,“征服者”和“创造者”。既然生命的终点都是死亡,那么为什么不尝试更丰富多样的过程呢?于是“演员”深入所有生活,穿梭古今时间,在方寸舞台上、在一束聚光灯下,成百上千次地,用短暂的几个小时去呈现独一无二的完整命运。他们谁也不是,他们又化为许多人,用自己的人生,演绎了千百种人生。 而能够清晰看见自己——不是他穿戴的任何皮囊,而是内里自己的灵魂的——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森泽航环抱他的手臂紧了紧,亲吻他的头发:“加缪还说,人生正因为没有意义,才更值得一过。“森泽航果真信守了诺言,几日后,沛诚躺在家里发呆的时候,手机忽然蹦出陌生的音乐,拿起来一看,竟然是兔子app在闪光。 他进入系统这么久,除了警告之外,还是第一次收到来自系统的特别提示。他定睛一看,发现股权置换的四十分和专利共享的五十分均已到账,加上之前关于举行婚礼的零散分数,沛诚猛地坐起来——他赫然发现不知不觉间,“通关”的分数竟然已经够了。 遥想在最开始进入系统的一段时间里,他曾不止一次幻想过真正成功时该是怎样的情景,该是老泪纵横庆幸自己终于通关,还是喜出望外对奖励迫不及待?事实上是,他非但没有半分喜悦,甚至还有些许失望。 恋爱坐标 第82节 可世事往往如此,大部分宏伟事业的结束都并非伴随着轰鸣巨响,而只有一声呜咽。 就这样结束了?沛诚盯着兔子app许久反应不过来——上面又出现了久违的礼花特效,还有哔哔啵啵的通关音乐,一个像素兔子走到屏幕中央,一帧一帧地冲他鞠躬,表示恭喜。沛诚飞快地切到聊天框,给森泽航发消息:“都弄好了?”海陆空:对。 海陆空: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过了几秒,他又发了个:哦,明白了。 真聪明,他的小狗还是这么聪明,沛诚不无酸涩地想。 这就是最后了吗?终于到了该谢幕的时刻。 海陆空:等等我,马上回家。 沛诚正要回复“好”,手机却径直从手中掉出,穿过自己的身体,重重砸在地板上。 他微微闭上眼,苦涩地勾起嘴角,喃喃自语道:“连这点时间都不愿意留给我吗?” “比格。”他唤了一声。 “在呢。”角落里的音响回应道。 “帮我留言给森泽航,说我爱他,希望他……希望他忘了我。”沛诚说,“最后,让我再听听他的声音吧?” “好的,”比格切换回最为熟悉的声线,“宝宝,我爱你。” 回到熟悉的圆弧房间里,这里倒是一点庆祝气息也没有,沛诚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年迈的老头,心头只有一股淡淡的死志。他沉默地站在房间正中央,等着红眼兔子播报任务结算内容。 “恭喜,”可兔子只有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你成功通关,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沛诚不答话,只出神地望着墙边某一个角落。 “你会回到猝死前的时间点,并且按照承诺,银行存款将多出一个亿现金。”兔子说。 沛诚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一个亿……扣税吗?有关部门不会查我?” “不会。”兔子答。 “那也太不合常理了吧,还是说,我原本世界的数据你也能够篡改?”沛诚直截了当地问,“我怎么确定自己回到的就是原本的真实世界,而不是你为了糊弄我所建立的又一个镜像系统世界呢?” “你无法确定,”兔子说,“我也无需证明。” 还真是……到头来都一样,可沛诚已经没脾气再骂它了。 “所以归根到底,这一切就是个巨大的‘灵魂金库’吧,你给我安排的这些所谓任务,都是我为了保留我意识活性所给与的刺激吧?因为我早已经死了,只有意识的碎片在虚拟世界里兜兜转转,自己还毫无所察,像一条追着尾巴跑的狗。”沛诚思路清晰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说实在的,我有时候都怀疑‘沛城’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过,还是你给我脑子里乱塞的一个身份、一段记忆。我真的是一个加班猝死的社畜吗?为什么我现在连自己的长相都想不太起来了。如此平凡的一个人,有什么理由成为那个被选中的人呢?我实在想不通。” 不等兔子回答,他又问:“那么其他人呢?其他人的任务和我一样吗?他们的任务对象和我一样吗?他们也有属于自己的‘森泽航’吗?”见兔子沉默不语,沛诚轻笑了一声:“怎么了,现在不说我这个问题需要花费多少积分才能兑换了?” “什么系统能够让人死而复生,什么系统能够干预现实世界?就算科技再发展一百年也做不到吧。”沛诚直视红眼,问,“你说对吗,比格,或者我该叫你……基尘?” 兔子的三瓣嘴终于动了起来,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说:“你就是你,你被选中后接到系统派发的任务,也是自愿选择参与的。” “哦,选择,”沛诚简直要气笑了,“要么回去做一具尸体,要么参与这些不合理的任务,你管这叫自愿?现在你要和我聊自由意志了?” 他向前一步,张开双臂,说:“既然这样,我还想做最后一次选择,既然通关了,兑换奖励的方式我应该有那么一丁点话语权吧?” “是什么?”兔子问。 “我不想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我想要去森泽航所在的世界。”沛诚说。 兔子很明显僵了一下,问:“哪一个?” “不是哪一个,也不是过去的任意一个,而是真实的、他所存在的世界。”沛诚说,“不是你给我套上身份之后被我影响过剧情走向的任意时间线,而是他原本的就在的……那个世界。” 其实说这话的沛诚心里也没底,但他还是坚信“森泽航”不可能是什么倒霉系统凭空捏造出来的npc角色。毕竟他的存在本身就充满了特殊性,如果他们俩之中有任何一个人是来自“真实的世界”,他更相信那个是森泽航而不是他自己。 这还是兔子第一次沉默这么长时间。 久到沛诚心里的希望都快全部落空,兔子才终于开口发问:“你确定吗?” “你可以做到?”沛诚狐疑地看着它——事到如今,就算告诉他森泽航也只是另一缕飘荡在虚拟系统里的意识碎片,他也认了。 “可以,可是那样你会失去原本的任务奖励,也就是一个亿现金。”兔子说。 沛诚缓缓睁大了眼——真的能行?他赌对了? 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没有什么附加条款或者任务惩罚?” “任务已经结束了,”兔子说,“但如我所说,奖励也会被抵消。” 沛诚赶苍蝇般挥了挥手——什么区区一个亿,如今在他看来和已经游戏币没两样了,忙道:“好,那我确定,就这么选。” 第135章 苏醒 这一次和之前的每一次都不太一样,沛诚没有在强光之后立刻穿越到一个尴尬得想让人挖洞逃跑的场景中,而是迷迷糊糊昏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因为周围嘈杂吵闹的动静悠悠转醒。 睁眼的过程十分艰辛,他只能依稀辨别有什么白色的东西在眼前晃,但四肢百骸仿佛被灌了铅,沉重得根本移动不了半分,有些像小时候被鬼压床的经历。 沛诚努力地睁大眼,但眼前总是像蒙了一层雾,看不真切,只有虚影。他不停眨眼,试图把这层雾眨掉,可就连这么简单的动作都迟缓得好像掉帧动画。这时候,他隐约感到身边有人停下了脚步——一名穿白色衣服的女人凑近了观察他的脸,而后倒抽一口冷气,大声叫道:“醒了!108号床的病人醒了!” 接下来的接近一个小时里,沛诚身边来来走走好几批医护人员,对他的身体进行各种检查,他也终于慢慢恢复了神志,但手脚还是没有力气,只能认命地被人摆弄来摆弄去。他发现自己并非醒来在什么邪恶的科学研究所,而是一所相当正常的普通医院,算是松了一口气——按照窗外的景色判断,应该就是自己原来城市的市中心附近,甚至还能看到公司附近的地标高楼。 没错,是他原来的公司,也就是那时候他加班猝死所倒下的公司大楼。 回来了,他回到原本的世界了,或者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沛诚五感依旧麻痹,脑子也一片混沌,但根本没有空隙思考——他身边围了五六个人在测他各项身体数据。 他的主治医师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身材有些圆润,头发利落地绑在脑后。她问:“你记得发生什么事吗?” 沛诚下意识地点头,又迟疑地摇了摇头,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护士拿水过来给他沾湿棉签涂抹在嘴唇上。 “心脏停搏引起的急性脑缺血,”医生说,“当时再晚送来几分钟就没命了。” 按照医生的话说,他已经昏迷了好几个月,但因为没有受到什么持续性的颅脑外伤,还不够时间被判定为植物人。 护士将胃管帮他抽了出来,沛诚小口小口地喝了点水,一开口嗓子简直哑得吓人:“才几个月?” 护士长瞪着眼睛:“几个月还不长?你知道一般超过三个月醒不来的,基本就醒不过来了吗?” 沛诚对当时抢救的惊险场面毫无概念,只思考了片刻,又问:“那我的医药费是谁出的?” “你爸妈啊,”护士似乎觉得他的关注点有些奇怪——一个劫后余生,从鬼门关爬了几个月才爬回来的人,一睁眼居然关心的是医药费。“哦对了,我现在帮你给他们打电话吗?你妈上次来都一周前了。” 沛诚总算显出一点惊讶的样子,问:“他们还来看过我?” 护士长眼睛瞪得更大了:“那不然呢?”她转头去问医生,“这孩子确定没撞到头吗?不是说大半夜从公司送来的,怕不是摔倒的时候撞到头了吧?” 医生示意沛诚睁大眼要检查他瞳孔的状况,凑近了一边观察一边答:“没有啊,你不听课?都说了没有颅外伤。” “哎呀真是的,听说当时都凌晨一两点了?现在的小孩儿真是,为了工作连命都不要了。”护士长不赞同道,“我看你家也不像家庭条件不好啊,拼死拼活工作丢了健康,值得吗?好不容易救回来了,还是第一个关心钱。” 沛诚不吭声——他嗓子疼得慌,心想:我只是在试图找出“这个世界”不合理的地方而已。 另一侧的护士搭腔道:“好像之前也送过来一个加班猝死的女孩儿,不过她运气没你好,送来的时候已经不行了。” “可不是吗,我就经常和我女儿说,工作是做不完的,到了下班的点儿该走就走,那么辛苦干什么。”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了,还连带数落沛诚不知珍惜自己的生命健康。沛诚艰难地开口打断他们:“我有一个问题啊,虽然现在才问……可能有点奇怪。” “嗯?”众人停下交谈,齐齐看向他。 “我想确定一下,我叫什么名字?”沛诚说。 几人面面相觑,护士长道:“糟了,失忆了。” “你叫沛诚。”医生说着从他床尾抽出名牌给他看。 沛诚愣神地看着他手里的名牌,医生见他眼睛发直,于是轻轻将那片纸放进他手心里。 “想得起来吗?”医生问,“还有什么记忆不清楚的地方?” “没有,”沛诚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失望,摇头道:“没有了。” 医生却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为什么这么问?” “我……”沛诚犹豫了一下,十分缓慢地说:“我昏迷的时候……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我……变成了其他人,而且感觉过了很长时间。所以我有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醒了,还是在做梦。” “是的,你昏迷的时候脑内活动依旧非常活跃,最开始我还以为你很快就能醒的,没想到拖了这么久。”主治医师说着走到床尾,忽然用笔尖戳了一下他的脚趾头。沛诚吓了一跳,腿一缩,连带周身上下的肌肉关节都疼。 “你看,不是做梦,”主治医生笑道,“末梢神经的反射也不错。” 沛诚:“……” “等会儿检查报告出来了,我再过来。”医生说,“你手能动吗?试试。” 沛诚费力地抬起胳膊,发现自己瘦了好大一圈,手腕的骨头都突出了。 “能动就好,有需要的话按铃。你太久没动,肌肉畏缩得厉害,之后如果状况稳定了,还需要大量的康复运动。”医生说,“建议你尽快联系家人,他们一定都很高兴的。” 于是众人又呼啦啦地走了,只剩一个护士大姐还在帮他测血压,沛诚坐在病床上仍有些回不过神来。 所以我回到现实世界了?回到我原本的世界了? 他低头看手里捏着的名牌——沛诚,是他的名字,是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用过的名字。 “您能……帮我找下手机吗?”沛诚问。 护士左右看了看,拉开抽屉问:“这是你的吗?” 沛诚点了点头。在等在手机充电重启的过程中,他一直出神地看着屏幕映出的、自己的脸——双颊凹陷、瘦骨嶙峋,但的确是“他”的脸没错。 原来我长这样,沛诚心想,我是长这样的啊。 他解锁手机,看见上面堆砌如山的消息——来自爸妈的,来自原来部门领导和同事的,甚至还有来自久不联系的同学朋友的,都因为听说了他的遭遇而送来关心。可这些曾经最为熟悉的名字摆在眼前,沛诚只觉得无比陌生。 “诚诚,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我和你爸爸都很担心。” “沛诚,你现在状况怎么样?有空回个消息报个平安。” “沛诚,公司这边暂时帮你挂了长期病假,你好好休息,调整状态。” “沛诚,听说你昨天晕过去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沛诚翻了半天,发现自己早已欠费,所有后续的消息都没收进来,只是刷着这些提醒,很多已经在记忆中淡忘的现实一点点回归。 所以,他真就这样回到原本的世界了? 不应该是这样啊,难道自己猜错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原身已经死去,兔子系统的奖励模式无外乎是把他送回一个平行的虚拟系统,再附赠一个亿的虚拟币。退一步说,其实他都开始怀疑自己作为“沛诚”的过去和记忆是被虚假植入的了,毕竟目睹了那么多记忆被修订、被覆盖的场景,会这么想也实属正常。 怎么这破系统还真有起死回生、干预现实的能力?亦或是…… 根本没有什么系统,根本没有什么兔子,也根本没有什么森泽航。 恋爱坐标 第83节 沛诚感觉自己本就冰凉的手脚更加僵硬。 是我昏迷了太久,一直困在梦魇之中吗?医生说我的大脑活动一直很活跃,是忙着在与幻想中的敌人搏斗吗? 过去的十年难不成……只是一场梦?这也太…… 他闭上眼,用力唤回遥远的记忆……难道说那些一次次强烈的白光,是来自手术室的强光吗? 他心头涌现起无边无际的茫然,这算什么?我是聊斋故事里的书生吗?与美貌的狐妖相识相爱、结婚生子过了一辈子,醒来之后才发现,前世一切不过黄粱一梦——我原来是在坟头睡了一夜罢了。 “怎么了,没网?”护士大姐见他目光呆滞盯着手机,出声询问:“帮你开个热点?” “啊?不用……好吧。”沛诚点点头,“谢谢,我充个话费就好。” 手机恢复正常之后,沛诚思索片刻,还是给爸妈先发去了消息,然后就不知道做什么好了。 “哎,你爸妈一定很开心的,”护士大姐瞥见后说,“之前见你一直醒不来,他们可难过了,医生和他们说要做最坏的打算……最坏的打算嘛,可能就是你一辈子醒不过来,他们一度都在商量要帮你买灵魂金库服务了。” 沛诚浑身一个激灵:“什么服务?” “灵魂金库,”护士不疑有他,“哦,你大概不知道吧,目前只在部分科室小范围试用呢,对于危重症患者和绝症晚期患者定点开放的,一个临终关怀的项目。” 护士的嘴唇还在移动,解释着“灵魂金库”这个概念,可沛诚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他不相信这是自己在意识不清醒时听到的只言片语就能拼凑出的幻想,他没有疯!也没有得癔症! 庞大的喜悦蓬勃而生,然后急急停住——死兔子最后和他做的交易是让他去到“森泽航所在的世界”,如果认定这个事实已经发生,那么只意味着一件事。 沛诚猛地一震,不可置信地想:或许并非是他彻底脱离了系统,故而从昏迷中醒来,而是森泽航所在的世界,就是他所在的世界,也是真实的世界! 沛诚双目圆睁呆坐在床上,终于反应过来这意味这什么。 一个亿!!!他白白被兔子吞了一个亿!!! 护士大姐惊悚地抬起头来,跳起来按铃:“108号床!108号床的病人情绪很不稳定!” 第136章 坐标原点 呼啦啦一窝蜂冲进来的医护人员手忙脚乱地给沛诚按住了,片刻发现他并没有激烈的反抗迹象,只是一脸生无可恋躺在床上,呆滞地看着天花板:“姐,你放开我吧,我不激动了。” “什么姐,叫阿姨。”这护士大姐前脚刚出门没几分钟,正是方才数落沛诚的人,她竖着眉毛凶巴巴道:“刚才不是好好的吗?你才醒来,身体表征都还不稳定,不能情绪这么激动知道吗?” 沛诚眼珠一动不动,不敢相信自己和兔子斗智斗勇这么多年,居然最后关头还自己把自己绕进去了。 兔子的确信守了诺言,即与其遵循原本的系统任务奖励,而是选择送他去到森泽航所在的世界。可他没有问,兔子自然也没有主动澄清——谁也没说这两个世界就一定是不同的目的地啊! 所以结果根本就是一样,只不过他自作聪明的操作,害自己白白损失了辛苦得来的通关奖励而已! 护士大姐看他目光呆滞,手里还捏着手机,上面无数条未读微信提示,了然道:“是不是被单位开除了?没关系,休息一段时间先,身体养好了再谈工作。” “啊?”沛诚木然地转动眼珠,“您倒是提醒我了,旷工这么久肯定被公司开除了吧。” 护士长:“……” 森泽航果然就是现实世界的人,沛诚不无感激地想,灵魂金库是他的手笔?那么现实中的森久科技也着实存在吗?话说,这人真的就叫森泽航吗? 沛诚死鱼眼望着窗外——现实中真有人叫这种名字吗? 话说,我要到哪里去找他呢? 回归到现实世界,我变回了……不,是我依旧只是世界上最普通的那一类人,属于丢到大街上都不会引起谁多看一眼。年到三十,连像样的存款都没有,失去了那些“任务角色”的身份,还失去了到嘴边的一个亿,我这种人怕是要接近他都成困难,估计在森久的底楼就会被前台拦下吧。 沛诚想着坐起身来,艰难地挪动双腿,颤颤巍巍地想要下地,护士大姐惊悚地看着他:“小伙子你要干嘛?你可别想不开啊。” 沛诚:“我想上厕所。” 护士大姐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沛诚无奈道:“是真的,我好不容易活了,我会珍惜生命、不会乱来的,我……” 沛诚膝盖一软,“啪叽”扑在了地上。 护士大姐:“我知道啊,我只是怀疑你怎么认为自己可以走路的。” 由于肌肉萎缩得厉害,沛诚暂时哪儿也去不了,也无法考虑过于宏伟的事,只能老实在病床上多躺了几天。 沛诚的父母分别给他打电话关心情况,听见他没什么大事之后纷纷放下心来,语气中的高兴不像假的,只不过电话里热切地说着会尽快来看看他,又被搁置得遥遥无期。对此沛诚并感到特别失望,那二人本就放养他这个儿子不管这么多年,如今还对他的事有一丝上心,沛诚对于这个事实反而还感到意外。 数日来,沛诚很快和整层楼的医护人员都混熟了,平时也能摸着墙慢慢走动。他白天总是有一觉没一觉地睡,到了晚上就贼精神,一瘸一拐到值班台聊天。 这一天几人正巧聊到当时他被救护车送进来的状况,彼时还有另外一个遭遇车祸的伤者同时推进急诊手术室,不知发生了什么,急诊室竟然一瞬间跳电了,把所有人都吓一跳。 “啊?”沛诚惊讶道,“医院还能跳电,功率太大了?” “按理说不应该啊,从来没听说过发生这种事,”护士长说,“不过好像一瞬间就恢复了,之后排查了半天也没找到原因。” 沛诚点点头,随口问:“那和我一起送进来的人咋样了,救活了吗?” “车祸事故地点离咱们医院很近,所以当时直接被救护车拉过来了,不过也是一直昏迷不醒,后来情况稍微稳定点后,就被他家里人转到私立医院去了。” “哦,有钱人啊。”沛诚道。 “哦,那个事儿我知道,”这时又凑过来一个小护士:“说到这个,前几天出了个新闻你们看了吗?” “什么?” “好像那个伤者出车祸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在车上动了手脚,刹车失灵才导致的。” 护士长惊讶道:“啊?谁这么缺德。” “好像同个公司的高管做的,可能有什么内部斗争吧,我也不太清楚。”小护士说,“不过要闹到出人命是不是太过分了。” 听到这里,沛诚忽然有点摸不清的异样感觉。这时护士大姐又道:“你怎么知道?八卦小道消息吧。” “不是的,那个伤者当下送来的时候当然都在忙着抢救,也没时间追究这些事,但后面保险公司和交警对事故现场以及事故车辆进行鉴定的时候,估计是发现什么疑点了吧,报告拖了很久才公布,警察还去那家公司找人问话了好久次。”小护士思考了半天,“那家公司叫……叫什么来着……” “森久科技?” “啊……好像是这个名字?”她没什么印象的样子,“稍等我找找哦……” 巡房的另个护士也回来了,八卦听了一半,催问道:“别找了,快继续说啊。” 沛诚紧张万分,不敢多插嘴一句话,着急地问:“然后呢?发生什么事?” “就在前几天吧,好像那个伤者也终于脱离危险,恢复了意识,嫌犯或许是害怕事情败露,潜入了医院想要补刀,结果对方应该是早有准备,人赃并获抓了个现行,之前车祸事故的肇事元凶也顺带锁定了。”小护士说。 “不是,你这些八卦都是从哪儿听来的啊?”护士长一副“你们年轻人一天到晚都在看什么”的表情:“我记得送来急救的那天你都不当值吧。” 另个护士插嘴道:“她就是看人家长得帅所以才特别关心!” “什么啊!你还不是馋人家长得帅!”小护士说,“我是因为有个同学在那家私立医院工作,这个事儿应该在院里闹得挺大的,警察便衣乌泱泱来了一大群。她和我说的时候我还震惊这么大的事儿居然一点消息也没有。” “毕竟私立医院要求客户信息保密比较严格嘛。” “也对。” “反正我接着说啊,”小护士道,“总之那个人被抓走了,之后查监控发现他居然之前也来过咱们院。” “啊?”护士长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是那天来了两个便衣调监控的时候发现的吗?” “对,不过之前也来过,试点灵魂金库系统的时候也见过。好像姓谢,戴眼镜的,看起来斯斯文文,完全想不到居然是这种人。”小护士说,“我想起来了,森久科技,就是这个名字,那个临终关怀系统不也是他们公司出的吗?” “啊这……”护士长面露担忧,“那出了这种事,这个项目还能继续试点吗?好几个家属在问呢。” “不知道,按理说应该和产品本身没有关系吧?不过可能还是看领导意思吧。”小护士摊手耸肩。 护士长点头道:“不过你这么说好像是,那个伤者本来在咱们院住得好好的,虽说生命体征暂时恢复了正常,但意识还没清醒,突然要转院也是比较少见的操作。” “所以帅哥现在醒了吗?”另个护士问,“他还记得当初是我帮他上的氧气面罩吗?” 众人一脸无语:“你可拉倒吧。” “所以那个人叫什么名字?那个车祸的伤者。”沛诚一开口,惊觉自己声音险些劈叉,紧张得不得了。 “哦!让我来给你们分享一下我八卦的结果。”小护士拿着手机念起来:“森泽航,26岁,森久信息科技公司创始人,森源资本创始人森仲平之孙,森源资本现任董事长森玉海之子。剑桥大学国王学院社会学本科,普林斯顿生命科学和工商管理双硕士,个人身价2.1亿……” 森泽航,这三个字对于现场其他人而言,并不代表任何事,但对沛诚而言无异于平原上的一道惊雷,彻底照亮黑夜。 并且小护士念的这段话对于沛诚而言,实在不可谓不熟悉——正是他最初进入系统时兔子一字不差和他分享的角色卡内容。只不过后面发生了太多其他的事,导致他都忘了其中违和矛盾的地方。 他最熟悉的那个森泽航从来没有去过普林斯顿读研,而其他时间线上的森泽航似乎也没怎么提过自己在美国的经历,但要说谁是剑桥大学国王学院社科本科,又是普林斯顿生命科学的双硕士…… 要说谁是森久科技的共同创始人,又因为车祸而英年早逝…… 沛诚忽然兴起一个毛骨悚然的联想——李翀汶,这三个字拆分开来,虽然顺序不同,但不也是海陆空吗。 啊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到底有李翀汶这个人吗? 换言之,如果他真的找到了现世的森泽航,那还会是他自以为熟知的那个人吗?沛诚忽然开始有点害怕了。 第137章 最终章 办理出院手续这天,沛诚依旧是独自一人。 中途他爸妈分别来看过他一次,妈妈还试图给他拿些钱,被沛诚婉拒了。一方面自己住院期间已经花了二人不少钱,另一方面他对这种“拿钱补偿”的做法实在ptsd。总归银行卡里的存款还不至于叫他立刻饿死,并且经过“十年”洗礼,沛诚无论从能力还是阅历而言也不同往日,他相信自己能养活自己。 妈妈离开的时候,沛诚撑着床沿站起来到窗台目送她。他远远看见车里走出一个男人,男人手中牵着的小女孩儿挣脱开来朝妈妈跑去,扑进了她的怀里。沛诚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了个妹妹,并且倒推算来,妈妈彼时应该已经是高龄产妇,却冒着如此危险也要拥有新的小孩、组建新的家庭,幸得他们现在看起来十分幸福。 沛诚意外地发现,看着这一幕,自己心里已经毫无波澜了。 他如今心里牵挂的人和事唯有一件。 对于事情的经过,通过东拼西凑,沛诚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 那日他加班晕倒之际,十分幸运地被大楼保安及时发现,送到了医院,而与此同时被送来的还有从车祸事故中被抬出的森泽航。两人一同进入急诊抢救室后,不知何故忽然造成了短暂的停电——沛诚直觉认为这个瞬间是关键,也就是在这个瞬间,他和森泽航的意识同时被上传到了一个虚拟空间。或许是本来就架设在医院系统中的灵魂金库,亦或是一个类似的四维世界,总之,他们这两支原本毫无交集的“灵魂”就这样被联系了起来。 结合谢行在事故后还出入过医院的记录,进一步联想到兔子系统给他指派的任务,沛诚不确定这一切是否掺杂了谢行的手笔。或许他因为什么事恨森泽航入骨——不但想要他死,还想要他在将死未死之际在虚拟世界饱受折磨、求死不得。谢行向来主张灵魂金库需要内置富有真实感的挑战和刺激,而并非森泽航所认为的只是一个“安息之所”,他又一贯看不顺眼森泽航的做派,或许正是如此,他才想要天之骄子也体会普通人的挣扎与困境,让这个顺风顺水的人在面临背叛和打击的时候无力回天,没有金手指,没有奇迹。 总之在那个系统的原本剧情之中,无论是爱情、亲情、友情还是同僚情都会背叛他,无论在人生的哪一个阶段都会有残酷的命运在等待他,这样充满恶意的设定,人为的痕迹实在过于浓重了。 如果森泽航和他真的是因为这样的刺激才得以大脑保持高度活跃,最终苏醒过来,那可真不知道是该怨谢行还是谢他了。 但沛城的介入肯定是谢行无法预料的,他成为了所有平行时空中不变的变量,那些最关键的剧情角色转为由他扮演,导致剧情出现了巨大的偏差,也促使森泽航在一层层的盗梦空间之中觉醒了自我意识——虽然过程非常艰难。这也是为什么沛诚觉得那个兔子是基尘的化身,甚至可以说是森泽航求生本能的具象化——它虽然受限于与它同为一体的系统设定的约束,但态度却一直在中立之下微妙地偏颇着,尤其是到了最后的阶段,几乎已经算是在明示了。 复盘下来,沛诚认为森泽航意识觉醒的首次契机就是“草莓镇”。草莓镇应当是更深一层的梦境空间,大概不受系统的约束和干预,并且草莓镇的存在和形式,象征意味都太过明显了——一个被人工建立起来的、周围都是npc的虚拟世界,一个莫须有的、在众人臆想中不断具象化、实体化的怪物,一个没有逻辑根基的任务主线,以及整个世界中只有两个活人玩家的事实,更别提那个反派boss詹姆斯,沛诚合理怀疑是兔子在给他开小灶。 至于李翀汶——经过沛诚的搜索,他已经确认现实世界中根本没有这个人,几乎可以肯定就是森泽航这个个体的拆分。他的经历被拆分成了互斥的两条线——一个是英年早逝的天才,这大概源于车祸的创伤过于强烈,所以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记,无论哪条线都无法规避“车祸”这个事件;一个是存活下来、不停和谢行对着干的公司合伙人,或许源于现实森泽航持续努力着想要醒来的求生欲。 这也正是为什么,第二世的森泽航和李翀汶简直一见如故,对于彼此的每一个想法和每一个主意都一拍即合,连一丝建立信任和默契的过程都不需要,说到底他们俩本就是同一个人。 至于现实世界的森泽航到底有百分之多少是“李翀汶”——无论是性格还是记忆,沛诚不得而知。 恋爱坐标 第84节 “你怎么还在呢?”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沛诚回头看,发现是护士大姐站在房门口:“身体不舒服?” “没有,挺好的。”沛诚回过神,对她笑笑,“是不是舍不得我?” “神经病,赶紧走吧。”她也笑着说,“走了可就别回来啦。” 沛诚点点头,背上不多的行李,盘算着家里几个月没住人不知道脏成什么样了,幸好房东还算体谅,没有因为他欠缴房租把他赶出去。 “回去之后,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护士大姐亲切地说,“不要再为了工作搞坏身体,得不偿失的。” “知道啦,姐你好啰嗦。”沛诚故意开玩笑逗她。 “什么姐,叫阿姨!” 这时门口又探进来一个小护士的脑袋:“沛诚,你还没走呢?” “这就走了这就走了,别催了,”沛诚无奈道,“你们就这么嫌弃我吗?” “不是的,有人来接你了。”小护士说。 “啊?谁啊。”沛诚纳闷道——他也没和爸妈提过具体的出院时间啊。 “我不知道,是个大帅哥呢。”小护士眨眼道,“说是你家里人。” “我家里谁……”沛诚嘟囔着走出病房门外。 医院走廊上熙熙攘攘——端着餐盘的护工,推着轮椅聊天的家属,扶着吊瓶缓缓走路的病人,拿着不锈钢托盘脚步匆匆的护士……这些鲜活的芸芸众生如胶片一般帧帧卡过,好像信号欠佳的老旧电视机,滋滋啦啦最终静默无声。 阳光穿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斜映在墙壁上,尘埃在空气中盘旋,一个高个子男人背光站立,安静、礼貌地等待着。 然后他抬眼看见他,一如那日他在婚礼现场的教堂里看见他,一如那日他在国王学院门前的草坪看见他,一如那日他在森久办公室的桌上足球边看见他,一如那日他在喧闹的酒会上看见他,男人迈开腿,走过的地方忽然又恢复了色彩,所有人都动了起来,世界重新开始运转。 男人走过长长的一段路,这段路起码走了十年的光景,终于来到他一步之遥的距离,他微笑道:“我答应过你的。” 沛诚一眨眼,就有水滴划过尘埃,浸润进了泥土里。 “我不会再忘记,我答应过你,”森泽航说,“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天呐! 好久没有连载这么长时间了,中间还发生了各种各样的状况,每天大病小灾的,好几度都怀疑:我真的能写完吗?我这样的菜狗,还设计这种剧情线和时间线真的不是在整自己吗? 但是好歹终于完成了! 其中写得最开心的是第三世开头,森公主……不,森小狗纯爱战神的一段!一旦到了气氛比较压抑的剧情内容就开始挠头痛苦,不知道大家看得时候会不会也有同感呢? 在过程中有很多读者宝宝都注意到了我笨拙埋下的线索,十分感动也十分激动,但是避免剧透,我只能偷偷地看评论都不敢回复,场面一度十分猥琐。 如果大家看到这里,能留下感想和评论的话,我将非常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