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偏执傻子后》 第1章 《捡到偏执傻子后》作者:述月【完结】 文案: 林暮是个没人要的孤儿,性格孤僻,流言缠身,人人都说他是天煞孤星。 可他看了眼教室窗外脏兮兮呆呆望着他的傻子。 ——这不有个不怕死的么? 捡回家洗干净养起来,傻子好看的不像话,竞赛题全对,歹徒轻松制服,就连厨艺都是顶呱呱。 林暮:……不是,说好的傻子呢。 久别重逢,傻乞丐摇身一变,成了慈善晚会幕后身家百亿的投资人,西装革履,矜贵淡漠。 林暮为学生寻求资助碰壁,硬着头皮走近:“你还记得…” 男人侧目,神色陌生:“抱歉,您是哪位?” 他改过名字,不再叫林小一了。 陈淮也不是当年那个与他相依为命的傻乞丐。 可后来陈淮还是跟着他回到了山里。 身着手工高定的陈淮纤尘不染,与这间破土房格格不入。 林暮收拾行李出门,被陈淮一把抵在墙上。 平时冷如霜雪的男人抓住他的衣襟,像从前那个粘着他的傻子一样,呼吸颤抖。 绝望般控诉:“林小一,你又要丢下我了,是吗? 嘴硬心软傲娇受x偏执忠犬恋爱脑攻 【1v1/双洁/he】 超粗双箭头,两只孤单小狗抱团取暖的故事,攻认知障碍,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傻,会变正常。 慢热,前期双向救赎,后期破镜重圆! 避雷:受存在生理畸形(发育不良) 内容标签: 都市 豪门世家因缘邂逅 破镜重圆 救赎 主角:林小一(受),陈淮(攻)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孤儿捡了个傻子 立意:渡人渡己 知识改变命运 第1章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您乘坐k1302次列车,列车前方运行到站是本次列车的终点站,京北站,请您提前做好下车准备……” 林暮靠在火车座椅上,抱着磨掉漆皮的墨绿色书包,沉默地望向窗外发呆。 环境喧闹不止,周遭旅客急切,他安静到有几分特殊。 一路穿山过水,窗外风景自贫瘠的小县城,慢慢变为此刻高楼林立的大都市,周围七嘴八舌都是乡音,林暮感觉第一次远行的不安被冲散许多。 他跑这么远来到京北,是为了寻求资助,为自己的那几个学生。 大学毕业,他选择回到山区支教,大学时期积攒的奖学金与兼职工资基本都用来翻新破败教室,给孩子们买教学材料。 可偏远山区风俗陈旧,重男轻女问题太过严重,常有女婴被弃养于山林。 林暮见不得这些,收养好几个无家可归的女娃,前些日子上山摘菜,又捡回个襁褓婴儿。女婴娇弱,口唇发紫,送去县城检查,说是先天性的心脏病,现在已经住进了县医院的监护室。 高昂的诊费与手术费让人负担不起,他那点微薄的存款已经见了底,唯一能想到的途径便是获取资助。 他在网上求助过很多次,一封又一封邮件石沉大海。朋友说京北市最近有个慈善救助晚会,问他要不要尝试看看,这消息对林暮来说无异于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脑子一热,问了日期,当即便抢了票。 运气很好,还真就抢到了。 旁边有位年迈的老大爷,背着鼓溜的尿素袋,不嫌重似的,早早站在火车过道上。 老人回头看到他,正值八月末,只当他是第一次从乡下到京北市读书的大学生,扯着嗓门大吼:“小伙子想啥呢,还不赶紧找行李,下车啦!” 大爷说话时不注意,被人群搡一下,沉重失衡的袋子坠着他往旁边栽,林暮眼疾手快才堪堪扶住。 “谢谢啊小伙子!”大爷不好意思地笑笑,摸了摸花白的头发。 “没事。”林暮回复简洁,顺手帮人把行李放在车坐上。 他没接话也没坐回去,安静地站在座位旁边帮忙扶了很久,直到车辆进站,车门一打开就像开了水闸泄洪,人流拥挤着往外涌。 大爷急冲冲想走,抗不起过重的行李,急得满头冒汗。 林暮看了看大爷佝偻的脊背,默不吭声地背起几十斤重的尿素袋:“我帮您吧。” 老头话痨,出站途中喋喋不休:“小伙子考上哪个学校啦?有出息啊,首都!大城市!我家孩子当年就是从京北大学毕了业在这扎根,现在混的老好了,小伙子你也得努力啊!” 林暮嘴上嗯嗯啊啊的应着,没解释,心想自己今年二十六,大学毕业都快三年了。 被汗水打湿的刘海有点扎眼,林暮背着重重的东西,不时停下脚步,等待腿脚不爽利的老人跟上。 打从火车下来,滚滚热气直往脸上扑,老家夏天再热风都是凉爽的,回到山里更甚,晚上睡觉还得盖被子,这大城市也太热了。 老爷子见他冷淡也不急,查户口似的问东问西:“小伙子自己来的?有没有对象呢?” 林暮顿了顿,停在原地,不由得回想起记忆中的某张脸。一瞬间,仿佛无数根小针密密麻麻地刺到心上,让他从内而外凉了个透,连带着难耐的燥热都褪去几分。 他跟那个人,算不得对象吧。 不明不白的走近,浑浑噩噩的探索,做了那样多亲密的事,却从始至终连像样的表白都没。 第2章 一切都不明了,可收场却那样惨烈。 看着林暮低落的表情,老头啧啧地拍了拍林暮的肩,粗声安慰:“诶呀这表情,别难过!分就分了,京北小姑娘多着呢,天涯何处无芳草,咱这么帅,剃个头,不愁找不到女朋友。” 一巴掌下来分量十足,正下楼梯,林暮没反应过来,脚步踉跄险些摔倒,那些回忆被这插曲瞬间搅散。 直至二人走出闸口,一位穿着正式的男人迎面靠近,对方毕恭毕敬接过尿素袋,在老头耳边低声解释,被老头不耐烦地打断。 手机铃声响起,林暮准备走远些接,忽然被老头拽住胳膊:“小伙子去哪?让我儿子司机开车送你呗?” 林暮摇头婉拒:“谢谢您,不用了。” “哦。那行吧。”老头悻悻离开。 可没想到林暮这边刚接起电话,对方去而复返,忽然在他手里塞了张名片:“以后在京北有啥事就打这个电话啊,让他帮你,就说他老子让的。”说完风风火火地带着司机离开。 耳边喂喂喂好几声,林暮回过神,随手将名片揣进书包侧兜,低声回应。 电话里的人是他大学同学兼室友王宇,慈善晚会的消息就是王宇告诉他的,俩人约定在二十分钟后碰头。 见了面,坐上出租车后座,林暮接过前面递来的矿泉水和纸巾,解开一颗系到顶的衬衫扣。 半瓶水灌下去,喉结攒动,晶莹的汗滴沿着脖颈滑进领口。 缓了口气,他没理王宇客套的废话,擦拭额间汗水,单刀直入:“我们什么时候过去?” 王宇支支吾吾,扯了一大堆,林暮皱着眉头听明白了,他嘴里的慈善晚会,只是个由那什么陈氏集团发起的,一堆有钱人推杯换盏的拍卖晚宴。 慈善不过是个噱头,没有邀请,他们想进入会场都是做梦。 林暮神色沉沉,长呼一口气,有些无力,是他太急,山里信号不好时常联系不上,没问清楚。 通宵硬座十几个小时的疲倦涌上来,他声线喑哑:“送我回车站吧,我再想办法。” “诶你别急啊。”王宇说,“好不容易过来的,兄弟怎么也得带你转转这诺大的京北城~等会咱先找个地方吃饭,听我慢慢给你说……” 一小时后。 “明白了吧?”王宇嗦了一口面,说:“到时候咱俩就挂着工作牌从后门进去。我朋友说了,陈氏集团这些年上面换了人,的确是在贫困山区资助这方面下足了功夫的,真金白银,上亿上亿往里砸。” 林暮默默听着,没什么表情。 大商场里五十八块钱一碗的面条,吃得他食不知味,没尝出跟老家七八块的有什么区别。 “我们直接去找大老板,别说上亿,就随便砸咱十万八万的解解燃眉之急也行啊。”王宇放下筷子,灌了一瓶碳酸饮料,打了个长长的嗝。 “嗯。”林暮低低应了一声。 他扯纸擦嘴,露出一截手腕,黑色腕表挂在嶙峋的腕骨上格外突兀,表带边缘粗糙,像是戴了很久。 “你先找个地方住,今晚咱努力搞定大老板,明天我带你去市中心溜达,想爬长城啥的不,那玩意这会没个爬,人挤人容易中暑……” 林暮打断他的出行计划,从书包里拿出在车上剩半瓶的水喝了一口:“什么都不用,今晚事情结束,你该忙忙,我直接去火车站,坐最近的一趟车回北城。” 王宇不愿意了:“你什么意思?不给兄弟面子是不?资助我给不起,带你玩几天的钱可不差。” “没,山里大小一群孩子们都在等着,我放心不下。”林暮低头看着手里的矿泉水瓶,手指不住摩擦瓶盖。 暑假京北的酒店价格比车票还要贵上几倍,不如直接回去。 他头发细软,这会消了汗,头发又柔顺地覆盖在额前,稍微低头就看不见眼睛。 洗了几年的白色衬衫先前在绿皮火车里看着干净,可此时在装修明亮的商场灯光下,显得有几分陈旧。 林暮大学的时候就是这样,自己一个人,不合群。也像极了他的名字,在充满活力的大学校园里暮气沉沉,无论什么活动都不参加,在任何场合,他都是存在感最弱的那个。 王宇看他半天,没办法地叹了口气,拿出手机,跟朋友打听大老板的喜好,见面时的注意事项。 喜好一条没有,注意事项罗列一堆,王宇看得脑仁都疼,“脾气不好,讨厌说话”几个字,对面发了好几遍,刷了屏。 太阳落山,二人进入酒店停车场,王宇给朋友打了电话,对面下来接。 晚宴在二十八层,随着电梯层数升高,林暮想到什么,开口问女生:“今晚的事会不会对你的工作有影响?” 女生大咧咧摆摆手,“没事,你俩不说是我不就行了,大不了被炒鱿鱼呗,到时候宇哥养我~” “养啊,必须得养~”俩人当他面打了个啵儿,林暮这才知道,王宇所谓的朋友,原来是女朋友。 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狗粮,非礼勿视,林暮转头回避。 电梯两面都是镜子,镜子中的人左肩染上一块污渍,大概是帮老头搬行李蹭上的,他拍了两下,没拍掉。 “二十八层,到了。” 电梯提示突然音响起,林暮一下变得紧张。 “你们只有二十分钟时间,拍卖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去吧。”女生说完立即走出电梯,走向与他们相反的方向。 第3章 王宇带着他在蜿蜒曲折的走廊中穿行:“我女朋友说陈总这人脾气不大好,但很讲道理。早些年喉咙受过伤,不喜欢说话,不喜欢喧哗,不喜欢异味,不喜欢别人随意碰触,还有不喜欢什么来着,靠,忘了,反正保持距离,长话短说就行,剩下只能听天由命。” 直到两个人站在贵宾休息室的门口,林暮的心跳的极快,不自觉捏上书包带。 第2章 笃笃笃。 前来开门的是位身着西装的年轻男士,他将门拉开一道缝隙,打量二人穿着,眉眼间疑惑尽显:“您二位是?” 室内那位被人挡住,林小一透过缝隙,只能见到里面那人板正的西装裤腿,黑色筒袜没入皮鞋,素面鞋头泛着光。 “请问这里是陈总的休息室吗?” 对方回头看向里面一眼,得到示意后从门内走出,将休息室的门合上,余一道很小的缝隙。 “您好,我是陈总的助理,您可以叫我王助,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跟我说,由我代为转达。” 林暮刚想开口道明来意,被王宇拦了一下。 王宇知晓同学不会热络,率先伸手套了个近乎:“诶呀,这不一家人嘛,我也姓王,幸会幸会。” “这是我的朋友林暮,林老师,一位朴素优秀的山区人民教师!听说咱们集团致力于扶助贫困山区教育行业,特地跑了几千公里过来,想跟咱陈总介绍介绍情况。” 助理看了眼林暮,似是不敢相信这看着像个高中生的人竟是个老师,先入为主当他们是来捣乱。 但作为助理最基本的涵养让他隐去不耐,递给林暮一张名片:“您好,您可以联系这个邮箱账号,那边会将申请资助所需填写的资料表发送给您,您按要求填写回执,合适的话会上交至公司审批,按照流程进入资助名单。” 林暮明白,但他今早在火车上又一次接到了医院那边的催缴电话,担心这次的申请仍会无疾而终。 他没有时间再等了,语气难免有些急切:“不好意思,请问有什么办法让这个流程更快一些吗?” “抱歉,这位林…老师,”助理挑了挑眉,“公司有公司的规矩,一切按照规章制度办事。” 林暮挑挑拣拣,将自己收养的孩子生病的问题,山里教室破旧等问题给助理描述一遍,说到一半助理抬手看了眼手表,将他未说完的话打断。 “抱歉,林先生,晚宴就要开始了,我这边没有更多时间听您讲故事,如果您真的需要我司提供帮助,请按照流程操作。” 林暮翻出提前准备好的医院诊断结果:“您看这个,她才一岁不到,每天经受病痛折磨,现在真的真的非常需要……” 话未说完再次被打断,助理看了一眼二人的工作证,明显是复印店复印出来的仿制品,失去耐心。 他毫不留情地戳破:“我暂且不追究您二位是如何混进来的,今日的宴会对公司至关重要,类似的故事我们听说不下百例。若您所言属实,陈氏集团十分愿意为您与您的学生伸出援手,但若您二人存心捣乱,电梯就在那边,恕不远送。” 休息室内传出一道娇俏的女声:“淮哥,他说的好可怜,要不我们给他开个后门,反正捐谁都是捐……” 林暮一心解释,没听见里面的对话声。 王宇耳尖听到,伸手扯了扯林暮袖子,对助理说:“您看里面都发话了,要不您放我们进去,我们当面跟陈总说说?” “抱歉,王先生,林先生,晚宴马上就要开始,请二位立刻离开。” 王宇伸手就要推门,助理迅速阻拦,紧急呼叫保安。 趁着助理分神,王宇一个不注意将人扯开,用力推向林暮后背,将人推进休息室。 胖子力气奇大,林暮猝不及防撞在门上,整个人是摔进去的,踉跄着扑倒在地。 刚刚那双皮鞋就在眼前,再进一步,就要踩上他的脸。 手腕拐在地上,吃了劲,轻轻一动剧痛无比,林暮嘶的一声。 男人不为所动,女孩穿着长裙靠近,微微欠身关心:“小哥哥没事吧?” 面前的人这才从容不迫地将腿放下,站起身。 接着林暮的视线里伸过一只手,手掌宽厚,掐着他纤瘦的手腕,毫不费力将他提起来。 看着眼前手背上熟悉的冻疮疤痕,林暮整个人猛地顿住。 心率逐渐失衡,脊背发麻,从心脏深处传来的钝痛顺着脊背爬上大脑。 手上每一块疤痕的大小,纹路,他都铭记于心,绝不会认错…… 林暮猛地抬头,望向这双手的主人。 那是一张让他朝思暮想了七年的脸。 冷峻精致的五官,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十分不近人情的神色,这幅面容,这个人,在林暮梦中出现过无数次。 七年不见,他变得更成熟,似乎也更高了。 自己这些年明明长高了几公分,还是只到陈淮肩膀。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手腕相连的触感粗糙微凉,却让林暮产生那里在发热的错觉。 林暮脸色发白,与他对视,那些汇聚于辗转反侧梦境中的千言万语,皆堵在郁结的喉口,就连简单的“你好”林暮都说不出口。 他幻想过无数次重逢,却没想过再见的场景竟会如此难堪。 陈淮很快松开手,眉头紧蹙,面上不耐的审视神情再次刺痛林暮,林暮忍不住反手抓住他的。 第4章 女生焦急惊呼着:“淮哥!小王,小王呢!小哥哥你快松手!” 被唤作小王的助理与胖子双双狼狈地挤进门,助理快步走近扯开林暮,熟练地翻找出消毒手巾递给陈淮。 陈淮嫌恶地擦拭与他触碰过的手掌,俯视面前的男生。 陈旧的白衬衫略微泛黄,肩膀处一块晃眼的黄绿色污渍,手腕表带磨损严重,发型不男不女杂乱无章,从他这个视角看过去就连眼睛都看不到。 瘦得病态,像某些身患绝症的病人。 “什么情况?”陈淮询问助理,声音低沉喑哑,陌生的声线像粗粝的砂纸,打磨着林暮的神经。 林暮低着头,双手紧握垂在身体两侧,手腕挫伤的剧烈疼痛被他忽略,怎么会这么巧,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陈淮。 失望与绝望一块漫上来,赞助没戏了,林暮想。 当年将陈淮送走的画面历历在目,七年前陈淮最后留给他的眼神,是恨他的吧。 助理向陈淮低声解释,王宇偷偷问林暮有没有事,林暮将手腕背到身后摇摇头,像是怕被谁看到。 听到助理提到某个关键词,女生的声线变得尖锐:“羊淮山!?那不就是当年淮哥跟表姐被绑架的地方?!” 她提起裙子后退一步,站在陈淮身侧,态度反转,看向林暮的眼神带上恐惧与鄙夷。 “穷山恶水出刁民,你们打错主意找错人了!一个上过新闻的拐卖村,你去支教?还找人赞助?真可笑!小王,叫保安!报警!把这两个骗子赶出去!” 她为什么会知道? 林暮顿在原地,如遭雷击,本地小报上的十几年前的新闻竟然能传到京北这种地方吗? 女生近到几乎快要贴在陈淮身上,陈淮却没有方才被自己碰触那般过激的反应。 林暮转念一想,女生与陈淮的关系这样亲密,知道羊淮山的事情也实属正常,毕竟当年陈淮家里人将他带走时就调查过自己。 王宇不忿,见林暮脸色苍白,怒然回怼:“你个丫头片子听风就是雨,知道个屁!” 大小姐没受过这种委屈,声音尖锐:“没礼貌的死胖子!叫谁丫头片子!我淮哥跟表姐当年就是被骗到羊淮山的,你才懂个屁!” 闭上双眼,女婴被病痛折磨的小脸浮现在林暮眼前。 他咬咬牙,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艰难面向陈淮开口:“陈淮,你还,还记得我吗?你能不能……帮帮我?” 说完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陈淮的脸色。 莫名其妙熟稔的语气,甚至不自觉带上了所有人都没发现,就连林暮本人都没发觉的奇怪的信任感。 陈淮却感受到了,他不知道自己这种错觉从何而来,心中烦躁渐起,助理提醒他拍卖还有三分钟就要开始。 “解决掉。”陈淮对助理下发指令,没有给林暮任何回应,直接绕过他,向门外走去。 这个结果在林暮意料之中,陈淮对懒得理会的人,向来这样视若无睹。 擦肩而过,林暮再次抓住陈淮的袖子,用那只痛到失去知觉的手。 他抬头与人对视,抑制不住的关心脱口而出:“你过得好吗?” 语气一再过界,仿佛他们真的有很深很熟的关系,陈淮看着男生巴掌大的脸,变红的眼,心脏不受控制地紧缩。 可无论他如何搜刮,记忆中也找不到有关这张面容的蛛丝马迹,甩开男生的手,陈淮后退一步,保持距离,语气疏离淡漠:“抱歉,您是哪位?” 林暮眼睛睁大了一瞬,瞳孔收紧,不可置信地看着陈淮。 他总是能知道陈淮的每个表情是什么意思,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是。 陈淮……把他忘了? 一无所知的神情做不得假。 当年他捡回家的陈淮是个傻子,又脏又哑,不是现在这个人模狗样,衣鲜亮丽的集团的大老板。 属于林小一的那个陈淮已经死了,死于他亲手推下去的那管镇定剂,死于他一根根扒开的带血的手指,以及对他说出的那句——“我不要你了。” 林暮改过名字,他不再叫林小一,这个陈总也不再是陈淮。 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胸口快要炸开那样闷痛,林暮很快认清这个事实,将外溢的情绪艰难收起。 半晌后,他停在空中的手收回去,侧过头,眼神虚焦地看向墙角,声音有点哑。 他说:“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说完拉着王宇扭头就走。 陈淮本来还在耐心等着,等这人真的说出些什么关于彼此的事,或是有关于他缺失的那段记忆的内容。 没想到对方只轻飘飘的丢下一句认错,走的干脆利落。 看着林暮消瘦得不像话的背影,与他拉上朋友的衣袖那只手,又想到这只手刚刚也同样拉过自己的,陈淮心中升起更深的躁意,马上就要上台,不能宣泄的的情绪被他强行压制。 陈淮褪下外套,像丢垃圾那样扔到助理手中,扫到地面上一张白色烫金卡片与廉价智能手机,定住视线。 助理忙弯腰捡起,念出声:“顾……陈总,这是顾昭名片。” 顾昭,陈氏集团对家,昭耀科技的控股人。 陈淮轻嗤一声,面色更加不快,未置一词,离开休息室,向拍卖现场走去。 第5章 旁边女生向助理小王使了使颜色,递给他一瓶药,小王拿过药瓶,快步追上。 林暮在电梯门合上的前一秒,恰巧见到陈淮与助理从对面拐角走出,两个人边走,助理边将一瓶药拨开盖子,倒在陈淮摊开的手心,陈淮连水都没接,直接仰头干咽下去。 为什么会吃药?病还没好吗?他妈妈把他带走的时候不是说会完全治好陈淮的吗? 林暮下意识去按开门键,想冲出去问个明白,可来不及了,电梯门在他面前彻底合上。 酒店路边。 “呸,什么东西!大公司,大总裁,做慈善,我看一个个都是装模作样的大骗子!”王宇踹了一脚垃圾桶,问林暮:“你手怎么样了,没事吧?都怪我,刚刚一激动没收住劲。” 林暮摇头,故作正常,心不在焉地跟王宇开玩笑:“你别卖保险了,改练铅球吧。” “你特么!”王宇让他给气笑了,带着人出去打车,等车时情绪也低落下来,正色道:“对不起啊兄弟,都怪我没说明白,过两天等我发工资,再给你转过去。” 王宇先前已经打给他三万多了,他带着女朋友在寸土寸金的京北生活也不容易,先前借的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上,林暮不能再要。 他没应声,半蹲在马路边上:“不怪你,我也没问清楚,回头我再想想办法吧,今天麻烦你了。” “咱俩谁跟谁啊。”王宇从烟盒里磕出一根烟,垂手递给林暮,林暮颤抖着手接过来,手腕还是疼。 但他不想再平白给人添麻烦,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林暮其实不太会吸烟,也没瘾,寝室几个人都会,偶尔递给他,他拒绝几次后,听人说心烦的时候抽烟可以解闷,就半推半就尝试过几次。 可到现在都没学会,吸一口,剧烈咳嗽,眼泪都被呛出来,手抖得掐不住烟,掉在地上。 王宇骂他浪费,林暮笑笑没说话,把烟头捡起来丢进垃圾桶的烟缸里。 仰头,一座座摩天大楼伫立在灯火通明的夜晚,以往这个时候,在山里,他都早早带着孩子们睡了。 “要不你去我那住一宿好好歇歇,十几小时硬板座我也坐过,那可太折磨人了,就是得委屈委屈你住沙发。”王宇问。 “不用。我直接回去了。”林暮掏了掏兜,没摸到手机,又翻了一遍书包,全都没见手机的影子。 丢了? 他身份证还夹在手机壳里呢。 王宇打给林暮号码,响了几次才有人接起,他又听见刚刚那个天杀助理小王的声音,忍不住咒骂一声。 打车订单取消,二人神色复杂地回到酒店,这次两个人被王助光明正大地走正门,带到二十八楼贵宾休息室门口。 王宇女朋友生无可恋地站在门边,挤眉弄眼地口型示意:“你们被发现了。” “这位王先生,您可以跟您的朋友先走,我们陈总拍卖结束后跟林……林老师有事情要谈,不便有其他人旁听。” 王宇有点不放心,林暮朝他扬扬下巴,告诉他不用担心。 助理待林暮走进休息室便转身离开,半晌后端着托盘敲门,将托盘放置在茶几上,里面放着柠檬水,食物与遥控器,还有他遗落的手机。 “请您耐心等待,陈总忙完就来,有问题您随时呼叫酒店前台。”说完退出休息室。 林暮慢慢走到落地窗边,外面车水马龙,从这个高度看京北市的夜景又是另一番滋味。 手腕已经红肿,但他这些年好像已经习惯了与疼痛作伴,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难以忍受了。 沙发上放着一件黑色西装外套,剪裁精致,是陈淮先前穿的那件。 林暮知道不应该乱动别人的东西,他的心跳得有点快。 犹豫片刻,还是控制不住诱惑,缓缓走近。 轻轻碰一碰,没人会发现的。 林暮将外套悄悄拿起,小偷似的低头嗅了嗅领口。 钻进鼻腔的是种意外熟悉的,尾调带着果味的甜香,与陈淮成熟冷漠的形象极度不符。 林暮闻着闻着,感觉这味道熟悉的不行,像他惯用的沐浴露味,他迟疑地抬手,闻了闻自己的衬衫袖口。 坐了一晚火车,衣服染上了乱七八糟的味儿,不太好闻。 他放下外套,解开常年紧系的袖口,翻起,缓慢露出一道贯穿小臂狰狞蜿蜒的伤疤。 皮肤上剩的味儿不多,对比过后确实有点像。 林暮有意无意地轻轻摩挲着西装外套袖口发呆,等了不知道多久。 休息室的沙发很舒服,将近三十个多个小时没能好好休息过,疲倦过头,林暮不知不觉睡着了。 窗子没关,外面下起了暴雨,空调制冷开得足,一阵凉风吹过,林暮迷迷糊糊抓过手边外套,盖在身上,将头罩了进去。 滚滚雷声混着属于陈淮的味道,将林暮的梦带回七年前,他与陈淮初次产生交集的那天。 第3章 七年前的某个傍晚。 教室窗外天空昏黄,空气裹着泥沙,树叶摇摆沙沙作响,乌云翻涌而下。 下午四点过半,天黑个透,是个十足的坏天气。 彼时林暮不叫林暮。 未能符合家人期待降生,他拥有一个随便且简单的名字——小一。 林小一。 第6章 像路边捡来阿猫阿狗,又像什么物品的编码,总之跟同学们费尽心思饱含深意起的名字不一样。 他没那么在意,考试的时候,甚至总能比别人写名字写得更快一点。 而林小一呢,正望着窗外胡思乱想。 想到漂浮在水沟上的浮萍,想到扎根在城市角落下水道旁的苔藓,又想到超市门口堆放的过期发霉的变了质的罐头。 想到一切一切正在腐烂的,变坏的东西。 最后想到自己。 不多时,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窗户上,甚至稍微盖过了班主任枯燥的讲课声。 “好了,这节课就上到这。”班主任扭头看了看窗外,“同学们带伞了吗?” 同学们七嘴八舌的接话,喜悦与哀嚎混成一片。 旁边带伞的同桌正沾沾自喜,林小一翻开书包,那柄陪着他两年多小破折叠伞安安静静地躺在书包底层,他却没办法体会到同样开心或庆幸的情绪。 “安静!”班主任拿起教尺敲了敲黑板。 “还有三分钟下课,今天天气不好,取消晚自习,提前放学。抓紧收拾东西,作业别忘记带了啊!明天中秋休息一天,周一正常上课,收拾完就可以走了。” 对于一群半个月没休息过哪怕半天的高三学生来说,放假的消息无异于过年,点燃了所有人的兴奋劲儿,有人书包已经背在身上,恨不能马上冲出去。 班主任往外瞧了瞧,一盆冷水浇下:“没人接的继续留在班里自习。” “没带伞也没带手机想联系家里人的,a组组长开始,往后依次排,到前面来用老师手机给家里打电话。” 陆续有人起身离开教室。 林小一是第二个,他拎着书包,刚走到后门,被人叫住。 转过身,班主任皱着眉头,正在用一种很不认同的眼神看着他。 她又重复了一遍刚刚说过的话:“没有家长接的同学,留在教室晚自习,等雨停了再走,或者——晚点老师开车送你们回去。”班主任像是说给全班听,目光却一直落在林小一身上,家长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开始有人小声地讨论。 “啧,老刘又开始热脸贴冷屁股咯。直接说想送林小一回家就得了呗,净整事。” “你当人老刘愿意,人上学是被资助的,有领导盯着,懂吧。” “我妈说林小一天生灾星,谁沾谁倒霉,家里人全给他克死了,刘老师摊上他分到咱班也是倒霉……你瞅你瞅,看着就一脸霉样。” “又不关咱事,管他呢。你放学准备吃啥啊?” 自以为的小声,林小一听得清清楚楚。 “带伞了,谢谢老师。”说完不等回复,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 议论声在教室后门合上的瞬间爆发,那又如何,林小一不感兴趣。 到教学楼门口,拉开书包,取出小伞撑开。 这柄伞的伞骨在很久之前就断了两根,现在只有一半能正常撑开,另一半没精打采地耷拉着。 他没在意,漫不经心地把伞搭在肩膀上,跟着大部队一起往外走。 身边学生很多,学校门口塞满了私家车,雨刷不知疲倦。 有的父母在家焦急等待,有的人约好了朋友一同出去玩,只有他不急不缓,显得突兀。 住的地方离学校不远,走二百米进胡同,拐两个弯就到。 下半身很快被雨淋透,小破伞在瓢泼大雨中摇摇晃晃,只能勉强护住头和肩膀。 胡同拐角处的垃圾堆被暴雨冲开,黄的绿的汁水淌得满地都是,雨水稀释一部分,仍有很多源源不断流出来。 没有路灯,胡同里很暗,垃圾堆旁有个蜷成一大团的暗影,远远望过去就像个大号的黑色垃圾袋。 他蹲在地上,伸手扒拉着什么。 走近了,林小一才看清,他手里正抓着一块被人踩过的午餐肉。 身上的半袖破破烂烂,被雨冲的直淌泥水儿,依稀能看出本色是白的,牛仔裤磨烂了边儿,膝盖一个破洞,露出一块黑乎乎的膝盖,光着脚。 只有那一双眼睛是亮亮的。 林小一在原地顿了一下,心里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鬼使神差地撑着伞,走过去。 对面的人始终望着自己,像呆住了那样,眼睛被雨淋得睁不开,一直颤。 直到那人上方的雨停了,两个人的距离变得很近很近,他们一同被罩进小破伞里。 林小一发现这人的睫毛很长,被雨水黏连成一簇簇的,双眼看着更亮了,直勾勾的。 他蹲下身子,四周传来掩盖不住的酸臭味道,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你为什么,”林小一声音冷冷的,又软软的。 陈淮不敢呼吸了一样,眼神移到林小一开合的嘴巴上,见他慢慢吐出下半句,“一直偷看我?” 雨水打在伞上,敲击声密密麻麻,盖住了林小一大半的话。 陈淮感觉耳朵有点痒,条件反射地动动手指,捏到什么东西。 注意力被手中捏着的午餐肉吸引,他愣了几秒,伸手,递到林小一嘴边。 林小一皱眉往后躲,差点摔个屁墩儿。 陈淮被吓到,缩回拿着食物的手,想扶一下,胳膊伸到半空却犹豫。 说不上是不敢还是不好意思,他不再看林小一了,盯着午餐肉发呆,片刻后,抬手往自己嘴边送。 第7章 林小一眼睁睁看着对面的人囫囵咬了一口,没怎么嚼就咽下去。 他眼睛瞪圆了,见人还准备吃第二口,不知道怎么的,情绪像被点燃了,一把拍掉对方手里的东西。 对方的表情看起来有点不解,还像委屈似的,眨巴眨巴眼睛,垂下了头。 他朝地上伸手,似乎想把被打掉的食物捡起来,却在半空被林小一拦住。 手很大,林小一只能从他的小手指抓到中指那里。 林小一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里面是空的,他只觉得手里攥了块冰似的,很凉。 拉着人站起来,没怎么费力,陈淮跟着他一块起身。 “跟我回家。” 说完,掉在一旁的伞都忘了,林小一拽着人往家走。 几秒钟,从头到脚被淋透,九月秋雨阴冷,直往骨头里渗寒气。 哗啦啦的雨点砸在地上冒了烟,打到身上又麻又疼。 走着走着,林小一速度快到像要跑起来,身后的人跟着却毫不费力,他刚刚站起来比林小一高那么多,林小一只能到人肩膀那里。 说不上是什么心思,林小一脑袋有点发懵,非要说起来,此刻的所作所为更像是种蓄谋已久的冲动。 牵着的人在附近游荡很久了,打从林小一高一搬过来的时候就在。 高二开始,晚自习从八点延长至九点半,从那之后,林小一每天放学回家,都能见到这人在垃圾堆旁找吃的。 只要林小一进了胡同,对方目光总是第一时间粘到自己上,其他人路过就像没看到似的,目光不会错开一分。 被注视的感觉会一直跟随林小一,直到他走进院子里才消失。 班级教室窗户,距离学校围栏只有四五米,窗外是矮矮的花坛和一排柳树,好多次林小一扭头,就能看到对方双手扒着护栏,眼巴巴地朝里看。 每天风雨无阻,能看很久,有时候一待就是一天。 起初全班好奇,上课一个两个脑袋总是忍不住往外瞅,老师生气,拿书狠狠敲黑板让学生回神儿。 实在没办法,就放下窗帘上课,这么维持了好长一段时间。老师跟学校保安反映过几次,见到他来,保安就会过去驱赶。 他被赶了也不走远,就默默站街对面看,慢慢的,还是会磨蹭到栅栏边上。 久而久之,大家见惯不惯,适应了这么个人的存在,见他什么都不做,老师和保安也懒得管,把他当编外人员一样看。 学生们还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傻大个。 有人下课隔着窗户逗他,也有人拿东西砸他,他就真的跟傻子一样,不应也不躲。 林小一每次隔窗看他,都能收获百分百的对视。 后来某天,林小一突然意识到,外面那个傻子看的,似乎一直是自己——只有自己。 有好心的女同学会在课间去小卖部买零食的时候心软地给他带一点儿,远远丢过去,而那些零食,会莫名其妙地在隔日,出现在林小一家门口。 整整两年未曾缺席的傻子,偏偏今天一整天没出现,害得人上课都没法集中注意力,像缺了点什么。 林小一偶尔会想,能在自己身边绕好几年还是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也没像别人说的那样,被克死,是不是证明这人命挺硬的。 想起他刚刚吃垃圾的画面,林小一又觉得,无论如何,这个人都不会比现在过得更糟了吧。 一晃神就到了家门口,他松开人的手,哆哆嗦嗦地从书包夹层里翻找钥匙。 钥匙不知道在哪,摸了半天,林小一似乎冷静下来,又开始有点后悔刚刚的举动,开始害怕。 怕家里太小放不下,怕自己只是自作多情,怕人来了又走,怕自己真的是个灾星。 像知道了他在想什么似的,咔哒一声解开锁,林小一回过头,准备叫人进屋的时候。 ——人不见了。 呆站在门口,林小一整个人冷得发抖,原来回来时的路,那么黑,一眼望不到头。 第4章 面前是一片白皑皑的雪地,林小一浑身湿漉漉的,在雪地里拔腿奔跑。 好冷,冷到极点,甚至让他产生了空气在微微发烫的错觉。 身后是父母不断回响的声音——你去死吧!你去死吧! 你个怪物!没人喜欢你! 别回来了!永远别再回来了! 夹杂着婴儿啼哭声,像尖锐的刺,直往脑袋里扎。 白茫茫的世界没有尽头,不敢回头,身体越来越重,越来越沉…… 扑通一声。 伴随着强烈的失重感与痛感,林小一缓缓张开眼睛,看见一块熟悉的蓝色格子的床单。 凳子倒在身后。 他愣了下,抬手摸了摸额头,感觉有点肿,好像还有点热。 “什么啊…”一张嘴发现嗓子也哑的不成样子。 缓了缓,才慢慢想起来。 晚上下了一场很大的雨,放学早,他想把人带回家,但那人……跑了。林小一感觉有点累,推门进屋,想趴在桌子上歇一会,大概就是那时候睡着了。 凉风拂过,林小一打了个喷嚏,抬头看见窗户还开着。 外边天依旧是黑的,大雨转成小雨了。 掏出手机看一眼,凌晨三点多。 他拖着沉重的身体,脱了校服运动裤,爬上床,关了窗。 第8章 等下洗个澡,找点药吃再继续睡吧,药在哪来着?鞋柜上还是抽屉里…… 林小一把窗帘拉上,刚转身,一阵天旋地转,失去意识,栽倒在床上。 . 再睁开眼睛,浑身疼得像散了架。 窗帘缝隙透进阳光,灰尘在阳光的照射下无所遁形,于空气中浮浮沉沉。 整个房间静的可怕。 眼神落在虚空中,恍惚间,林小一有点分不清自己到底醒了没有。 他在不断下沉,视线所及之处的所有东西都距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闭上眼睛这种感觉仍然没有消失。 别是烧出幻觉了。 他翻身缓了一会,勉强撑着身子爬起来,走到鞋柜边。翻了翻装药的鞋盒,没见到退烧的,就随便找了几片儿消炎药,混着凉水吞下去,嗓子像被刀片划过一样疼。 转身弯腰,刚想从床下整理箱里找了件裤子,头晕乎乎的,蹲下的时候差点又栽那。 套完衣服抄起手机一看,已经十点三十七了,屏幕有上十几个来自张叔的未接电话。 他不自觉地皱了下眉,把手机揣进兜里,昨天答应了张叔去兼职的,时间已经过了。 就算迟到也得去。 林小一走进洗手间,浑身没力气,只能靠胳膊勉力支撑身体,晕晕乎乎地刷完牙,凉水抹了把脸,这才精神点。 一推开门儿阳光灿烂,晃得他眼前一黑。 林小一抬手遮住光往前走,脚下带起一阵窸窣的声音,低头一看,是个深蓝色塑料袋,皱皱巴巴的,坑洼里还藏着雨水。 依稀能看出来里面装的是饼或者糕点一类的东西。 林小一眉头拧紧,阳光都照不见他眼底的阴影,足足看了有一分钟那么长才有所动作。 他先是自嘲地轻笑了一声。 然后抬脚踢开袋子,像踢开什么垃圾那样,看也不看地走了。 · 林小一到店里已经十一点了,迟到一个多小时。 张叔是附近一个大酒店的前厅经理,原来每逢周六日或者节日,店里最忙的时候,张叔就会喊他过来充当临时服务员。 早十晚十,一天工资能有二百多,赶上过节能有三百五十块。 自打上了高三,放假时间少,能兼职的时候也少了。 林小一走进更衣室,恰好遇见上衣脏了一大片的王哥在换备用工服。 王哥迎上来:“小一你可算来了!张主管都急坏咯!” 旁边柜子上的对讲机里正好传出张叔声音:“小王你跑哪去了!前厅快忙飞了,你人呐?” “哎!在呢在呢张经理!刚才不小心被客人扣了碗汤,我正搁楼下换衣服呢!”王哥说完想起什么,看了眼林小一补充道:“小一也到了,正好我们一块过去!” 林小一没吭声,随手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柜子边桌子上,就扒了外套开始换衣服。 黑色国风盘扣工作服刚套进个头,就见那边换好衣服的王哥走到柜子边上,伸手解开了他刚放上去的塑料袋。 他边扒拉边问:“小一你这拎的啥玩意?” 林小一赶紧把胳膊伸进袖口,伸手抢过来,垂着眼皮回了句:“别动。”嗓子哑到说不出声。 王哥已经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是两块碎掉的五仁月饼,进了水,有点发潮,边缘都泡白了。 他看林小一这护食儿的小样,乐了,“两块破月饼咋这宝贝,咱店今天给发,一人两块,广式的,啥馅都有,张经理都提前给你留好了。” 林小一没吱声,转身把袋子丢进柜子里,跟衣服一块锁上,扭头就走。 王哥挠挠头,小跑追上去:“你说你这孩子咋还急眼了呢,王哥不就看一眼,瞅你小心眼那样儿吧,我那份月饼也给你,够意思吧?” 林小一还是不理,电梯门打开,闷头走进电梯。 更衣间在地下一层,林小一整理对讲机耳麦,刚把耳机塞进耳朵,正好听到张经理在对讲机里喊三楼大厅来人帮忙。 “你是不是病了啊,小一,我听你说话声儿有点不对劲儿,脸也白的跟墙面子似的。”王哥絮絮叨叨,嘴一直没停。 林小一目不转睛地盯着电梯上行数字,眼看着终于到了三楼,一秒不想多呆,几乎在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就跑出去。 王哥被分配到四楼,电梯门合上之前仍在身后磨磨唧唧念经:“你瞅你这孩子……” 林小一这边刚见着张叔,没等走近,耳机里面又传出王哥阴魂不散的声音:“张哥,小一好像感冒了,嗓子都哑了,你问问他啥情况。” 他本来就头疼,听见这话,血气上涌,感觉自己马上要被王哥给活活气晕过去。 整个三楼厅人声鼎沸,外面还排队候着十几个等位的客人。 张叔拽着林小一袖子,把他拉到避人的角落:“今天怎么回事,给你打这么多电话不接?” “昨晚淋了雨,可能有点着凉,”林小一摸摸喉咙,自欺欺人地哑声回答,“但我已经没事了叔。” 张叔这几年没少照顾他,面对张叔,林小一没法拿出面对其他人一样的态度。 “早说感冒今天张叔给你请个假多好,你说你这白折腾一趟。” “真没事,就嗓子有点舒服,能正常上班。” 第9章 张叔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好不容易放假,又赶上中秋三倍工资,多赚一点,他手里就能不那么紧巴。 “你呀,”张叔皱眉,“去六楼吧,那边布置明天宴席会场,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跟杨主管说我让你去的就行。” “谢谢,麻烦了。”林小一难堪地垂下头。 “说什么呢臭小子,”张叔一巴掌拍到他后背上,朝电梯摆摆手,“去吧。” 六楼是整个店最大的一个厅,平时只接待大型宴会,一场下来得小几十万。布置会场也不是个轻松的活,午休的时候林小一难受,员工餐只吃了几口,全吐了。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下班,正换衣服,门被敲响,是张叔。 林小一应了一声,他拎着一个红纸袋走进来。 “喏,叔给你留的月饼。”张叔把纸袋放到桌子上,在旁边椅子坐下,“晚上店里聚餐你真不来?” “谢谢叔,你们吃,我想早点回去休息。”嗓音比早上那会听起来更哑。 “你呀。”张春周叹了口气,嘱咐他:“回去路上买点吃的,感冒严重别硬挨,钱不够就跟叔说。” 他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掏出车钥匙站起来,“要不还是叔开车送你回去。” “真不用了叔,谢谢,”林小一换好衣服,没细看纸袋里的东西,把柜子里的塑料袋拿出来卷一卷,也装进去。 外放的对讲机没关,一直有人询问张经理人在哪,他不在,前厅没人敢开席。 “都在等你,快去吧,我真没事。”林小一说。 “那行。” 俩人一块走步梯上的一楼,张春周一路送林小一到酒店门口。 看着林小一清瘦的背影,张春周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好像认识这孩子的五六年里,林小一跟他说过最多的话就是“没事”。 外面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皆有同伴,偏偏林小一形单影只。 张春周忍不住掏出烟和打火机。 走出几步,林小一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看到张春周还在店门口没进去,他正在低头点烟。 “中秋快乐,张叔。” 张春周点烟的动作停了,意外地看着他,怔楞半晌后,欣慰地点了点头,笑着回道,“中秋快乐,小一。” 如果说非要找人道一声中秋快乐的话,好像林小一周围只剩这么一个人,能说上这句话了。 晃悠到家胡同门口,时间不早,超市正准备放卷帘门儿。 林小一小跑几步,赶在关门前一刻买了两包方便面。 感冒了会想吃点热乎的、带汤的东西,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个。 看在过节的份上,他额外加购了一兜半价打折的鸡蛋。 林小一拿着东西,心情罕见的放松,甚至因为今天拿了三倍工资,能吃到平时吃不到的东西而感到有些心情愉悦。 可他刚走进胡同,就意外听见几句音调熟悉的调笑,伴随着阵阵无法忽视的打斗声。 第5章 平日这个时间的胡同漆黑一片,今天大抵是过节的缘故,各家各户熄灯晚,显得比往常明亮许多。 三个混混似的半大小子,脸上带笑,正围着个人拳打脚踢。 “你那破烂玩意儿喂狗狗都不吃。”为首的飞机头抬脚踢开乞丐护住头部的胳膊,手里拎着一兜不知名的浑浊液体,液体将塑料袋坠的滚圆。 “老子愿意给你带饭是给你脸,给老子好好尝尝,啊。”他狞笑一声,后退一步,将手里东西抬高,另只手捏着塑料袋的一角,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冲倒地的人头顶倒下去。 液体飞溅,另外两个同伙嘴里咒骂着什么,直往后躲。 地上那人仍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佝偻着身子,整个身体蜷成一团,一动不动。 整个画面突然与林小一某段记忆里的,某只已经死掉的动物,身影诡异地重叠起来。 压不住怒火,林小一大喝一声:“魏远华!” 飞机头闻声刚转过身,没等看清楚来人是谁,先吃了一脚。 他被踹得站不稳,崴了脚,竟然一屁股坐进旁边垃圾堆。 林小一站在面前,居高临下指着他:“魏远华,平日里学校欺负人欺负惯了,现在脑子有问题的乞丐你也要刁难,有意思吗?” 因为嗓子坏了的缘故,说出的话没什么气势。 魏远华不知道从哪半路杀出来这么一个破锣嗓子的程咬金,看了看自己沾满的污水的双手,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林小一。 他愤怒起身,一把抓住林小一的领口怼到墙上,“你算什么东西?” “平时挨骂都不吭声的废物,今天为个乞丐强出头,”他低头啐了一口,余光瞥到地上的乞丐,想到什么,怒极反笑,有针对性地侮辱人,“怎么,难不成这要饭的是后爹?” 揪着领口的脏手距离林小一很近,一阵阵馊味止不住地往鼻子里钻。 他嫌恶地扭过头,皱眉答非所问:“放手,你手上味儿太冲了。”说完愣是没忍住咳嗽两声。 魏远华脸都气绿了,另只手抬起来攥成拳就要招呼下去,旁边两人惊呼:“魏哥小心!” 魏远华:? 要小心也是林小一小心,关他魏远华什么事。 眼看拳头就要砸到脸上,魏远华的手腕却突然被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的乞丐钳住,堪堪停在林小一鼻子边缘。 第10章 这乞丐手劲大到让魏远华怀疑自己腕骨都要被捏碎了,他下意识松开林小一,却怎么都抽不回手,疼的直冒冷汗。 对方站起来的时候完全不显瘦弱,至少一米九的身高鹤立鸡群,压迫感十足 “草!你……!”魏远华眼看自己失势,气急败坏地骂旁边两个发呆的小弟,“煞笔,看他妈什么热闹呢!还不上!” 俩人这才反应过来,圆寸头环顾四周,找了块砖头掂了掂,另一个长毛竟然从兜里掏出一把折叠小刀,二人一齐冲上来。 “小心!”林小一急忙提醒。 陈淮捏着魏远华的手,轻松掼到地上,同时抬脚踹翻举起砖头的圆寸头,踩在脚下。 刚得空的左手拦住拿刀混混的手腕,只听咔嚓一声,像是骨头错了位的声响,刀脱手,被陈淮稳稳接住。 一串动作下来一气呵成,仅发生在分秒之间。 这一下给魏远华摔得不轻,等他颤颤巍巍爬起来,发现局势已经在瞬间反转。 圆头扶着长毛,长毛托着自己的手腕,嘴里惨叫一声接着一声。 乞丐狠狠盯着他,魏远华像是被他的表情吓到,好不容易站起来,腿一软,又摔了。 他双手支着身体,下意识往后退。 乞丐手里攥着刀,一反常态地富有攻击性,一步又一步地朝魏远华逼去。 魏远华整个人抖成了筛子,扭头想要求助,却只见到了两个混混的几近消失的背影。 二人见状不对早就跑路,这会都一瘸一拐地跑到胡同口了。 他嘴唇颤抖,见到杵在乞丐身后的林小一像见到了救星,颤抖着声音求他:“林,林小一……你快拦住他啊,他,他要捅我……他要捅我啊……救命…救命!!!”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后面几乎是喊出来的。 呼喊声引起胡同邻里的注意,附近院子里陆续传来开门的声音,林小一冲乞丐喊了句停手,但乞丐恍若未闻。 他继续朝前走,直到走到魏远华跟前,停住,缓缓弯腰—— 林小一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猛地冲过去,抱住乞丐拿刀的手。 乞丐手臂绷的死紧,肌肉硬的像石头,林小一根本抢不下来。 他抱住乞丐的腰向后拖,但他的力量对乞丐来说无异于蚍蜉撼树,乞丐纹丝未动。 好在这番动作引起了乞丐的注意,他略微颔首回头,向身后望去。 见到林小一的瞬间,他整个人突然平静下来,渗人的压迫感与危险性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若从未出现。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刀也被林小一轻易地夺走。 “愣着干什么呢,跑啊!”林小一朝魏远华喊。 魏远华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乞丐看都没看那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林小一身上,他先是低头看了看林小一环在他腰间的白瘦手臂,又以一个有点别扭的姿势拧头去看身后的林小一的脸。 如此机械化地动作重复了两三轮,像有点受宠若惊似的,呼吸急促,视线停留在林小一环着他的纤瘦手臂上,挪不开了。 林小一直到见人跑远才收回手,但仍是不放心地牵住了乞丐。 陆续有人从大门走出来。 “这是怎么啦?”,“哪家孩子在喊?”,“大晚上的让不让人睡了!” 林小一将手悄悄背过去,把刀藏在身后,挑了个熟悉的邻居作答:“没事李婶,胡同太黑,不小心绊了一下。” 他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牵着一个衣衫褴褛乞丐的动作,在别人看来会有多奇怪。 一个是不讨喜的小孩,一个是惹人嫌的傻乞丐,跟本没人会真的关心他们发生过什么。 见没什么大事,邻居们抱怨几句就各自回家了。 林小一松了一口气,牵着大块头的手,往家走了两步。 突然想起什么,他牵着人转回去,弯腰捡起掉在一边的泡面和鸡蛋。 捡完走出没两步,又想起来月饼也给忘了,再度折回去捡起月饼兜。 陈淮就跟着林小一,像个大型挂件似的原地转了两圈。 直到两人走到家门口,相连的手都没松开。 啪的一声,灯光照亮了小屋,也照亮了门口狼狈的两个人。 林小一刚踏进家门,胳膊就被一股力道扯住,他疑惑地回头。 乞丐没动。 带病折腾一天,经历了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林小一感觉自己耐心快用完了,他对身后的人很凶地说了句:“进来,我很累。” 说完发现嗓音劈叉了,感觉有点丢人,啧了一声,懊恼地侧过头。 好在傻子没什么反应,只是往后退了一小步,想收回手似的。 他没用很大的力气,就是象征性的挣了一下,林小一攥得紧,他没挣开。 林小一长叹一口气,顺着他的力道出去,却只是为了拎起了落在外面的红纸袋。 “进来,别让我说第二遍,“林小一别扭地不看陈淮,还是没松手,“不然让你再也看不到我。” 赌对了。 这对陈淮来说仿佛是天大的威胁,他肉眼可见的慌乱,什么反抗都不敢做了,乖乖的跟林小一进了屋。 关上门,本就不大的房间显得越发逼仄。 听见落锁的声音,林小一这才找到安全感,松开手,甩了甩发麻的手指。 第11章 俩人都脏的不像话,尤其是面前这个大傻子,身上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头上还挂着一片油菜叶。 林小一嫌恶地将菜叶捏走,丢进垃圾桶,把人推进洗手间,站在花洒下,伸手绕过他,拨开墙上花洒开关。 陈淮一直盯着林小一看,目不转睛的,冷水出其不意浇下来,激得他条件反射打了个寒颤。 像某种大型犬。 林小一忍不住轻笑。 少年笑起来的样子很生动,就像是原本枯萎腐烂的植物突然沾染上了一丝活气儿。 陈淮忍不住抬手,想摸一摸他的脸,距离几厘米的时候却停住。 视线中那只手,跟林小一的脸比起来,实在是太脏了。 林小一的笑容随着这个动作消失,他拍掉陈淮的手,轻咳一声:“衣服脱了扔掉,洗澡。” 说完扭头就走了,陈淮见到了他发红的耳垂,和细碎短发盖不住的同样发红的后脖颈。 陈淮愣了愣,像在思考,片刻后,双手抓着衣摆下缘脱下上衣。 林小一听到推拉门嘎吱嘎吱撵过缝隙杂物的声音,紧绷的肩头松懈,他低头闻了闻衣服上的味道,嫌弃地皱眉。 平时看着太傻了,不知道能不能听懂洗澡是什么意思。 林小一脱掉脏污的外套丢到门口,就着料理台上的洗菜池洗了手,又洗了把脸,想褪去脸上不知道是因为生病了,还是什么其他原因带来的热度。 他双手拄着水池边缘,任由水哗哗地流,看着水流出神,心跳得很快。 水珠沿着林小一湿漉漉地长睫毛滴落,划过脸颊,产生细微的痒意。 第6章 林小一翻开红纸兜,把那袋鸡蛋拎出来。有几颗原本就裂了,想不起来刚才手里东西是怎么脱的手,这会都没剩几个好的了。 他把仅剩的四五个好蛋洗得干干净净,放进水池旁边的纸盒里,又从柜子里掏出个小钢盆。碎的倒进盆里,加点油,加点水,再放半勺盐,搅拌搅拌,蒸了盆鸡蛋糕。 三个裂口的,刚好等会打到泡面里。 林小一把这兜蛋安排的明明白白,心情好像稍微好了点儿。 洗手间里悄么声儿的,有点怪,除了水声一点别的动静听不到。屁大点地方上了锁,人肯定跑不了。 林小一走过去敲敲门,里面没回应,他也没管,接着回去翻月饼了。 那么脏,是得多洗一会儿的。 纸袋接过来的时候没细看,里面零零散散估计得有十几块广式小月饼,五颜六色的,旁边还躺了几颗梨。 林小一先把装着碎月饼的塑料袋拎出来,碎月饼闷了一天,打开一股混着油酥的潮味,不太好闻。 但林小一没什么反应,混日子久了,不矫情。 他神色如常地捏出来一块,很自然地叼进嘴里,才慢悠悠的把其他包装精美的月饼掏出来,在料理台上排排站,按颜色分类,码了两排。 拿到最后,纸袋底下像起了胶,支棱出来一块,细看是个红包。 林小一把嘴里的五仁月饼咽了,先洗了手,转身倚在料理台边,垂头将红包拿出来。 摸着不薄。 打开是一沓红彤彤的百元大钞,不多不少两千块,背面贴着店里常用的米黄小便签,上面写了一排字儿。 小一,中秋生日快乐。 林小一没什么表情,便签在手心被捏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红包扔在对面桌上发出啪的一声。 怔愣片刻,林小一回神。 他想起什么,蹲下去翻整理箱,找了半天,翻出一件尺码偏大的纯黑短袖,还有条夏季校服运动裤。 他报校服尺码都往大了报,这是185的,里面那人应该能穿。 做完这些,手机设的鸡蛋糕闹钟叮铃铃地响了。林小一掏出手机一看,都十二点多了。他关火掀盖看了一眼,鸡蛋糕糕体滑嫩,泛着油光,看起来非常成功。 太好了。林小一暗喜,毕竟他做鸡蛋糕的成功率粗略估计只有百分之三十。 水声还没停,里面洗了得有快一小时,按照平时林小一洗澡经验来看,那热水器容量小,洗到现在早没热水了。林小一走过去摸了摸浴室推拉门,果然摸到一片冰凉,一点热乎气儿都没有。 他拧着眉拉开门,没想到正对着人的胸膛。 不算白,却跟自己非常不一样,看起来蕴含着很强的力量感。 林小一握着门边的手紧了紧,喉咙滚动,不自觉吞咽了下。 这人仰头闭着眼,任由水流那么从上往下浇,发现门被拉开,才微微颔首与林小一对上视线。 他眉头紧皱,垂着眼皮扫过来的一瞬间,眼神是清冷肃杀的,完全不是那个傻乞丐该有的眼神。 这样的神情转瞬即逝,快到林小一以为刚刚都是自己的错觉。 他没细想,伸手绕过陈淮关了水。 “热水没了也不知道说。”林小一埋怨似的,抬头一看,热水器明晃晃的79度,一度没降。 …… 估计是刚刚他放水的时候没调水温,这傻子不知道怎么调,就这么洗了。 林小一余光看到他衣服抹布似的丢在脚边,脸上还黑一块白一块的,八成洗发露之类的也不知道用,俩人面面相觑,气氛有点尴尬。 傻子这会早变回原来那种直勾勾的眼神了,盯着林小一,不动也不吭声。 第12章 林小一叹气,抬手拍了拍他的头。 陈淮不解,但放低了下巴,这样能让林小一胳膊不用伸得那么直,好摸一点。 林小一啧了一声,感觉自己有被侮辱到,用力抓住陈淮稍长的头发,一把薅下来,陈淮也没躲,顺着劲弯腰。 直到两人平视,林小一舒服了。 他又按着人额头,给人推了回去。 林小一把屋里唯一的塑料小板凳搬过来,按着陈淮坐上去,陈淮就仰着头继续看他。 被看得有点烦,林小一伸手一扒拉,哗啦啦的水全浇陈淮脸上,看起来没完了呢怎么。 一堆洗发露下挤下去,混着水起了泡沫,滑到脸上有点痒,陈淮伸手抹掉,眼皮颤啊颤的,想要睁开。 “不准睁!”林小一先他一步,伸手按在他眼皮上,凶完能感觉到手心下的眼珠滚了几圈,然后就老实不动了。 林小一仔细地给他洗了三四遍头发,又像洗袜子似的,粗暴地用香皂给他把脸也揉干净了。 整个脸在手下逐渐显露出本来模样的时候,林小一着实有被惊艳到。 脏的那会就多少就能看出他五官立体,眉目端正,但完全不像现在这样,好看的不像真人。 林小一词语匮乏,不知该如何形容,总之轮廓棱角分明,眉骨偏长,鼻梁高挺,连唇形都是恰到好处的。 太过精致,从小到大,他就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不知道怎么回事,林小一突然有点不开心,他不喜欢也不希望捡来的东西这么好,他只想捡个没人要的垃圾,不会嫌弃他,也不会被别人抢走的那种。 情绪低落的林小一拿下淋浴头,对着一无所知的好看傻子胡乱冲一冲,就出去把衣服拿过来扔他身上了。 “自己穿,”这几个字林小一没说出声,只有一点嘶哑的气音,大抵是嗓子已经彻底哑了,发不出声了。 陈淮对穿衣服脱衣服这种事很熟练,很快换好出来,他刚出来林小一就进去,啪的一声,把门关的超级响。 林小一看到他给人找的内裤和浴巾一起,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洗手池边。也不知道是水太热了,还是怎么回事,刚刚的回忆混着热水一块儿,给林小一躁的头脑发胀。 换洗衣服忘记带,草草洗完,林小一只能围着浴巾出去。 拉开门一庞然大物就站门口,跟刚刚出去的时候位置一模一样。 房间小有小的好处,整个空间一眼就能看全,让人安心,坏处是想躲没地方躲,真烦人。 林小一面无表情地把陈淮转个身面门思过,冷漠地命令:“不准看。” 傻子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 平时睡觉的半袖短裤堆在床上,林小一三下五除二套完也没叫人转过来,自顾自地去煮面。 一时房间安静得只剩叮叮当当的厨具碰撞声,咕嘟嘟的水声。 慢慢泡面的香味儿四散开来,家里没有多余的餐具,一个小盆一个碗一张盘子,就是林小一厨房的全部家底儿。 他把桌子拽出来,转了个面,还好桌子是一米的,旁边还能留个三十公分的过道,再大点就没法走人了。 锅很小,也不重,林小一直接把锅端上桌,自己坐床上。 人还乖乖的罚站呢,头都没敢回一次。 沾上床的时候林小一整个人都放松了,他舒服地仰头躺倒,张嘴叫人吃饭。 结果又没喊出多大声。 他清了清嗓子,刚想干巴巴的挤出点动静,就听人趿拉着不合脚的小拖鞋过来了。 耳朵还挺好使。 九月,北城外面已经开始降温,屋里煮饭蒸腾的热气爬上玻璃凝成水雾,铺了满满一层,显得此刻的小屋非常温暖。 林小一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透过这样的热气蒙蒙的窗子去看别人的家,里面总有不止一个人忙碌的身影,看起来很温馨。 他惬意地滚了半圈,侧身从桌下缝隙偷看,看到两条大长腿,自己穿着还得挽裤脚的运动裤,在人身上得吊着个裤腿儿呢。 凳子没拿,走过来杵在那也不知道干嘛,跟个傻子似的。 人的情绪总是反反复复的,林小一好像又开心了。 长得好看怎么了,好看也是个傻子,他捡到了就是他的。 林小一坐起身,指了指洗手间门口的凳子,好看傻子头也不回,就看他。 好一番比划,最后还是林小一侧身过去把凳子给人拿过来的,完事虽然表面看不出来,还是那副凶样子,但实际上林小一更开心了。 越傻越好。 林小一拿盘子给陈淮盛了满满一盘子方便面,锅里面条顶多只留一小碗儿,上面还盖了个圆溜溜的荷包蛋,是三个荷包蛋里面最好看的一个。 寻思他得上手抓呢,都做好给人洗手的准备了,没想到人会用筷子。 带了傻子滤镜看人,觉得他会用筷子都挺厉害。 陈淮吃饭速度很快,林小一吃两口,他那边一盘子见了底。盘底又露出来个蛋边,陈淮进食的动作停了,看着有点懵。几秒后他单手托着盘子,往林小一这伸。 林小一往后躲,下巴一抬,对面就知道怎么回事,拿回去塞到自己嘴里,没嚼几口就咽了。 林小一今天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后反劲,吃完还饿。 他伸手去够月饼,隔着桌子费老大劲才摸过来一个,陈淮伸手轻轻一扫,全给他码好的月饼划拉到桌子上了。 第13章 林小一:…… 混进来一个咸口月饼,给林小一来个背刺,他艰难地把嘴里这小口咽下去。 看到对面目不转睛的陈淮,勾了勾手指,语气莫名柔软:“过来……” 陈淮小臂支在桌子上,倾身探头。 林小一说“张嘴。”,某人就乖乖张嘴。 下一秒,剩下的大半块月饼全都塞进陈淮嘴里。 林小一又笑了,陈淮没敢伸手,他觉得进嘴的东西像是甜的。 灌了半杯水,又漱漱口,林小一吧唧吧唧嘴,忍不住小声嘀咕:“第一个研究出椒盐月饼的人真可怕。” 第7章 林小一发现陈淮在这些很基础的日常行为能力上,表现完全不像个有问题的人。 或许他很久以前曾是个正常人,这些事已经养成了习惯。 林小一看不出他的年龄,但感觉顶多二十岁出头,比自己大不了多少,是很年轻的样貌。 脱离那些恶臭的垃圾和那身脏污的外皮,整个人乖乖坐在那里的时候,不骄不躁。 端正的体态甚至让他看起来像那种电视里演的,有钱人家的少爷。 收拾完凌晨两点多,桌子挪回原位。林小一立在床边,看着他一米五宽的单人床,陷入沉默。 家里只有一床单人被。 果然做出冲动的决定之前,应该提前做好充分的准备—— 身后的人盖着被子呼吸平稳,林小一却裹着深蓝色冬季校服侧躺在床铺内侧,鼻子埋进领口,看着窗帘沉默反省自己。 窗户漏风,有点冷。 幸好这床长两米,不然连人都放不下,至于一米五的宽度……两个人挨得近点就行,也不算太挤。 一夜无梦。 闹钟响起的时候,林小一眯着眼睛摸手机,手打在墙上疼得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 铃声很快被摁掉,他眼睛一闭,又陷入沉睡。 很快,相隔五分钟的第二个闹铃响了,林小一小声咕哝着烦,转个身把被子掀过头顶,鸵鸟似埋进去。 铃声又被摁掉。 终于在第三次闹铃又双叒响起的时候,林小一掀开被子,腾地坐起身,整个人睡眼朦胧,脸上还留着被校服拉锁压出的红印。 他看到某个侧对他的身影,坐在板凳上,看样子正准备伸手,想把桌面上第三次响铃的手机也给按掉。 睡意未散,林小一懵了一阵,直到陈淮转身看他。 对着这张陌生的脸,差点脱口而出一句“帅哥你谁?”。 风风火火洗漱完,他从柜子里掏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纸箱,箱子里有很多小零食,还有好几个面包,面包是在附近超市打折的时候买的。 九块九二十个,十分划算。 临期食品保质期短,林小一看了眼外包装,有两个在昨天已经过期了,另外两个正好到今天。 如果按照原计划,前天晚上没有发烧到晕过去的话,吃一个。昨天早上没睡过头,再吃一个。今天早上加中午各一个,时间是刚刚好的。 箱子被林小一放在桌子上。 他指着箱子,对站在床边挡了房间大半光源的庞然大物下达指令:“今天饿了就吃这些,不准出去找东西吃,听到没!” 某人只盯着他,不说话,一个眼神都没给林小一那些宝贝吃的。 反应实属意料之中。 林小一撕开袋子,把面包塞陈淮嘴里不管就出门上学去了,临走前还不放心地从外面将门反锁了两道。 课间有人讨论:“那个要饭的咋都三天没来啦?” “是啊,突然少了个人在外头我这还挺不适应,不会是发生啥事了吧?” “有啥不适应的,你还让人看出感情了咋的,没准去别的地方要饭去啦,人这种移动型叫花子有个雅名,叫流浪汉~” 林小一充耳不闻,去洗手间路上冤家路窄,迎面撞到魏远华。 这厮见到他跟见到鬼似的,也不知道是觉得昨晚太掉面儿了还是怎么的,原来趾高气昂的劲儿是一点没有了。看来昨晚被吓得不轻,飞机头今儿都没吹高高,整个人精神萎靡,默不作声地饶过林小一就走。 后来就连语文课上,老师都瞥向窗外找了两圈,开玩笑地说没见到日日趴在栏杆上的流浪汉,跟缺了个学生似的,让人挺不习惯。 可怎么班里明晃晃少个同学怎么就不见大家有反应呢? ——林小一回头,看了眼魏远华空空如也的座位。 后半节课复习,林小一越听越走神。这会儿家里那个在做什么啊? 老师暂停讲课,让同学默背课文,林小一把头埋桌子上,开始低头敲手机。 浏览器,启动。 -要饭的怎么办? -您是不是想搜“在车站遇到强行乞讨怎么办?” 删掉。 -捡到一个要饭的怎么办? 「建议送到附近的救助管理机构,如果对方看起来像可疑走失人员,精神患者,可拨打110,120寻求帮助……」 林小一盯着这两行字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删掉。 -捡到一只小 删掉小。 -捡到一只大狗怎么养? 为您推荐“捡到一只流浪狗怎么养” 似乎搜对了。 林小一抬头看了眼老师,不自然地动了动身子,打开热度最高的那条狗狗收养指南阅读片刻。 第14章 然后十分认真拿出日记本,记下重点。 第一,你的心态非常重要,要拥有包容的心态。 林小一自认世界上没有比他心态更宽容的人了,他超耐心。 第二,需要隔离观察,避免狗狗身体缺陷或拥有其他难以治疗的疾病。 观察了三年,这条也ok。 第三,洗澡美容,想要狗狗变得漂亮,这是必不可少的步骤哦! 昨晚洗过了,ok。 第四,及时驱虫,流浪狗狗经常出没污染区,这条需要重点注意哦! 这条后面林小一标记上一个大大的重点符号,备注:买驱虫药。 第五,治疗皮肤病,流浪中的狗狗难免皮肤出现问题,这是很难发现的事情,小主人们要多多留心哦。 林小一回想,皮肤状况似乎是健康的,就是身上疤痕多了点…昨晚没仔细看,应该没关系,林小一迟疑地画了个问号。 第六,注射疫苗。 抄完划掉。 第六,纠正行为问题,部分流浪狗狗经受过多恶意,可能会神经敏感,或脾气暴躁,进行拆家,狂吠等行为,更多关于狗狗行为纠正专题请关注博客&$#&%。 林小一收藏博客地址,而后思考了一下被拆家的可能性…没关系,拆家也没关系,反正家里也没什么不能拆的东西。狂吠……他会说话吗?好像没听见过呢?默默记下“能否讲话?”,而后圈上。 第七:精神疾病,许多专家认为,狗狗们也存在精神类疾病,对于这类流浪狗,非常不建议收养!因为它们精神上的疾病非常难以根治… 林小一省略后面很多字没看,笔尖开始无意识地在神经疾病四个字上画圈圈,片刻后,整段体划掉。 第七:合法化,记得给心爱的狗狗合法身份哦,办理养狗证,佩戴狗牌牵引绳。 林小一划掉合法化、养狗证六个字,在后面两个东西上画了圈,旁边备注:买! 第九:准备日常用品。 整排字画圈。 第十,看完这十条都没问题的话,恭喜您,以后您就是与狗狗相守一生的小主人啦!记得为你的狗狗起一个他喜欢的名字哦! 括号,名字,括回。 林小一看着满满的笔记,深感受益匪浅,退出浏览器前又为这个回答增加了宝贵的一赞。 午休,林小一拿出面包扔桌子上,去教室前面接热水。 同桌是个女生,平时坐在靠窗户里面的位置,也不怎么爱讲话。 高三重新分班俩人才被凑在一块,此前不认识,同桌后将近一个月,二人对话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钱忘记放在书包哪个兜里了,她翻了半天,刚找到,抬头就看见林小一桌面上的两个面包。 包装上印着生产日期的那部分正对着她。 见林小一回来,她小心翼翼地指了指面包,很小声的提醒:“林……林小一,它好像过期了。” 林小一站自己桌子边上不吱声,眉头皱着,迟迟没有落座。女生悻悻缩回手,这会儿教室里已经没人,就剩他们两个,场面十分尴尬。 “你不出去吃饭?”片刻后,林小一主动询问。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平淡。 “啊!吃!”女生这才反应过来,林小一是在等她出去,连忙起身出来。 向后门走了没几步,女生突然听到一句声音很小的“谢谢”,待她回头,却只看到林小一的后脑。 似乎刚刚听见的声音只是幻觉。 林小一坐回位置上,已经撕开过期面包的袋子开始吃了,很小口,就着水,背影看起来有点孤单。 女生一时回忆起那些捕风捉影的传闻,想了想,只当没听见,快步走出教室赶往食堂。 到了九月起秋风,就算不下雨,大风也一阵阵地吹。下午物理课,穿堂风带着教室前面那扇半开的窗户重重关上,声音大得将所有人吓得一惊。 林小一的心从此刻开始狂跳,迟迟未能平静。 窗户,班级里消失的魏远华,昨晚持刀的背影,画面混在一块,林小一越来越心慌。 他站起来说了句:“老师我家里有事回去一趟”,说完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跑出教室,老师的呼喊都他被丢在身后。 所有老师都知道他家就他自己一个人,家里有事,能有什么事?怎么可能有事? 保安没有假条不给开门,那边老师已经从教学楼追出来,林小一脑子一热,就翻墙出了学校。 狂奔路上林小一脑子里面想到了很多可怕的可能性,最终与从隔壁邻居家走出来的民警迎面碰上,心悬到了最顶。 “诶,林小子!”李婶叫住往家走的林小一,对民警说:“就是这孩子,昨天他在场呢,有事你就问他。” 林小一后退一步,气喘吁吁,看起来既害怕又防备。 三个民警走过来语气还算温和,“小同学别紧张,我们就正常了解一下情况。” 有个人上下扫视林小一,见他穿着校服,问:“你是北城一中的学生?”而后看向腕间手表,又问:“这个时间还没放学,你这么着急跑回来做什么?” 林小一又后退两步,低头,回:“有点事……” 面对这身制服,林小一心底有种本能的害怕。 第8章 “小朋友别紧张,我们就正常了解一点情况,”面前高大的警察叔叔蹲在林小一面前,扶着他的肩膀,“你是怎么带着你的妈妈从距离这二十几公里羊淮山跑出来的?” 第15章 林小一整个人都好脏,眼睛肿着,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明黄色的卡通短袖像是小了好几码,箍在身上紧巴巴的。一边袖口撕断了,挂在胳膊弯上,那是下山的时候没注意脚下的路,滚下来的时候被矮树丛的树枝刮坏的。黑色手工布鞋破了洞,脚趾顶出来,已经磨坏了,泥土凝固在伤口上。 他好累,好渴。泪水流到嘴巴里,感觉喉咙变得更干了。林小一抽噎着,暂时说不出话,嗓子好痛。 “前言不搭后语,是不是谁家小孩瞎捣蛋,说胡话呐,”另一人端着保温杯靠在墙边看戏,嘴上还挂着笑,“一个小孩就能横穿羊淮山,那咱都不用干了!” 林小一听不懂那人在说什么,他拉着名唤张哥的民警的衣服,用力往外拽,舔舔干燥起皮的嘴唇,祈求着:“求你了警察叔叔,求你了,快跟我走!我妈妈要不行了!” 但他那点力气,撼动不了这么大的一个成年男子,明明已经十二岁了,身材却弱小得像是个只有七八岁的小孩那样,还得是正常发育的那种。 “王振良!注意言辞!你要不要看看你身上穿的是什么?!嘴里说的又是什么话!?”张哥怒喝,骂的那人脸上挂不住笑,沉脸扭头走了。 他抱起林小一,边走边问他:“小朋友你叫什么,跟警察叔叔说,只要你好好说,警察叔叔一定帮你好不好啊。” 可他们的方向却是朝着局里面走的,林小一刚刚已经说重复过很多次了,他得去外面,去山上,妈妈在半山腰的山洞里,妈妈的腿坏了,不能动了。 林小一挣不动,只得着哭泣再重复一遍背了好几年的话,“我叫林小一,我的妈妈叫林晓依,她是被骗到羊淮山的,她的身份证号是:2321111xxxxxxxx1245……,我妈不在里面,我妈在外边!!你放我下来!” 林小一拳打脚踢,挣的额头上青筋都起了,仍然挣不开。 张哥按着林小一的头,对准人脸识别机器,但林小一实在太不配合了,这样根本对不准。 “小朋友,小朋友!只要你听话!我一定去帮你找妈妈!你先别动好吗!把脸对准这个方框,我就带你去找妈妈!”林小一这才稍微安静下来,抽泣着看向眼前的屏幕,眼泪蓄在眼眶里遮挡视线,什么都看不清。 下一秒,机器弹出一个巨大的红叉号,下面跟着四个大字:查无此人。 “张哥……这,这小孩儿黑户啊……保不准真是……”机器后面的小警察话没说完被张哥打断,“查身份证号!他刚才说的那个,2321111…”张哥卡壳,林小一补充了后半部分。 “看看有没有叫林小一的失踪女性!” 等待几秒过后,小民警一拍桌子紧张道:“有!张哥!林晓依!是有这么个人!女,31岁,籍贯北城!可并没有相关失踪人口的报警记录啊……” 林小一听不明白,明明妈妈告诉只要把这段话背下来,告诉警察叔叔,警察叔叔就会跟着他去救人的。 可警察叔叔没有啊!!他们说了好多让人听不懂的话,做了好多不相干的事,就是不愿意跟他走! 林小一趁着张哥说话不注意,跳下去就往外跑。 所有人都不靠不住,但他自己也可以,他都带妈妈走了这么远了,他一定能行的! 林小一边擦眼泪边跑,眼泪挨着脸上的擦伤,杀的很痛,但身上比这痛的地方多了去了,这些跟妈妈比起来都微不足道。 张哥眉头皱得能夹死几只苍蝇,他拿了车钥匙,嘱咐小警察帮他跟队长说一声去出外勤,而后马上追了出去。 · “同学?嘿,想什么呢?回神!”民警在明显走神的林小一面前打了个响指,“你昨晚见到在这附近的那个要饭的了吗,大概这么高,”他把手比划到比林小一高一个头的位置上。 说完他又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记事本,似乎发现什么有效信息,抬头问:“你就是林小一?认识魏远华吗,你们是同班同学。” 见林小一没反应,继续说:“魏远华今天中午十二时三十六分报警,说昨晚春华胡同有乞丐恶意伤人,你当时在场对吗?情况属实吗?” 林小一始终低着头,没有回答,额头控制不住冒出冷汗。 民警逐渐有些不耐,“说话!林小一同学,你有义务配合我们的调查工作!” 林小一条件反射,又后退几步。 叮铃铃,步步紧逼的询问被民警兜里的手机铃声打断了。 他接起电话,听那边讲了几句后回复:“好的,我知道了,这就过去看”。 “林小一同学,看到那了吗?”挂断电话后民警指向胡同路口电线杆上的电子眼,说,“昨晚监控显示那个乞丐最后是跟你一起走的,方向就是你家的方向!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现在!带我们去你家看看!” 林小一试图逃跑,最终还是被押着走到家门口,可钥匙在书包里,走得急,他根本没带。 民警绕到房子对面,窗户半开着,不大的小屋藏不下人。翻窗进去的民警搜查了洗手间,里面同样空空如也。 人不见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消失。 林小一被带到警局简单做了笔录,然后就被放回家。 毕竟视频记录里面显示,是魏远华先对乞丐动的手,几个人欺负一个,乞丐毫无反抗行动。 第16章 走访记录中也有多名路人表示该乞丐从未表现出伤人倾向,偶尔夜间碰到寻衅滋事的酒鬼,被打了几拳都不会还手。 事情最终以魏远华被传唤到警局撤案,顺便警告了一顿,写了份千字检查收尾。 案子结了,可林小一呢,林小一怎么办呢? 他刚捡回来的人,又没了。 这是第二次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张水水站在大门边儿上,手里拎着林小一的书包。 “给你,作业也在里边儿了。”张水水看见书包主人回来,没关心他浑浑噩噩的模样,把包搁在地上就走了。 林小一没心情说话,拿起书包走几步,坐到门口台阶上,头埋进胳膊里。 太难了,真的,从小到大,想要拥有什么东西对于林小一来说,实在太难了,像是一种奢望。 小时候很馋的糖块,别的小孩都有的母亲的怀抱,路边捡到的后来却被烧掉的小人书,村里有个漂亮姐姐开办的学堂,后山偶遇的朋友,突然去世的在世界上对他最温和的奶奶,再后来院子以外的自由,他的所有亲人。 从他从记事起到现在,想要的一切从来都得不到,拥有的一切也全都会失去。 为什么呢?他是灾星吗,他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吗? 就像妈妈说他的那样。 “你不应该出来的!你就该永远埋葬在大山里!” 林小一其实是有点想哭的,但这么多年不间断的噩梦,日复一日的反刍,已经让林小一流不出眼泪了。 他甚至不知道该恨谁,好的坏的,所有人都不在了。 他只能恨自己。 就像冷到极点会出现幻觉变烫一样,当难过的情绪累积到顶,碰触到某个阈值后,也会突然消失。 只是心里会变得有点空落落的。 不知道过去多久,林小一抬起头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平静地起身,开锁,麻木地走进这个对他来像是另一个牢笼的家。 书包坠落在门口,林小一像个提线木偶,凭着感觉走到床边,倒进去。 情绪大起大落的感觉让人又累又困,在睡过去的前一秒,林小一脑子最后想法是:如果能就这样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就好了。 陈淮躺在床内侧,静静地听着林小一开门,走进来,倒在旁边。 等到林小一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他才非常轻地翻了个身,正脸面对林小一。 即便很黑,他也能借着月光看清林小一侧脸的轮廓,看清他随着呼吸微微起落的瘦弱胸膛。 距离好近好近,呼吸声就在耳边,真好,好的像做梦一样。 陈淮昨天已经这么看了一整晚了,今天还是看不够。 他在黑暗中抬起胳膊,轻轻伸出手,隔空描摹林小一的额头,而后缓慢划过睫毛,小巧挺巧的鼻尖,抿起来会变得薄薄的嘴唇。 虚虚点了点。 似乎想碰,却不敢。 · 这一觉睡得极沉,睁开眼睛的时候,闹钟还没响。 朝阳初升,天空晕着薄红,世界静谧。 林小一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盖上了被子,被窝里暖烘烘的。扭头的时候,见到昨天应该消失的人,正好好的睡在旁边。 恍惚间林小一有点分不清现在是不是在梦里,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侧躺,枕着自己的左手去看。 因为很久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觉了,休息的好,心情也出奇平和。 陈淮的睡眠似乎很轻,几乎在林小一刚转过来的时候就醒了,维持着昨天入睡前的姿势,与林小一四目相对。 林小一什么都不说,陈淮也没有开口。 过了会儿,还是林小一嗓子不舒服,忍不住先背过身去咳嗽一声,留给陈淮一个圆滚滚的后脑勺。 刚睡醒的声音粘连着,听起来有点软,林小一说:“再有一次我就不要你了。” 可能还带了点脆弱的意味。 说完嫌不够,又补了两个字:“真的”。 后边没传过来什么声儿,林小一搭在身侧被子外的左手难堪地蜷了下。 下一秒却是被另一只冰凉的手悄悄拉住了。 冰块似的,冰的他一激灵。 林小一反应过来,紧紧地攥住,塞进了被子里。 感觉连着那只手的胳膊都凉透了,林小一臭着脸转身,把被子搭到陈淮身上又背回去,小声嘟囔着:“冻着自己给谁看啊真的是。” 牵着他的手很小幅度地晃了晃,像是在哄人,林小一也好像很吃这一套,觉得心里都有点软软的。 他们中间隔着一段距离,凉风就顺着那个口往不大的被子里面钻,林小一不往后靠,后面那个也不知道挪近一点。 两个人都没在意,像是光牵手就已经很满足了。 林小一想起自己昨天语文课上用心的做功课,问陈淮:“你有名字吗?” 没回答。 林小一背对他,见不到他张开嘴唇又合上的动作,觉着他一直不说话,没准是个哑巴。 没关系。 林小一想了想,说:“以后我叫你陈淮吧,可以吗?” 手突然被攥得疼了,林小一回身望他,问,“怎么了,是不喜欢吗?” 陈淮摇头。 “那就叫陈淮了,可以吗?” 虽然林小一感觉这个名字里面有自己的一点点私心,但他真的很喜欢这个名字。 第17章 没反驳就算默认。 “以后我们就是家人了,你不可以再一声不吭的消失。”林小一坐起来,陈淮也跟着起来,林小一看着陈淮的眼睛,用很认真的表情对他交代,“我每个月有一千五百块的补助生活费,但是要交房租,吃饭,还要交学杂费,可能没有办法带你过很好的生活…”说着林小一垂下眼睫。 “但我还有别的兼职可以做,我会好好读书,以后赚到更多的钱养你,所以你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以离开我,好吗?” 林小一其实不确定陈淮能不能听懂他在讲什么,但他就是想说给他听,说完也不敢看陈淮的表情。 手心里的手指动了动,林小一刚想抬头,却被裹进被子抱进了怀里。 林小一很意外,眼睛都瞪大了,他感觉有点奇怪。 被人这么抱着的感觉很奇怪,奇怪到有点舒服。 他不敢动,怕一动梦就醒了。 没有人再说话了。 第9章 中午下课林小一跑回家,开门就看到陈淮老实地在床边坐着,虽然他没什么表情,但林小一偏偏就品出来点委屈的味道。 像个等着主人回家的狗狗似的,见到他眼睛都亮了。 早上他想跟着林小一走,林小一没让。 林小一不可能让他顶着这张脸去学校外面扒栅栏。 “走,带你出去玩。”林小一牵着陈淮去了附近的小市场,买了些基础生活用品。 摊位上有卖半袖的,五块钱一件,林小一选了同款一黑一白。陈淮就是个拎东西的机器人,问什么都给不出有效反馈,全凭林小一喜好。 见到旁边卖内衣内裤的,林小一面上一热,昨晚给人找的,人没穿。自己太瘦了,估计尺寸不合适,卖货大姨很热情,林小一模模糊糊说了句拿几条最大的,付完款扯着人就走。 十五块一条的牛仔裤,陈淮穿上丝毫不显廉价,果然时尚的完成度靠脸。 最后路过电器摊,林小一驻足,买了个小号煮饭锅。他平时都是面包泡面馒头将就过,现在不一样了,家就要有家的样子。 再有半个多月才供暖,天气越来越冷了,还得买床大号厚被子给陈淮。 最后这场购物以陈淮左肩扛着大棉被,右手拎了满满一沓东西,林小一钱包和双手空空结束。 林小一平日节省,几乎不怎么花钱,每个月兼职还能额外攒点,除了手里固定的几百现金,存折里还剩大几千。 回家路上林小一从街边小店买了八个肉包,他三个陈淮五个,算作午饭。 家里零食都是之前陈淮偷偷丢到他门口的,林小一收了基本没怎么吃过,存放起来。 陈淮以后不是要饭的,也不是流浪汉,林小一决计不准他再接受学校里其他学生投喂的东西。 时间来不及了,林小一得回学校,他把陈淮送回家,东西堆在一边就走了。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林小一都既期待又害怕每一次午休和放学。 期待学校外面和家里有人等他。 害怕那个人哪天再突然消失。 林小一不让陈淮离学校太近,陈淮就会在校门口斜对过远远地等着,接上林小一俩人一块回家吃饭。 一日三餐,次次不落。 林小一煮饭和烧菜的成功率依然低到令人发指,陈淮来者不拒,林小一这么不挑嘴的人吃不下去的东西,陈淮都能面不改色处理干净。 连续吃了十几天夹生米饭后,林小一终于生无可恋的放弃下厨。 意想不到的是陈淮第一次煮饭就煮的很好,米饭软硬适中,米粒颗颗饱满。 大家都是照着菜谱做菜,林小一做的的不是咸了就是没味,不是生了就是糊了。 而轮到陈淮,只要林小一按照菜谱给他递东西,告诉他时间,他就能精准地控制火候和调料用量。 做过一次的,第二次不用林小一监督就可以自己做好。 他觉得陈淮围着围裙一脸冷酷炒菜的模样像在做什么伟大的科学实验,洒扫之类的家务更是不在话下,学习能力超强。 后勤给力,连带着林小一的成绩都突飞猛进,从班里中游升到上游。 林小一感觉陈淮头发有点长,自己上手,剪得狗啃一样。 林小一作完案,剪子一扔,心虚了。 他摸摸鼻子,暗自发誓,下次绝对不为了省七块钱,就自己动手给陈淮剪头发。 · 林小一自认在学习上不算有天分,他比常人努力,在未将陈淮带回家之前,他的生活除了打工就是学习,上了高中后夜里学到两点多是常有的事。 他在基础为零的情况下破格进了六年级,一边从最基础的识字开始,一边懵懵懂懂地听老师念经。 放学后的全部课余时间,包括周六日,林小一都用来恶补基础知识。 他不想再当山中愚蠢无知的动物,学习于他而言是救命稻草,是另一个全新的,广阔且安逸的世界。 他渴望用知识将自己干瘪的灵魂填满,从内至外洗涤干净。 高二分班林小一选择了文科,高中讲课速度太快,物理化学两个学科,是他无论看多久,背多久,都难以理解消化的学科。 尤其化学,对林小一来说简直就是天书一样的存在。 可他逃得过理化,却逃不过数学的折磨。 第18章 林小一文科好,语文在学年拔尖,哪怕语文老师偏爱他,也忍不住在今天月考后为数学刚刚及格的林小一担心。 想到刚刚放学前在办公室里,语文老师将他拦在身后文斗数学老师,把数学老师气的满脸通红,林小一就忍不住头疼。 林小一背着他八十来分的数学卷和满满一书包撑得拉锁都拉不上的数学练习册——语文老师送的,垂头丧气地往家走。 走到胡同口被人拉住衣角,林小一头也不抬,失意地像个霜打的茄子。 肩上一轻,书包被身旁高大俊帅的傻子取走,林小一生无可恋地带着扯着自己衣角不放的笨蛋继续往家走。 到家后林小一直接扎进床铺。 最近新换了厚被子,原来只铺了一层褥子的硬板床,现在绵软的像团云,还带着他和陈淮身上的味道,让人很放松。 林小一把脸埋在被子里,沉闷的话声不清不楚地传出来:“数学好难啊啊啊啊——” 陈淮没回应,林小一耳朵动了动,听见陈淮把书包放下,又在桌子上放了什么,然后按部就班地去做饭。 短短地摆烂几分钟,林小一满血复活,他起身见到桌子上摆着一块方形透明塑料盒装的奶油小蛋糕。 上面点缀两朵红的绿的奶油花,旁边配着晶莹剔透的红果酱和随机散落的五彩糖豆。 疑惑了一瞬,林小一马上反应过来,一个眼神扫射过去,“陈淮!说!哪里来的小蛋糕!” 十有八九是人送的,且99%的概率是女性送的。 陈淮顶着这张祸国殃民的脸,林小一带他出去买东西,沾过不少光。 国庆放假,林小一兼职,午休时间带陈淮在路边小摊吃饭,几个漂亮的大姐姐冲过来就问陈淮电话号。 陈淮不说话也不看人埋头吃饭的样子很是高冷。 姐姐们悻悻地回了自己桌, 过会摊位老板娘拿了两瓶饮料来放在桌上,附带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弟弟你好,可以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你对面的哥哥吗?事成之后姐姐必定请你吃饭,我的联系方式是:xxxxxx。” 林小一抬头跟坐在陈淮侧后方的一桌人对上视线,姐姐们笑着朝他挤了挤眼睛。 …… 再看看对面一无所知认真干饭的陈某人,林小一哽住。 陈某感受到来自对面的死亡凝视,抬眼回视,表情何其无辜,林小一无声地作了个口型,丢出四个字。 “拈,花,惹,草!” 压下不耐的表情,林小一调整好情绪,起身朝那桌走过去,陈淮巴巴地望着林小一,饭也不吃了。 姐姐们见到林小一走过来,又见到陈淮往这边望,有点激动地推搡着中间一位黑长直美女。 直到林小一走进,黑长直变得端庄大方,整桌气氛也变得安静。 林小一若不是肤色黑了点,还经常臭着脸,其实他的长相其实看起来是很没有攻击性的,清秀又耐看,属于第一眼看起来普普通通,第二眼就让人挪不开眼的那种类型。 他将写着联系方式的纸条,和那两瓶饮料一起轻放到桌子上。 接着用很平和的语气说:“谢谢姐姐们的喜欢,”回头指了指陈淮,又指了指自己的头,“但我哥这儿有点问题,而且他是个哑巴,没有手机也没法跟人聊天。不好意思了。” “啊?这样吗,完全看不出来诶,你哥哥看起来就像正常人一样,真的很帅!” 林小一挤出个干巴巴的笑,刚想走,被拦了一道,另一个胳膊拄在桌子上的姐姐,托着下巴似笑非笑问他:“弟弟呢?弟弟今年多大?成年了吗?” 一桌的人突然笑开了。 话风转的太快,给林小一问懵住,他其实很没有跟女生说话的经验。 不等林小一张嘴,背后贴上来个人,陈淮隔着林小一居高临下地睨着一整桌,那眼神看起来太凶了。 想起林小一刚刚说的他脑子有问题,一桌人表情千奇百怪的,都噤了声儿。 林小一想回头想看,没等看清陈淮的脸,就被扣着肩膀带走。 随后一整天陈淮的气压都很低,也不盯着林小一看了,林小一又不会哄人,俩人别扭着,第二天起床才恢复正常。 陈淮在给林小一做糖醋鸡蛋,空气里浸透了酱汁酸酸甜甜的味儿,没理会他的质问。 林小一撇嘴,他习惯了,他有时候甚至怀疑陈淮听力也有问题,要不然怎么有时候能听懂人话,有时候干说也没个反应呢。 林小一伸手去摸枕头底下,他每天给陈淮留十块钱,陈淮一直没花。 今天钱也在。 不光在,林小一还认出这张就是半个月前第一次给陈淮的那张。折了个角儿,中间位置裂开一个小口,特别好认。 林小一把钱放桌子上,就放在小蛋糕旁边,然后坐在床边一脸打量地盯着陈淮。 饭菜端上桌,陈淮把餐具都洗干净放好,坐过来。 他见到蛋糕旁边的钱,看了一眼林小一,若有所思地从兜里掏出一把零钱,放在那十块钱之上。 看起来得有一百多,林小一眼睛都大了! “你哪来的钱?” 陈淮把饭碗和筷子往林小一面前推了推,看着他,催促他吃饭。 林小一拿起筷子,心不在焉地往嘴里塞几个饭粒,追问:“你捡的啊?” 第19章 这是他去掉所有不可能的选择,感觉最接近的可能性了。 陈淮摇头,把林小一的碗端过来,往他里夹了块鸡蛋,又倒了点盘子里的酱汁搅拌开。 这是林小一最喜欢的吃法。 做完这些他给林小一送回去,林小一扒拉两口就见了底,才发现陈淮今天给他盛的饭就只有小半碗。 林小一舔了舔嘴,感觉陈淮厨艺愈发进步了,“没吃饱,再来点呗。” 碗递过去,陈淮屁股都不抬,长手一伸就放进了水池里。 在林小一你这个负心汉你竟然就这么对我的不可思议地眼神注视下,陈淮把小蛋糕四个角的钉子拔出来,打开盖子推过去。 …… 林小一挖了一筷子,继续问:“难道…这是你买的啊?”说着喂给陈淮,陈淮扭头拒绝。 林小一不客气的转手塞自己嘴里。 第一次吃蛋糕,林小一眼睛亮了,又塞了一大口,感慨:“好好吃!” 林小一其实想吃这蛋糕很久了,每次路过蛋糕店都他都隔着橱窗朝里看,但他要攒生活费,还要攒自己上大学的钱,非必要的都不敢乱花。 他喂陈淮,陈淮还是不吃,把电饭煲里剩下的米饭都倒进鸡蛋盘子,连饭带菜吃了个干净。 林小一不乐意,在陈淮洗碗的时候,手指挖了一块奶油,趁他不注意,全都抹到他嘴上。 陈淮吓了一跳,蓦然后退,碗都掉进水池,溅出几滴洗碗水。 林小一坐回床上,笑的没心没肺,“你尝尝,真的很好吃。” 却没见到陈淮的耳朵已经在不经意间,完全红透了。 陈淮侧过头小心翼翼地舔了。 缓了缓继续刷碗,林小一问他还吃不吃,陈淮摇头。 林小一不折腾人了,三两口解决蛋糕,撸起袖子掏出一堆练习册拍桌子上,准备开始今天的数学战斗。 时间过得很快,林小一越写越崩溃,后来干脆把数学卷子和练习册都推到一边,开始快乐地写语文。 数学什么的,等洗完澡脑子精神了再说吧。 陈淮一直坐在旁边看着,他大多数时候都是这样,静静地看,静静地陪伴。 过了会,陈淮拿了林小一的数学练习册过去翻看,这是他第一次表现出对林小一以外的东西感兴趣。 林小一余光瞟到封面上写的《2019全国高中数学竞赛精选题》,觉得语文老师真是高看他了,没作声。 又过了一会,林小一用中指悄悄一弹,滚过去一支笔。 就当给孩子画着玩了吧。 前几天网上查到的《养娃指南》第三条写——培养孩子的兴趣天赋,从允许孩子乱涂乱画开始。 直到林小一去洗澡,陈淮都写得都很投入,林小一没细看。 大多数时候林小一的心都很大,不会过多关注那些对的或者不对的细节,就像刚刚那来历不明的钱,这些都源于林小一对陈淮莫名其妙的信任。 从洗手间出来,陈淮已经铺好床,正钻进林小一的被子里。这是俩人最近达成的默契,天气太冷了,再过几天才能供暖。 林小一本来剩余的睡眠时间就短,学到半夜进被窝总是冻得手脚冰凉,哆哆嗦嗦地动来动去缓好一阵才能入睡。 窗户漏风,刚把陈淮带回家那几天总是林小一住里边,肩膀一边冷一边热,林小一就忍不住搓靠窗那边的肩膀。 被陈淮发现以后,被子就调换了位置,现在陈淮住里面,林小一住外面。陈淮每天帮林小一暖被窝,等林小一上床睡觉后再回自己那边。 陈淮身上温度一直高,被子也厚,回自己被窝也不乱动。 林小一偷偷伸手到他被子里探过,每次陈淮回去没两分钟被窝里就跟自己暖了几个小时的被窝一样热乎了。 第10章 林小一是在过了一段时间才后知后觉发现的。 陈淮每晚饭后陪着他写作业,竟然把那本数学题写满了。拿起翻开,乍一眼看过去写的挺是那么回事。 解题思路,步骤,答案一应俱全。 林小一猜想陈淮是照葫芦画瓢,看他写作业模仿来的,就是字写的比他好看。 比他好看也正常。 林小一没练过字,笔顺都搞不明白,写字像鬼画符。老师说带过这么多届学生,成百上千个里面属他字最丑,一年级刚学写字的小学生都比他强。 闹着玩似的,林小一当着陈淮面,装模作样掏出根红笔,摆出一副批改架势。 “要是答对一题,明天就给你买蛋糕吃。”林小一拍拍陈淮头对他说。 要买分明也是买给自己,陈淮给什么吃什么,原来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果腹都能面不改色。林小一上次吃过以后念念不忘,却又舍不得买,他就是打心底里认准了陈淮肯定做不对,才这么开玩笑地透露出来一点想吃的意思。 陈淮毫不在乎,目光都没分给那练习册,他感觉最近林小一变了不少,原来像刺猬,现在像软乎乎把刺收起来的刺猬。整个人都很松弛。 眼看着林小一的表情变得越来越震惊,放松的脊背挺直了,开始认真地对照答案页和习题页。随着一个个红对号勾下去,林小一不止一次抬头望陈淮,在陈淮和练习册走了十几个来回。 直到整本批完,林小一把练习册一合,往里一推,发起了呆。 第20章 那答案页根本就只写了最终答案,有些大题甚至直接写了个略! 林小一心里想着事,魂不守舍地洗完澡就上了床,一直没搭理陈淮。 陈淮喜欢林小一身上的味儿,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味道,有时候就会趁林小一不注意从背后伸头偷着闻闻,或是晚上趁林小一睡着的时候才敢往人脖颈跟前凑,但也都不敢离太近,林小一从没发现过。 连带着也喜欢上了那沐浴露的味道,酸甜的水果味。 陈淮洗完澡出来才发现今天林小一晚上没加班学习,躺在那望着雪白的屋顶发呆,床就这么大,三面抵着墙,陈淮要上去就得经过林小一。 林小一不动,陈淮就站床边也不动,不知道林小一想什么想的这么出神。 陈淮往旁边挪挪,挡住灯光,在林小一脸上投下一片暗影。 这才引得人去看他。 林小一藏在影子里与他对视,那视线陈淮不喜欢,带着害怕,夹杂着复杂的试探和陌生感。 陈淮俯身捂住了林小一眼睛。 不应该是这样的,林小一看他的眼神应该是喜悦的,骄傲的,故作凶狠的,或是带着占有欲的。 就不该是这样的,这分明是把他带回家之前的眼神。 林小一闭上眼睛,陈淮的手掌很大,一盖几乎盖住他大半张脸,包括鼻子。 没过一会就感觉呼吸困难,林小一不说,甚至主动暂停了呼吸。 在停止呼吸的那几秒中,林小一在思考,陈淮真的傻吗? 陈淮看来比他大不了几岁,带他出去的时候甚至经常被人当做大学生询问。 他优异的外貌,强健的体魄,以及那本百分百正确率的竞赛题,无一不在告诉林小一,陈淮不是个简简单单没人要的只会捡垃圾的傻子。 自己才是,自己才是那个没人要的,从垃圾堆里爬出来垃圾。 直到浓浓的窒息感蔓延全身,林小一条件反射下抓住陈淮的手猛然起身,忍不住大口大口喘息着。 陈淮的手就揣在他手里,按压在心脏前,他心跳的那样快,也攥的那样紧。 眼下的一切才是真实存在的,过去的已经过去,未来的亦还未来。 “看什么看,”林小一把掌心的手甩出去,双手因为缺氧有点发麻,不太适应地张合着,往前让了让位置,“滚进来睡觉。” 陈淮看了他半晌,想抬手拭去他额间冷汗,终究还是未触碰到便作了罢。 半夜林小一觉辗转反侧,过了很久觉得陈淮应该睡着了,没忍住把手伸进陈淮被窝,攥住他一块衣服,这才勉强升起睡意,入了梦。 · “小一呀,来,”奶奶佝偻着身子,塞给他一个大碗让他捧着,“把这个给你妈妈送进去,不吃饭怎么能行呀……“说完拍拍林小一的肩膀,指向不远处黝黑的房门,”还怀着老二呢,再这么闹下去,身子可就真的要熬坏啦……” 破败的泥瓦房里总是昏暗的,灯泡裹满了灰,只能发出微弱的黄光,灶台上日积月累镀了层黑乎乎的油脂在灯光照射下稀微有点亮,墙上糊满了旧报纸,年月久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泛了黄,身上的衣服和空气中全都是厨房陈旧的柴火味。 奶奶的年岁也大了,头发花白,厚厚的指甲盖里藏着泥垢。近来天气寒冷,便在粉紫色的毛衣外面套了件深蓝色的碎花棉马甲,家里更厚一点的棉袄套在自己身上,对五岁的林小一来说有点长,拖在地上,磨破了边儿。 小门是木头做的,上半部分嵌了两块玻璃,其中一块碎了,从里边贴着还珠格格的旧海报。 里面太安静了,奶奶掀开海报的一角,往里瞧了瞧,林小一仰着头,也想看,但他太矮了,看不到。 奶奶摸了把林小一的头,颤颤巍巍地从马甲兜里掏出把钥匙,开了锁。 门槛高高的,到林小一膝盖那里,迈过去时候差点绊个跟头,被奶奶揪着领子扶了一下,才稳住手里这碗饭。 米饭散发着猪油的香气,里面应该还拌了酱油,捣了碎碎的鸡蛋黄进去。 这一碗都是过年才能吃到的稀罕物,林小一止不住分泌口水,但他不能吃,得给妈妈,奶奶说妈妈肚子里揣了小娃娃,是比他还小的小宝宝。 房间很小,除了一席炕和炕上垛着的被子以外,什么都没有。 窗户从外面被木板钉上,挡不住的月光从缝隙里一簇簇透进来,照不亮这个逼厌漆黑的小屋。 奶奶在身后拉了灯,林小一这才看清炕上蜷缩在角落的女人,她穿着很旧的白衬衫,已经不能算白了,甚至有点破破烂烂的,黑黑的长发混乱地贴在脸上,听到声音也没回头,只呆呆地向外望着。 “妈妈,”林小一的声音小小的,垫着脚把饭搁到炕沿上,叫她,“吃饭。” 女人没有反应,林小一哼哧哼哧地爬上炕,爬到妈妈跟前,牵妈妈的手。 老太太悄悄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女人太瘦了,只有小腹微微突出,即使瘦到有些脱相,美得还是像春天的花一样。 可肤色却苍白到像冬天才能见到的雪。 林小一小心地把饭碗捧过来放在旁边,盛了一勺,像小狗一样放在鼻下闻了闻,仿佛这样就能解馋。下一刻抬手喂到女人嘴边。 女人条件反射地打飞勺子,往已经不能再后退的角落又躲了躲,下一秒看清面前的林小一,才突然爆发了一样,把林小一拽到怀里大哭出声。 第21章 林小一长得九成像她,她见到林小一,就像见到另一个自己。 她哭的很伤心,林小一就静静窝在这个叫作妈妈的女人的怀里,偷偷地感受着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被妈妈抱住的感觉。 后来女人哭累了,不哭了,抱着他慢慢地摇晃,像摇着心爱的宝物一样,透过缝隙指着窗外,很温柔地说:“你不属于大山,你应该走到外面去,去看看外面的天。” 林小一听不懂,却问:“妈妈想出去吗?” 女人呢又哭了,边哭边笑着说,我出不去啦,出不去啦。 林小一还是不懂,但他感觉很难过,女人瘦到突出的骨头也硌得他很疼。 他想起女人肚子里的小宝宝,虽然很舍不得,还是从女人的怀里钻出来了。 林小一把勺子捡回来,摸摸她的肚子,捧起饭碗,说“妈妈吃饭,”挖了一勺再喂过去,又说,“我带妈妈出去。” 女人不哭了,呆住了那样,片刻后反过来,抢过饭碗,开始主动往嘴里一口一口塞已经凉透了的米饭。 猪油凉了很腻,鸡蛋的味道也很腥,女人忍不住阵阵干呕,却生生忍住了,将饭吃了个干净。 林小一将之前打落在炕上的饭一点点捡到手心里,递给女人,女人摇了摇头,林小一这才喂进自己嘴里。 他感觉这饭没有想象中的好吃,却也是他截止五岁为止,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女人都会主动吃饭了,那间房门上锁的时间越来越短,后来锁可能是丢了,再也找不到了。 女人始终对林小一重复同一段话,从夜晚到白天,从春夏到秋冬。 同年冬天,女人肚子里的宝宝也丢了,找不见了,女人好像彻底疯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只有那一段重复了成百上千次的话,那句随口许下的小小诺言,深深刻在林小一的脑子里。 每日每刻都不敢忘。 · 睡醒的林小一神情呆滞地对陈淮说:“原来我还有一个弟弟……”说完把头埋进枕头,整个人痛苦地蜷成一团。 也有可能是个妹妹。 林小一也不知道。 第11章 寒露刚过,林小一从教师办公室出来,轻轻带上门。走廊窗户不知被谁开着,凛冽的冷风吹得他一哆嗦。 该给陈淮买厚外套了,陈淮现在每天中午晚上接他,都只穿了件薄薄卫衣外套。 或者不买的话,自己可以穿高一时候的旧款冬季校服,反正自己没怎么长个。高三的可以给陈淮穿,新棉服的尺码要大一些,那天让陈淮试了一下,他穿着也合适。 林小一想起那天陈淮试穿他校服的样子。 一米九的小伙子一脸冷酷,比常人健硕的身材藏在深蓝色宽松校服内,减少了许多成熟身材与少年感长相的矛盾感。鼻梁上卡着林小一戴了好几年的细边黑框眼镜,将那眉眼间的凛冽感遮个十成十,穿这一身走出去,说他是北城高中的学生估计都没人怀疑。 半黄的叶子随风摇摇摆摆降落,垂在身侧手里的一沓数学卷子被风吹得哗啦啦响。 林小一走到窗边站定,抬手关窗,楼下一男一女两个学生正巧路过,男生拽着女生肩膀部分的衣服往前推,女生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方向是学校很久之前废弃的热水房。 林小一看着两人的背影,感觉有种说不出的眼熟,在脑海中搜寻半刻,突然反应过来,那女生马尾辫上的头绳,今天早上刚在同桌王媛头上见过。 男生露出部分侧脸,是……魏远华! 王媛内向,跟林小一很少交流,跟其他同学的交流就更少了。她跟魏远华去那么偏僻的地方做什么? 从办公室到教室就隔了两个班级,林小一还是不放心,把卷子塞进桌肚就追出去。 跑到水房附近的时候只听那边女生喊了句,“不要!”,接着魏远华被人从拐角处的墙后推出来,林小一见不到女生的情况。 看着魏远华又想靠近,林小一冲过去对着魏远华就是一拳。 “操,怎么又是你!”魏远华随着惯性后退两步,摸了下嘴角,“林小一你是不是有病!”话音刚落,林小一又一拳过去。 林小一从头到尾一言不发,魏远华眼看着下一拳不由分说地又要落到脸上,这才炸了,骂句“傻逼!”开始还手。 两个人扭打在一起,林小一打红眼,下了狠手,魏远华竟落了下风。似乎听到身后传来女生哭泣的声音,林小一忍不住抽空回头看了一眼,就这一眼,让魏远华钻了空子,一拳抵着头掼到墙上墙,眼前发昏。 局势反转,魏远华接连补了好几下,“操你妈的林小一,我让你多管闲事,傻逼!你管啊,接着管啊!” 见情况不对,女生冲过来扯着魏远华的胳膊往后拉,“别打了,魏远华!别打了!” 魏远华甩开女生,抬脚踹在林小一肚子上,这一脚直接踹软了林小一的身子,林小一整个人顺着墙滑坐到地上,眉毛紧紧揪在一起,捂着肚子,额头冷汗涔涔。 “操你妈的臭傻逼,老子搞乞丐你管!搞对象你也要管!我让你多管闲事,让你多管闲事!”说一句补一脚。 直到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林小一只能感受到肚子反常的剧痛和耳边混着女生哭喊的男性粗俗叫骂声。 第22章 不要哭了…妈妈…别…哭了…… · 睁开眼睛是纯白色的墙顶,蓝色的遮挡帘,空气中满是消毒水味。 肚子很痛,头和脸也很痛,林小一止不住咳嗽,牵扯着腹部肌肉更疼了。 “林小一醒了!”帘外的人听到声音唰地拉开帘子,王媛和校医老师走过来,“同学感觉好点了吗?头还疼不疼?晕不晕?有没有感觉想吐?” 本想摇头,却感觉到一阵眩晕,还有止不住的反胃感。 缓缓点了点头。 校医扶着他,语气温柔:“先躺好,别乱动。”说完转身走出去,与另外两个人对话,听声音是一男一女。 王媛站在床尾附近踟躇,林小一闭眼缓了缓,问她:“你没事吧?” 女生这才敢走近,走到床头边摇摇脑袋,“没,”刚开口眼泪就落下来,“对不起……” “没事。”林小一不知道怎么安慰女生,但他太怕女生哭了,有点无措地想坐起来,却碍于腹部太痛,呲牙咧嘴地没起成。 他这一动女生反倒紧张地把眼泪止住,塞了个枕头给他靠着,抽搭着又说了遍“对不起。” 林小一除了没事也不知道该回什么,索性没说话。 外面谈话结束,一男一女两个大人进来,女人站在王媛边上,握住她的手,王媛小声叫了句爸妈。 具体情况他们跟自己女儿,校方和校医了解的差不多。 叫魏远华的学生将女儿带到无人处,意图猥亵,被这位叫作林小一的同学,也就是女儿的同桌打断,他因此受伤,目前看来有造成轻微脑震荡的症状。 他们还了解到这个叫林小一的学生,十四岁父母双亡,目前只有一位临时监护人,似乎正在工作中,无法脱身。 而他是一直受到基金资助在校就读的。 “同学,谢谢你。”男人说,“叫魏远华的学生,我和王媛妈妈一定会追究到底,为王媛和你讨要一个该有的公道,稍后我们带你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你放心,后续的医药费和受伤期间的生活费都由我们来承担。” 说完看向女人,女人配合地点头,眼睛一直看着自己的女儿,将女儿的头揽在环里,怜爱地抚摸着。 男人女人的衣着都十分考究,看起来条件似乎很好,林小一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他们的好意。 “谢谢…我应该没什么事,休息休息就行了。” “你也说了是应该,孩子,身体上的事没有小事,可不能任性,必须得去医院好好检查。”王媛妈妈眼神很是不赞同,关切的目光落在林小一身上有如实质,烫得他不知如何反驳。 林小一敛眸,抿了抿嘴,不知所措地将头扭到窗外去望天。 夕阳西下,薄灿的余晖铺满教学楼,秋末的阳光在此刻显得分外温暖。 现在几点了? 林小一看向医务室的时钟,五点四十六! 往常五点下课,这个时间他都已经跟陈淮两个人在家吃完饭了! 一想到那个傻子没准现在还在校门口傻乎乎等着,林小一躺不住,硬撑着腹痛起身就要下床。 没等这边的人给他拦住,那边班主任就带着魏远华和他家长到了,班主任在前,魏远华和父亲在后。 魏远华脸上挂了彩,一边脸上还肿着个老大的巴掌印,但还是看着比林小一轻。 他满脸不服气地一只脚刚踏进医务室门口,就被身后的男人一脚踹进来,差点没站稳。 他刚稳住身形男人又一下,使得他跪在地板上,看样子男人还想动手,魏远华赶紧护着头喊:“你干嘛啊爸!” 班主任意欲阻拦,又十分惧怕这个暴力的男人,终归是象征性地抬了抬手就放下了,“诶呀,魏远华爸爸,暴力不能解决问题,咱有话好好说嘛。” “道歉!”男人地吼魏远华,“个王八羔子的!平时小打小闹老子不说啥,现在都欺负人家小女孩头上去了,给你老子的脸都丢尽了!” 此话一出,室内各个人的神色都不太好,只有林小一满不在乎,一心想出去找陈淮。 “我也没干啥啊!老…”魏远华把脱口而出的老子吞回去,脸红脖子粗地回嘴,“我特么的就牵个手!” 他爹反手就是一巴掌,打的魏远华鼻血啪嗒啪嗒掉在地上。 这架势给王媛吓到,她被王妈妈护到身后,王媛爸爸思索着开了口,“魏远华家长,我想您可能没弄明白,今天的问题不是你嘴里的简单的小打小闹欺负小姑娘,那边,“王媛爸爸指了指靠在床边佝偻着身子,手还搁在腹部的林小一。 “受害者同学刚刚被殴打至昏迷,现在还不确定具体身体状况。今天这事是明摆着的校园暴力,违法犯罪!如果孩子成年是需要负法律责任,要坐牢的明白吗!” 掷地有声的质问砸的魏远华家长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是好,抬手似乎又要打孩子,被王媛父亲拦住。 王媛父亲向王媛母亲眼神示意,她带着王媛和林小一先从旁边走出去,银色圆形立标的黑色轿车就停在校医室门口。林小一想溜,被王媛妈妈发现,他不愿跟王媛妈妈挣扎,迫不得已被按着坐上了车。 王媛父亲很快出来,面色不虞地坐上驾驶位,“我们先去医院吧,跟庞老师给媛媛也请了假,”他回头看向王媛,“媛媛吓坏了吧,等会回家让阿姨给你做你爱吃的。” 第23章 车辆缓缓驶出校门。 果然那个傻子就站在每天等人的拐角那靠墙等着,眼巴巴地望着校门方向,这么一会天色就有点暗了。 林小一将车叫停,想下车,前面没给开锁,问怎么了。 “我家人在路对面等我。”林小一嗫道,“我真的没事,叔叔阿姨,麻烦你们了,放我下去吧。” 王媛父母面面相觑,看向路对面形单影只的陈淮,约摸着林小一说的就是那人。 可老师说林小一这孩子没家人呀,二人一时脑子转不过来弯。 “是路对面那个小伙子吗?要不……让他上车一块去医院吧。”王媛母亲说着,车窗被放下。 像动物的直觉,陈淮目光很快锁定到这辆车上的林小一,大步走过来。 站在车边,他见到林小一五颜六色的脸,攥紧拳头,那股子要命的压迫感又来了。 第12章 林小一往里挪到中间位置,疼得不禁皱眉,这是陈淮第一次面对他表情这么凶。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后座三个人,陈淮在左,王媛在右。林小一有意与王媛保持距离,不知不觉贴近陈淮,给女生留了将近二分之一的位置。 借着校服的掩饰,林小一偷偷把陈淮的左手套进自己右边袖口,感觉这手都冻得冰凉了。他攥着陈淮从中指到尾指的三根手指,拇指轻轻摩挲,带着一点自己都没发觉的讨好和安抚。 陈淮手指很细微地颤动了一下,没给出更多反应,他从上车开始就一直扭头看着窗外。 这是很生气了,林小一明白着呢,陈淮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不看自己。 路很平稳,但每每经过红绿灯的时候难免要踩刹车,让人随着惯性摇晃。林小一几乎每一次都要左手死死按着小腹,才能缓解牵拉带来的疼痛,右手也会反射性地收紧。 几次后陈淮终于按耐不住,拧着眉扭头看林小一,却将他侧头忍痛不吭声的表情尽收眼底,感觉自己心像让人拧了一把。 他伸出胳膊从林小一背后绕过去,掌心稳稳落到林小一腹部,带着林小一的手一起护着他。 林小一抬起头看陈淮,不知怎么的,视线刚对上眼圈就有点热,喉咙也跟着发酸。 有点忍不住地想,原来不止别人有爸爸妈妈。 他也有陈淮。 他也有人关心。 把头埋进陈淮肩膀,林小一感觉自己变脆弱了,明明以前发生过很多比这还糟糕的事。 可能只是,只是不适应有人关心自己,这种感觉太陌生了。 袖子里的大手反客为主,将林小一热乎的,没有二两肉的小手包进掌心。 林小一像是从四面八方,完完全全的被陈淮包裹住了那样,整个人卸下力气,依赖地压在陈淮右半边肩上。 王媛不敢直视身旁的两个人,无论是现在看起来极度反常的同桌,还是那个气场强大来路不明的哥哥,她只敢用余光偷瞄,一时间觉得林小一的哥哥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抓不住头绪。 天色渐暗,稀稀拉拉的车灯开始点亮,晚高峰堵车,二十分钟的路程预计得开一个小时,王媛母亲从后视镜看到后座三人,迟缓地探寻心中疑问。 “这是小一的哥哥吗?你们看起来感情真好。”话间带着和蔼的笑意。 林小一听见声音下意识挺身坐好,陈淮自然不会回应,甚至都眼神都没回一个,林小一不会说谎,干巴巴地吐出一声“嗯”。 “哥哥多大年纪呀?在哪儿上学呢?” 林小一被问住了,两个问题,他一个都回答不上来。 该说多少合适?十九还是二十?如果上学的话,是读大学吧,附近没有大学,这个时间没在学校要怎么解释? 这些答案在林小一脑子里转了好几圈,他刚斟酌着开口说了个“他……”就被王媛抢了话,“妈,你查人户口呢,人现在肯定难受,别跟人说话啦,让人好好休息一会!” “你这孩子。”王媛母亲无奈笑笑,没生气,转而跟王媛讨论晚上吃什么。 过会定好了晚饭菜系,转而问林小一:“小一家里晚上有人做饭吗……”问完顿一下,发觉说错了话,急急忙忙找补:“晚上小一跟哥哥一起去我们家吃吧,正好在医院斜对过,离得也近,我叫阿姨多做两份。”说完掏出手机。 林小一应对不了这种热情,去别人家吃饭更是想都没想过,委婉拒绝道:“谢谢阿姨,有人做饭,不麻烦了。” 王媛母亲还想说什么,衣服被王媛从右侧椅子后面伸手悄悄扯了一下,会意地住了口。 到了医院,陈淮扶着林小一下车,王父去找停车位,王母带着他们往急诊中心走。 门诊部人多,一不注意就与王媛母亲和王媛落下一截,林小一扯扯陈淮的手,陈淮低头。 林小一低声在他耳边说:“想回家。” 陈淮不理解,但其实他自己也没什么生病要看医生的概念,所以林小一说什么是什么,他只管听,只管做。 林小一说想回家,那就回家,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林小一走不快,陈淮抄起他就是一个公主抱,林小一小声惊呼,周围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转过来。 “放我下来!等下被发现了!”林小一小声训他。 第24章 陈淮不放,抱着林小一跟抱空气一样,连气都不带喘的,长腿一伸,走得很快,直到出了医院也没见王媛和她母亲的身影。 做了没礼貌的事,林小一有点心虚,好在王媛家在附近,也算顺路没给人添太多麻烦。 他从班级群里找到王媛的联系方式,私聊感谢并道歉。 坐了公交折腾到家已经很晚了,进屋林小一就闻到了饭香味儿,菜是番茄炒蛋,还放在锅里保温没盛出来。 陈淮把他放到床上,蹲下身就想掀他衣服,林小一拦了没拦住。 校服衬衫掀开,林小一很瘦,腰窄窄的一条,肚子没多少肉。 腹部青紫一片,异常扎眼。魏远华后面几乎都是照着林小一肚子踢的,陈淮伸手想碰碰,不敢,右手悬在林小一腹部上方用力攒成拳,青筋都凸起了。 “没事,”林小一把衣服盖上,去扒陈淮的手,安慰他说,“不疼。” 他哪扒的动啊,陈淮听不进去,左手又轻轻把那衣服掀开,光瞅着,表情阴沉沉的。 什么毛病。 林小一受不了他这样,但知道他是关心自己,于是耐着性子转移话题:“我饿了,想吃饭。” 又是半晌没动。 林小一服软是有限度的,天气冷,肚子在外头晾着像个标本似的给人看,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火了,一巴掌拍陈淮头脑门上推开,不爽道:“我饿了!听到没!饿了!我要吃饭!” 凶完站起来嘶了一声,陈淮这才回神,默不吭声地去打饭盛菜。 看他这样,林小一的那点火气消的比仙女棒炸开花的火星子消的都快,又后反劲想起来,人傻子之前还生气呢,这又给人凶了一通。 吃饭的时候陈淮又不搭理他了,林小一咬着筷子看他脸色,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 作业可以不写,人可以不哄,但澡肯定得洗。 林小一怀着心事,又难受,连内带外脱了衣服裤子看都没看,全丢进水池里,等会陈淮洗澡的时候顺便就帮他洗了。 换洗衣服也没带,他喊陈淮给他找了递过来,陈淮就给他递了个小内裤。 气的林小一差点又炸。 算了,大人有大量,林小一不跟傻子计较,一块生活过一段时间,林小一没之前那么不好意思了,陈淮背着他收拾料理台,林小一从他背后穿着小内裤迎风走两步跑上床。 没人暖被窝的被窝是真凉啊,由俭入奢易,林小一原来从没觉得秋天的被窝这么冷过。 趁陈淮洗澡,林小一下地去找了红花油,陈淮在旁边的时候不敢露,洗澡也没注意,他自己都没怎么仔细看过自己肚子现在什么样。 好像比刚才颜色还深了,是挺吓人的,王八蛋一肚子坏水,净往肚子上踹,现在不光是皮肉疼,连带着里面都又酸又胀。 感觉陈淮刚洗手间也就两分钟,听见门拉开的时候林小一都没反应过来,倒了红花油得揉,肚子上现在一堆油,也不能直接盖被,让陈淮看了个正着。 林小一装腔作势道:“看什么看,上床睡觉!” 陈淮不吃这套,坐凳子上死死盯着他给自己揉肚子,林小一自己揉了几下,还是觉得疼的厉害,冲陈淮撒气,“看什么,要不你来揉?!” 陈淮没动,他是不敢动。 看都怕给看疼了,哪敢上手呢,索性扭头不看了。 林小一冷哼一声,胡乱揉几下,随便擦了擦就算完事。 想起来从书包掏出一沓卷子,是他找物流化学老师要的,他们学校卷子都自己印,经常有多的,虽然他一文科生要理科卷很奇怪,但不是坏事,老师也没多问就给了。 他把卷子放桌子上给陈淮递笔,陈淮看了一会,果然开始写了。 林小一看不懂高中物理化学,但他能看出来陈淮是真懂,那些方程式和特殊符号不是乱写的。 围观一小会,林小一感觉累了,躺下看陈淮的背影,看着看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陈淮耳朵很灵,听到林小一呼吸变平稳了,就停下了笔,心思根本就没在卷子上,全悬在林小一身上。 他先盯着林小一正在安静沉睡中的脸看了一会。 睫毛一颤一颤,眼珠子在眼皮下转来转去,应该是在做梦。嘴巴微微张着,嘴角伤口处结了痂,左边儿额头也擦伤了,这些伤口都没有被妥善的处理过。 陈淮拿了枕头下的钱出门,站在胡同口侧头犹豫思考了好一会,往药店的方向走去。 他像是能分辨药物,干脆利落地拿了碘伏棉棒和创口贴,拎着回了家。 林小一没醒,陈淮熟练又笨拙地给伤口消毒,贴上了创口贴。 牵一发而动全身,伤在柔软的腹部,是要比伤在其他地方都疼的,陈淮太了解了。 他轻手轻脚地掀起一小块被子,又看了看林小一的乌青透紫连成一片的腹部,肚皮随着呼吸缓慢起伏着,牵着陈淮的心。 陈淮小心翼翼探头,落下一个轻得不能再轻的碰触。 换下来的衣服刚才没洗,陈淮给林小一掖好被子,起身去了洗手间。 林小一迷糊着半睁开眼,像是有点懵,还有点傻。 陈淮刚才干什么了? 第13章 林小一眼睛眨巴两下就合上了,只当自己在做梦。翻了个身,顺手往肚子上摸了摸,是疼的? 第25章 几秒后,他忽然瞪大眼睛,掀起被子往里瞅了瞅。 一定是在做梦,没错。 林小一强制关机,决定继续睡。 陈淮洗完衣服,见林小一睡得平稳,关了灯,径直走到床边小板凳坐下,全程没发出任何声音。 黑暗是他早就习惯的东西。 因为睡眠很少,所以坐着或是躺着对陈淮来说好像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只是躺着能离床上的人更近一点。 不想吵醒他,所以今夜可以不睡。 静谧夜晚,床上的人翻了个身,稍显急促的呼吸将主人出卖个彻底。 原来有人在装睡啊。 陈淮时而清醒,时而迷惘,感觉自己好像很多时候的脑海里面只有一团迷雾,他对自己,对周围的环境,对整个世界都没有清晰的认知。 但如果细想的话,他又能准确记住九年前下山时途径的每一片树叶、仅有一面之缘的路人身上衣物的每一道褶皱、亦或是他这些年所见过的一切。 这些记忆像是沉入深海等待被打捞的碎片,存在,却埋得极深,只会在需要的时候浮出水面。 可陈淮什么都不需要,所以他仍是浑浑噩噩的。 只有眼前这个人,只要他出现,就像雾中的一盏灯,走到哪里,就会亮到哪里。 就像此刻,他就是黑暗中的光点。 光点本人装了一会,听身后还没想要上床的动静,沉不住气了,没忍住翻身过去叫他:“睡觉了。” 陈淮没反应。 林小一知道的,陈淮总是这样,有的时候听不到,有的时候听不懂,像沉浸在另一个世界忘记出来。这种时候就需要他有耐心一点,换种方式去将他拉出来。 比如碰触。 林小一伸手摸索,摸到陈淮的小腿,运动裤光滑的涤纶材质摸着算舒服,陈淮每天睡觉都穿着第一天晚上给他找的这身衣服。往上摸是膝盖,陈淮突出的膝盖骨比自己的大很多。再往上是大腿前端,这儿已经快有自己腰粗了,怎么长的呢?自己好像从小就又瘦又矮,总是比同龄人差一截,跟陈淮更是没法比了。 胡乱攀爬的手忽然被捉住,陈淮的手还残留着被水浸泡过的湿润感,他身上热,但手总是很凉。 林小一不合时宜地想到奶奶小时候念叨过过的一句土话,奶奶说“手脚凉,没人疼。”然后就会帮他搓热手心。 想着,林小一另只手也伸出去,反客为主地将陈淮的手包住,“冷不冷啊,上床睡觉了。”晚上,又躺在暖和的被窝里,林小一没了白日的凶劲儿。 如果不刻意用很差的语气说话,林小一的声音其实就是有点软糯的冷调,像他的外表一样具有伪装性,唯有细品才能品到内里的好。 陈淮还是没什么反应,林小一觉得是不是今天的事给陈淮刺激到了。 说起来这几年自己一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除了上次见到陈淮那次和今天这次,没跟人打过架。他懒得跟人说话,懒得跟人交流,甚至懒得为别人浪费情绪。 可也许是因为那天同桌的善意提醒,也可能是因为自己总是会对女性这个群体格外关照,总归是没办法坐视不理的。 一只手搓热乎了,林小一就去搓另一只手,他认为自己对陈淮的关心还是太少了。高三真的很忙,难得的空闲时间也用来兼职了,自打把陈淮捡回来,他都没有好好陪过陈淮。 他能分辨陈淮的情绪,却没办法知道陈淮在想什么,狗狗要陪伴,要溜,这些他都没法给。 十平米的小屋对林小一来说已经很挤了,陈淮这么大个,他每天每天几乎全部的时间都在这呆着不会觉得压抑么? 林小一是第一次想到这些问题,他养自己都是稀里糊涂养的,更别说陈淮了。因为有了陈淮,他才开始好好生活,吃上了一天三顿像样的饭菜,有了温暖的家。 陈淮不傻,林小一就算心再不细也感受得到,不光是写的那本习题册,也不光是今晚的理化卷,在生活中的很多方面,陈淮甚至比他都要做得好。 林小一教他做菜,他做得很好,带他去过一次的地方,第二次如果能听到、听懂林小一的指令,也能自己游刃有余的找到,桌子上还放着本不该出现的药袋子。 或者这样说,除了林小一,外面已经不会有人觉得陈淮是傻子了。 即便想到这些了又怎么样,林小一决定自己要做个很自私的人,反正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陈淮是他捡回来的,就是他的。他就要把陈淮锁在身边,锁在这个小屋里面。 直到另一只手也搓热了,林小一借着陈淮的力坐起来,把他往床上扯,“睡觉。冷死了。”说完吸吸鼻子,还带着有点不对劲的鼻音。 这回管用了,人神游回来了。 陈淮上床的时候,床板互相挤压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林小一恨恨地说:“等我以后赚钱就换个大床。”但说完感觉违心,因为他心里认为这么大的床其实刚刚好,两个人挤在一起不会冷。 陈淮听林小一说话声音感觉像感冒了,想摸摸林小一的喉咙,最后当然还是没摸。 两个人躺下,林小一把陈淮的一只手拉进自己被窝里,一直握着。 怎么就没人疼呢,我疼着呢。林小一想。 · 今夜的梦是冰冷且昏暗的,林小一又回到山里,回到这间土房。 第26章 林小一好像刚被尿憋醒,清晰地感觉到膀胱充盈酸胀感,尿桶搁在厨房灶台边,他得悄悄下地,不然会把觉轻的奶奶吵醒。 刚从奶奶房间的门槛迈出去,便恍惚听到夜晚中传来痛苦的声音。 听到浑厚沉默的呼吸,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声响。 他感觉自己产生了一些很奇怪的变化。 偏屋的门开着一道很小的缝,声音就是从里面传来的,吸引着林小一走过去。 还是这间小屋,还是这席高高的炕,窗户在此时还未被封上。 银色的月光流淌进来,为视线所及的一切镀上一层瑰丽迷幻的光。 黑与白混在一起,像巨蟒与银蛇。 林小一的心跳的快极了,他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氧气随着呼吸消失,声音逐渐隐去。 月亮越升越高。 终于,捂住嘴的脸庞从肩旁探出,与隐匿在门缝中的林小一对上,那与林小一几乎完全相似的脸上露出了更加痛苦的神色,她用力挣扎着。 男人因此转身回头,借着月色,林小一看到了—— 陈淮的脸!? 逝去的氧气在一瞬间全部挤进林小一的身体,与此同时腹部的压力骤然消失,他猛地惊醒。 不属于自己手还被他揣在怀里,紧紧攥了一夜,淋漓的汗液交织在纠缠的指尖。 林小一对上陈淮略带关切的眼。 他急忙把陈淮的手推出去,整个人躲进被子里,却嗅到不同寻常的味道。 迟疑地伸手,摸到被褥一片潮湿,连带着床单都浸透了。 没等他消化完震惊又羞耻的情绪,被子突然被人掀开。 旖旎的气味,潮红的眼尾,还在颤抖余波中的手,全都这么直白地铺开展现在陈淮眼前。 林小一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该是个噩梦,最后怎么就变成那样了。 没人教过他这些,他手足无措,感到恶心。 林小一的表情看起来太脆弱了,陈淮楞了一下,感觉心都泛着酸,把被子给林小一盖上,带着他整个人抱进怀里。 摇啊摇,摸摸头,拍拍背,装作街上的妈妈们哄受了委屈而哭泣的小孩那样。 林小一完全懵了,不知道自己是谁,在哪,在干嘛了。 他只把头往陈淮胸前埋,不想给人看到自己的脸。 陈淮懂吗? 不太懂。 但这是他早就经历过的事。 陈淮单手搂着林小一,另一只手还能抽空去拿纸,去床头盒子里给林小一找替换的小裤。 这会顾不上那些弯弯绕的情绪,他帮林小一换衣服,林小一瑟缩地躲闪一下,陈淮就静止不动。 过了几秒,陈淮又尝试,林小一便配合着不再反抗。 陈淮扯了几块纸擦干净,突然感觉好像哪里不对劲,没多想。草草处理干净,他把纸和换下的衣服团在一起扔到枕边。 那股让人不舒服的黏腻感终于没了,过了会,林小一缓过来。 他先是被自己刚才那一系列不争气的反应给气到。 谁长这么大没尿过床啊!有什么大不了的! 然后恼羞成怒地趁陈淮不注意,突然把被子罩在他头上,将人推倒。 怕陈淮挣扎,他就压在陈淮胸口上,骑着被子火速套上毛衣裤子。 陈淮对林小一,无论是何原由从不反抗,于是就老实的在被里闷着。 “不准出来!”凶完,林小一很快跑下床。 隔着被子隐约听见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估计三分钟都不到,啪的一声,门被重重摔上。 世界变得无比安静。 陈淮这才缓缓抬手,把被子拿掉。 但凡林小一没落荒而逃,就能看到陈淮因缺氧而涨红的脸,或是哪怕转身偷看一眼,都看到床上的人,奇怪的反应。 陈淮盯着空气出神,动都没动。 半晌后,终是天人交战忍不住了那样,转个头把脸深深埋进已经被林小一味道完全浸透的被子。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碰到枕边湿润的布料,随着几个深而重的呼吸下来,陈淮一抖。 真是要了命了。 第14章 小镇不大,发生什么事,亲戚走动,吃饭闲聊,几天就能传的沸沸扬扬。 学校那就更小了,昨天发生的事,今天全校师生就能从上到下无一不晓,没准已经进化魔改成几十个版本。 林小一今天到班比平日早,班里只有几个值日生。 刚走近班级走廊,正擦窗台的男生看见他,探究与玩味的神情直白白地挂在脸上。 莫不在意地走进班级,洒扫讲台和后面掏垃圾桶的同学看到他也十分意外,扫帚拖把往黑板下面一扔,人就鬼鬼祟祟地跑出去,偌大的教室只留他一个人。 天色将亮,教室不复白日喧嚣,尽管走廊外面的人刻意小声,“林小一”、“搞对象”、“山里”之类的关键词也能从门缝飘进来,让林小一听个大概。 林小一对此见怪不怪。 哪怕将存在感放至最低,他仍是同学们课间无聊的谈资,也是大家面对新同学时,想要迅速拉近感情时要探讨的第一个异类。 从六年级走进校园的第一天开始,直至今日,相同一段故事,林小一这个人主人公都听厌了,大家却怎么都聊不倦。 第27章 若不是在开学第一天就被班主任叫到讲台上去隆重介绍,估计大家就不是这么背地里暗戳戳的聊,而是光明正大地往他身上吐唾沫了吧。 他太特殊了,顶着镇里资助的光环,看似有靠山,有保障。是学校的重点保护动物,是班主任想推却推不掉的烫手山芋,是学生看不惯又不敢惹的眼中钉。 无所谓啊,林小一已经习惯了,他觉得自己本身就不干净,也不介意再被多泼一点儿脏水。 就是有点后悔早上没等吃完陈淮做的早饭再走,昨天晚上没吃饱,现在就饿的很明显。 人呢,一被娇惯就事多,自己原来几乎不怎么吃早饭的,都没觉得会饿。 掏出手机,林小一看见王媛昨天给他的回复。 圆圆:没关系,我妈妈说让你回去早点休息,如果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及时告诉我们! 圆圆:还有…… 圆圆:今天真的真的真的很谢谢你!林小一,我发现你跟别人说的一点都不一样! 林小一昨天发完道歉短信就没看过手机,错过回复的最佳时期,再回就显得奇怪。顿了顿,又看了眼王媛发的最后一句话,面对难得又陌生的善意,更不知道作何回应。 感觉头还是不舒服,林小一息屏趴着休息。 不知不觉睡着,在一阵高调的喧闹声中,林小一睁眼。大半的学生都到了,注视他的目光比平时多了几倍,另一半没看他的人都看着教室门口刚进来的王媛。 王媛看起来有点紧张,双手捏着书包背带,手腕上挂着粉色保温盒。她低头跑到座位旁边,林小一站起来给她让位置。 前面俩人频频回头,交头接耳地不知道在说什么,王媛打从坐下就趴在桌面写字,头都不敢抬。 眼看着前面的人没完没了,林小一刚要发作,王媛就从桌面下边拽了拽他袖子。 递过来的是那个保温盒,上面放了一块纸,清秀的小字写着: [这是我妈妈昨晚包的饺子,她让我带给你,谢谢你昨天的帮助!很香的,希望你不要嫌弃。] 林小一抬头,王媛已经背对她开始写卷子。 低头看到纸条上饺子和嫌弃两个词,递回去的动作终究犹豫了。 他没吃过饺子。 这种象征团圆和喜气的食物,是比善意还要让林小一陌生的东西。 想了想,林小一把饺子塞进书包,在小纸条上回: [谢谢,保温盒我午休后还给你可以吗?] 写完递回去,王媛看一眼,朝他点头。 这一番交流明显落到别人眼睛里,林小一直觉周围又有人开始讨论他了,这次关键词还带着王媛。 林小一不耐地皱眉,从桌肚拿出两本书,很自然,却很响地拍在桌子上,给前桌俩人吓了一跳。 四周都跟着收敛。 恰好班主任到班,挑眉看着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十分贝的班级,笑道:“哟,稀奇啊同学们,今天表现都这么好?” 有人接话:“那不是看您来了嘛!” 班主任砸个粉笔头过去,丢完轻咳一声,正色道:“早自习之前,我要通知同学们一件事。“ 说着环视一周,视线在林小一身上定住,”由于魏远华同学,昨日做出了十分严重的,违反本校校规校纪的恶性事件,现已被学校劝退,做出开除学籍处罚!希望班内同学重视起来,引以为戒!距离高考只剩短短二百多天……” 大概是因为不想事情发酵,班主任隐去昨日的细节,灌了一波鸡汤就坐下备课,从始至终没提过林小一和王媛二人的名字。 这让他们两个都松了一口气。 午休的时候林小一带着书包下楼,快步走向校门口,远远看到陈淮已经在等着了,小跑过去。 “给你带了好吃的,”林小一拍拍挂在身前的书包,隐隐有些兴奋,故作玄虚地问:“猜猜是什么?” 陈淮瞄了一眼,不大关心。 似乎因为发生了早上的事,陈淮与林小一的接触变得自然起来,他抬手替林小一擦去额间跑出的薄汗。 林小一被冰得缩头向后躲。 陈淮一愣,落下去的手悄悄攥紧。 “穿的又这么少,校服外套怎么没穿呀?”说完反应过来校服还叠放在床下的整理箱里。 他得拿出来挂在门边,刻意提醒陈淮几次,陈淮才能习惯穿新衣服。 林小一没注意到陈淮的反应,继继续缠着他问:“你猜猜?好东西,”林小一期待地望陈淮,“你肯定猜不到。” 陈淮第一次在与林小一的注视中首先败下阵去,心虚地侧首,为忘了与林小一保持距离而自责。 下一秒两只手都被牵起合到一起,陈淮不可置信地抬头,林小一就这么牵住他倒着走,嘴一会念叨着书包里的东西,一会说要给他找棉服。 陈淮什么都听不清了,只能看到林小一张合的嘴,感受到两只手背紧密贴合的温热。 在林小一即将撞上墙的时候,陈淮下意识用力拉他一把,林小一随着惯性扑到陈淮怀里。 书包横在二人中间,硌得林小一肚子又疼,仰头在陈淮耳边闷哼一声。 气息打在耳旁,陈淮顿住,而后拉住林小一袖子,不做声地往家走。 林小一不清楚陈淮今天咋回事,感觉他怪怪的。 第28章 到家陈淮直接钻进洗手间。 原来如此,林小一了然。 ——让尿憋的。 林小一把饺子拿出来,书包都让饺子味熏了个透,他摸了摸,感觉还带有余温。 掀开盖子,饺子白白胖胖,一个赛一个的饱满,林小一忍不住吞咽口水,扫了眼还关着的洗手间门,怎么没听到水声啊。 “陈淮,你快点,等会饺子凉了!” 说完林小一去洗手,倒了两份酱油,坐在床边无比期待地等人一起。 没听到马桶冲水声,倒是听到了水龙头的水流声。 林小一注意力全在饺子上了,哪有精力关注这些,献宝地叫陈淮过来,捏了一个饺子沾上酱油。 陈淮走近,站到林小一跟前。 林小一微微抬手,“来,”陈淮还跟木桩子似的直愣愣站着,眼看酱油快流到手上,林小一伸舌头舔了一口,踢他小腿肚,“想什么呢!低头张嘴!” 喂进去了林小一马上追问:“什么馅的,好吃吗!?” 陈淮呈现死机状态,缓慢咀嚼,林小一气笑,嘟囔了句“呆子”,推开他给自己塞了一个。 肉馅的,汁水丰盈,肉质紧实,内馅团成了小肉丸。林小一很少吃肉,分辨不出具体是什么肉,但感觉要被香迷糊了。 原来这就是饺子的味道。 他又给自己塞一个,含糊不清地叫陈淮:“坐下吃,罚站呐?” 陈淮从中午到现在一直呆呆的,平时也呆,但没今天这么呆,一顿饺子全是林小一给喂的。 吃完林小一把餐盒洗干净,给陈淮找了冬季校服出来,带着他手把手穿了一次,完事脱下来挂在鞋柜上边。 回学校之前再三嘱咐陈淮,晚上去接他的时候一定要穿。 . 晚自习老师出去开会,班里气氛稍微松了点,语文小条本来回传的飞起。 林小一知道那小条本里写的不是作业,都是些闲聊八卦,方便被老师发现的时候偷梁换柱,算他们班传纸条的特殊传统。 林小一没参与过,王媛也没参与过。 小条本传到第二排,那人写几句话,回身往后扔。本想扔给最后一排,力道没用对,正巧掉在王媛桌上。 二排那人大叫一声“我草“,全班都静了,看着他们俩。本子降落过程中打开,落在桌子上的时候正对着王媛和林小一。 看使用痕迹,已经聊了大半本,搭眼一扫,随机摊开的内容不堪入目—— -我天,看不出来王o平时那么老实敢跟林小一搞一块去! -这你就不懂了,表面越文静的,背地里玩得越sao。 -服!+1+1+1+10086…… -也不怕1把他拐到山里去,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楼上瞎说,自愿的事怎么能叫拐呢~我今天早上还看到o给1送便当呢~粉色爱心便当哦~ -真恶心,这俩平时看起来一个比一个清高,尤其是那个王o,仗着好看目中无人,上次拒绝四班刘xx说自己家里人不让搞对象学生的注意力应该放在学习上,装不装啊!真恶心,装纯的臭bitch!!! -合理怀疑楼上是赵xx!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哦,人家看不上心里没点ac数嘛,赵八戒赶紧减肥吧嘻嘻~ 后面跟着一众调侃赵xx的言论,林小一抬眼见王媛已是满脸惨白。 前桌转过来刚要伸手,小条本被林小一先一步伸手合上攥进手里。 吱嘎,凳子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林小一起身,拿着小条本走上讲台。 他气压极低,举起小条本,沉声质问: “谁写的?!” 第15章 林小一站在讲台上,巡视着坐在教室里的每一个人,他们或嘲讽、或不耐,或玩味、或心虚。 他们被俯视,却仍旧维持着高高在上的体面,他们在汲取文明的地方释放恶意,他们用付诸他人痛苦的方式为自己寻求欢乐。 林小一竟感觉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山里还是山外了。 他低头,将手里的小条本打开,随便翻开一页,似乎看到有意思的内容,忍不住轻笑一声。 大多数人是第一次见到他笑,还没细想,就见他语气平和而诡异地开了口,将纸上的内容读出声。 “有谁不知道吗?林小一是羊淮村出来的,就是那个专门骗女的去生孩子的羊淮村,救援人员进去都出不来,全村老少都是犯.罪.分子的羊淮村……” 林小一抬头看了眼,有人表情变了,低头接着读道,“林小一当年接受采访,说他帮忙锁过自己亲妈,他妈被迫生了好几个,如果是女孩刚一出生就会被掐死……” 话音一顿,手指陡然收紧,厚厚的小条本下半部分被林小一捏得皱在一起,语气却不变,继续念:“真是太恶心了,为什么把这种人放在我们学校……” “这人有病吧自己读?”有人出声打断。 “什么东西。”有人轻视。 “傻逼。”有人谩骂。 “想英雄救美呗~”有人调侃。 “早就受够这个逼了。”有人厌烦。 一声接着一声。 一声高过一声。 “呸!拐骗犯!”有人喊,“装你妈呢!” 随着声音飞过来一本本英语书,堪堪擦过林小一的耳朵,砸到黑板发出重响。 第29章 “孙哲!抢下来!”后方发出指令,讲台正前方被点名的小眼镜立马回过神,从座位站起身去摸林小一手里的小条本。 林小一抬手躲了。 他目不转睛继续念:“要我说,林小一就应该直接关进监狱,或者精神病院,一想到我跟他正在呼吸同一个班级的空气,我就想吐……” 没想到另个同在第一排的微胖女生出其不意冲上台去抢,林小一捏得紧,但小条本不堪重负,撕拉一声,被一分为二扯去后半本。 那女生是——赵研宁。 刚刚被戏称为赵八戒的那个女生。 林小一想笑。 被施暴者与施暴者的身份转变似乎往往只在一瞬间。 有了她开头,更多人从座位起身跑上来。 林小一被四个男生共同禁锢住四肢,死死压在黑板上。 “谁有你们恶心?”林小一质问,“你们知道什么?!” 他眼底逐渐充血泛红,额头青筋暴起,歇斯底里的重复询问:“你们明白什么啊你们就恶心!!?” 林小一把手攥得太紧了,将小条本从林小一手里抠出来的时候,纸张都被扣烂了。 同学的脸逐渐变得扭曲变形,当下发生的一切,在林小一眼里都好像都变成了缓慢播放的黑白默剧。 他感觉自己有点像那个什么,哦对,灵魂出窍。 中止这一切的是突然推门而入的班主任,她身后站着在哭泣的王媛。 王媛是什么时候跑出去的?她为什么在哭?班主任在说什么? 不知道。都不知道。 林小一耳边不断回荡的,都是刚刚男生按住他时,在他耳边七嘴八舌吐出的恶意询问。 “你不恶心谁恶心?” “拐骗犯,害死自己妈妈你不会做噩梦吗?” “你有几个妹妹啊?” “他们都死了吗?” “你怎么没死啊?” “你为什么没死啊杀人犯!?” 分不清是谁在说话,分辨不出是谁的声音,青春期的男声逐渐与脑海深处母亲嘶哑惨烈的叫骂重合。 “你怎么不去死啊林小一!” 母亲掐住他的脖子。 “你去死吧!” 林小一的脸莫名涨得通红,整个人由内而外不同寻常地剧烈震颤,几个男生吓坏了,因惊恐而松手。 “我们什么都没干啊老师!”“是啊是啊!” 松开的瞬间林小一瘫倒在地。 他躬成一团,双手痉挛着攀上自己的脖颈,像是在阻拦空气中无形的某些东西,又像是想直接扼住自己。 画面一黑。 “小一呀,”是奶奶的声音,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很暖和,风呼呼地打在窗子上,发出玻璃与木质窗框的轻微碰撞声,“柴火快没了,奶奶上山捡柴,饭坐在锅里,等会记得给妈妈送进去……” 说着深吸一口气,空气滑过苍老的喉咙,听起来像厨房年久失修的风箱发出的那种刺啦声。 “送完就锁上,大雪天的,跑出去可就没命咯……”林小一很困,头还藏在被子下面,迷迷糊糊“嗯”了声。 后来奶奶回来了吗?怎么记不清了…… 画面又一转。 “小一,你放妈妈出去,就透透气,我不跑,求你了。”女人在屋内拍打着门框,门上仅剩的另一块玻璃早些日子也碎了,但那两块玻璃尺寸太小了,不足以让一个成年女人钻出来。 林小一摇头。 女人把手伸出来,摸到锁,崩溃了那样大哭,“小一,林小一!你放我出去,啊——!你快放我出去!“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 “畜生,你也是个恶魔,你怎么不跟你爸一起死在山里!” 记忆中叫作爸爸的男人死了,林小一朝门外瞧,就是死在上一个这样茫茫的,一眼望不到头的大雪天。 “外面很危险,妈妈,”林小一转过头,把耳朵捂住,仍旧能听到女人歇斯底里的嚎叫。 他冷静地陈述:“我不能让你出去,对不起,妈妈。” “不要叫我妈!林小一!林小一!孽种!你个孽种!你跟你那个恶心的爹一样!!你跟这里所有人一样!!你是魔鬼!你们是魔鬼!!你们都该去死!!去死!!!” 老头子咳嗽着从另一个屋子出来。 “怀孕了也不晓得安分!”他训斥着,从灶坑旁边摸起一块砖头,用力砸向女人的房门,“再他妈乱喊老子缝上你的嘴!” 女人害怕地捂住嘴,却还是忍不住哭,老头子恶狠狠地朝小屋靠近。 林小一小小一个,伸开双手挡在门前,抬头看着面前高大的身影。 他忍着双腿打颤的冲动说:“不要!妈妈不会喊了!” 老头走近,女人太害怕,逃回炕上,只依稀发出难以自控的抽噎声。 怒气无处可发,老头看起来吓人极了,他又咳嗽两下,一脚踹到林小一身上。 踹完啐了一口,骂道:“畸形的东西!让你妈给老子老实点!“说完转身,嘴上里碎碎糟糟地念着,”大的小的都他妈是赔钱的玩意儿!赔钱货!” …… 画面再一转。 面前不远处有个很温柔的姐姐,白色的外套,深蓝色碎花裙。 姐姐问:“你叫什么名字呀,怎么没穿裤子?” 第30章 “我叫林小一。”林小一躲在粗壮的树后小声嗫道,他已经八岁了,有着自己所不太明白的名为羞耻的情绪。 “好可爱的名字,是谁给你起的?是爸爸,还是妈妈?”姐姐走近,与他保持着一个很安全的距离,蹲在树对面问。 “妈妈起的……”虽然他跟爸爸的姓不一样,但爷爷奶奶好像都不在乎,好像觉得他叫什么都无所谓一样。 “你的爸爸妈妈呢?” “爸爸……奶奶说冻死了,妈妈生病了,在家。” 陈老师有些意外,她脱下外套,递给林小一,“你把这个围上,不要怕,我是新来的老师。” 林小一感觉自己脏死了,陈老师的外套是白色的,比妈妈的衬衫还白,刚碰到自己的手,就染上了一块块斑驳的印记。 “老师……是什么?”林小一穿上外套,从树后露出来更多了。 “我叫陈雪,你可以叫我陈老师。”陈老师笑了,笑得很好看,“老师啊……我想想啊,老师呢,就是教你们知识,教你们生活,教你们如何长大的师傅呀!” 老师姓陈。 妈妈喜欢的人也姓陈,妈妈说那是个非常好的人。 林小一感觉陈老师也是个非常非常好的人,所以他决定爱屋及乌,自己以后也要喜欢姓陈的。 “可知识是什么?师傅又是什么呢?”林小一不懂,又迈出一步,整个身子都从树后面露出来。 陈老师一愣,被问住了,哈哈一笑,“以后我慢慢告诉你,见到村口桥边那棵大树没有?我以后就在那里教课,你可以过来听,慢慢你就会知道啦。” 林小一怯懦地点头。 “我带你去看看好不好?”说着陈老师向他伸手,林小一犹豫半晌,伸出自己还没有家里劈开的柴火粗的细瘦手臂。 陈老师没有嫌脏,一把抓住,带着他向村口走。 路过大树,路过小院,陈老师带着林小一走到桥边,就着溪水给他洗了把脸。 林小一没剪过头发,长长的头发一直乱糟糟地堆在脑后,已经结成块。 陈老师回去拿了很香的,挤出来是白白的东西揉到他头上。泥水儿把溪水都染黑了,还是没洗干净。 于是陈老师暂时不管头发,帮林小一洗其他地方,可她忽然神情错愕,连动作都顿住。 林小一突然反应过来,双手捂着后退。糟了,奶奶嘱咐过他的,不能给别人看到。 陈老师很快整理好表情,朝林小一温柔地笑,有点不知如何开口似的,语重心长地说:“小一要保护好自己哦,除了陈老师和家里人,千万不能再让别人看到,以后要好好穿衣服,不可以不穿裤子了。” 其实林小一平时是穿的,穿奶奶的上衣就能盖住小腿,但他最近总往外跑,臭老头不高兴,不给他穿了。 陈老师说了跟奶奶一样的话,所以从此刻开始,在林小一心里,陈老师就不是别人了。 他很乖地点头。 陈老师没有再伸手,只教他自己洗,还说要每天都按时洗,不然会生病,林小一都记在心里了。 洗完陈老师长叹一口气,问他:“小一,老师帮你把头发剪了好不好呀?” 林小一想了想,觉得无所谓,便同意了。 陈老师牵着他往小院走。 “小一多大啦?” “我八岁了陈老师。” 陈老师听到回复不敢相信,停下低头仔细看了一眼:“我还以为小一才四五岁呢,小不点,要多吃饭长高高呀,我弟弟比你大两岁,都已经有两三个你这么高啦。”说着她将手比到自己耳朵那里。 林小一只到陈老师大腿,他仰视着,眼睛被阳光照得眯起来。 那她弟弟真的是非常非常高的小孩了,林小一想。 “我弟弟叫陈淮,羊淮山的淮,好听吧?” 第16章 林小一是自己清醒的。 他被按着,挣扎,直到失去力气,逐渐静止不动。 天花板的灯光映在失神的眼睛里,生理性的眼泪被刺眼的灯光刺激得忍不住顺着眼角流出。 “放开我。” 班主任担心的眼神和同学意外的神情他都不在意。 林小一扶着讲台爬起来,走到座位背上书包,没人敢阻拦,也没人想阻拦。 与王媛擦肩而过的时候林小一轻轻说了声“抱歉”。 王媛怔住。 看着头也不回走进昏暗走廊里的那个单薄的背影,身后熟悉的议论声又逐渐响起,王媛突然就对这个班级感到很失望。 从始至终,伤害她的不止一个。 她却只听见过这一句道歉。 来自,最不必说出这句话的人。 . 没有假条,林小一疲于与门卫周旋,选择翻墙出去。 没想到落地转身,就看见了等在路口的陈淮。 很挺拔的身影,靠在墙上,目不转睛地望着校门口方向。 现在才几点啊,最多七点多,他九点半才放学啊。 喉咙发紧,酸胀感充盈着,让林小一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就是每天这样等我的吗? 他好像很需要我。 好累,不想动。 但是没关系,陈淮永远有在人群中一眼就能发现林小一的神奇能力。 他马上就看到了,走过来。 第31章 林小一支撑不住了那样弯腰缓慢蹲下,陈淮就跑起来,跑到跟前,蹲在距离林小一很近的对面。 只是静静看着,却像在关心林小一,问他怎么了? “可以背我回家吗?”林小一头也不抬,讲话带着鼻音。 陈淮消化了一会,有点不懂。 好吧,是有点难为人了,林小一把书包递给陈淮,主动走到陈淮身后,趴到他背上。 咕哝着说:“我们回家。” 陈淮明白了,他把手里的书包挂在胸前,这是中午刚跟林小一学会的背法,然后十分轻松地托起林小一。 好轻。 路灯已经亮了,映出两个人交叠的影子,忽长忽短,最后没入黑暗。 “不要离开我,陈淮。”眼泪落进陈淮领子里,上次林小一在车上只是眼睛泛红,这次却下雨了。 陈淮第一次碰到林小一哭。 他停住,将林小一往上掂了一下,背的更稳些。 “嗯。”是一声很淡的回复,淡到听不清。 回完继续走,林小一可能太难过了吧,都没注意到这句回应。 林小一说我只有你了。 短短的路程里他絮絮叨叨讲了很多。 他说假如你也不要我了,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又很小声的说以后我们买大房子离开这个城市,说我们以后要永远在一起。 说到最后林小一都记不得自己到底胡言乱语说过些什么了。 脑子是混乱的。 到家后陈淮想把林小一放到床上去开灯,林小一却不松手。 陈淮由着他。 俩人就维持背着的姿势坐了一会。 陈淮穿着棉服,有点热,拉开拉链透气。 林小一听到拉锁的声音,回神了,缩回手,陈淮顺势脱下衣服放到一边桌上。 他想去开灯,去做饭,林小一也不让,只拉着他的胳膊不说话,手上偷着用力。 陈淮想了想,坐到床上,靠着墙,一只腿搭在床边,把林小一牵过来抱进怀里。 这下好像让林小一满意了。 他们面对面抱着,林小一很理所当然地伸手环住陈淮,头埋在他肩膀上。 没有人说话。 天黑了,有温暖的怀抱,很适合睡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小一睡着了。 陈淮把之前顺手放在桌上的衣服拿过来,披在林小一肩上,一只手放在林小一脑后,一只手放在腰间,稳稳地护着他。 不多时也跟着睡着了。 半夜,因为双腿一直弯曲着,小腿发麻,林小一醒了。 鞋子已经被人脱下,他想直起身活动下,刚分开一点,就被陈淮下意识按回去。 月色单薄,林小一向后仰头,勉强看清陈淮合着的双眼,人还睡着。 林小一很轻地碰了碰陈淮的眉间,无声道:“你是我的。” 说完又靠回去,鼻间都是陈淮的味道,他像小狗一样,在陈淮侧颈嗅来嗅去,又很迷恋似的,忍不住用嘴轻碰两下。 腰上的手指收紧,耳边的呼吸也乱了。像偷做坏事的小朋友被发现,林小一开始一动不动地装死。 自认精湛的演技似乎骗到了被骚扰醒的某人,林小一刚想往后挪一挪,就突然被某人换了个身位,压到床上。 这个过程猝不及防,但又被陈淮有意控制着速度,林小一最后更像是被小心放在枕头上的。 吓到睁眼,装死的戏码演不下去了。 陈淮起身,下一秒,被子被他扯过来盖到了林小一身上。 “陈……”没等林小一问出点什么,陈淮就逃似的跑进洗手间,关上门。 廉价的塑料推拉门太不隔音了,夜晚安静,林小一只能听到很压抑的呼吸声,担心地想跟过去看看。 小时候奶奶说过,着凉会容易上不出厕所,他这才想起自己一直忘记给陈淮买秋裤了,过一阵天更冷,棉裤都得提前备好。 结合中午的情况,林小一确认了这次诊断。 抹黑走到洗手间门口,里面忽然传出花洒的水声,看是在准备洗澡。 好吧,林小一也想洗澡。 陈淮不是别人,所以他把衣服脱了。 但自己跟别人都不一样,难免会担心的,所以林小一没有开灯。 门只开个缝,凉水就溅出来,好冷! 林小一问:”怎么没用热水,之前不是教过你吗?” 林小一伸手摸到陈淮胸膛,他竟然还穿着上衣,往下摸,竟然裤子也穿着! 手被捞上来箍着,一天被莫名其妙拦了两次,林小一起火了,跟人拧着来。陈淮当然不会用很大的力气,重获自由的林小一就开始帮陈淮脱衣服。 “这天洗冷水澡,你傻吗!?”除了第一次,之后所有澡都是陈淮自己洗的,林小一不敢想他是不是每一次都不会调热水,一直这样冻着洗,“学别的不是挺快的,这个怎么就学不会?!” 水温已经在林小一的调整下转热。 林小一还想给人脱裤子,陈淮往后躲闪,洗手间太小了,两个人挤进来几乎转不过身。林小一啧了一声,随他去,自顾自洗头。 整个洗手间的光源只剩热水器闪烁的微弱红灯,足以陈淮看清林小一现在整个人的模样,陈淮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出口被林小一占着,他出不去,只能咬紧牙关,死死闭着眼睛,贴在墙上。 第32章 林小一挤进来的初衷不过是不想跟陈淮分开,他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就想离陈淮近一点儿。 被这凉水的事一搅合,多难过的情绪都压下去想不起来了,林小一洗漱完就跑出去钻进被窝,找了内裤和睡衣套上,寻思明天得好好教教陈淮,要不就每次调好了再让他进去。 陈淮隔几分钟就出来了,他里面穿的就是平时当睡衣那套,现在打湿了,只得光溜溜的。 模糊地看到陈淮也穿好内裤进了被窝,这边半天都没捂热,林小一泥鳅似的钻进去。 陈淮的被子够大,足够装下两个人,还能让两个人中间有点富裕的空间。重点是真的很暖和,陈淮一整个大型小太阳取暖器,浑身散发着源源不断的热气。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一声,拿起看到是来自班主任的短信: [小一,晚上的事王媛替你解释过,老师也跟同学们沟通过。你就先在家休息两天,明天不用来学校了,各科作业老师让张水水带给你。别多想,同学们没有恶意,大家都不是故意的,当务之急是好好养养伤,调整好心态,备战高考。等你长大后回顾人生,会发现这些都是漫长生命中一道很小的坎而已,老师相信你一定能想通。] 哈,每一句话都让人看出与字面截然不同的意思。 高三的假,高三,多难得。 什么叫没有恶意,什么算小坎,这些都由谁来判定?不是自己而是其他人吗? 关于王媛,林小一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但他真的尽力了,哪怕重来一次,只要跟他沾上关系,就难免被拖下水吧。 扣上手机。 “陈淮。”小声地。 没反应。 “陈淮……”失落地。 还是没反应。 林小一翻了个身背对他,“活着好辛苦啊……陈淮,”林小一动了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为什么我身边的所有人都会发生不幸呢?” 下一刻手被牵住。 “至少你过得比之前更好了,没有因为我变得更糟糕,”林小一回握住,“对吗?” 每一句都不像询问,更像是用来安慰自己的喃喃轻语。 “陈淮。” “我头疼,”顿了顿,“肚子也疼。” 手被放开了,热源移动到肚子上,贴住不动,林小一稍凉一点的手盖上去。 看,有人疼手脚就会变热的,陈淮的手现在就很热了。 陈淮揽着林小一往后靠了靠,后背贴到胸上。 心里面痒痒的。 “好舒服。”林小一说。 那自己难受一点也没关系。陈淮想。 第17章 次日,恰逢周六。 兴许是昨夜睡得早,即便关了手机闹铃,生物钟还是让林小一在五点半这个时间点准时从睡梦中醒来。 陈淮难得还在睡,他总是比林小一醒得早,几乎每天都轻手轻脚地在天不亮的时候就下地去做早饭。 这样林小一出门前就能喝上一碗温度刚好的粥,并配上附近早餐店的馒头和买馒头时附赠的小咸菜。 屋子太小了,料理台挨着床,器具相互碰撞难免发出声音,油烟味不开窗就散不彻底,所以早上做过一次菜后就没再做了。 林小一偶尔会提前醒,带着困意半睁着眼睛,就能看到陈淮又长又直的双腿在脸前晃来晃去。 睡前的最后一秒与睁开眼睛的第一秒,都能第一时间看到陈淮,是让林小一感觉非常心安的事。 有研究表明,人类产生一个行为习惯的周期是21天,从把陈淮带回家开始计算,他们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大概是46天,可从林小一发现陈淮的存在开始,他们互相关注了三年,足足长达1000多天。 想到这里的时候,林小一觉得他跟陈淮也许这辈子都没办法习惯生活中没有彼此的存在了。 这样很好。 他喜欢稳定的生活,最好是今天晚上入睡前就可以预料到第二天会大概发生的一切事情。 如果可以的话,以后想考到南方的大学,带着陈淮离开这个地方。那里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过去,没有漫长难熬的冬天,最好也没有一片又一片连绵起伏的山。 截止今日为止,他感觉自己不过是从一座山的牢笼,逃到了群山围绕的牢笼,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呼吸平稳地吹拂在林小一的后脑,有点痒,他扭头看,发现自己与陈淮的距离仍然像昨晚入睡前那样近。 陈淮的睫毛很长,鼻梁很高,林小一稍微垂下眼睛,看到陈淮近在咫尺的嘴唇,唇形饱满,颜色比一般男生都深,像超市里摆的那种叫做车厘子的水果。 又像班级里有些女生会在放学时,从书包里掏出口红涂抹过的颜色那样。 林小一好奇过那种膏状物体的味道,毕竟要涂在嘴上,味道应该不会很难吃,或许是甜的,像商店里卖的那种口红形状的糖。 可能是因为思维发散太过,林小一不受控制地分泌口水,喉咙滚动,感觉有点渴。 刚睡醒不甚清醒,昏暗的晨光恰到好处,只要他稍微靠近一点点,他就能品尝到想象中的口红糖和车厘子是什么味道。 林小一呆呆地望着,下巴微微扬起,嘴巴下意识地分开一条缝隙,停止了呼吸。 只要靠近一点点…… 第33章 对方平稳的呼吸在这时倏然中断,视线中好看的唇形也猝不及防紧紧抿起,林小一抬眸与陈淮已经睁开的双眼撞了个正着。 他突然往后一闪,支撑自己坐起来,同时被口腔内丰富的,刚刚完全忘记吞咽的口水呛到,止不住剧烈咳嗽,眼泪都快要咳出来了。 陈淮就维持原来的姿势躺着,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看起来有点走神。 林小一在咳嗽缓解后,第一时间扑过去捂陈淮的眼睛,糊弄小孩似的嘴里念着:“你什么都没看到!摸摸毛,吓不着,继续睡吧,继续睡,啊。” 没看到什么呢?林小一也不知道,刚刚明明什么都没发生过。 语无伦次的说完没头没脑颠三倒四的话,林小一扑腾起床开始穿衣服,边穿裤子边自言自语:“正好今天周六,对,周六可以问问张叔店里缺不缺人,一天二百块,二百块可以买棉裤和秋裤,还可以买口红糖。” 说完愣了一下,飞快摇头,像要把脑子里的东西都甩出去,语速变得更快,“呸,不是,可以买好吃的,买蛋糕,对!买蛋糕吃。” 又说如果钱有剩余的话可以奢侈一把,买大樱桃吃,超贵的那种,买几个就够了。 说完动作突然停住,禁了声,短短维持了几秒钟的空白后,再也不开口了,空气变得安静,只有衣物摩擦产生的声音。 红晕从耳朵开始,呈放射状蔓延,等到林小一穿好衣服,跑进洗手间。 陈淮看到林小一的侧脸已经彻底染红了,连带着整个颈侧和露出的部分锁骨,完完全全红成一片。 天刚微亮,林小一今天反常,起的太早了,第一个闹铃还没开始响,平时至少要响到第四个,林小一才能无比艰难地从被子里面爬出来。 陈淮没听懂刚刚林小一念的那一长串咒语,直觉他上学应该不是这个时间,有点奇怪。 他今天还没出去给林小一买早餐。 陈淮颇为烦躁地耷拉着眼皮,坐起身,伸手捏了一把,然后起床叠被。 林小一洗漱完转身,陈淮正在洗手间门口,穿外套,看样子准备穿衣服出去。 …… 林小一:“你干嘛去?” 陈淮:? 林小一想了想,问:“买馒头?” 陈淮点头。 “不用买了,昨天剩下的够你自己吃了,我今天不吃早饭,”说完把陈淮手里的衣服拿下来挂到墙上,“我等会去店里打工,你知道的吧,就是门口挂着很多灯笼的那个。” 说完怕陈淮不能理解,比划着补充一句:“就是门口有个圆形大水池,你每次都在水池里面那个拉弓裸奔带翅膀的小天使屁股后面偷看的那个大酒店。” 说完看了看陈淮的表情,好吧,应该一句没听懂。 酒店其实九点才开门,洗漱完搅和这一阵刚才的事也忘得差不多了,林小一无奈地给陈淮把刚挂好的衣服取下来穿上,帮他立起领口,拉锁拉到最顶端,挡住他下半张脸。 陈淮大部分时间面无表情,今天却眉头微蹙,少见地不愉快,跟林小一平时带着起床气照镜子的神情差不多。 这显得他更像个正常的年轻大男生,表情很生动,见他这样,林小一心情莫名愉悦,自己也套上冬季校服,带人一块出门。 林小一的好心情只持续了不到三分钟,在出去刚准备锁门,看到门边地上的卷子时彻底消失。 几张卷子就那么裸着放在地上,顶上压了块中等大小棱角分明的石头,估计昨晚送来的,一晚过去,上面盖着薄薄一层土。 林小一捡起来翻看,顶上几张还好,只是皱皱巴巴的。但前几天下雨没干透,地表还潮着,把最底下质量本来就不怎么样的英语报纸洇花,字糊成一片,完全看不清了。 林小一开门把卷子搁到门口鞋柜上,气压莫名低了八度,关门的动作很重。 他带陈淮去早餐摊上吃饭,路上联系张叔,成功接到上班通知,这让他感觉恶劣的心情稍微缓和些。 今天有工资拿,就小小奢侈一把。 林小一拿了一个馒头,一碗豆腐脑,给陈淮买了三个肉包,一碗馄饨,总共十块五。 咸鲜的浇头盖在豆腐脑上,馒头一半撕碎放到豆腐脑里,沾着豆腐脑的汁儿吃,一半沾着馄饨汤吃,组合搭配出来四种吃法,林小一非常满意。 他嘴里塞的满满的:“听说南方豆腐脑是甜的,不知道好不好吃,”抬起碗呼噜噜喝了一口,“应该挺好吃的,一般甜的东西都好吃。” 林小一给陈淮点的都是带肉的,因为林小一发现陈淮吃东西虽然不挑,但他明显更喜欢吃肉,或者说,陈淮非常明显地觉得肉是好东西。 陈淮的注意力一般都在林小一身上,刚开始也没注意到自己吃的是什么,以为跟平时的馒头一样。在吃到第一口馅的时候愣了一下,咽下嘴里的就不吃了,整盘推给林小一。 推来推去两个来回。 再折腾一会包子就凉透了,林小一凶他,让他全吃光,说再敢推过来今天就把他锁家里,让他看不着自己。 陈淮听懂关键字,受气小媳妇似的不敢动作,老老实实开始吃。 林小一低头给张叔回消息。 张叔:小一你们今天没上课?高三课程不是挺紧的? 林小一选择性回复:嗯,没有。 第34章 张叔:小江今天没来,你们学校假比他们多啊。 小江是店里另一个兼职的高中生,在隔壁省重点,林小一学校虽然名挂个一中,却是个普高。 张叔:别为了赚钱耽误学习,还是那句话,缺钱就跟叔说,我没家没业的,不差你这点,等你以后长大了想还再还。 张叔:你知道的,我跟你妈……其实你不还都是应该的,在叔心里咱都已经是一家人了。 林小一看了半天,不想接这个话,回了就没完,于是直接把手机塞兜里不回了。 他们之间有很多次这样的对话,林小一不回,张叔就知道怎么回事,再见面就会默契的闭口不提。 他就陈淮一个家人,也不想要别的家人了。 想着抬头去看陈淮,陈淮早就吃完盯着他,见他聊完手机,把盘子和馄饨推过来。 林小一搭眼一看。 ? 盘子里三块去了皮的包子馅。 碗底一堆没了馄饨皮的馄饨馅。 不是,基本没啥馅的馄饨,这祖宗是怎么把肉挑出来的??? 林小一怒喝一声:“陈淮!” 这一声中气十足,怒气值max,陈淮一抖,坐直了。 早上摊位人不少,闻声都转过来看热闹,捏包子手速快到晃出残影的老板娘也暂停手里的工作,伸头往这个方向瞅。 林小一生生把火压下去,咬牙切齿地小声挤出几个字:“自己吃。” 见不得陈淮失落,林小一很没办法的夹起一块肉馅塞进嘴里,转身就走。 陈淮看着馄饨碗感觉有点可惜,但也没办法,只得把剩下两团肉馅解决掉,亦步亦趋跟上去。 第18章 外边降温太快了,路边沟壑前几日的积攒的雨水,今天便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距离上班还有十几分钟的时间,林小一牵着陈淮走进饭店对面肯爷爷,找个靠窗不起眼的角落把人按住,这里能直接看到店门口。 “我等下就在对面上班,”林小一指了指饭店大门,“你在这里等我,明白吗?” 陈淮的眼神跟着他的手指转一圈,停留在林小一的脸上。因为在外面走得久了,林小一的鼻尖和耳垂被空气冻得微微泛红。 这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啊? 林小一眉毛皱着,继续叮嘱:“午休的时候就来找你吃饭,吃完带你去买棉裤和棉鞋,你穿得太少了,不要去外面等。” 说完拉开陈淮衣服的拉锁,这边给的暖气足,怕等会给人热着。 陈淮一直没什么反应,直勾勾的看着他,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林小一转身欲走,刚走两步,就听见身后跟上来的脚步声,他啧了一下,回头瞪人,人马上站在原地不动。 又走几步,走到门口,脚步声再次响起,依然停在林小一回头的时候。 这是搁这跟他玩一二三木头人呢? 林小一刚准备凶两句,一女子带着孩子走进来,打断林小一发作。他只得拽着人回到刚才的位置。 “你,”林小一指向陈淮,“坐这!”说完把人按下去。 最后双臂交叠比了个大大的叉,补了相当简单易懂的三个字:“不准动!” 陈淮还是那样,不回应,就看着他。 这是什么?这是震耳发聩的无声反抗! 可外面温度实在太低了。 林小一低头看了看陈淮的手,牵起来。 宽而修长的手掌翻过去,背面是一大片已经红肿溃烂的冻疮,大概是以前冬天在外面流浪时留下的病根,因着这几天降温着凉便复发了。 怎么也不能让陈淮再去外面蹲着。 旁边的小孩点完餐,一直磨着妈妈,说想玩手机。小孩晃着妈妈袖口:“我想玩贪吃蛇!妈妈妈妈,让我玩嘛,玩手机就不会闹你啦!妈妈妈妈,求求妈妈啦!” “只能玩五分钟,吃饭饭的时候就不能玩了哦。”女子把手机递过去,小孩果然安静下来。 林小一恍然大悟,学以致用,立马掏出自己的纯白翻盖小手机,找出游戏界面,递给陈淮。 “喏,给你玩,我很快就回来。”陈淮不接,他就塞陈淮手里,正好手机在他这,等下找人也方便。 可陈淮似乎对手机不怎么感兴趣,他倒是学着旁边小孩之前的操作,抓住林小一的袖子,晃了晃,不肯撒手。 林小一:? 二人正僵持不下,电话亮了,屏幕显示张叔来电。电话里说饭店马上点名,问他人在哪,怎么还没到。 迟到要罚款,一分钟10块。 林小一挂断电话,十分焦急地呼噜下陈淮的头,再次强调:“不准动啊,在这里等我。” 说完赶紧跑出去。 好在换完衣服刚好赶上集合,工资暂时得以完整保留。 他上午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周末店里很忙,一桌接着一桌翻台。但林小一只要抽到空隙,总要往门口跑一圈,看两眼。 王哥调侃:“总瞅啥呢,咋了,外面有小姑娘咋的?” 林小一瞥他一眼,没吱声,默默回到负责的片区。 “处对象啦?”王哥眼睛一亮。 他惯爱逗小孩,林小一不理他,他也不恼,俩人负责一片区域,他就跟着屁股后烦人:“啥样小女孩能敲开我们小一铜墙铁壁滴心房呀,得老可爱了吧~啥时候领来给咱看看,哥高低得请小弟妹搓一顿儿啊~” 第35章 林小一转身去摆盘,王哥紧随其后:“哥跟你说,搞对象可不能跟现在似的天天板着个脸!诶妈呀,要是给女朋友惹生气了老难哄了,我昨儿回去晚了二十分钟忘了报备,你嫂子气了仨小时!先是奶茶水果小蛋糕,后是端茶倒水给洗脚,这还差点没哄好。” 连着几个蹩脚押韵,王哥自己忍不住笑半天。 “我看你也不像会哄人的样,别怕,哄不好就找哥,哥别的不会,哄女朋友这方面经验绝对嘎嘎地!”说完给自己竖起个大拇指表示肯定。 林小一耷拉着眼皮,一副生人勿进的冷漠气场,很遗憾,气场在王哥这完全失效。 张叔在这当经理,大家多少知道些林小一跟张哥的关系,也都知道林小一家里的情况。 他就是无父无母一小孩。 原来从山里出来的,娘家没亲戚,他妈妈带着他二嫁。 结婚后刚生了个小的,在襁褓里没断奶的时候生了场大病,俩大人带着小孩去医院的路上意外出了车祸,两大一小,全没了。 只有当时在上学的林小一逃过一劫。 后爹家里人本来就不待见自己儿子取了个二婚带娃的,又觉得对方来路不明。结婚刚一年多,出了这档子天大的祸事,巴不得把这倒霉孩子扔远点。 林小一和他妈妈当年是上过本地新闻的,而且是惊天大丑闻。 当年的头版头条一时被【孤儿寡母逃离拐卖村!】,【爆!是人性的缺失,还是道德的沦丧!】,【12岁小孩勇穿羊淮山】之类的文字词条屠版长达半个月。 冤有头债有主,批判的声音搅翻了天,兴师动众大查特查很久。 最后结局以爆出林小一山里的父亲及爷爷奶奶一干参与人员已故身亡,再无处讨伐而遗憾落幕。 羊淮山整座山,与大山深处的羊淮村,彻底臭名昭著。 无人在意小报上后来更新的,对其他知情人的采访后续。 他们只要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发泄过自己想发泄的,真相究竟怎样,还重要吗? 说到底,真真假假,就连林小一本人都不清楚。 王哥喋喋不休两个小时,林小一始终一言不发,开启免打扰状态。 临午休下班前,王哥突然想起什么,一拍脑袋:“诶我去,差点忘了,小江上周来落下几本什么作业还是书啥的,让你给他捎回去。他们最近都没假,搁我衣柜里呢,等会先放你那,不然我这记性晚上又忘了。” 林小一大发慈悲的回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嗯。” “嘶,你个小崽子!”王哥气笑了,一把扣住他走向后厨,“走!哥带你吃饭去咯。” 酒店员工餐一向不吝啬,荤素带汤加起来四个菜。 排骨炖豆角,蒜苔炒肉,芹菜炒粉,还有紫菜蛋花汤。 林小一拿平时吃饭的饭盒,一样都装了点,尤其排骨,多夹了好几块。 “小一今天食欲不错呀,有开心事?” “可不是呗,真给面儿!平时吃猫食似的,多吃点,今儿这排骨可是哥做的!” 后厨这会人多,林小一平时吃饭,压根装不满食盒,此时却一反常态地冒了尖,免不了被大家调笑一番。 “去去去,着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别耽误我们小一打包,小弟妹可在外头等着呢~别给人小姑娘冻着啦!”王哥带着一脸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自豪感,跟后厨聊起今日八卦。 林小一抿了抿嘴,反驳道:“没有小姑娘。” 说了也没几个人听见,听见的只当他害羞,他扣上饭盒盖子,躲进更衣间换衣服。 午休有三个小时,足够带陈淮买东西,想了想,还是去小市场吧,虽然路程远了点,但那边便宜。 饭店附近的商场,随便一件衣服的价格最低都得四位数往上走,价格高的让人咂舌。 摸着怀里热乎乎的饭盒,想到等会能给陈淮吃上排骨,上午兼职忙忙碌碌带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他不自觉的跑起来,冷风吹起微长的刘海,眼睛弯弯的闪着光,活脱脱像个无忧无虑的普通少年。 没等跑到肯爷爷跟前,刚走上马路边边,林小一脚步一顿,愣在原地。 干净明亮的窗子后面,哪还有陈淮的影子? 他调整因小跑变得急促的呼吸,一步一步,很慢地向门口走过去。仿佛害怕走快了,人来不及赶回来,就真的消失了一样。 但既定事实往往不会因为人们的恐惧而发生改变。 林小一走到陈淮之前坐着的位置面前停下,环顾四周。虽然过了饭点,但因为是周末,快餐店里的人不算少。 桌子上摆着托盘,里面有些吃完的包装盒,与挤剩一半的番茄酱。 这意味着,陈淮或许已经离开很长一段时间了…… 林小一长久的站在那里不动,脸色苍白,引起了别人的注意,旁边一对小情侣出声关心:“你没事吧?” 他这才恍惚回神:“没。” 回完想起什么,他连忙追问:“你们有看到之前坐在这里的男生吗?穿着跟我一样的校服,大概这么高。”林小一胳膊抬起来,比划了一个很高的高度。 二人对视后,女生摇了摇头:“之前坐在这的是个女孩子哦。” 林小一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很无助,男生忍不住补充:“会不会是有事先走了?你要不给他打个电话联系一下?” 第36章 电话……对,差点忘了,手机还在陈淮身上,可以给他打电话! “不好意思,可以麻烦借您手机用一下吗?”林小一把一直抱在怀里的餐盒放在身后桌子上,很紧张地看着他们。 “喏,给你。” “谢谢谢谢。” 林小一马上给自己的号码拨号,“嘟嘟嘟”响了很久,却一直没有被人接听。 话筒里面每响一声,林小一的心就沉下去一分。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sorry……” 林小一下意识舔了舔嘴唇,看向一直注视他的两个人:“不好意思,那边可能没听到,我再打一个好吗……” 男生很大度地摆摆手:“没事没事,你打!我们不着急。” 又接连打了好几个,全都没人接,林小一的手蜷起来,指甲扣进肉里,一阵阵钝痛。 估计有十几个电话打出去,他失魂落魄地把手机还给人家,扭头就往外面跑。 后面喊他饭盒落下了他都没回头,刚推开玻璃门,就一头撞到来人身上。 “对不起!” 林小一道完歉睁开眼,入眼是穿着深蓝色的校服的胸膛。他猛地抬起头。 第19章 在林小一乏陈可善的短暂人生里,转个身就彻底消失的人,实在太多。 他一直在告别,一直在被抛弃。 无论是疼爱他的,厌恶他的,或是关联十分微弱的,有的人离去甚至连招呼都来不及打。 他不知道陈淮会不会成为其中的一个。 这种感觉就像身处于黑暗之中,有一把悬在头顶的,随时可能会落下的利刃。 这把刀会在某个必然的时间点垂坠而下,突然斩断他的喉咙,这让他心怀恐惧,惶惶不可终日,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即将会失去的不确定性中徘徊不前。 林小一无法控制,只能被动接受,被痛苦地反复凌迟。 陈淮什么都不知道,他只会扶着林小一的胳膊,将他扶稳,用一种看似十分迷茫的眼神,低头望着他。 林小一想要质问,想要责怪,想问他为什么要乱走让人担心。 可对上陈淮一无所知的神情,却从心底里翻涌起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口。 “诶——!同学,你的饭盒落在桌子上了,给你。”男生伸出手,将饭盒递到两人中间,打量着这个画面,问:“找到你朋友啦?” 男生将林小一难诉于口的话很自然地说出来,指责陈淮:“你也真是的,出去也不跟同学说一声,给他急坏了。” “谢谢。”林小一伸手准备接过饭盒,陈淮看见林小一的动作,先他一步拿在手里,林小一双手落了空,垂下去。 陈淮像是没有听到别人在跟他讲话,眼神都没有转过去,也没有回应。 这在别人看来是十分无礼的行为。 男生面色不豫,在感觉男生要说出一些难听的话之前,林小一向前一步,挡在陈淮身前,跟男生道了歉:“对不起,他……我朋友耳朵有点问题,有时候会听不到人讲话,谢谢您,麻烦您了,真不好意思。” 男生有些诧异,欲言又止,最后默默附和道:“怪不得接不到电话……没事,人找到就行。”他摆摆手,被女朋友唤回座位。 林小一虽然下意识去护着陈淮,却不代表他不生气了。 在男生转身后,他便直接丢下陈淮,看都不看他,径走向门外。 他走得很快,大概走出十几米的距离,恍惚间发现身后竟然没有陈淮的脚步声,突然楞在原地。 明明是陈淮完全能跟上的速度,难道他没跟过来吗? 林小一很不可置信的回过头。 还好事情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陈淮小跑到他跟前,停下,呼吸稍微带点喘。 他两手都拿着东西,左手端着他的饭盒,右手上是一块透明包装的奶油小蛋糕。 蛋糕大概是经过什么撞击,看不出原本的造型,依稀能看见被撞歪的小纸伞插件,奶油和蛋糕胚体被撞散,混在一起糊在盒子上。另有些奶油从塑料盒缝隙中挤出来,沾在陈淮冻得红肿的手指上,画面有些惨不忍睹。 一口气哽在胸前不上不下,顶得林小一很难受,他长呼一口气,只能自己咽了。 外面冷,林小一拉着陈淮走进旁边温暖的商场,兜兜转转半天,找了个有座位和桌子的休息区坐了下来。 陈淮还傻愣愣的托着手里的东西,林小一起身,陈淮就跟着他。跟到洗手间门口,林小一看了看他手里的食物,勒令他站在门口,是一个即使进了男厕也能看到的区域,告诉他不准动。 这次陈淮很听话。 林小一很快地扯了些纸,沾湿一部分,领着人回到休息区。 他接过饭盒,在桌面上放了一块纸,把饭盒跟蛋糕放上去。又仔细地替陈淮把手上五颜六色的奶油擦干净,擦到手背,看到溃破的伤口,心一下就软了。 再大的气就这么散了。 他很轻地叹了口气,替陈淮吹了吹伤口,问:“疼吗?” 陈淮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在林小一准备松开他手的时候突然反手牵住他的。 他的手被陈淮抬起来,陈淮笨拙地学着他刚刚的动作,轻轻吹了吹,然后专注地看着他,意思像是问他:不疼了吧? 第37章 什么啊…… 真是的,林小一难为情的别开脸,冷漠地打开饭盒,推到陈淮面前。 他把筷子塞进陈淮手里,命令道:“吃饭,排骨。” 说完想到什么,补充道:“陈厨做排骨可香了,好久才做一次。” 陈淮夹起一块先递到林小一嘴边,裹满肉香味的汤汁粘到林小一嘴唇上,他张嘴咬住向后仰头,接过来用手捏着啃,催促陈淮:“快吃,吃饱了还得去买东西。” 陈淮又给林小一递过来好几块,但林小一只吃了第一块,后面就专心吃那块摔坏的蛋糕,说什么也不吃了。 陈淮这才老实自己吃。 饶是陈淮饭量再大,这满满一盒的饭菜也太多了些,盒底剩了一些混着菜汤的米饭,陈淮吃饭的速度开始变慢。 摸肚子的动作被林小一发现,林小一拍拍他的手,拿过筷子,把剩下的饭吃干净。 吃完手探进陈淮校服兜里,找到手机拿出来,准备看一下时间,好规划接下来的行程。 屏幕显示着十六个未接电话。 林小一迟钝地发现手机右上角有个小小的铃铛图标,铃铛上面有个红色的斜杠——是代表静音的标志。 他看一眼陈淮,有点自责地皱起眉,咬了咬嘴唇。 余光里陈淮的手又伸进自己兜里摸了摸,掏出两根棒棒糖,举到林小一面前。 ? 没等反应过来,陈淮已经用牙撕开其中一个的包装纸,怼到了他嘴边。 林小一很快扭头躲了,他拧着眉毛,很抗拒又很激动地大声呵道:“我不吃糖!” 说完感觉自己语气有些过,缓了缓,沉下声跟陈淮解释:“我不爱吃糖,你吃吧。”话落带着陈淮捏着棒棒糖的手一起,将糖塞进他嘴里。 从这之后他的情绪就一直不太好。 坐上公交车上林小一也一直看向窗外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小脸绷得紧紧的。 不应该啊,陈淮把剩下的那根棒棒糖拿出来,盯着看了看,又看向林小一。 林小一特别喜欢吃甜的东西,比如糖醋鸡蛋,小蛋糕,偶尔改善伙食的时候会买糖三角,就是那种三角形的,里面有很多糖水夹心的馒头。 早上的时候他也提到过什么买糖,矛盾的信息放在一起,让陈淮有点头疼。 他悄悄握住了林小一揣在兜里的手,两只手塞在大大的校服兜里不算挤,林小一转头问他怎么了。 视线下移,看到他放在腿上的那只手里还捏着糖。 通道另一侧的妈妈抱着小孩睡着了,很小的小孩正倾着身子,伸手想去摸陈淮手里的糖,大半身体都悬在外面,感觉再稍微用力点就要跌落。 “小心!” 果然,孩子又往前挺了一下,从妈妈臂弯挣脱出来,千钧一发之际,陈淮单手稳稳抱住了小孩。 小宝宝哇的一下放声大哭,妈妈被哭声惊醒,看清状况后连忙孩子接过去,心有余悸地拍着孩子后背,嘴里念叨着:“摸摸毛,吓不着……” 孩子妈妈转身跟陈淮连连道谢,陈淮在孩子被抱走之后就没再看那边了,专心地看林小一,再次把别人屏蔽在世界之外。 林小一捏了捏兜里陈淮的手,陈淮看他。 “糖,不喜欢吃的话给那小孩吧。”林小一看向那边抽抽搭搭,鼻子里面冒了个鼻涕泡,泪眼朦胧还直勾勾看着陈淮手里棒棒糖的小孩,朝陈淮扬了扬下巴。 没反应。 “啧。”林小一甩开相连的手,抓着陈淮的手腕抬起来,递出去,说:“姐,他要把这糖给孩子吃。” 全程没吭声的陈淮:。 全程没听到陈淮吭声的大姐:……? 小孩一把将糖抢过去,带着糖皮往嘴里塞,“啪”,鼻涕泡破了,小孩开始嘎嘎乐。 大姐又说了几声谢,给宝宝撕开糖纸,小孩无意识地发出啊啊地兴奋叫声。 陈淮在糖被抽走的时候注意力就被吸引过去了,此时直勾勾看着小孩嘴里的糖,面无表情看着有点凶。 一分钟不到,美滋滋含着糖的小孩瘪瘪嘴,哇的一声,又被吓哭了。 林小一被眼前的状况搞蒙了:“陈淮!你干嘛!” 陈淮转过头瞪了他一眼,其实只是看了一眼,但林小一觉得这就是瞪,完事头就扭到前面去谁也不看。 林小一:…… “生气了?”林小一扯扯陈淮,探头去看他的正脸,陈淮又侧了侧脸不给看。 大姐局促地拍了两下孩子:“都是我家小宝没礼貌,你看看这事整的……” 恰好车内语音播报响起:“小商品市场南门站到了,请您前门上车,后门下车……” “没事没事。”林小一推了推正在生闷气的大块头,扯着人逃似的跑下车。 林小一气的牙痒痒,没办法,狠狠捏了下陈淮挺翘的高鼻梁撒气。 这都什么事啊。 林小一带着陈淮去了自己常去的那家棉鞋摊位,给陈淮买了一双很丑但很保暖的黑棉鞋,跟自己脚上前年买的是同款。 “二十五一双,最低了。”老板说。 “叔,十五吧。”林小一熟练还价。 “你这臭孩子,真不让叔挣钱咋地,要不拿两双,给你算三十,你瞅你脚上的肯定都穿薄了,棉鞋这东西薄了就不暖和,该换新的了。” 第38章 林小一面色犹豫。 下一秒,陈淮掏了掏兜,从他今天百宝箱似的兜里掏出一沓零钱。 在林小一满脸懵比的质疑目光中,豪爽地全部塞进到老板手里。 第20章 “钱哪来的?”林小一指着桌子问。 他半倚在桌子边缘,双臂交叠,看着站在门口罚站的陈淮,神情少见地严肃。 桌上放着前段时间陈淮给他的,今天买鞋那会掏出来的所有零钱,全都堆在一块。 上次陈淮给他的时候他就放起来了,没动。 现在放在一起,看着挺大一堆。钱币大多是崭新的,面值零散,最大的不超过二十,有很多五毛,一块的是最多的。 陈淮没理他,像没听见,走到林小一对面的料理台停下,拿出电饭煲内胆,弯腰从放在橱柜的米袋子里面盛米。 林小一踢他小腿,等陈淮转身,又指了指那百十来块钱,审他:“哪来的?” 陈淮愣了一下,放下电饭煲,把零钱捋好了卷起来,塞进林小一进屋后因为着急还没来得及脱下的外套兜里,放完还仔细地拍了拍。 完事又打开水龙头,接着清洗大米。 林小一:? 关键时候就什么都听不懂是吧。 林小一扯着他领子拽过来,二人中间隔着个凳子,陈淮被绊了下,一不小心坐在床上。 电饭煲内胆在陈淮摔倒的时候脱手,翻进水池里,锅里的水和米溅出来不少,一半落在地上,一半落在水池里,水流不停打在池壁上,发出哗哗的水声。 林小一没心思管,他站在陈淮身前,背着光盯着陈淮,从兜里掏出那堆钱扔在他腿上,脸上写满了担心。 “我问你这钱哪来的?” 就算捡钱,也不可能总捡到,何况这么新,弄不清楚这来路不明的收入,林小一不安心。 陈淮讨好地摸了摸林小一的手,被林小一甩开:“搞不明白今天别吃饭也别睡觉了!” 他知道自己态度不对,不应该这么急,毕竟陈淮跟正常人有区别。但他身上发生超出自己控制的事情这个事实,还是会让林小一感觉有点焦虑。 正是因为陈淮跟正常人不一样,他才得多操心。 把人捡回来,他就有责任杜绝一切可能发生在陈淮身上的,不好的事。 万一这钱是从什么奇怪的渠道来的呢?或者是在陈淮什么都不懂的情况下,替人做了不好的事交换来的呢?随便哪个可能性的后果都很可怕。 毕竟林小一很清楚,惯会利用弱势群体达到自己目的有心人实在太多了,让人防不胜防。 尤其陈淮根本与人无法交流,通过正常行为能力换取收益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林小一思维越发散,焦虑的感觉越发强烈,垂在身侧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他的状态不正常。 林小一自己没发现,陈淮先发现了。 他把林小一颤抖双手包住,放在一起搓揉。 不知道怎么回事,林小一的手变得很凉。从下车到进屋的这段路程,两个人的手一直牵着,全程都是好好的,更何况进屋了连外套都没脱,不应该是这个温度。 林小一中午就凶他,还把买给他的糖送给别人,又因为自己想要给他买鞋子生气变本加厉的凶他。 陈淮本来在因为这些事情不太高兴,才不想理林小一,没想到竟会给人气成这样,他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 陈淮带着林小一从家里出去,走了大概十几分钟,停在一个废旧的天桥下,由几块大型波浪瓦片搭起来的临时小屋面前。 “这是……” 陈淮弯腰进去,翻找一阵,拎出来一个黑色垃圾袋,放到林小一手里。 袋子没什么太大的重量,林小一隔着袋子捏了捏,里面像有很多纸片,还有硬币碰撞的声响。 环境太暗看不清,林小一没带手机,不能照亮,但也差不多反应过来里面是什么东西。 两个人回到家,打开袋子,见到了放在里面的零钱。 跟桌子上面的不太一样,这些钱又脏又破,杂乱地挤在袋子里,林小一伸手欲拿,陈淮却一下将塑料袋抢走。 林小一挑眉,怎么,私房钱舍不得给他? 陈淮转身背着林小一,把钱袋子拿进洗手间,翻了一阵。 很快,林小一听见硬币坠进水池的声音,紧接着洗手池的水龙头也被打开。 “你干嘛呢!” 他两步走到洗手间门口,亲眼看到陈淮把钱全都倒了进洗手池,手里拿着的洗衣粉马上就要洒进去,这架势是准备……“洗”钱?? 林小一飞快关上水龙头,捞出那一堆纸币,放在桌上。 一股火窜上头顶,转身刚准备喷人,陈淮又眼巴巴地递过来个透明塑料袋。 林小一的火憋回去了。 装的还是钱,他压着脾气打开,发现这袋里装的钱看起来相对干净一些,但也没桌子上的看起来新。 林小一对陈淮这一通神奇操作背后的逻辑似乎有点弄清楚了。 但陈淮想给他最好的,和这些钱的来源不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前者让他感觉有点开心,后者仍旧让他忧虑。 火发不出去,事情找不到头绪,他长叹一口气,开始沉默地处理那堆湿透的纸张,陈淮一直贴着他很近的站着,一会摸摸他的手,一会扯扯他衣服。 第39章 在衣服上擦干手,林小一抬手揉了揉陈淮的头,陈淮很听话地主动俯身给他摸。 林小一语气有些疲惫,说:“饿了吧,先做饭吧。” 陈淮有点担心,但还是先听林小一的,打扫干净溅在地上的淘米水,又盛了新的米,开始做饭。 时不时回头关注林小一的动态。 本就又脏又破旧的纸币很脆弱,黏在一起,林小一废了很长时间才将他们分开,中间突然出现一张红底黄字的名片。 林小一拿起看,上面印着几个大字:北城废旧物品回收。 是…这么回事? 林小一恍然大悟,拉住陈淮的后颈的衣服,把人勒得回头,兴奋地问他:“这些钱是你卖废品赚的!?” 陈淮感觉莫名其妙,没有表情,但感觉到林小一心情变好了,自己也跟着愉快起来。 他摸了摸林小一的脸,扭头回去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没想到兴奋过头,林小一出其不意地跳到陈淮背上,使劲呼噜着他的头发,揉成鸡窝后又夸了他一句“真棒!” 陈淮怕林小一摔倒,单手伸到后面稳住,随便他怎么磋磨,另一只手继续认真地炒菜。 吃完饭后林小一坐在桌前写作业,看着摆在桌角的那张大红名片,还有种劫后余生的不真实感。 保险起见,他决定明天中午还是抽空去废品回收站问问,再确认一下。 由于前两次同睡一个被窝导致的不太和谐的前车之鉴,林小一感觉以后还是乖乖自己睡比较好,冷就冷吧,总比丢人强。 假设周一去上课,明天可以再兼职一天,两日共计意外收入500,或许可以将买个电热毯这项计划提上日程,过了十一月后,天气会越来越冷。 他看了看身后料理台上排排站等着晾干的纸币,假如这些真的是陈淮卖废品赚来的,那明天再给陈淮买块五花肉炖来吃! 他偶然间听见同学提起过,猪肉炖酸菜是道很香很美味的本地菜。 酸菜的酸与猪肉的油脂融合在一起,会形成独有的带着肉香味的酸酸的汤汁,搭配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既能中和肥肉的油腻,又能更加完美的衬托出肉香。 林小一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只吃过放了一点盐,连油花都看不到的单独炖酸菜,可能陈淮也没吃过,他们可以一起尝尝看。 以后一定要跟陈淮两个人一块吃到更多美味的食物,迎接更美好的,每一餐都有肉的新生活。 回来得晚,折腾一阵,再加上一边写作业一边胡思乱想,林小一不知不觉写到了凌晨一点。 轮到英语周卷的时候,看着模糊不清的题目,学校里那些糟糕事又都冒出来了,林小一把卷子揉成一团丢掉,找了英语练习册写。 上床的时候已经两点了,准备定起床闹钟,却意外看到王媛下午发来几条短信。 圆圆:[小一,你的身体还好吗?今天妈妈跟我问起你,很关心你的情况。] 圆圆:[因为我给你带来更多的麻烦了,对不起。] 看着对不起三个字,林小一仿佛又想到了女生低头哭泣的样子,有点受不了,是他给王媛带来了麻烦才是。 圆圆:[我爸妈决定给我转班了,去一班。一班跟四班在不同楼层,与四班学生见面的机会很少,而且一班的班主任是学年主任,会非常严厉,不会放任同学像之前一样……] 圆圆:[或许……你要考虑跟我一起转班吗?我爸爸说他可以安排我们一起转班。] 圆圆:[你不用觉得麻烦,也不要有压力,这对我爸爸来说是很简单的事情,只是举手之劳,爸爸妈妈说还是要尊重你的意见。] 圆圆:[但我私心希望你能够跟我一起……这样对学习也有好处,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努力的!] 看到后面林小一的心情变得十分复杂,他对王媛和来自王媛父母的关心感觉无所适从,明明自己让王媛被欺负了,可他的父母仍会不计前嫌的帮自己,这是很奇怪的现象。 在林小一过往的生活经历中,遇到的大部分的人,都是只会考虑自己既得利益的人。有需要的时候万分和善,一旦感觉他没有利用价值,是个累赘,便会瞬间变得面目可憎。 陈淮和张叔除外,现在要加上王媛一家人了。 林小一放下手机,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陈淮的胳膊突然伸过来搭在他的被子上,沉重的压感让林小一感觉很安心。 他在黑暗中问陈淮:“我要不要转去一班?” 陈淮拍了拍他,像哄他睡觉似的。 未来所期待的美好的生活需要他努力学习,考上一个好的学校,或是考上一个喜欢的城市。 “那就去吧。”林小一悄声说道,闭上了眼睛。 第21章 次日中午,二人刚刚走出废品回收站,准备去买肉。林小一就接到了一通意外的电话。 是王媛。 “小一,你们家是在……”那边顿了一下,问:“春花胡同吗?” “嗯。”林小一说,“怎么了?” “我在春花胡同口,你现在在家吗?” “什么?”林小一这才猛地想起,昨天看到信息的时候因为太晚,他忘记回了,今天也没想起来。 “昨天给你发的信息没有收到回复,想着你或许没看到,刚好我今天去学校拿作业,顺路给你带过来。”王媛听到电话那边的喧闹声,问:“你没在家吗?如果很远的话,我晚点再给你送过来?” 第40章 “不用,放在门口就可以,我们家是36……”林小一话到半截,突然反应过来,他的小屋跟别人共用一个院子,如果对方不清楚春花胡同的地形,是很难分清房号的。 而且胡同里面岔路繁多,弯弯绕绕,方向感不好的人很容易迷路。 废品回收站距离家里不算太远,走路只需要十几分钟,跑起来的话五六分钟就够用。 王媛一来一回怎么也要半个多小时,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人家一次。 “我大概六分钟到家,如果你不着急的话……” 王媛听见电话里面的人跑起来的急促呼吸声,抢着回复:“不着急的,不着急的,你慢慢走,我正好需要在附近买点东西。” 林小一这才拉着不明不白被带着跑起来的陈淮缓下速度,回了声好,挂断电话。 到胡同附近,远远就看到一个顶着白色毛绒帽子,戴着厚厚格子围巾的女生,正在低头在胡同口转来转去。 她手里拎着一个印着英文的帆布袋。 一时不确定对方身份,林小一试探性地喊她:“王媛?” “唉!”女生条件反射答应一声,浑身上下包的严严实实,露出来的一双眼睛眯了起来。 她回过头没注意看林小一,反倒先被他身侧的人引去了注意。 旁边的大高个实在扎眼,即便头发乱糟糟的像被狗啃过,仍不掩帅气。 是她在整个小镇都没见过的精致长相。 男生没什么表情,倾斜着一侧身子,左胳膊延伸到林小一外套下方,被林小一插在兜里的手挡住,一同消失在衣服下。 因为整个人比林小一高出很多,倾斜的角度略大,显得两个人组合在一起的画面有点滑稽。 林小一是个冷脸长相,即使不刻意板着脸,看起来也像是有点不高兴。 但旁边男生的眉毛怎么好像也……有一点点皱起来了? 他甚至带着林小一下意识向后退一步,王媛一愣,莫名其妙地联想到了那种会护着自己肉骨头龇牙咧嘴的小狗。 “怎么了?”不明状况且手被捏疼的林小一转头去看陈淮。 陈淮正在用带着很强敌意的眼神看着王媛。 “我们是不是以前就见过?”王媛突然问陈淮,她上次见到陈淮就感觉眼熟,“不是上次在车里,更早的时候?” 这下轮到林小一紧张了。 见过,怎么可能没见过,何止见过,两年来得见过无数次。 “不用管他,”林小一跟王媛说,说完在兜里拽了拽陈淮,把他注意力扯回来,“这是我……就,就,就是我继父那边的亲戚,最近,嗯……最近借住在我这边,他听不见,也不会说话。对了,那个作业在?” 一句谎话让林小一说的磕磕绊绊,活像个结巴。 王媛第一次听见林小一说这么长的话,本就有点意外,再听人说这么一大帅哥是个残疾人,更震惊了。 她略带惋惜地说道:“聋哑人吗?好可怜啊……” 林小一心虚,干巴巴地“嗯”了一声。 王媛在帆布兜里翻找,拿出来一个粉色蕾丝图案的塑料文件袋,递给林小一。 “谢谢。”林小一说。 东西接过来后林小一没动。 王媛也没动。 气氛沉默得很微妙。 陈淮看了眼王媛,又看了眼林小一,先动了,他把林小一往后又带了一步。 …… 啊,林小一突然想起来,同学之间互相帮忙,似乎应该做些表示感谢的回馈来着吧? 他不太熟悉这些,一时忘记了。 他说:“那什么,我请你喝奶茶吧。” 林小一指了指路胡同口另一面的小卖部:“店里有热水,冲杯奶茶路上拿着还能暖暖手,天气太冷了。” 说完就带着陈淮往对面走,王媛说不用,林小一却很坚持。 因为不光是作业,还有转班的事…… 廉价的奶茶已经算是很难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王媛不得已跟在两个男生身后走进小超市。 她看见林小一哥哥的手全程没从林小一兜里拿出来过。 很有意思的是,林小一似乎有的时候会忘记他哥是个聋哑人,兜里面的手动一下,他哥就会低下头去,然后林小一会小声地跟他讲些什么。 男生没有反馈,林小一就很理所当然地替他哥哥做出决定。 比如说给他哥哥也拿了一杯香芋味的飘飘香奶茶。 “你想吃什么零食吗?”林小一指向零食架子问王媛,“上次阿姨做的饺子很好吃,还没来得及谢谢你,你选一些喜欢的零食吧?我不太清楚你们女生喜欢吃什么?” 其实男生喜欢吃什么他也不知道,毕竟他几乎没怎么吃过零食。 “不用,奶茶就可以了,谢谢。” 林小一很苦恼似的,还是根据原来陈淮偷偷放在他门口的零食类型拿了一些,又额外买了一些水果,在结账的时候跟给王媛买的奶茶装进一个袋子,递给她。 陈淮收到的零食大部分是女生送的,所以,这些应该会是女生喜欢吃的东西吧。 王媛伸手推脱:“太多了太多了。” “拿着吧,这些水果给叔叔和阿姨。”林小一视线落在地上,难以启齿地说:“如果方便的话,请麻烦把我也转到一班吧。” 第41章 女生很兴奋:“真的吗!?太好了!不麻烦的!我晚上回去就跟爸爸说,明天早上我们就可以过去了!” “嗯。”麻烦到别人,林小一显得很局促。 王媛说:“只要我爸爸跟主任说一声,我们还可以继续做同桌!好吗小一?” “啊?”林小一抬头,神情迷茫。 这也行?难道这就是金钱的力量? 但继续同桌的话也没什么不好,于是林小一在王媛期待的目光中回了声好。 王媛点头:“嗯嗯!” 之后林小一没有回话,王媛也冷静下来,没有主动挑起话题,三人又陷入尴尬的沉默。 林小一心想她怎么还不走,是不是得再客套点什么啊。 几秒后搜肠刮肚地挤出一句:“那……路上小心?” 陈淮就酷酷地冷眼看着二人互动。 王媛欲言又止,片刻后,小心翼翼地说:“其实我今天过来还有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 林小一静待下文。 “是关于2012年的,北城都市报对你的采访。”王媛小心地观察面前男生的反映。 表面不显,但陈淮却能感觉到林小一的手又在跟昨晚一样颤了。 他突然带着林小一转身,不管不顾地往家走,把王媛留在原地。 林小一没反应过来,被他带着走了几步。 王媛追过来,抓住林小一的胳膊,迫使他们停下,很急很快地解释:“小一,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我妈妈她有些报社的朋友,说或许能帮到你什么。具体我不太明白,妈妈也没有多说,她只是希望我能问问你的意见!” “我……”林小一刚发出一个字节,就被陈淮打断。 陈淮将林小一扯到自己身后护着,冷漠且不耐地看着面前娇小的女生。 他真的生气起来是很吓人的,那眼神仿佛女生敢再多说一个字,就要撕碎她似的。 女生被可怕的目光吓得袋子都脱了手,掉在地上。带着哭腔小声地道歉:“对不起。” 说完蹲下身子去捡。 林小一拍拍陈淮,陈淮没反应,林小一又扯了扯他的手,安抚道:“我没事。” 强劲的冷风刀刮一般,把几包轻飘飘的零食吹得滚出几米,林小一小跑过去帮女生捡回来装好。 外面这么冷不适合说话,林小一想了想,跟王媛说:“抱歉,吓到你了,我哥他没有恶意,去我家说吧?” 紧接着补充道:“开着门说,你不用怕。” “嗯。” 王媛跟着两个人走到林小一家门口,在门被打开的瞬间,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 ——她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这么小的房间! 小屋进门右手边是个四十公分宽的鞋柜,上面摆着两盆花草,一个放着杂物的鞋盒儿。 左边对着的就是推拉门的洗手间,马桶加上花洒也就占了两个单人课桌那么大的地方,感觉洗澡转身都费劲。 再往里是个挨着洗手间的料理台,一米多长,过道放着一把椅子。 隔着椅子旁边是张小桌子,乱七八糟码着许多书本和练习册。 最里侧紧挨着窗户,横放着一张大概一米五宽的单人床,占据了整个小屋三分之一的空间。 所有东西像盘不会被消除的俄罗斯方块,恰如其分的错乱填满了整个小屋。 这就是林小一站在房门口就能一览无遗的家,甚至没有自己家的洗手间大…… 林小一把钥匙扔在鞋柜上,带着陈淮走进去。 转身对王媛说:“进来吧。” 第22章 热水壶发出沸腾的嗡鸣。 林小一拿着香芋味的飘飘香奶茶,撕开包装倒入热水搅了搅,放在一边晾着。 风从开着的门呼呼往里吹,王媛坐在小屋里唯一的凳子上,恰好背对着房门,冷的直搓手。 屋里虽冷,但怎么都比外面强一点。 “你的,”林小一指王媛放在腿边的塑料袋,“也泡了吧?暖一暖。” “啊,谢谢。”林媛找出来递过去。 房间里弥漫开奶茶甜甜的香气,为小屋莫名增添了几分暖意。 林小一扣好盖子,将奶茶递给王媛,提醒她小心烫口,接着又灌了个热水袋递给她。 然后跟陈淮一齐坐在床上,语气平静的跟她确认:“你刚刚说你妈妈的朋友,在同行聚会的时候,听见北城都市报的记者说,他当年做了一件很缺德的事?” “嗯。”王媛捧着奶茶,呼吸间带出白汽。 “关于多年前的羊淮山拐骗新闻?”林小一又问。 “对。”王媛说,“据说被上面领导逼得没办法,所以用了点不太光彩的手段。刚好阿姨来我们家吃饭,聊到这个,提到了你的名字。” “后来妈妈她们进房间详谈的,我去刷题了,没听到。晚上的时候,妈妈到我房间,让我找机会问问你,愿不愿意再接受一次采访。” 说完王媛吸了吸鼻子,小声念叨:“你这好冷,怎么住人啊。” “不愿意。” “什么?”王媛以为自己幻听,又问了一遍。 “我说我不愿意。”林小一重复。 “为什么?”王媛很激动,把奶茶放在桌子上,“妈妈说你当年可能是被人恶意诱导,说了非事实性的采访内容,你难道不想为自己洗清冤屈,讨回公道吗?” 第42章 林小一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冷静,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没有什么公道不公道的,我当年说的都是实话,那些都是我亲眼看到的,听到的,都是真的。” 他的语气变得嘲讽:“更何涉及这件事的所有人,早都已经死光了。” 王媛急切反驳:“但你还活着啊!” 林小一眼神游移,微微侧过脸,去看橱柜门上的一块污渍。 不知道那块污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柜门上的,等他某天偶然发现时,那块污渍已经将木板洇透,彻底与柜门融为一体了,无论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很多东西就像这块污渍一样,洗不净了。 他轻飘飘的开口:“已经过去很久了,这一切都是惩罚。” 什么惩罚呢? 大概是他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惩罚,天生畸形不健全的惩罚,冷漠旁观不作为的惩罚。 他即使不是帮凶,也是原罪。 林小一说的话王媛听不懂,她想要再说些什么劝劝这个表里不一的同桌的,但她突然想起妈妈说的,“要尊重小一的意见,他是个成熟的孩子”。 “对不起。”王媛下意识道歉。 “没事,不用道歉,替我谢谢阿姨的好意,”林小一想了想,决定还是跟这个世界上少有的一部分善意解释一番,“我其实真的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在意这件事,什么公道之类的,对我来说不是很重要。因为我不想在意那些人云亦云的人,他们反馈的好与坏,都没什么价值。” “我希望以后的生活能够平静一点,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林小一的声音是冷冷的,但细听之下却很温柔。 王媛似乎能明白一点他的意思了。 “我尊重你。”王媛摸了摸桌上的奶茶,在这个温度下,奶茶降温很快,她捧起来喝了一口,“那我们周一见,同桌。” “嗯。” 王媛拎起零食袋和帆布兜,走向门口,回头笑了笑,意外地说了句:“你哥很帅!” 林小一下意识往坐着的陈淮面前一挡,隔绝了来自王媛的视线,陈淮在后面不明状况地扯扯他的衣服。 “别动!”很凶。 哦,不动就不动。 陈淮默默缩回手。 王媛在憋笑一样,说再见,然后把门关上。 受气傻大个今天受委屈了吗? 受了。 于是林小一奖励傻大个喝奶茶。 他端起料理台上晾着的奶茶,轻轻嗅嗅,好甜好香的味道。 嘴唇碰了碰,不烫了,他舔舔嘴唇,尝到了截至目前为止尝过的最甜的味道。 “尝尝,甜的。”林小一扣上盖子,插上吸管,弯腰与陈淮平视,递到他嘴边。 陈淮将吸管推回林小一嘴边。 好吧,抗拒不了糖水诱惑的林小一吸了一口,吃到口感厚实的果肉,满足地咽了下去。 吸管又送到陈淮嘴边,这回某人乖乖尝了一下。 只不过才喝了一口,耳朵就不知怎么的,红透了。 剩下的奶茶到底还是全进了林小一的肚子。 晚上的猪肉炖酸菜,陈大厨在天才指挥林小一的教导下,做的无比成功,美味的将两个人的肚皮都撑得滚圆。 饭后运动是铺电热毯,重要的家人,善良的朋友,美味的食物,温暖的被窝,组成了林小一截至目前为止,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 · 转班的进展很顺利,林小一在周一早上遇到了站在学校门口等待他的王媛和王媛父母。 放在原来班级的书本,也早就被整理好,放到了新班级的桌肚里。 新班主任很体贴地没有要求他们进行自我介绍,虽然大家仍旧孤立林小一,但一班的同学大部分心思放在学习上,没有多余的精力传作业小条本或是聚众讲闲话。 每个人都很努力,每个人都很冷漠,这再好不过了。 王媛在一班有个好朋友,叫张希颜,刚好坐在他们前桌。 林小一不知道这是否也是金钱的力量之一。 原本沉默寡言的王媛跟他的好朋友碰到一起,突然变成了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两个人经常靠近对方的耳朵讲小秘密,过后相视一笑。 不怀好意的那种笑。 张希颜的同桌很爱睡觉,有时候被闹醒,看着状态不是很好,但他从来都不会生气。 这个时候他就回头,冲着林小一弯起嘴角。 是那种无奈的笑。 王媛有时候也会给林小一讲八卦,他说前面那个睡美人是本校校草,林小一偶尔会暗自在心里拿他跟陈淮比较一番。 陈淮完胜。 生活在逐渐变好,唯一不太好的是,林小一的数学成绩,越来越差了。 “陈淮——”林小一趴在桌子上,合上双眼,下巴垫在胳膊上摇来摇去,把脑袋晃得晕晕的当做放松。 身后发出拖鞋走路的拖沓的声,感觉面前变暗,是陈淮过来了。 “好难,不会。”林小一指着卷子最后一道拔高题,没发现自己语气不自觉地有点娇,“我想看下步骤。” 在原来的班级,林小一排名上游,来到一班后,已经跑到中下了。 这次月考数学甚至差点不及格。 那天拿回考试卷,林小一趴在床上躺尸,陈淮坐在桌前,一点一点把他做错的题全都揪出来更正了一遍。 第43章 林小一看到后拨乱陈淮的头发,放了一连串彩虹屁: “你可真是个天才!” “你怎么这么聪明!” “我要是有你的脑子我现在大榜第一了!” 说完反应过来陈淮的脑子似乎是选择性发育选手,除了数学方面,其他一窍不通。 但这不妨碍陈大傻给他当数学老师。 陈淮会写很详细的步骤,林小一刚好理解能力很强,看到步骤就能明白个大概。 不管多难的题,陈淮每次写出来后,第二天跟老师上课一核,全是对的。 林小一边为了有陈淮这么个天才高兴,另一边又为了天才有点傻而苦恼,总不能让人捡一辈子垃圾啊。 转念一想,陈淮如果捡一辈子垃圾,那他就努力赚钱养这个捡垃圾的也不错。 先毕业再说,以后的事,从长计议吧。 · 翌日,林小一中午回家,正从桌子上翻找一本下午课上临时要用的数学书。 偶然翻到了上次兼职的时候,王哥给他的小江的书和习题册。 这才一拍脑袋,想起自己把这事给忘了。 希望不会影响到小江。 林小一跟张叔要了江清的联系电话,给他发了条短信,约中午在学校门口见。 两个学校大门紧挨着,约在门口再方便不过了。 手机震动两下,是江清的回复。 江清:[有事,晚上。] 林小一:[好。] 直到晚间休息,江清也没来消息,回家吃完饭,林小一路上又发了条消息主动询问。 他耽误了事,就总会在心里惦记。 林小一:[等会有空吗?我从栅栏给你递过去?] 江清:[行。] 行?行是什么时候。 跟小江说话真难,先到班级取书吧。 走路时林小一忽然想起听见王哥跟别人吐槽过,如果跟林小一沟通的难度是困难级,那么跟小江的沟通难度就是地狱级。 林小一是因为不知道回什么,不会聊天,干脆装冷漠。 小江是惜字如金,不是哑巴,却胜似哑巴。 王哥说小江这种的,容易变成老光棍。 到班级拿到小江的书,林小一再次给他发消息,感慨自己这辈子都从没这么主动过。 林小一:[现在方便吗?] 江清:[1] …… 1是什么意思?林小一皱眉,不解地看着手机屏幕。 大概是他无知的表情太过直白,王媛探头过来看了一眼,主动替林小一翻译:“1的意思是知道了,或者ok。” ……行吧。 林小一:[我马上过去] 发完林小一起身下楼。 冬季的天早早便黑成一片,林小一走到教学楼侧身,最后一丝光亮消失不见,他刚准备掏出手机,突然听到了…… 前桌校草的声音? “江清,你别生气了,我下次一定改。”平时挺温柔的声线,怎么现在听着这么腻歪。 林小一站在拐角处,在黑暗中呆久了,依稀能看见一点轮廓。 “最后一次。”江清的声音很冷。 “嗯嗯,你让我摸一下,”前桌好像看不清江清在哪,胳膊伸过栅栏在黑暗中乱找,“我摸摸伤……唔!” 他看到了什么!? 要打一辈子光棍的江清突然伸手,扣住了校草的后脑,将人一把拉近,隔着栏杆,亲……亲了!? 等等。 江清不是男的吗? 校草不也是男的吗? 两个男的……亲,亲了!? 第23章 林小一有些神游天外,他放轻脚步后退,转身走回班级。 王媛见到他抱着书出去,又抱着书回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啊?”林小一把书放下,“没事,他可能不太方便。” “诶?不是回了1吗?” 对啊,那怎么自己过去的时候前桌也在,还……还做那种事…… 林小一掏出手机,刚想确认一遍自己没有看错,对方却发来一条消息:“上条误触,放学门口见” 发错什么的,也太巧了吧,但想了想,又巧得十分合理。 不然谁会在那种时候叫人去围观……看到了不该看到的,林小一惴惴不安。 临近晚自习上课时间,前桌踩着点进班,大概因为先入为主,林小一总感觉前桌的嘴巴看起来有点肿。 整个晚自习,黑暗中两个人突然靠近的画面一直在林小一的脑海中盘旋,导致他感觉今天的晚自习时间过得格外漫长。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林小一走出校门,前往重点方向。没想到前桌跟他顺路,两个人逐渐并肩而行,前桌问题来得猝不及防。 他单刀直入问林小一:“你晚上的时候,看到了吗?” 林小一恍惚:“什么?” “江清说他听到有人路过的脚步声,猜说是你。” 大概是自己走的得太慌张,没留心脚下发出的声音。 “啊。”林小一太尴尬,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拜托你不要说出去可以吗?”前桌的语气中有请求的意味,“有很多人没办法接受这种……不太一样的关系,即便这并不会影响到他们什么。如果有让你感觉到不舒服,我给你道歉。求你不要说出去,你知道的,江清学习很好,我担心会影响到他。” 第44章 林小一心想小江学习好不是应该的吗,隔壁重点学生成绩哪个都不差,但他这会还不知道他所理解的好,跟前桌嘴里的好,不是一个概念。 “没事,不用道歉。”林小一好心提醒,“那什么……你们以后还是注意点,别在学校里……万一被别人看到,就不太好了。” “嗯。”前桌应了一句,路灯下的表情有点难过。 两个人默契地在重点校门口停下,前桌问他:“你也等人吗?” 林小一捕捉到那个微妙的“也”字,反应迟钝的反问道:“你等小江?” “小江?”前桌问。 “就是江清。” “啊,对,我们两个顺路。”前桌答。 这不是巧了吗,林小一把书交到前桌手里:“这些是江清的书,我晚上就是去给他送这个的,既然你在,正好可以拿给他,我就先走了。” “好。” 告别前桌,林小一转过头,看见了逆着人流向他走近的陈淮。 刹那间,除了陈淮以外的所有人,面孔都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这种感觉很奇妙,周围车水马龙匆匆而过,但有一人在坚定地与所有人背道而驰,向你奔赴,好像你就是他的终点。 林小一很快地朝他迎过去,冲到陈淮跟前停住,仰头看着他,眼睛里映出细碎的光,像闪烁的星点。 然后没头没尾地对陈淮说了句:“有你真好。” 陈淮俯下身子观察了一下今晚格外好看的小矮子,可没分辨出与往常有什么不一样,便接过他的书包背上,牵着手回家。 回去的路上林小一又想起晚上的事。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男生和男生也可以在一起。 他其实有点想问问前桌,男生跟男生在一起是什么感觉。 为什么会选择跟男生在一起,他们也是像男生和女生在一起一样,因为一种名为喜欢或是爱情的情感吗? 有些奇怪,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林小一看着陈淮的侧脸思索:陈淮会喜欢男生还是女生呢? 如果是女孩子,自己难不成要给陈淮准备彩礼!? 可他根本不会交流,也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想法,别人会很难搞懂他在想什么,很少会有人受得了这样的人吧。 但是陈淮很好看,万一别人因为他好看才喜欢他,后来又抛弃他欺负他怎么办? 自己肯定不会考虑结婚的。算了,如果陈淮没人要,他们可以互相陪伴,打光棍一辈子。 哪怕别人不要他了,自己都会要的。 当然,最好的情况是陈淮谁都不喜欢,这样就可以永远跟自己在一起。 “陈淮。”林小一叫他。 对方低下头。 林小一揉揉他参差不齐的毛,在他耳边洗脑:“不要喜欢别人。” 陈淮眨了眨眼。 林小一再接再厉:“男的女的都不要喜欢,这样我们俩才能永远在一块。” 歪理。 陈淮不懂,所以林小一说的就变成真理。 “时间过得好快啊,马上就要圣诞节了。”林小一说完顿了一下,喃喃自语:“就要到爸爸和奶奶的忌日了……” 爸爸和奶奶,两个人都消失于寒冷的冬天,埋葬在了羊淮山的最深处。 算起来前后只相隔一天。 奶奶大概是太想念自己的儿子,去找他了。 爸爸去世的太早,林小一记忆中父亲的身影很模糊。他好像不是很高,跟同学们写作文的时候提到的伟岸的身影不太一样,很瘦,但脾气似乎很好。 家里很多鸡飞狗跳的时刻都是被那个男人中止的。 后来的继父也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他对阴晴不定的妈妈很有耐心。 也是他送自己去读小学,让自己有接触知识的机会。 自己没有基础跟不上,继父还给自己补过课,还给他找过单独一对一的老师。 即便妈妈多次阻止,也没能动摇继父让他读书的决心。 妈妈有时候状态不好,会冲自己发很大的脾气,也是继父加以阻拦的。 哦对,继父还是个老师。 这些综合到一起,成为了一个让林小一很喜欢,也很拿得出手的父亲的角色。 所以林小一从小到大的作文,题目只要是《我的父亲》,他都会偷偷将继父代入进去。 分数总是很高。 有些了解过他背景的语文老师看过他写的作文,会带着质疑的眼神凝视他。 因为在他们眼中,林小一的父亲,应该是个很坏的坏蛋。他们比较期待林小一能够在作文中如实提到自己不堪的过去,最好狠狠批评与唾弃自己的父亲。 可惜林小一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实在不是很了解,只能让他们失望。 林小一万分感谢作文题目没有“不能说谎”这种荒谬的规则,不然他作文可能就没有办法拿到很高的分数。 那么陈淮的父亲会是个怎么样的人呢?林小一想。 首先,他一定很帅。其次,他一定很高。或许他还很聪明,气质也很好。 这些优点都在陈淮的身上有所体现。 那么为什么陈淮会在外面流浪呢? 出于逃避心理,过去了这么久,林小一第一次思考起关于陈淮的出身问题。 如果自己是陈淮的父母,一定舍不得丢下这么好看,又学什么都这么快的好孩子。 第45章 即便他拥有一些瑕不掩瑜的小问题。 在羊淮山男孩会更受重视一些,女孩则会有可能因为家里贫穷被舍弃,丢到树林里。 林小一不太理解陈淮会被父母遗弃原因。 或许他是自己走丢的?那他的家里人会很着急吗? 不一定,陈淮在附近徘徊这么久,都没有人来找过。 或许他的家人已经将他忘了也说不定。 “陈淮,你想回家吗?”林小一问陈淮,语气不自觉地有些忐忑。 以他对陈淮的了解,陈淮多半不会对这个问题产生反应。 事实也的确如此。 陈淮是他捡的,现在还是他养的,所以陈淮已经是他的了。 就是这样。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陈淮突然回头,用警觉地眼神扫向身后。 “怎么了?”林小一顺着陈淮的目光看过去,胡同里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陈淮把他推进屋,自己走出去,林小一不放心地跟上。 如此特殊的反应导致林小一变得有些紧张,手心里浸出一层薄薄的冷汗,下意识更用力地捏住了陈淮的手。 二人梭巡一圈,没有什么发现,陈淮这才放心地跟林小一回了屋。 · 第二日上学,一班教室一改往日沉静的早自习氛围,林小一远远地就听到了教室内喧闹无比的交谈声。 走到座位,王媛跟张希颜聊得热火朝天,林小一放下书包。 两个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转移到他身上,不光如此,林小一注意到周围的人,也稍微有点安静下来了,看着他。 似曾相识的场景让林小一心脏猛地跳动。 难道,他最近有做了什么引人注意的事情吗? 林小一迅速回想起来到一班这半个月的所有记忆,并没有找出自己做过什么奇怪的,出格的,或是足以让他成为焦点的事。 他整个人开始变得紧绷。 王媛见他脸色不对,拽拽他的袖子,被林小一条件反射,很剧烈地甩开! 她却用很担心地眼神看着林小一:“小一,你没事吧?你……” 张希颜着急地打断王媛未说完的话,用同样很担忧的眼神望着他:“卧槽,林小一你不会昨天晚上真见到那个持械打劫的人了吧!?我的天!你没事吧!” 林小一不明状况:“什么……?” 王媛问:“你不知道吗?” 张希颜一脸不是吧这你都不知道的浮夸表情:“新闻啊!都传开啦!昨天晚上春花胡同有人被抢啦!手都受伤了!人还没抓到呢!” 慢半拍的林小一满脸问号。 片刻后,林小一缓缓瞪大了眼睛:难不成是昨晚那个时候?! 第24章 学校取消晚自习,大门口也额外增加了几个保安人员站岗,周围同学嘴里都在不停讨论这件事。 闹得人心惶惶。 老师在门口依次嘱咐大家结伴而行,不要在外面逗留,尽早回家。 学年主任驻足在门口,轮到林小一,她额外多说了一句:“晚上锁好门,到家给老师发信息。” 林小一意外地抬头,又很快把头埋下去,他以为这个班主任也会像之前的每一个班主任那样不喜欢他。 他攥紧手里的书包带,不愿对视,低低回了句:“好,谢谢老师。” 其他班级的班主任也聚集在门口,林小一短暂的停留,引来了一些关注。 原来班级的老师也在,她在这之前本没分给林小一任何目光,但听见学年主任张了嘴,连忙走过来意思两句:“对呀,小一晚上要把门锁好哦,看看主任对你多关心呀,最近小一成绩也提高了不少,多亏了……” 没等听刘老师说完,林小一余光扫了她一眼,便向着班主任微微鞠躬,转身走了。 走出几步时还能听见刘老师在身后尴尬地为自己找补:“诶呀,这看孩子,哪都挺好的,就是脾气不行,容易跟同学闹矛盾,让主任费心了吧,要是……” 后面的话林小一没听清,但也不重要。 他顺着最近的路灯走过去,却没有在最熟悉的灯杆旁边见到陈淮的影子,人跑哪去了? 平时都是早早在这等着的。 老实不过半个月就又开始玩消失? 林小拧着眉,焦急地往家赶,边走边向四外圈打量,路过胡同口的超市也进去转了一圈。 都没看到人。 走进胡同,刚过拐角,前面一阵人声鼎沸,林小一赶紧跑两步,见到好大一群人,邻里邻居全都聚集他们家院门外。 发生什么事了? 人群中传出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你干嘛去呀孩子!你这手都淌血了!得先包扎一下的呀!” “我去,这孩子手劲还挺大,李哥,赶紧的别卖单儿了,帮个忙啊!” “这谁家孩子,我咋没见过。长得俊,人也好哇!多亏了这孩子才能把昨晚这缺德玩意给抓到哇!” “估摸着是那小……家的亲戚,我看他们同进同出有一段时间啦,关系还挺好。也不知道是哪门子来路不明的王八球子亲戚……”这人说到小畜生三个字音量降低,变的含糊不清,但林小一太熟悉这话的声音了,出自整个春花胡同性情最泼辣的赵奶奶,赵奶奶叫他向来都是一口一个小畜生的。 第46章 不知道谁感慨了一句:“这得缝针了吧,嚯,这么大一口子!” 越听越乱,林小一刚跑几步,没等走近,就见到人群中被破开一条路—— 是陈淮! 陈淮刚从旁边大叔的手中挣脱,抬眼见到林小一,很快向他走过来。 林小一瞳孔紧缩。 陈淮右边手臂处的棉服,被豁开一条近三十公分的口子,这一下将袖口劈成两半,棉花裸露在外,纯白的棉絮已被鲜血染红。 透过豁口竟能依稀见到内里的伤口,这是一刀把所有衣服都划透了?! 陈淮身后的地上横着一个人,造成伤口的凶器就搁在那人旁边地上,挂满了红色液体。 他走到林小一面前,满不在乎地将流血的胳膊往衣襟上一抹,就要伸手去接林小一的书包。 “陈淮!”林小一手足无措地扶起陈淮受伤的胳膊,问他:“怎么……怎么搞成这样的啊!” “还有,还有其他地方受伤吗?”他在陈淮身上乱摸一气,被血淋淋的伤口吓到声音都在颤,眼泪也不知道怎么直往外冒:“疼不疼,啊?” 陈淮想给林小一擦眼泪,却没注意自己手脏,给林小一眼下沾上了红艳艳的一道。他想擦干净,却越擦越脏,糊了林小一半张脸。 眼看这俩小孩碰一块没个正事,一个哭一个擦,李叔赶紧凑到跟前。 “小一啊,这是你亲戚吗?刚才不知道咋回事,你亲戚就跟后面那个,”来人指了指地上晕过去的人“突然打起来了,没想到那抢劫犯揣着刀呢!一个不注意就给这个,这个小陈胳膊伤了。张婶昨晚报警去警察局调监控见过这孙子的脸,这才知道小陈是为民除害呢。” “你说他给人撂倒以后也不说话,张婶拿了绷带啥的想给他处理一下,这孩子也不干呐,可劲躲呢,我跟你赵叔俩大男人都没按住。他这伤口得先止血,一直晾着咋是个事啊!你赶紧劝劝他吧。”李叔把手里的纱布递给林小一。 林小一这才反应过来,连声说谢谢,接过纱布。 那伤口血肉模糊的,皮肉翻开,看得林小一胆战心惊。 他给陈淮包扎的手都是抖的,纱布才绕上去两圈,林小一手一哆嗦,就掉在地上散了套,咕噜咕噜滚出好远。 他慌里慌张去捡,上面刚缠在手臂上那两圈也散开了。 张婶看不下去走过来,忍不住埋怨道:“诶呀小一,要不还是婶来吧!” 说着张婶伸手,可没等碰到陈淮,就被人躲开了。 旁边一群围观的又开始七嘴八舌指责起林小一。 林小一莫名其妙变成众矢之的,陈淮很不高兴,受伤的手扯上林小一就往家走,力气大得不像个没事的人。 “啊……!陈淮你干嘛!”林小一想挣不敢挣,怕再误触到伤口,只好顺着陈淮先回去。 没想到进了屋,陈淮一下就老实了,像刚才什么事都发生似的。 他自己主动脱掉那边袖子,把胳膊伸给林小一,还顺带着递过去一瓶上次用剩下的碘伏。 没有衣服阻挡,狰狞的伤口在白皙肤色的衬托下显得更加触目惊心,林小一脸上血色逐渐褪去,变得苍白。 房间里充斥着血液独有的铁锈腥味。 林小一眼白都红透了,布满血丝,强压着眼泪,忍得鼻翼翕张。 棉签什么的都是鸡肋,伤口严重,用不上,他带着陈淮走到水池边,很小心地弓着腰,拿着碘伏瓶往伤口上淋。 淋一点上去,就要问陈淮一遍,你疼不疼啊。 他没发现自己抓着陈淮的手指,用力得都快给人扣破了,但陈淮一点疼的表情都没有,看起来还有点担心他似的。 林小一消毒的动作终究被打断了。 视线中突然出现一只手,将碘伏从林小一手里拿下,放到一边,然后这只手盖上了林小一的眼睛。 有点凉,还带着血味。 透过红红的指缝,林小一见到陈淮敛眸,慢慢垂下头,越靠越近…… 然后在他自己的手背上落下一枚轻吻。 这是…… 林小一呆住了。 手滑落脸侧,陈淮捧着他的脸,很温柔地摩挲了两下,而后按着他的头,扣到了自己肩上。 眼前一片黑暗,校服衣服上除了血腥气,还有着独属于陈淮身上让人安心的味道。 林小一就这么呆呆地听着陈淮给自己消了毒,又撕开一个绷带包装,两个胳膊在他身后不停动作。 等陈淮又揉了揉他的头之后,林小一抬头,发现陈淮已经熟练地把自己手臂上的伤口缠好了。 连个绳结都没有,却缠的很紧实。 陈淮比他高很多,站在身后能把他整个人罩在怀里,林小一被夹在陈淮和洗手池中间。 他有点心不在焉,背靠陈淮,盯着水流中两个人十指交缠的手,凝固的血痕用凉水不好洗,揉搓了很久才将手洗干净,陈淮又给他洗脸。 沾着凉水的手摸上林小一滚烫的脸,将出神的林小一唤醒,他转身推开陈淮。 陈淮一脸坦然,甚至有点无辜地看着林小一。 “你……”一张嘴,林小一发现自己嗓子有点哑,他清了清嗓,瞪着陈淮,“你今天怎么回事,啊?会那么两下给你能的不行了是不是?” “他有刀你知道么!?”说完林小一想起上次魏远华带来的人也有刀,哽了一下,说,“就算,就算上次没事,这次跟上次能一样么!?” 第47章 “这是抢劫犯!你懂吗!不是魏远华认识的那些刚毕业的毛都没长齐的街溜子!”林小一越说越来火。 他戳着陈淮的肩膀:“万一他身手再好一点呢!?万一他,万一他伤的不是你的手!是你的脸!你的眼睛!你的心脏呢!” “到时候你让我怎么办!”光是想想,林小一都感觉自己的心要坠下去了。 说着说着气得林小一眼圈又不争气地开始泛红。 陈淮摸起他的手,摇一摇,像以前每次哄他一样,用的还是受伤那只手,要不是知道陈淮傻,真当他在使心眼了。 林小一没敢甩开,却也没理他,只撇开脸,转头看向窗外,不吭声,气得胸腔一鼓一鼓地大喘气。 他不光气陈淮,也气自己,气自己总是这么无能为力。 不管是陈淮消失,还是陈淮有什么事,他好像都没什么办法改变或是解决。 他只能后知后觉地去面对一次又一次未知的困境,在原地打转,钻牛角尖。 只能等陈淮主动回来,等陈淮哄他,等陈淮解决事情再来安抚他。 这种摸不到底的感觉让林小一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他不知道怎么办。 难道真能给人一辈子锁在这么个屁大点的小屋里头吗? 门锁上了还有窗户,难不成把窗户也钉—— 不对!林小一双手倏然收紧,心脏狂跳,他刚刚是疯了吗?! 自己刚刚,究竟在想什么啊……? 正常人怎么会有这么疯狂的想法……这跟……有什么区别!? 林小一整个人僵住了,连看向陈淮的勇气都没有,他对刚刚那一瞬间胡思乱想的自己感到深深地自责与厌恶。 第25章 转头看到陈淮短短几分钟就已经被血水渗透的绷带,林小一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走,我们先去医院。” 到医院后林小一想把陈淮先送去急诊,陈淮偏要寸步不离的跟着他,怎么讲都讲不听,没办法,他只得带着人一块去自动取款机取钱。 两个人身上大片的血迹,陈淮破破烂烂的袖口,不光在打车的时候惹人注目,哪怕在此时人群熙攘的医院门诊部,都是十分晃眼的存在。 林小一看了看卡内余额,已经从早先的7开头,变成现在的6开头了。没多想,他先取了五百出来,怕不够,又多取了五百,总共一千,估摸着应该差不多。 揣着一千块钱,两人先去了急诊分诊台。 缴费的时候陈淮也亦步亦趋的跟着他,这幅阵仗倒是有好处,前面的叔叔阿姨纷纷给他们让队,他们很快边成功付完款。 安排给陈淮缝合的是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小护士。 在仔细检查过后发现没有伤到骨头,但需要进行清创缝合。 本想选择无菌消毒的,但陈淮不愿意自己跟着护士走,没办法,只能在普通处置室处理。 护士准备好消毒缝合工具,林小一牵起陈淮另一只手:“痛的话就用力抓我,别忍着。” 陈淮没什么表情,好像浸满了碘伏消毒液的棉花擦的不是他的肉,那么长的钩针不是在他的皮肤上扎进扎出,而是痛在别人身上一样,比如……痛在林小一的身上。 他站在陈淮身边,皱着眉,神色说不出来的难受。 手紧紧抱着陈淮的头,自己明明不敢看,缝一下就要把脸侧过去缓一下,却又自虐一般把头扭过来盯着护士的动作。 护士看着这对奇怪的组合,想要让肌肉绷的快抽筋的林小一放松点,笑着搭话:“你们是同学吗?” 林兄小一心都悬在伤口上,没注意人说了什么,就“嗯”了一声当做回应。 “关系真好。”护士又问陈淮,“这么长的刀伤怎么搞的呀?这是跟人打架啦?” 陈淮没回。 林小一替他说:“不是。” 护士姐姐每次针穿过去,拉线的时候头就抬起来盯着陈淮看,状若无意地问:“有女朋友没呀?伤得这么重,女朋友得担心死啦。” 林小一不耐烦地说:“没有。” 小护士又张嘴想说点什么,被林小一打断:“他是聋哑人不会说话,姐姐专心点好吗?没发现缝歪了吗!”语气格外凶。 之后的缝合过程很快,几下就完事。 拿了几盒消炎药,林小一陪着陈淮去输液区挂水,表现得再没事,到底是受了伤,陈淮嘴上都没什么血色了。 刚才消毒的时候,血跟不要钱一样的流,那纱布都堆成了一座小山。 林小一从兜里掏出一袋热牛奶,一个煮玉米,还有两个茶叶蛋,这些是刚才买药的时候,在一楼门口的小摊买的。 自从打上针开始,陈淮就很虚弱地靠在林小一肩膀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林小一能感觉得出来他现在很不舒服。 陈淮似乎非常讨厌打针,刚刚来打针的护士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血管,针刚贴到皮肤上,还没等将针推进去,陈淮就产生了很强烈地应激反应。 他把手蜷得很紧,小臂上的肌肉紧绷,护士说这样根本没法正常入针。 林小一哄了很久陈淮才放松下来。 所以哪怕现在陈淮磨磨蹭蹭地把脸埋进了他脖颈里,林小一也没说什么,只抬手摸了摸陈淮的头。 手上打着针也要牵着他不放,林小一只能单手剥蛋壳,剥的很慢,鸡蛋白被扣得惨不忍睹。 第48章 但谁都没去在意这个小细节。 林小一轻轻抖了抖肩膀:“来,张嘴。” 陈淮把脸转出来,贴着林小一的肩膀,吃掉半个鸡蛋。林小一又给他喂奶,喂完奶接着喂剩下的另一半鸡蛋。 这种类似哺育的行为,加上林小一对他放纵又温情的态度,让此刻有些脆弱的陈淮一时忘了很多平日里不该记着的东西。 他似乎进入了一种很神奇的迷醉的状态,开始用微凉的鼻尖反复去蹭林小一的脖子,嗅林小一的味道,嘴巴很轻地贴上林小一的侧颈去感受林小一的温度。 没有人发现这样不对,也没有人中断这样的亲昵,林小一出神地握着陈淮因为打进药液而变得微凉的手,攥着输液管为他暖药。 在情绪经历了巨大的起伏后,林小一总要有这么一段类似灵魂出窍的失神期。 他甚至在陈淮仰头亲向自己侧脸的时候,下意识的把脸主动倾斜下去给人碰。 陈淮很满足地睡着了。 回家后的陈淮变得格外粘人,哪怕五步就能走到头的小屋,陈淮也要跟在林小一旁边,看他洗漱,看他做饭。 陈淮伤的是右手,这代表他不能再做家务,也不能做饭。 所以晚饭是林小一不算很拿手,但却唯一拿得出手的鸡蛋糕,这次水放多了,有点不成型。 陈淮看起来一点都不嫌弃,吃的很香,比平时还多吃了一碗饭。 林小一洗澡的时候陈淮也想跟过去,被啪的一下关在外面,碰了一鼻子灰。 但很快,林小一就洗完澡,换好衣服把门拉开,将陈淮推了进去,他的伤口不能碰手,林小一帮他脱下衣服,简单地擦洗了一下。 收拾完林小一把自己的外套丢到洗衣机里,捡起陈淮的外套仔细看了看,袖口坏了,棉花虽然掉出来一些,但大部分还在内胆里。 他翻出来一捆家里仅有的白色的针线,歪七扭八地把袖子缝起来,缝完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这线脚莫名让他想到陈淮胳膊上缝合线的样子。 现在扔了明天陈淮就没有外套穿了。 眼不见心不烦,林小一把衣服团吧团吧塞进洗衣机,是重新买还是将就穿,等洗干净了再说。 杂七杂八的事干完,林小一还得写作业,他伏在桌子上奋笔疾书的时候,陈淮就坐在床上,在桌子窄边那侧看他。 写到数学,林小一后边大题刚写了两个步骤,陈淮就敲了敲桌子。 林小一歪头看他,视线落到他受伤的右胳膊上,然后就把人无视了,接着错误的步骤继续写了下去。 放在平时这个信号的意思是林小一写错了,只要林小一把笔和纸递给陈淮,陈淮就会给他写一份正确的解答过程在纸上。 但今天显然不行,小陈老师因伤被迫下岗了。 下岗的陈老师今天困得也格外早,他坐在旁边打了好几个呵欠。 “困就去睡。”林小一说。 陈淮直接双耳失聪。 算了,明天早上再补也一样。林小一起身把桌面乱七八糟的作业收起来,装进书包。 陈淮就在这个过程中知晓了马上可以睡觉的信号,主动躺回自己的位置上,看着林小一。 怕晚上睡着不老实碰到人的伤口,林小一翻箱倒柜地翻出来一个小夜灯,放在桌子上。 微弱地暖光点亮了这间小屋,让今夜的小屋变得格外温馨。 林小一坐在床头,靠着墙,让陈淮侧躺着,把手搭在自己腿上。 陈淮不解,但林小一摸着他的头,让他感觉很舒服,而且他的手搭在林小一腿上,像是在抱着林小一,所以他被强制关机。 就这样睡着了。 林小一在这个昏黄光晕照亮的夜晚,看着陈淮想了很多,比如说明天,比如说以后。 今天去医院,陈淮没有身份证,挂号用的都是他的信息。 这样以后他们去别的城市生活,在交通出行上会很麻烦,陈淮应该有属于自己的证件。 但这件事不是很急,可以从长计议。 陈淮的手受伤了,从明天开始,早上和中午的饭,都只能出去吃。他以前自己的时候,还能用面包随便凑合凑合,但陈淮还要养伤呢,吃面包肯定不行。 今天去医院花了八百多块,之后还要固定时间去换药,也是一笔大的花销,那点微薄的存款用来养两个人,肯定会越来越少的。 虽然他很乐意圈着陈淮…… 林小一抓了抓陈淮硬硬的发丝,把刘海剥开,看着他的脸。 但陈淮到底不是捡来的猫猫狗狗,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他不可能剥夺陈淮作为一个人该有的任何权利。 或许可以考虑给陈淮找一份简单的,安全的,适合他的工作。 这样他可以接触到更多的人,会对他交流的能力恢复产生好处。 近期陈淮除了不爱说话,时不时故意装听不到之外,其实已经开始对外界的很多人和事开始产生反馈了,这是一个好兆头。 这样等到陈淮真正恢复正常的那天,他将会拥有更多选择的机会,而不是被圈在小屋里做林小一的专属宠物。 摸着摸着,林小一突然发现手下的头部皮肤的触感有些不对,他停在陈淮后脑一处凹凸不平的疤痕上仔细摩挲半天。 手下的头骨有一块很大的凹陷,疤痕横向延伸,贯穿了整个后脑。 第49章 他之前给陈淮剪头发的时候没有剪得很短,就是胡乱剪的,也没这么一寸一寸地摸过,是以从未发现。 林小一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几乎肯定地确定了这件事—— 陈淮的头部受过伤! 他现在对外界抗拒的状态,语言能力丧失,某些方面的行为缺陷,可能都是这个伤口造成的! 那是不是代表着,陈淮或许有被治愈的机会? 不行,要认真想想了,怎么给陈淮办身份证,什么时候检查,怎么攒够后续的治疗费用,这些事情都要理出个头绪才行。 第26章 天未亮陈淮就醒了,入眼是深蓝色的睡裤,稍微动一下,发现受伤的手一直被人抓在手里,他下意识捏了捏。 林小一靠在墙上,头微微侧垂着,不太舒服地在睡梦中皱着眉,嘴巴抿得紧紧的。 陈淮轻手轻脚爬起来,有点犯了难。 如果是之前没受伤的时候,他能很轻松地把林小一整个抱起来平放在床上,但现在伤口没愈合,这么做肯定会把伤口崩开洇出血,等林小一睡醒了看见,又会露出之前那样担心的表情。 考虑半刻,陈淮决定让林小一靠在自己怀里睡,这样动作不用很大,手也不用抽出来。 陈淮慢慢把另一只胳膊往林小一后颈与墙的缝隙里伸过去,林小一咕哝了句什么,听不清。 刚把肘弯送过去,陈淮恍惚间发现两个人的距离变得好近,呼吸打在一处。 林小一睁开眼的时候,见到的就是陈淮近在咫尺的脸,他身后兢兢业业亮了一夜的小灯,将他的脸分割成模糊的明暗两半。 睫毛因着侧后方打过来的光,在下睑边缘投射出一团纤长的扇形阴影。 两个人的呼吸清晰可闻,眼前的画面像个朦胧又缱绻的梦。 陈淮见人醒了,把胳膊又伸进去一些,没等把人抱进怀里,下一秒—— 林小一合上眼睛,微微仰头,蜻蜓点水地碰上了他的唇。 然后双手主动环上他的脖子,没睡醒似的挤进他的怀里,头胡乱蹭了蹭,继续做梦。 只有陈淮被留在现实里,呆滞的像个雕塑。 但雕塑的心里仿佛炸开了无数烟花,亦或是有成千上万只蝴蝶扑腾着从心口飞出去一般。 陈淮的心跳的太快了,砰砰砰,一下接着一下,体温也在极速升高。 他完全不敢动,也不知道该怎么动。 变得僵硬滚烫的靠枕,让正在睡觉的人感觉很不舒服,林小一胡乱动了几下,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姿势。 他烦躁地睁开眼睛,“什么东……”西,没说完的字被林小一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满脸懵地跟陈淮大眼瞪小眼,第一反应是:什么时候坐陈淮身上来了!?我睡觉有这么不老实? 下一刻,林小一双眼倏然瞪大,他眼看着陈淮鼻子下面,流出一道蜿蜒的红色印记。 一秒后,啪嗒,血落在陈淮有且仅有的一件睡衣上,晕作一圈颜色略深的湿痕。 “草!怎么回事!”林小一马上扭身扯了两张纸按在陈淮脸上,鼻血边蹭边淌,擦不干净。 他突然发现陈淮的体温也不大对劲,手下的脸怎么这么红这么烫,心怎么跳得也这么快!? 一觉睡醒好好的人怎么成这样了? 乱七八糟的各种癌症绝症在短短几秒间跟林小一脑子里转了个遍。 陈淮还在放空。 林小一啪啪拍了两下陈淮的脸,着急地唤他:“陈淮,陈淮,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一下去摸人的额头量体温,一下去摸人家的胸口感受心跳,还要按着人的鼻子,林小一恨不得自己能马上再长出来几只手。 连他流鼻血是不是自己昨天晚上摸脑袋摸多了给摸坏的这种可能性林小一都想过了。 陈淮才算有了反应。 他把林小一从腿上抱起来搁在床上,鞋子都没穿,就冲进洗手间。 水哗哗地响,林小一跟过去,见到陈淮猛地往脸上泼了几碰冷水,接着仰起头。 靠近手腕处的绷带边缘都被打湿,他赶紧把陈淮胳膊抬起来用纸去吸:“你这是怎么了?” “是不是昨天打架打到头了?还是伤到哪了?”林小一把人衣服掀起来,扒拉着让人转了一圈,又检查了一遍,没发现其他不对劲的地方。 头上除了旧疤痕也没有新的伤口或是肿包。 “不行,我上午请假,我们再去做个检查。”说着林小一走到床边,在床铺里面摸了摸,掏出手机准备给老师发信息请假。 [老师,我家人生病了,上午请……]没等编辑完,手机就被陈淮抢走放在桌子上。 林小一抬头,张着嘴巴,神情疑惑。 陈淮拉着他的手摸自己的额头。 林小一:“好像没有那么烫了。” 摸自己的胸口。 林小一很惊喜地说:“心跳也正常了!” 只有耳朵还是很红。 林小一还是很不放心,他打开浏览器,开始搜索“脸红心跳流鼻血是怎么回事,严重吗?” 好在浏览器给出的答案都不是很严重。 无非是鼻炎,空气干燥,上火一类的。 看到这些答案,林小一条件反射地伸手揉了揉自己鼻头,感觉自己的鼻子也像有点干似的。 第50章 他又抬手碰了碰陈淮的鼻子,看到血真止住了,这才放下心下来。 时间差不多走向五点半,要在上学之前把早餐问题解决掉,林小一摸了一把昨晚晾在窗帘杆上的外套,两件都没干。 他多找了几件衣服套在身上,从箱子底部掏出来一件花里胡哨的小棉袄,衣服套在身上有点紧巴,两条胳膊各有一截露在外面。 这是前些年妈妈跟继父结婚之前,继父买给他的,好在他个子虽然长高了,但没长几两肉,还能将就穿一下。 跟屁虫跟到门口,被上半身大圈套小圈的林小一指着鼻子停在原地不敢动,锁在了家里。 林小一缩着脖子,凛冽的寒风像被冰水浸过的刀片,吹在脸上割得生疼。 “老板娘,来六个肉包,猪肉的吧,再来一杯热牛奶。”林小一跑进摊位。 “今天挺早啊。”老板娘熟练地拿起塑料袋,反手一抓,六个白白胖胖热乎乎的大包子就套进袋里,她熟练地三两下打好结递给林小一。 这下林小一本就紧巴的小棉服里又挤进来一大团东西。 路过旁边另一个有门面的早餐店,林小一余光看见玻璃门上贴着一堆小红字,其中有一行是……炖猪血? 他后退几步,往里瞧了瞧,十元一份……不算便宜。 但也不贵。 林小一把怀里的包子往旁边挪了挪,夹在腰侧,抬脚走进去。 “老板,麻烦帮我打包一份猪血。” “好嘞!马上!” 玻璃大碗上套着一层塑料袋,老板拿出平勺,挖了几块,淋上一点蒜汁,打结递给林小一:“十块钱一碗,柜台付款!趁热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 “嗯。” 猪血怕压,林小一只得把拉链打开,一只手提着猪血,另一只手在外面按着挡风,全程跑着回家。 开锁的时候,门刚露个缝,林小一就见陈淮快步走过来。 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把陈淮关家里了,林小一见到他这么期待地迎上来冷不丁还有点不太适应,才几分钟啊,顶多十来分钟。 林小一把肉包牛奶搁在桌子上,翻出小钢盆,把袋子放进去打开,递给陈淮一个小勺。 “吃吧,补血的,这两天流了那么多得好好补补,我中午再给你买。”林小一坐在床上,看着陈淮。 陈淮把包子给林小一拿了一个,林小一摇摇头:“我吃过了,在摊位上吃的,你吃吧。” 陈淮将包子一口咬去三分之一,他的吃相一直很斯文,哪怕吃饭的速度很快,看起来依然规规矩矩的。 不像林小一,吃的东西少也像狼吞虎咽,用他妈的话来说就是吃没吃相,改不了山里人的根。 不挑食的陈淮第一次对食物产生抗拒,他吃了三个包子喝了半杯奶,都没动那碗猪血。 “吃啊,这个能吃的,用勺挖着吃。”林小一急的上手,盛了一勺递到陈淮嘴边,陈淮万分不愿意地张开嘴,直接咽下去。 估计连味道都没尝出来。 林小一不喂,他就纹丝不动,最后还是被林小一喂了个干净。 剩下一个肉包没吃掉,林小一拿起揣进兜里。 他摸了摸衣服,手里的外套还是潮的,他把大的那件翻了个面,里子朝外,等阳光中午升上来晒一下,就差不多该干了。 一中管得没有隔壁重点那么严格,很多学生穿自己的衣服,林小一就穿着身上的小棉袄去了学校。 临走之前林小一想了想,还是把拿起来的钥匙扔回鞋柜的盒子里,不锁了,愿意去接就接吧。 陈淮虽然胳膊伤了,但也没影响太多,腿没事就行呗。 到了座位上,凳子还没坐热乎,满身的包子味被刚进来的张希颜逮了个正着。 张希颜嗅了嗅,大呼小叫地问:“小一今天是不是吃包子了!还是肉的我的天呐!香晕我啦!好饿!我也想吃嘤嘤嘤!想吃好几天了!!结果每天早上起晚来不及,气死。” 王媛吐槽她:“猪,明天我给你带。” 张希颜哭丧个脸:“你不懂,食欲在此时达到巅峰,明天过劲就不想吃了,哼。” 林小一揣在兜里的手捏捏还是温热的肉包,没吭声,这是他想留着在中午吃的。 算了,一顿不吃也饿不死。 林小一把包子放在王媛桌上,装作没事发生一样,开始埋头补作业。 王媛在下面踢了踢张希颜的凳子叫她:“猪,回头,天上掉包子投喂你了。” 张希颜惊喜回头,捧着包子,感觉整个人生都得到了升华,她啃了一口:“哇!好香!这绝对不是咱小区门口那家,他们家包子吃着都没啥味!” 她口齿不清地问王媛:“你哪买的啊,明天我也要去!” 王媛冲旁边使了使眼色,意思包子正主在那呢。 张希颜受宠若惊,林小一打从过来都没跟她说过几句话,这突然砸下来一个肉包子,给她砸懵了。 秉承着礼尚往来的原则,张希颜立马叼着包子,打开自己书包,掏出一袋,两袋,七八袋零食外加一盒巧克力。 全部抱起来一股脑扔在林小一桌上。 林小一作业写到一半,练习册被从天而降的零食铺了个满,张希颜咧嘴一笑:“嘻!换你的肉包子!不收可就不是朋友啦!” 第51章 愣了半晌,林小一留下了两袋小面包,其他还了回去。 捡起笔,没等写完一个字,啪,巧克力又从前面丢过来,张希颜头都没回:“我妈给我买错口味了,我不喜欢这个味的,不想吃!” 王媛偷笑,小声对他讲:“你就收着吧,她不好意思了。” 张希颜愣是一点面子没给王媛。 这边刚说完她不好意思,林小一拿起巧克力刚塞进桌肚的手还没等放下,张希颜就回过身。 她好像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亮了一瞬,激动地问林小一:“听说你哥昨天见义勇为了?一只手就给抢劫的大坏蛋打趴下啦?!” 林小一:“什么……” 张希颜双眼放光,期待地搓搓手:“而且听说你哥老帅老帅的了?” 第27章 林小一显然没能适应张希颜上一秒还在南极,下一秒就火速飙到北极的神奇脑回路。 张希颜把自己的全面屏手机掏出来,从某个群的聊天界面翻了张图,放大指给林小一看。 “这个呀!还穿着咱学校校服呢!群里都传疯啦!我找每个班的人脉都打听了一遍,没找到这人哇!但有人说你认识,看见他天天接你放学呢,奇了怪了,我咋就没看到。”张希颜挠了挠头。 林小一见到那图片中,陈淮一手掐着中年男子的脖子,一手锁住他的胳膊,膝盖压在他的腰上,将人徒手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此时陈淮的胳膊已经伤了,露出来的手臂肌肉线条清晰可见,从被按住的男人额头爆起的青筋就足以见得陈淮的力量有多大。 但陈淮却面无表情,似乎很轻松,他的状态看起来跟按着一只弱小的牲畜没什么区别。 “你看不到是因为你每天前脚出校门,后脚就上你家司机的车,司机就差把车开到教学楼门口了,他哥每天在校门口外左拐第八个电线杆等林小一,跟你家方向恰好相反,你能见到才有鬼……”王媛忍不住怼她。 张希颜哦了一声,“好吧,那我今天让王叔别来接不就行了嘛!” 她见林小一还在盯着照片发呆,自己拿过来看了一眼,指着照片中陈淮的手臂感慨道:“你朋友是不是练过啊!嘶,你瞅瞅这肌肉,这线条,啧啧,这扑面而来的x张力!最适合给人当老公了!” 说完张希颜挤眉弄眼地用胳膊碰了碰王媛放在桌面上的手:“你说是不是?” 王媛看了看明显话里有话的张希颜,又看了看一脸单纯的林小一,表情十分复杂。 她把头低下去,宣布退出群聊:“我要做题了。” 张希颜不死心,又去问林小一:“小一你说是不是!?” 林小一:? 她为什么要问我?她在问我什么?怎么有点听不懂? 林小一顺着张希颜的问题回想了一下,发现陈淮的身材确实非常健康,哪怕他曾经是个捡东西吃的乞丐,却仍在自己将他捡回来时保留有一身强健的肌肉。 每次林小一照镜子时,看到自己与他截然相反的,像骨架一样纤瘦单薄的身材时,也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大家吃一样的饭,他就怎么都长不成陈淮那样。 而且陈淮做饭非常好吃,人也很听话,无任何不良嗜好。 对于一个好的老婆或是老公的标准应该是相同的,如此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陈淮,无疑如张希颜所说的,是个做好丈夫的人选。 但林小一却模模糊糊地回答了句:“我也不知道。”说完把头埋下去,开始补作业。 张希颜看着俩用功的后桌,摇了摇头:“啧啧,一个两个学习都学傻了。” 她转回身,与刚刚悄然落座的同桌对上视线:“你……” 同桌游刃有余地直接俯身趴到桌上,开始补觉。 张希颜:“?” 张希颜:“你慌什么!我又不会给你乱搭老公,我可怕江学霸……唔——!” 前桌眼疾手快地把张希颜吃到一半的包子塞进她嘴里,将她还未说完的,后半截惊天地泣鬼神的发言堵了个严严实实。 张希颜在同桌那年万年不变岁月静好的脸上,第一次见到这种恨不得把她原地“咔嚓”的严肃表情。 她抬起右手,拇指食指捏在一起,从包子的左边,拉到包子右边,终于偃旗息鼓,消停了片刻。 安静不过三分钟,她突然转过身,抢走王媛的笔,言辞激愤地质问王媛。 “圆圆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你早就知道照片里的人跟林小一认识!” “你竟然知道他是林小一的哥哥!” “你竟然还知道他平时在哪接人?明明咱俩回家方向一样!” “圆圆你变了!你原来不是这样的!你原来写《高冷学霸与温柔校草的爱情故事》问我要素材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说完张希颜抬起一只手,惊讶地捂住了嘴巴:“噢我的天呐!该不会你最近连载的《黑马王子与他的忠犬骑士》中的骑士就是……唔——!” 王媛起身,死死按住了张希颜这张漏天漏地没把门的嘴。 林小一发现本应该在补觉的前桌,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僵硬地转过了头,正一脸震惊,十分不可置信地盯着王媛和张希颜。 王媛维持着半躬身捂张希颜嘴巴的动作,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用“我……”开了个头,剩下的话似乎怎么都说不出口。 第52章 前桌的死亡凝视转移到张希颜脸上。 张希颜绝望地眨了眨眼,把双手缓缓举到脸颊两侧,猛地合上双眼,将双手合十置于眼前。 前桌看起来气得不轻,脸都气红,不,简直是气到红里发紫了。 唯一置身事外的林小一,看了看沉默对峙的三人,被迫充当和事佬,为两个女生解释:“前桌,他们应该不是故意吵你的。” 前桌欲言又止地深深看了眼林小一,那眼神成分复杂,似乎有些出乎意料,又似乎掺杂着些许同情。 班主任进班,中断了这场莫名其妙闹剧。 林小一低头看了眼自己空空如也的数学练习册第64页,又看了看黑板上方正中央的时钟,距离第一节数学课上课时间,仅剩倒计时十五分钟。 一瞬间什么都忘到脑后的林小一同学开始奋笔疾书。 四人组安静的气氛一直持续到第三节课结束,张希颜罕见地连续三个课间都没去小卖部,只因为前桌一直在睡觉。 偶尔在睡觉的人翻个身,她都要被吓得一惊一乍,小心地拍拍自己的胸口。 王媛更是,不知道怎么的,连带她着看向林小一的眼神都带着谨慎。 林小一歪头看她,王媛回了个心虚又勉强地笑。 “你要出去吗?”林小一主动起身,为王媛从座位出来腾地方。 王媛有些意外:“啊,好的。” 张希颜回头对她哭丧个脸,食指中指弯曲,在空气中匍匐前进。 无声地用口型对王媛表示:我也想出去。 王媛皱眉冲她摇了摇头,意思你老实点。 林小一看不下去,拔刀相助,他碰碰前桌胳膊,在前桌睁眼看他时说:“张希颜想出去。” 前桌直起身,看向张希颜,沉默询问。 张希颜笑了笑,摆摆手:“没,没,我不出去,您接着睡。” 前桌叹了口气,无奈笑道:“没事了,想出去就去吧。” 两个女生推搡着走远了。 前桌又用刚刚那种如鲠在喉的表情跟林小一面面相觑,艰难地张嘴:“你知道她们说的是……” 林小一的眼神单纯又懵懂。 前桌摇了摇头,“算了,不知道也是好事。” 林小一:??? 都么跟什么,怎么今天这三个人都吃错药了? 林小一莫名感觉自己被孤立了——但他没证据。 · 中午林小一带着陈淮去了早上那家卖猪血的早餐店。 店里有很多快餐,林小一给陈淮买了一份三荤两素的盒饭,又给他点了一份猪血。 在陈淮疑惑他为什么不吃的时候,林小一给出了跟早上一样的回答:“我在学校吃过了。” 陈淮凭着直觉感觉到林小一说的话并不是很可信。 他把盒饭推给林小一,自己默默吃猪血。 “不是不爱吃这个吗?”林小一看着主动吃猪血的陈淮问。 陈淮看了眼林小一。 大概是因为早上林小一给他喂猪血的时候,自己尝了一小口,小声地吐槽过一句:“味道是有点怪,怪不得你不喜欢。” 见陈淮不信,林小一没办法,当着陈淮的面从兜里掏出两个小面包,啃了,又掏出几块巧克力。 “这回信了吧。你尝尝这个。”林小一剥开一块巧克力放在陈淮面前,绿色的包装上面都是外文,林小一看不懂,觉得这个绿色的巧克力吃起来有点苦苦的,不太好吃。但是吃完挺管饱。 他想给陈淮也尝尝。 陈淮把巧克力吃了,但盒饭还是没动,林小一催他:“快吃啊,一会凉了。” 人还是不吃。 “你吃不吃,不吃我走了。”林小一脸沉下来,做势要走。 陈淮仍旧一动不动。 林小一起身就走,距离上学时间还早,他便往家的方向去。 他惦记着陈淮的伤,等会想检查一下陈淮自己在家有没有沾到水或是有溢血的情况,还要监督陈淮喝药。 身后果然很快就响起陈淮追过来的脚步声。 林小一故意加快速度,用以表现出他真的生气,但陈淮实在太犯规了,他又用自己受伤的右手去牵林小一。 这样就导致林小一即便很生气,也没办法做到把他的手甩掉。 “不想吃就别吃了。”林小一故意无视陈淮拿回来放在家里桌子上的盒饭,把药抠出正好的数量放在手心,“张嘴。” 仿佛刚刚不听话的人不是他似的,陈淮很乖地把嘴巴张开,林小一把药拍进了陈淮的嘴里,又递给他一杯水。 他继续冷漠无情地发号施令:“喝水。” 陈淮照做。 林小一又很凶地问他:“这饭你到底吃不吃?” 陈淮把饭喂到他嘴边,林小一闭嘴扭头:“我是让你吃!” 陈淮就直勾勾盯着他,跟他僵着。 林小一直接摔门而去,他是真的生气,陈淮为什么该笨的时候不笨,偏偏在这种事上这么固执?他们的存款已经很少了,他高三兼职的机会越来越少,在找到新的收入来源之前,每天的花销不控制是不行的。 自己每天少吃一顿或者两顿,是很无所谓的事情,因为哪怕在没有陈淮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过来的,他从小到大都是饥一顿饱一顿过来的,而且他的饭量本来就不是很大。 第53章 一想到自己可能没办法让陈淮吃饱肚子,林小一就感觉很烦躁。 他在门口站了不到半分钟,冷静下来,重新拉开门,走进屋。 陈淮正准备把盒饭放进小锅里,平时把食物放进小锅里的意思是要存放起来,等晚上再吃。 林小一把盒饭接过来,坐在桌前,拿着勺子塞了几大口到自己嘴里,嚼吧嚼吧咽了。 “看什么看,过来!”陈淮走到床边坐下,林小一盛起一勺送达陈淮嘴边。 这回陈大人给了面子,勉为其难地张开尊口。 林小一就这么自己一小口,陈淮一大口的将整份盒饭分食干净。 他还是没消气,语气很坏地凶陈淮:“胳膊伸出来,让我检查一下。” 第28章 林小一向来对几个学校的学生自发组织的群聊不感兴趣。 再说也没人闲到会主动去邀请经常成为讨论对象的林小一进群。 王媛人就在群里,前桌除了睡觉就是学习,都不适合成为张希颜的输出对象。 于是她最近时不时地会与林小一分享群内最新的讨论消息。 林小一虽然对关于自己的内容不甚在意,却压不住好奇,想知道群内是如何讨论陈淮的。 关于陈淮见义勇为的传言在同学间愈演愈烈,逐渐会有人在放学的时候围观在门口,视线随着林小一的方向不住张望。 更有甚者直接不远不近地跟着林小一和陈淮身后偷拍。 大家都对这个凭空出现的,长相突出又跟林小一关系密切的勇者很感兴趣,纷纷猜测他与林小一的真实关系。 直到贴吧出现一条匿名帖子,让这场讨论彻底炸开了花。 当林小一通过张希颜分享的贴吧链接点进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顶到最上面那个回复达到上千条的,标题名为【瞎,一个臭傻子你们都能捧上天?呕!!】的帖子。 一楼配文:[经常在学校附近转悠的叫花子你们忘了???又臭又埋汰,垃圾堆里的泔水都吃,还有暴力倾向!!会虐杀小动物!恶心死了!这种变态深井冰也就你们把他当英雄??建议各位擦亮自己的钛合金狗眼好嘛!!能跟林小一那个拐骗犯混到一起的会是什么好东西!?] 文字下面竟然还配了两张模糊的图片。 一张是个穿的破破烂烂的,看起来精神状态不太正常的乞丐,手里正抓着一把从垃圾堆刚翻出来的烂菜叶往自己嘴里送,脸上黑乎乎的看太不真切。 另一张是同样着装的乞丐,他手里提着一只被虐待至s的黑色小猫尸.体,猫咪浑身是血,死状凄惨无比,乞丐却面无表情地盯着镜头,感受不到他有任何异常的情绪。 在手中小猫尸体的衬托下,没有表情就是最可怕的表情。 但凡林小一没有与陈淮朝夕相处,看到这张照片的第一眼,简直也要像楼主引导的那样,把照片里的人当做变态虐待狂看待了。 可林小一知道陈淮不是。 他在把陈淮捡回家之前,不止一次地看到陈淮蹲在垃圾堆旁,与小野猫共同分享手中的食物。 直到现在他们走在路上,偶尔还会有附近的猫猫狗狗跑过来绕着陈淮转来转去。 相比较下来,猫猫狗狗们对待表情经常看起来有点凶的林小一,就不会这么热情。 帖子下面跟了各式各样的评论。 一中最帅扛把子:草,乞丐哥平时在外头瞎转悠的时候看着跟二笔差不多,真没看出来这哥们是个狠人,一中扛把子名号在下受之有愧! 喵喵什么的最可爱了:这人真变态!虐待动物的人永远被病痛缠身不得好死!!!气死我了! 正义使者汪先森:这种人明显不是心里扭曲,就是有人格障碍!他平时看起来就不正常,被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没准都是靠在背地里欺负比自己更弱小的小动物撒气!我觉得楼主说的他有暴力倾向有道理,建议报警!让这种人逍遥法外对我们来说无异于是另一个罪犯在身边! 小魔仙变变变:楼上也不能全听楼主的一念之词吧?万一另有隐情呢?乞丐真的完全没有攻击性诶,我给他送过好多次吃的,每次我一走过去,他都向后躲呢。 打一个小飞:他能对猫这样!对待人也一样!请问小魔仙,你面对这么残忍的画面能做到面不改色吗?如果你能做到证明你也很有虐待狂潜质哦。。 想吃大白兔:歪个楼,自打看到乞丐哥近期正脸照,连带着看他邋里邋遢乞丐装都感觉眉清目秀的……(轻点骂,跪坐) 一中四班最牛x:我靠,光是跟林小一这三个字放在一块就已经是个恐怖片了好吗?这两个人凑都一块,细思极恐…… 福尔摩斯良:附议楼上,恶意揣测一下,会不会是lxy利用了什么都不懂的乞丐处理动物尸.体?听说抓到这个抢劫犯是有悬赏的,为什么抢劫犯偏偏出现在lxy家附近?为什么偏偏在lxy家门口被抓住,大白天出来犯事人又不是傻b,我草,该不会抢劫犯也跟lxy有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吧……我寒毛都竖起来了 圆了个圆:楼上想象力这么丰富建议去写小说好吗!?在贴吧恶意造谣纯属屈才了??你们了解事情的原委吗就恶意猜测?楼主这么明显的恶意引导你们看不出来? 这条回复代表反方意见获得了一百多个赞。 第54章 但赞同图片里的人就是个纯变态的点赞有八百多个。 回帖码到三百多层的时候,不知道谁贴出一张陈旧的老报纸照片,头版正中央的是一个瘦弱小男孩的黑白全身照。 黑色大字配文【惊!拐骗村男孩口述母亲受虐日常!丧心病狂!】 照片中的男孩靠着一面白墙,看起来瘦骨嶙峋,简直瘦到了完全不正常的程度。 他的衣服破烂不堪,两根大脚趾顶破黑布鞋露在外面,手臂上满是划痕。 双手似乎很紧张地揪着自己的衣服下摆,头也垂下去,眼睛诡异地向上翻起看向比他略高的镜头。 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男孩的右手里攥着一根已经被拆掉糖纸的棒棒糖。 下面是一段采访。 [记者:你的名字叫作林小一对吗?你今年几岁了?] [林小一:是的,我叫林小一,我今年十二岁了。] [记者:你的妈妈似乎也叫林晓依,跟你的名字同音不同字。你知道家里人会给你起这个名字的原因是什么吗?] [林小一:是妈妈起的,他说如果她没有机会走出大山,我或许可以带着她的名字走出来,代替她活下去。] [记者:你知道你的妈妈是怎么去到山里的吗?] [林小一:不知道。] [记者:你的爷爷奶奶和父亲会把你的妈妈经常锁起来对吗?] [林小一:是的。] [记者:他们会打骂你的妈妈吗?] [林小一:有的时候会。] [记者:具体是怎样做的还有印象吗?] [林小一:会用绳子把她捆起来,拿东西堵住她的嘴,锁在小屋里。] [记者:这种时候你是怎么做的呢?] [林小一:告诉妈妈不要挣扎,安静一点。] [记者:妈妈有没有向你求救过?你是如何回应的呢?] [林小一:有的。我说不可以。] [记者:你不知道这样的行为是错误的吗?为什么不尝试帮助她?] [林小一:不知道。因为妈妈怀孕了,爷爷奶奶说她不能出去,肚子里的宝宝会掉。] [记者:宝宝?你还有其他弟弟妹妹吗?] [林小一:有过妹妹,奶奶说她来错了,所以爷爷把她送走了。后来还有一个,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也没有了。] [记者:送走?送去了哪里?为什么第二个弟弟妹妹会没?] [林小一:奶奶说女孩没有用,家里养我一个都不起了,得从哪来的就送哪去。第二个弟弟妹妹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没的,就是妈妈的肚子突然就变小了,奶奶说掉了。] [记者:你不会觉得弟弟妹妹消失很奇怪吗?不会为了备受折磨的妈妈感到心痛吗?] [林小一:为什么要奇怪?心痛?那是什么?] [记者:……如果重来一次,你还会选择帮助爷爷奶奶锁住妈妈吗?] [林小一:应该会的。] 对话式的采访到此结束。 在这条新闻的最后总结栏里,有着这样的一段话意味深长的话: [据偶然路过羊淮村的知情人士透露,羊淮村重男轻女的封建陋习极其严重,固执地认为只有男孩才能做到传宗接代,延续血脉。 诞下的女婴轻则抛至树林自生自灭,重则直接扼杀在摇篮。究竟是人性的缺失,还是道德的沦丧,想必各位读者朋友早已心里有数。 此时此刻,听到这些回答,我不禁为林晓依女士感到万分心痛,她的孩子真的能如她所愿,真正的“走出”大山吗?] 寥寥几句,一个被封建陋习熏染浸透的,冷漠无情的孩子形象跃然纸上,他就这样被一辈子打上了帮凶的烙印。 这张报纸照片又被回复了几百条,大部分认为林小一儿时形象阴郁,与镇楼第二张照片里陈淮的形象不谋而合。 只有寥寥几条在质疑采访的真实性。 阴谋论的那条回复,在楼主爆出采访图后,很快便被热度推至最上面。 王媛看着旁边脸色越来越白,手越来越抖的同桌,担忧地小声询问:“小一?” 林小一没听见。 王媛又问了一句:“你还好吗?”伸手去碰林小一的胳膊。 林小一被吓了一跳,手机突然失手掉在地上,后盖摔开,电池弹出,手机一整个四分五裂。 他慌张地俯下身子去捡,凳子与桌子被身体分开,发出剧烈地摩擦声响。 他的手太抖了,根本拿不稳,小小一块电池,哆哆嗦嗦反复捡起掉下好几次。 老师的讲课声突然中断,班级内也在一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林小一似乎完全没发现班内的异常,还弯着腰在下面捡东西,王媛急坏了。 “小一,林小一!”他拽了拽林小一的校服外套,“老师叫你呢!” 林小一这才放弃,从桌下起身。 他见到班主任正眉头紧皱,目光如炬地死死盯着他,声音似乎很尖锐,又似乎与他相隔甚远,怎么都听都听不清楚。 林小一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错觉,好像周围的空气都变成了某种透明的液体,他被隔绝在了灌满这种液体的透明容器中。 失去氧气,与周围所有的一切格格不入。 “林小一!上课时间,你干什么呢!?”老师把教案重重摔在讲台上,“手里的东西给我交到前面来!” 第55章 第29章 林小一在主任办公室站了有一会了,老师让他来办公室等着谈话。 他靠在墙上,低头反反复复看着手里摔坏的手机部件,感觉有点疲惫。 办公室的地暖很足,热气熏得林小一脸上发烫。 陈淮终究还是因为跟他扯上关系,被拖下水了,终究还是这样。 王媛有她自己的爸爸妈妈护着,陈淮有谁能护着呢?自己吗? 如果自己不是只有十九岁就好了,换算成周岁的话,自己才刚满十八。 如果是二十九岁,三十九岁,是个成熟的大人,有稳定的工作,有更多面对困境的经验就好了。 这么多年过去,经历过很多很苦很累的事情,林小一第一次心中生出不满的怨怼。 为什么他偏偏生在林晓依的肚子里。 为什么他的家里没人喜欢他。 为什么唯一对他好的奶奶那么快就走了。 为什么妈妈会厌恶他。 为什么好不容易有了新的家庭,有了很棒的继父,这一切又在瞬间化为乌有。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迁怒他,唾弃他。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偏偏是他? 没有人需要他,他是个错误的,多余的存在。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他有陈淮了。 陈淮见不到他就不行,陈淮没有他就不行,林小一第一次被在意,第一次被需要,第一次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为什么偏偏要这样捉弄他呢? 因为自己上辈子十恶不赦吗?还是因为自己没有在十九年前出生的那天像妹妹一样被丢到树林里,或是因为他没有坐上继父那天的车,一切的一切都是上天对他苟且偷生的惩罚吗? 想不通,想不清,好像所有的情绪都混作一团,变成了一张越缚越紧的网,非要将他绞杀至死才肯罢休。 他的灵魂似乎被情绪分割成两半,一半在哭在怨,一半在冷漠旁观。 冷漠的那半对他说:你看,谁叫你当初非要捡他呢? 哭的那半努力辩解:我真的真的只是很想,很想有人能陪陪我啊。 冷漠的那半像是听到了好笑的笑话:难道你忘记你曾经捡过一只小狗了吗?那只黑色的小狗在哪呢?你还记它得吗? 林小一听着两个自己在吵架,捏着手机背壳的碎片,没什么表情地垂着头,无意识地在手背上划。 尖锐的塑料壳字拨过手背发出沙沙的阻碍声。 他模糊地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只小狗,小土狗,黑色的,腿很短,眼睛圆溜溜的。 它看起来很小,有一只腿是瘸的,不知道为什么,那只小狗总是跟着刚上初中的林小一。 林小一很讨厌它,每次都跺脚吓唬他,还会弯腰装作捡石头那样要砸他。 可那只小狗只会胆小地后退两步,坐在地上,歪着脑袋看他。一旦林小一继续走路不管它,它又会屁颠屁颠的追上来。 林小一最讨厌这种没有边界感的小狗了。 后来林小一用自己的早餐,用馒头,面包,肉包子打他。 小狗竟然得寸进尺的敢贴上来蹭他。 他只能勉为其难地给小狗在无人在意的角落搭个窝,不然下雨天湿漉漉的小土狗会蹭他一裤腿泥巴,这样会很麻烦。 再后来呢?小狗什么时候不见了? 林小一手上越来越用力,手背红成一片,刮破了一层皮。 小狗呢?小狗怎么不见了? 林小一怎么都想不起来,他完全没办法控制自己手上的速度了,咔嚓——,塑料壳碎了。 尖锐的那一半弹飞到很远的地方。 林小一看着自己坏了一片的手背,好像抓到点关于小狗的记忆碎片了,换成指甲接着抠,一边抠一边想。 好像有天放学,也有可能是上学的路上,他没见到跟屁虫小狗,就去狗窝看了一眼。 没等走到地方,见到了几个比他高很多的人,他们几个人,围成一个圈,将黑色的一团当作皮球一样踢来踢去。 后来呢?自己把小狗救了吗?又想不起来了。 肯定是没有吧,不然小狗现在怎么没影了?他好久好久没见过那只小土狗了。 陈淮会像小土狗一样吗? 林小一好像有点害怕,后面的就不愿意再想了,他开始拒绝思考,转而去寻找刚刚弹飞的手机背壳碎片。 粘起来没准还能用呢,飞哪去了呢? 啊,在窗户边上,林小一走过去,弯腰捡起来,直起身的时候不经意向窗外一瞟。 下雪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洋洋洒洒的雪花辗转着落下,在路灯的衬托下像一片片晶莹剔透的水晶。 天空是透着粉色的。 林小一贴近窗户,双手扒在玻璃上,想试试在这里能不能看到陈淮。 呼吸打在玻璃上,凝成一片水雾,氤氲了林小一的视线,他抬手去擦,被自己的手背吓得不轻。 什么时候搞成这样了?完了,等会陈淮看到又要担心了。 林小一急得团团转。 这时候班主任推门而入,林小一立刻原地临窗站好,把手背过去。 班主任把讲义放在办公桌上,她没有质问林小一别的事,而是看着窗外,突然跟林小一感慨了句:“又下雪了啊。” 第56章 林小一顺着班主任的视线也往外瞅了一眼,闷声回了个“嗯。” “一年又快结束了,时间过得真快。”老师说着,坐到办公椅上,旋了个身,面向林小一。 “说说吧,为什么上课玩手机?” 林小一抿了抿嘴,没说话。 “还记得你是个高三生吗?”班主任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只是在跟他进行很普通的对话。 “嗯。” “高考留给你们时间已经不多了,你是个很努力的孩子,对吗?” 林小一手指紧了紧,低下头看向办公桌的一角。 “我看过你之前的成绩,除了数学,其他科目都很稳定。所以老师认为你更不应该在数学课上走神,搞小动作,你觉得呢?” 林小一咽了口唾沫,张嘴说:“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但你要对得起自己,林小一,最后的冲刺时间,没有任何事,任何原因,能够成为你自甘堕落的理由。”班主任的声音变得严肃,“难道你拼了命从大山里爬出来,只是为了被那些只字片语的流言蜚语打击到一蹶不振吗?” “老师,我……”林小一抬起头,想说我没有,但他说不出口。 “老师就是从羊淮村出来的。”班主任用无比平静的声音,丢下一枚足以将林小一引爆的炸弹,他震惊地抬起头。 班主任在他惊讶的眼神注视中继续说对他说道:“我知道这条从山里走到山外的路有多难。” 林小一沉思片刻,似乎能够明白老师嘴里的难,不仅仅只是字面意义上的行路难,而是还有很多很多其只有自己才能感同身受的阻碍。 “所以更应该努力不是吗?林小一,不要让老师失望。”班主任的看向他的眼神异常坚定,仿佛有种坚不可摧的魔力。 “嗯。”林小一很轻地点了点头。 “贴吧的帖子我这边已经联系管理员进行删帖处理了。当务之急是认真学习,林小一,先让自己成长得足够强大,外界的困扰自然不值一提。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老师等着看你的录取通知书。”班主任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谢谢老师。”林小一鞠躬,“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先……” 视线里突然伸过一只手,老师递给他一枚信封:“进步奖,一班的老传统,这个月你进步幅度最大,收着吧。” “我……”林小一喉头发热,饱胀的酸楚感翻涌而上,他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信封。 没注意伸出的是受伤的那只手,林小一手一抖,信封没拿稳,掉在地上。 放学铃声适时响起。 他紧张地蹲下去捡,将信封的一角攥得皱起来,好在老师什么都没说,在他站起来后,随意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说:“去吧,快放学了,收拾收拾东西早点回家。” 直到走出办公室,林小一都感觉自己像在梦游一样,他看着手里的信封。 指间厚重的手感让他确切地知道,里面至少两千元以上,这太贵重了,他不应该接的,但他现在的确很需要这笔钱。 他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来日方长,来日方长。今日所得,他日必定加倍奉还。 林小一回教室的时候,已经有同学在往出走,不知道在自己走后班主任有没有说过什么,同学们依然像往常一样,没有分给他过多的关注。 王媛和张希颜还等在座位上,那位前桌也没走,见他回来纷纷关心。 “没事吧,赵姐为难你没!?”张希颜双手拄在林小一桌上,摇头晃脑地左右观察林小一。 “我爸爸说赵阿姨很讲道理的,早知道我就不因为听说她严格跑去四班了,”说到一半王媛噤了声,“不对,不去四班就遇不到小一了,诶呀,你手怎么弄的!?” 林小一把手背过去:“没事。” 另外三个人在林小一低头收拾书包的时候眼神交流一番,默契地没有过多询问,王媛把晚上的作业和当堂课程的知识点都整理好交给林小一,用的还是那枚粉色蕾丝塑料文件袋。 “谢谢。”林小一默默塞进书包里。 “你放心啦!我一中万事通已经把管理名单上交老赵了,以老赵的效率,绝对杠杠滴!包那个狗屁帖子活不过今晚!”张希颜骄傲地挺起胸,右手握拳敲了两下自己左边肩膀,比划了个吹手.枪的动作。 王媛拽着张希颜的辫子捏住她的嘴,小声在耳边吐槽她:“我真服了你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张希颜看了看异常沉默,对她说的话不怎么感冒的林小一,委屈地瘪了瘪被捏着的嘴,硬是挤出一句:“数一,我戳惹,对勿起。” 眼看着捏不住,王媛改为整只手捂住张希颜的嘴,跟林小一说了句:“我们先走了,小一,明天见!” “嗯。”林小一装好东西,拉上拉链,想了想,也回了句:“明天见。” 走出校门,见到陈淮的时候,林小一发现他头顶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高挺的鼻头冻得有些泛红,颧骨也有点,转头看向自己时的眼神深沉又纯粹。 林小一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跳好像不受控制地变快了一些。 走在回家的路上,胡同里没有路灯,雪夜格外的亮,林小一偷偷扭头去看陈淮的侧脸。 突然想到一句话。 第57章 “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 第30章 陈淮超强的恢复能力是个谜,对伤口处理的熟练程度也是个谜。 林小一根本没机会带他去医院换药,因为前两天林小一放学回家的时候,发现陈淮竟然自己换过了。 不但换过了,他还是自己拿着钱去药店买的绷带和药品,虽然之前他就干过类似的事,林小一还是觉得很惊讶。 不到一周的时间,他的右手已经恢复到了能够做饭的正常水平。 林小一庆幸自己那天在医院,给陈淮选择了可吸收的缝合线,哪怕贵了一点,但好歹能为陈淮减免掉拆线的痛楚和麻烦。 自己每天午休的时间很短,都不够从家里到医院一个来回。 林小一盘算着等下次学校再给放整天假的时候,就不接兼职了。专门留出一天,带陈淮去做个详细的检查。 想着想着,陈淮突然转头看他,林小一偷看的眼神被逮了个正着,马上装模作样地向四周观望。 见了鬼了,林小一说不上来自己在别扭什么,明明之前天天被人盯着看也没这样啊。 他走的心不在焉,没注意前面地上有块冰,突然脚下一滑,一阵失重感袭来。 林小一惊呼一声“陈淮——”,而后下意识闭上眼睛,做好了自己必定要摔个结实屁墩儿的准备。 但他扯着陈淮的手呢,陈淮也在使着劲地拽着他往上抬。 想象中人仰马翻的痛楚没有出现,但他还是以一个十分滑稽的姿势,摔在了地上。 比如……单膝滑跪在地什么的。 “谁这么缺德往路上泼水……”林小一嘀咕着,一只手支在地上,另一只手拽着陈淮,想顺着劲站起来,没想到脚还踩在冰面上,刚一用力,呲溜一下—— 梅开二度,又跪那了。 陈淮都被他薅的一个趔趄,堪堪稳住身形。 林小一感觉有点尴尬,仰头看了眼陈淮,又试了一次。 腿一软,跪在原地,几乎一动没动。 他感觉自己摔的第二下,好像磕到哪了……现在整条腿都使不上劲。 靠,他腿麻了! 怎么办,陈淮知道麻筋是什么吗?他听得懂腿麻是什么意思吗? 几秒钟之内,林小一解释的话想了一箩筐。 突然感觉哪不对,他这才反应过来个事,不是,如果他刚才那一眼没看错的话……陈淮是不是笑了? 林小一又抬头去看陈淮,果然,在月色下,陈淮的嘴角微微勾起个很微弱的弧度,隐没在暗影里,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他就是笑了,笑什么? 笑自己平地摔三次吗?! “陈淮!”林小一大声叫他,用了差不多上半身全部的力气,一把将陈淮扯下来。 陈淮猝不及防,真被林小一给拽得弯下腰去,向前倾倒,整个人扑在林小一身上,下意识闷哼一声。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小一还有功夫分出神去,扶了一下陈淮受伤的那只胳膊。 他将两人位置对调,把陈淮按倒在地,骑着他的腰,拎着他的衣领,狠狠逼问道:“说,你刚刚是不是在笑我?” 陈淮哪会说话啊,他看着林小一恼羞成怒的小样,心里觉得痒的不行,只能抿着嘴转过头去躲避追问。 林小一双手捧着陈淮的脸,将他的头掰正,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陈淮那根本压不下去的嘴角。 这下更确认了,这个大傻子就是在笑自己! “好啊陈淮,长能耐了你,都学会取笑人了!”林小一感觉自尊心受到了莫名挑衅。 他用力扯了把陈淮的脸,伸手将他帽子扣到头上,挡住上半张脸,接着从身后抓了一手雪就要往陈淮脸上招呼。 没等计谋的得逞,下一秒—— 伴随着突如其来的升高的视线,陈淮一手环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托着他的屁股,直接就这么抱着他,站起来了?! 地上滑,陈淮不稳地晃了两下才站住。 林小一感觉自己整个人似乎摇摇欲坠的,他拽着陈淮肩膀处的衣服,吓了一跳:“你疯了!” 陈淮充耳不闻,抱着他开始往家走。 这个姿势林小一比陈淮高,挡住了他的视线,陈淮不太方便看路。林小一也背着身,不知道身后是什么情况,何况他肩上还有重重的书包坠着。 总感觉下一秒就要两个人一块平地摔个狗吃屎,或是被撞到电线杆子上或是墙上什么的。 他一会扭着头往后看,一会转过来着急地拍陈淮,林小一完全搞不清楚这人在发什么神经,训斥他:“陈淮,放我下来!” “听到没!”林小一见陈淮真没反应,又怕挣扎太过碰到他胳膊,于是猛地伸出手,五指探进陈淮的头发,倏然收紧,迫使陈淮不得不抬起头看他。 陈淮站在原地。 “你……”林小一刚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彼此的距离好近好近。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现在有点受不住陈淮的眼神了。 骂人的话哽在嗓子眼,全都憋了回去。 陈淮却突然发力,把他往上掂了掂,林小一“啊”的一声,条件反射地搂紧了陈淮。 他抱着陈淮的头,咬牙切齿地在他头顶骂道:“王八蛋!” 王八蛋不置可否,满足地在林小一的怀里蹭了蹭,凭着感觉继续往家走。 第58章 林小一只能认清现实,认命一般,时不时地回头帮陈淮指路。 磕磕绊绊总算走到了家门口,陈淮将林小一放下,他感觉两只腿都不像是自己的了,踩在地上都没有实感,像在踩在棉花上。 他在陈淮开完锁拉开门以后,恨恨地照着他屁股踹了一脚,为自己报仇雪恨。 当然,腿软的林小一压根没什么力气。 进屋以后,刚刚在外面冻得冰凉的手,就后知后觉地有点痒。林小一背着手,往衣服上蹭了蹭,感觉莫名还有点刺痛。 他刚想起来自己手的事,没来得及找个什么蹩脚的理由,或是藏起来,就被陈淮看到了。 陈淮走过来举起林小一的手,手背的刮伤不是很严重,就是看起来很大一片,特别唬人。 他无声看向林小一,质问他。 林小一“啧”了一声,把手抽回来,推远他的脑袋,“你这什么表情,又不疼。” 说完把人晾那自己心虚地去找纸了,刚刚手上沾了雪,现在伤口潮乎乎的,还往外渗着组织液。 林小一悄悄跑去洗手间,扯了一段纸,没等把纸按到手背上,就被人一把抓住手腕。 “怎,怎么了。”他看着陈淮,发现陈淮已经很不高兴了。 陈淮没给林小一再多狡辩几句的机会,把人按在凳子上,从鞋柜上找出自己前两天买的碘伏。 到了这种时候,林小一也明白自己理亏,再凶都是虚张声势,只得夹起尾巴做人。 他徒劳无功地跟陈淮解释:“不小心弄的,不严重,也不疼,我这比你那好的都快。” 行吧,人没理他。 陈淮低头消完毒,把棉签一扔,就起身去热饭。 林小一看着桌上又只剩个瓶底的碘伏,心想最近两个人运气真是不太好,总是一个接着一个受伤,消毒液都用空两三瓶了。 他主动找话:“那什么,陈淮,你胳膊还疼不疼了?” 没反应。 “明天是不是得买菜了?” 没反应。 “我今天领奖金了,你看看,在这呢?” 没反应。 事不过三,谁还没个脾气了? 林小一闭上嘴,拿起碘伏和棉签盒,扔到鞋柜上的盒子里,发出很大的声音。 完事又从书包里面掏出作业,很用力地拍在桌子上。 看人还是没反应,林小一有点急,刚想张嘴叫他的名字,饭碗却“砰”的一声,被陈淮很用力地砸到林小一面前的桌子上。 林小一被他搞得愣了一下,这回是真来火了。他默不吭声地把米饭倒回电饭煲,饭碗放进水池,坐到桌子一侧开始写作业。 陈淮站在边上没动,林小一也不看他,就当没他这么个人。 两个人这么一站一坐,僵持了半个多小时,还是陈淮先有了动作。 家里地暖有和没有差不多,电饭煲盖子刚刚没扣,这会饭都凉透了。他把饭和菜又热了一遍,拿出小钢盆,装好一半米饭一半菜,放在林小一跟前。 林小一手上写字的动作没停,瞟了一眼小盆,没吭声。写完当页的最后一道题,又翻到第二页,继续写。 片刻后,笔和作业本,都被人抽走了。 林小一抬眼瞪陈淮,看他还绷着张脸,就气不打一处来,不光生气,还混着一点说不上来的委屈。 但陈淮很微妙地捕捉到了他这点细枝末节的情绪,深深呼了一口气,像是认输了。 他把饭又往林小一跟前推了推,然后自己把外套脱掉,坐在凳子上,主动拆开绷带,给林小一检查伤口。 小臂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了,很长的一道,血痂周围连接处的皮肤泛着红,整个伤口有点肿。 林小一伸手,想摸一下,怕自己手脏,刚想收回去,就被陈淮捉着碰上去。 他没敢多摸,羽毛似的扫了两下就收回手。 “还疼吗?今天用不用上药?”林小一小心地问他。 陈淮摇摇头,感觉伤口露在外面怪难看,他把胳膊重新缠上绷带,提醒林小一先吃饭。 林小一吃饭的时候,陈淮就把刚刚林小一写的数学作业找出来铺在桌面上,拿过一张纸,给他检查错题。 咽下嘴里的饭菜,林小一又问他:“写字疼吗?” 陈淮手上一顿,又摇了摇头。 直到一小盆饭菜吃完,林小一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他注视着陈淮,声音很轻地问他:“你能听懂我说话了是吗?” 第31章 陈淮的笔悬空很久,外面呼呼的风声,水池里偶尔的滴水声,都被两人此刻的沉默衬托得无比清晰。 没有回应就已经是最明确的回应了。 他盯着陈淮,胡思乱想道:什么人啊,随便坐着写东西,也可以看着这么赏心悦目的。 其实从林小一刚才怀疑陈淮能听懂自己说话开始,他就突然对陈淮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熟悉的陌生感。 好像这个人忽然就不是陈淮了,他失去了一些陈淮独有的,对林小一来说很重要的特质。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让林小一有点割裂。 他在想如果陈淮可以开始跟人正常沟通的话,那是不是代表他就有独立生存的能力了? 有了独立生存能力的陈淮会不会觉得这屋子太小,或是想要接触一些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呢? 第59章 林小一不能确定。 “看我。”林小一对陈淮说。 对方被他的声音点醒,暂停的动作得以继续,但他依然像没听到林小一说的话那样,只是很认真的埋头写题,并没有给出什么有效反馈。 林小一手指悄然收紧,他艰难地吞咽,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会走吗?” 笔尖摩擦在纸面上,发出阵阵带有节奏感的写字声。 这么看过去,陈淮写在纸面上收放自如的工整字体,跟旁边练习册上面林小一写的蝌蚪字放在一块,简直是天差地别的两个存在。 算了,林小一又不想弄清楚了。 可他也不太想继续在陈淮旁边坐着,于是起身脱了外套,拿起睡衣,准备去洗澡。 陈淮没抬头。 林小一从陈淮身后经过的时候,手腕突然被攥住,他低头看了看,跟人说“没事”,之后拧了几下,没挣开。 陈淮拉着他,在柜子与墙体的缝隙里掏了一会,掏出来一团红色塑料袋。 他把塑料袋绑在林小一手上,套之前还在里面兜了不少空气,直到把林小一手腕处缠的严严实实,才放开手。 完事又坐那认真写作业。 林小一看着陈淮身板溜直的挺括背部,在心里默念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混子,你才是个正儿八经高三生…… 手上绑的塑料袋不知道是买什么东西剩下的,还挺干净。 林小一晃了晃手腕,看向灌满空气的,现在比他的头还要大的拳头,在哗啦啦的塑料袋声响中提了脚陈淮屁股底下的凳子,笑着问他:“你这样让我怎么洗啊?” 陈淮扭头看向林小一,愣住,林小一举起胳膊,照着他的头轻轻锤了一下。 袋子里都是空气,轻飘飘的,砸在头上一点都不疼。 陈淮若有所思,片刻后,他也起身将外套脱下,放在床上,然后……捞起了两边袖口? 林小一看他这架势,怀疑他要准备还手,后退一步警觉道:“干嘛?” 陈淮没吭声,向前逼近,林小一连连后退好几步,退到洗手间门口直接钻进去,扒着洗手间的门,伸手指他:“我警告你,别过来!” 伸出去的空气大榔头没等缩回来,被陈淮伸手一捏,爆,爆了? 说时迟那时快,林小一火速推门,在推拉门即将合上的瞬间,突然见到陈淮探进来的一半手掌,他紧急刹车。 差一步就能关上的门,在此刻被陈淮发反手一推,轻松打开了。 他走进洗手间,举起手,林小一立刻紧紧合上双眼。 洗手间太小,身后就是墙,已经没地方能躲了。一阵温热靠近,林小一低垂的睫毛很轻地颤了颤,没有等来预料中的还击,他慢慢睁开眼。 发现陈淮只是越过了他,伸手去拿挂在墙上的洗脸盆而已,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陈淮拿过洗脸盆,放在洗手池上,打开龙头接热水。 洗手池很小,是个二十公分左右的小扇形,想要用盆接水,得需用人一直扶着才行。 而洗手池又正巧装在门口对面的拐角处。 这就意味着陈淮站在这里接水,把洗手间唯一的出口挡住了。 自己现在不能洗澡,想出又出不去,俩人挤在一处怪尴尬。 林小一伸手扒拉陈淮一下,悻悻说道:“让我先出去。” 人没动,林小一耐着性子等了几分钟,在他耐心即将告罄之前,陈淮总算端着盆走出去。 把门拉上,林小一双手交叉,刚提起卫衣下摆,门又被人从外面拉开。 嗖嗖的小凉风吹在肚子上,林小一被陈淮这一套套的奇怪操作搞的莫名妙,放下衣服准备跟他好好沟通沟通。 陈淮却拉着他出去,林小一问:“干什么?” 那盆水被陈淮放在凳子上,陈淮将他按坐在床上,林小一看了看那盆热水,又看了看蹲在凳子边上的陈淮。 似乎明白过来,问他:“这是……要给我洗头?” 陈淮眨了眨眼。 这也太夸张了,林小一马上站起来,“就擦破点皮,又不是手折了,我自己能洗。”说着往洗手间那边走了几步。 没等走到洗手间门口,脚下突然一空。 林小一:? 他一低头,发现陈淮竟然环着他大腿,把他直接举起来了。 扛人抗上瘾了是吧??? “嘶,今天你怎么……”话没说完,林小一抬头,正对着墙皮,他感觉陈淮再直直腰,自己脑袋就要杵到天花板上了。 “诶诶诶,别举了,别举了!”林小一支着陈淮肩膀喊他:“要磕脑袋了!” 陈淮缓了缓手,把林小一整个人扔床上,没给他挣扎的机会,抄起外套把他一裹一卷。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三下五除二,就将林小一彻底缠成了人肉粽子,还是巨结实的那种。 林小一蛄蛹两下,眼看着就要坐起来,陈淮薅着他肩膀往床边一捞,视线一晃,脑袋就已经悬空在床外。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挣扎都是白费,林小一再次被陈淮教做人。 他倒着视线跟陈淮四目相对,凶狠地放话威胁他:“陈淮!行!你行,你有种等我再长两年,看我不把你绑起来挂外面树上!” 陈淮没理会他的挑衅,找了两个盒子垫在地上,又单手稳稳端着整盆的水放在盒子上。 第60章 他伸手撩了撩,感觉水温正好。 林小一现在浑身上下只剩嘴能动,于是继续喋喋不休地控诉对方:“你个骗子,根本就不傻,你装傻骗我。” 发尾被水打湿了,头顶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 说什么都是对牛弹琴,他也觉着没意思,突然安静下来,提醒陈淮道:“你慢点,别把胳……别把床单弄湿了。” 陈淮蹲下后,他只能勉强看到陈淮的头顶,陈淮不做声,林小一见不到他的脸,就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 他轻轻摇晃脑袋,费力仰头,用眼睛去找人,却被比温水稍凉的指节桎住。 “听到没啊?”林小一又问。 陈淮稍微往上挺直了身子,将脸置于林小一的上方,与他对视。 林小一愣了一下,好一张棱角分明,祸国殃民的脸,心想绝了,死亡角度也可以这么好看? 大概是光靠这张脸就能赚钱吃饱饭的程度了吧。 陈淮估摸着林小一知道他听见了,又蹲回去专心给他洗头发。 光是浇水的时候还好,可陈淮的手一伸进发根,林小一就有点不适应。 除了很小的时候,奶奶会偶尔摸摸他的头,还有那个陈老师替他剪过一次头发之后,就再没别人碰过他的头了。 陈淮的手温偏低,落在温热的头皮上,形成反差,触感尤其明显,像是被放大了几倍。 林小一甚至敏感地觉得,陈淮每抓一下他的头皮,浑身都像过电一样,感觉酥酥麻麻的。 “你别,别揉了……”林小一把头往床里面缩,想要躲开陈淮的手,“差不多就行,随便洗洗得了。” 后颈猛地被陈淮捏住,托着他往外挪了挪,林小一这才反应过来头自己发上全是水,再往里床单真要被他弄湿了。 家里都没有额外能换洗的。 林小一浑身僵硬,梗着脖子装死:“等会洗完你就死定了。”他闭着眼睛继续放狠话,可脑袋在人手里,明显没什么威慑力。 随着时间流逝,水温逐渐与陈淮的体温趋于一致,他也渐渐适应了陈淮力道适中的手法,甚至开始觉得有点享受。 身体在不经意间松懈下来,头也全靠陈淮放在颈下的手撑着,听着耳边的水流声与泡沫声,林小一感觉意识越来越弱,越来越弱,直到彻底失去意识。 他就这么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小一浑身一抖,猛地睁开眼睛。 感觉绑着自己外套已经人被解开了,身上还盖着一层被子。 视野所及之处一片漆黑,今晚连月光都没有,整个房间静得可怕,一点声音都没有,无尽的黑暗像要把人吸进去。 刚刚陈淮给他洗头发那些画面就像一场梦。 “陈淮?”林小一叫着陈淮的名字,往身边摸了摸,却没摸到应有的体温。 林小一突然变得很慌,恐惧漫上心头,他急切地对着黑暗中呼喊着:“陈淮,陈淮?你在吗?” 他手忙脚乱地到处乱摸,情急之下扑空,差点摔到地上。 身后突然出现一双手,将他拦腰截住,林小一悬着的心缓慢落地,跳得很快。 他先是很小心地碰了碰自己腰间的手,不敢相信似的,又伸手去摸陈淮的胳膊,最后转过身摸陈淮的头,陈淮的脸。 陈淮的呼吸打在他手上,让他稍微有了点真实感。 手上动作越来越急,他的声音彷徨又无助,带着一丝后怕埋怨陈淮:“你吓死我了。” 第32章 第二日照常上学。 林小一的状态看起来还不错。 王媛跟林小一同桌快四个月了,通过这几次的事,她能隐隐约约感觉到林小一对多年前的那些事的态度,远没有他自己所说的那么平静。 昨天晚上回家,她跟妈妈聊过。 妈妈说结合林小一幼时接受的采访记录看,他童年应当一直处于一种极度扭曲的,压抑的,不正常的家庭氛围中,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难免会有一些很重的心理创伤。 王媛将自己上次劝说林小一再次接受采访时,林小一回复她的那句似是而非的话转述给了妈妈。 妈妈又非常一针见血的指出,林小一的内心深处一定存有很强烈的自我厌弃感,这种潜意识层面的负面情绪出现,如果没能得到正确的引导或是抒发,后果是很严重的。 有些人会逐渐将真实的自我封闭,变得越来越不合群,而有些人则会将这部分难以承受的压力转换外放的隐性暴力,比如自.残或逞凶好斗。 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们在对抗外界伤害的同时,也在进行强迫性的自我伤害。 王媛问母亲:“那我怎么做才能帮助他呢?有的时候我会感觉林小一有一点,可怜……” 妈妈只说:“尊重他吧,把他当做一个正常的同学,正常的朋友那样对待。或许小一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脆弱呢?” 王媛又想到林小一的那个哥哥,发现林小一跟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好像表情总是会比平时看起来更生动一点。 而且她早就敏锐地发现,当初学校栅栏外面的乞丐,每天盯着的人就是林小一。 林小一也总是在默默关注着外面的人。 这种互不打扰,又互相牵挂的状态在王媛看起来感觉很奇妙。 原本想要关心的话到嘴边,林媛突然拐了个弯:“听说元旦的时候会组织班级聚会,小一你去不去?” 第61章 “啊?”林小一愣了一下,距离元旦还有半个月,没想到班级组织活动竟然这么早。 他从不参与这种集体活动,在原来的班级也从没人邀请过他,想了想林小一还是委婉拒绝道:“不了,我元旦有别的事情。” 也不算找借口,他元旦确实有事,有三薪的机会,他肯定要去兼职的。 王媛语气遗憾:“那好吧。” 前面的顺风耳不知道什么时候将两个人的对话偷听过去,趁着老师转身在黑板上抄题,扭头横插一句:“你能有什么事儿!来呗来呗小一,可热闹了,友情提示啊,还能携带‘家属’哦~好几个要带对象去的呢,小一把你哥带上呗……啊!” 没等林小一提醒,张希颜就被粉笔头打个正着,她揉着脑袋冲老师傻笑。 英语老师把书放到桌子上,歪着头,及腰的卷发垂坠在教案上:“张希颜你脖子扯那么长看什么呢?谁那么好看啊?给我看题!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聊天!” “好的,遵命!当然是您最超级无敌霹雳好看啦,我就喜欢看您——”说到一半张希颜又吃了一记粉笔头,“诶呀,老师怎么又丢我!” 英语老师训她:“小姑娘家家的,少给我皮!” 话锋一转,又指向王媛林小一:“王媛林小一你们俩也给我专心听讲,啊,别以为是转班生我就不好意思说你俩,蛐蛐咕咕聊什么呢?要不你俩上来聊,我坐底下听?” 林小一和王媛这两个在原来四班几乎算得上在被边缘化的学生,哪经历过上课被点名要求认真听讲的阵仗,这番话给他俩都憋了个大红脸。 一班英语老师出了名的认真负责,哪怕班里压根不打算参加高考的混混学生,她也总是分神提溜着,一个都不落。 美名曰英语走到哪都能用上,不上大学也得给我认真听以备不时之需,后排学生都吐槽说英语课比班主任的课还难熬。 “林小一,来,你卷子交上来我看看,咱班复习进度跟四班不一样,老师今天用你卷子讲题,看看你进度跟得怎么样。” 刚才光顾着听王媛和张希颜说话,黑板上的句子就写一半,桌面英语作业卷子有三张,他压根不知道老师让拿的是哪张。 林下一象征性地来回翻了两下。 “磨蹭什么呢,三张都交上来,你跟王媛先看一张。”老师催他,不耐烦地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问道:“怎么?没写?” 怎么没写,不但写了,还写的满满的。 林小一盯着卷子反面作文区域那一片工工整整的斜体英文,只轻轻扫了一眼,就发现好几个完全没见过的陌生单词。 他昨晚睡着了,早上到学校发现陈淮昨天竟然替他把所有科目的作业卷子,一张不落,全都写完了。 林小一硬着头皮走上去。 英语老师拿到卷子以后,粗略过了一眼,挑眉看他:“诶呦,你这是练字儿了?” 林小一没吭声。 英语老师摆了摆手:“行了,先下去吧。” 没想到卷子越讲,老师表情就越不对劲,课程时间紧,刚才耽误的时间本来就多,老师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时不时往林小一那瞟一眼,眼神透露着不可置信。 下课后,英语老师拿着卷子走到林小一座位旁边,放下轻轻卷成纸筒的卷子,卷纸自动摊开铺在桌面上,每张卷子顶上都是老师用红笔判的满分。 她对林小一说:“下不为例。” 然后又对着他们两个人共同说:“知识点复习进度不同,有问题很正常,有想问的随时来办公室问啊,别不好意思。”说完踩着高跟风风火火地离开教室。 罪魁祸首探头探脑:“下不为例,什么下不为例?小一你练字了?我看看……” 说完张希颜拎着林小一卷子看了看,发现字确实好看,堪称进步神速啊。 她迫不及待问林小一:“你哪买的字帖啊,这么有用,我也想去买两本!” 林小一:…… 陈淮牌字帖,买得着吗? 说起这个,林小一把昨天王媛给她的粉红蕾丝文件夹从书包掏出来,递过去,文件夹不知怎么的坏了,有一边裂了个口子。 林小一:“不好意思,昨天放书包里不小心压坏了,多少钱,我赔你。” 可能是昨天拽陈淮那一下在地上压的。 王媛拿起来看了看,意外地嘀咕着:“我用一年多了,一直挺结实的呀……没事,不用赔,没多少钱,我家里一堆呢。” “嗯。”林小一没再说什么。 不知道班主任用了什么办法,据张希颜说,贴吧里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帖子,被校领导全部端了个干净。 学校里面偶尔还是会有学生在走在路上突然停下脚步,对着林小一的背影小声指指点点,说些什么。 按照惯例,不舞到他脸上的,林小一一律像之前一样,当作没听见。 高考过后,他与这些人再不会相见,他们对林小一来说,就跟路边车辆驶过溅起的泥点没有什么区别。 · 中午回家路上,路过垃圾堆,林小一又看见那只黑白色的长毛小狗。 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毛发打着结,凝固成一绺一绺的,毛发边缘还坠着小冰溜子,整个一冰雪小狗。 小狗在垃圾堆顶上扒拉半天,食物都被冻得太结实了,大多包裹在坚硬的冰层里。 第62章 林小一停下来,状似无意的问陈淮:“你兜里有吃的吗?” 问完他才觉得自己在犯傻,陈淮兜里平时除了手,一般什么都不揣,兜里一摸比脸都干净。 下一秒,修长宽大的手在眼皮子底下张开,白胖的大馒头被呈到林小一眼前。 林小一抬眼看陈淮,总觉得事有蹊跷。 陈淮拉着一脸不情不愿的林小一走到垃圾堆旁边蹲下。 他打开塑料袋,馒头还冒着丝丝热气,陈淮掰了一块,小狗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咬。 半个馒头三两口就囫囵下肚,小狗吃完伸着舌头,一直舔鼻子。 人吃馒头还得配口水呢,林小一蹲在旁边,鼻子埋进领口里,用胳膊肘戳了戳陈淮:“你,回家弄点水去。” 陈淮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林小一皱眉:“看个屁,去啊。” 陈淮去了。 林小一跟小狗大眼瞪小眼,小狗想往他跟前凑,林小一往后磨蹭两步,警告小狗道:“你别过来啊,装可怜也没用,我养一只都够费劲了。咱就一个馒头的交情,今天过后,你就自生自灭吧。” 他总觉得这傻狗想碰瓷,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最近天天跑这个垃圾堆扒拉吃的。 前两天蠢到舌头都粘冰面上了,还是林小一路过偶尔看到,从家拿了温水过来,才救了它一条狗命。 养陈淮是林小一最后的底线,他再也不可能养别的东西了。 陈淮端着碗走过来,在林小一逐渐瞳孔放大的表情中放在地上,神情一片坦荡。 “陈淮。”林小一低声叫他,风雨欲来。 陈淮回头看他,意思怎么了? 林小一呆滞地指了指小狗舔的正欢的那碗水,没什么感情地跟他陈述:“咱家就这一个碗。” 陈淮看了看快要被狗狗舔到见底的水,又看了看林小一满脸黑线的表情,转头望墙,装傻。 “你想什么呢?以后这碗你用吧。”林小一起身就往家走。 陈淮马上捡起小碗跟上,临近院门口,林小一回头喝道:“站那!” 陈淮站在原地。 陈淮脚边的黑白小狗也原地坐下,吐着舌头,歪着脑袋,圆溜溜的眼睛眨了眨。 林小一第一反应是:它不嫌冰屁股的嘛? 他看着眼前一大一小两只狗,感觉哪哪都不对劲,这俩狗,肯定有猫腻。 第33章 “解释吧。”林小一站在桌边,对面一人一狗挤在狭小的玄关,“这狗跟你什么关系?” 他绝没有想把旁边那只小长毛捡回来的想法,主要是外面太冷了,才勉强让小长毛进屋蹲会。 陈淮刚准备抬脚往过走,小狗也由坐改站,跟着抬起一只短短的小狗腿。 林小一立刻伸手一指:“停,别给我说你大中午的,兜里揣着个大馒头是怕我饿。” 陈淮跟小狗都把腿放了下去。 陈淮定定看着林小一,几秒后,突然转身,将门推开一条缝,抬脚踢了踢小长毛的屁股。 意思这没人欢迎你,快滚蛋吧。 小长毛屁股仍旧坐得稳稳的,只有身子原地晃了两下,仰头冲着陈淮响亮地吠了一声。 陈淮把门开的更大了,腿上用了点劲,地板被小长毛屁股上融化的雪水蹭出一坨黑印。 “你干嘛呢陈淮,别欺负人小狗!”林小一看不下去,走过去把陈淮往身后一拉,关上门转移话题,“那什么,先吃饭吧,一会上课不赶趟了。” 两个人往屋里走,小狗屁股刚抬起来,被陈淮瞪了一眼,马上呜咽一声,又耷拉着耳朵坐下。 林小一抬手,一巴掌将陈淮的头推回去,嘲笑他:“这么大的人还跟小狗耍威风。” 陈淮不吭声。 不知道每次见到小长毛都直勾勾盯着的人是谁,也不知道总让他往垃圾堆扔热乎食物的是谁,更不知道把“我想捡”三个字都快写脸上了还死鸭子嘴硬是谁。 这个台阶今天不给林小一搭好了,他睡觉做梦都得惦记小长毛到底吃没吃饱。 吃饭的时候林小一用盆,陈淮用盘子,小狗用碗,家里这一丁点餐具被分配得正正好。 临回去上课前林小一还在画蛇添足地为自己辩白,跟陈淮恶狠狠地说:“等天气暖和了就把他赶走。” 众所周知,北城的冬季很长,有长达六个月之久,距离天气转暖至少还得有四个多月。 陈淮没戳穿他。 林小一就是这样,对看起来比自己可怜的东西很没有抵抗力。 陈淮用了三年才让林小一主动靠近他,将他带回家,但这只小长毛却只用了半个月。 在经历过跟陈淮一样的惨不忍睹的剪毛仪式后,小长毛正式成为小屋的一员。 晚上林小一在写作业,小长毛趁陈淮不注意,溜到桌子底下蹭了蹭林小一的脚腕。 林小一写作业写的投入,一时忘记家里多了只狗,被它吓得直接跳到床上。 陈淮看着自己昨天刚给林小一洗干净的裤子,裤腿上面横七竖八的挂了好几道黑印,现在沾得床单上面也全是。 他沉着脸,将正在扒床的小长毛拎起来,丢进浴室,重重拉上门。 林小一只听见一阵惨不忍睹的嚎叫,伴随着偶尔的小爪子挠门声,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变成了无比可怜的呜咽。 第63章 他写完一科作业,有些担心,没忍住蹑手蹑脚地走到洗手间门边,趴着缝隙朝里偷看。 没想到正对上陈淮宛若作案凶手一般冷酷的眼神。 小狗被他单手捏住后脖颈,四只爪子在空中止不住扑腾,水流冲得小长毛睁不开眼,叫都叫不出来。 “你轻点。”林小一把门推开一点,友善提醒道。 陈淮先是低头看了看林小一脏着的裤脚,又仰头看向他的脸,像在问他怎么好意思来这里多管闲事。 家里的小事陈淮说了算。抱歉,只能让小长毛稍微遭那么一点罪了。 林小一灰溜溜地跑回去继续写作业。 写着写着他突然想起家里有个压箱底的小号毛毯,去床底翻了半天。 是在最里面的箱子里翻到的,毛毯是天蓝色,上面铺满了黄色的卡通小星星。如果林小一没记错,这应该是妈妈买给弟弟的。 那时候他刚从妈妈和继父的墓地回到家,就看见家门口旁边放着一个巨大的包袱,他和他妈妈所有的东西都被一张破床单包在里面。 房门的锁已经被人换掉了,他甚至没来得及再回到自己住了半年的房间看最后看一眼。 弟弟的毛毯应该是那个时候不小心混进去,但也有可能继父家里的人就是单纯的,不想留下任何他们母子的东西。 因此林小一还找到了妈妈用过的吹风机。 他刚捡陈淮的时候做过许多关于狗狗的功课,有一条科普说道小狗洗完澡是一定要吹干毛发的,不然容易生病。 将吹风机的插头连上,呼呼地热风吹出来,没想到老旧的吹风机质量真不错,闲置了三四年,依然能用。 吹干的毛发的小狗干净多了,它比林小一预想的健康,皮肤状态甚至比当初刚到家时遍体鳞伤的陈淮要好得多。 手感也很好,陈淮的发质偏硬,小狗的毛毛就很柔软。 它躺在林小一腿上,呈大字型张开,把肚子敞开给林小一摸,肚皮也是软乎乎的。 林小一感觉很新奇。 之前遇到那只小黑狗的时候,林小一还处于紧绷状态,不敢随便接近什么东西,哪怕是小野狗也不敢主动碰触。 因为他总怕自己喜欢上什么,什么就会消失掉或者死掉,于是总是尽量跟所有东西保持距离。 现在不一样了,陈淮很厉害的,他不在的时候有陈淮能保护小长毛。 经过跟赵老师的谈话,林小一豁然开朗,他发现有些对他来说天大一般的事,其实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以解决。 帖子什么的,只要删掉就好了,陈淮被误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陈淮的好与坏,跟其他人有什么干系?他知道陈淮是什么样的人就行。 在陈淮当初还是个邋遢傻乞丐的时候,他们拿陈淮取乐,陈淮可是连个眼神都不屑给他们。 小长毛悄悄伸出舌头,试图去舔林小一手指,没等碰到,再次被眼疾手快的陈淮拎起来,丢进了洗手间。 它的体型太小了,推不动开着一条缝的拉门,气得嗷嗷叫。 “我们给小长毛起个名字吧。”林小一跃跃欲试地对着正在擦床单的陈淮说道。 陈淮随他。 但林小一起名的审美实在太单一,不是什么小陈,小淮,就是陈陈,淮淮,反正左右逃不开这俩字儿。 他见陈淮一直没什么反应,感觉他好像不是很喜欢自己想到的这几个名字。 想了想,林小一试探性地问:“要不……叫林小淮?” 陈淮竟然破天荒地点了头。 林小一:…… 好吧,尊重家庭成员的意见,林小一把林小淮放出来,问它:“以后你就叫林小淮了,喜欢吗?” 林小淮汪汪两声表示同意。 晚上林小淮总喜欢扒床,林小一就伸出手挂在床边逗它玩,眼看着早就过了林小一正常的睡觉时间。 陈淮忍无可忍,伸手把林小一用被子卷起来,直接丢到床里面去。 林小淮夹着尾巴,回到桌子底下新垫的小窝趴着了。 林小一在黑暗中眨了眨眼,也安静了。 · 一家两口跟一家三口的感觉很不一样,陈淮是个哑巴,林小一自说自话的程度有限。 他们两个待在一起的时间大部分都很安静。 可林小淮就很不一样,有它在,家里随时随地都会产生不同的声音。 温馨的小屋变得更热闹了。 为了担起养林小淮的重任,陈淮成功找到一份工作——帮人分拣货物。 是经过张叔介绍的,虽然陈淮现在能听懂人说话,但他还是很自我,换言之就是别人说的话陈淮就算能听见,他也全当没听到。 陈淮算是他们学校里的小半个名人,在学校外面等林小一的时候经常被人搭话,他从不理。 张希颜偶尔会给林小一看群里对陈淮的新吐槽。 【一中八卦小队长:那傻子真能装b,跟他说话像没听到似的,妈的,跟lxy一路货色,装b货。】 【属你最能叭叭:他原来天天扒栅栏的时候也这样啊】 【考试大吉:小哥哥真的好帅啊~旁边的小狗也很可爱,之前谁说哥哥虐狗来着?出来挨打!哥哥低头摸狗狗的时候,简直绝了~太有爱了~】 【考试大吉:图片】 第64章 照片里陈淮蹲在路灯边上,侧脸线条干净利落,额间发丝垂落,神色淡淡的。他一只腿稍低,张开手放在稍低的膝盖上,黑白小狗两只前爪乖乖放在陈淮手里。 这张抓拍像是被拍照的人精心找过角度,构图很是舒服。 不过林小一知道,陈淮跟林小淮会出现照片里的的这种互动,十有八九是林小淮犯错了在挨训…… 陈淮的腿很长,即使蹲下,膝盖距离地面的距离也很高,林小淮想要扶住他的手,四舍五入等于罚站。 嗯,林小一咂么咂么,还真是“有爱”,这是陈淮虐待林小淮的证据,他得留着跟陈淮算账。 “你可以把这张图保存下来发给我吗。”林小一说,“我的手机估计要等放假才能有空去修。” 林小一本来不打算修手机了,觉得反正没什么用,这会好像突然明白了手机相机的作用与重要性。 “诶呦诶呦~”张希颜跟王媛挤眉弄眼,说了句:“这素材不就来了嘛。” 林小一没听懂她们在说什么,想了想还是怕麻烦到别人,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没关系,不存也没事。” “不行!”张希颜拍了一下王媛的桌子,“存!得存!必须存!我这还有一百多张,都是群里存的,你看你还喜欢哪些,我给你一块发过去……” 张希颜打开那个名为素材2的相簿,里面密密麻麻都是别人从不同角度偷拍陈淮的照片,滑了半天都没到头。 问:“这些够吗?” 第34章 陈淮在张叔介绍的一家镇上物流工资公司工作,只需要进行装卸和分拣就可以了,工作内容很简单,也不需要与人交流。 联系张叔的时候,林小一犹豫很久,最后那条短信是用“我的一个朋友”作为开头的。 短信那边的人得知林小一竟然拥有了朋友,开心的不得了,连陈淮的详细信息都没过多询问,就给他开了后门。 而且这份工作是按件计费,当日下班即可结清,大大缓解了两个人的经济压力。 陈淮很厉害,每天都能拿到一百多块,他现在甚至已经学会了自己去买菜。 小镇不大的好处也是有的,早市距离家不远,每天早上会有很多爷爷奶奶坐在路边卖菜,他们卖的菜新鲜又便宜。 今天中午林小一放学没看到陈淮,猜想应该是节日将近,物流中心太忙,他被留在那里加班了。 林小一回到家,钥匙刚插进锁眼,就听见里面林小淮在挠门汪汪叫的声音。 门外有雪,很脏,林小淮不敢往外跑,在林小一换鞋的时候急的原地摇着尾巴滴溜溜直打转。 最近陈淮把底板擦得锃亮,两个人还趁着前两天午休买了一双棉拖鞋,回家换上穿又轻便又暖和。 林小一换好鞋,两手卡林小淮的腿将它托起:“林小淮,今天有没有搞破坏啊?” 林小淮汪汪两声,尾巴甩来甩去,最后害羞地蜷缩起来挡在关键部位。 “哟哟,还知道害羞呢。”趁着陈淮没在家,林小一放肆地把狗狗扔到床上,环视一圈。 手纸是好好的一卷,棉拖没有新增的破洞,角落里也没有散发着异味的可疑的液体, “真乖。”他欣慰地点点头,揉了揉林小淮:“还是哥哥教得好。” 陈淮最近早上都是先送林小一上学,然后回到家,在去上班之前提前做好中午的饭菜,这样能节省一些午休的时间。 如果他没空回来,林小一也能自己热热吃。 短短几个月过去,林小一竟然被他养得开始有点挑嘴了。 偶尔几次出去改善伙食,他都悄悄跟陈淮吐槽“这家没有你做的好吃”,甚至开始蹦出以后想给陈淮开个小饭馆这种异想天开的设想。 林小一这边热好两人份的饭菜,把饭装进盘子,菜盛进小盆,再用一件衣服抱起来揣进怀里,这样就形成了一个简易的保温盒。 同样是陈淮做的饭,自己一个人吃,偏偏没有跟陈淮两个人一块的时候好吃。 “走,带你出去上厕所,顺便给哥哥送饭。”林小一给林小淮套上四只花里胡哨的小棉鞋。 小棉鞋是用角落里翻出来的,林小一弟弟的羽绒被做的,面料轻薄,关键还防水。 裁剪成几块,这样那样,总之陈淮随便搞一搞,一个小马甲和两对狗狗鞋就弄出来了。 他的缝纫技艺没有厨艺精湛,顶多是能穿的程度,跟好看不搭边,林小淮穿上有点不伦不类,像个二百五小狗。 它很不情愿,但不得不穿,因为如果弄脏了身上和爪子,把泥水带进家里,它就会被又高又凶的巨人按在小黑屋里进行惨无人道的洗澡的酷刑折磨。 出门走了一阵,林小一远远就看见陈淮的身影,他穿着物流中心给配的深红色大棉服,林小淮踢踏踢踏地甩着四只小短腿跑过去,围着陈淮转了一圈又跑回林小一身边。 陈淮见到林小淮愣了一下,转过头看了眼林小一,接着把手里的那件卸完,很快朝着林小一跑过来。 林小一也忍不住加快了脚步迎上去。 陈淮在他面前停住,呼吸有点带喘,白气成团地扑出来。 蒸汽在陈淮睫毛上凝结出一层白霜,他颧骨冻得发红,本来攻击性很强的五官在此刻变得精致柔和起来。 “一直在外面冷不冷啊。”林小一抬手,刚想摸摸他的脸,陈淮先一步摘掉手套揣进兜里,双手捂上林小一的耳朵。 第65章 因为在手套里闷得久了,陈淮的掌心有些湿润,带着淡淡的热气,指尖还是微凉的。 街边来来往往车辆行驶的声音被隔绝在外,骤然消失,林小一仿佛透过耳郭上薄而嫩的皮肤聆听到了属于陈淮体内血液流动的声音。 好像还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又像上次一样变快了,很奇怪。 林小一张了张嘴,没等发出什么声音,裤脚突然动了一下,他低头。 原来是林小淮盯着两个莫名其妙发呆的两脚动物等的有些不耐烦,不敢咬高的,就去委婉提醒了一下矮的。 林小一将手覆在耳边陈淮的手背上,牵下来,带着他走到公司厂房无人的角落坐下。 他脸颊还透着红,兴许是冻的,耳朵也是,红得不正常。 陈淮想再给他捂一下,被林小一拦住。 他磕磕巴巴地说:“吃,吃饭,你还没,还没吃吧。我,我们一起吃……”越到后面越小声。 林小淮在脚边,黏糊糊地蹭了蹭表现奇怪的小主人,没想到小主人却完全把自己忽视掉了,没理自己! 它气得抬起双腿就要开始爬腿,小主人在很认真地低着头解塑料袋扣子没发现,于是对面凶狠无情的大怪兽冷冷瞪了它一眼。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呜。林小淮呜咽着钻进林小一腿下,蜷成一团。 “怎么就一双筷子。”林小一皱着眉,也不知道打包的时候自己在想什么,怎么筷子都拿少了,这下两个人怎么吃啊。 陈淮无声地盯了一会林小一暗自懊恼的小表情,心情愉悦。 厂房里还是有点冷,他把公司发的大棉袄脱下来披到林小一身上,站起来,朝卸货区扬了扬下巴。 “你要再去卸一会,让我先吃?”林小一问。 陈淮点头。 “不行,”林小一把陈淮拉下来,“一会该凉了,一块吃吧。” 他让陈淮把手套带上,自己给陈淮喂饭。 陈淮坐着比他高,倾身的时候睫毛会先低低的垂下去,张开嘴的时候又会抬起眸子看向林小一。 这个眼神变化太奇怪了,林小一急躁地把一筷子饭菜怼他嘴里:“你别一直盯着我!” 完事就赶紧自己低头扒拉两口,寻思自己说的这话也有毛病,眼睛都凑跟前了,不让看难道让人闭着眼睛吃饭啊? 怎么都怪别扭。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林小一回过头。 来人是跟陈淮一快卸货的老师傅,他刚摘了手套,对上林小一的眼神时笑得爽快:“哈哈,诶呦你瞧我这眼睛,刚才离老远看你披着小陈外套,还寻思你是小陈对象呢,这又喂饭又那啥的。” 他走到角落弯腰拿起自己的保温杯,拧开喝了一口水:“走进了才看清是你!你说说我破眼神哈哈哈。” 林小一偶尔会过来,这的卸货师傅多少能把他记个眼熟,都当他是哑巴的亲戚。 没人回应,老师傅靠在墙板上,继续自说自话道:“不过就咱小陈这颜值,哑巴也不愁找不着媳妇儿!又能吃苦耐劳,又老实本分,你说上哪找这么好的小伙子去!” 老师傅若有所思,试探地问向林小一:“唉,我突然想起来个事,我家里小姑子的妹妹今年多大来着?我想想啊……诶对,十九吧,家里都开始张罗相亲啦,我看小陈人就不错,你们亲戚那边有没有啥想法呀?” 林小一没吭声,陈淮也没反应。 他仿佛也很为难:“正常哥都不愿参与这事,这不那天我媳妇他们领人过来,人小姑娘看上陈淮了嘛……要搁寻常人吧,你说长得这么俊,哥也不能好意思开口,但你看看陈淮,听不着也说不了……” “主要我小姑子家里人也都良善,条件也不错,也不会看不起我们这种没啥文化的搬货工,就想找个老实的。要不改天我让她妹子再过来溜达溜达转一圈,两方过过眼,处不成也能当个朋友啥的,小陈天天不接触人也不行啊,那人不自闭了嘛……” 老师傅语气情真意切,话里话外其实没见贬低的意思,他平时也挺照顾陈淮。 林小一想回几句都无从开口,况且他也不是口舌上厉害的人,再说……他真的应该阻止陈淮别人接触人吗? 他能吗? 见一直没人搭话,气氛也不太对,老师傅喝完水,咳了两声,自讨没趣地走了。 林小一又扒拉几口,吃的不是心思,把饭菜都放陈淮手上,衣服脱下来还给陈淮:“我先回去上课了。” 陈淮急忙把东西放下,都没来得及抓住林小一衣角的尾巴。 林小一说完逃似的跑了,走几步想起来落了点什么东西,回头叫了声:“林小淮!走了!” 林小淮几步窜上去跟上。 陈淮刚才一阵听得不是很明白,他现在也只能听懂一些简单的内容,再复杂的理解不了。 什么小姑子,对象乱七八糟的,都是什么东西。 他压根不知道林小一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开心了。 晚上接林小一放学的时候,林小一书包也不给他,自己闷头往家走,晚饭也吃得少。 就连林小淮找他玩,他都没什么反应,沉默地啃作业。 陈淮给他检查数学,林小一没说不让,但也一直不说话。 看完陈淮写的正确答案,他自己研究一会,把错题改了,完事收拾收拾东西就去床里侧躺着睡觉,留给陈淮一个酸涩的背影。 第66章 陈淮收拾好了关上灯,躺到床上,摸到林小一的手捏了捏。 林小一没动。 片刻后,林小一突然反手抓住他,靠得很近,伸手摸了摸陈淮的喉咙。 自言自语低喃道:“真的不能说话了吗……” 第35章 别扭两天后,林小一晚上去接陈淮下班,临近圣诞,他最近越来越忙了。 虽然工资也越拿越多,每天能有一百六七十,但也太辛苦了。 大冷天的在外面搬东西,竟然流的汗多到能把头发全打湿,回家后脱掉的t恤后背也洇透了一大片。 家里的一切突然换成陈淮在撑着了。 他平时工作的时候能想起来戴着手套还好,有的时候想不起来戴,等到了家,林小一就能见到他手又冻得红肿。 “怎么总是不记得戴?”林小一蹙眉,握着他的手埋怨他。 前几天买了冻伤膏,林小一找出来,带着陈淮坐到床上。 他挤出一点在棉签上,垂下头,认真地给他伤口抹药。 动作很轻,涂一点就要吹一吹,问他疼不疼。 陈淮其实没什么感觉,前些年在外面都习惯了,比这严重的时候多得多。手背上早就爬满了一片又一片泛着白印的冻疮疤痕,哪怕等到天气转暖,伤口恢复,印记也是消不下去的。 感觉用棉签涂太费劲,林小一中途跑下地,去洗手间洗了个手,轻甩两下,找纸擦净,回来直接上手。 涂完手背,又看了眼陈淮手臂上的伤口,发现血痂已经脱落的差不多了。 新生出来的皮肤是浅粉色的,摸着又滑又嫩,手感很不一样。 林小一把冻疮膏包装盒里的说明书掏出来,仔细看了看,功效一栏里写着“修复受损皮肤”,“止裂生肌”,想了想,他给陈淮胳膊上也涂了点。 刚被冷水冲洗过的手有点凉,沾着药膏反复涂抹,药膏涂过的地方有轻微的灼热感,但指尖又是冰的。 本来新生的皮肤就敏感,林小一蹭的陈淮感觉自己手臂一整条伤口都泛着痒,他忍不住往回抽手。 “别动!”林小一与他五指交叠,拽得紧紧的,没发现他的异常。又低头轻轻吹了吹,表情认真得像在写作业。 陈淮喉结轻滚,闭上眼睛别过脸去,他没想过自己手臂受伤最难捱的过程竟然在这个时候,真是有苦说不出。 林小一头也没抬,状似无意地问他:“那个什么小姑子的小妹妹去看你了么?” 陈淮哪知道什么小姑子小妹妹是什么,没吱声。 林小一动作重了点,又问:“人家好不好看啊?” 越问越莫名其妙,陈淮满脑子都是希望林小一赶紧别涂了,放过他的手跟胳膊。 “你现在可厉害,给你的情书都送到我这了。”林小一阴阳怪气地说他,终于松开手,把棉签和废纸都团吧团吧扔进垃圾桶,从书包里掏出个几枚信封,扔到床上。 陈淮捡起来,放到桌子上,也没看,径直走向洗手间,把洗完的衣服拿出来晾。 “不看吗?”林小一用余光瞥他,“不看我扔了啊……” 陈淮没什么反应,林小一看着信封发了会呆。 关键他不清楚这几封信是谁写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塞进他书包里的。 王媛说是别班同学趁他不在送到门口,让别人塞进去的。 本来以为是给他的,林小一被撺掇着打开一封看了眼,结果开头一句“乞丐哥哥你好”给林小一干懵了。 现在想还都没处还。 林小一纠结片刻,想着人家好不容易写的,不看就扔,可惜了别人的一番心意,还是选择趴在桌子上,把另外几封也拆了,想着大概看一遍,给陈淮简单易懂地复述一下也行。 内容大体差不多,就是诸如感觉陈淮长得很帅,每天遛狗也很有爱心巴拉巴拉的。 拆到第三封的时候,打开是张被叠成三折的信纸,朝着外的一面上面写的竟然是“致林小一”。 林小一坐直了,有点紧张地展开,信上这样写着: “林小一同学,突然给你写信,真是不好意思啦。我是一个默默关注你的女生,你应该都不会记得我的样貌和名字了^^ 我们初中的时候在一个班级,同班三年,我一直坐在你的后面,起初我跟其他同学一样,被家里告知与你保持距离,尽量不要跟你玩在一起,他们说你是从小被养歪的坏孩子,我对此深信不疑。但没过多久发生的一件小事,让我对你的印象第一次有所改观。 你的同桌课间出去,放在书包里的卫生棉不小心露出包装的一角,椅子上遗留血迹,周围路过的男生都在聚众讨论,抱着不怀好意的笑,唯独你默默用纸沾水擦干净,又帮她拉上了书包拉链,从这之后我就时常观察你。 你会把遗留在过道上的垃圾顺手捡起扔进垃圾桶,会帮同学们捡起不小心掉落在地的坐垫,会在收语文作业的时候默默帮助忘记写名字却对你的态度很差的同学补上名字,会扶起学校花坛里歪倒在地被无数人踩踏的花枝,还会在下雨天躲在学校角落为流浪猫打伞,会装作满不在意的样子给那个流浪的乞丐扔食物。 发现这一切的我简直不敢相信你会是老师同学和家人们口中的‘坏东西’,你明明比许多‘优秀孩子’更温柔。后面见到乞丐跟你一起出现的时候,同学们都讨论的很热烈,我却毫不意外,甚至感觉理当如此。 第67章 虽然我曾数次想要走到你的身边,询问你我们是否可以成为朋友,但我是个惧怕人言可畏的胆小鬼,已然失去了这份资格。 感觉你有在慢慢变好,我会偷偷的为你开心,到年底了,愿你新的一年,一切顺利。 ——from一个默默关注你很久的胆小鬼” 林小一看得太入神,连陈淮站在他身后半天了都没发现,直到信纸被身后伸过来手的捏走,他才反应过来。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陈淮认真端详着纸上的内容,林小一没来由的有点心虚。 不是,他心虚什么啊,陈淮能看懂么? 林小一坐着,陈淮站着,他举手去够,陈淮抬了抬胳膊躲开。 “看明白了吗?”林小一试探道。 陈淮睨了他一眼,眼神扫过来凉飕飕的,林小一紧张了一瞬,刚想说点什么,陈淮把纸扔回桌子上了。 “诶不是,你哪来的脾气,”林小一把剩下几封拆开,都是给陈淮的,他气愤地跟陈淮讲道理,“八封!其中七封是给你的,七封里面每一个都在表白说我喜欢你!我这什么都没有,你气个屁呢。” 陈淮背着他铺床,闻言顿了一下,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才继续动作。 林小一让他那欲语还休的眼神给看懵了。 “不是,陈淮,”林小一爬上床,把陈淮脸掰过来,难以置信地问,“你是在脸红吗?” 陈淮执着地把头扭回去,林小一更震惊了。 “你在脸红什么啊我的天!?” 直到睡觉之前林小一都没想明白,陈淮刚才那个娇羞的回眸到底是怎么回事。 · 第二天早上,林小一悠悠转醒,收拾书包的时候没看见放在桌角的那些信。 他把桌子翻了遍,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陈淮已经穿好了外套,做好了送林小一去上学的准备,林小一勾着他的帽子把人薅过来,指着桌角问:“信呢?” 陈淮看着他的眼神很纯粹,就是那种我什么都不知道的纯粹。 家里就俩人,信又不能自己长腿跑了,陈淮不说他也没办法。 林小一啧了一声,准备等午休放学回来再跟陈淮算账。 到学校以后张希颜逮着林小一就问:“怎么样,你把信拿回去陈哥啥反应,你什么感觉?” “没什么反应,我应该有什么感觉吗?”林小一回。 “啊?”张希颜不信,又问:“你不吃醋啊?” 林小一:…… 感觉张希颜又开始冒出他听不懂的胡言乱语,林小一思索一会,试探着回道:“我不是很喜欢吃醋……应该喜欢吃甜的多一点。” 张希颜生平第一次深刻体会到无语凝噎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就是知道陈淮收情书你不生气吗?” “他没收,”林小一越来越听不懂,反问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我知道,重点不是他收没收,我的意思就是,就是……”张希颜酝酿半天,自暴自弃道:“算了,我讲不清楚。” 放弃三秒后她感觉还是不服,到底又转身回来,恨铁不成钢地质问林小一:“难道你看他收情书你不难受?难道你不想把那情书撕了或者偷偷给他扔了或是藏起来啥的?” 林小一呆住了,感觉脑子里好像闪过了什么转瞬即逝的东西。 “唉,没关系,”张希颜遗憾摇头,故作深沉地对他说:“我相信你,小一,你总会长大的。” 王媛看不过去,踹了下张希颜的凳子:“你别在这给人瞎洗脑。” 张希颜还想狡辩一下,被王媛狠狠瞪了一眼,憋回去了。 王媛:“别管他小一,张希颜那个脑子天天胡思乱想,讲的话没几句有用。昨天数学最后那道大题你做出来了吗?我昨晚做了好久,没思路,能借我看看吗?” “嗯。”林小一翻出卷子递给她,下意识回道:“我没解出来,这是陈……我哥的思路,我也不是很理解,你试着看一下吧。” 王媛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你哥?你哥他……会做数学题?” 林小一不知道怎么解释,顿了一下,胡乱嗯了一声。 好在王媛没多问。 中午回去陈淮没在家,林小一在屋里翻了一阵,果然在床底专门给陈淮准备的整理箱里面,找到了早上失踪的几封信。 但似乎出了点意外——写给他的那封,被撕了。 第36章 这封信对林小一来说其实很特殊,特殊在哪呢? 大概是这封信让他忽然知道,原来他人生中已经过去的,很微小的一部分,曾经是得到过来自别人的认可的。 很多时候,他无法辨别自己所做的行为是对是错,因为从小到大没有人教过他这些。 他得到的反馈总是延期的,滞后的。这就导致当他知道自己做错了,大多时候已经失去了弥补的机会。 比如妈妈是在他降生于这个世界上七年之后,才告诉他,如果没有你,我就不会被困在这里。 再比如将妈妈从山里带出来后,他才被他人告知,他过去对妈妈所做的一切,都是很过分的折磨。 再后来妈妈结婚了,他们生活在外面的世界已经长达两个年头,妈妈才在情绪失控之下,对他第一次说出那句,你应该永远留在山里,此后打开了坏情绪的匣子,一发不可收拾。 第68章 还有他初中毕业后才知道,初中班主任原来因为他,受到过很多来自外界的和校内的压力,曾一度精神崩溃到想要放弃教师这份工作。 他总是在错误的时机被告知这些事,于是他整个过去十八年的人生,全被画上错误的标记。 可似乎这封信告诉他,不全是这样的,他也做过很多对的,会被赞同的事。 他完全被涂黑的过去中原来也曾遗漏星星点点可望不可及的白。 这给林小一增加了些许能够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陈淮并没有把信撕得很碎,林小一仔细地将碎片叠好,带在身上,准备等晚上有空的时候,到文具用品店买管胶水粘好,再买个新的信封装进去,收藏起来。 走在回学校的路上,林小一想到张希颜的话,打开万能浏览器,弄明白了吃醋是什么意思,感觉心情很是复杂。 他打算暂时搁置跟陈淮算账的想法。 因为他还没有弄清楚陈淮这个行为背后的逻辑。 林小一认为以陈淮的智商,不对,应该是以陈淮的情商,似乎不足以理解吃醋的意思。 毕竟陈淮的人生信条只有吃饱,睡好,看到林小一这三样。 浏览器词条给出的解释中,有一句很关键的话是这样的:“吃醋行为大多发生在男女关系之间”。 下面有跟多人跟评,说自己对弟弟或妹妹,或是对关系很好的朋友,也会产生类似“吃醋”的行为。 这是出于一种害怕失去的,紧张的占有欲作祟。 林小一似乎通过这些回帖,弄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讨厌老师傅给陈淮介绍相亲对象。 ——他怕陈淮在乎别人后就转身离开他。 反过来陈淮也一样。 他们是彼此的家人,对彼此拥有像帖子里面那些人说的那样,对非常亲近的人也会产生的,很正常的占有欲。 所以陈淮会对靠近自己的人表现的很凶。 林小一换位思考,感觉完全可以理解,毕竟他之前也曾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占有欲,跟无辜的陈淮足足闹了两天别扭。 于是他决定大度地原谅陈淮这个幼稚的傻子。 回学校路过文具用品商店,林小一推门走进去,挑了一个胶棒,一封最普通的牛皮纸信封,走到收银处结账。 老板在用电脑玩斗地主,玩的很入迷,随着音响里传出一句“王炸!”,背景音乐变快,林小一见到老板瞬间黑下去的脸。 一把游戏结束,鼠标被用力砸在鼠标垫上,老板语气很差:“一块五。” 林小一掏了自己衣服裤子的四个兜,才发现自己没带钱。 自打陈淮开始学会自己买菜,林小一就慢慢失去了携带零钱的习惯,因为每天所有的支出都由陈淮负责,他没有需要用钱的地方。 老板上下打量林小一,不耐烦地问他:“一块五都没有?” 是种很不屑的语气。 林小一把脸沉下来,刚想说不要了,老板又开口:“后面那是不是你同学?我看他们站那看你半天了,能借就跟他们借一下呗,我们这不赊账啊。” 说完老板抬手,用中指指节敲了敲柜台右下角手写的“免开尊口,概不赊账”八个大字。 林小一回头,见到是两个原来四班的同学,表情更臭了,那两个人看到他回头,也马上推搡着从文具店跑出去。 “我不要了。”林小一说完转身就走。 老板在后面骂骂咧咧:“草,没钱还特么耽误我时间……” 走到班级的时候他还没缓过来,表情不太好。 王媛他们都在,没等王媛开口,张希颜先问:“咋啦小一,谁欺负你了!?” 林小一摇了摇头,把兜里没来得及粘好的信拿出来,夹进语文书里。 “你把陈淮的情书撕了!?”眼睛好使的张希颜很惊讶,“难不成你是因为这个跟你哥吵架啦!?” 林小一不太想说话,便淡淡回了句:“没。” 王媛看了眼林小一不悦的表情,说张希颜:“你能不能别烦人。” “我怎么就烦人了。”最近总是被王媛说教,张希颜不太高兴,“都是朋友,问一下也不行吗?” 王媛眉头皱起,小声提醒她:“那你开玩笑也稍微分一下情况啊……” “我哪开玩笑了?就是随口问一下,也没有别的意思啊?”张希颜完全上头了,语气很激动,“难道不是你想多了吗?小一都没有说什么,你凭什么要说我?你没发现你最近真的很奇怪吗王媛!?” 王媛很无奈的试图解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张希颜完全不想听,打断她,表情变得很委屈,眼泪涌出来,在眼眶里打转:“你就是这个意思!你原来在四班的时候从来不会这样!也不会说我!但从转过来之后就变了!你原来……算了,我不想说,反正我现在说什么都不对。” 王媛看了看有点懵的林小一,又看了看转回身趴着哭起来的张希颜,表情十分为难。 “颜颜……”王媛戳了戳张希颜的后背,张希颜小孩子气的把椅子往前挪很远。 前桌回头跟林小一对视,两个男生都在状况外,一头雾水。 这两个人平时关系很要好的,怎么突然就闹起矛盾了,而且似乎还是因为自己,林小一讷讷道:“你们……” 第69章 “没事,不是因为你,别多想,我哄哄就好了。”王媛回答他。 然后她跟林小一前桌商量道:“咱俩换下位置呗?” 前桌同意了,方便起见,林小一直接往里挪到王媛座位上,让前桌坐在自己的座位。 王媛坐过去以后,张希颜就气愤地把头转到面对墙壁的方向。王媛凑近想要小声说些什么,她又抬手把耳朵捂上。 林小一还是觉得这俩人可能是因为自己才吵架的,不由得有点担心,频频向前看。 “没事,一会就好了,张希颜小孩子脾气,来的快去得也快。”前桌说,“你看着吧,上课之前就能哄好。” 林小一表情有点意外,如实表达自己内心疑惑,小声问道:“其实我都不知道她俩为什么突然就……这样。” “可能就是王媛担心张希颜总跟你开玩笑,怕你觉得不自在。”前桌笑了笑,“张希颜吧,大概是觉得原来跟自己一起……一起那什么的朋友突然改邪归正了,就不太适应。” 听了前桌一番解释,林小一更迷惑了。 “张希颜跟我开过玩笑吗?”林小一看着张希颜的背影仔细想了想,表情认真地回道:“没有啊。” 熟悉的,欲言又止的表情又在前桌脸上浮现。 他似乎很了解这两个人,原来在状况外的只有自己一个,林小一感觉奇怪的被隔离感又出现了。 前桌放弃解释的想法,安慰他道:“嗯……没事,总之不用担心,一会就好了。” 前面两个人的状态确实在如前桌所说的那样发展。 王媛一直在张希颜旁边耳语,很快,张希颜的捂住耳朵的胳膊就放下来了,转过头认真听王媛跟他说话。 两个人时不时一起回头望向林小一,张希颜咬着下唇,偶尔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在她最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时,王媛明显松了一口。 张希颜转过身,眼圈通红,瘪着嘴对林小一哭道:“对不起,小一,我以后再也不随便跟你开玩笑了。真的对不起,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的,不要生我的气,呜……” 说着说着眼泪蓄满眼圈,好像马上就快要掉下来。 林小一哪见过这阵仗啊,见到女生哭简直像是要了他的命。 他最怕这个了,赶紧手忙脚乱地找纸递给张希颜,说话都结巴了:“不是……别!不是,张希颜你别,你别哭啊!我没生气,我真没生气!” 王媛在旁边偷笑。 林小一看见了连忙指指张希颜,焦急地跟王媛说道:“那什么,王媛,你再,你再哄哄她啊!我去,你别哭了。”说完又递给张希颜两块纸。 张希颜张开嘴巴,哇地一下,哭的更大声了:“对,对勿起,我再也不跟你开,开玩笑了呜呜。” 眼看着都给人哭抽抽了,林小一给人送去一张又一张的纸,无头苍蝇似的一遍遍重复着:“我没生气”,“没关系”,“你别哭了”。 说什么都不管用,实在没办法,林小一病急乱投医,赶紧把夹着碎纸片的语文书找出来。 他翻开书,指着破碎的信,迟钝给张希颜解释道: “我没撕陈淮的,是陈淮撕了我的。” 第37章 此话一出,另外三个人皆表情诧异。 张希颜眨了下眼,挤掉最后一滴眼泪,表情奇迹般地恢复正常。 她动作利落地抽了张纸,擦干自己脸上剩余的泪水,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转头看向王媛,硬是憋回去了。 “问吧,没事。”林小一习惯了她随心所欲的性格,好不容易不哭了,问问也没什么。 张希颜火速擤擤鼻子,把纸丢进垃圾袋,小声翼翼询问:“你是因为这个生气吗?” “没,”林小一想起那两个前同学的眼神,没忍住皱了下眉,他不是很想跟别人分享自己买东西没带钱,被老板甩脸色这些不值一提的经历,只选择性地回复道:“我不会因为这个跟他生气,因为他……就是陈淮,他跟正常人不太一样。” 王媛很尊重他,不会主动询问他学校以外的私事。张希颜问得多一点,但只要林小一不顺着聊下去,张希颜思维很活跃,一会就会主动跳转到别的话题上。 这算是他第一次跟他们正经提起陈淮。 “你们也知道吧。”林小一本想说陈淮脑子有问题,却突然愣住,心里像被针刺了一下。 跟其他陌生人这样讲,或许能减少很多麻烦,但跟自己仅有的几个朋友聊天,他是怎么都说不出陈淮脑子有问题的这几个字的。 张希颜跟王媛没注意到林小一的走神,同时开口问他: “那他为什么要撕你的情书?” “你跟他你们两个……” 她们两个面面相觑,而后一起看向林小一,等待他的答复。 林小一把书合上,不是很能适应这种被他人关心问询的感觉,莫名有点紧张。 犹豫半天,不知道怎么解释,突然想到自己浏览器搜索到的结果,迟疑地说道:“可能就是像张希颜之前说的那样,因为‘吃醋’吧。” 张希颜愣住,挠了挠脸,讪讪道:“我是开玩笑的……对不——” “没有,”林小一打断她的道歉,很诚实地跟她解释:“我查过吃醋是什么意思,感觉你说的应该没错。” 第70章 “啊?”张希颜主要是没想到林小一连吃醋两个字是什么意思都要去查浏览器,感觉很意外。 但结合刚刚王媛跟她说的话,她似乎对林小一的了解变得更多了一点,很快理解了。 她说:“小一跟我们不一样呀,他从小在山里面长大的呀,出来以后也没交过什么朋友。她不像你同桌,有独立思考和选择的能力,能够理解我们这些话里话外不带恶意的调侃。 可你跟林小一说这些,他根本听不懂的,他是真的字面意义上的听不懂。 他是那种,不管你说什么,无论对错,都会特别认真的听进心里去,然后去思考的人。 虽然我们都知道彼此没有恶意,对吧,但我们这样带有特殊的指向意义,去调侃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男生,难道不也是对他的另一种欺负吗?对不对? 小一没有什么家人,也没有什么朋友,那个陈淮也是呆呆傻傻的,我们绝对不可以这么随意的对他进行不负责任的引导,哪怕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也承担不了这个后果。” 想到王媛说的这些,张希颜补救一般,忍不住弱弱反驳林小一:“他也不一定就是吃醋嘛……再说,再说你跟他非亲非故的,也太惯着他了吧。” 没等林小一回复,张希颜又自顾自地继续说:“你看你们两个,一个比一个穷,虽然他长得帅,但他脑子——” 王媛突然在底下拽住了她的袖子,张希颜反应过来,轻咳一声表示明白,说:“他脑子也不是很那什么,对吧,那你说你们以后怎么办呀?肯定不能一直这么不明不明白的混在一起呀?” 那边王媛的表情已经可以用难看来形容了,她瞪了张希颜一眼,真想打开这货的脑子看看到底是什么做的。 她拉张希颜袖子是想提醒她不要继续说了,而不是让她这个直肠子刨根问底,继续挖人隐私多管闲事。她刚刚就应该让她张希颜继哭的,好歹能老实几天。 被瞪的人感觉很无辜,无声地歪头看向她,问她怎么了。 其实张希颜问的这些问题,也是林小一最近一直在思考的,但他并没有跟这几个朋友多做解释的打算。 刚好上课时间到了,这场谈话被迫中止。 · 晚上放学,林小一走出校门看到陈淮,陈淮还穿着工作的衣服,看来是下班直接过来学校接他了。 他径直走过去,站在陈淮跟前,很自然地伸手摸向他的衣服兜,摸出来两张红票和一沓零钱。 “今天这么多?”林小一抬头,发现陈淮额角处的头发被汗湿后又被冻上,现在变成了一绺一绺的。 这么笨,外套上明明有帽子,也不知道给自己戴上。 离了自己还不知道要多吃多少苦呢。 林小一把钱揣进兜里,两只手抬高,稍微垫起脚,陈淮就像是知道他要做什么,很默契地主动地弯下了腰。 他用掌心将陈淮冻硬的发丝揉软,而后帮他戴上了帽子,还顺手抽紧帽绳,给他裹得严严实实的。 嘴上是与动作截然相反的冷硬:“笨死了。” 陈淮不恼,只是帮嘴硬的林小一也带上了校服外套的帽子,林小一轻哼一声,嘲笑他:“就学东西快,学人精。” 学人精不说话,学人精帮大聪明背书包。 林小一没再去学校门那家文具用品店,带着陈淮拐进另一家。 小店不大,货架铺的满满的,过道狭窄,架子上面的货多到快要挤出来掉在地上。 他转了好几圈才看到信封,又见到信封旁边摆着一沓各式各样的规格花色的文件夹。 忽然想起来之前给王媛弄坏的那个还没赔给她。 林小一愣了两秒,向四周看了看,鬼鬼祟祟地开始翻找,最后找到一个粉色带花边,跟王媛那个文件夹有八分像的替代品,准备抽出来。 上面叠着的东西太多了,牵一发而动全身。 突然,稀里哗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林小一慌张抬头。 架子最顶上的货箱倾倒出来大半,露出金属钢制切纸机的一角,陈淮先一步抬手抵住,垫脚推了回去。 要不是陈淮在这,他今天可能就要被开瓢了。 林小一条件反射地对救命恩人说了句谢谢。 救命恩人扬着下巴,扫了眼林小一捏在手里的粉色文件夹,表情很酷地走了。 徒留林小一呆滞在原地。 信封没细挑,他连忙随手拿了个最便宜的款式,又找到胶棒,跑到门口准备付钱。 低头找零钱的时候,身后突然投下一片暗影,露出一只布满冻疮疤痕手背。 一枚粉色爱心点点的信封和信纸套装,被那只手轻轻放在桌子上。 陈淮买这东西干嘛? 林小一转身,狐疑地扫视陈淮,后者双手插兜,冷漠地往旁边一站,侧着脸,躲避他的眼神。 孩子难得对这种世俗的东西产生欲望,那开明的林小一家长必须全力支持。 老板很会捆绑销售,从吧台旁边架子上拿起一张贴纸,问:“封口贴需要吗?配套的,只要一块钱。” 话落紧接着又抽出两只花里胡哨的彩笔,热情介绍道:“还有这个也是,彩色珠光笔,三块钱,一般你们这帮学生都愿意配套用的。” 林小一大手一挥:“都要了!” 陈淮率先接过店铺老板装好的文具用品的塑料袋拎在手里,却又偏偏把文件夹拿出来,单独塞给林小一。 第71章 “怎么了?”林小一不明状况,两个人一起往家走,陈淮走得很快。 林小一快走几步跟上,一只手抱着文件夹插兜,另一只手主动探进陈淮棉服兜里,挤进陈淮干燥温热的手心。 “好热乎。”林小一小声叹慰道,而后不自觉地开始跟陈淮解释,“你记得王媛吧,就是有一次给我送作业的那个脸圆圆女生,我们一起买了奶茶的那个,上次她文件袋借给我,不知道怎么的,自己坏了,我就想着买一个还给她。” 陈淮没什么反应,但是包着他的手却突然紧了一下。 林小一边走,一边向前倾身探头,去观察陈淮的脸,又问了他一遍:“怎么了?” 他看出来了,陈淮在躲。 心里的离谱的想法得到了百分之九十九的验证。 捏了捏陈淮的手,林小一忍着笑,明知故问道:“该不会……王媛的文件夹,是你弄坏的吧?” 忽然,做乱的手指被捉紧,陈淮突然加快了走路速度。 他身高的优势在此刻凸显,腿很长,于是他一旦走快了,林小一想要跟上他的速度,可就费劲了。 手还在人手里,林小一只能两只小腿紧跟着捯饬。 远远看过去,他简直像在被陈淮拖着走。 今天刚学了新词,林小一不知道怎么的,逗人上了瘾,偏要显摆显摆。 “陈淮,你慢点,”他脚下踉跄,差点摔倒,被陈淮扶稳,盯着陈淮的脸,问他:“你该不会是在吃醋吧?” 第38章 陈淮要是能知道吃醋是什么才有鬼了。 “不知道吧,”林小一有点小得意,他站直身子,仗着人家什么都不懂,借机给人洗脑:“吃醋的意思就是你喜欢我,离不开我,没我就不行。懂了吗?” 陈淮静静看了他片刻,还没等林小一怯场,自己先把头扭过去,借着昏暗夜色掩盖爬上耳后薄粉。 “幼稚。”林小一说完也有点不好意思,轻咳一声,牵着人继续往家走。 不知道陈淮能听懂几分,但他没有表现出抗拒的意味,这让林小一心中暗喜。 他决定趁着这个机会趁热打铁,再给人讲讲道理,“不会不要你,所以以后不要再搞破坏了。” 陈淮看向他,眼神中带着几分困惑。 表情不像装的,林小一提醒他:“文件夹,还有昨晚上那封信。” 陈淮的表情还是很意外。 直到两个人到家后,林小一把语文书拿出来,翻出纸片给他看:“这个,在你的整理箱里找到的,这可是人赃并获啊,别想抵赖。” 这会陈淮看向他的眼神变成质疑了,就是那种看傻子的眼神,好像林小一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一样。 “干嘛?”林小一扬起下巴,不爽地问他:“什么意思?” 陈淮没理他,转身去热饭,林小一还想跟他理论两句,可林小淮一直扒拉他裤腿,把他往门口那边连拖带拽。 “啧,轻点咬,一会咬坏了。”林小一把林小淮抱起来,胡乱揉了揉它的脑袋,指桑骂槐道:“做完坏事就装不知道,坏小狗。” 说完偷偷看了眼陈淮的背影,看人家没什么反应,感觉自己说的太直接,又掩耳盗铃地补充一句:“我那条黑色长裤是不是你咬坏的,嗯?林小淮!” 林小淮缩着脖子小声呜呜叫。 “我带林小淮出去上厕所啊,很快就回来。” 陈淮没理。 林小一把林小淮举到陈淮脑后,无声张嘴指挥道:“林小淮,挠他!” 林小淮:…… 拜托,它是狗不是猫啊! 再说它见到陈淮躲还来不及,还动爪,是嫌它活太久了么? 林小淮一个劲向后退缩,浑身怕得发颤,生怕自己碰到陈淮一根头发丝。 林小一小声骂它怂。 一人一狗的小动作早被陈淮发现了,他把小电锅开关打开后,猝不及防回身跟林小淮脸对脸。 林小淮吓得尾巴蜷成一卷,低声呜咽。 谁来救救狗狗! 下一秒,小主人如有所感,将它带回怀里,林小淮劫后余生,不住把脸往林小一咯吱窝里钻。 陈淮盯着林小淮的尾巴,眼神像要把林小淮炖了似的。 林小一赶紧抬起胳膊,往旁边一转,将林小淮整个身体都挡住,训陈淮:“你凶什么凶!” 陈淮跟他对视,眼神一时没来得及收回去。 不太对劲,攻击性太强了。 林小一不自觉皱起眉头,陈淮自己也觉察到不对,有些懊恼。 他抬手,想去碰林小一,林小一以为他要碰小狗,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 半空中的手攥成拳,缓缓放下。 “我先带林小淮去上厕所,马上回来。”林小一说。 走两步,他不放心地回头,见陈淮还在原地发呆,忍不住问他:“听到没啊?” 陈淮以为林小一不想理他了,听到声音,很意外似的看向他。 “以后能听到我说的话,要给点反应,知道吗?”林小一说:“听到就点头。” 陈淮机械地点了点头。 林小一这才放心地推门出去。 撒了欢的林小淮早把刚刚的插曲忘在脑后,急色地跑到垃圾堆附近上厕所,没看见小主人若有所思的神情。 陈淮不止一次露出这种陌生又危险的眼神了,饶是林小一再迟钝,这会也发现了。 第72章 浑身满布的斑驳伤疤,十分浅眠的睡觉习惯,还有他面对危险时如动物一般条件反射的直觉,都让林小一隐隐约约察觉到,陈淮过去一定经历过什么十分特殊的事。 但陈淮那个状态,哪怕他有再多好奇,也问不出什么有用信息的来啊。 林小一蹲在墙根,冻得浑身发冷,感觉有点头疼。 身份证也没空带陈淮去办。 元旦应该学校会给假,但元旦公安局不上班吧?医院上班吗? 等林小淮解决完跑回他身边,林小一的手都冻僵了,没带手机也不知道出来多久了。 他轻轻拍拍林小淮的头,小声跟它解释:“哥哥不是故意凶你的,别记仇。他每天都给我们做饭吃,对不对?别怕哥哥。” 林小淮汪汪两声,原地转了个圈。 “真乖,走吧,回家吃饭。”林小一起身跺了跺脚,带着小狗往家走。 走到门口,恰好见到陈淮推门出来,估计是自己出去久了,陈淮不放心地出来找人了。 两个人对视,陈淮的马上移开了目光,像是怕吓到他。而后退回屋里,给林小一让开门口位置,让他进来。 林小一没说什么,径直走进去,回头却见林小淮还在在门口踱步,圆溜溜的小眼睛瞄着陈淮,不敢进屋。 刚才说的好好的,怎么这会就怂了。 “来,进来。”林小一叫它,“别怕。” 然后装模作样地打了两下陈淮。 它还是不敢。 这只怂小狗,服了,林小一不得不把它抱进来。 往地上放的时候,林小淮又死活不肯下地,四只小腿箍着林小一的胳膊,扑腾的跟发动机似的。 最后是陈淮看不下去,拎着林小淮去洗手间擦了擦脏脏的小狗爪,丢在地上,这下林小淮才消停。 饭菜摆在桌子上,林小一脱下外套挂起来,走过去坐在床上。 陈淮靠过来,他就趁机把手伸进他衣服下摆,冰得陈淮腹部狠狠瑟缩一下。 “冷吧。”林小一手上划拉两下,感受着肌肉在手下绷紧,装作若无其事地跟他埋怨,“冻死我了。” 陈淮呼吸陡然加快。 这块皮肤不热了,就挪到另一块,短短一会,林小一摸到陈淮腰腹上好几条凸起的伤疤。 他没注意到自己的手停在一处,一直在无意识地摸着那道明显的伤疤反复摩挲,走神地思考伤痕到底是怎么弄的。 那边陈淮手掌已经握拳松开反复几个来回。 努力忍了片刻,实在忍不住,陈淮长呼一口气,一把抓住林小一的两只手,制止住他磨人的动作。 掏出来,蹲下身,把手摁到自己脖颈上继续取暖。 “怎,怎么了?”林小一问。 他感觉到了陈淮的血管正在他手心里快速起伏,速度很快地跳动着。 “摸疼了?”林小一又问,想收回手,却被陈淮抓的紧紧地。 陈淮摇摇头,感受冰冰凉的手心贴在动脉上,降了几分不该升起的温度。 “你让我看看。”林小一跟陈淮商量,“我之前都没仔细看过。” 陈淮抿起嘴,看起来是种很明显的不愿意的表情。 “好吧,我不冷了,吃饭吧。”林小一悻悻收回手,这次没被阻拦。 吃完饭林小一把晚上拎回来的塑料袋打开,翻出胶棒,开始趴在桌子上粘信。 陈淮在勤勤恳恳的洗碗。 贴着贴着,突然发现少了一角,是不规则的半圆形,他又拉出陈淮的整理箱翻了一遍,没找见。 林小淮看见小主人蹲着,以为是要陪他玩,吐掉嘴里的东西,从桌子底的小窝钻出来,往林小一胳膊上蹭了蹭。 “别闹,找东西呢。”林小一将撒娇的小狗推开,余光忽然瞥到林小淮窝里浅绿色的一角信纸,上面还写着字。 他伸手拿出来,皱眉看了看,这字体不是昨晚看到的,这是……写给陈淮的? 数了数手里完好的信封,六封,确实少了一封陈淮的。 林小淮反应极快,立马叼走林小一手里的纸,回到窝里趴着。 两只小眼睛在林小一的注视下,亏心地四处乱飘,到处看,反正就是不看林小一。 “林小淮你给我出来!” 被点名的小狗吓得缩成更小一团了,顺便舔了舔有点干燥的鼻子,信纸从嘴里掉出来,它马上伸爪扒拉到身子底下藏起。 五分钟后。 林小淮站在桌子上,背靠墙体罚站,两只后腿抖呀抖地左右晃。 前腿合在一起,一直上下摇晃,做着不知道是不是以前在外面流浪被人教会的拜拜动作。 他的面前放着一堆扯碎的信纸,包括林小一丢失的那块。 林小一坐在桌子面前双手抱胸,陈淮懒散地靠在林小一身后的料理台上,一样的姿势,一高一低,活像两个阎王。 面对双庭会审的林小淮简直太害怕了。 它感觉它的狗生马上走到头了。 可小主人的表情有点奇怪,他为什么不回头,反而一直狗狗祟祟地转着眼珠悄悄往后偷瞟老大呀? “咳咳,”小主人轻咳两声,开始对它进行审判:“林小淮,知道错了吗?” 林小淮拜拜。 “下次还敢不敢搞破坏了!?” 林小淮再拜拜。 第73章 “坏狗!”小主人凶它,“再随便误会人,就让哥哥不给你饭吃!” 林小淮:??? 身后传来一阵衣物摩擦的声音,陈淮换了另一条腿承重,林小一竖起耳朵偷听,不意思回头。 “跟哥哥道歉。”林小一命令道。 林小淮眼泪汪汪,腿都抖麻了,屈辱地叫了两声。 林小一这才回身,仰起头看着陈淮,指着陈林小淮问道:“别跟它一般见识了,原谅他吧,嗯?” 陈淮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点了点头。 林小一松了一口气,大发慈悲地抱起林小淮,面向陈淮,对它说:“哥哥都原谅你了,还不谢谢哥哥。” 林小淮懵逼。 小主人握住他的两只前爪,合在一起,强迫它做出了今晚第一个非自愿的拜拜动作。 大魔头嘴角微动,心情很好似的,破天荒地俯下身,抬手,很温柔地摸了摸他的狗头。 林小淮受宠若惊,在一瞬间呆若木狗。 第39章 圣诞节这天,班级表面一派平静,实则私下早已躁动不已。 许多人桌面都摆着几颗即将送出去的,或是刚刚接收到的,包装花哨的苹果或橙子。 讲台上面也叠满了大家提前准备好送给班主任的圣诞礼物。 班主任进班看到时,惊讶一瞬,带着笑意提醒大家还是要好好听课,心里别长草。语气相较平常的严肃来说显得很轻松,大家也被渲染的心情愉快起来。 于林小一而言,今日与昨日没什么不一样,仍旧是很平常的一天。 张希颜回头告诉王媛把桌子往后挪一点,挪完人就把头钻进桌子底下,林小一写着练习题没注意看。 王媛突然递给他两颗苹果,一个是绿色透明点点搭配粉色彩纸包装的,一个是蓝色透明爱心搭配紫色彩纸的。 “给你和你哥。”王媛小声说。 林小一看着两个包装好看的平安果愣住,下意识捏紧手里的笔,眉头微蹙,说:“我没,我没准备……” “拿着吧,没事。”王媛把两枚果子直接放到林小一的腿上。 “……谢谢。”林小一抱着苹果,为自己没有准备回礼这件事,感到有些局促。 他常常会忘记自己现在已经拥有了朋友的事实,还当跟以前一样,只是自己一个人。 往年的圣诞节,他都是独来独往的,不会收到礼物,也不必费心准备礼物。 每一天都很平平无奇,重复着前一天发生过的事。 没有兼职的日子里就上课听讲,放学回家埋头做题写作业,什么时候写到困了,钻进被子里一睡,睡醒又是新的一天,如此循环往复。 那一天会撞见王媛跟魏远华他们两个,也是因为想找数学老师去要一写难度级别更高的试卷给陈淮写,冥冥之中,林小一感觉捡了陈淮后,一切都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林小一还在想着中午去买点东西回礼,刚一抬头,就见着桌子上突然多出颗脑袋,吓得他心猛地一跳。 “张,张希颜?你怎么……”对方下巴搁在桌子上,整个身体都佝偻着,不自然地藏在桌子底下。 “快点,接着,我拿不住了!” 感觉裤子一动,小腿被什么稀里哗啦响的东西碰到一下,林小一正准备低头,前桌回头给他丢了个橙子。 丢完人什么都没说,转回身继续睡觉了。 林小一愣神的功夫,张希颜表情变得狰狞:“快点接啊!林小一!” “啊好。”林小一低头,看见一个超大号平安果,具体得有多大呢?差不多是个西瓜那么大。正被张希颜单手托着,她伸过来的胳膊撑久了,一直在抖。 还真挺沉,林小一捏着上面的塑料包装掂了掂:“这是?” “嘘!”张希颜意会他不要声张,“大柚砸,我专门挑的水果店最大个的,别人都没有,专门给你准备的!悄悄的,不然别人看到下课该怨我偏心了哈哈哈。” “圣诞快乐!”张希颜直起身,转了转手腕手腕,笑得没心没肺。 “我……”林小一哭笑不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太让人意外了。 张希颜伸出一根手指,故作高深地摇了摇:“不用说,林爱妃,朕都懂,朕后宫佳丽三千,偏独宠你一人——干什么!” 话说一半凳子被踢了一下,张希颜怒视王媛,王媛表情严肃地往她身后扬了扬下巴。 张希颜感觉后背一阵凉风,缓慢转身,见到班主任就站在离她最近的过道上,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老……老师好,圣,圣诞快乐。”说完嘿嘿傻笑。 “这是哪个朝代的皇上屈尊降贵驾临我们高三一班了,啊?我看你像圣诞!不是喜欢往后看吗,起来,上后边罚站去!” 张希颜不情不愿的出去,前桌刚准备坐下,班主任又说:“林望月!你也给我去后面站着,好好清醒清醒!回家晚上不不睡?天天到班里跟个觉神似的长睡不醒!” 前面座位空了,班主任还没走,林小一刚跟她对上视线,眼皮一跳。 班主任看了他一眼,眼神无情地朝后面一扫:“去吧。” 说完转身走向讲台。 手里柚子太大,桌肚放不下,林小一只能暂时把它塞进书包里,巨大的柚子将整个书包撑得鼓起来。 第74章 林小一如芒在背,顶着全班同学的目光走到后面站定。 哪怕之前的老师都不太喜欢他,但他一直算老实挂的学生,这是生平第一次罚站,不禁脸上发烧。 班主任走前面敲了敲讲台:“谁再往后扯脖子,就去后面一块站着啊,什么时候了!?还有空上课聊天?就算今天就是春节!你们也得给我认认真真地上完最后一节课!听到没!” 同学异口同声:“听到了。” 一节课很短的,忍一忍就过去了。 下课铃响,老师收书走出教室,三个人才放松下来往座位走。前桌忍不住问张希颜:“你最近是开始看什么奇怪的后宫文学了吗?” “昂。”张希颜生无可恋地摆摆手:“都怪圆圆,她那篇《黑马王子与他的忠犬骑士》断更了,本来我觉得攻和受都差不多要在一块啦,但作业太多,评论区也冷,没什么人看,她就停了,唉。” 林小一听着,感觉奇怪,可能是一起罚站的交情让林小一感觉离他们近了一点。 他没忍住插了个嘴,问:“一般不应该是公主与王子或者公主与骑士吗?为什么要写王子……与骑士?” 前面俩人集体沉默了片刻。 张希颜打着哈哈转移话题:“诶小一,班级元旦聚餐你真不考虑来一下吗?人老多了,可热闹啦,这次不来,下次可就得等到毕业聚会啦。” “林望月都搞定家里人答应参加了,你真的真的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被张希颜热切的星星眼盯着,林小一把刚刚的疑惑忘在脑后,硬着头皮拒绝:“主要是我元旦约好了兼职,不能放鸽子……抱歉。” 张希颜有点失望,遗憾道:“好吧,那有机会等下次吧。” 林望月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林小一和张希颜,没说话。 · 中午陈淮加班,林小一自己把果子们背回家,按照大小码在床上正对门口的位置。 这样等陈淮回来,第一眼就见看到这些漂亮的平安果。 因为怕林小淮搞破坏,所以他狠心地将林小淮关进了洗手间,留出一个它恰好推不动,也无法钻出的缝隙。 林小一暗自决定晚上回来路上,奢侈地给林小淮地买根火腿肠吃,弥补它受伤的小心灵。 临出门前,带好钱,回头再仔细地确认了下,五个果子,按照大小排排站好了,没问题。 去买水果的路上经过礼品店,林小一的目光被玻璃窗内一排排的棉围巾吸引视线,它们看起来好暖和。 其中有个藏青色的格子,他一眼就相中了,脑海里不自觉地开始浮现陈淮带上它的样子。 陈淮每天在外面工作,虽然衣服很厚,但如果有个棉围巾的话,会更挡风一些。 想着,他推门走了进去。 “您好,请问这条围巾多少钱?”林小一摸着那条围巾问老板。 老板是个看起来很和蔼的阿姨,她戴着一副金属边框的眼镜,笑眯眯的问:“小伙子自己戴还是送人呀?” “送人的。”林小一回。 “诶呀,女孩子都不喜欢这种颜色的啦,”阿姨站起身,走到围巾货架旁,热心地给林小一推荐了几条粉嫩些的花色,“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几款小女孩都很喜欢,卖的多,你手里那个一般都是买给男生的啦。” “谢谢阿姨,是送给男生的。就这条吧。”林小一拿下那条递给老板,“多少钱?” “啊,这款六十八。”老板娘说,“需要加包装吗,我们这有包装盒跟礼品袋,加包装是七十八。” 一家人没必要弄那些虚的,想了想,还是不要包装了。 林小一说:“不用,普通袋子装就可以,谢谢。” 这条围巾虽然价格很贵,但是摸起来既柔软又舒服,一想到陈淮戴上他的样子,林小一就感觉这钱花得他心甘情愿。 他拎着袋子出门,继续寻找水果店。 因为几乎没怎么进过水果店的门,刚找到一家,推门一进去,就被货架上了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水果就撞花了眼。 可能有过节的缘故,水果价位都高的令人咂舌,比蔬菜要贵得多。 他走到柚子堆前,按照价格和重量估算,一个普通的柚子要十几块,带包装的明码标价二十五,如果是别的品种的就更贵了。 林小一有些犹豫,但想到元旦可以兼职,老师也给了他红包,而且陈淮每天上班也有固定收入。 盘算片刻,还是咬咬牙买了四个包装好的,分别送给张希颜,王媛,林望月,还有赵老师。 老板娘笑靥如花,竟然意外顺手送了他一个包装好的小苹果,林小一连连道谢,不舍地递出一百块。 双手各拎着两个柚子,林小一往学校走,途经警察局,顿了一下。 他站在门口,扭头看了好久,像在进行什么强烈的心里斗争,直到手指被沉甸甸的袋子勒得胀痛才回过神。 先把东西放在地上缓了缓,又提起来,林小一抬脚走了进去。 “您,您好,我想问一下,如果想要给失忆的聋哑人办理身份证的话,需要准备哪些东西吗?” 闻声窗口人员挑眉看了眼林小一,锐利的目光扫视,发现是个学生,眼神稍微放软,问:“对方是你什么人?家人?亲戚?身份证丢失补办吗?” 第75章 林小一紧张地蜷了蜷手指,说:“不是,没有亲属关系,是……是朋友。” 第40章 对方说:“多大年纪?第一次办理身份证要携带户口本原件。” 林小一问:“如果没有户口本呢?” 或许是他问得太直接,窗口里面的人表情有点不对,但还是耐心给予他回复:“户口本丢失的,需要由户主本人携带身份证补办户口,没上过户口的看情况不同,需求的证明各不相同……” 说话的功夫,推门走进一个阿姨,她是提前预约补办身份证的,林小一看到她走到人脸识别的仪器面前站了半天。 他突然回想起自己小时候,也被抱到过这种仪器面前识别过,当时机器上面是个大大的红叉。 后来张叔帮着他上了妈妈的户口,再后来学校给办理了身份证,他就可以被仪器识别了,上面会显示很详细的身份信息。 如果陈淮办理过身份证的话,会不会也能直接被这个仪器识别出来个人信息呢? 那样的话,就可以直接补办了,或许还能找到他的家人…… “小同学?还在听吗?”窗口的姐姐叫他。 “啊?啊,知道了,谢谢。”林小一回神道谢,然后逃似的离开公安局,因紧张而震颤的心跳久久不能平息。 他魂不守舍地往学校走,低头看见刚买的围巾,心里有点堵,脑子里面已经把所有最坏的可能性过一遍了。 或许陈淮真的有办理过,通过信息很快找到他的家人,然后他就被家人接走了,毕竟他各方面都这么优秀,怎么会有家人舍得自己这么好的孩子流浪在外呢。 也或许陈淮没有办理过,但是,他可能会就此被扣留,或者被一些什么街道办或者之前网上查到的救助管理人员,甚至是精神病院的人带走关起来。 怎么办啊,哪种可能都很糟糕。 再等等吧,林小一控制不住地想,等放假的时候再好好查查相关资料,等一起过完春节,再考虑去办吧。 现在他的身体还是很健康的,哪怕不能说话,哪怕偶尔还是傻傻的,也很好,或者比这更糟糕一点,他都不会嫌弃陈淮的。 因为他本来就不是因为陈淮好才捡他。 不差这几个月了,林小一贪心地希望他能过上一个有陈淮陪伴的,温暖的春节。 想通以后心情忽然变得轻松很多。 · 林小一中午没吃饭,回学校的时间比较早,其他人还没到。 他在每个人的座位上都放了一个柚子,然后拎着最后一个,走到学年主任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 老师还在,见到他手里拎的东西,有些惊讶。 “你们这帮小孩,就喜欢弄这些。” “谢谢,老师圣诞快乐,之前的……谢谢。”林小一把柚子放下,后退一步,很深地鞠了个躬。 他不太会跟人聊天,不管是跟同学还是大人,说话的时候太少了,大多是自己一个人独处,于是面对这种场合总觉得不自在。 坑坑巴巴的鼓起勇气来送东西已经算是突破,想过要说点什么感谢的话,可一想到那些词,就感觉矫情的不行。 语言能传达出来的情绪,总是不及内心的十分之一。 后脑突然被温暖的手盖住,林小一维持着低头的动作不敢起身,他看着校服裤腿,捏紧了衣服,睁大眼睛。 老师忍俊不禁,轻轻拍了两下,叫他:“小一,起来啊,一直弯着腰头不晕啊?” 林小一猛地直起身,动作太过,没掌握好距离,邦的一下磕到办公桌边上,好重一声响。 赵老师吓的不轻,她赶紧站起来,想要帮林小一看看:“没事吧,你这孩子真是,让老师看看磕没磕坏。” 林小一捂着后脑勺往后退了几步,神情羞赧,脸红得不行。 “没,没事,谢谢老师,我先走了。”说完麻溜推门跑了。 天呢,丢人丢到家了。 不就是被长辈摸了一下头,小时候又不是没被奶奶摸过,也太没出息了。 脑袋后面磕出好大一个包,一阵阵发热,不断提醒他刚刚的发生的蠢事。 热度到了班级还没褪去,张希颜他们已经到了,一起讨论着座位上突然出现的水果。 “哪个暗恋本姑娘的给送的水果啊,咋不好意思吱声呀~”张希颜一下下往空中抛着柚子,看得人胆颤心惊,生怕哪下没接住砸脸上。 “我觉得是小……”王媛说到一半看见从前门进来的林小一,被他通红的脸搞的一愣,失了声。 “小什么?”张希颜回头,大声道:“小一!?” “你脸怎么变成猴屁股啦!?我天,你这是咋了,被小姑娘怼墙角告白了啦?” 林小一摇头:“没。” “不信,你这脸色堪比高原红。”张希颜放下柚子,抱起胳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林小一无奈解释道:“给老师送东西去了,不小心撞了一下。” 张希颜露出失望的神情,马上又反应过来:“柚砸?” 林小一点点头:“不知道好不好吃,我没看是什么样的。” “吃不吃的多俗!”张希颜把三枚柚子搁到一块,指着它们说:“这是柚子么?这是我们四个坚不可摧友情!以后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 第76章 “停停停!”王媛打断她的宣誓:“大小姐收收戏瘾。” “哼!小一破费了,好感动,这是我有生之年收到的第一个平安柚。” 林望月罕见地补了一句:“我也是。” 王媛附和着点点头。 三个人都一块望着他,表情很真挚,林小一手都不知道往哪放,感觉脸上刚要退下去的温度又要去而复返了。 他装模作样的从桌肚里翻习题册,趁着低头的功夫小声回了句:“我也是,第一次,第一次收到平安果。” 说完拿起笔就开始写题,期望着大家各做各的事,别这么盯着他了。 “小一……”张希颜的声音第一次有点不知所措。 林望月没说话。 王媛在林小一的桌子上放了一个卡通动漫角色卡片,带着圣诞帽,林小一放下笔,拿起来仔细看了看,不可思议地抬头。 “是我?” 普高管得不严,林小一为了省钱,剪头发的频率很低,现在头发已经很快遮眼睛了,他有一颗很小很小的眉心痣,卡通角色的眉间就有。 王媛点点头:“张希颜画的,她平时最喜欢画漫画,有一整本的动漫角色设定。用我跟林望月设定的角色都有,最近主要画你了。估计以后每个节日都会收到这样的卡片哦。” 林小一转头去看,平时大大咧咧的女生已经不好意思地把头扭过去趴着了。 王媛顿了顿,继续说:“以后的每一年也都会有圣诞果的。” “我……”林小一声音微颤,“谢谢。” 王媛故意学张希颜昨天的玩笑话:“不用说了,林爱妃,朕都懂。”惹得张希颜回头狠狠瞪他。 林望月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眼角泪痣生动好看,他说:“小一,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谢谢。”林小一突然被天降的友情砸到发懵。 聊着聊着,张希颜和王媛开始互相揭短,说是揭短,其实就是两个人从陌生到变成好朋友的过程。 后半段逐渐加上了林望月,教室里今天反常地除了他们,别人回来的都很晚。 于是张希颜不小心提到了江清,林望月没之前那么激动,很平和地说了句:“他知道。” 两个女生很意外。 过后又聊了很多关于江清和林望月的事,林小一感觉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两个男生的话都少,几乎没怎么出声,聊到最后张希颜秉承着好朋友就是要坦白的原则问:“小一还有什么想知道吗?关于我们的事,但凡你想知道的,我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林小一想了半天,倒真想到个好奇的,就是他们每次提到王媛写的东西,都个个表情复杂,让林小一感觉众人皆醒他独醉。 不过也不是那么非知道不可的事,所以他还是摇了摇头。 王媛看出来他有话想说,笑了笑,说:“没事,你问吧,她该说不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了,估计也没剩什么了。” 林小一纠结着开口:“你写的……” 果然,刚说出前三个字,三个人表情就立马变了。 正好有人进教室,林小一觉得无所谓,张希颜不问他,他也不会想起来这事,于是说了句:“有人回来了,不说了。” 他问完以后,四个人的气氛变得有点沉默。 王媛跟张希颜一直在敲手机,最后王媛长长叹气,把手机塞进兜里。 张希颜回头看了一眼,转回去,紧接着,林小一的手机震动两下。 颜颜酱天下第一给他发了一个链接,配了一个图片,上面是她跟圆圆的聊天截图。 【圆圆:你发吧,我没脸发。[哭泣表情包]】 林小一顿了顿,点进去,看到网页最上面写着什么,绿江文学城-《黑马王子与他的忠犬骑士》。 没细看,上课铃响了,林小一息屏,把手机丢进书包。 晚上的时候陈淮来接他,林小一快步走近,把手背在身后。 故弄玄虚道:“猜猜我手里有什么?” 陈淮当然不会配合他这种一时兴起的猜猜游戏,林小一也没觉得扫兴:“闭上眼睛。” 陈淮乖乖合上双眼。 有塑料袋的声音,林小一垫脚踩雪的声音,温热的呼吸骤然变得很近,带着林小一的味道,扑在他的喉结上。 陈淮自觉的稍稍弯下腰。 毛茸茸的东西被挂在脖颈上,下颌有点痒,微凉的手指擦过皮肤,陈淮睫毛微微颤了颤。 “睁开吧。”林小一笑着说。 陈淮缓缓睁开眼睛。 不知什么时候起,夜空中忽然飘起零星飞雪,它们在路灯下旋转,闪着光,映在无忧无虑的笑着的少年身后。 星雪黯然失色。 第41章 “陈淮?”林小一伸手,在呆住的人面前晃了晃。 陈淮的五官是那种既标准又精致的。 眉毛很浓,双眼皮的褶皱很深,眼角微微上扬,他看别人的时候,经常没什么表情,显得很冷。 而且因为常常选择性无视别人,眼神不聚焦,只有看向林小一的时候格外专注。像是把没分给别人的目光,全都加注在林小一身上了。 林小一被看得受不住,不禁想往后退一步,面前的人却朝他抬起了胳膊。 情绪过于紧张导致林小一的反应很敏感,他几乎是在陈淮抬手的瞬间,就捉住了他的手腕。 第77章 结果对方只是很轻地,拨弄了一下他过长遮眼的刘海,又轻若有似无地刮蹭过他冻得泛红的鼻尖。 停留在他微微翘起的嘴角,碰了碰。 心跳像漏了一拍,“你……”想干什么? 咔嚓。 身侧忽然传来一声相机拍照的声音。 陈淮的眼神在刹那间变得锋利,直白地扫向他们身旁不远处女生,甚至下意识将林小一护在了身后。 卡通熊猫围巾帽,绿色动漫帆布兜,这不是张希颜吗? “嗨,小一!”对面人心大,完全没理解到陈淮的眼神,雀跃地向他们靠近,边走边喊着:“真的是你们!” 林小一把着陈淮的手,感觉他手臂还紧绷着,悄悄拽了下。 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陈淮原来不是这样的,他之前还是乞丐的时候脾气很温和,几乎不会表露出这样充满攻击性的一面。 他能感觉到,陈淮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现在几乎是无差别地对所有靠近自己的人怀有敌意。 但好在只要林小一提醒他,他就能很快从这种状态脱身,变得正常。 “张希颜,你怎么在这?”林小一牵着陈淮,不动声色地将他向身后推了推。 “我们家车半路坏了,他们要晚一点到,我想着在学校门口随便转转,没想到碰巧看到两个男……咳,碰巧看到你们。”张希颜把相册调出来给林小一看她刚拍的照片:“快看!好不好看!我的天,这氛围,绝了!” 手机里面一高一低两个男生,高个子的伸手捧住了稍矮一些的侧脸,两个人贴的很近,仿佛下一秒就要…… 就就要亲上了!? 什么东西,林小一晃晃脑袋,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不可理喻! “不好看吗?”张希颜见他摇头,把手机转回去,自己又看了一下,歪了歪头,再次确认道,“我觉得挺好看的啊。” “不是,”林小一欲言又止,感觉说好看或是不好看都不对劲,含糊地评价了句:“还行吧。” “诶呀,主要是小陈哥哥长得好!”张希颜朝他身后的陈淮伸出右手,她戴着一整套的熊猫装扮,手套背面有个立体的猫猫头玩偶,“你好,我是小一的同学兼好朋友张希颜,很高兴认识你!” 让陈淮跟人握手简直天方夜谭,别说握手了,现在他具体能听进去几个字都是个谜。 怕人尴尬,林小一闲着那只手捏着张希颜手套上的熊猫头上下晃了晃,算是替陈淮完成握手动作,又替他解释道:“他有时候会听不到,听到了也不一定能理解。” 身后陈淮的眼神都快要把那个熊猫头盯出个窟窿了。 张希颜发现后把手抬高,问林小一:“你哥是不是喜欢这个猫猫头手套,我看他一直盯着诶!可惜我这个尺寸太小,不然就送给他了。” 林小一回头一看,这哪是喜欢的眼神,这简直是想把猫猫头碎尸万段的眼神。 “原来小说里面总写心智受损的人比较喜欢可爱的东西是真的,”张希颜很兴奋,“等我改天去上次买这个的店铺看看有没有大尺寸的,给小陈哥哥送一副!小一你要吗?要的话我给你也带一副?小陈哥哥还喜欢什么?奥特曼?变形金刚?玩具车?我弟有好多!等我明天……” 眼看越说越离谱,林小一招架不住这个思维跳跃的大小姐,连忙打断道:“不用,他不喜欢玩具这些。手套也不用,家里有。时间很晚了,你家里人什么时候到?” 对话重心被轻易转移,张希颜立刻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挂断后的她露出惋惜的神情:“他们马上就到了,让我去校保安室等着了,本来还想再多聊一会的……” “没事,还会有机会的。”林小一安慰她。 张希颜转身走了几步,想起什么,脚步一顿,从羽绒服兜里掏出两颗金色圆形巧克力,跑回来,递给林小一:“哦对,差点忘了,小一和小陈哥哥圣诞快乐!给你们两个的!拜拜啦。”说完摆摆手。 放学有一会了,他们高三的放学最晚,附近学生都走的差不多,没剩什么人影。 林小一牵着陈淮,一直目送张希颜走到校门口,又看着她上了一辆私家车,才放心回家。 回家路上,陈淮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林小一感觉他看起来有点不太高兴。 “怎么啦?”林小一晃晃他的手臂。 在张希颜出现之前,他一直都挺开心的。 问半天问不出什么,林小一唱独角戏,也不太高兴,两个人一直到家气氛都很怪。 推开门,陈淮沉默的去盛饭,林小一看到床上列队的水果没动地方,又打起精神问陈淮:“看到了吗,都是我今天收到的,这个叫平安果,吃了会平平安安,你想吃哪个我给你切?” 按道理说放在平时,林小一早没耐心发火了,但他能感觉出来今天陈淮跟往常不一样。 他把自己封闭起来了。 每一次,哪怕是在生气的时候,陈淮都会主动握住他的手,即使故意不看他,注意力仍旧放在他身上。 但刚刚自己差点滑倒,陈淮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像在发呆,目光都是虚焦的。 林小淮被放出来,一直往自己身上爬,扑腾着闹来闹去,陈淮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把它拎起来丢走。 林小一有点慌。 第78章 陈淮把热好的饭放在桌子上,坐下,机械性地进食,真的全无表情,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就像一个没有感情和思想的机器人。 “陈淮?”林小一拽住他的袖子,小心翼翼叫他。 陈淮只是顿了一下动作,又低下头继续吃,吃完自己走到水池边,把盘子洗干净放起来。 然后就去洗手间洗澡。 在这种情况下林小一哪吃的下去饭,他自己把饭倒回锅里,坐在桌子前,盯着洗手间的方向出神。 陈淮第一次这样,他以前表情也很少,但林小一总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看见那一排平安果,又回想起陈淮收到围巾那会的很生动的表情,林小一心里更乱了,抓不住头绪。 他随便拆开一个包装,里面是颗苹果,红彤彤的那种,不像平时吃的,像书里面画的,很好看。 放在往常,林小一要觉得新奇一会的,现在却没了心情。 越是担心的时候越想抓住点什么东西,想到平安果的寓意,他把苹果洗干净,找出小刀,准备等会陈淮出来跟他分食这颗平安果。 保佑两个人都平平安安。 林小一太久没用刀了,也可能是有点走神,放倒的苹果不平整,刚一用力苹果就错了位,切到手后延迟半天,直到痛意传到大脑,他反应过来。 手忙脚乱地丢下刀,打开水龙头冲水,又抽了几张纸包住。 总感觉是种不好的征兆。 陈淮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林小一在埋头写作业,桌上的盘子里有四块切好的红苹果,里面还放了两颗巧克力,是张希颜送的那两块。 林小一听到声音回过头,若无其事地喊他:“来,吃苹果,特别红,看着就甜。” 陈淮没看他,折回洗手间洗衣服。 愣了愣,林小一走到洗手间门口,门口正对着洗手池的镜子,他透过镜子看里面的人。 洗手间没有单独的灯,靠着房间的灯勉强照亮,很昏暗。 镜子里的人微微低着头,垂着眼睛,看不清神色,似乎遥远又陌生。 这人……是陈淮吗? 镜子里的人猛然抬起眼皮,与林小一在镜中对上视线。 林小一瞳孔紧缩,抓紧门框,喉咙不自觉滚动, 他眼里一瞬的恐惧被人看了个透澈,睫毛垂下去,再没抬起来过。 陈淮那边洗完了,手里托着几件衣服,房间小,没有专门的晾衣架,衣服一般都晾在窗帘杆上。 除了一件他自己干活穿的黑色半袖,其他都是林小一的衣服,里面还混着林小一的内裤。 都是自己的衣服…… 这个事实让林小一找回了一点对陈淮的熟悉感。 晾完衣服陈淮把林小一剩下的碗洗干净放好,就坐在床里侧,靠着墙闭目休息。 林小一边写作业边偷看他,几次想要张嘴,话到嘴边却又放弃。 直到写完,林小一把东西收拾收拾,端着盘子,爬上床,悄悄靠近陈淮。 小床晃晃悠悠,嘎吱嘎吱响,对方一直没有反应,平时人觉轻着呢,这是明摆着的装不知道。 靠近陈淮身旁坐下,林小一举起一块苹果,递到他唇边碰了碰,小声哄他:“陈淮,吃一块,平安果,吃了能保平安的。” 陈淮缓缓睁开眼睛,这回定定地看着他了,却仍是没什么感情。 林小一又拿苹果碰碰他的嘴:“来,张嘴,啊——” 下一秒,陈淮把头侧过去,罕见的拒绝姿态。 手上用了力,之前割的伤口不浅,在挤压之下崩裂出血,沾到因为氧化泛黄的苹果果肉上。 算了,不吃就不吃。 林小一把苹果丢进盘子,转身准备下床。 突然,手被捉住。 第42章 血液自伤口溢出,鲜红顺着指尖蜿蜒而下。 陈淮感觉到愤怒,燥热,混合着一种莫名的兴奋。 刚刚在路灯下,活泼的女孩在逐渐向他们走近,而他却被林小一推开,遗忘在了身后。 脑海深处埋藏的,惶恐而嫌恶的声音在刹那间响起,她的声音,混着他们的声音。 好多人,他们在七嘴八舌的重复,诡异的声线混在一起,他们冷漠的审判自己:“你有病,你是个小怪物。” 熟悉的女声在尖叫,她骂着:“滚!别碰我!要不是留着你有用,像你这种残次品早就扔了!” 声线又突然变得颤抖,她似乎很害怕,她说:“别看我,把脸转过去!没有人,世界上没人有会喜欢你这种天生的神经病!” 他们为什么会这样说? 想不起来,不知道,想得头很痛,脑子里闪过许多冷漠的面孔与血腥的画面。 有个男孩匍匐在他面前,鼻孔里,嘴巴里,全是翻涌而出的血液,他的身体在抽搐,眼神中满是惊惧。 自己的心跳快如擂鼓,大脑充血胀痛,可精神上却由内而外透露着轻松惬意。 为什么会感觉到轻松,到底发生过什么,头好疼,全都想不起来。 不过,陈淮可以再一次确认,眼前的人,林小一,果然只喜欢那些看起来脆弱不堪的东西。 比如流浪的猫猫狗狗,比如因伤重失去意识的小男孩,连饭都吃不饱的又蠢又傻的没有自理能力的乞丐,或是一个又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孩。总之绝对不是脑子里面那个陌生的自己。 第79章 林小一每次望向他疏离闪躲眼神,因害怕而后退的脚步,只要闭上眼睛,都会如噩梦般在脑海中重复出现。 明明没捡他回来之前,林小一都是孤身一人的。 为什么有了他之后反而开始不满足了。两个人不是很好吗?怎么突然开始什么东西都围上来了,早些时候一个个想什么去了。 烦,很烦,烦死了。 但这样好像是不对的,陈淮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林小一他不喜欢这样。 可他控制不住,控制不住那些从心底里扑上来的,压抑多年的本能与欲求。 他盯着眼前手指上那抹碍眼的红,失控地咬住,含进嘴里。 陈淮想咬的或许不止这根手指,林小一的手腕很细,轻轻一折就会断掉,脖颈也是,血液溅射出时一定是温热的。 如果是林小一的,那一定会很甜吧。 他紧紧盯着林小一的脸,看着他不可思议地张开嘴,观察他干净的双眼因恐惧而放大,脸色也胀到通红,连身体都不自然地紧绷起来。 怎么办,他好像很害怕啊。 然后呢,会怎么样,会骂自己是神经病吗?还是会把自己丢掉。 血液泛着腥气,跟他想的不一样,味道不是很好。但没关系,只要是林小一的东西,陈淮都很喜欢。 被叼进嘴里的伤口处又疼又痒,陈淮咬的用力,整个指节开始麻木,林小一拿不住手里的盘子,苹果翻扣在床上都没心思去理。 陈淮的眼神太热切了,透着嗜血的疯狂,反而在这种狂热的眼神里,林小一放下心来。 毕竟这样的眼神陪了自己好几年,陈淮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但一个人下意识的眼神怎么可能完全藏得住呢。 陈淮是他的,既然决定捡回来了,那不论好坏,林小一照单全收。 直到陈淮收起牙齿,下意识吞咽,细润温热的裹吸感缠上手指,他才回过神。 啪的一声—— 微凉的手心扣在额头上,林小一推着陈淮的头,将手指抽回来。 陈淮感觉自己再次被推开,很不爽。 “疯了?”林一小问他。 陈淮想说自己是疯了,如果不是疯了怎么会…… 没等他再做点什么更过分的,林小一慌张地捏住他的下巴,扒开他的嘴,气得拍他的脸:“什么都吃?!这玩意不干净知不知道?!” 说完捡起盘子,接在他嘴边,又用力拍了两下他的背,焦急问道:“试试能不能吐出来?!” 陈淮被这几下拍个措手不及,呆滞地看着他,脑子里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好像都被林小一那一下拍消失了。 “傻死你了!”林小一用力指他一下,拿他很没办法的样子,跑到地上去料理台倒了杯温水,又爬回床上递给他,“漱漱口。” 杯子送到嘴边,陈淮习惯性配合地张开嘴喝,林小一还举着盘子等他吐,结果陈淮咕咚一口,全咽了下去。 好像又变成傻子了。 林小一看着他,叹了口气,转身把床上收拾干净,回过头,陈淮还在呆呆望着他。 手指的伤口血止住,指节处挂着陈淮的牙印,林小一看到,回忆起刚刚被咬着的触感,不禁又觉得脸热。 陈淮靠着墙,林小一跪坐到陈淮对面,比陈淮稍高一点,与他对视。 他长舒一口气,抬起手,一下下抚摸陈淮的头,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 他握着陈淮的手,用他这辈子能想到的最很柔软的语气开口:“陈淮,你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对吗?” 陈淮还是那样沉默地看着他。 “你听好了,我,林小一,不会不要你,不会丢下你。永远都不会。以后不要再像今天这样吓我,好吗?” 果然还是被吓到了,陈淮想着,难堪地撇过头。 林小一把他的头掰回来,微微弯腰,与他额头相抵。 距离好近,近到只要陈淮很轻地仰头,他们的嘴唇就能碰到。 林小一贴在他脸上的手变得热热的,声音很小,小到只有如此贴近的两个人才能听到。 他低声呢喃道:“陈淮,你最重要,知道吗?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害怕你了,好吗?等我以后赚钱,就带你去看医生,你会好起来的,我也会好的,我们两个一起好好活下去,好吗?” 陈淮眼睛酸了。 林小一是知道他,了解他的,那些糟糕的和不敢表露的,林小一在给他最真挚的保证。 陈淮抱住林小一细细的腰,头埋进他的脖颈,用力得像要把他勒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在想,如果早点找到他就好了。 林小一也在想,如果早点把陈淮捡回来就好了。 讲不清楚谁更需要谁,谁更在乎谁,他们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把滚烫的心掏出来贴在一块,互相依偎,拥抱取暖。 余光中瞥到之前被陈淮小心叠放整齐,搁在床内侧的格子围巾,林小一想起陈淮那时的表情,明白他是真的很喜欢自己送的礼物的。 怎么会因为他变凶就不要他呢?才不会的。 “不要害怕。”林小一说。 静静的,过了很久,陈淮把林小一放开。 矫情一场过后,迟来的羞愧将他耳后染上薄粉,他走下床,从大大的外套兜里掏出什么东西,递给林小一。 第80章 是个很小的青苹果,颜色有点丑,看起来就不甜。 桌下的林小淮不合时宜地钻出来,觉得此时的大魔头很不一样,竟然狗胆膨胀,试着扒拉了两下陈淮的裤脚。 陈淮没搭理它,它就扒拉的更欢了,林小一迟迟不接,陈淮的心就一直悬着。 紧张的情绪无处安放,只得狠狠瞪了一眼秃毛丑小狗,林小淮怂了,耷拉着头躲回桌子底下。 林小一在陈淮低头跟小狗较劲的时候把苹果接走,一掰两半,递回给陈淮一半。 想起有的人是连自己的糖都不愿意分给别人吃性子,给了要发脾气,于是仰头征求他的意见,问:“给林小淮也分一小半你的平安果,可以吗?” 顿了顿,扬起眉毛,语带调侃:“小陈哥哥?” 什么?什么可不可以?哥哥,叫谁哥哥? 林小一叫他哥哥!? 陈淮拿着半颗苹果,站在床边愣住。 死机了。 林小一没管发呆的人,把自己的那半苹果又掰成两小半,丢给林小淮一块,平安果嘛,就是要一家人一起吃。 之前掉落的苹果也没浪费,除了沾血的那块,三口人一人一块也解决了。 踩着圣诞节的尾巴,吃完该吃的东西,林小一终于放下心。 洗漱完躺在床上,背对陈淮,还能感受到身后灼热的视线,但经过之前更为夸张的凝视后后,林小一似乎能够对这种注视稍微习以为常了。 只是受伤的指尖仍留有微微发麻的幻觉。 被舌头碰触的感觉……有点痒,有点麻,软软的……草,不能想了! 林小一闭着眼睛摇摇头,掏出手机想要看看时间,解锁后,发现屏幕还停留在之前张希颜发给他的网址界面。 时间不算太晚,他看了一下界面上方的简介,是孤儿与乞丐的故事。 林小一不自然地翻过身,点开第一章 ,标题名为初遇。 不得不说,圆圆的文笔还可以,不是很华丽,但好在流畅,两个主角的故事曲折迷离,林小一看得入迷。 偶尔与手机后方的陈淮睁开的眼睛对上,还要凶他一句:“看什么!闭上眼睛,赶紧睡!” 被骂的人挺无辜的,陈淮又等了一会,时间已经很晚了,这人明天还要上学,不得不直接伸手,扣上林小一的手机屏幕。 林小一本以为陈淮已经睡了,专注的阅读突然被人打断,不由得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林小一伸手,想要夺回手机,可陈淮把手机塞进自己被窝,按住了他,导致他行动失败。 他被陈淮的裹进被子里,动弹不得。 林小一扭了扭,嘲讽陈淮:“每次只会这招!” 黑暗中只有沉默回应。 林小一还想呛他两句,身上一沉,是陈淮的胳膊压过来了。 “你……” 没等说完,一下又一下规律的拍拍,隔着被子落在肩膀上,把林小一把想说的话拍了回去。 算了,不跟他一般见识,睡觉吧。 林小一合上双眼,脑子里却不由自处地浮现他在手机上看到的最后一段字。 “孤儿与乞丐在拥抱与陪伴中生出爱意,他们不懂爱,不会爱,但仍旧学会了爱。” 第43章 元旦前的晚上,刚到零点,手机嗡嗡嗡地振动好多下,不停有新的消息提示亮起。 定好了明天,不,现在应该是今天了,要出去兼职的林小一仍在奋笔疾书。 张希颜前天建了一个群,把四个人拉到一起,大家都在庆祝新一年的到来,林妄月出来冒个泡就没了影,张希颜还在为林小一无法参加他们的聚会而黯然神伤。 她不停艾特林望月。 【颜颜酱天下第一:@三青你确定今天能出来吧??晚上吃完饭去唱歌,没有十点可回不去家哦!阿姨那边确定没问题吧??】 【颜颜酱天下第一:@1小一几点下班呀?实在不行等下班来呗?反正我们得玩挺晚呢!】 【颜颜酱天下第一:@三青人呢人呢人呢人呢?】 【颜颜酱天下第一:@1人呢人呢人呢人呢?】 【圆圆:手机里80多条消息提示,有78条都是你,人家没准睡啦,你歇一会】 【颜颜酱天下第一:大哭.jpg】 【颜颜酱天下第一:好吧,@三青 @1 @圆圆,亲们晚安~zz】 【颜颜酱天下第一:哦对!忘记说啦!新年快乐乐乐乐乐!!!!!!2020年是最特殊的一年哦,听说只要在2020年02月02日02点02分向最喜欢的人告白,就能永远在一起!!到时候记得提醒我,我要发围脖给我男神表白!】 等到林小一看到群消息的时候已经一点过半,他翻了半天才看完张希颜发过来的所有历史消息。 这么快,已经又到新的一年了吗? 他有点恍惚,感觉这几个月的时间比之前的哪一年过的都要快。 陈淮经过那天的事情之后变得安静不少,虽然他之前一直也很安静,不出声,但这几天格外没有存在感。 林小一抬手戳了戳侧躺在他被窝里面假寐的陈淮。 买了电热毯以后其实已经没有需要暖被窝的需求了,但陈淮还是总喜欢在他的被子里躺一会,等自己写完作业上床的时候再挪回自己那边去。 林小一蹲在床铺旁边,趴在被子上,光明正大地偷看陈淮。 第81章 夜晚的居民区很安静,偶尔会传来零星的狗叫,也能听见很轻的风声。 陈淮睡着的样子看起来格外平和,睫毛很长,五官分布刚刚好,一动不动,好看得像个雕塑。 林小一其实直到今天都没法彻底相信,陈淮能是他捡回来的。 他根本没法控制,还是会经常感到害怕,怕哪天一睁开眼睛梦就醒了,或是哪天放学后再也见不到陈淮的身影。 慢慢的,会好的,不是吗? 林小一抬手,捏住陈淮高挺的鼻梁,阻断他的呼吸。 陈淮没有张开嘴巴,闭气很久,久到林小一想把手拿开,他才睁开眼睛,捉住他的手。 林小一的下巴垫在胳膊上,很平静的看着陈淮,轻声说:“陈淮,杀了你,好不好。” 是陈述句,不是问句。 陈淮眨了眨眼,没有任何其他的反应,像是在给林小一默许的答案。 林小一笑了,仿佛自己刚刚什么都没问过,他说:“陈淮,新年快乐。” 说完起身,准备去关灯,却在转身的瞬间被掀开被子的陈淮,一把拉进温暖的被窝。 他趴在陈淮身上,陈淮拥着他,炙热的体温将他包围,滚烫的手臂也环在腰上。 真的好暖和。 林小一顿了一下,慢慢放松僵直的脖颈,将侧脸贴在陈淮胸前。 咚,咚,咚。 耳边是陈淮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鲜活而有力的跳动着。 林小一忽然明白,原来这个冰冷的小屋不是家,陈淮才是。 他真的有家了。 今年的第一天,跟陈淮在一起,真好。 迷迷糊糊的,他听着耳边的心跳声沉沉睡去。 早上醒得很早,睁开眼正对着陈淮的喉咙,平稳的呼吸反复扑在头发上,他枕着陈淮的胳膊,依旧被揽在怀中。 太舒服了,林小一偷偷闭上眼睛,又悄悄睡了一会。 再睁开眼睛是闹钟响起的时候,七点了。 “今天不上班吗?” 林小一带着未醒的睡意,声线又软又哑,像把柔软的小刷子,扫在陈淮的心上痒痒的。 他没忍住又把人抱紧了点。 等到实在不能躺了,林小一拍拍陈淮的胳膊,爬起来,后脑翘起来一绺头发,下意识抬手抓了抓。 他回头看陈淮:“你今天不用上班啊?” 陈淮跟着坐起来,摇摇头,伸手帮他压了压头发。 林小一翻身下地,去洗手间洗漱,嘴里含着泡沫,忽然从洗手间倾身探出头,含糊不清地嘱咐他:“我今天去饭店干活,你下班早可以去找我,到了找个暖和地方呆着,别在外面等。听见没?” 陈淮在叠被子,回头给了他一个收到的眼神。 林小一回身继续洗漱。 头发长了,洗脸不方便,林小一不知道从哪个兜里翻出来一个黄色橡皮筋,在头顶扎了个啾啾。 小啾啾随着林小一的动作一翘一翘的。 陈淮在料理台的水池接了两捧水冲脸,然后就走到洗手间门口,倚在门框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小一头顶。 感觉很新奇,想碰。 林小一没给他碰的机会,洗完脸就把头发解开,手插进头发根随便扒拉几下,头发细软,连痕迹都没有留下。 “伸手。”他对着站在门口的陈淮说。 陈淮听话的张开,他把小皮筋丢在陈淮手心:“这么喜欢,送你了。” 说完顺手揉揉陈淮垂着看向小皮筋的头,去穿衣服。 陈淮还在观察那枚黄色的胶圈,片刻后,套在手腕上,隔着林小一,也伸手去拿外套。 临走之前把放在床头的围巾拿过来,想给林小一围上,林小一没让。最后还是挂在自己脖子上。 两人一起出门,在早餐摊位简单解决早餐,走到公交站。 林小一把手机掏出来,检查好铃声状态。放进陈淮兜里。 “如果响了,要接,知道吗?” 他也不知道让陈淮接了干嘛,反正就这么告诉他了,陈淮也点了头。 公交车到站,陈淮目送林小一坐上公交车,直到公交车开走,连尾巴都看不见,才转头往工作地点走去。 林小一兼职的店里元旦生意特别好,因为是节假日,订桌的很多。连固定的午休的时间都被取消,大家只能轮流去吃饭。 前厅后厨忙得脚不沾地。 林小一也是。 忙碌的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天就黑下去,晚上高峰期订餐的客人没到,他们暂时得以喘息。 今天他跟江清排在一个区域,下午有一桌客人调侃说他们是两个酷酷小帅哥。 可两个小帅哥一个比一个沉默,没人接话,气氛一度变得十分尴尬。 江清倒是转身就走,没给面子,留林小一自己,最后他象征性地鞠个躬,也溜出去。 现在这会江清靠在墙上,垂着头,单手拿着手机在不停打字,看起来是在回复消息。 “江清。” 被叫的人抬头,看向他,没什么表情。 “手机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江清没说话,低头继续打字,回完消息退出聊天界面,中指和拇指捏着手机转了个面,递到林小一面前。 知道江清的这个处事方式,林小一没什么被冒犯的感觉,说声谢谢,接过手机准备拨号。 第82章 江清在他接过手机后转身就走,像是没有旁听的兴趣。 手机上方突然弹出一条消息预览,名字是个弯月特殊符号。 【有点想你】 林小一把消息划掉,刚输入几个数字,又接连发过来好几条,依次显示在手机上方。 【迫不及待想见你】 【今晚轻一点,嘴巴好痛】 林小一拿着手机愣住,一脸懵比,他看向不远处背对他拿着英语单词本背单词的江清。 想立刻将手机还回去当作无事发生的冲动攀升到了极点。 算了,还是当做不知道比较好。 他火速拨通自己的手机号,几乎是响了一声就被人接通,林小一听见那边急促的呼吸声。 想必是在干活中途接到的电话吧。 他顿了顿,小声叫了句陈淮。 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第一次给他打电话,那边还不会说话,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 “我们这边今天好忙,下班可能会晚,如果你们也很晚的话,不用来接我,早点休息,回家等我。我很……” 我很什么? 林小一忽然卡壳,眼前浮现刚刚划掉的那条消息,不由得怔住。 那边迟迟没听到下面的话,有点急,林小一听到陈淮走动过后跑起来的声音。 他连忙接上:“很想,很想早点回家!我还在饭店呢,借用的别人手机,等下要还给人家了。陈淮,你先挂吧。” 林小一能听见陈淮停下脚步了,半分钟过去,对面迟迟没有后续动作。 “怎么没挂,不会吗?”他仍旧可以很清楚地听见耳边传来陈淮的呼吸声。 他还在听。 没办法,这是别人的电话,林望月估计还在等待江清的回复。 林小一不得不主动挂断,在这之前他说:“拜拜,陈淮,晚上回家见。” 退出通话界面后林小一余光又瞥到好多条弹出来的新信息。 他之前还疑惑过,平时每天上课要睡很久,话也很少的前桌,是怎么跟话更少的江清在一块相处的。 现在这个疑惑没了。 林小一把手机还回去,江清看都没看,直接把手机揣进裤兜里,转身去包间撤台。 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提醒江清看消息,还是说将眼瞎装到底,最后决定选择后者。 很快,江清的电话响了,他走到一旁接起来。 林小一没有刻意去听,但距离不是很远,他难免模模糊糊地听到他对着手机那边问了两句。 第一句是:“你们?” 第二句是:“今晚?” 第44章 时间很快走到七点半,某桌已经点完菜等叫的客人姗姗来迟,呼呼啦啦近二十来个年轻人自旋转门鱼贯而入。 饭店接待大堂一时变得极其热闹。 林小一和江清在最里侧的区域,对外面的喧闹一无所知,这边三个卡座包间的客人相谈甚欢,菜品已经上齐。 他们两个站在在分餐台两侧等待。 江清手机震个不停,他掏出来低头看一眼,转身离开,看路线是准备去往洗手间的方向。 林小一靠在墙上,无聊的看着鞋尖。 忙起来的时候还好,只要一闲下来,难免会想到陈淮。 他此刻在做什么呢?搬货吗,如果不忙的话,没准已经在回家路上了吧。 今天外面似乎格外冷,每个进来的客人身上都带着一圈寒气,走到包间还没消失。 幸好陈淮的身体素质很好,每天早出晚归都不会感冒。不像他,从小到大,一到换季,必然要生病一次。最近接连降温,他已经开始感觉到喉咙有点不舒服了。 如果下午告诉陈淮别做饭,来饭店找他就好了。 店里每一桌来吃饭的,氛围都特别好。 这一带的商场关门很晚,附近还有条小吃街,今天本来可以稍微放肆一点,带陈淮去小吃街逛逛,尝尝那些花里胡哨的特色美食的。 之前路过的时候,偶然看到过那些小吃的广告牌,都是各地不同的特色,或许他们可以看看喜欢哪个地方的美食,进而选择去那个地域生活。 新年第一天,让陈淮自己一个人在家多没意思啊。 林小一越想越后悔,但后悔也没用了,现在根本没有手机能联系到陈淮。 突然,包间里传出一声餐具碎裂的喀嚓声,打断林小一的胡思乱想。 他赶紧敲门进去查看情况,原来只是小孩子失手打碎了一个小碗,幸好没有任何人受伤。 头发花白的老爷爷坐在主位,他正抱着哭泣的孙子,脸上满是慈爱。小孩的母亲和父亲站在两边,无奈地为孩子擦去怎么都止不住的眼泪。 其他大人七嘴八舌地哄着被吓到的小孩,不断对他重复道:“小宝乖,岁岁别怕,碎碎平安,岁岁平安,好着呐!” 阖家欢乐的场景,林小一草草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去,不敢再多看。 他抽出几张纸巾,将碎片捡干净,转身走出包间房门,将可望不可即的画面关在身后。 情绪刚整理干净,就见王哥领着另一个服务员朝他走过来。 “新年快乐呀小一!”王哥说,“这今天给我忙的,跟坨螺似的。” “你们怎么?” 王哥歪歪头:“啥?张哥没给你说?他让咱们换一下啊,让你上b区那呢。” 第83章 话音未落,对讲机里面果然传出张叔的声音:“小一,小江,你们两个跟王宇赵锴换一下,让他们负责c区,你们俩去b区。” 林小一愣了一下,按下麦克风收音键,回了句收到。 “玩得开心啊小一!去吧。”王哥拍拍他的肩膀。 划分好区域之后,换负责人的时候很少,林小一满头雾水。 耳机里迟迟没有听见江清的回复,张叔又问了好几遍,林小一想起江清之前去的方向,抬脚向洗手间走去。 没等走到门口,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是林望月。 他不是跟张希颜他们聚餐去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 “他们选的地方,我事先不知道,江清。”林望月的语气带着讨好,“如果不是知道你在这,今天这个聚会我都不来了。” 江清一直没有回复。 林小一又听见他说:“我好想你啊……” 他不由得怀疑,这个情绪蜿蜒起伏的语气,真的是从前桌那个天塌下来都能岁月静好语气平淡的人嘴里说出来的? 下一秒。 砰的一声,不知道是谁被撞在了隔间门板上,林望月断断续续且意义不明的“不……”,“嘶,轻点。”,“江唔——”等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发觉自己又听了人墙角,林小一转身就走,猛地撞到来人身上。 张叔扶稳他:“小一?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小江呢?”说完抬脚准备走进洗手间。 林小一倏然抬头,脑子里面打了个结,没等捋清楚思路,先条件反射抓住张叔胳膊。 大声道:“张,张叔!小江,小江在洗手间上,上厕所呢!我来找他,对,我找他一起去b区。” “你磕巴什么?”张叔问,当警察的老毛病犯了,直觉林小一有事,他朝里面喊了句“小江?在里面吗?” 林小一心都快吐出来了,还好,几秒之后,里面的江清“嗯”了一声。 张叔又回头看了眼林小一,推开另一个隔间门,提醒他们道:“都麻利点,b区那边现在空着呢。” 江清没说话,林小一应了一声,赶紧往b区跑。 都说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林小一还没从恍惚里回过神,拐个弯又撞进别人怀里。 腰被对方扶住,林小一浑身别扭,刚准备张嘴骂人,突然感觉味道有点熟悉。 身体不自觉放松下来,抬起头,果然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陈淮?你怎么来了?”林小一自己站好,看着他,觉得他表情有点不对,“今天没加班吗,怎么……” 话没说完眼前一黑,眼睛被人捂住了,林小一语气不善:“谁?” 他本来下意识想后踢一脚,却发现胳膊是从略低的地方伸过来的,对方像是个女生。 没等听见后面的回复,伴随着张希颜“啊,王媛你干啥!”的惊呼,林小一被陈淮拽到身后。 对面站着的是,王媛和张希颜? “你们怎么?”刚问完,林小一突然想起方才在洗手间门口听见的林望月说的话,他们是指……张希颜他们? 两个女生身后的包间门半敞着,一堆熟悉又好奇的脸从里面探出来,都是一班的同学。 “这间房是你们定的?”林小一想起在工作群里面看到的关于这个全店最大包间的订房信息,二十三人,订餐人张先生,难道是……张希颜的爸爸? 王媛面露惧色地看着挡在林小一身前的陈淮。 张希颜:“对呀!没想到能在这碰到你们!要不是望望刚才提了一嘴,我都不知道,这也太巧了!” 她噘着嘴:“你都不知道,我们来的时候,你哥就站在门外水池那,我跟他说话,他都不搭理我。但我一说带他来找你,他就跟着一起进来了。” …… 林小一捏着陈淮的手,看了他一眼。 这时江清走过来,身后没看见林望月的影子,他看了看站在包间门口罚站的几个人,冷冷地问了句:“上菜?” 张希颜突然捂住嘴巴,惊讶地叫了一声,震惊道:“江……江江江学神!你你你,你也在这!望望竟然没说!” 她视线在林小一跟江清之间扫视,再次提高声调:“你们俩!也认识!?我的天,世界也太小了吧!我……” 王媛悄悄拽了拽张希颜的胳膊,打断她跟江清说道:“麻烦你了,上吧。” “哦,对对,好多同学都是在家里吃了一顿才跑出来的,都有点来晚了,小一,江学神,你们也进来一块吃呗。” 江清转头就走了,林小一看了眼,b区除了他们定的大包间,还有另一桌客人暂时没走。 他跟张希颜解释道:“我们店有规定的,没下班不能溜岗,你们先吃吧。” “那好吧……”张希颜很遗憾的被王媛带回去。 林望月回来的时候脸上红晕还未散尽,刘海似乎被水打湿了,应该是洗过脸。他抿着嘴,没跟江清说话,但尴尬地朝站在b区分餐台旁边的林小一和陈淮点了下头。 林小一放空大脑,木然地给予回应。 他只要一看到这俩人中的任何一个,两次撞破人家的尴尬场景就会不断在脑内回溯,抓着陈淮的手都因为紧张略微有点用力。 陈淮带着他的手举起胳膊,抬到林小一面前,像是在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第84章 “啊……”林小一蓦然松开手,给他揉了揉,抬头帮他解开围巾和校服拉链,小声问他:“你怎么来的?今天没加班吗?吃饭了吗?” 陈淮的表情不怎么好。 手也很凉,林小一怀疑他又在外面等了很久。 捧着他的双手反复摩擦,又把他的两只手分别夹在腋下,希望能给他捂热一点。 想起什么,林小一垫脚在陈淮耳边说:“我们等会去小吃街,带你吃好吃的去,好不好?” 说话间唇瓣不经意碰触到耳垂,温柔的气息擦过耳郭,陈淮感觉耳朵有点痒,还有点发烫。 林小一后面再说的话他全都没听清。 · 十点多,另一桌客人终于走了。 张希颜他们的包间,从上完菜开始,啤酒就整箱整箱的点,林小一粗略估计一下,目前应该得有十来箱。 后面甚至要起了白酒跟红酒。 王媛和张希颜轮流出来给他们送菜,装在小碟里,林小一感觉没等下班,自己就快把陈淮的肚子给喂饱了。 那等会陈淮还能分辨出来那些夜市里谁家摊位好吃,谁家摊位不好吃吗? 林小一每次送纸巾加菜,都能看到他们一群人个个喝得小脸通红。 又一次加菜,林小一端着拍黄瓜,刚走进去,张叔突然在耳麦里说话:“小一小江,888隔壁撤完台就没啥事了,你们该跟同学吃饭就吃饭,其他的不用管了。” 恰好张希颜站起来,一把将林小一按在空着的座位上,给他倒了一杯红酒与啤酒混合物:“坐!小一也来一起!喝!” “你们还忙吗,不忙的话都进来坐会,一块热闹热闹?”王媛看向林望月,“你要不要把江清也叫进来?” 林小一到底一杯酒灌进肚子,才被允许放出来喊陈淮,他嘴里不停嘟囔着:“太辣了,红酒和啤酒怎么都这么辣……” “陈淮,”他牵着陈淮的手,仰头望着他,舔了舔唇上残留的酒渍,低声诱哄道:“我们进去一起坐会好吗?里面好多人,很热闹。” 第45章 陈淮不喜欢人多,也讨厌热闹,更不想看着林小一跟别人聊天。 但林小一都这么跟他说话了,前面就算是刀上火海,他也得心甘情愿的跟着。 包间里一圈人现在坐没坐样,说话都大着舌头。 林小一面上看着没什么变化,可陈淮知道,林小一多半也上头了。 小脸平时看着总是丧丧的,眉毛眼睛嘴角都耷拉着,现在不光眼睛在努力地睁大,多挤出来一层双眼皮,连眼神都变得呆滞起来。 而且总是伸舌头偷摸舔嘴唇。 喝多的人脑子被酒精侵蚀,胆子都比往常大,该说的不该说的,什么都顺嘴往外秃噜。 男生讨论球赛,喜欢的球星,还有网络游戏。 这些林小一都插不上话,后来他们又开始讲各班互相看不上的矛盾,谁跟谁约过球赛,谁人品不好,谁跟谁打过架。 女生们聊学校里有哪些人长得好看,哪些人金絮其外败絮其中。 最后聊着聊着,不约而同聊到林小一身上。 “四班那帮孙子天天比比,说林小一能装,拽的二五八万,我寻思得多烦人呢。结果转来一看,他装啥了?都太特么老实了!”开启话头的,是班里一个林小一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男生。 “天天后面垃圾桶外地上一堆垃圾,都是林小一顺手扫干净倒进垃圾桶的。” “每次搬桌子林小一都是搬得最多的,从来不偷懒,还帮其他人一起。” “体育课咱班落在外面的外套,每次也是都林小一顺手带回教室的。” “对呀对呀,全班能有几个这样的。我看他们班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他们班主任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有个女生啪的一拍桌子,语气愤慨。 “忘了听谁说,她原来看不上咱老赵,天天上校长那杵坏,好几次有学生路过校长室都听到了。平时看到咱老赵恨不得尾巴都摇飞,主任长主任短,背地里搞这些,真恶心。” “她跟别人闲聊的时候还喜欢造谣,讲各科老师家长里短的闲话。”提到四班班主任,同学们都颇有愤懑。 “下作。我看她班学生背地里也没少骂她,报应么这不是。” 众人纷纷附和道:“就是就是。” “咱老赵,是我从小到大,遇见过的,最负责任的老师!”一个女同学说着说着,泪水里在眼眶里打转。 “我爸本来觉得女孩上学没什么出息,家里条件不好,想直接给我找个人家嫁了,是赵老师一次又一次家访,给他做足了思想工作……中间我爸说过好多难听的话,我都听不下去的那种……可是,可是赵老师一直都没有放弃我,她还每个月都给我发奖金……我知道,那钱都是赵老师从自己兜里掏出来的……” 在座不少人眼睛都红了,他们或多或少被赵老师帮助过,有些是经济上,有些是心理上。 有个女生的声音很小,她跟林小一说:“你可能不知道,那次你上课途中走神,赵老师不是让你去办公室等着吗,她后来跟我们说,本来高一开始,你就应该分到她班里的,后来是四班那个,为了什么其他原因,硬把你要过去。” “她说她也是从羊淮山出来的,羊淮村没有新闻上写的那样可怕,那里只是全国成千上万个山里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小山村。村里的小孩,几乎一辈子都没有走出大山的机会,也一辈子都没有触碰到书本和知识的机会。” 第85章 “他们的世界很小,通往外界的路却很长,甚至从山里到山外根本没有一条像样点的路,能从那里走到外面的孩子,都是历尽了千辛万苦的,都很了不起。” 大家都沉默不语,静静地听着她讲话。 她说:“赵老师很了不起。” 又说:“林小一,你也很了不起。” 女生又断断续续复述了好多赵老师给他们分享的山中生活,每个故事的基调都是封建的,痛苦的,压抑的。 林小一呆呆地听着,注视面前的酒杯出神,杯底残余刚刚喝剩的一层薄薄的淡红色酒液,看起来浓稠又粘腻。 原来赵老师是用这样的方式——通过剖析自己不堪的过去,来让这些喜欢他的学生们爱屋及乌,真正接纳自己的。 怪不得,怪不得,自打他来到一班,几乎没有任何同学对他另眼相待。 原来他一直被赵老师护在身后,他何德何能呢。 酸胀的情绪充斥在胸腔,让他感觉自己的每个呼吸都带着心里盛放不下酸楚与感激。 纵使心中升起千言万语,却连一个字都难诉出口,林小一向来是这样。 看到转台上的白色酒瓶,林小一连分辨那是什么酒的心情都没有了,直接将杯子倒满。 陈淮阻拦林小一提杯的手,林小一转头看着他,眼睛里是浓到化不开的情绪。 林小一哑着嗓子,捏了捏他的手,小声跟他说:“我想喝……” 颤抖的声音听得陈淮心都要碎了。 林小一心里难受,想喝就喝吧,只要别喝过量,反正他在这。 一整杯白酒,一口气灌下去,从喉口烧到胃里,像点了一把火,烧的林小一眼睛通红。 后面同学再讲什么林小一都听不清了,头很晕,林小一倚靠在旁边的陈淮肩上,被陈淮伸手轻轻环住。 偶尔听到自己的名字,他就睁眼找找,天旋地转,人都重了影,分辨不出是谁在说什么,他就再把头埋回陈淮身上。 林小一抓着陈淮的衣服,陈淮的味道让他安心,能让他稍微不那么难受。 后来张叔不允许给他们这桌再上酒,反而送了一些解酒的蜂蜜水,大家聊聊天,喝喝水,大部分人酒醒了的差不多,张罗着去唱歌。 林小一被陈淮扶起来,摇摇头,说不去了。 陈淮代替林小一跟江清一起收拾桌子,撤台。 林小一跟林望月俩人坐在房间拐角的沙发上。 林望月也喝了点酒,说话嗓音粘连着,他偷偷跟林小一说:“我感觉陈淮看起来不傻,他不简单,你小心点。” “啊?”林小一喝多了脑子转的慢,没理解上去,驴唇不对马嘴地回了句:“对吧,我就说陈淮最好了。” 音量不算低,两个收拾桌子的人一齐回头,林望月赶紧挪到沙发另一边,装作无事发生。 林小一抱着抱枕前后摇晃,嘴里不清不楚地念叨着:“陈淮,你今天怎么,抱着软软的……有点冷……” 夜里店里客人走的差不多,又临近下班,中央空调关了。 室温开始下降,林小一穿着单薄的工作服,陈淮顿了顿,走过去,把抱枕丢到一边, 先取下围巾给林小一围上,又把外套脱下来披在林小一身上,直接拉上拉链。 林小一的手被困住,抬头看着陈淮,皱着眉毛跟他说:“咋办呀,我胳膊没了……” 陈淮垂头看着喝成傻蛋的人,喉咙滚动,压下想把人马上抱回家的冲动,摸了摸他的脑袋。 等收拾完,江清带着林小一跟陈淮去更衣室换衣服。 林小一的柜子在最里面,江清在外面,两个人的柜子的方向正好相反,互相看不到彼此。 陈淮给他脱衣服,林小一很配合,自己高高举起双手。 衣服脱到一半,林小一的头整个被罩进衣服时,陈淮的动作却突然停了。 侧腰突然被凉凉的手指碰了一下,接着整个手指贴上去,带了力气。 “冷!”林小一打了个颤,自己把衣服从头上拔下去,拍掉陈淮的手,埋怨他:“你要冻,冻死我呀。” 陈淮没理,还盯着林小一侧腰上的凸起疤痕看,疤痕只有三公分左右,不长——但那却是个刀疤。 看伤口的外观,绝对不是简单的划了一下那么简单,如果这伤口再偏一点,陈淮不敢想。 林小一见人傻了一样盯着自己的腰看,视线跟过去,恍然大悟,伸手混不在意地摸两下,给他解释:“我妈妈生病的时候不小心扎的,已经没事了,别担心。” 说完去捂陈淮的眼睛,小手冻得冰凉。 地下更衣室比上面还冷,陈淮指骨捏得响,压下愤怒的情绪,给林小一把上衣都穿上。 林小一喝多了对别的反应迟钝,对陈淮可不迟钝。 他拍拍陈淮的脸,往上推他的嘴角:“怎么不高兴了呀,今天新年第一天,可不能生气。”说完自己咧着嘴笑,直冒傻气。 陈淮的负面情绪被林小一的傻样冲淡了不少,收拾完了带着人回家。 可刚出饭店,林小一死活不要回去,非要牵着陈淮去路对过的小广场溜达溜达。 “我们去,那什么,小吃街!”林小一往对面广场指,“就是那,去,去!” 小吃街没找到,倒是撞见了在小广场中心深夜告白的小情侣。 第86章 周围的人不算少,零零星星的驻足在原地看热闹,林小一也停下来,很新奇地看着那边。 小蜡烛被摆成心形,每杯蜡烛旁边都配有一枝玫瑰,烛光跟花朵将女生围在中间。 心形的缺口延伸出去一条路,满地都是烛光和鲜花。 男生一步一步缓缓走到女生面前,单膝跪地,举起手中超大一束玫瑰。 女生接过去,他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戒指盒:“宝贝,我爱你,愿意嫁给我吗?” 林小一晕乎乎,没站稳,肩膀碰到陈淮的胸膛,才反应过来陈淮还站在他身后。 陈淮胳膊从林小一的腋下穿过去,自后向前地环住他。 林小一没想到自己转个头的功夫,前面的小情侣就亲上了,周围不断传出打趣的口哨声。 他捏了捏陈淮的胳膊,陈淮俯身,低下头,下巴抵在林小一的肩膀上。 两个人几乎脸贴着脸,林小一呼吸间带着淡淡的酒气,他小声扭头在陈淮耳边很惊讶地说: “他们在亲,而且还伸舌头……” 下一秒,林小一的眼睛突然被陈淮抬手捂住。 第46章 眼前变得漆黑,好像更晕了。 “怎么了。”林小一问,语速因为醉酒变慢。 没有回应,冰冰凉凉的手贴在眼皮上,林小一顺其自然放松,靠在陈淮胸前。 双手覆在陈淮的手背上。 耳边就是陈淮的呼吸声,那些路人的声音变得渐渐失真,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他们两个。 林小一有点喜欢这种感觉。 “嘭!” 空中猝不及防炸开一声重响,将林小一吓了一跳,整个人向后一缩,紧贴着陈淮。 几秒过后,第二下,第三下,连续不断的发射轰鸣声接连响起,林小一掰开陈淮的手。 头顶是一颗又一颗璀璨又绮丽烟花。 它们升空,迸裂,化作点点繁星,点亮这一片夜色。 好漂亮。 求婚的主角早已悄然离去,空留一地花朵。 林小一望着一地鲜红,眨了眨眼,耳边亲近的吐息在巨大的爆炸声中清晰可闻。 晃晃悠悠弯腰,拾起一朵玫瑰,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转身,举起手,眼睛里倒映着亮晶晶的火树银花。 他于漫天烟火中,将花送向陈淮,他说:“很高兴遇见你。” ——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 · 错过最后一班公交,他们搭了个车,陈淮揽着林小一坐进后排。 深夜路上无车,司机师傅行驶速度很快,林小一忍不住皱眉,靠在陈淮身上,胃里不断翻涌。 换了好几个姿势仍止不住想吐的冲动,他闭着眼睛,毫无章法地顺着陈淮的胳膊摸到领口处的拉链,粗暴地拉开,将自己的头鸵鸟似的塞进去。 酒后的呼吸又深又重,吐息间都是陈淮的味道,不适感竟当真压下去,胃里好受多了。 又一个急转弯,林小一险些栽倒,烦躁地哼了一声。 陈淮透过后视镜与司机对视,不动声色压低眉目,将林小一紧紧护在怀里。 车速果然开始变得平缓。 到胡同口时林小一已经睡去,他丢下一张百元大钞,面对面抱着怀里的人下了车。 夜里风凉,走到风口时,外套被强劲的夜风吹得呼啦作响。 陈淮单手托着林小一,背对风口,用围巾盖住林小一的头,尾部缠在自己脖子上绕了一圈,扶住林小一的后颈。 以前的夜里,陈淮在这条漆黑的胡同反反复复走过许多遍,只为了能离林小一进点。 那时候的林小一对他来说可望不可即,现在却宝贝一样窝在自己怀里。 陈淮看着前方见不到底的漆黑,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只想两个人就此生长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走到门口,陈淮单手摸出兜里的钥匙开锁,房间灯光亮起,围巾不遮光,乍然提高的亮度唤醒了林小一。 他感觉到自己在被陈淮抱着,头埋在他肩膀上蹭了两下,晃晃腿,拍陈淮的后背:“放我下来,我要,要刷牙。” 爱干净的小酒鬼执着地扶着墙,走进洗手间,倚在瓷砖上。 牙膏盖子拿不住掉在地上,他没发现,可牙膏挤了三次都对不准,掉进洗手池,林小一皱着眉回头找人。 等陈淮过来了,他指着洗手池里几坨牙膏告状:“它,不给我刷。” 喝多了以后感觉全世界都在跟自己作对,林小一莫名生气。 陈淮给他把牙膏挤好,碰碰他的嘴,林小一过河拆桥,夺回牙刷,把他推出洗手间:“别小看我,我自己,自己可以!” 话落牙刷头猛地怼在鼻子上,林小一看着牙刷,愣了半天,不敢相信。 回头发现另一个人还杵在门口,恼羞成怒:“看什么!出,出去!”说完把门紧紧关上。 等林小一磨磨蹭蹭洗漱完扶着墙出来,陈淮已经洗漱完铺好床铺,正襟危坐在床边等他。 林小一把头抵在洗手间门口的墙上,一闭上眼睛,整个人就像在旋转下坠。 醉眼朦胧地看到坐在那的陈淮,是与这间拥挤小屋格格不入的坦然利落。 林小一心中烦闷,却又带着一阵说不清道不明不的痒。 他抬腿朝陈淮走去,没走两步,两只脚突然打起了架,迎面朝地上摔去。 第87章 意料中的痛感没有袭来,林小一差点忘了,小屋太小,从洗手间到床不过三四步的距离,磕磕绊绊走到两步足以他扑到陈淮身上。 林小一扶着陈淮的肩膀,迟钝地爬起来,陈淮一直沉沉地盯着他。 是一种,好像要把他吸进去的目光。 林小一两腿一跨,面对面坐在陈淮腿上,捧起他的脸,观察半晌。 歪着头问:“总这么看我,看不够啊?” 距离太近了,果香的酒气混着牙膏清冽的薄荷味,盈满在陈淮鼻间。 林小一的无名指与尾指不自觉地揉弄着陈淮的耳朵,他贴得更近,抵着陈淮的额头小声问他:“问你呢,看不够吗?” 陈淮欲往后躲,被林小一的手紧紧按住,林小一有点生气:“躲什么!烦人。” 嘴上说着烦人,却不让人远离,耍起酒疯的人不讲道理,连陈淮不会说话都忘在脑后。 按着他的喉咙,反复责问他:“为什么不说话?说话。” 嗓音是被酒水浸透过的喑哑。 陈淮从耳朵开始,逐渐蔓延至黑色短袖的圆领边缘,露出的皮肤泛着红潮。 林小一还在自言自语,不自然地扭了一下,打他肩膀警告d:“别硌我!” 陈淮忍得额头上青筋都起了,眼里燃着一团火。 掐在林小一腰上的手越来越用力,陈淮告诉自己,再抱一会,就一会。 在自己理智崩溃之前,一定,一定会把林小一扯下去。 颈后突然环上两只体温略低的胳膊,林小一稍稍向后分开些许距离,下一瞬—— 捞着陈淮,侧过头,用力地吻上去。 陈淮大脑轰地,残余一片空白,唯有唇上属于另一个人的微凉触感,无比清晰。 手指倏然收紧,林小一吃痛地哼了一声。 陈淮僵硬地睁着眼睛,近在迟尺的人双眼紧闭,眉毛微皱,突然,更为温热柔软的东西探出来,在唇缝上扫了扫。 噼里啪啦的炫目极光在眼底炸开,陈淮额头突突直跳。 林小一放开他,鼻尖贴着鼻尖温存,埋怨他:“为什么不张嘴,他们都……” 感受到陈淮肢体僵硬,林小一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羞耻心作祟,咽下未完的话。 他按着陈淮的肩膀,刚欲起身—— 后脑猛地按上一只大手,将他狠狠压回去,唇舌碰撞在一起。 下意识的惊呼被吞吃入腹,对方灼热的呼吸带着饱胀的侵略感,轻而易举涌进来。 跟方才简单的贴贴碰碰完全不同,陈淮亲的好凶,林小一感觉自己像要被一团火吞噬掉。 滚烫的掌心贴着后背反复摩挲,酥麻感顺着脊骨爬上后脑,扫荡每一个角落,林小一呼吸的权利都被剥夺。 抵在肩上的手从抗拒到无力,林小一捉住那块单薄的黑色布料,像捉住溺水之人的最后一块浮木。 急促的呼吸与承受不及的吞咽混在一起,意识逐渐涣散。 仿佛过了很久,林小一回过神,仍被陈淮抱在怀里。 下巴垫在陈淮肩上,舌根麻木,呼吸错乱失常。 温暖的手贴在后颈,另一只顺着脊背轻抚,陈淮时不时侧头啄吻他的肩颈。 细小的电流顺着每一下轻吻钻进林小一的身体,激起一阵轻颤。 缓了好久,林小一直起身,陈淮又追上来,舌头和嘴唇轻轻碰触都会刺痛。 “嘶,”林小一按住陈淮的脸,一把推开,嗓音微哑:“你是狗吗?” 想要起身,环在腰上的胳膊用力,又把他锁回身前。 “放手,我要睡觉,好困。”林小一抬手捂住陈淮的嘴。 陈淮很轻地眨了两下眼睛,眼皮垂下去,双手留恋的张合过后,缓慢松开手。 像犯错被骂的林小淮。 好可怜。 林小一捂在陈淮嘴上的手劲放松,他侧过脸,扭捏的说:“最后一下,不准伸唔——” 疼,这个狗东西。 最后的意识停留在他被陈淮抱着轻轻放进被窝里,吻变得很轻很柔…… · 铃声响起林小一猛地坐起。 陈淮跟着起身,伸手想碰他,被林小一打开。 林小一神情呆滞的掀开被子看了一眼,连滚带爬地跑下地钻进洗手间,推拉门甩了个震天响。 他坐在马桶上,回想,不断回响,昨天喝了杯白酒,然后呢,怎么记不清了。 林小一抓狂地揉着自己的头发,脑子里闪过几个细碎的画面,广场有人求婚,然后,坐上了一辆秋名山车神司机开的车晃得他想吐,后来呢。 md,记不清了。 下意识咬住嘴唇,疼得林小一嘶的一声,猛地起身照镜子,嘴巴裂开好几道小口,舌尖也疼。 这得是上了多大的火,嘴都裂了,舌头都坏了啊。 明天开始睡着之前得把电热毯关了,再这么睡下去,他也得跟陈淮似的流鼻血。 做那些乱七八糟的梦也是电热毯害的。 林小一心神恍惚地哒哒哒跑出去,没看陈淮,又哒哒哒拿着找到的裤子进洗手间换洗。 洗完转身差点撞到站在门口的陈淮身上。 “吓死我,走路怎么没声。”林小一拍着胸口,“让开。” 陈淮没让,抬手把着他的脸,拇指很轻地碰了碰唇上开裂的伤口。 第88章 刚欲低头细看,林小一咻地弯腰,从陈淮胳膊底下钻出去。 “上学,上学不赶趟了,我得上学了。”林小一胡乱把桌上的书本往书包里塞,有用的没用的全塞进去,拎起书包重得意外。 他故作镇定地摸摸陈淮的头:“今天早上不吃了,中午也不吃了,晚上见。” 说完风一样推门跑出去。 陈淮看着林小一逃跑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47章 元旦后的时间像坐了火箭,林小一真的很困扰,自从那天喝酒断片后陈淮更粘人了。 晚上睡觉都要手拉手。 林小一睡不着,看着黑暗叹气,动了动不过血的手指,被发现他乱动的陈淮紧紧攥住。 难道他那天晚上不是做梦,真在喝多后干了什么,比如把陈淮亲……了? “陈淮。” 窸窸窣窣的声音,陈淮靠近了,蹭到林小一肩膀旁边,等他说话。 “你松一点,我手麻了……” “……” 陈淮不情不愿地撒开手,捏着林小一汗湿的小手指搓了搓,拇指虚浮着刮蹭在林小一手心,带起一阵阵的痒。 怎么这么磨人呢? 林小一猛地反过来把陈淮乱动的手指攥住,陈淮僵了一下,老实了。 脑袋还在林小一枕头上,林小一没管,他在想明天放假,包括春节有近十天的假期,应该怎么安排呢? 往年春节都是在外面兼职过的,今年如果还是在饭店的话,吃年夜饭的客人大部分要跨年,那样就没办法陪陈淮了…… 虽然春节有三薪。 想着想着没发现陈淮的呼吸都近到打在他脸上了,林小一扭头,鼻尖直接碰在一起。 他不知道为什么,浑身就因为这么个贴鼻尖的小动作,激起一层细密小疙瘩。 林小一往后仰头,躲开一点距离,问:“这么近,干嘛?” 被窝里的温度仿佛也开始变得很高,脸上也发起烧,越来越热,电热毯的电源线在林小一这头,林小一闲着的手去摸开关,想把他这边关了,结果摸好几下没摸到,突然想起来,这两天怕上火,电热毯连电都没插,插头都塞进被子底下了。 床太小,林小一再往外面闪一点要掉地上了,陈淮抱着他转了个身,把林小一换到里面,同时覆在他的身上。 陈淮的手摸到林小一的脸,温度比林小一的脸还高,他手指的皮肤很粗糙,有很多疤痕和茧子,跟他的长相一点都不一样。 原来我不是发烧了,林小一想。 “你不睡了?”林小一推推他,“别折腾——”手突然被陈淮掐住,抬高按在枕边,林小一小声问他“你干什么?” 心跳的好快,像是要从心口钻出来,陈淮罩着他,隔着厚厚的被子,林小一感受不到陈淮的心跳是什么样的。 陈淮没回应,脸压下来,他要做什么,林小一仿佛知道,又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紧紧闭上双眼,等待一个与梦中情景似曾相识的碰触。 碰触没等到,却等来陈淮炽热滚烫的呼吸,那一道道热气,顺着林小一脸游移到颈侧。 整个耳边都是陈淮不正常的,急促的喘息声。 男生跟男生也可以亲的,对吧,陈淮是他的,就算亲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 “陈淮……”林小一声音气声叫陈淮,听着有点不自然的抖。 陈淮闻声顿了一下,林小一感觉自己手腕要被掐断了那样,突然,手被放开了,身上沉沉的,陈淮没力气了似的压在他身上。 没等林小一碰到他,陈淮往旁边翻身一倒,从他身上下去了。 身上的人刚一下去,方才被挡住的冷空气就一团团往脸上扑, “陈——” 名字都没叫完,床架子嘎吱一响,林小一看见陈淮身影模糊地下了地,径直走进洗手间。 水声传出,林小一把头埋进枕头,懊恼地磕两下。 片刻后猛地抬头,反应过来什么,掀开被子跑下床,洗手间的门,冰凉冰凉的。 林小一刚想拉开,顿住,拉开想做什么,能做什么? 门跟窗户对着,哪怕关严了还是透着风,悄悄地往皮肤上刮。 他迟疑地缩回手,转身去料理台接着凉水洗了把脸,回到床上里侧的位置盖上被,闭上双眼。 就像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 水流自胸前虬结的肌肉顺流而下,这个季节的凉水寒冷刺骨,浇在身上什么都能浇熄,包括脑子里一瞬间翻涌而出的那些丑陋不堪的欲望。 两个男的怎么做那档子事,陈淮太知道了。 废旧仓库里一群男人打着赤膊,脸上全是不怀好意的狰笑,他们身上的遍布的伤疤让人作呕。 在这个全是雄性的黑暗世界,弱者注定会被献祭。 要么百般痛苦地死去,要么毫无尊严的沦落为胜利者的玩物。 绝望的喊叫,拍击,房檐角落挂满灰尘的蛛网,日复一日的残忍暴力。 他怎么敢,外面是他找了七年的人,他怎么敢想。 那些过去回忆里的脏东西,哪怕一丝一毫,都不应该跟林小一沾上。 冷水激得陈淮脑仁疼。 洗手间里的水声实在响了太久,林小一在床上翻来覆去,终于,在他忍不住要下去把人薅出来的前一刻,水声停了,他听见门被拉开的声音。 第89章 吱呀。 小床沉了一下,陈淮坐到床边,背对着林小一,不知在想什么,弓腰垂头,手巾挂在脖子上,看起来仿佛一颗被冰雪压弯的松树。 隔着一个人的距离都能感觉到陈淮身上传过来的寒气。 滴答滴答。 是水滴落在地的声音,林小一忍不住爬起来,摸过去,指间刚碰到陈淮的弓起的脊背,陈淮就条件反射地向前一缩,将身体绷直了。 林小一没在意这个细节,他跪到陈淮身后,拿起毛巾给他擦头发。 前一段时间为了省事,陈淮的头发去理发店剪得很短,硬硬的毛碴透过毛巾扎在林小一手上。 大腿贴在陈淮背上,林小一能感觉到陈淮的身体在他擦拭的动作中逐渐放松。 林小一忍不住伸手去探陈淮的脸,却被冰的打了个抖,陈淮拽下毛巾,扯过被子给林小一披上。 “你,”林小一不知道说什么好,张了张嘴,哑声道:“以后别洗凉水澡,不好,容易头疼,你头上本来就有伤。” 说完把他往床里推了推,陈淮躺回去,黑暗中林小一看不清陈淮听没听进去,总觉得他心情又不好了。 时间太晚,他将掖起来的电热毯插头拿出来插上,推开开关,看见红点亮了,牵过陈淮还冷着的手,握紧了,这才安心睡过去。 · 第二日到学校,张希颜观察着他的脸色,问:“小一没睡好啊?这俩大黑眼圈赶上熊猫了。” 林小一摇摇头。 前几天就感觉要感冒,昨天从床上跑下去估计又凉着了,一晃头,有点晕。 “小一,”王媛叫他,“你还记得魏远华吗?” 魏远华……林小一看向王媛,都不用细想,魏远华不就是四班那个飞机头吗,之前强迫她的那个。 王媛表情不算好看,她斟酌着开口,说:“他之前不是被退学了吗……后来听说跟外面那些接头小混子玩到一起去了。” 林小一点点头,不置可否,这的确是魏远华能干出来的事,不稀奇,毕竟他上学的时候就天天跟那些不三不四的社会青年厮混。 王媛顿了顿,接着说:“他们职高那边有人传出来的小道消息,说魏远华他们那些小混混打群架,闹出人命了……魏远华也在警局通缉名单上,但……但人跑没影了。” 听到这些林小一有些意外,魏远华虽然以前就不干什么好事,但大部分都是小打小闹。 这才两三个月的时间,怎么就变本加厉,混成通缉犯了!? 张希颜有些唏嘘:“他们这种人,不收敛,迟早是要出事的,早晚问题嘛,唉,失足青年啊……没准进去蹲几年就能洗心革面了呢?” 王媛神情凝重:“那是重点吗?重点是他现在找不见人了啊!他爸都说找不到他。” “他爸肯定护着他啊,咱跟他无冤无仇你怕……”张希颜说到一半噤声,“我去!不能吧,再说又不是你们让他去打群架的,关你们什么事?” 林小一倒是没放在心上,只是没想到,上课时,就连老师都提到了这件事。 “各位同学,如果有跟魏远华联系的,或是知道魏远华踪迹的,及时跟校方反馈或报警处理!老师很郑重的警告大家,无论各位同学从前跟魏远华是什么关系,他现在是游散的社会青年,更是被警察通缉的嫌疑犯,身份是很敏感,很危险的!如果可以,请大家尽量减少与危险人物的任何接触……” 一整天王媛都心神不宁。 中午林小一没回家,最近物流那边又忙起来了,而且之前厂房计算机程序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陈淮莫名其妙帮老板摆平之后现在又多加了一项工作。 老板偶尔会带给陈淮一些其他兼职让陈淮做,导致陈淮现在工资翻倍,一个月能拿到五千多。 林小一不想让陈淮两头跑,直接说中午不回去吃了,算是一天没出校门。 临近晚自习,王媛忍不住跟林小一说:“要不晚上让我爸妈开车送你到家门口吧。” 林小一扭头看着她,“啊?”的一声,没听懂她什么意思。 张希颜听见也转过来:“你别自己吓自己呀圆圆,从这回到林小一家胡同来来往往好多人呢,而且校门口还有保安,都能直接看林小一家胡同口。那魏远华一露面就得被发现,逮起来。” 看王媛的担心不像假的,林小一也安慰她说:“没事,很近的。陈淮晚上接我,你忘了,陈淮一只手就能收拾他。” 几个人在一块久了,张希颜是个十万个为什么,从林小一跟陈淮刚认识那会开始的事,早都让她扒的差不多。 自然包括魏远华落荒而逃的那次。 “那要是他今天没来呢?我看陈淮最近晚上都没怎么来接你。”王媛问。 可能是她表情太认真了,林小一没办法的说:“如果没来,就让叔叔阿姨送我?” 王媛:“行。” 第48章 晚上刚走出学校大门,他们就略过一群家长与一排排靠在路边等候多时的私家车,第一时间看见站在校门斜对过的陈淮。 陈淮穿着跟他们款式完全相同的校服外套,乍一看,除了个头偏高,似乎跟其他刚刚放学的高三生没什么两样。可细看之下气场却完全不同,他身上缺少一种他们这个年纪独有的,朝气蓬勃的少年气。 第90章 林小一平时看着很丧,跟朝气蓬勃不搭边,但还是可以看出来他坚硬的外壳里面装了个没长大的小孩。 但陈淮太过成熟冷漠,尤其在他的认知逐渐恢复正常后,常常给人一种,他不属于这个落后县城的隔离感。 张希颜不禁感慨:“你哥现在的变化好大……我完全没办法把路对面的一米九大帅哥跟之前那个整天扒栅栏的傻子联想到一块。小一,你到底是怎么慧眼识珠决定把他捡回家的呀?” “啊?”林小一下意识反问,他似乎从没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林小一与陈淮远远对视,陈淮的神情不变,目光却变得很柔和,那是一种只有林小一才能体会得到的柔和。 仔细想了想,他好像算不得什么慧眼识珠,当初捡人就只是凭借着一股说不出缘由的冲动。 可能是看他在雨里吃垃圾可怜,也可能是因为他总是围绕在自己身边长达三年产生了习惯,亦或许他真的过够了一成不变只有自己的无趣生活。 一个人正常人,总是被跟踪被窥视,应该会感觉到被冒犯吧,但林小一没有这种东西。 他已经在无数同学带着有色眼镜的日常讨论中,习惯了那种被窥探的感觉。 他很容易成为焦点,却又身处集体的边缘,他像马戏团里供给观众取乐的动物。观众们从不会在意动物本身,而是只在乎“林小一”这三个字背后那些值得乐道的故事。 那些不被世俗包容的,被社会规则所压制的恶意与负面情绪,随意倾泻在一个被大众认定为“错”的媒介上,毫无成本,这再让人舒爽不过了。 他们可以靠讨论林小一拉进关系,可以靠唾弃林小一寻求共识,可以靠刺痛林小一获取简单的正义。 林小一相信,如果没有上面资助的这层关系压制,他面临的或许将是比之前还要糟糕百倍的境遇。 在林小一刚刚开始发现陈淮每天偷看的人是自己时,他是很好奇的,好奇傻子能从一无所有的他这里获取到什么。 他能施舍给陈淮的,无非是些额外隐藏在丢掷在垃圾袋中,用塑料袋单独包着的没那么脏的白面馒头,临期食物,亦或是当初那把超市特价打折买来的买一送一的破伞,可能还有一些被赶出家门时混进包裹里的继父的旧衣服。 这些都算不得什么好东西,别人都会给他,比自己给的更好。 偶尔林小一看见陈淮在垃圾堆中翻找食物的身影,都会恍惚将那张脸换成自己的。他搞不清楚自己这种无厘头设想的缘由,但没法控制地认为自己应该过的比现在更坏。 现在的生活对他来说,还是太过仁慈了。 他在苟延残喘,在苟且偷生,他是个从出生开始的错误,不配拥有好的一切。 如果林小一能够早早知道陈淮如此优秀,他大概根本就不会靠近。 棒棒糖很甜,埋藏在甜蜜之下的,是让人身陷囹圄的恶意陷阱。母亲的拥抱很舒服,但渴望的怀抱背后是成功后的利用与抛弃,奶奶跟继父也很好,可一切美好的表象背后都是分离。 林小一的渴求总是伴随着恐惧,他必须学会放弃。 陈淮是林小一的意外,也是林小一的私心,他在矛盾的享受着拥有陈淮的生活。 如果是名为陈淮的惩罚,他乐意享受,哪怕分离的结局已是必然。 若是重来一次,他还是会把这个傻子捡回家的。 林小一思考这个问题过后,豁然开朗,笑了笑,给了张希颜一个很狗血的答复,他说:“我很瞎的,什么都没看出来,大概是上天注定吧。” 张希颜:?! 她听到了什么?有人感觉自己磕到了,但她没证据? 林小一指指对面已经走过来的人跟王媛说:“那我先走了?别太担心,魏远华那边不至于,他那性格,要找茬估计等不到现在。” “只是有点不安,小心点总没错。”王媛跟他挥挥手,“小一拜拜,开学见。” 手从背后被人很自然的牵住,熟悉的温度,熟悉的纹路,林小一没回头就回握住,跟他们道别:“开学见。” 作为一个学生,无论如何,放寒假都是值得开心的事。林小一晚上放纵了自己,没有写数学作业。 睡前坐在床上,惯例擦药的时候,林小一发现陈淮手背上多了一块擦伤,他抬头瞥了一眼陈淮,陈淮没什么反应。 “搬东西擦到的?疼吗?” 陈淮点点头,又摇摇头,代表是的跟不疼。 陈淮多牛啊,什么时候都不疼,刀剌那么大一口子都面不改色。 感觉到林小一的不爽,他把手缩回去,把另一只递给林小一,见状林小一嗤了一声,没跟他一般见识。 俩人换着受伤都成了习惯,平时小磕小碰也都正常,林小一没当回事。 陈淮现在能听明白他说话了,林小一想试着跟陈淮沟通以前的事,寻思半天,不知道从哪开始问。 最后劈头盖脸冒出一句:“你想找到自己家人吗?” 他一直低着头,陈淮不回应,他也没催,就反反复复拿着棉签在同一个地方擦。 还分神去感慨为什么这块冻疮疤长得这么匀称,看起来比另一块好看。 因为长得高,手指也很长,比自己的长出一个指节。 如果这手背没有疤痕的话,应该是很好看的一双手,乱七八糟的又想到手指长的人弹钢琴很好看。 第91章 陈淮把林小一的手抓住,看向他的眼神像在质问他是什么意思。 林小一看着陈淮的眼睛,那里一片清明,他又问:“你不想回家吗?” 陈淮的眉毛皱得很紧,似乎感觉林小一提出的是什么不可理喻的问题。 但林小一的表情很专注,他在很认真的等待陈淮的回答。 林小一感觉自己太迟钝了,从很久之前陈淮帮他写过英语卷子的时候就应该发现的,数理化姑且不提,光是英语作文跟阅读理解,陈淮能读明白,回答正确,内容没跑题,就佐证了陈淮已经完全具备沟通能力。 他怎么还让陈淮唬了好久,虽然跟他自己的逃避也有一定责任,所以林小一问他:“怎么,点头和摇头不够用?有别的话想说吗?要不要我给你找纸和笔?” 说着真要去拿书包,陈淮忽然不知所措起来,他打断林小一的动作,开始反省自己之前大意,没能继续装好。 陈淮不明白林小一今天突然怎么了,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想要把他送走吗? “松手,你不能说话,但也不能每次我问你都要混过去吧?” 林小一坚持要拿纸笔,陈淮心里突然恐慌,他的力气很大,平时跟林小一面前都是注意收着的,情急之下忘记,直接单手锁住了林小一两只纤瘦的手腕,把他抱在自己怀里。 林小一背对着他,他不敢去看林小一的脸,把头埋在林小一后颈上。 他的呼吸很急,体温在极速升高,林小一喊了好几句让他松开他都不懂。 林小一逐渐发觉不对,连忙唤他:“陈淮?” 陈淮没给他反应,抱得紧,手上也用力,林小一的感觉自己手腕要被捏碎了。 “陈淮,你先松开,让我看看你好吗?” 林小一无论怎样挣扎陈淮都不为所动,他感觉到陈淮的额头在毫无章法地在他身后蹭来蹭去。 突然,肩上钝痛,林小一啊的惊呼一声—— 是陈淮……咬在了他肩膀上。 这一口咬得很重,且迟迟没有松口,林小一疼到鼻尖冷汗。 “陈淮……你,你怎么了,疼……松,松开!陈淮!” 身后的人不知道被哪个字触碰到神经,猛地顿了一下,随后迅速松口,手也放开,林小一重获自由。 他赶紧回头去看陈淮,却被陈淮的样子吓坏了。 陈淮后退到了床角,正用胳膊狠狠擦嘴,恨不得把嘴擦破那样,又被自己小臂上的红色吓到,用力在衣服上擦拭胳膊,抓挠小臂,像恨不得生生把那块染了林小一血迹的皮肉扣下来。 陈淮看向林小一的右肩,痛苦地闭上眼,林小一顺着他的视线摸过去,摸到一手温热,他没心思处理,先膝行靠近陈淮,却被陈淮抗拒的躲开。 陈淮抱着自己的头,手臂青筋凸起,浑身都在颤抖,他不敢看林小一,嗓子里发出呼吸过度挤压声带的“嗬嗬”声。 “陈淮!你怎么了!” 林小一扒不开他的手,陈淮像是不敢对他用力,只能把自己困住,蜷缩在一起。 “我不问了,不问了,陈淮,你先放开自己,放松一点,陈淮……” 不知道刚刚哪里刺激到人,林小一又懵又急,但不能让陈一直这样,他脑子乱糟糟的回想,试探性地说了声“疼。” 陈淮顿住了,双手很微弱地张合,像在迟疑。 有效! 林小一马上又接了句:“陈淮,我肩膀疼,手腕也疼,你看看,你帮我看看好不好?” 陈淮依然抱着自己的头,似乎在很努力的平复自己呼吸,至少没有那么紧绷了。 他的牙齿在打颤,林小一抱住他,自己的声音也在颤:“没事,陈淮,没事。” 他摸着陈淮头,一遍又一遍重复没事,片刻后,他听见怀里传来很微弱沙哑的声音。 像是病重的人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林小一心脏漏了半拍,停下动作仔细去听。 他听见陈淮在说——“对不起。” 第49章 陈淮道歉的声音很小,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甚至没有呼吸时换气的声音大。 他在强迫性的压抑自己的呼吸频率,额头血管一跳一跳地鼓胀着,磕磕绊绊的反复用气声呢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我错了……别……” 后面的话含含糊糊,林小一听不出来,他睡衣半袖的肩胛处被染红,胳膊牵扯着肩膀发酸,又麻又凉。 扶起陈淮的头靠在自己身上,林小一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就反复摩挲他的后脑,脊背,跟陈淮说没关系。 这叫什么事啊,怎么就把好好的人又惹成这样了。 刚刚挨咬疼成那样林小一都挨住了,现在却鼻子发酸到想哭,他对陈淮了解太少,连人为什么会这样都不知道。 他只是想知道多一些关于陈淮的事,才想要问问他的,可他什么都没问出来。 林小一不自觉的语气就带上委屈,他说:“以后我不问了行吗,陈淮,你别这样了。” 手心下的衣物逐渐发潮,陈淮的衣服被自己的汗水打透,连带着林小一锁骨跟陈淮额头挨着那一块都湿了。 陈淮梦魇一般重复念着几句模糊不清的话。 “别……别……” 别什么? 林小一的手停在陈淮背上起伏安抚,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轻柔耐心:“慢慢说,我听着,不急。” 第92章 大抵是熟悉的体温跟味道让陈淮安心,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抓住了林小一的衣服,呼吸很自然的缓下来,他说—— “别……丢下我,别……不要我……求…求你……” 这两句话说的如诉如泣,带着彷徨的绝望,让林小一心惊,比肩上的牙印还让林小一疼。 他什么时候说要丢下陈淮了,又是什么时候说过不要他了? 在陈淮反反复复的祈求里,林小一的动作顿住,手停下来,陈淮很敏感的发现了他的变化,慌张的抱紧他的腰。 被勒着腰,有点痛,林小一挺身,皱起眉毛,回想片刻,很快就弄明白了陈淮的心理。 大概是因为他们拥有着同样患得患失的心情,他担心的事,陈淮也在担心。 他怕陈淮被家人带走,陈淮自己难道就不怕吗? 如果他真的想离开,既然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思考能力,离开对他来说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无非是他不想走。 真是的,自己在胡乱纠结什么啊。 什么家人,什么乱七八糟的过去,都去他的吧! 林小一跪在床上,比陈淮高出一个头,很轻地跟陈淮解释:“陈淮,你误会了,我没有想要丢下你,我只是……想要更了解你。” “我知道你听得到的,对吧。”林小一拍了拍他,语气隐隐有些兴奋,“你不想要家人,只想跟我在一起,对吗?” 陈淮似乎很轻地点了头。 两个人都没有想要离开彼此的心思,这太好不过了,确认得到相同心意反馈的高兴冲昏了林小一的头脑,他沉浸在当下的病态的幸福感里,忽略一切现实因素,一切未来的不确定性,轻易给出不计后果的承诺。 “我也是,” 林小一很开心的对陈淮说:“死也不会丢下你,陈淮,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我们一起过一辈子,好吗?” 这跟林小一之前自己猜测的陈淮很在乎他不一样,这是经过陈淮亲自肯定过的。 他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摆在明面上的,强烈的被需要感,没有任何附加条件。 林小一也是一个会被人需要的人诶! 这很神奇对不对,假设林小一是个意外从别的星球掉落在地球上的,也可能是被放逐来的小怪物,他会给周围的人类带来不幸,他是黑白色的,所到之处皆会失去颜色,他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但突然出现了一个彩色小人,小人给他很多很多彩色小垃圾,最后抱住他,再将把他也变成彩色,这会让小怪物感觉,找到了一些自己存在的意义,这是非常非常神奇的事。 林小一感觉自己产生了喝过酒那样的眩晕感,他两手托着陈淮的脸,让他抬起头,陈淮的睫毛湿漉漉的,像是哭过。 见鬼,林小一感觉这样的陈淮很可爱,他一定是疯了。 他弯腰,小声问陈淮:“我们是不是亲过?” 陈淮目光闪动,躲开视线,露出一种像是不好意思的神情。 这确定了林小一的猜想。 林小一笑笑,“啵”的一下,嘬了陈淮一口,在自己嘴唇上品尝到泪水咸湿的味道。 “一米九的人了,竟然还会哭。”林小一在陈淮震惊的目光中嘲讽他。 在陈淮在怀疑林小一是不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体了的时候,林小一又亲了他一口。 就是那种很简单干脆的贴贴。 变傻的陈淮太好玩了,林小一已经好久没见到他这么单纯没有攻击性的神情了,趁着陈淮在发呆,林小一推开陈淮,准备下床去拿毛巾给傻子擦擦脸跟汗。 一只脚刚沾地,突然被人薅着领口狠狠拉回去,牵扯到肩膀疼得林小一惊呼,下一秒,他第一次清醒地体会到了一个真正的,算得上凶狠的吻。 陈淮整个人压过来,带着林小一站到地上,又撞到洗手池台面上,手背垫在林小一腰后。 林小一对先前每一次亲吻都没有记忆,只能像第一次一样,被动地承受,气息是滚烫的,腰后的手也是,烘得林小一脑子发胀。 他甚至在窒息的边缘走神思考,为什么陈淮吻人这样熟练,他难道跟人练…… 被撩拨上颚的痒让林小一发颤,腰都直不住了,陈淮的身高吻林小一需要弯腰低头,他直接托着起林小一,将他抱起来坐在洗手池上,站在他身前,摁着林小一的后颈加深这个漫长到没有尽头的吻。 再亲下去林小一就要窒息而亡了,他绞紧了陈淮的衣服,猛地推开。 空气中牵出一道银丝,坠在两人唇间。 这也太太太特么过了,林小一剧烈运动过后那样急促吐息着,抵不住陈淮渴求的眼神,跳下去躲进洗手间。 拉门摔得震天响,算外面那个识相没跟过来,如果他敢跟在屁股后,林小一高低回头给他一拳。 靠在洗手间门上,林小一失神地摸了摸自己发烫的唇,原来亲嘴这么舒服吗,早知道……早知道个屁! 林小一甩甩头,洗了把冷水脸,看见镜子里脏掉的半袖,想起脱下来,看了眼伤口。 嘶——真属狗的是吧。 林小一拉开门,陈淮还站在刚刚的位置发呆,羞愤混着后反劲的脾气,他直接把半袖用力丢过去,砸在陈淮脸上。 “看看你干的好事,你洗!” 陈淮拿下衣服,见到血迹,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刚刚到底干了什么,愧疚的神情浮上脸庞。 第93章 “停,别给我搞这套,赶紧洗衣服去。”林小一把他往洗手间里推,顺手帮他把门关上。 转身就看见料理台,他心里一跳,靠,不能直视了。 翻药箱的时候看着只剩个瓶底的碘伏,林小一心里默默祈祷,快过年了,可都别再受伤了。 待陈淮洗完出来,林小一已经找了件他的半袖当睡衣,他衣服尺码大,穿着舒服。 他想拨开领口看一眼,林小一不给看:“没事,我就当被林小淮咬了。” 最近毫无存在感的林小淮听见自己名字,赶紧跑出来扒拉扒拉床,汪汪两声。 陈淮:…… 林小淮能有这战斗力吗? 鉴于自己犯了错,陈淮今天没好意思教训林小淮。 晚上睡觉不敢平躺,林小一只能侧着身子,然后——他就面对陈淮了。 林小一开始怀疑陈淮真的是失去理智随便咬的吗?而不是有选择性挑了一边? “陈淮。”林小一摸着他的喉咙:“你再说一下话试试。” 陈淮张了张嘴,尝试啊了一声,但喉结上下滑动,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其实刚刚过后,他嗓子很痛,痛的像有小刀在割,但他不说,没人知道。 太久没说过话了,陈淮几乎忘了要怎么说话。 “等有机会去医院一块看看吧。”陈淮的回应是捏了捏他的手。 电热毯好像又忘记插,被窝里怎么都捂不热,林小一故作矜持半天,偷偷把冰凉的脚放进了陈淮被子里。 陈淮很快发现,并且很坦荡地压住,林小一收腿无果,干脆一咬牙掀开陈淮的被子,钻了进去。 “冷死了。”林小一嘟囔着,咳嗽了一声。 他们面对面靠得这么近的时候是很少的,尤其是在这样一个稍稍有些特殊的夜晚,陈淮的反应有点僵,控制着自己往后挪了挪,紧贴着墙。 冷空气顺着缝隙往被子里钻,林小一踢了他一下,问:“中间空那么一大缝,你不嫌冷啊?说着自己打了个抖。”他是真的冷,刚才上药的时候一直裸着上身来着,冻透了,加上他最近本来就有点嗓子不舒服。 陈淮再三犹豫,在丢脸跟让林小一冻着之间,选择了丢脸。 他认命地靠过去,给林小一当取暖炉。 林小一今天像是放开了,跟他毫不客气,拔凉的手直接往陈淮身上划拉。 “为啥你身上就这么热乎,奇怪。”说着林小一又贴近了点。 “今年三十和春节不兼职了,我跟张叔说了三十那天只上半天,晚上我们一起买菜回家包饺子,你想吃火锅吗?我没吃过,张希颜他们说很好吃,要不我们三十的时候吃火锅吧?” 习惯了陈淮没有回应,两个人沟通跟之前没什么两样,林小一全权做主:“那就这么定了。” 手脚慢慢热乎起来,林小一开始犯困,下意识做了自己好几次想做没敢做的事。 他微微仰头,迷迷糊糊地碰了碰陈淮的嘴唇,很轻。 林小一在意识消失之前,低声喃喃道:“晚安。” 第50章 林小一平时自己睡觉挺老实的,冷的时候也只是自己头往杯子里缩,这张小床能舒舒服服的放下两个人,就是因为他们俩都不乱动,没有那些磨牙,说梦话,打把势之类的怀习惯。 但两个人睡在一个被窝就不一样了,林小一怕冷,睡着了会下意识寻找唯一的热源,整个人都扒上去,皮肤紧紧贴着皮肤。 陈淮怕他翻身不小心碰到肩膀,半夜就伸手揽住他,这更方便他往人怀里钻了。 他身上伤痕多,疤痕凹凸不平,林小一在睡梦中摸到哪块皮肤手感跟其他地方明显不一样时,总是手欠地挠两下,这可苦了陈淮。 陈淮偷着挪开过一点距离,前两次还好,后面再挪林小一就不愿意了,表情各种不爽,闭着眼睛没醒,就把眉毛皱得紧紧的,腿也骑在他身上拦着。 于是早上天还没亮,林小一感觉腿边异物感十分明显,他被抵的难受,没心没肺地用膝盖顶了两下。 换来的是陈淮陡然加重的呼吸。 林小一睡眼惺忪地眨巴眨巴眼睛,压根没清醒,问他一句“怎么了?” 问完没等人回复,头往下一埋,又睡过去。 别问,问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林小一睡着的样子看着很乖,嘴巴不会跟白天一样抿得紧紧地,习惯张开一道小缝呼吸,呼出的气息温温热热,熏在陈淮锁骨上。 鼻尖温度偏凉,随着呼吸的动作,像羽毛,若有似无地轻点那块皮肤,每每碰到,陈淮的呼吸都跟着窒一下。 陈淮看着墙顶,借着稀薄的晨光,把墙上棚顶有几处污渍痕迹数得清清楚楚。 他现在是无欲无求,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干脆让他出家得了。 实在受不了,陈淮到底把林小一的头扶上来,老实的放在枕头上,把他的手脚从自己身上拿下去。 林小一被他摆弄醒了,呆滞地望着他的眼睛,几秒过后,哑着嗓子问:“你眼睛怎么有点红。” 陈淮看着他,没回,林小一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想碰碰,被陈淮捉住。 林小一刚睡醒的样子太乖了,陈淮没忍住。 在陈淮的脸压下来的时候,林小一下意识仰头,把眼睛闭上。 第94章 他们接了一个舒服而又温吞的吻。 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窗帘缝隙中钻进来,照在两个人的眼皮上,林小一才回神,把头转到一边去透气。 两个人不约而同产生难以启齿的反应,抵着对方,林小一不敢动了。 陈淮松开攥着林小一胳膊的手,拇指摩挲在林小一腕骨掐痕上,又很轻地揉了揉他的耳垂,支着胳膊就要起身下床。 先前那些陈淮自己躲进洗手间洗冷水澡的奇怪时刻,仿佛突然有了清晰的答案,林小一不能让他再去,这天气太冷了。 林小一攥住两个被角,把被子扯紧,困住陈淮,声若蚊呐:“我帮你。” 陈淮紧紧盯着林小一不敢直视他的,往旁边乱飘的眼睛,摇了摇头,他怕自己把这个外强中干的胆小鬼吓到。 林小一哪知道他在想什么,被他这反应刺到,语气有点不爽:“干嘛!信不过我?” 说着手就钻进被子里一把捏住。 痛意比舒服更多,弱点被比自己体温低的人捏在手里,陈淮眉毛蹙起,紧紧攥住拳头,表情隐忍克制。 他不是信不过林小一,他是信不过自己。 抓着林小一作乱的胳膊与他商量失败,更加汹涌的欲念被人不知死活的挑起,但这人偏偏是他最舍不得动的。 能怎么办?当然是忍着。 忍住想咬人的冲动,忍住想把人撕碎吞进肚子里的冲动。 林小一没什么经验,自己都没弄过,下手没轻没重,全靠天生那点基因里自带的直觉胡乱摸索。 促狭的笑意逐渐消失,变得不可思议,他五指越分越开,眼睛也跟着越睁越大,忍不住停手呐呐道:“怎么还能变得更……” 没等说完想把手收回,陈淮哪能让他在这种时候退缩,把着他的手,不容拒绝地将这场晨间运动继续进行下去。 林小一感觉自己的手被火灼烧一样,不像是自己的了,心跳的也好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陈淮吻他颤抖的眼皮,微张的嘴唇,沉重的呼吸游走至耳边停住,林小一敏感地瑟缩,耳朵跳动,腰间一阵莫名酸软。 他惊恐地拦住陈淮想要探向他的手,在急促的呼吸中小声呼唤陈淮的名字,直到陈淮叼住他侧颈的皮肉,两个人猝不及防,意外撞在一起—— 林小一浑身颤抖,久久未能平复。 陈淮嘴角挂上餍足的笑意,吻了吻林小一的手,抱着被吓傻的人去洗手间洗漱。 林小一被放在马桶上,冰凉激得他回过神,一脚将陈淮踹了出去。 他看着自己的手,咬牙切齿念道:“我,我……我再帮他我就把你剁了!” 有人洗了很久很久的手,有人大清早拆床单洗衣服,只有一无所知的林小淮叼着主人们前段时间给他丢的骨头,悠闲地伸了个懒腰。 快要过春节了,洗床单有什么不正常呢? 小主人收拾完穿上外套,大主人跟过去倾身,被依旧在脸红的小主人狠狠按着脸推了回去。 并怒骂一声:“滚!” 有这种机会,林小淮当然要用力嘲笑大主人啦,于是他汪汪汪地幸灾乐祸叫个不停,门被摔上,林小淮开心地叼起骨头磨牙。 大主人过回头,阴沉的视线与它对视。 “啪嗒。” 骨头掉了。 狗仗小主人势的林小淮瑟瑟发抖缩进角落。 好可怕,小主人知道这个与他同居的高个子人类竟然有两幅截然不同的面孔吗…… · 饭店晨会时,组织了一波年前幸运小活动,张经理抱出一个红色抽奖箱,放在宴会厅正中间桌子上。 “这个店里月生意不错,临近年底,老板给大家包括临时工在内的员工准备了一些小礼物,包括但不限于电影兑换券,大型超市购物卡,话费充值卡,游乐园畅游门票,每人一次机会,大家按照点名顺序轮流过来抽吧。” 林小一想着如果他能抽到超市购物卡,他跟陈淮春节的火锅就有找落了。 作为临时员工,他的名字在点名簿上排在最后几个。 有人抽完惊呼,也有人表现失落,最差的奖项是店内任意菜品一例,这跟其他的比起来简直太没有吸引力了。 购物卡共计两份,很不幸,林小一前面的大哥将第二份购物卡抽走了,林小一的失望全都写在脸上,他手伸进抽奖箱里,几乎没有挑选,摸到一张就掏出来。 竟然是市里最大那个游乐园的门票。 张叔:“哇,小一运气不错啊,这奖项只有一份,还是双人的,正好你可以带着朋友去玩玩,春节前后的票超级难抢,这张是vip畅游票,有特殊通道不用排队的。” 林小一听的懵,对游乐园是个什么地方没有概念,也不明白这奖好在哪,他还是比较想要实惠的超市购物卡。 他回到队伍中,前面抽到购物卡的大哥热情恭喜他,说他运气顶呱呱,要是自己抽到肯定带儿子去好好玩玩,说他儿子惦记去这个游乐园很久了。 林小一看他一眼,叮的一下,福至心灵,开口问道:“要不我们换换?” 大哥笑容立马尬住,摆摆手:“不不不,不用了,你们小孩子放假玩玩还行,我哪有那闲工夫带那小兔崽子去,他还得补课呢。” “哦。”林小一把兑到的两张票塞进兜里,没当回事。 第95章 张叔看出他不太乐呵,散会后把他单独叫住,林小一双手插兜走到张叔跟前。 “叔还没抽呢,小一手气好,帮我抽一张吧。”张叔笑呵呵的,上了岁数的眼角挤出几道皱纹,林小一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张叔看着远比现在年轻。 林小一抿着嘴,随便摸了一张,是电影票:“喏,给你。你最后抽,里面也没剩什么好东西了。” 张叔没接,反而递给他两张电影券:“要不说小一运气好呢,里面除了店内菜品任选,就剩这一张其他奖券了,给你吧,我不愿意看这玩意。” 林小一推拒无果,张叔直接抱着抽奖箱走人,林小一明白这是张叔看出他不开心,故意给他开后门,啧的一声,揉了把后脑勺,把电影券也塞兜里。 等到晚上下班,林小一换衣服的时候又是最后一个,他每次上班基本都是最晚下班的,自己休息时间不稳定,年纪又小,不靠张叔帮忙,一开始根本找不到这份的兼职。 他便总是帮着张叔做一些检查善后工作,想着多干一点是一点。 张叔进来,递给他一个大纸袋,林小一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春节礼物,他连忙推脱。 张叔说:“拿着吧,那天看中的外套,你们小年轻的样式,我也没孩子,孤家寡人一个,送都没地儿送,你如果不要,我就得扔了……”说着真把更衣室垃圾桶踩住开盖,作势要往里丢。 “别!”姜还是老的辣,把小孩心思拿捏得准准的,林小一如他预料般很快接过去。 他看着林小一从没他腿高的倔强小豆子,长成现在这么个好模好样的大男孩,心中难免唏嘘,不禁想起往事。 “你别有压力,小一,叔当年帮你把妈妈带出来,照顾你们,一方面是身为警察的责任,可另一方面也有私心,我是真心喜欢你妈妈,也一直把你当自己孩子。但感情这事不能强求,你妈有其他更心仪的人,我尊重她的选择,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如意呢?” 他看人看得透,知道林小一的不容易,知道小孩有小孩的自尊,但同时也清楚林小一这么多年自我折磨的心态。 但他干预不了,林小一放任自己在这种自责与绝望的泥潭里越陷越深,没人能从沼泽里把自愿被吞噬的人拉出来。 眼看着林小一越来越有这个年纪的活气儿,张春周替他开心着呢。 “我对你好,不全是因为你妈妈,叔还是那句话,我一直把你当自己孩子看,有困难跟叔说,什么年纪做什么年纪的事,你要学会为自己活着。”张春周没忍住从兜里掏出烟点上。 “店内吸烟罚款五十。”林小一梗着脖子面无表情提醒。 张春周踹他一脚,骂道:“你个小兔崽子。”吸了一口烟吐掉,微微眯着眼睛,像他审讯时常用的表情 又问:“你那个朋友,怎么样了?” 第51章 林小一穿外套的动作停住,但只短短顿了那么一秒,表情也控制不出地透露出来点紧张。 陈淮是张春周介绍到朋友那去的,当时说是朋友家小孩,身份证丢了。 当然,林小一当初找他帮忙的时候也是这么跟他解释的。 小孩心虚的神色逃不出张春周的眼睛,林小一性子独,随着年龄增长,警戒心变得很重,几乎不会对人敞开心扉,这么多年没见他跟谁走得近。 前段时间老朋友聚餐,那物流老板喝多,顺嘴跟他提了句:“介绍来那小伙子干活是真不错,能吃苦人也聪明,会的东西也多。连那什么电脑程序都能鼓捣明白,就是性格太孤僻了,放我这小地方出苦大力,屈才呀,怎么没出去找点别的活干?” 张春周替林小一开心,但同时也不免为他感到担忧,按照正常的行为逻辑,两个性格都很内向孤僻的人是怎么走近成为好朋友的呢? 况且是能在短时间内,让什么都不愿意他人帮忙的林小一,跟他张嘴求助的好朋友。 张春周直觉这人有问题。 他当年没看住,被记者钻了空子,那么小的孩子哪能成为采访对象。 如今他不想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 “挺好的。”林小一回道,说着拉上外套拉链,把脸埋进领口,刘海尾巴戳在睫毛上,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抗拒与逃避的态度太过明显。 张春周把余下的质问压下去,林小一面对他的时候,好不容易坚硬的刺儿软了点,不能把人给逼急了。 他真想查人,手段多得很,不至于逮着林小一问。 张春周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灭,拾起丢进垃圾桶,没回话,听见林小一走到门口的脚步声,余光看见椅子上的购物袋。 瞧,紧张的衣服都忘了。 他没回头,直接开口提醒:“衣服,别忘拿了。” 林小一顿住,转过身回去拿起袋子,打开门时到底沉不住气,回头反问一句:“是有什么事吗?” 张春周很少过问他的事,这么多年,他的关心总是恰到好处,突然问起陈淮,总归容易让人多想。 “没事,早点回家,路上小心。”张春周摆摆手。 林小一闷闷回句声“嗯”,忧心忡忡地走了。 等电梯的功夫,林小一看了眼手机,晚上十点多,陈淮应该已经到家了,不知道这会儿在做什么。 第96章 话说他们两个在一块的时候,陈淮大部分时候都在光明正大偷看他,几乎不做别的事。 那陈淮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呢? 林小一想想自己,发现自己除非有事在忙,其他空隙的时间里,几乎都有被关陈淮这个人的东西填满。 在上课走神的时候想陈淮的工作怎么样累不累,吃饭的时候想陈淮今天吃了什么有没有吃饱,干活空隙也要设想他们未来的生活计划。 顿时被自己无语到。 按张希妍跟王媛他们经常八卦时的形容,他这个状态叫什么来着,好像是……恋爱脑? 往往搭配“恋爱脑”这三个字儿的后面吐槽一定是那句——狗都不吃。 不过他跟陈淮这样也不算谈恋爱吧,谈恋爱不是要那什么,我跟你告白,你说好的我愿意,正式走完这个流程才算是确定了恋爱关系吗? 可转念一想,他俩啵儿都打过了,想起昨晚今早那些让人面红心跳的回忆,林小一自己在电梯里悄悄红了耳朵。 谈恋爱谈不好还得分手,有什么好谈的,班里那几对天天分分合合,看着都糟心。 他跟陈淮不一样,他俩是家人,家人就是那种哪怕烦死对方都没办法甩开的关系。 林小一从店门口出来,没等下台阶,就见到等在水池边的陈淮。 水池的暖黄色灯光昼夜不灭,陈淮低着头,面对水池,灯光为陈淮侧脸完美的曲线镀上一层金光,深邃的眉骨高挺的鼻梁,每一寸高低起伏都像被造物者精心设计过。 丘皮特雕像的爱心弓矢,正射向陈淮的方向,仿佛掌管爱意的小精灵都在为他动容。 背景自动虚焦,画面美好得像一幅油画。 林小一有点看呆地走下楼梯,怕惊扰到画中人,特意放轻脚步,但还是被转过头的陈淮发现,遂停在原地。 陈淮向林小一走过近,带着内敛内敛的喜悦。 他站在林小一面前很近的地方站定,林小一看他需要仰起头,但陈淮总是向他会弯腰,放低姿态,比如现在。 陈淮越贴越近,林小一小口吞咽,回头看了眼店门,下意识拒绝:“这里不能……” 很轻很轻,带着凉意的触感落在额头上,转瞬即逝。 林小一下面的话没说出来,张着嘴巴,像是灵魂出窍一般,轰的一下,整张脸涨到通红。 心脏砰砰跳,他又做贼心虚地回头看一眼,确认身后没人,拉着陈淮奔跑起来。 直到跑进附近无人经过的暗巷,已经分不清是因为运动还是什么导致心跳过速。 刚打开新世界大门品尝到亲密快乐的小孩,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轻易被纯情的额吻勾起食髓知味的欲求。 林小一将陈淮按在墙上,捞着他的脖颈,合眼垫脚吻上去。 陈淮霎时浑身紧绷,林小只是单纯贴上去磨了磨,气息还带着喘,将分未分时含糊说着:“以后在外面不准随便亲。” 不让在外面,现在又是在做什么……也对,现在的程度,充其量只是个简单贴贴。 陈淮反客为主,单手勒紧林小一的腰,身体力行地为林小一演示了一遍真正的亲吻。 直到陈淮另一只胳膊忍不住也环上去,手中的盒子蹭到林小一的衣服,发出刮擦的声音,才让林小一反应过来。 他推开陈淮,在两个人分开之后,林小一甚至比刚刚跑完时喘的还狠,气息不稳的瞪向陈淮。 后者欠揍地挑了挑眉,替他擦去嘴角来不及吞咽的口水。 赶在林小一发火前,陈淮果断抬手,将拎着的小盒子送到他面前平息怒火。 “这什么?”小巷昏暗,全然看不清盒子的东西。 陈淮牵着他走出去,走到明晃晃的路灯下,林小一看到透明盒子里装着的,是造型非常别致漂亮的车厘子小蛋糕。 林小一张了张嘴,露出既惊讶又心疼的表情:“这,这得多少钱啊?” 陈淮比划出一个八的手势,那种边角料做的盒子蛋糕都要五块,这个肯定不可能是八块。 “八十!?”够他们俩一周饭菜钱了,林小一艰难吞咽口水,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陈淮,“浪费,以后不要买蛋糕了,我真的没有很喜欢吃这个。太贵了,你现在还不能说话呢,我们得攒钱,到时候去看医生。” 本来还想再说两句的,但假如陈淮有耳朵的话,现在一定耷拉下去了,看起来很可怜。 林小一憋回想说的话,把蛋糕接过来,很珍惜地抱在怀里,粗声说了句“谢谢”,转头就往巷口走。 陈淮看着林小一的后脑勺被自己揉乱的头发,没忍住勾起嘴角,三两步追上去。 回家路上,林小一时不时捧起蛋糕盒子,小心观察里面的蛋糕。一会摸摸蝴蝶结,一会咬着嘴唇,清点蛋糕上面的车厘子的数量。 陈淮看着他,心里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填满了,又暖又胀。 哪怕这蛋糕是八百八,八千八,八万八,他都要给林小一买到手。 购物券和电影券都被林小一忘在脑后,开门进屋,他先将蛋糕小心翼翼放在桌子上,把没抽到购物卡的事添油加醋地跟陈淮形容一番,脸上大写的遗憾。 “差一点就是我的了,价值有五百块。”这会的林小一像个贪心的小财迷。 第97章 陈淮看着他,想起忘了什么事,走到他跟前侧过身。 林小一没理,绕过他去拆蛋糕,陈淮又跟过去,侧身对着他。 “干嘛?还不脱衣服,你要出去?” 陈淮拉着他的手,伸进自己兜里,摸到一包鼓鼓的东西。 林小一看着他,狐疑地拿出来,那是—— 整整一沓红通通的毛爷爷! 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林小一眼睛都看圆了:“这……这么多,你你你,你哪来的!?” 陈淮歪歪头,表情像问他:你说呢? 林小一不确定地开口:“工……资?” 陈淮点点头,把外套脱掉挂起来,林小一梦游似的开始数陈淮工资,数到最后,一百四十六张,一万四千六。 夺少!?一万四千六!? 林小一不信,又查了一遍。陈淮就站在旁边,宠溺地看着他数钱。怪不得同事们都着急要工资,上交工资真是一件令人充满幸福感与满满成就感的乐事。 “你哪来这么多工资!”十一月双旦,忙成那样,也就才五千多,这简直惊天巨资。 陈淮给他一个自己领悟的表情。 林小一先前抽空又办了张卡,专门存陈淮的钱,他把陈淮这回开工资的跟之前存的加在一块,算了一下,总共有两万多了,是自己存款的六倍。 这是什么概念……他们的生活,似乎真的开始好起来了! 今天正式迈入万元户行列,破费破费买个豪华小蛋糕什么的,也不是不行。 陈哥就是流啤! 在林小一略带崇拜的目光中,陈淮帅气转身,去洗林小一刚换下来的上衣。 等他走进洗手间,林小一才露出略显担忧的神情。 正当他心里盘算着明天要不要去物流公司问问的时候,手机突然震动两下,屏幕显示发件人为“陈淮老板”的短信。 “冒昧打扰,请问是小陈的家属吗?我看入职表紧急联系人留的这个号,小陈身份证应该补办完了吧?方便的话请转告他明天携带身份证复印件上班,公司这边需要做下记录。” 第52章 林小一看着短信,捏紧手机。 干了几个月,一直没提过身份证的事,这会怎么突然问起来了? 林小一想起晚上在店里跟张叔的对话。 这么巧…… 张叔给他买的外套袋子放在门口鞋架上,林小一看着,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难不成陈淮有过什么前科,上次去饭店的时候,被原来做过几十年警察的张叔认出来了? 不,不对,如果有问题张叔早就摇人把他带走问话了,他知道陈淮在哪工作,想把人带走很容易。 那么他会问起陈淮,大概率是老板跟他提过陈淮迟迟没有交身份证这件事,他不好意思开口直接问自己,就顾左右而言他的问陈淮近况? 反正不管是因为什么,林小一都不好意思主动去找张叔了。 实在不行就先不干了,这些存款暂时足够应急,等春节过后再重新找工作也不是不行。 本来那时候给陈淮找工作也不是为了赚钱,只想让陈淮多接触人,现在陈淮好多了,目标也算初步达成。 虽然发完工资就辞职,有点不地道……林小一咬咬牙,把短信发出去,飞速丢开手机。 “陈淮——!”林小一喊,“干嘛去了,来吃蛋糕!” 陈淮拿着洗好的衣服走出来,非常具有人夫感,与他的优异的外表产生强烈的反差。 洗衣做饭又听话,林小一都要忍不住问自己一句:当初是怎么想到把人捡回来的呢? 陈淮去晾衣服,林小一把蛋糕拆开,正中间有六颗整个的车厘子,超级大,其他都是半颗。他捏着尾巴提起一个,目光跟随陈淮,心里想着事,下意识舔去上面沾着的奶油。 等陈淮过来的时候伸手递过去,陈淮愣了一下,张开嘴,林小一突然反应过来,已经迟了。 等他把手抽回来,车厘子已经进了陈淮嘴里,手里只剩个小尾巴。 算……算了,又不是,又不是没吃过那什么。 他在陈淮直白的注视中,控制住自己不去看陈淮的嘴,磕磕巴巴问陈淮:“甜,甜吗?” 陈淮似乎短促地轻笑了一声。 林小一眼刀飞过去,陈淮忍了一下,没忍住,转过头去,肩膀颤动不止。 真是反了天了。 林小一踩在床上比陈淮高出一截,捞着人脖子夹在臂弯中,把人拖到床边。 搬着人的下巴,低头问陈淮:“笑什么?嗯?好笑吗?” 陈淮轻飘飘往上一撩眼皮,睫毛半掩,瞳孔中映出林小一的脸,嘴角笑意还未散去。 第一次从这个视角看陈淮,林小一感觉自己心脏像是被什么小动物咬一口那样,骤然缩了一下。 真是见了鬼,明明天天在一起的人。 最近这个心脏指定是有什么毛病。 林小一悻悻松手,按在陈淮肩上,刚要把人推远,陈淮环着他大腿,把他抱起来。 失去平衡的感觉让林小一不得不紧紧抱住陈淮,空间太小,林小一没有挣扎的余地,抬个小腿都怕踢翻东西。 “诶你干什么,放手,别闹!” 陈淮头埋在林小一肚子上,上下点头,睡衣半袖很薄,鼻尖蹭的林小一痒痒的,忍不住笑。 第98章 像发现了新大陆,林小一越笑,陈淮越不放。直到林小一腰都笑酸了,他才大发慈悲把林小一放到床上。 林小一手边摸到枕头,顺手砸过去,呼吸不稳地骂他:“混蛋!” 陈淮单手接住扔回角落,拆开托盘给林小一切蛋糕,直到林小一坐回桌子边上,还感觉自己腰在一阵阵发软。 陈淮挑了颗最大的车厘子递给他,林小一总觉着陈淮还在笑,偏头闪躲:“不吃!” 冰凉的果皮贴贴他的嘴唇,林小一又躲,陈淮弯腰看他,慢慢把手收回来,送到自己嘴边。 下一秒,胳膊猛地被林小一拽回去,果子被囫囵吞掉。 林小一盯着蛋糕,余光看见陈淮的表情,咬牙切齿道:“再笑你今晚就滚出去住。” 某人收敛了。 该说不说八十的蛋糕确实比五块的好吃,陈淮被他喂了两口就不吃了,剩下一半没吃完。 家里没冰箱,林小一把带子绑好,连盒一起放到窗台上。 这个天气,窗缝白天化的水,晚上能冻成冰,冷藏效果不比保鲜差。 洗澡前林小一坚持要把电热毯插上,等他转身去了洗手间,陈淮站在床边看着插座,半晌后,当机立断,抬手拔掉,压在电饭煲地下盖住。 等洗完澡出来,见陈淮在自己被窝里,林小一赶鸭子似的赶人走:“回你那边去,有电热毯,用不着你。” 陈淮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盖回自己被子。 熄灯十几分钟,林小一那边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把床单褥子掀开摸摸,惊疑一声,小声嘀咕道:“坏了?什么质量……” 刚说完过河拆桥的话,哪怕已经感觉到被子里逐渐褪去温度,慢慢转冷,林小一也不好意思吱声。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原来冬天没电热毯跟陈淮的时候,他也没这么怕冷,恨不得把头钻进被子里缩成一团。 陈淮等半天没等到人,伸手钻进去林小一那边,刚摸进去,顿时被带点凉的小手按住。 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你干嘛?” 陈淮的回应是掀开被子,一把将人拽进自己怀里锁住,林小一象征性地挣扎两下,最终向温暖屈服。 缓过劲林小一想起什么,戳戳陈淮的腰,发现陈淮除了条件反射缩一下,没别的反应。 没意思。 过会儿他又戳戳陈淮,手被捉住,虽然房间只有两个人,但在黑暗中林小一还是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小声问陈淮:“看过电影吗?” 发顶的下巴两边晃了晃。 “我也没看过……那你知道游乐园是什么吗?好玩吗?”林小一扣扣陈淮的手心。 他小学初中都听同学们提起过这个地方,但他一直没机会去。 一般这种地方都是家人带着小孩去的,可他妈妈自顾不暇,从山里出来以后就跑来跑去给他办各种证明,上户口,之后找工作赚生活费每天不着家,再后面结婚怀孕生小弟,生病变得讨厌他。 带他出去玩什么的,林小一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陈淮又摇摇头。 林小一有点怅然,但同时又带点窃喜,因为这样他们就可以一起去体验第一次看电影跟玩游乐园。 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背对陈淮,握着他暖和的手,有点小骄傲的说:“我带你去。” · 第二天起床,林小一很早就睁开眼睛,哒哒哒跑下地掏出游园票跟电影券,又哒哒哒跑回来跳到床上钻进陈淮被子。 他趴着认真看说明,陈淮给他掖了掖没盖严实的被缝,胳膊支着头侧身看他。 林小一嘴里嘀嘀咕咕念个不停:“这个电影票一个月内都可以兑换……天空影院……还好,不是很远,我们可以三十那天上午去看电影,看完正好去那边的超市逛一逛,买菜回家……你说——” 他一转头,见到陈淮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表情充满了……慈爱? 有些人情商低不是没原因的。 林小一眨了眨眼,问:“你没事吧?”头顶睡起来的几根呆毛,被窗户钻进来的风吹得迎风晃动。 陈淮叹口气,把脸埋进胳膊缓了缓,氛围和谐的早晨,不想给人发现自己的变化,他起身把林小一包好,自己转头进了洗手间。 ……? 林小一趴在床上,满脸大写的懵。 不是,他刚刚干什么了吗?他说什么了吗?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陈淮的裤子,是不是……鼓起来了? ??? 林小一心头十万个问号飞驰而过。 是不是应该重新买个电热毯…… 直到水声响起,林小一反应过来,朝里面大声嚎了句:“陈淮!别用凉水!” 林小一不知道为什么一大早上进去洗澡的是陈淮,心虚的却是自己,他下地就着洗碗池洗漱完,拿起手巾,跟个小媳妇似的站在旁边准备给陈淮擦头。 陈淮拉开门,看见他,视线下移又看见他手里的毛巾,很配合的低下头。 “要不我们还是分开睡吧……今天中午下班我就去买电热毯……”话没说完陈淮就顶着手巾直起腰,垂下眼皮睨着他,那眼神,活像林小一是个下了床就不想负责的负心汉。 啊呸,什么破比喻。 林小一摇摇头,尴尬找补:“不是,就是,天天那什么,也不好。” 第99章 陈淮没理他,在他说到一半的时候就把毛巾扯下来,转身挂洗手间杆子上,又越过他去穿衣服。 昨天睡前林小一跟陈淮说了不用再去上班的事,陈淮接受的很快,没什么异议。 那现在穿衣服铁定是想送他上班,林小一本想说你刚洗完澡就别送了容易着凉,话到嘴边噎了回去。 陈淮其实很少给他看脸色的,这就导致他一露出不高兴的神色,在林小一这特别有分量。 林小一拉着陈淮走到凳子边,按一下没按下去,他扫了陈淮一眼,后者不情不愿坐下去。 他找出吹风机对着陈淮的短发吹了吹,等摸不到潮气了,才把人帽子扣上围上围巾。 一路上陈淮目不斜视,连个眼神都不给他,但手还是固执的牵着。 孩子生气老不好,大人怎么办?——晾晾就行。 胡说。 二人走到店门口,林小一在即将进店之前踩在台阶上,惯例告诉陈淮别在外面等。 陈淮听得懂,点点头。 然后林小一又弯下腰,附他耳边小声说:“不买了,只要你不嫌难受就行。” 第53章 林小一原本担心今天面对张叔会尴尬,没想到竟然张叔请假休息了。 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午餐吃锅包肉,林小一再次一反常态地装了很多,面对长辈们问他什么时候把小对象带来看看的调侃,他一律沉默应对,装好赶紧去换衣服。 捧着饭盒上楼,林小一不由得想起上次给陈淮带饭时的情景,恍若隔世。 那时候总是会担心陈淮跑不见,整日提心吊胆的。可经过前两天的事,很奇怪,好像这个心突然就安下来了。 走到门口,果然见到陈淮在水池那等着,巧的是他正在被一个路过女生调侃。 林小一本想跑过去帮他解决,却又想看看现在的陈淮会怎样处理这种事,便好整以暇地站在店门口偷看。 小姐姐很好看,与陈淮说着什么,说到一半将手伸向陈淮的衣摆。 陈淮背对他,挡住小姐姐半个身子,林小一看不见陈淮的神情,只看到陈淮向后退一大步闪躲。 怎么还伸手,林小一这可就站不住了,抬脚走过去。 陈淮听见下楼梯的脚步声很快转过头,确认出来的人是林小一,立刻向他走过来。 女生好奇地盯着他们。 陈淮脸色不太好,像是耐心用尽,一把拉起林小一的手,往水池另一边旁边绕行。 “小哥哥——!记得加我哦——!”女生在后面喊,林小一回头,收到一个带电的媚眼,浑身一激灵。 发现他在回头看人,陈淮用力拽他一下。 陈淮走得很急,林小一被迫小跑几步才跟上节奏:“慢点,饭盒差点扣了,刚刚那女生跟你说什么了——你扔什么呢?” 路过街边垃圾桶,陈淮脚步停顿,从兜里掏出个什么东西丢进去。 林小一看见便签一角,上面数字一晃而过,跟刚刚女生说的话对上,原来是给他塞了张联系方式小纸条。 “怎么扔了,小姐姐不好看么?”林小一不知死活地火上浇油。 陈淮转头看他,眉毛拧紧了,是想刀人的眼神没错了。 其实刚刚那会林小一设想过,假如陈淮能张口说话的话,会怎么样跟那个女生说,会不会说自己已经有对象了呢? ——虽然他不算是。 那陈淮是怎么看待两个人现在的关系的呢? 他知不知道两个男生在一块是很奇怪的事,或者他知不知道他们两个做的那些亲密的事代表什么呢? 这些话林小一问不出口,但他问了问自己,却发现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陈淮看起来是真的很不愉快,好像自从他慢慢恢复以后,不开心的时候就变多了。 想了想毕竟是陈淮先受的委屈,林小一还是屈尊降贵哄了哄人家:“猜猜今天给你带了什么?” 陈淮没想到林小一换话题换的这么快,愣了一下,同时察觉到自己异常波动的情绪,很快调整好,收起表情,敛眸摇摇头。 “锅包肉,酸甜的,特好吃,我带了很多,等会吃完我们去买对联。”林小一感觉他有点心不在焉,捏捏他的手,问:“怎么了?” 陈淮还是摇摇头,拉着他找上次吃饭的地方坐下。 一顿饭吃的平平淡淡,林小一总感觉陈淮有心事,但又问不出来,吃完俩人去了附近的商业街。 路中间被卖春联跟福字儿的小摊摆满了,林小一的视线瞬间被各种红彤彤五花八门的装饰物吸引过去。 “这个福字好看,透明的,可以贴窗户上,一个就够了。”林小一摸摸这个,摸摸那个,感觉都好看。 还有一天就要三十了,直到这个时候才迟来地感受到点年味儿。 太小时候的事林小一没有印象。大一点的时候山里穷,别人家贴红纸,他们家不弄这些,过年能吃上点肉就很不错了。 妈妈再婚后春节要跟着继父去长辈家里过。因为妈妈看到他情绪容易不稳定,所以每次他们去继父家里,快要出发时,林小一都躲在房间说不想去,任凭继父怎么敲门都不出来。 好在继父拗不过怀孕的妈妈,长辈家里也不远,不到两个小时路程,他们在初一中午的时候便会回来,于是能够放心将抗拒出门接触人的林小一自己留在家里。 第100章 还会在茶几上给林小一留下一百块钱,林小会拿着钱去小超市花十块钱买泡面跟小零食吃,其余的攒起来。 他其实挺喜欢那两年的春节,没有争吵,平和,安静。 虽然外面鞭炮声不断,但很热闹,晚上趴在窗户上,能有一簇又一簇看不完的璀璨烟花。 后来仍是自己一个人过年,可有家人跟没家人的感觉不太一样,哪怕之前不能在一块,但只要知道妈妈是开心的,林小一也会感觉幸福。 没有妈妈后,春节对于他来说,就变成了稀松平常的一天。 今年的春节,林小一又开始期待起来,别问,问就是林小一有家了! 看很久,挑花了眼,最后林小一还是扣扣索索买了最便宜的,迷你小福字他买了一叠,准备每个柜门都贴一个。 路过小彩灯摊位的时候,林小一很是犹豫,店里节日布置的小彩灯很有氛围……纠结一会,林小一两眼一闭,咬牙带着陈淮走了。 临近春节聚会多,这几天店里格外忙,下班也晚,林小一临打卡之前嘱咐陈淮先回家。 “晚上对面商场关门你没地方呆,外面冷,别等了好不好。”林小一哄他。 陈淮定定看着林小一,浑身上下写满了不情愿。 三九天的北城,外面真不是人能待的,林小一思索片刻,贴近陈淮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陈淮意外看着他,挑眉,像在跟他确认真假。 “真的,你回家等我,说话算数。”林小一的耳朵被冻的有点红,陈淮伸手帮他捂着揉了揉。 “去吧。”林小一说,“要开始点到了。” 林小一进店之后回头还能看到陈淮在外面目视他,心里有点担心他不听话。 本来是可以让陈淮进店等的,但他怕店里有好事的人跟张叔打小报告……不想让张叔对陈淮过多关注。 等会抽空去门口看看确认一下好了,明天坚持一天,后天年三十就解放了。 · 临近七点,店里正上人的时候,林小一电话震个不停。 他忙着上菜,忙过一阵高峰期,才抽出空跑进洗手间,有十几个未接电话,来自同一个陌生号码。 最早一通在半小时前了。 还有几条未读短信,发件人号码与未接电话相同。 林小一先点开第一条彩信,内容写着:[熟悉吗?] 附带的图片是一条格子围巾,林小一仔细看了看,是……他买给陈淮那条!? 林小一赶紧点开第二条:[这臭傻子很粘你嘛,连条破围巾都这么宝贵?] 第三条:[南华街烂尾楼,速度,八点见不到你人我就把这臭傻b从楼顶推下去] 附图是个昏暗的背影,穿着北城一中的校服,被绑着手,头上套了麻袋,吊在烂尾楼支出的钢筋上。 第四条:[不准报警哦~ 让我看见警车 他就没了反正我弄一个是弄弄两个也是弄] 第五条:[不接电话不回信息,有种,看来你对这傻子也不怎么样,那你特么的当初怀老子的事!!!!!????林小一,你个煞笔玩意,果然是个天煞孤星,牛,等着给这个臭傻b收尸吧,呵呵] 是魏远华,一定是魏远华! 林小一看到第三条的时候手指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手机掉在地上,转着圈滑到便池边缘,林小一手忙脚乱捡起来,按键都按不利索那样,赶紧把电话拨回去,边拨边往外跑。 途中路过王哥,王哥抓住他的袖子,被他发白的脸色通红的眼圈吓了一跳:“上班时间干嘛去!小一,你这是怎么了!没事儿吧?” 林小一没时间跟他解释,大力甩开冲出店门,电话迟迟无法接通,最重要的是——陈淮没在门口! 这简直给急迫到心慌的林小一又添了一把火。 陈淮那么厉害,怎么会……怎么会被他们绑住!但是万一……万一呢,那围巾就是陈淮的没错,被陈淮搬货的时候刮出一个豁口,跟图片里位置一模一样。 陈淮宝贝那条围巾宝贝的不行,弄坏郁闷很久,林小一说给他买新的都不要,就要那条。 不顾安全疯狂拦车的林小一被路过的司机开窗咒骂,好几个都当他是疯子。 终于坐上一台出租车,林小一说话都在抖:“烂尾楼,南华街烂尾楼!麻烦尽快!” 他的状态太反常,那烂尾楼附近一片荒凉,对面更是一片庄稼地,开发商跑路丢在那里十几年。天都黑了,一个小孩往那边跑什么。 “孩子,那边都没人儿,你这个点去干啥呀?到时候还能打着车回来嘛?”司机师傅虽然已经起车上路,但还是有点迟疑。 林小一没听见,还在一遍遍给那边拨打电话,全都没人接。 “孩子?”司机一直从后视镜观察林小一的神情,见他一直打电话,想起总有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喜欢组团去那边探险,以为林小一也是其中一个,又问:“咋了,联系不上朋友?朋友搁那呢?距离不近,要不我们路边停会,你打个电话好好确认一下。” 林小一很急促地呼吸着,捏着手机,眼看不说清楚司机就要停下,强压情绪故作镇定地点头。 “对,对,是,麻烦,麻烦您再快一点!有人在等我!” 司机挂挡加速,语带调侃:“这么紧张,咋了,对象啊?” 第101章 林小一毫不犹豫:“是!” 第54章 “到了。”司机停在路边,“用不用我等你们一会?这晚上不好打……” 没等司机说完,林小一便将兜里所有现金塞进司机师傅手里,摔门而去。 “诶——!”司机探出头,远近光交替,照亮前面荒地边缘的一排摩托车,心想年轻人就是身体好,这天骑摩托也不嫌冷,摇摇头,挂挡调转方向。 走出十几分钟后,一辆摩托车迎面驶来,嗖地与出租车擦身而过。 这的烂尾楼原本是个居民区,偌大一片,楼体与楼体之间寒风割脸,除了呼啸的风声,什么都听不见。 “陈淮——!”林小一走的急,外套来不及穿,身上只着一件店里的单衣,轻易被风打透。 “魏远华——!”手机电量耗尽,手电筒骤然熄灭,那个号码一直没有人接。 林小一把手机塞进兜里,喊了一声又一声,焦急发胀的大脑逐渐被萧瑟的冷风吹至冷静。 只是一条围巾,万一只是陈淮恰好丢了呢? 那个人也没有正脸,如果那人不是陈淮呢,或许陈淮此时正乖乖在家等着他回去履行承诺。 可能只是魏远华低劣的恶作剧。 如果陈淮有手机就好了,林小一默默想着:明天一定要带陈淮去买个手机,或是把自己的手机留给他也行。 还是先回去再说,林小一凭借感觉向外走,身后突然一阵踩雪声,林小一没等回头,眼前蓦然一黑。 铺天盖地的拳打脚踢顿时落在身上,后背,肩膀,头部。 视野消失,林小一失去平衡,摔倒在地,踢打的人各个用尽力气,掺杂着棍棒的闷声敲击。 痛,好痛—— 不止一个人,纷杂的嬉笑啐骂,混在一下又下沉重的撞击声中。 猛地一脚落在肚子上,林小一浑身一颤,而后紧紧蜷缩抱紧小腹,头也好痛,好涨,像被车碾过。 尖锐的耳鸣声响起,所有人的声音好像隔了一层水,听不清了…… “靠,怎么不动了?” “怕个屁,管他动不动,又不是没打死过人,瞅你那怂样。” “我去你妈的林小一,捡个傻比很了不起?!这比让你装的!狗c的东西!嗯?老子他妈的弄死你!” 狠狠的一脚落在后背上,如重石撞击,火辣辣的痛感开始中和冷意,林小一模模糊糊似乎听见魏远华的声音。 他迅速伸手攥住那人的裤脚,刚欲张嘴却先呛出一口血,又热又烫,顺着下巴躺下去,在冷空中迅速转凉,凝结在脖颈与锁骨间。 “陈淮,咳,陈淮呢,你把,咳咳,你把陈淮怎么样了……”林小一哑声问着,支起半边身子。 下一刻,手被人踢开,反踩在地上,用力碾压。 手背之下尽是碎石,挤压进皮肉,带来钻心蚀骨的剧烈疼痛。 “呃啊——”林小一痛到手臂痉挛,他另一只手死死抓住魏远华,呼吸颤抖,执着追问:“陈,陈淮呢!” 头上的罩着的东西被人扯掉,强烈的手电筒灯光照在林小一脸上,映出他青紫交加的脸。 头发猛地被人拽住,向后扯,林小一在肿胀的眼皮缝隙中,见到魏远华那张扭曲到变形的狰狞面孔。 他脸上添了几道疤,蹲着身子,侧头贴近林小一:“啊?你说什么?大点声!我听不见!” “魏哥你跟他废啥话,赶紧捆起来,等另一个来了一块处理掉得了。” 什么另一个,是说陈淮吗?陈淮没在他们这!?太好了,太好了! 林小一被踩的那只手已经没知觉了,他用尚且完好的另一只手抓住魏远华的胳膊:“你有什么火冲我来!魏远华,跟别人没关系,跟谁都没关系,你要报仇抱怨都冲我来!” 魏远华目光阴沉沉的,狞笑一声,贴近他,“冲你来?”说完狠狠一巴掌将林小一的脸打得侧过去。 他微微侧头,指着自己耳朵跟林小一说:“这只耳朵看到了吗,聋了!你赔我?赔得起么!?”说完又是一巴掌甩过来。 林小一感觉大脑开始泛晕,只能捕捉到几个关键字反问:“你,咳咳,你聋了跟我,咳,跟我有什么关系?” “跟你没关系?哈哈哈哈哈哈!”魏远华拽着头发拎起他,贴的很近小声说:“我就他妈的想问问王媛处不处对象,关你什么事?嗯?林小一?全校上下骂你唾弃你的时候我找过你麻烦?我被退学,被我爸活生生打聋一只耳朵,被赶出家,你说跟你没关系!?这全他妈因为你!” “不是!”林小一大声反驳,努力睁大眼睛死死盯着着他,“是因为,咳,是因为你不顾王媛意愿,猥,咳,猥亵她!” “我呸!”魏远华将林小一按倒,膝盖卡抵在他脖子上,“你算什么东西跟我谈猥亵,我扒她衣服了?我上她了?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恶心东西!你爸强.奸你妈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他猥亵?啊?你爸不猥亵你妈能有你这么个傻比玩意?!你道德感这么高你怎么不早点去死啊林小一!” 难耐窒息感涌来,林小一用力扒着他。 呼吸……快要没了…… 他说什么,是问我为什么不去死吗?我……为什么……是啊,我为什么还活着…… 泪水跟口水好像都在不受控制的往外流。 第102章 天上飘起了雪,落在林小一的脸上,冰冰凉,好舒服……黑暗无垠的夜空中泛着粉色,真好看啊。 好像是……想过要去死的…… 看见小刀的时候,看见路上迎来过往车辆的时候,站在五楼实验室窗边的时候,无时无刻,每分每秒。 可那晚妈妈抱着他对他:“小一呀,假如有一天你能走出这里,一定要带着妈妈的名字,好好活下去……” 妈妈要他好好活下去。 她的怀抱好温暖,声音好温柔,那天的月色很好看,外面也是这样飘着小雪,妈妈跟雪一样白,跟月亮一样美。 想妈妈,好想妈妈……活着好累啊…… 我已经很努力了,有在很努力的活着,对不起,想去找她……她会……原谅我吗? 压迫在喉咙上的膝盖猛地挪开,大团氧气争先恐后涌进肺里,林小一剧烈咳嗽,止不住地干呕。 他被人提起来,桎住双手,耳边嘈杂的声音听不真切,什么“住手”,“不要”,“杀了他”,“疯子”不明意义的词混在一起,好多人在说话,在喊,林小一听不清。 脖子上贴过来个凉凉的东西,世界突然安静一瞬,林小一感觉有点奇怪,他努力抬起头,睁开眼。 “别动!”脖子被掐住了,魏远华在他耳边喊。 撞进眼睛里的是围着一个人殴打的人群,有十几个,被打的人一声不吭,他们到底在打谁啊?除了自己还有别人吗? 忽然,人群中伸出一只手,手电筒的光束晃过,林小一霎时僵住,下一刻,突然猛烈挣扎起来。 “林小一!你真找死是不是!”魏远华掐在他脖子上的手猛地收紧,好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顺着脖子滑进了领口。 人群中爆发一阵骚乱,倒地好几个,是陈淮! 陈淮挣扎着起身,一边一脚踹倒两人,扯住一人肩膀两手拧动,瞬间卸掉一人手臂,身后有人拿着棍子迎头向他甩去—— “陈淮!”林小一嘶声提醒,喉咙被掐的咯吱响。 魏远华在他耳边大喊:“傻比!你再动一下,林小一的命就没了!” 陈淮动作顿时停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瞪向魏远华,后背生生吃了一闷棍。 “唔——!不要——!”林小一涕泗横流,浑身都在痛,但远不及陈淮在他面前挨的这下。 这一棍子好像砸在了他的心脏上,疼,好疼啊! 接到陈淮的眼神,魏远华明显惧意更甚,林小一能感觉到他在颤。 他的声音中恐惧掺杂着兴奋,在林小一耳边如魔鬼般低语:“林小一,开心吗?有个傻比愿意为你挨揍诶,你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有人跟你一起死真是便宜你了。” “不过他死的也不亏,记得那个帖子吗?”魏远华激动到手不稳,手上刀压得又深了一丝。 陈淮已经被打得跪在地上,他一直目光灼灼,死死盯着林小一。 林小一穿的好少,工服袖子撸到一半还没放下,他最怕冷了,想把衣服给他。脸上也弄得好脏,比自己当初流浪的时候还要脏。嘴角,脖子,手背,都在流血,痛不痛? 他在哭吗,不要哭,心好疼—— 陈淮目眦欲裂,脑子跟肌肉一跳一跳的发烫,仿佛有什么不受控制的冲动即将破土而出。 他向林小一膝行几步,魏远华立刻挟着林小一后退,大声呵他:“不准动!” 陈淮立马顿住。 “好听话的一条狗啊~”魏远华说,“死之前让你死个明白,林小一,知道我当初为什么找他茬他么?” “我兄弟无聊弄几条畜生崽子玩玩,他偏要多管闲事,打骨折我两个兄弟。那都已经是尸体了,林小一,他连尸体都要出头抢走,你说这不是纯纯傻比么?跟你是不是挺像的啊林小一?” “哦对~你前几年是不是喂过一只小黑狗啊?那也是我兄弟弄死的。很简单,因为他看到新闻觉得你这种人过的这么自在,实在是太便宜你了!看你假惺惺的就觉得恶心——看你养的狗也恶心!我们替天行道有错么?要怪就怪你,林小一,没你今天所有的人都没事,懂么?” “你从出生就是垃圾,扫把星,你把家里人一个个害死不够,还把身边所有的人都害惨了!你真牛啊!” “哦对,你家里是不是又养了一只小畜生?放心,晚点让那小畜生也下去陪你~” 林小一的眼睛越听睁得越大,听到最后不知道从哪爆发出来一股惊人的力气,用尽全力肘击魏远华,趁其不备迅速挣脱开。 转个身后,眼前却突然一黑,整个人直直向后仰去。 想象中的痛感没有袭来,他落入了一个,无比熟悉的怀抱里。 第55章 “对不起。”林小一想伸手碰碰陈淮受伤的嘴角,但他没有力气了。 有什么液体从陈淮的额头滴落在他脸上,林小一看不清,他体温极低,凉得像块冰。陈淮脱下外套将他裹住,护着退至墙边。 陈淮身手利落,放倒一个人几乎只在一瞬间。地上躺了七八个,其余尚且直立的青年还有十来个。他们失去抑制陈淮的把柄,面面相觑,心中发怵,不敢靠近。 陈淮拾起脚边木棍,这是刚刚打斗中对面遗落在地的,对面人群见到他的动作,下意识后退一步。 赤手空拳就能一打几的人,拿到辅助工具,指不定要凶成什么样。 第103章 “刀呢!?没人带刀吗!都是废物!”不知道谁大声喊了一句。 “别怂,兄弟们一起上!咱们这么多人,怕个屁!照头打!” “他就是个臭傻子,怕什么!连后面那个一起解决掉,豁出去了!冲!” “冲——!!!!!” 林小一意识时有时无,掀起眼皮都要废上好大的力气,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地上已经躺了一片。 他眼看着魏远华举刀冲向陈淮,跑到陈淮身侧时一个急转弯,朝自己飞扑过来,可自己却动不了。 下一刻,陈淮有如天神下凡,动作快如闪电,两步跑近,抬腿,膝盖狠狠顶在魏远华胸前,用上十足的力气,将魏远华生生顶到吐血。 似乎能听见空气中传来骨头碎裂的声响,陈淮按着魏远华的后颈,用力撞在墙上,一下,两下…… 突然,陈淮感觉裤腿被人牵扯住,他停下动作,垂头侧目,面上戾气尚未收敛。 “不要……”林小一声音极低。 陈淮猛地回神,像丢垃圾般将魏远华扔到一边,单膝跪地,捧起林小一的脸。 好凉,怎么会这么凉,陈淮慌乱地用手磋磨着林小一的脸跟手,眼中是化不开的恐惧。 “不要,不要杀他……报……报警……” 陈淮用力点头,怕林小一看不到,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可只要他一放手,林小一的胳膊就会无力地垂下去。 他手足无措地将林小一抱起,朝外面走,能行动的几个自主避让开来,再不敢轻举妄动。 林小一昏迷前,除了摸到陈淮的脸,似乎还摸到了一手湿润湿热的东西。 · 再产生模糊意识的候,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钻进鼻腔。 “小一,小一?能听见吗?醒醒!”有人在手忙脚乱地按铃,出现好多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左手,怎么动不了,头好晕,想吐…… “医生,他刚刚动了一下,您看看他怎么样了。”有点熟悉的声音。 眼前射进一束刺眼白光,躲不开,接着发出纸张翻页的摩擦声。 “右侧肋骨轻微骨折,左手手骨骨折,急性胃出血,肺挫伤,重度脑震荡,无其他明显器质性损伤,等吧,没有意外两小时内应该就能醒了。” 那人又问:“另一个呢?” “检查结果不太乐观,淤血有扩散倾向……压迫……最好尽快……”两个人的声音渐行渐远,他们在说谁,好困。 不知过去多久,林小一缓慢睁开双眼,呆滞地眨了眨。 雪白的屋顶,蓝绿色的挂帘,这是……医院? 张叔的脸出现在视线中:“小一,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身上还有哪疼吗?” 林小一想摇头,稍微一动就天旋地转,忍不住蹙眉。 “先别动,不急,不急,醒了就好。”张叔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用棉签蘸水在他唇上涂了涂。 “还难受吗?除了眩晕想吐,有没有其他感觉?”张叔又问。 林小一缓慢地左右动了动。 外面天已经亮了,这是过去多久了,之前发生了什么,林小一有点记不清楚。不是应该黑着天吗?他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闭上眼睛缓了片刻,记忆片段分散式的回笼,他出去找陈淮来着,然后……然后碰到了魏远华带着一帮人…… 林小一猛地睁开眼睛,张了张嘴,声音沙哑:“陈……陈咳淮……” 张叔露出一种他看不懂的复杂表情,看向隔壁床位,欲言又止。 半晌后,安慰林小一道:“他……他也没事,在那边呢。” 林小一勉力转头,看见陈淮沉睡中的侧脸,总算放下心,可转念一想,他怎么也住院了,是很严重吗。 他又想问些什么,被张叔提前阻拦:“别担心,你先别说话,好好休息,再睡一会,没事,你们两个都不严重。” 林小一微微点头,沉重的困意袭来,又睡过去。 再清醒的时候天又黑了,双人病房里静悄悄的,夜灯昏暗,只有仪器不停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林小一看向陈淮的方向,陈淮还在睡,好想去看看他怎么样。 胳膊上被放置了留置针,他拔掉输液管,坐起身,感觉浑身快要散架了那样,胸腔腹腔都牵扯着疼。 走近了才看见陈淮头上包着纱布,手也被包起来了。 四肢竟然还缠着束缚带,紧紧的,林小一简直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了,胸口发堵,呼吸颤抖。 他单手艰难地解开那些束缚带,摆弄的动静这么大,陈淮都没任何反应,他睡眠明明很浅的。 林小一靠在床边,像怕吓到他一样,很小声地叫他的名字。 “陈淮?” 还是没有反应。 林小一扶着床头置物柜坐下,将陈淮的手握住,感觉好累。 手机放在旁边,拿起一看,已经充满了电,晚上九点,再有三个小时就大年三十了。 他们还要去看电影的,林小一都想好看什么了,还有贴对联跟吃火锅,一直这么睡着怎么过呀。 魏远华的那些屁话他知道其实是不该信的,但不止魏远华,很多人,这些人嘴里如影随形的诅咒像是刻进了他的生命,怎么都甩不掉。 万般念头与不甘心消失,他唯余一求。 第104章 ——希望陈淮能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不要再因为自己受伤。 静静看着陈淮呆了会,林小一动作笨拙地起身,看不懂陈淮床位那本鬼画符的病历,他走出病房,去找值班护士询问。 “您好,请问1012病房的陈淮检查结果怎么样?受的伤严重吗?为什么他一直没醒?” 值班护士思索片刻,看看林小一,又往病房那边瞧了瞧:“那个聚众打架斗殴又在医院闹了一通的小帅哥是吧?” “应该是脑部瘀血扩大压迫神经导致的昏迷,具体情况得问主治医生,我也不清楚,我今天是替班的。” “脑淤血…会有生病危险吗?” “看情况,不严重的话可以自行吸收,但如果扩大范围,还是会威胁到生命的。” 谢谢,麻烦你了。” “你们一块的?没安排手术应该情况还是比较乐观的,你也得早点休息,夜间不要随便走动。” “嗯。谢谢,麻烦你了。”林小一梦游一样走回病房,忍不住用手机查了下,被一条又一条可怕的搜索结果吓到脸色惨白。 怎么办,失忆,语言障碍与认知障碍,昏迷,这些都是后遗症。 陈淮之前就有这些症状,如果变得更严重了怎么办,林小一感觉好害怕。 他这样看了陈淮很久。 想了许多种可能性,但无论是哪种,只要陈淮活着就好。 哪怕是最坏的情况,变成植物人,如果这样,那么自己就退学,就近找个班上,照顾陈淮。 反正不管陈淮变成什么样,自己都要养着他。 以他这个年纪,最多也就只能想到这了,想不到别的。 林小一趁着陈淮昏迷,做了很多原来不好意思做的事,他很轻地揉捏陈淮的耳垂,陈淮的耳垂有点肉肉的,摸着很舒服。 又去摸他乌黑浓密的长睫毛,就是这双眼睛,总是看着他,见证他的日常,他的苦难,他的窘迫与难堪。 林小一偶尔会忘记自己在为什么而活,或者忘记自己从何处来到何处去,感觉自己在与世界脱离。 但只要一转头,看到这双眼睛,他就会猛地清醒,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被拽回来。 鼻子高高的,唇形很清晰,吃蛋糕的时候他有偷偷比较过,其实还是车厘子的颜色更深一些,但是陈淮的唇色更好看。 摸到干燥起皮的唇瓣,林小一用食指很轻地刮了两下,找出棉签沾水洇湿。 弯腰的时候有一点痛,但看着陈淮的脸好像就变得没有那么痛了。 林小一仔细描摹陈淮的每一寸,不合时宜地想起初一时偷听到妈妈哄小弟讲的那个故事。 她说:“被巫师诅咒而沉睡的王子,得到命定之人的爱与亲吻,竟然奇迹般地清醒过来。” 林小一鬼使神差地,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倾身下去。 干燥的双唇贴在一起,眼睫如蝶翼般轻轻颤动,林小一睁眼看着陈淮依然紧闭的双眼,心沉下去,分开之前小心舔了一口,将那水分很快蒸发的唇又舔湿润了些。 看来他不是王子的命定之人,好吧,稍微有点失望,就一点。 林小一又开始头晕了,伴随着干呕,哪怕陈淮已经昏迷着,他也不敢发出声音,总觉得陈淮听到会担心。 这一阵不适的后遗症过去,林小一心中升起迟缓的空虚感,他侧头靠在墙上,开始放空,发呆。 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好像什么不堪重负的都消失了。 时间缓慢流逝,林小一似乎睡着了。 叮铃铃—— 猛地睁眼,林小一看见的是陈淮的干净漂亮的下颌线,他在伸手关自己前几天定的闹钟。 梦与现实的界限总是不那么分明,但林小一已经不愿像从前一般去纠结真假,他抱住陈淮,将脸埋进陈淮胸口。 闷声说:“陈淮,我想看电影。” 第56章 原来不是梦,陈淮真的醒了,用很轻地力道回抱住他,避开了他受伤的那只手,把林小一抱到自己身上。 挪动的时候压到胸腔,林小一没忍住呼吸停了一瞬,陈淮敏锐的发现他的变化,眉毛拧在一起,小心将林小一扶稳。 陈淮在他睡着的时候把自己手背上缠着的纱布扯掉了,干燥的手掌插进他汗湿的发缝中,温柔地往后撩开。 林小一的额头鼓起一个肿包,手指擦在上面又痛又痒,但林小一没吭声。 他像是被昏迷的陈淮吓坏了,人一动不动的躺在那,什么反应都没有,这太可怕了。 所以现在无论痒也好,痛也好,只要是来自面前这个活生生的人,什么都行。 陈淮不会说话,不会提之前发生的事,林小一也很默契地没询问,他们珍惜着这段像偷来的时间,紧密地贴在一起。 陈淮把手机递到林小一手里,林小一不明所以,抬头看他,见到陈淮裹着纱布的额头,眼眶似乎又开始发酸。 他们的随身衣物都放在床边置物柜下面,陈淮伸手就能摸到,他把电影票找出来,塞进林小一手里。 “这是……” 床头灯被点亮,陈淮指给他看电影票背面的说明,他们需要提前预约电影票。 林小一左手骨折了,没办法用双手拿手机打字。 陈淮让他背对自己,靠在自己身上,他帮林小一扶着手机,林小一自己按键。 第105章 刚打开浏览器搜索天空影院的名字,注意力就被陈淮的双手吸引过去,昨天没有涂药,在外面又冻伤了。 “之前的冻伤膏都白涂了,又坏了,”林小一扣上手机,心疼地轻轻碰了碰,手背上还有一些擦伤痕迹,“疼吗?” 陈淮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左右晃了晃。 “你怎么什么时候都不疼,”林小一捏他的手指,把他指甲摁到发白,又问他:“这样疼吗?” 陈淮还是摇头。 然后林小一像是很生气那样,把他的手托起来放到嘴边,照着虎口处狠狠咬了一口。 “这样呢?” 陈淮一点反应都没有,仿佛被咬到青紫的手不是他的一样,他甚至颇为自得地反手摸了摸林小一嘴角的伤口,像是在担心他嘴角会痛。 “真是个傻子。”林小一用觉得他很不争气的语气骂他,换来耳边一声很轻的笑意。 手机又被人塞到手里,林小一会意地翻开,跟陈淮两个人一起浏览近期会在天空影院上映的电影。 大年三十有很多喜剧,或是大制作,他挨个点开宣传片,将所有排期的电影宣传片都看了一遍,对第一次看电影的计划很是看重。 但最终,他们没有选择大热门,而是选择了一个人很少的,只在早晨有一场排期的动画片。 片名叫作《小木头历险记》,讲的是一个误入地球的外星植物,从刚开始的懵懂莽撞对世界充满好奇,到后面身为异类被人类讨厌,到最后学会如何正确与地球人相处,并且最终找到人类挚友相伴一生的故事。 小木头碰到了能够理解它奇思妙想的人类小孩。 人类小孩会给小木头准备好看的花盆,将自己的零花钱攒起来给小木头买肥料,带它每日晒太阳,浇水,还会给小木头讲各式各样有趣的故事。 它其实很强壮,只要随便甩出一根树枝,便能顷刻间将一个成年人类绞杀。 这些东西其实对来自异星的小木头来说没有什么实际作用。 可它喜欢跟这个居住在地下室的孤单小孩在一起,因为这个人类小孩会把它当做很弱小的生物去对待,让它体会到了一种叫作温柔的东西,后面小木头通过观察,学会了一个能够更好形容这种感觉的词语——爱。 “被爱”是一种它在异星和地球都体会不到的,非常非常美好的感受。 宣传片很短,只剪辑出一些关键时刻的高潮节点,片尾停留在小木头即将做出是否离开地球选择的一瞬间。 人类小孩双眼含泪,小木头站在飞碟上,眼神很悲伤地看着小孩。 林小一的情绪被片尾调动起来,心悬在半空中,不由得开始为人类小孩担心,毕竟那个人类小孩跟他一样,没有家人,如果小木头走了,他又要变成孤单小孩了。 “我们去看这个可以吗?”林小一把手机抬起来给陈淮看。 陈淮点头,林小一通过网页输入兑换码,订好了位置。 不知道这么好看的电影为什么没人喜欢看,其他的场大部分爆满了,这场预定出去的位置却只有零星几个。 “我明天不去上班了。”林小一跟陈淮说,“我们明天偷偷出院吧,早一点,趁着张叔没来的时候。” 陈淮什么都听他的。 · 第二日,天刚微微亮,林小一跟陈淮就鬼鬼祟祟地换好衣服,去缴费窗口打印了缴费单。 他去自助取款机那里提了两千多出来,然后转了两千块钱给张叔,林小一的卡里清空了。 林小一有张叔的银行卡号,是张春周之前帮助他和妈妈的时候留下的。 转好后他给张叔发了很长的短信,讲自己已经没事了,身体一切都很好,希望张叔不要担心,很感谢他帮忙,又请了假,说最近不去兼职了。 最后的最后,跟张叔说:“如果您有什么关于陈淮的问题要问,等过完这个年好吗?到时候一定把自己知道的都说清楚。” 发完消息后,林小一很快将手机关机。 昨夜下了很大的雪,积得很厚,整个世界都变成白色,林小一呼吸时肺部接收到寒冷的空气,感觉很不舒服。 他默默将头埋得更低了一些,抓紧了兜里陈淮的手,比之前抓得更紧,更用力。 他反常的状态引起了陈淮的关心,走到背风处的角落,陈淮将林小一抵在墙角,为他阻绝更多冷空气,又将自己那条破了洞的围巾绕在林小一脸上。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把这条围巾找回来的,林小一摸着破洞,有点心不在焉。 “我们去重新买一条吧,快过年了,红色的比较喜庆。” 陈淮定定看着他,半晌后,摇摇头,俯身吻向他的额头。 但是林小一很固执,他坚持带着陈淮去精品店买了新的红围巾,自己带着那条格子的。 红色的比格子的质量更好,更厚实,这个颜色将陈淮衬托的很白,陈淮的脸上跟自己一样青青紫紫,两个人走在街上很瞩目。 但陈淮的面容此刻有一种瑕不掩瑜的漂亮。 林小一又带着他去商场买衣服,那些衣服平均价格都在三位数往上,这是省吃俭用的林小一之前绝对不会消费的场所。 陈淮试着告诉林小一自己不需要新衣服,他的黑半袖就很好,林小一明明看得懂他的意思,却还是装作不懂的样子,还给他买了一双又厚又好看的新鞋。 第106章 陈淮拿了另一双林小一的尺码,放在柜台准备一起结账,可是林小一把小的那双放回去了。 他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但林小一看起来很开心,他的笑容打从出院开始就没有放下去过,他像没有受伤过似的,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很好。 做完这些,带着给陈淮买的一身新衣裳,两个人又去了熟悉的小市场。 林小一给自己买了跟陈淮同色系的上衣和裤子,鞋子也买了相似的款式,说:“看起来也没有什么不一样嘛。” 他仰头看着陈淮笑:“明天我们可以穿一样的新衣服啦,新年都要穿新衣服的,这样才能更好的迎接新的一年。” 之后他们回到家里,将东西放下,林小一又非常兴奋地带着他去逛超市,不是门口那家货架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灰尘的小仓买,是占地面积非常大,东西非常齐全的连锁超市。 林小一拉着他,先是站在门口,观察了一会,然后很自然的推了一个小推车跟在别人身后进去。 他拽拽陈淮,捏着陈淮的手有些汗湿。 陈淮弯腰,林小一偷偷跟他说:“我第一次来这种大超市,有点紧张,不知道里面的东西会不会很贵,我们只剩下五百块了。” 在陈淮发楞的时候,林小一迈着频繁的小碎步领着他往生鲜区去了,陈淮想说我们应该已经有很多很多存款了,不止是五百块那么少,就算东西卖的贵一点也没关系,等林小一上大学了,去了大城市,他还能赚到更多的,比现在多出千百倍的钱。 但这些话他说不出来,他不是个喜欢凡事讲清楚的人,所以哪怕不能说话,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影响。 做远比说更重要,等以后他们有了很多很多钱,林小一就不会露出今天这样窘迫的表情,也不会有这种担心了。 那一天会很快的。 陈淮希望林小一每天都能像今天这样开心。 路过零食区的时候,林小一没忍住眼神在几种甜甜的小零食上面逗留,陈淮胳膊一挥,将他停留目光过长的东西全都扫进购物车里。 林小一震惊地骂他:“你疯了,这么多好贵!我只是有点好奇味道,又不想吃,放回去放回去……快点……” 他手忙脚乱的把东西全摆回去,陈淮很不理解,但还是乖乖配合。 不过他在结账的时候,偷偷拿了收银台旁边货架上的一盒水果糖,浑水摸鱼放在一堆蔬菜和肉中间。 林小一结账的时候看见,瞪了他一眼,却没额外说什么,也没有退,默许了陈淮的行为。 陈淮身体还是很棒的,两手拎着满满的东西,只允许林小一拿着那盒硬糖。 走到家门口,林小一开门先进去,陈淮跟在后面。 一只脚踏进家门,陈淮眼前突然一黑。 第57章 林小一回头就见到陈淮站在门口发呆。 “在想什么呢?怎么不进来?”他走过去把陈淮手里的东西接下来,伸手关门。 今天吹北风,门拉到一半的时候,被风带得重重合上,发出一声巨响。 陈淮手搭在鞋柜上,下意识抓紧,闭上眼睛侧头闪躲,像是被声源吓到。 林小一看向陈淮的时候,陈淮已经恢复如常,他似乎闻到了林小一靠近的时候,呼吸间带着的甜味儿。 买回来的东西分门别类放好,林小一拉着陈淮擦药,他的嗓子其实还是有点哑,昨晚喊的。 “冬天出门要戴手套,你这留下病根了,不好好养,每年冬天都会犯。” 陈淮没看他,虚虚看向他身后。 林小一顺着陈淮的目光看过去,没看到什么特殊的东西,只看见门框边上有一根掉在地上的菜叶。 “别管那个了,等会我捡。” 手背上有一阵阵断断续续的小凉风,是林小一用嘴吹的,他每次涂药都喜欢边吹边涂,他说这样吹吹就不疼了,但陈淮其实很少会有关于疼痛的这种感受。 他能想象到林小一现在的样子,头一定是弯的低低的,刘海挡住眼睛,露出一点挺翘的鼻头,往下是瘦到清晰凸起的锁骨,均码的半袖在林小一的身上略显松垮,他太瘦了,但每天被陈淮喂着定时吃饭,比之前好很多,长了点肉。 想着陈淮伸手去摸,被林小一拦住:“别乱动,没涂完呢。” 陈淮就乖乖不动了,靠着墙,闭上眼睛,很听话。 “累了吗?”林小一涂完一只手放下,换另一只,“我们起的有点太早了,又走了一天,我也有点困。等会涂完我们一起睡会吧,等睡醒再收拾,对联落在店里了,张叔没给拿到医院,我们重新买一副。” 陈淮没有反应,林小一放低声音,探头,悄声问:“睡着了?”陈淮还是静悄悄的,眼皮都没动一下。 “睡得好快……”话音未落,陈淮闭着眼睛,抬手按上他后脑。 林小一条件反射挣扎,推向陈淮肩膀,又很快放弃,紧紧攥住陈淮的衣服,放任唇舌探进,尝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滋味。 自己嘴里含剩一半的糖块被陈淮刮搜带走,林小一分神想着,这样陈淮就不苦了。 嘴角伤口被反复碰到,有点痛,细细密密的疼,不过分但很磨人,林小一刚准备咬人,陈淮却退开了。 “你下次能不能吱一声,”林小一的呼吸有点乱,埋怨他,出于羞耻声音很小,像含在嘴里那样低声说:“又不是不给你亲……” 第107章 陈淮在接吻时不知不觉将林小一抱坐在自己怀中,此刻脸埋就在他有点硌人的肩膀上,大有想要用撒娇的手段来躲避责怪的意思。 反正林小一理解的就是这样。 林小淮犯了错之后,若是被林小一抱在怀里,就喜欢把头埋进林小一脖子乱舔乱拱。 “陈淮,你是小狗吗?是不是还要拱两下?”说着林小一抬手,放在陈淮头上,顺毛上下抚摸,跟摸林小淮的手法一样。 他带着笑意的调侃本来是想糗陈淮,但没想到陈淮愣了一下之后,竟真的埋头蹭了蹭。 头滚来滚去,发茬扎在脖子上刺痛,林小一缩着脖子躲:“跟小狗学,真出息了你!” 直到锁骨突然染上湿意,林小一顿住,大脑比身体更快知晓陈淮的意图,但还是来不及了,轻微的钝痛袭来—— 他被陈淮……啃了一口? 咬的很轻,比肩膀上轻多了,陈淮还安抚性的舔了舔。 真给林小一整懵了,他双手夹着陈淮的脸,推开,把陈淮帅气的五官按压到变形,咬着牙问他:“说,你是不是让林小淮给上身了?” 被点名的小狗钻出来,上蹿下跳,没人理会它,急得汪汪叫。 两人这才分神去看地上不停转圈的林小淮,林小一恼羞成怒,把林小淮拎起来扔到陈淮身上。 这俩狗一伙的,一大一小,没一个好东西。 陈淮今天大抵是心情好,竟然罕见地抱了抱林小淮,还摸了摸他的毛,林小淮被吓得瑟瑟发抖,小声呜咽。 林小一把电热毯的线扯出来,插上试了试,没想到指示灯竟然亮了,他扬了扬眉,感觉今天的运气似乎很好。 想把菜提前找出来洗洗,但单手操作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林小一只得放弃。 “别折磨林小淮了,把它放下去吧。”林小一说着,胳膊递过去,“帮我把袖子拽一下。” 他一只手上了夹板,动不了,自己弄不下来。 陈淮伸手攥住林小一的胳膊,沿着胳膊往下摸。 “你怎么了?”林小一这才发现陈淮的异常,衣服刚脱下去就单腿跪在床上。 陈淮从进门开始,视线就没在他脸上停留过,这很反常,刚刚他没留意过,这会特意去看,发现陈淮的眼神一直是虚焦的。 就像是……看不到了那样! 林小一瞬间回想起自己在百度上面看到的内容,里面有一条说,如果淤血压迫到视神经,会有让人失明的可能性。 他面色紧张,陈淮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他也不敢直接问,只得悄悄抬起手。 室内安静很久,陈淮露出很疑惑的表情,像在问他怎么了。 林小一屏住呼吸,将手放在陈淮面前,刚准备左右晃晃,倏然被抓住,悬停在半空。 陈淮抓的很准,几乎是抬手就瞄准了目标那样。 林小一不自觉吞咽,忍不住开口问他:“你是不是……”问到一半忽地停住,因为陈淮的目光,很精准地对焦看向他了。 他拉过林小一的手,吻在手心,然后把林小一丢在床上的外套拿起来,走到门口挂上,连自己的脱下来一起。 林小一在这期间一直盯着他看,陈淮的每一个动作都很准确,不像是失明的样子。 他松一口气,伸手摸摸被子,暖和的,电热毯的温度已经上来。 “过来睡一会吧,困了。”林小一打了个哈欠。 陈淮躺到里侧,两个人的棉裤堆在脚下的被子上,这样能把漏风的缝隙挡住。 长长的胳膊摊在林小一的枕头上,林小一想躺下就必须枕在陈淮手臂上,他受不了地白了一眼陈淮,躺下去。 睡醒的时候天色暗下来,深蓝色的天空跟最后一丝残阳融在一起,陈淮还没睡醒。 他将林小一整个人搂在怀里,抱得很紧,很暖和,心跳隔着薄薄的衣服印在林小一的胳膊上。 林小一看着白墙,感觉既满足又不真实。 他似乎能感受自己的心跳在与陈淮的心跳速度趋于一致,两个人的同步在一起,仿佛分开生长却紧紧缠绕在一起的两颗植物。 “陈淮?”林小一用气音叫他。 他怕把陈淮吵醒,但又迫切的想要一些回应:“醒醒,我们去买对联了。” 陈淮的回应是把他抱得更紧了一点。 林小一放心了。 他懒懒躺了会,费劲地把自己扒出来,陈淮眯着眼睛看他,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林小一给他把被子盖严实,告诉他:“我去买点东西,你继续睡,很快就回来,在胡同口的小超市。” 陈淮想起来跟他一起,但明显很疲惫,动作很吃力,林小一拦住他,按下去,让他继续躺着。 “你安心睡,我等会走的时候把门锁上。”林小一的语气实在太过柔软,又将一个很轻的吻落在陈淮额头,这让头晕且困倦的陈淮整个人都很舒服,精神放松,再次陷入沉沉的睡意。 林小淮听见声音爬起来,跟到门口,林小一蹲下身子,竖起手指放在嘴前,小声给它发布任务:“你在家陪哥哥。” 小东西骄傲地坐在地上,听得懂人话似的,昂起头,不嚷也不叫。 林小一把门从外面锁上,裹紧了衣服,低着头往胡同口走。 最后一丝余晖消失,胡同里还是像往常那般昏暗,路过垃圾堆,林小一不由得想起陈淮在这捡垃圾的时候。 第108章 那么大一个,刚开始总是会将林小一吓到,后面林小一习惯了他的存在,也总是会把他跟大型垃圾袋搞混。 脑子里面又出现林小淮在角落扒拉垃圾的样子,跟陈淮如出一辙,林小一怎么能忍得住不管。 烟火与鞭炮声零星响起,年马上就要到了,林小一仰起头,眼睛里映出远方的光。 推开厚厚的帘子,林小一问小卖部老板:“咱们这有对联跟福字吗?” 老板摇摇头:“没有啦,我这进的少,没几套,就刚才,最后一套被王婶买走啦,你咋这么晚才买对联呢?” 林小一没回,看见柜台旁边的棒棒糖,鬼使神差拔下来两根橙色包装的,跟上次陈淮递给他的颜色一样。 “一块。”老板说,“你要是想买出门往左边路口再走一段,拐角那块有人摆摊卖,就是不知道收没收摊呢,去碰碰运气呗。” “谢谢。”林小一掏出一块钱,放在吧台桌子上,将两根棒棒糖揣到兜里,转身出门。 掀起门帘,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从面前驶过,林小一扫了一眼,没细看,是外地的车牌,他只在男同学们聊天的时候偶然听过一耳朵,这个标志的车,最低的配置也要几百万起。 不知道是胡同里哪个婶婶家里从大城市衣锦还乡的孩子,她们明天外面聚堆聊天的时候,这辆车十有八九是焦点。 外面的风很大,林小一小跑着过去,果然看见卖春联的小摊,一对中年夫妻,穿的很厚,将一沓沓春联往大箱子里装,看样子已经在收摊了。 他成为这对夫妇最后一位顾客,很幸运地买到了一副对联,福字是二人好心赠送的。 今天的一切都很好,林小一很开心,再过几个小时,就可以正式开始过年了。 林小一抱着红彤彤的小纸盒与福字,祈祷新的一年万事顺顺利利,陈淮的身体健健康康,两个人能永远在一块不分开。 天已黑透,林小一走近胡同,刚刚的小轿车迎面驶出,为林小一照亮了一段回家的路。 对吧,他就说他今天运气很好。 第58章 钥匙插进锁芯,拧一圈,门自动打开一条缝。 林小一有点奇怪,他记得走之前是转了两圈的,难道是他记错了,没锁上? 走进去小心带上门,屋子里面很黑,什么都看不清,陈淮大概还在睡。 林小一没开灯,特意放轻脚步,东西也轻拿轻放,将声音放到最低。 但林小淮也没什么动静,林小一感觉有点奇怪,他蹲下身子,打开手电筒,没见到每天趴在桌子底下的小狗。 下一秒,林小一猛地顿住,僵硬缓慢地抬头,手电筒的光照向床铺,床上——没人! “陈淮……?”林小一小声呼唤他的名字。 没有回应,没有任何声音,哪怕是微弱的呼吸声。 林小一跌跌撞撞冲到门边开灯,撞开凳子发出刺耳的滋啦声,开关按下,灯光瞬间照亮整个小屋,包括开着门的洗手间。 窗户开着,凉风呼呼往里吹,屋子里面的温度已经跟外面趋于一致。 太静了,林小一呆站在门边,对这间住了好几年的小屋感到有些陌生。 大脑有一瞬间的反应是空白的,耳鸣伴随着头部刺痛突然袭来,林小一蹲下捂住耳朵。 陈淮几次突然消失的记忆汇聚在一起,氧气似乎变得稀薄,林小一逐渐感觉到呼吸困难的症状。 他每次都是这样的,没关系,反正很快就会回来,或许睡一觉,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他了。 林小一蹲了很久,似乎想通了,面色平静地站起身来。 他机械地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探了探被子,里面的温度还是热的。 弯腰朝桌子底下看,林小淮的破垫子也在角落里面放着,两床被子,两个枕头。 走到洗手间,伸缩杆上面挂着他之前给陈淮买的黑色半袖,鞋柜里面也有陈淮的旧棉鞋。 一切的一切,无一不在表明,陈淮是真实存在的。那就没关系,他会回来的,林小一坚信。 又怔怔地发呆很久,房间太安静了,静过头,像声音被什么怪物吞噬掉了一样。 直到一阵冷风再次吹进来,林小一才回过神,抬脚走向床边,脱鞋爬上去,把窗户关上。 关上以后跪在窗边,他又想不起来自己要做什么了,刚刚出门是去做什么来着? 林小一靠在墙角,蜷起腿抱住,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床单发呆。 过会想起来了,是出去买对联了,他把揣进兜里的对联小盒掏出来,看了一会,放在桌子上。 一根棒棒糖附带着从兜里掉出来,落在在床上,林小一愣了一下,捡起来。 看着熟悉的糖纸,不禁想起陈淮给他递糖和在车上被小孩惹生气的画面,这些回忆历历在目,仿佛发生在昨日。 林小一轻笑一声,撕开包装,没想到棒棒糖外面的糖纸这么难撕,弄了好一会,塞进嘴里。 原来棒棒糖这么甜,他都快忘了第一次吃到的糖是什么味道了。 陈淮的围巾放在桌子上,林小一把另一根棒棒糖拿出来,放在围巾上,等着陈淮回来给他吃。 吃到甜的东西让他的心情变好了一些。 林小一提起劲,下地去把能收拾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单手洗菜摘菜,实在不行胳膊肘也用上,嘴角始终带着笑。 第109章 明天陈淮回来的时候,就不用费劲处理这些东西了,他的手没好,不能沾水,要养着的。 扫地擦地,把林小淮的垫子都拉出来收拾干净,林小一突然想到,陈淮会不会是出去遛狗了,不然怎么会连林小淮一起消失呢? 算了,怎么样都不重要,能回来就好。 把所有能做的事情做好,林小一铺好陈淮那边的被子,下地去关灯,回来之后直直躺在床上。 被窝里面是很暖和的,但还是跟被陈淮抱着的时候不太一样。 他被包裹在黑暗里,努力回想原来没有陈淮在的记忆,那时候这个房间也是这样的吗,怎么总是感觉哪里不一样了。 林小一辗转反侧很久,还是没忍住,在深夜钻进了属于陈淮的被子,头也埋起来,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他像走失的动物回到了熟悉洞穴那样,在封闭的环境中数自己的心跳,偶尔掀开一条缝隙透气,直到数至第三万七千八百六十下,他从被子里钻出来。 开始趴着窗台朝外望。 月亮高悬,视线所及的房屋都是黑着的,过了不知道多久,有一户人家的窗子亮了,渐渐的,第二扇,第三扇。 林小一看着这些灯光亮起又熄灭,太阳升空,身上围着被子,胳膊被窗沿传递温度,变得冰冰凉。 在他把胳膊缩进被子,感觉到眼睛酸涩疼痛的时候,伴随着眼睛不适,生理性泪水的滑落,太阳彻底拨开云层,阳光洒在他的脸上。 有人开始贴门联,外面逐渐变得热闹起来,双响炮,鞭炮的声音不绝于耳。 林小一被唤醒那样,动了动发麻的四肢,沉默地将两床被子叠起,凉水洗了把脸。 他把对联从盒子里拆出,金闪闪的字印在红纸上。 上联写着:满堂欢喜诸事如意 下联写着:阖家团圆幸福平安 横批:万事如意 这是他特意挑选的,那些什么发财呀,步步高升的,甚至还有恭祝学业的,林小一看都没看。 熬制米糊的时候,林小一时不时转头看向门口,他还是比较想跟陈淮一起贴对联的。因为别人家贴这个东西的时候,都是一个人贴,一人在身后指挥,画面看起来很幸福,他也想体验一下指挥陈淮贴对联的感觉。 可是直到米浆糊熬成型,他想等的人也没回来。 两边的还好,横批太高了,林小一够不到,得把凳子搬出来,如果陈淮在这里的话,他肯定一伸手就能贴上去。 院子里的邻居们在这个喜庆的日子对林小一格外和善,平时不搭理他的婶子们都跟他打了招呼。 “林小一也贴对联呐?咋没让那小伙子出来,长胳膊长腿的多方便,地上滑,自己踩凳子别摔咯!” 林小一没吭声,他一只手不能用,单手拿着对联就没办法扶着墙,踩上去的,晃晃悠悠的总像要摔倒。 自己的热心肠没讨到个回应,隔壁婶子感觉热脸贴了冷屁股,啐了一声,骂他大过年的给人添晦气,将门摔的震天响。 没人给他看贴的正不正,林小一勉强怼上去就下来了,后退几步观察。 嗯……左边的往左歪,右边的往右歪,横批也是歪的,很好,也算是七扭八歪的美感。 林小一掏出手机开机,他收到了十几条短信,张叔的很简短,在昨天回他一句“好的”,王媛,张希颜,林望月都给他发了拜年消息,问他今天有空要不要出去一起玩。 其中张希颜给他发了六条,内容都是问他怎么不回消息,人跑哪去了。 来自电影院的温馨提醒短信在最新一条: “距离您预定的于2019年2月5日上午8:30的电影《小木头历险记》放映还有三十分钟,请安排好时间不要错过哦~” 从家里到电影院需要二十分钟,林小一坐在床上,双手攥紧手机,低头看向手机屏幕左上角的时间。 期间门一直开着,但没有人进来,时间跳转到八点十分,林小一穿上外套,离开家的时候没有锁门,依然将门虚虚掩上,这样如果有人回家了,不用钥匙也能打开门。 林小一第一次去电影院,第一次在前台换票,磕磕绊绊地给吧员看短信,吧员很热心地关心他:“您的朋友没到吗?电影已经开始放映了,另外您的脸色不是很好,需要帮助吗?” 林小一摇摇头,把一张票留给验票员,说:“如果有一个高高的,大概有一米九的男生过来,请帮他核验这张票让他进去,麻烦您了。” “不麻烦,没准朋友有急事呢,赶紧先进去吧。”验票员给他比划ok的手势。 林小一坐在座位上,时不时看向影厅入口,不知道其他人因为什么原因,今天都没有如期来看这部电影,所以整个五号厅都被林小一包场了。 他看的不是很专心,因为他总是忍不住走到影厅门口推开门朝外望,等回去的时候,就不知道前面一段在演什么了。 林小一有点懊恼,如果陈淮一直不来的话,自己应该好好看完的,这样才能在陈淮回来的时候给他讲解这部电影都讲了些什么,让陈淮能有一些参与感。 电影后半段林小一看的很认真,小木头的家人来到地球的时候,见到了被小男孩绑了很多大红蝴蝶结的小木头,影片里面也在过春节,这让林小一产生了很强的代入感。 第110章 小木头见到家人很开心,开心到每一根树枝上都开满了一簇簇的花。 小男孩在房间的角落看着小木头跟家人们紧紧拥抱,用他听不懂的外星语言沟通,没忍住走向前去问小木头:“太好了,你终于找到你的家人了!我们要一起过年吗?人变得很多,这样很热闹,更有过年的气氛了!我好开心!” 小木头露出很为难的表情,小木头的家人表情很愤怒,对小男孩说一些他听不懂的外星话,树枝甩得满屋都是,小男孩有点害怕。 小木头将小男孩挡住,为他跟家人解释什么,然后他回头跟小男孩说:“我的家人们遇到了情况很紧急的麻烦事,我需要回去帮助他们,对不起。” 小男孩像听不懂那样,露出疑惑的神情:“那你没办法陪我过年了吗?” 小木头垂下头,不敢看向小男孩的眼睛,说:“是的,对不起。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棒的人类小孩,我最喜欢你,但我必须要帮助我的家人,明年,等我明年过来陪你一起过年好吗?我保证。” 小男孩很难过,但他仍然为小木头感到开心,因为如果是自己的家人找过来,小男孩也会很难在小木头与家人间抉择。 他不希望小木头为难,所以他笑起来,弯起一双月牙般的眼睛,说:“没关系,我等你。” 飞碟飞走的时候两个人都在哭,但小男孩却努力笑得很开心。 他其实很难过的,林小一心想。 电影放映结束,林小一心情低落地走出去,检票员叫住他,问他这张票还要不要,林小一先是摇了摇头,走出几步后突然反悔,将电影票拿了回去。 这是陈淮的,等他回来要给他。 第59章 林小一路过电影院的透明展示柜,里面有个小狗娃娃,表情酷酷的,跟陈淮很像。 他驻足在原地,观察半天,手情不自禁扶在玻璃上。 想买。 视线移至右下角,那里放着三位数的价格牌……太贵了。 手指下意识蜷缩,手心出汗,随着动作在干净明亮的玻璃窗上留下几道突兀的指痕。 他发现后愣了一下,顿时攥紧拳头,后退一步,抿起嘴,又深深看了眼那个娃娃,低下头去。 掏兜把所有纸币叠在一起,数了数,只剩下一百多。 林小一攥着那卷钱,揣进兜,低头走出电影院。 公交车上人不多,林小一在靠着窗户的位置坐下,车窗外的风景既熟悉又陌生。 陈淮不属于这个县城,他也一样,这里不是他的归宿。 电影里面的小男孩既善良又勇敢,他仍旧失去了小木头,那么自私的林小一呢,会失去陈淮吗? 当小木头说出那句要回去的时候,林小一想的跟小男孩一点都不一样,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留下,拜托,无论因为什么,不要走,不要扔下他。” 他就是这样自私的人,冠冕堂皇的自私鬼,明明发现了陈淮的与众不同,明明去过警察局咨询,明明知道张叔可以帮忙调查陈淮的身份,可他每次都在退缩。 他甚至在为了陈淮不愿意找家人而感到沾沾自喜。 他想把陈淮藏起来,想独占陈淮。 ——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得到陈淮的喜欢。 当这个念头从心底升起的时候,林小一感到无比痛苦,像之前每一次失去家人的时候一样。 可他这样可耻的人,在自醒过后,还是会站在院门口,盯着房门感到期待又紧张。 打开房门会见到想见的人吗? 林小一压抑着狂躁的心跳,越走越近,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拉开门。 空空如也。 屋内的一切摆放与他走之前一模一样,陈淮还没回来。 心一点一点沉下去,呼吸放缓,林小一站在门口缓了一会,走进去,关上门。 蔬菜,丸子,肉卷,一盘盘摆在料理台上,摞成小山的肉卷化开,软趴趴的塌成一片。 突然,第一家鞭炮声响起,噼里啪啦地炸了很久。有了开头,家家户户都争先恐后地放起午饭前的鞭炮。 林小一在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中发呆,后知后觉想起原来他忘记准备鞭炮了,怪不得总是感觉差了点什么。 待声音弱下去,他把桌子拉出来,桌腿蹭在地上,发出很刺耳的声音。 每次陈淮搬的时候就不会发出这种声响。 他用小电锅接水,插上电,坐在桌前看着,冷水逐渐冒泡,翻涌。 对面太空了,那里应该坐着一个人的。 林小一单手盛麻酱,分别放在碗跟盆里,倒水慢慢稀释,当水咕噜噜响起的时候,两下十分微弱的敲门声夹杂其中。 他没注意,把肉下进去,敲门声再次响起。 林小一顿住,筷子上还夹着青菜,悬停在半空中,直到又一次听见,林小一灵魂归位那样,猛地松手,转身冲到门前推开门—— 等在门外的却是一个陌生的人。 来人身着一身西装,两鬓微白,嘴角挂着和善的笑意,问:“请问是林小一先生吗?” 惊喜的表情被犹疑替代,林小一反问道:“你是……” “您好,我姓孙,陈家的管家。您跟少爷差不多大,叫我孙叔也可以。”说话间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林小一与他身后的整个小屋。 “陈家的管家……”林小一狐疑地看着他。 第111章 陈,难道是陈淮?可陈淮这个名字是他自己随便起的。 林小一看向他的眼神充满戒备,中年人却十分游刃有余,他的声音温和有力:“您别紧张,陈淮少爷走失期间承蒙您的照顾,小姐有话想对您说。请——” 说着他向旁边闪身,欠身指向停在门口的豪车,这是……昨天晚上在胡同口见到过的那辆! 林小一心脏狂跳,他慢慢松开门把手,走出房门,往院门的方向。 刚走出两步余光便见到管家向自己房内走去,林小一立刻回头质问:“你做什么!?” 管家双手交握置于身前,道:“对话时间或许很长,我想您房间内的电器需要关闭一下。” 林小一快步回去断电,出门后直接将门合上,面对他充满防备的行为,管家不置可否,跟在林小一身后一同走向院外。 车窗缓缓降下,一张冷漠精致的脸出现在车窗后,这位女士的五官跟陈淮如出一辙。 林小一几乎不用怀疑就能猜到这是陈淮的母亲,再不济也是亲姐姐一类的密切关系。 看着这张脸,林小一总有种说不上来的眼熟,连带着回想起第一次见到陈淮原貌的时候,他也有种隐隐约约的熟悉感。 “您好。”林小一说。 女人冷漠地审视他的穿着,视线定在前襟顿住,而后拧眉,嫌恶地错开目光。 林小一低头,看见纯白色上衣中间的几点污渍,那是刚刚筷子掉下去溅出来的火锅汤汁。 他刚抬手攥住,女人就直截了当地开了口:“你想要什么?” “什……什么?” 林小一没听懂,不解地看向她,她却已经将头转回去,不耐地看向手中资料。 “母亲林晓依,生父王有山,继父陈臻,父亲奶奶雪天走失,爷爷死因不详,母亲继父弟弟车祸,被继父家里逐出家门,原籍羊淮山羊淮村,上过报纸新闻,劣迹斑斑。” “陈淮离家出走在外近七年,无任何沟通能力……你却知道他的名字!”女人锐利的目光突然逼向他,“你想从陈淮这里得到什么!?” 女人的攻击性很强,林小一在局促之余更多的是震惊,能知道他父母继父的名字不稀奇,毕竟这些都被扒出来上过报纸,但关于爷爷奶奶的死亡原因,没有任何人问过他,她为什么会知道!? 林小一看向她手里的那份资料——她调查过自己! 还有她说的自己知道陈淮的名字,什么意思,她也这样叫陈淮,难道……难道陈淮原名就是这个? 这也太巧太狗血了!? 她是有备而来,昨天他们的车出现,陈淮就消失了……那么是不是证明,陈淮被他们带走了! 林小一没管其他的,直接质问道:“陈淮在哪?” 女人嘴边挂上讥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问他在哪,难道你不知道?奉劝你别再玩这些无聊的把戏。” 她收起笑容,正色地与林小一对视:“想要什么你大可以提,陈家满足你。失明,昏迷,失语,淤血扩散压迫脑部神经,再不及时手术,他会有生命危险。藏着一个看不到说不出的废物,眼看着他变成一具尸体对你能有什么好处?五十万,五百万,五千万或者更多,想要多少,随便提。” 林小一听到后面表情越来越不对劲,他的心高高悬起,扒在车窗上,急切追问道:“你说什么?” “失明昏迷失语……你是在说陈淮吗?我不知道!”林小一用力握紧车窗迫切地重复道:“我不知道陈淮在哪!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们也不知道陈淮在哪!?” 昨天不是他们把人带走的吗?现在来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难道陈淮昨天是真的看不到了吗? 林小一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整个人焦躁不安,他压抑着自己,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问她:“昨天,难道不是你们把他带走的吗?” 女人表情错愕一瞬,看林小一真像是不知道,朝窗外摆摆手,管家意会地将林小一扯走。 林小一抓着管家的胳膊,重复质问:“陈淮在哪?他不是被你们带走的吗?你们为什么会不知道!他到底在哪!?” 车窗已经升起闭合,管家的情绪很稳定,他平静地跟林小一叙述:“昨日见到少爷时,他已经陷入昏迷不省人事。我们将少爷送至医院检查,他半夜清醒后暂时恢复视力,将保镖打晕跳窗逃走。少爷失忆后防备心很强,不认我们。我们以为,少爷会回来找您。” “他真的……真的失明了?”林小一问。 管家点头。 林小一后退一步,怀疑地看着他,又问:“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请稍等。”管家打开车门取出一个资料袋递给林小一,“您可以先看。” 林小一刚打开一圈缠绕的线,管家又开口道:“小姐爱子心切,略微急躁,烦请见谅。但我有义务提醒您,少爷性格固执,又有认知障碍,您不该错误引导,耽误他治疗。我们有私人医院以及最专业的医疗团队,少爷的检查结果不乐观,治疗刻不容缓。” 资料袋里面的证明很齐全,包括陈淮幼时的照片,他从小眉眼就很精致,面相很冷,被车上的女人抱在怀里,身后是一整个大花园与别墅。 陈淮的出生证明,户口本,亲子鉴定证明,身份证复印件,及高中毕业书,甚至有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林小一定睛一看,陈淮竟然十四岁就被国外大学录取了。 第112章 他艰难地吞咽,在寒风中将这些资料看了一遍又一遍,问:“这些资料可以暂存在我这里吗?” “抱歉。”管家说,“这些涉及少爷隐私及安全,不方便留存在外,若您不信我们可以通过司法途径将少爷带走,或是由警察出面。我想您也不想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对吗?” 林小一默然,一时无法消化刚刚接收的巨大信息量。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近期我会留在北城,希望能够尽快收到您的消息。”管家点头致意。 很快,人跟车一同消失在胡同口,林小一怔愣地走回屋内。 第60章 林小一低头,写着联系方式的号码纸已经被他揉得皱成一团,他猛地想起什么,手忙脚乱找到手机拨出电话。 那边接得很快:“您好,林小一先生。” 他还没开口对面就能叫出他的名字,明显存了他的号码,想必这也是调查过后的结果。 原来有钱人竟然做到这种程度,面对未知的紧张让没什么见识的小孩捏紧了手机,他问对方:“请问您把陈淮接走的时候时候,有没有见到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狗?它一直在家,昨天回来的时候不见了。” “非常抱歉,林小一先生。”那边说,“那只小狗紧咬少爷的裤腿不放,没办法,我们只能将它一并带走,现在由保安在看管,晚点会差人给您送过去。” “谢谢。” “不客气,应该的。为您带来的不便烦请谅解,若是有少爷的消息,还是要麻烦……” 林小一没等他说完便打断:“我知道。” “非常感谢,我们这边也会继续加派人手寻找,但我们着实不希望再次引起少爷的应激反应,毕竟这对他当前的病情无益,之后或许还是需要麻烦您。若您想好愿意配合,条件可以尽快汇总,待下次见面一并详谈,小姐非常感谢您这么久以来对少爷的照顾……” 不想听这些乱七八糟的车轱辘话,林小一语速很快地回了句:“其他等我想好再说,谢谢,再见。”说完迅速挂断电话。 弄明白了林小淮的下落,可陈淮呢?陈淮能去哪呢? 打从陈淮出现开始,一直围着他转,只要林小一回头就能看到陈淮高大的身影,失踪最久的,也就只有下雨天那次。 林小一思索着穿上外套,走出门,站到那片最熟悉的垃圾堆边上停下脚步,突然想起陈淮之前带着他去过的那个废旧天桥,转身就跑起来。 那是唯一一个他能想得到的,除了自己身边以外,跟陈淮有联系的地方。 他体质本来就一般,最近正有预兆要感冒,昨晚通宵没睡,今天在寒风中一扫,跑起来的时候眼前一阵阵发晕。 几分钟后,喉咙像冒了烟,呼吸间胸腔剌着疼,他看着前方不远处的废弃天桥,慢慢减弱速度。 太阳余晖洒落在半截天桥上,铺满那坐高大的建筑,小小的瓦片房隐藏在暗影角落中看不真切,瓦盖上落了很厚的一层雪。 很小很低,似乎只能容下一个人,以陈淮的身高,进去只能佝偻着身子。 瓦片两侧零星散落着一些破旧的红色砖块与碎木枝,入口处也堆着两排高,看样子就是用作防风的砖头。 难道这就是陈淮被他捡回去之前住的地方吗,这么破,四处漏风。 林小一急促呼吸着,迟来的懊悔席卷心头,鼻头发酸。 外面这么冷这么冷,陈淮是怎么……怎么在这种地方呆了三年的啊,为什么不早点带他回去,为什么,为什么过了三年才把人捡回去。 如果再早点就好了,再早点把人带回去,或许陈淮就能少吃一点苦,也或许能少受一点伤。 可他想起刚刚才看过的那些照片,小小的陈淮站在偌大花园里的样子,优雅地弹着钢琴的样子,穿着小西装参加晚宴众星捧月的样子,他更后悔没有早点帮陈淮寻找到他的家人。 如果他更早一点,带着陈淮去找张叔帮忙,会不会陈淮早就回家了。这样陈淮就不会碰到,也不会去惹那些三教九流的不良青年,更不会见义勇为受伤留下那道可怖的伤疤,也就没有了后面被魏远华他们再次伤害到的机会。 千百种复杂的情绪混杂在一起,林小一不知道哪一种让他更难受,他心里默念陈淮的名字,一步步向那间瓦片房靠近。 倏地,他被人从身后捂着嘴,拦腰抱住,拖进昏暗的墙壁缝隙。 是谁!? 林小一剧烈挣扎,嘴里发出沉闷的喊叫,完全无法动摇身后的人。 冷到不像话的手捂在他脸上,林小一条件反射去抠,几乎在摸上去的瞬间就确定,身后的人——是陈淮! 他瞬间松懈力气,任由陈淮紧紧锁住他,抱着他。 这一片修路,临近居民早就搬迁出去,跟南华街烂尾楼是一个开发商。老板失踪拖欠工程款,没有资金,房子拆到一半就停工了。 平房盖的很密,墙与墙之间只有可容一人通过的缝隙,身后就是建筑施工的高墙围挡,陈淮带着他后退到最里面。 狂乱的呼吸毫无章法地落在林小一身后,陈淮像一头已经发狂的,没有安全感的野兽,反复确认林小一的味道那样,埋头紧贴着林小一。 林小一不敢动也不想动,眼泪顺着眼角滑落,被陈淮的手掌截断,他能感受到陈淮的不安,能感受到他的不正常。 第113章 陈淮有多粘他他是知道的,之前每天上班之后回到家,陈淮都要跟着他屁股后转一会,或者趁他不注意的时候靠近贴贴。晚上有的时候他睡不实,半梦半醒间都能感受到陈淮在偷偷看他,碰他。 陈淮一直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他也不戳穿,默默允许陈淮这些得寸进尺的小动作。 有的时候林小一感觉他们两个就是像是两块钕磁铁上的,磁性很强异性磁极,保持距离时互相吸引,但只要略微靠近,便会紧紧吸附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林小一扣着陈淮的手揣进衣服里,突然接触到滚烫的皮肤,陈淮顿时愣住,手背上滴落泪水的异样感也格外强烈。 他猛地松开手,想要抽出来,林小一按着他不让动,忍着哭腔,哑着嗓子问他:“现在能看到吗?” 陈淮头抵在他肩膀上,停顿片刻,很轻地点了点头。他小心翼翼摸索触碰林小一的湿漉漉的睫毛跟脸颊,确认后被灼伤了手指那样,很不敢相信地把林小一转过来。 他皱眉,擦掉林小一的眼泪,无声地用口型对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是对不起让他哭,还是对不起自己突然消失。 陈淮很急切很恐惧的样子,扯着嗓子发出啊啊的嘶哑声,说不出话就伸手捏住自己喉咙,用力揪扯。 林小一赶紧拦住他,跟他说“没事。”说完抬手,陈淮就配合着把头低下来,让林小一很轻松地碰自己。 颧骨上擦伤了,林小一轻触即分,在陈淮心虚的眼神中什么都没问。 他毫不费力地探头靠近,贴了贴陈淮的嘴唇,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低声问陈淮:“冷吗?饿不饿,要不要回家吃火锅,我都准备好了。” 在陈淮还在愣神的时候,林小一抓着陈淮的手,转身就走。 陈淮下意识跟着,在后面呆呆地望着林小一的背影,发现他头发长了很多,林小一第一次带他回家的时候就是这样,二话不说牵起他就往家走,那时候后面的头发没有现在这么长。 不过,这不是他头发最长的时候。 他第一次遇到林小一的时候,在九年前,林小一比现在小很多,有点黑,瘦得只剩皮包骨,像个迷你火柴人。 当时他一睁开眼,就看到正上方倒悬着一张小女孩的脸,那是他睁开眼睛后见过的第一张脸。 彼时林小一的头发很长,乱糟糟的,个子矮矮的,陈淮以为他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与他对视,亮晶晶的眼睛弯起来,两只眼睛中间的鼻梁上有颗小痣。 “她”笑着说:“你终于醒啦!你长得可真好看。” 之后的日子里他受伤躺在山洞里动也不能动,“小姑娘”每天给他送吃的,喂他吃药,吃馒头喝水,帮他擦脸。 “她”总是夸他白,夸他好看,陈淮不太知道“她”每日都在喋喋不休些什么,但他很喜欢听“她”讲话。 因为“小姑娘”不来的时候,他只能躺在地上面对周围冰冷漆黑的石壁。 “小姑娘”说他叫林小一,问陈淮叫什么,陈淮却什么反应都没有,像是听不懂人说话。 于是林小一便露出一脸很惊喜的表情,随意盘腿坐在肩膀旁边。 陈淮不用转头余光就能看到“小女孩”的下半身,他没穿裤子,漆黑的小内裤在动作间从衣摆下缘漏出来。 陈淮没有记忆,大脑一片空白,但他还是下意识感觉这个“小姑娘”这么做不对,他也不应该乱看,于是把头扭到另一边。 没想到单纯的山里小孩以为受伤的人没有名字,避嫌的动作是表达自己的难过,于是林小一屁颠屁颠起来,拍拍屁股,走到陈淮的另一边,再次盘腿大坐。 他眼疾手快地按住陈淮又想转走的头,摁着陈淮的脸,小心压制自己的兴奋的表情,学他一样皱起眉,弯下腰,装作语气惋惜地道:“你是不是没有名字呀,没关系,我给你起一个!” 陈淮眨了眨眼。 “你知道陈吗,我想想啊,是哪个陈来着……妈妈那会说的好像是什么……耳朵沉?啧,是不是这个啊?好奇怪,不知道,我不认字,反正你姓陈呗,这个姓最好听了,都是好人。陈雪老师也姓陈,她又温柔又好看,你跟她长得一样好看!我最喜欢姓陈的人了,你姓陈吧,行吗?” 陈淮看着眼前小不点期待的目光,做不出拒绝的动作,下意识点点头。 “太好了!”林小一起身跪在他旁边,抓着他的肩膀,语气愈加兴奋,用清脆的声音继续道:“那你就叫陈淮呗!好不好,是不是很好听?正好是羊淮山的淮,我们这就是羊淮山!” 陈淮没有反应,林小一就“陈淮”,“陈淮”地围在他身边重复念叨。 直到他一叫,陈淮就看他一眼为止,林小一捧起陈淮的手道:“太好了,陈淮,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我超级喜欢你的名字!以后我们就是最好最好的朋友啦!” 等开心的劲头过了,林小一趴在他耳边小声说:“你等等,我回家给你拿好东西吃!” 说完一溜风似的跑远,陈淮听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心里默念了几遍林小一给他起的名字……陈,淮。 是挺好听。 等到傍晚,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瘸一拐,越靠近越急切,似乎还摔了一跤,陈淮浑身无力,心里焦急,挣扎着翻了个身。 第114章 受伤的人每天吃馒头就凉水,怎么能有力气呢? 林小一从洞口探头,见陈淮趴在地上,连忙拐着腿跑过去,把陈淮翻正。 “诶呀!你怎么乱动呀!要养养的!算了,你先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林小一把手背到身后去,刚刚他一跑进来的时候陈淮就看到了,他手心里捏着两个鸡蛋。 “猜不到吧!”小不点很得意地歪了歪头,把两只手伸出来:“当当当当~大鸡蛋!” 陈淮瞄了一眼,那鸡蛋似乎也不是很大,都能被小孩小小的手心团团攥住。 “过节才能吃的呢!我从家里偷了两个出来,嘿嘿,妈妈生病的时候奶奶就给妈妈吃鸡蛋,说能补气血,你也得补补!”林小一呲牙笑,牙齿上面豁了一个洞。 他见陈淮躺在地上一直盯着他的嘴看,赶紧放下鸡蛋双手捂住嘴,眼睛眨啊眨的,有点不好意思的红了耳朵。 嘴被手捂着,他说话有点不清楚:“你别盯着我牙看呀!那是躲爷爷扫帚的时候不小心卡门槛子上卡掉了,奶奶说还能长呢!” 他用嘴唇把牙包着,显得很滑稽,说:“我说捡了个好朋友,受了伤,得吃鸡蛋,奶奶就偷偷帮我煮熟了,你快吃吧,还热乎呢。”说完把鸡蛋剥嗑,喂到陈淮嘴边。 陈淮张嘴吃掉,却见到林小一把剩下的一半鸡蛋送到鼻子边闻闻,纤细脖颈上的喉咙滚动,咽了下口水。 等林小一把那半块鸡蛋再喂给陈淮,陈淮就怎么都不肯吃了,怎么问都不吱声,急的林小一团团转:“这玩意老香啦,你咋不吃呢?” 林小一见不得陈淮这分不清好赖的样,威胁他:“你再不吃我可吃啦?” 陈淮扭头,林小一舔了一口,吧唧吧唧嘴,装模作样说:“诶呀,可真香真好吃呀~” 看见陈淮偷偷回头看他,又说:“你看,你也想吃,装什么不想吃呢,快点,等会天黑之前我得回家呢,要不然爷爷又该抽我了!” 陈淮用口型说:“你吃。” 林小一摇摇头:“不行,你受伤了,得给你。没事,再过一个多月就到我生日啦,奶奶会给我煮鸡蛋吃的!” 拧不过林小一,两个鸡蛋还是都塞进了陈淮嘴里。 之后的日子里林小一时不时给他带鸡蛋,带完整的或者是啃了一半的馒头,身上偶尔青一块紫一块。 陈淮渐渐能坐起来了,只是躺久了腿还不利索。 林小一自言自语也不嫌累,什么都跟他说,说自己奶奶,说自己爸爸妈妈,有的时候还会很低落的问陈淮:“他们为什么不让妈妈出去呀?” 陈淮哪能知道,他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呢。 最后一次见到没他一半高的林小一时,是在一天傍晚,落日照进山洞,那天晚上林小一带着哭肿的眼睛过来,他说:“我不能每天出来了,得在家照顾妈妈,她也生病了,很需要我。” 他把一袋子的馒头跟野果,还有一小桶水搁在陈淮旁边:“你先吃果子吧,馒头是我趁爷爷出门偷偷蒸的,能吃好几天呢,里面还有五个鸡蛋。” 半袖盖不住手臂上的青痕,林小一不让他碰,他在陈淮的注视下藏了藏,说:“我过几天想办法出来看你,你别乱跑,外面山里可复杂了,容易迷路。” 按照推算那时候的林小一已经九岁了,看着却没有一年级的小学生大。 那天以后陈淮等了很久,日升日落,林小一再没来过。 他腿好了,出去找过几圈,摸索地形,但迟迟见不到人影。 直到偶然碰到巡山的警察,他被带出去送回家,便再也没有机会回到那个山洞了。 陈淮不知道自己看了林小一多久,好像从他回到北城偶然看到林小一的第一眼开始,就再没挪开过了。 他回到的那个所谓的家,是复杂的,陌生的,冷冰冰的,远不及当初那个山洞温暖。 他的妈妈不像林小一形容的“妈妈”那样温柔,那个自称是他母亲的人只会穿着精致的服装站在二楼,冷眼旁观一波又一波穿着白大褂的人前赴后继,押着他做一次又一次的精神治疗。 他被迫学很多很多东西,从小学到大学的所有课本,不同的乐器,计算机,马术。他学的越快越好,等待他的东西就越多,每天的睡眠被压迫到极致,大把不知名的药品与注射物进入他的身体。 他像个被规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按照要求完成根本没有尽头的任务,那个女人一边为他惊人的学习能力满意,一边又为他迟迟不肯开口不愿与人交流懊恼,偶尔会在喝多的深夜坐到他的床边,握着他的手含泪哭泣道:“你一定要好起来,你必须好起来,妈妈只有你了。” 围在他身边的保镖越来越多,他没机会回到那个叫做羊淮山的地方,直到某天,那个女人在饭桌上冷漠的对他说:“你父亲死了,明天去北城参加他的葬礼。” 北城,是那个有着羊淮山的北城。 陈淮没见过父亲,不知道父亲是什么,他也不感兴趣。 他跟女人一起站在照片前,像两座由寒冰雕刻而成雕塑,一样的冷漠,一样的高高在上。 照片里的父亲笑得很温和,这是在母亲脸上绝对不会出现的表情,他有一瞬的好奇这样两个人为什么会走到一起,但很快就将疑惑忘在脑后。 第115章 他没有机会逃跑,幸运且不幸的是,他在密不透风的陈家祖宅被人绑了,不见光明的时间过了很久,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等再见到光亮的时候,他已经身处于陌生的地方。 中间兜兜转转历经噩梦般的七年。 陈淮回到北城,他再次见到了梦里的那张脸,那张瘦小的,眉眼间有颗小痣的脸。 “小姑娘”抽条似的长高了,长头发剪短,背着绿书包,穿着一身北城红校服走在路边。 陈淮几乎第一时间就认出“她”是林小一。 他看看自己污浊不堪的样子,想靠近,却不敢靠近,难堪可怕的经历将他变成如今的模样。 ——嗜血,暴力,精神时好时坏,是个只能捡垃圾吃垃圾的疯子。 他像只生活在阴暗处见不得光的虫子,偷偷注视着想念了好几年的人,看看也好,只能看着也好。 林小一独来独往,脸上再没了小时候的生动表情,但他还是会偷偷给流浪的小动物喂吃的。 那些小动物也跟自己一样脏,什么地方都去,什么东西都吃。 凭什么他们就可以离林小一这么近,凭什么林小一要给他们喂吃的,他也想要,陈淮也想要。 林小一不是说他们是一辈子最好最好的朋友吗? 陈淮能感受到自己露出面目可憎的神情,他蹲在雨后的路边,积水倒映出他的脸,他受不了,猛地将水打散。 他羡慕且嫉妒那些得到林小一关照的动物,他控制不了自己越靠越近,蹲在林小一必经的路上,扒在林小一上学的教室栅栏外,跟踪,偷看。 林小一的生活中除了那些动物,只有他自己,陈淮很满意。 他不知道林小一如果跟别人走近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他隐藏自己一切的暴力本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他也要变成可怜的流浪动物。 可林小一看起来为什么好难过? 他好瘦,太瘦了,只长身高不长肉,他为什么总是自己一个人发呆? 陈淮把所有学生丢给他的吃的送到林小一家门口,他想要林小一多吃一点,饿肚子的感觉不好受,他把自己能翻到的所有看起来卖相不错的东西全都一股脑送到林小一那。 他呆在暗处观察,林小一会收下这些东西吗?他有些期待。 林小一收了! 陈淮感到隐秘的开心,他灰暗的世界里林小一就是唯一的光,他为自己能给林小一提供价值而感到兴奋,甚至兴奋到睡不着觉。 他站在窗外,无论多晚,都要等林小一的灯光熄灭,再回到住的地方去,因为在林小一拉窗帘的时候,他能再看到林小一的脸。 偶然一次对视,陈淮的心跳得好快,林小一发现他了,他在看他! 陈淮感觉心里被泡泡撑满了,马上就要飞出去,林小一不讨厌他,陈淮很开心。 可中秋快到了,路上随处可见卖月饼的小摊,林小一班里那群学生互相送月饼,偏偏林小一没有。 去年和前年林小一的教室在楼上,他看不到,也就不知道这些,今年他知道了,那林小一也得有。 陈淮转身离开,走到就近的摊位旁,目光沉沉地盯着那些月饼。 他穿着一身破烂衣裳,脏的要命,被摊主呵斥驱赶:“走开!臭要饭的别耽误我做生意!” 陈淮走远几步,不甘心却抓不到头绪,他想要月饼,想给林小一月饼。 走了没多远,路边有个大爷在捡破烂,陈淮猛然想起自己每天蹲着的垃圾堆那也有人翻找这些纸壳水瓶。 他跟着大爷走到废品回收站,见到大爷拿着一沓钱出来,若有所思。 等到陈淮换了钱出来,天色昏沉沉的,路灯亮起,他跑回摊位将钱放在货架上,老板拿袋子递给他两块散装的。 眼看就要下雨,陈淮揣着来之不易的月饼,回到住处,把月饼跟余下的钱妥善存放起来。 他感觉好饿,林小一快放学了,直接去胡同里等他吧,还可以顺便找点吃的…… 但他没想到,就在这一天,林小一向他走近,说要带他回家。 林小一开门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月饼似乎忘带了。 “想什么呢?进来啊。”林小一回头拽拽站在门口出神的陈淮,将他拉近屋里。 满屋都弥漫着火锅的香味,陈淮看到摆好的桌子,又看看一只手行动的林小一,微微抿嘴。 如果他在,这些事都不用林小一做,他自己就能都搞定。 他帮林小一脱衣服,抬手掌心刮破的伤口就露出来,没藏住,林小一抬眸看他一眼,陈淮下意识紧张。 但林小一没问,没生气也没担心,他攥紧了陈淮想缩回去的手,偏要帮他处理。 整个人都超乎寻常的冷静。 陈淮隐隐约约感觉林小一有哪里不太一样了,他有点害怕,不想给林小一再看到自己受伤的地方。 可林小一的态度很强硬,陈淮不愿反抗他,自己把衣服脱了,擦伤的地方都还好,就两只手严重点。 “好了。来,吃饭吧。”林小一朝他笑笑,笑的有点勉强,去开了火。 林小一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陈淮感觉到他体温似乎有点偏高,跟过去还想再摸摸,被林小一按着坐下。 “不管别的,先吃饭。”林小一说。 先把筷子捞出来,锅底随着温度升高,滚滚热气上升。 第116章 林小一透过上升的雾气看陈淮的脸,这张脸,真的跟车里那个女人挺像的。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理由怀疑他们身份的真假,想着想着,只感觉到难过。 两个人凑不出一双好手,林小一把肉挑挑拣拣,全给夹到陈淮的小盆里了。 “你尝尝好不好吃,我一直等你呢,还没尝。”林小一说着,夹起一筷子菜,蘸酱尝了尝,是好吃的,很香。 陈淮半天没动筷子,眉头蹙着,担心地看着林小一。 “吃啊,还有好多呢,多吃点,今天肉管够。”林小一见他还是不动,岔起胳膊歪头看着他,“怎么,还要我喂啊?” 他扬起带着夹板的左手,晃了晃:“我也是病号,你今天得自己吃。” 陈淮给林小一拨过来一半肉,闷闷地开始吃,林小一又不断加肉进去,煮好了给陈淮盛。 这顿饭吃的很安静,只有火锅的汤底不间断的咕嘟声。 林小一看着陈淮吃饭,画面不知不觉就跟陈淮第一次进家门那天重叠,他们原来一起吃了这么多顿饭。 其实今天这顿火锅跟他原本设想的有点不太一样,林小一想象中的画面应该是很热闹的。 房间里会热气腾腾,他要买点酒,偷偷灌陈淮喝,陈淮肯定不会拒绝他,他要看看陈淮喝多了是什么样。 自己上次喝多断片出糗,他得把场子找回来,等把人灌多了就绑起来任由自己捏扁搓圆。 还要把那些陈淮骗他,把他捆成蚕蛹,突然腾空抱起之类的仇都报了。 然后要带着陈淮去广场看烟花,在烟花炸开的时候跟他接吻,问他愿不愿意嫁给自己,像那次在广场看到别人求婚的那样。 怎么总是这么难呢? 林小一在想自己是不是还是太贪心了。 他放下筷子,小声对陈淮说了句:“你抱抱我呗。” 陈淮顿了一下,立刻绕过桌子,面对面把林小一抱起来。 林小一搂着他,声音很小,又说了句:“抱紧点。” 直到勒的骨头都痛了,林小一皱着眉长舒一口气,痛的满足。 他就这么在趴在陈淮的怀里睡过去了,他太累了,哪怕睡着了还紧紧攥着陈淮的衣服。 疲惫过头的呼吸声很重,直到呼吸变得很有规律,陈淮慢慢松了劲,像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贝,反复在他背上摩挲。 林小一睡得很沉,但一被陈淮放在床上,就挣扎着要醒,陈淮又抱了好久。 把他鞋子脱了,盖上被,陈淮起身开始收拾桌子。 想到林小一这顿饭又没吃几口,陈淮叹气,把所有东西捡下去。 只过了没一会,在他洗碗的时候,林小一醒了。 他侧躺在床上,枕着右手看陈淮,没头没尾地说了句:“你要是不在,就没人洗碗了。” 陈淮回以一个很不认同目光。 他本想放下碗转身给林小一上点态度,没想到眼前一黑,这几天频频产生的眩晕感再次出现。 等他恢复正常的时候自己已经坐在床沿上,被林小一扶着,碎掉的瓷片躺在地上。 他看看地上的碎片,又看看林小一担心的神情,有点不知所措。 “没事。”林小一说,“你也休息一会,我来收拾。” 说完他弯腰捡起碎片包起来扔到垃圾桶里,看着水池里剩余的餐具,寻思这是干嘛呢,不如好好跟陈淮待一会。 于是扭头跟陈淮说:“算了,要不我们还是睡觉吧,好困。” 洗漱完两个人早早躺在床上,林小一主动钻进陈淮的被子里,沉默了好一会,他低声说:“我们好像忘记买面粉跟饺子馅了……” 陈淮作势起身,林小一拉住他:“没事,不吃也没什么的,等明天的吧。” 嘴上说着没事的人心里忍不住难受,他还想给陈淮包硬币的,偷偷包一堆硬币进去,全都挑出来给陈淮。 记性太差了,什么都忘,真是的。 林小一往陈淮身上靠了靠,贴着他,没什么精神地说:“睡吧。” 半夜在连绵不断的烟火声中醒过来,林小一看看陈淮,他还睡着,一点要醒的迹象都没有。 身体真的出问题了。 林小一拿过手机,纠结很久,还是编辑了想要发给张叔的短信。 他把关于陈淮的事跟见到陈淮母亲的事大概跟张叔说了一下,问他能否确认陈淮的身份与那些资料的真假,这件事有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想着是春节,大过年的,不想打扰人家,林小一将短信存至草稿箱。 他把小灯打开,观察了陈淮很久,似乎突然明白了陈淮喜欢盯着他看的心情。 打开手机搜索了一下脑部淤血手术费用,从两万到十万不等,这还单单只是做一场手术,不包括其他善后费用。护理,打针,吃药,住院,这些都是无底洞,怎么办呀,能怎么办呀? 林小一摸着陈淮的脸和头,第一次明白无能为力的绝望是种什么滋味。 手机短信响起,是来自“管家”的号码: [您好,得知少爷已经回去的消息,冒昧打扰,请问少爷目前的状态还好吗?林小一先生,还请尽快做出决定,期待您的回复。] 想起突然失去意识身体摇晃的陈淮,林小一啪的一声合上手机,简直想把这糟心的东西丢出去! 第117章 过会他打开手机回了句:[我要十个亿!],发完直接把手机扔到脚下不管。 他感觉自己气得头都开始晕了,陈淮身上有点凉,林小一贴过去给自己物理降温。 等到第二天天亮,头疼到要爆炸,嗓子也疼,开口就是哑到不行的公鸭嗓。 林小一双眼一闭,还能更倒霉点吗? 他自暴自弃抱着已经穿好衣服趴在床边的陈淮说:“要不我们……” 话没说完就停住,陈淮拍拍他,林小一睁开眼睛与陈淮对视,恍然呐呐道:“没什么……” 下一秒,好几种药出现在陈淮摊开的掌心上,陈淮端了杯温水过来,林小一就着水咽了。 他起身在脚底翻半天,把手机找出来,看到那边自从自己回过那条短信之后再没有回信,林小一有种恶作剧成功的快乐感。 昨天吃剩的火锅已经热好了,陈淮甚至体贴的调好了蘸料,他恨不得直接让林小一躺在床上被他喂着吃。 感冒发烧是林小一最熟悉的毛病了,他没虚弱到那种程度,推开陈淮放大的脸,下地洗漱完坐在桌子前面。 “你吃了吗?”一张嘴那声音,难听的林小一想当即把嘴封上。 陈淮点了点头,看着他吃。 林小一吃完碗里的,陈淮就给他夹,再吃完再夹,简直跟填鸭似的,撑得他不行了,侧目去看罪魁祸首。 “你喂鸭子呢?” …… 得,一张嘴真跟鸭子叫似的,林小一不吭声了,把嘴抿得紧紧的。 陈淮在笑他也只是瞪回去,什么都没说。 过了一会,陈淮收拾收拾桌子,拿出纸和笔,进行跟林小一的第一次正式对话。 陈淮握笔的手在颤抖,看着有点紧张,他写:[对不起,不是故意消失]随后笔尖在纸上停留很久,直到晕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墨点。 林小一自动补充了翻译了一下,他知道陈淮想说什么——不是故意的,所以别不要我。 在陈淮炽热的目光中,林小一目光闪躲,转移话题:“你怎么不早点这么跟我沟通?” 陈淮很急的低头又写:[对不起,我] 林小一伸手盖住纸,后面的没让他写完,一句一个对不起,这是干嘛呢,写忏悔录啊。 “不用道歉,陈淮,我知道你前天为什么消失。” 陈淮瞳孔微微一颤,惊诧,错愕,茫然,这些情绪糅杂在一起,他不用写出来林小一就明白他要问什么。 “是你家人吗?”林小一目光灼灼。 陈淮艰难吞咽,不敢看他。 “是吗?”林小一又问。 半晌后,陈淮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没等林小一说话,他飞速在纸上写下:[不回去,跟你一起。] 可能是讲话很少,也可能是为了节省时间,陈淮写下的话很不通顺。 林小一不知道怎么回答,陈淮既然承认,他也不用再问张叔了。 直到信息被陈淮确认的这一刻,林小一的心里才升起一些后知后觉的难堪。 大少爷啊,真让他一语中的,陈淮真就是个有钱人家的矜贵大少爷。 自己这算什么呢,拯救落魄贵公子?还是带有钱人家的小孩体验人生呢,林小一的脑子很乱,想不通陈淮为什么放着这么好的家不回,跟在自己身边。 陈淮身上有那么多伤…… 林小一猛地抓住陈淮,问:“你身上那些伤,是你家里人弄的吗?” 陈淮听见问题下意识缩了缩手,可他却摇了摇头,他不想跟林小一说谎。 林小一不敢相信那样,又问了一遍:“真不是?” 陈淮很确定地点头。 “那是怎么弄的?”林小一问。 陈淮不答,胳膊绷得很紧,陷入了一种很戒备的状态,这是陈淮面对他时很少有的状态。 他不说,林小一不想逼他,只要确认了不是家人做的就好。 那句“你想不想回家”徘徊在嘴边,迟迟问不出口,上次他这么问的时候,陈淮那个反应他记得清清楚楚。 陈淮闭上眼睛,眉头皱得紧紧的,好像很痛苦。 林小一突然想到管家说的——不能刺激陈淮。 他站起来靠近陈淮,摸摸陈淮的头,小声哄他:“不问了,不问了,咱不想了,我们出去买饺子好吗?我想吃饺子。” 转移话题的方式很见效,陈淮缓了缓,在纸上写下:[我没事,有机会,告诉] 顿了顿,他换行又写:[去哪买?] 第61章 买饺子什么的纯粹是为了转移话题随口胡诌的,林小一其实没什么吃饺子的心情,陈淮的事挂在心上呢。 但话都说了,两个人出去走走也行。 他带着陈淮漫无目的在县城里闲逛,走遍大街小巷,很多商铺都关门了,卷帘门上张贴着放假通知。 街边有无忧无虑的小孩聚在一堆玩烟花,他们走过熟悉的街口,走过林小一工作的饭店,走过商场,医院,走过很多他们一起去过的地方。 林小一发现自己的生活真的很单调,关于这个县城知之甚少,在没有陈淮之前,很多地方他都没去过。 比如饭店对过的商场跟广场,他最多知道那大概是个什么地方,偶尔听见别人提起,上下班匆匆路过,从没生出过想要去看看的念头。 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活着只是简单的活着。 第118章 路过电影院,林小一拉着陈淮停下,想起什么,掏出兜里的电影票,塞进陈淮手里。 陈淮要带他进去,他扯扯陈淮的手,有点埋怨的说:“你没回来,所以我自己看完了。” 陈淮站在原地,垂下头,后知后觉想起手里的电影票已经过期。 “还记得预告片的内容吗?”林小一问。 陈淮点点头。 林小一带着他继续走,说话间呼出白气,在睫毛上凝结成霜。 他想了想,说:“我本来觉得结局不好,但是现在突然又感觉挺好的。” 这话说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陈淮没听懂。 “你猜那个乱入地球的外星生物最后回去了吗?”林小一转身,双手拉着陈淮的手,站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他,“猜回去就捏一下,没回去就捏两下。” 说话间林小一也在配合着自己说的话捏着他的。 陈淮猜没回去,他动一下,没等第二下按下去,林小一突然把他的手指拢住,笑了笑:“哇,真聪明,猜对了。” 这个笑很怪,让陈淮感觉心里不舒服,但他神色刚一变,林小一就突然带着他跑起来,像是不想给他反应的时间。 林小一边跑边喊:“走!买饺子去咯!” 直到跑至一处小超市门口停下,林小一气喘吁吁地说着“我不行了”,陈淮除了呼吸略微有些急,表情都没什么变化。 反观林小一,运动这么一会,额头上全是汗。陈淮伸手帮人拨弄打湿的刘海,手指贴上去有点凉,林小一喘息着,微微眯眼往陈淮手指上蹭了蹭。 陈淮似乎直接愣在那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顺着林小一下颌探至后颈扣住,倾身压了下去。 冰凉的唇贴上来,林小一睁大了眼睛,这可是在外面,哪怕这会人不多,也是在大街上。 推拒的手抵在身前,陈淮不为所动,双手捧在他耳后,将本就稀薄的氧气掠夺殆尽。 覆雪的睫毛触及到皮肤,冰冰凉凉,迅速升温,融化,消失在空气中。 陈淮退出去时甚至轻轻咬了咬林小一泛红透亮的唇瓣,拇指抵在嘴角温柔地抹掉外溢的水液。 林小一被亲懵了那样,耳朵嘴唇都染上不正常的薄红,他转头紧张地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后一把揪住陈淮的领子走到背人的角落。 他又急又快地小声跟陈淮说:“你,你,这是在外面!被人看到怎么办?我感冒呢,万一再传染你了怎么办?” 陈淮坦然自若,伸手砰了碰林小一打绺的睫毛,嘴角扬起微弱的弧度,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看着陈淮的笑,林小一啧了一声,说不出其他话,害羞小鹌鹑似的戴上帽子,低头拉着陈淮走出去拐进超市。 他们买了半成品的饺子皮跟肉馅,还有一把小葱,一并拎着回家。 林小一把查到的菜谱读给陈淮听,陈淮按照教程和馅,林小一偷偷单手捏饺子,捏的很难看,跟陈淮包的摆在一起……怎么说呢,陈淮那个还有点饺子的形状,他的基本是个四不像。 等包的差不多,他赶紧让陈淮洗洗手去歇着,自己则背着陈淮偷偷洗硬币,又捏了几个,做上特殊记号。 等他忙忙活活把饺子蒸上,一转头,陈淮坐在床上,靠着墙睡着了。 “陈淮?”林小一轻轻拍拍他的肩膀。 人没醒,他扶着陈淮放倒,塞了个枕头在脖颈下面,又拿起外套盖到他身上。 林小一趴在陈淮边上,距离他很近的看他,原来陈淮的额角那里也有疤痕,很轻,所以看着不明显。 看了一会想起什么,他下床把绷带跟药膏拿来,给陈淮的手换药,全程陈淮都没醒。 饺子差不多了,林小一拿着筷子,在蒸笼里将有硬币跟其他的区分开,他偷摸尝了一个,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好像盐有点放多了…… 肉末都用光了,重做是没什么可能了,大不了不沾酱油吧,配着米饭吃也行。 直到一锅水放少的米饭跳闸,陈淮还在睡,林小一把饺子热热,盛好饭,过去叫人。 他弯腰推推陈淮,小声道:“陈淮,吃饺子了。” 没有反应。 “陈淮?”声音更大,手上也更用力一些。 陈淮这才悠悠转醒,皱起眉毛按着头部,很不舒服的样子。 林小一帮他揉,小心问道:“难受吗?难受的话我们是去医院?” 陈淮摇头,看见桌子上的饺子,按住林小一的手,朝那边扭了扭脸,要去吃。 林小一很担心:“我们去医院吧,好吗?” 陈淮说什么都不想去,装作没听到那样,他直接从床上站起来,整个人直打晃,扶着墙才堪堪稳住。 这么拖下去真不行,林小一扯住陈淮的衣服,等陈淮回头,终于忍不住直接跟他讲:“陈淮,你在生病,知道吗?” 陈淮的答案是扭头不看他。 他不想给林小一拖后腿,失明头疼什么的,以前又不是没有过,比这严重的时候也有,挺挺就过去了,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陈淮要等这一阵过去跟那个女人谈判,要他们离自己跟林小一远远的,别来打搅他们。 林小一很喜欢读书,暂时不能走,等林小一上完学,他会带着林小一去到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留在北城只是权宜之计,他有能力给予林小一更优越的生活。 第119章 他夹起一枚林小一包的丑饺子,咬下去,咬到什么硬硬的东西,吐出来发现是枚五毛钱硬币,露出疑惑的表情。 包的时候没有这东西。 陈淮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把硬币放在桌子上。 余光瞥见林小一还坐在床上,一脸凝重的样子看着自己,他张了张嘴,想问为什么要放硬币,想哄林小一,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突然为自己不能开口感到有些懊恼。 这些都没逃过林小一的眼睛,林小一很疲倦地长叹一口气,坐到床边。 他像喘不过气似的,压抑着情绪,语速很慢递给陈淮解释:“吃到硬币,就是,未来一年的运气都会很好。陈淮,我希望你好好的,知道吗?我想让你健康的活着,我不想,不想你出事。” 这句话他说的很艰难,断断续续,像是情绪临近崩溃那样,很无助。 陈淮马上把筷子放下了,他握着林小一的手,似乎又要跟林小一道歉。 林小一捂着陈淮的嘴,眼泪顺着眼眶流下来:“陈淮,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好累,我不知道为什么事情总是会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所有人都说我是扫把星,说我害死身边的所有人,我不想信的,你知道吗?但是总是这样,事情总是这样,所有的人都因为我变得更坏了。” 陈淮摇头想告诉他不是这样的,林小一炽热的泪水却滴落在他手上,怎么擦都擦不完。 他急得发出“啊啊”的干音,他抱着林小一,感觉自己心好痛。 林小一放任陈淮抱着他,什么动作都没有的哭了很久,撕心裂肺,像是要把这几年没流过的眼泪一次性都流干。 直到抽噎停下,林小一突然抬手,推开陈淮,表情变得十分冷漠,走进洗手间洗了把脸。 陈淮跟在他身后,手脚无处安放,他去牵林小一,林小一不但甩开了,还把桌子上那些难吃的饺子米饭一股脑全都倒进垃圾桶。 无论陈淮做什么,林小一都像看不见他这个人一样,连眼神都不分给他一个。 这是他们生活在这间小屋以后,爆发过的最严重的矛盾。林小一生气的时候从来不是这样冷冰冰的,他一直是个表面看起来凶凶的,实际上非常好哄的人。 林小一晾着陈淮,玩手机,跟别人聊天,任陈淮坐在对面看着他,对他视若无睹。 直到晚上睡觉前林小一都没有恢复正常,他甚至没管站在地上的陈淮,自顾自开了电热毯,关上灯,和衣躺进被子里开始假寐。 往常他都要等陈淮先进去了自己才会躺下的。 陈淮在床边蹲下,试图触碰林小一,得到了一句语气非常冷淡的“离我远点,我要睡觉。” 他愣了片刻,蜷起手,起身后退。 林小一迟迟没有睡着,陈淮听得出来,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能让林小一消气。 两个人离得很近,不过一米距离,却仿佛隔了好远。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林小一坐起身,陈淮在黑暗中动了动手指,刚抬脚朝床边迈出一步。 林小一很不耐烦的声音传过来:“陈淮,你到底睡不睡?” “你知道我有多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吗?我浑身都痛的要命,要不是因为你,我根本不会惹上魏远华,不会碰到这么多糟心事。” 林小一面对他,好像满身的刺都竖起来了。 这是一个,陈淮从没见过的林小一。 第62章 两个人安静对峙很久,林小一看向床尾的角落出神,黑暗中只能听见两道此起彼伏的,平缓的呼吸声。 枕头下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声音打破沉默,林小一拿起打开,昏暗的屏幕光映在脸上,照亮他疲倦的面容。 他维持这样低头看手机的动作很久,终于,扭过脸去看陈淮。 几乎在他看过来的一瞬间,陈淮就站直了,走到床边。 林小一仰视着陈淮,看得很认真,眼睛里面多了很多复杂的情绪。 陈淮很快便蹲下去,这是两个人朝夕相处间产生的习惯,林小一不喜欢他太高,喜欢跟他平视。 于是陈淮总是倾身,低头,主动放低姿态。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跟自己扯上关系呢,林小一想不通。 他歪头,皱眉,小声不解地问陈淮:“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陈淮站起来,转身要去开灯找纸笔,林小一抓住他的衣服,让他坐在床上。 “我会捡你只是个意外,”林小一说,“其实我有后悔过,但你会做饭,听话,又能赚钱,还能帮我提高成绩,所以我就勉强留着你了。” 陈淮落在被子上的手在收紧,他死死盯着林小一,牙齿紧紧咬合在一起。 “但你没有身份证,工作不能再做了。做的菜总是重复那几样,我不浪费时间去查菜谱,你就不会换新的,还总是发生各种各样的事,受伤,对我的朋友有敌意,连对林小……连对狗你都是那样,我攒的钱全都浪费在你身上了,你说怎么办呢?陈淮,要不……” 要不什么? 林小一说不出口。 指甲用力扣进掌心,他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说话的语气不要颤抖。 陈淮的表情变得很可怕,很凶,呼吸也在加重。 林小一忽然倾身靠近,跟他脸对脸,小声问他说:“怎么,我说的哪里不对吗?还是说你要再咬我吗?正好之前的印子还没消呢,要不换另一边给你咬?” 第120章 说这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肩头,自言自语地说道:“肩膀都是骨头咬着肯定不舒服吧……要不换脖子怎么样?反正我也觉得活着挺没意思的,这么累。” “来。”林小一把脖颈送过去,“咬吧。” 他听着耳边陈淮粗重的呼吸声,虚焦地看向别处。 见陈淮一直没有动作,他又牵起陈淮的手放到自己脖颈边上:“要不你掐死我也行,反正你力气大。” 陈淮指骨捏得咔哧响,手臂绷紧,林小一眼中全无惧意,他说:“你看你就是这样,我说点什么做点什么你都要犯病,一犯病就咬牙切齿的恨不得杀了我,我每天睡前都得提心吊胆的担心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手抽回去了,林小一叹了口气:“你家里人答应给我八百万,我觉得有点少了,但也没办法,要不出更多了。” “好多钱对不对,你搬货要赚一百多年,我靠兼职更是一辈子都攒不够。每天吃馒头,扣扣搜搜花几块钱都要心疼的日子我过够了,陈淮,要不你看在我捡了你,又养了你这么久的份上,给我个拥有新生活的机会,好吗?” 他嗓子哑透了,后半段只剩气音,说完突然开始咳嗽。 陈淮想要伸到他后背拍拍的手被他抓住,用力抵在胸口处。 直到腰都咳得弯下去,贴在被子上,还是停不下来,于是林小一开始干呕,生理泪水被呛得涌出来。 他在咳嗽的间隙里仍不放弃问陈淮:“行,咳咳……行吗?” 陈淮没答应也没拒绝,面无表情地把手抽走,林小一连他的袖口都没抓住。 他站起来,走到料理台边接了杯水,等林小一的咳嗽声停下后,凭着感觉伸手递给他。 不知道从林小一的哪句话开始,他的世界突然黑了,一点光亮都看不到。 又看不到了。 林小一说的那些都对,陈淮没办法反驳,他知道林小一生气,生气了口不择言很正常,他不会放在心上,等消气就好了。 咳嗽声停下好一阵,林小一迟迟没接他的水,他便摸索着,将杯子放在料理台上,径直走向床尾,脱鞋进到里面,背对林小一躺下。 天亮就好了,林小一就会变回以前那个又可爱又好哄的林小一。 可林小一此时看着陈淮背对他的身影,把手用力捂在自己嘴上,无声落泪,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他清清楚楚看到陈淮刚刚拿着水杯面朝墙壁的样子——陈淮以为自己在那边。 他就那样看着墙,嘴角崩得很紧,努力控制表情,走到床边的时候膝盖甚至撞到了床板才停下的。 林小一知道他肯定又看不见了。 下午跟陈淮家人沟通的短信就躺在手机里,明天上午,他们就会把陈淮接走。 林小一试着问过,自己可不可以陪着陈淮做完手术,确认他没事了再离开。 可他们说,陈淮做手术在国外。 他们说知道陈淮跟自己的关系,错误的关系应该终止于陈淮离开北城的那一刻。他是陈淮的污点,他们是两个世界云泥之别的人,他们不愿计较不代表他们不能计较。 他们说陈淮现在愿意留在他身边,不代表痊愈后也会,警告他不要得寸进尺。 他似乎被当成了那种诱导傻子发展错误关系的变态。 他不是吗? 林小一不知道。 他搜索了什么叫同性恋,男的可不可以跟男的在一起这些词条。 那些恶意谩骂透出屏幕穿透林小一的心脏,什么有病,恶心,不正常,林小一不敢想。 没有人教过他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没有人告诉过他跟陈淮之间的感情究竟算什么,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带着陈淮走向了错误的路。 ——他再一次,做错了。 他人生的罪责又增加一笔,他感觉到羞愧,感觉到自责,感觉到无地自容。 他对不起陈淮。 林小一靠近陈淮的方向,动作很轻的躺下,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陈淮是他生命中的一团火,炽热滚烫,现在这团火,大概就快要消失了吧。 他要陈淮离开自己,干干净净的开始新的生活。 · 林小一又一夜没睡,昏昏沉沉,他在天没亮的时候就下地洗漱了。 收拾完找出陈淮已经洗干净的新衣服,摆好,又找出自己最得体的那套——不过是新年刚买的那身衣服。 两套款式颜色相近的放在一起,简直像是又要警示林小一些什么。 他抿抿嘴,把自己那套团起来,塞进整理箱的最角落。又翻找了很久,白色的长衫已经洗到发黄,黑色的都开始发白,他很久没买过新衣服,竟是找不到更像样的了。 他看着翻出来被他堆在地上的那些衣服,自嘲地笑笑,他这是在干嘛啊,上次给陈淮妈妈留下的印象已经够差了,再差又能差到哪去。 他可是个居心叵测的坏人。 今天过后,他,林小一,跟陈淮,跟他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省省吧。 衣服一股脑的塞回去,林小一坐在床边看陈淮,等短信。 可没一会他就坐不住了,好像闲不下来那样,趁着陈淮没睡醒,又把药膏拿过来给陈淮换药。 万幸陈淮没醒,林小一愣了一会,坐到桌子边上,打开手电筒,掏出笔记本,边思考边删删改改地写了好几篇。 第121章 写完撕下来折好,又把桌角的棒棒糖拿过来,捏着转来转去,回想起甜甜的橘子味,忍不住笑笑。 要不是因为陈淮,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再想吃这种东西。 林小一撕了一小块纸,写上银行卡密码,用透明胶带贴到银行卡上。 随后找个黑色塑料袋,把棒棒糖,银行卡,没用完的几管冻伤膏,写好的关于陈淮的注意事项装进去系紧。 晃晃悠悠的翻一圈,家里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更值钱的,或是陈淮用得上的东西了。 陈淮喜欢他蒸的鸡蛋糕,隔一段时间就要让他做一次,要不……整一碗? 林小一瞄了瞄陈淮,把仅剩的三个鸡蛋搅一搅,放到锅里。 还得弄点饭,放水的时候林小一又懵了,咬着下唇犹豫半天,他不想让陈怀走之前还吃夹生米饭。 不管了,多放点,大不了喝粥。 做完这些天差不多亮了,林小一偷摸出去想买陈淮最喜欢吃的肉包子。 街道两侧很空,他突然反应过来,大年初二,大部分人还在家里过年,没人出摊。 回去路上,一辆车跟着他驶入胡同,林小一回头看了眼,攥紧了手,他在院门旁边停下。 车也跟着停下了。 管家走下来,身后跟着几个看着像保镖的人,他站在林小一面前:“感谢您能想通,钱款会在24小时内分批打到您的帐上。” 林小一没吭声。 旁边有人递给管家一个小盒子,管家转手递给林小一。 林小一不解。 “镇定剂,以防不时之需。”管家说,“如果少爷反抗过于强烈,可能还要再麻烦您帮忙操作一下。像我们昨天沟通的那样,少爷极有可能再次与人发生冲突。” “嗯。”林小一接过揣在兜里,他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立场又问了一句,“这东西对陈淮的身体没有什么坏处吧?” 管家果然回以十分莞尔的表情,道::“少爷的安全永远排在第一位。” 林小一没再多说,转身走回家,开门进去,陈淮已经醒了,正站在门口穿衣服。 见林小一开门,他动作顿住,看样子眼睛好了。 时好时坏,没有定数,林小一像从始至终不知道似的,凶巴巴地问他:“你干嘛去?” 陈淮愣了一下,赶紧把衣服挂上,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 他甚至没心思去考虑林小一出去做什么,只是连忙把饭跟鸡蛋糕端出来。 他想的很简单,林小一给他做鸡蛋糕,愿意跟他凶凶的说话,这是他消气的表现。 陈淮感觉这简直太好不过了。 第63章 “好吃吗?”林小一坐在桌边看陈淮吃饭,外套穿着没脱。 陈淮点点头,吃的很香。他一只手吃饭,另一只手拉着林小一,轻轻揉捏他的手指,边吃边盯着他看。 林小一的手有点凉,原来不是这样,他们刚在一块生活的时候,总是林小一的手更热乎一些,所以林小一总是帮他暖手。 手上也换过药了,他知道的,嘴硬心软的人就是这样,干什么都偷偷摸摸。 他在认真反思自己,昨天面对林小一闹小脾气的时候,他应该更有耐心一些的,以后不可以总是着急了。 那种暴力的生活已经过去很久,他要学着做一个正常人,让林小一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是八百万,赚钱很简单,他能给林小一更多。还有什么新菜式,是因为他发现林小一只喜欢重复吃那几样菜,所以才不做别的,只做那几道他最爱吃的菜。 面对其他人,他也可以装的更好。是他跟林小一在一起太久了,林小一太惯着他,所以他才过于放松,露了馅的。 身份证他随时可以去办,陈家那堆保镖都是废物,没一个能打,奈何不了他。 那些欺负过林小一的人,他会用自己的办法,让那些人一个一个的从林小一的视线中消失。 林小一要什么,他就给什么,他会跟林小一两个人一块过上更好的新生活。 只要别让他去医院,别不要他,怎么样都可以。 “我忘记放盐了,肯定不好吃。”林小一突然说,“你又骗我。” 陈淮的睫毛颤了一下,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真没尝出来——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味觉。 这件事他瞒得很好,难免有点心虚。 林小一看着陈淮闪躲的眼神有点想笑,感觉陈淮慌张的样子很可爱,他右手放在兜里攥着那管镇定剂,液体冰冷的温度顺着掌心渗透血管,让他感觉自己揣在兜里的整只手都变得很凉,仿佛失去了部分知觉。 他笑出声了,声音低低的,陈淮立刻转过头看他,放下筷子抬了抬手。 几乎刚抬起来一点就放下去了,动作很不明显,林小一看见,抓着他的温热的手掌放在自己脸上。 “你不是想摸我脸来着吗?摸吧。”林小一说。 陈淮有些意外,林小一其实不太喜欢别人很突然的碰触,所以除了牵手以外,陈淮常常克制自己,很少主动去摸林小一。只有在确定林小一已经彻底熟睡之后,才会试探性地伸手,再缩回去。 但林小一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他仔细回想,大概只有自己刚回家洗澡那次,他没忍住,主动朝林小一伸出了手。 第122章 哪怕两个人已经做更亲密的事了,陈淮还是没办法控制地从心底里升起受宠若惊的感受。 林小一也不擦什么东西,但奇怪的是皮肤很软,脸上摸起来甚至有点滑滑的,刚才出去没缓过来,还带点凉。 陈淮很着迷地用手触碰林小一的脸,从额头到眼角,他的手很粗糙,长久艰苦的生活导致他的手指上面有一层薄茧,睫毛刮在手指上触觉不明显,却让他感觉心里面痒痒的。 林小一眉眼间那颗小痣是整张脸的点睛之笔,这么多年都没长大,陈淮拇指按上去,眷恋地摩挲,那一小块皮肤很快就变红了。林小一的双眼皮不大,微微上挑,嘴巴小巧,每一处五官单独看着平平无奇,但组合到一起就变得耐看起来,甚至越看越舒服。 他五指张开,就能把这张脸盖住,脸跟人都是又瘦又小的。 林小一脸上渐渐升温,他感觉这会像开始发烫了似的,赶紧握着陈淮的手拿下去。 “快吃吧,一会凉了。” 陈淮有点不舍地收回手,他给林小一留了一半,林小一喜欢把米饭跟鸡蛋糕混在一起吃,他直接帮林小一拌好。忽然想起林小一说他没放盐,便转身从料理台上拿了酱油,倒进去一点,拌匀以后再推给林小一。 意思是告诉他一起吃。 林小一愣了很久,缓缓摇头,睫毛低垂,他不敢看陈淮,说:“我想吃方便面。” “你能给我煮吗?多放点汤进去,再加个鸡蛋那种。”林小一说的很慢,很小声,嗫道:“家里没有了,得出去买,我刚刚出去的时候小卖店没开门。” 林小一低着头,像个跟家长提出了无理要求的小朋友似的。 可这明明是个很简单的要求啊,陈淮想,无论林小一想吃什么都可以。 他当即起身,穿衣服之前没忍住摸摸林小一仍然垂着的头,温暖的指节贴在林小一的头皮上,林小一攥着衣服,死死咬着牙。 他到底在那只手将要离开的瞬间抓住了,陈淮低头看他,林小一抬头,眼睛红红的,他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口。 陈淮蹲下来,很关心的看着林小一,目光如有温度。这个时候林小一低头,稍长的刘海便轻轻搭在陈淮的额头上。 他伸手盖住陈淮的眼睛,微微倾身,轻轻吻住陈淮。 睫毛刮在手心上,眼珠也在他手底转动,让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给陈淮洗澡的时候,那时候他们也是这样。 静静地贴了好久,林小一直起身,咳了一声,他哑着说:“外面很冷,多穿点。” 说完带着陈淮走到门口,帮陈淮穿外套。 陈淮有点担心地看林小一,但林小一什么都没说,拉锁拉倒最顶,陈淮配合地仰头。 林小一又把新买的红围巾也拿过来,陈淮摇摇头,指向格子的,他还是喜欢那条。 林小一顿了顿,选择遵从陈淮的意愿,放下红色那条,帮低头的陈淮把格子围巾系严实。 他扒拉着陈淮转了一圈,确认没问题以后,很轻地跟他说:“去吧。” 陈淮觉得穿这么多太小题大做了,但他刚把林小一哄好,想听话一点,况且他也很享受林小一这样照顾他的感觉。 走到门口,陈淮心脏莫名一跳,他动作迟住,回头。 林小一就站在那目送他,见他回头,扯出个牵强的笑:“去啊,买不到你就别回来了。” 陈淮当即推开门,走之前还贴心地把门合上了。 压抑许久的眼泪在合上门的瞬间猛地涌出来,林小一感觉好冷,整间屋子的温度和氧气都被陈淮带走了一样。 他久久地站在原地未动。 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以后,他跟陈淮就再也没有关系了吗? 林小一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他只能仰起头,张开嘴巴呼吸。 他等了很久很久,十分钟,半小时,浑身都僵住了,开始抖,突然没有力气那样,蹲在地上。 大脑里面在跳,又胀又痛,胃也在抽搐,好想吐。他捂着胃干呕,口水跟眼泪狼狈地流出来。 空气中本已经消失的看不见的粘稠的液体又出现了,将他紧紧包裹起来,挤压他的所有感官。 他要死了吗? 让他死了吧,林小一想。 等缓缓恢复意识时,林小一发现在自己躺在地上,浑身发酸,他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想不起来了似的。 慢慢爬起来,走到卫生间洗把脸,他看着镜子里面那个眼球布满血丝的怪物,感觉到恶心,镜子里熟悉的面孔在扭曲,变成丑陋狰狞的样子,骂他是个害死所有人的怪物。 林小一闭上眼睛,打开花洒,凉水浇下来,头很痛,又痛又清醒,等所有声音消失不见,他才无力地按上开关。 衣服湿透了,但他感觉不到冷,桌子上面还剩下那晚拌好的饭,林小一看着那碗饭,眨了眨眼。 水滴顺着睫毛钻进眼睛里,有点痛,他忍不住合上一只眼睛,拖着沉重的身躯坐在桌边板凳上。 他把碗端起来,拿着先前陈淮用过的筷子,夹着米饭往嘴里送,胳膊在抖,他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控制住。 一点都不好吃,米饭很硬,鸡蛋又凉又腥,比他记忆中小时候吃过的猪油拌饭还要难吃。 可这是陈淮拌的。 这是陈淮留给他最后的东西了。 第123章 夹不起来碎碎的拌饭,林小一端着碗去找勺子,一口接着一口,塞进嘴里咽下去,全都吃光了。 刚放下碗,胃里又开始一阵阵恶心,林小一摸着胸口,很小心地调整呼吸。 他不想再吐了…… 可下一秒,生理性的反应抑制不住上涌,他猛地趴在洗手池上,把刚吃下去的东西全吐了个干净。 边吐边抬手手摸到水龙头,打开,所有东西在他眼前消失,被水冲走,不留一丝痕迹。 眼泪滴落在水流中,在池底打了个转,彻底消失不见。 · 林小一睡了很久,被一阵电话吵醒,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屋子里一切都与之前别无二致。 余晖在床上,他身上衣服潮湿,身下却是温热的,原来电热毯一直没关。 他恹恹地爬起来,看见管家的电话顿时浑身一紧,按了接听,那边说: “抱歉,可能又要麻烦您了,虽然我们成功将少爷带上车,但实在难以制止他的行动——我们注入剂量过小,他中途清醒跳车了。按照我们先前说好的计划,需要麻烦你帮忙再次注射,之后我们保证绝对不会再有这种意外事件发生。少爷马上就要到您家门口了。” 笃笃笃。 “他到了。”林小一说。 “您直接注入全部剂量即可。”管家回复后挂断电话。 林小一扶着墙走下床,忽然看见外套兜里的黑色塑料袋,那是他给陈淮准备的东西,先前忘了。 他将袋子攥在手里,打开门。 陈淮猛地冲进来,一把将他抱住。 第64章 林小一任由陈淮抱着,他看到陈淮身后站着的一排人,感觉很好笑。他们这么废物吗,这么多人搞不定一个陈淮,偏要他来做这种事。 哈,难不成是故意的? 算了,是不是故意的都不重要,林小一没心情思考更多了,他的肩膀被陈淮勒的很紧,胳膊不能动。 他声音很平静地问:“怎么了,方便面呢?没买到吗?” 陈淮只抱着他,想要把他勒进身体那样,激烈运动过后急促地呼吸着,外套都不知所踪,脖颈上却还缠着那条围巾。 林小一继续说:“我是不是说过买不到就不要回来了?” 陈淮猛地松开他,皱着眉,像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样。 可眼前的人看向他的目光冷淡,面无表情,仿佛在看一个跟他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他开始害怕,抓住林小一的手,不断摇头,他要牵着他一块去买,他能买到的。 转身看见门口的人,陈淮眼神失去所有温度,迅速变得暴戾起来,他挡在林小一面前,憎恨地看着那群人。 都是因为他们出现,林小一才变成这样怪怪的,他们跟那个女人是一丘之貉,他们想再把自己锁起来! 陈淮不知不觉收紧攥着林小一的那只手,蓄势待发,恨不得将他们脖子全都拧断一样的表情。 林小一感觉自己的手指在被用力挤压,马上就要断了似的,默默垂头去看,痛极了也不做声。 陈淮手上全都是血,正从袖口源源不断流出来,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将门外地上的冰面浸透了,砸出一个小坑。 他又抬头仔细看陈淮,后脑有一块头发被打湿了,抬手摸上去,指尖触碰到微凉粘稠的液体,红色的。 是血吗?怎么能流这么多…… 林小一恍惚,感觉自己的灵魂在脱出体内,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了,不管是心疼还是不舍,或者什么其他的,他的大脑变得很麻木。 他听见自己毫无感情的声音在说:“你捏疼我了。” 其实他根本就不疼,他只是知道陈淮怕什么,听不得什么。 陈淮果然霎时松开手,转过身面对他,浑身戾气消失殆尽,露出很无措的表情,他反复揉搓林小一被勒到失去血色的手指,将那只手抬起,倾身要去亲。 ——林小一拧着胳膊躲开了。 陈淮呆呆望着林小一的动作,手指在空中虚握一下。 犹豫过后,还是追了过去,又把那只抽走的手捧在手心。 “我不要你了。”林小一静静说。 什……么? 陈淮猛然抬头,瞳孔震颤,他一定是听错了,对,就是听错了。 林小一又要张嘴,陈淮立刻抬手捂住,捂得很紧。 他强硬地抓住林小一的手送到嘴边啄吻,把林小一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摩挲,他眼圈红透了,哽咽着弯腰,让林小一摸他的头,林小一最喜欢摸他脑袋了。 对了,他头很疼,里面疼,外面也疼,肯定是刚刚跳车的时候碰到路边石头上摔坏了,林小一最心疼他。 陈淮梗着脖颈低头,把凉透的小手送到自己后脑的伤口上,可林小一的手软趴趴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甚至不为所动,眼神空洞洞的,像樽没有感情的石像。 陈淮好慌,他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了?他好像没有办法冷静思考了那样,一时不查,让林小一把手抽了回去。 不行,不可以,失去的仿佛是溺水之人的最后一根浮木,陈淮害怕极了,马上又将林小一的手捞回来握在手心。 “少爷,该回家了。您失血过多,需要马上处理,小姐还在医院等着您。” 身后有人走近,陈淮立刻回头,目光凌厉,浑身上下充满戒备,几乎在来人靠近的一瞬间就旋身抬脚踢在那人脖颈上。 第124章 林小一眼睁睁看着一个成年男性在眨眼之间被陈淮撂倒,过来几个人想将倒地的男人拖走,却停留在三米之外不敢靠近。 他们神色惶然地看向管家请示,管家摆摆手,他们便如潮水般褪去。 陈淮感觉自己袖口被拉扯着,他扭头看到林小一,面上又升起心虚的神情,他收着劲的,没下死手,人不会死的。 他怕自己吓到林小一了,两边看看,愈发不知所措。 “你跟他们走吧。”林小一突然说。 陈淮喉结滚动,呼吸已经失常,依旧抓着林小一的双手不放,他怕自己松开,就再也碰不到了。 可林小一却跟他对视着,面无表情地一根一根扒开他紧紧攥着的手指,无视掉他所有祈求的眼神。 毅然决然地对他说:“陈淮,你听不懂吗?我不要你了。” 陈淮注视着林小一,亲眼看到林小一上下唇碰到一起,说出最让他恐惧的话。 他不信,不可能,林小一说过的,什么时候都不会不要他,肯定是骗他的,因为他太不听话了,他什么都不做好,他打人。 所以林小一才这样骗他。 陈淮抱住林小一,身上每一寸都在用力,他撕扯着自己闭合的声带,埋头在林小一耳边说不要,说对不起。 林小一的身体很轻微的颤动,陈淮发现,以为他在动摇,接连不断地尝试说更多。 嗓子很疼像要裂开也没关系,陈淮叫他的名字,说不要走,说在一起,声音变得更清楚了。 沙哑的,低沉的,像砂砾摩擦在林小一的耳朵里,心上。 原来陈淮的声音是这样的,真好听。 林小一以为自己已经痛过头不会再痛了,但听到陈淮声音的那一刻,他还是忍不住喉咙发酸。 他在心里说对不起,他张嘴叫陈淮的名字,把袋子塞进陈淮的口袋。 确认陈淮毫无防备的那一刻,林小一掏出兜里那管针剂,对着他的手臂扎进去,直接推到底。 后颈上的手掌条件反射般收紧,陈淮僵住了,他缓缓地吸气,小心翼翼地低声叫出他的名字:“林……林小一……” 身后有许多人走过来了,陈淮感觉到体力在逐渐流失,做不出反应,他被人架住了胳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林小一的领口。 直到领口从指尖滑落,他用那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盯着放任他被人带走的林小一,跟他垂在身侧的手。 打空的注射器从林小一手里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林小一毫无留恋地转身,关上门,从陈淮的视线中彻底消失。 · 过了很久很久,林小一才缓过神。 他冲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疯狂洗手,洗了很长很长的时间,直到双手被冷水冻得失去知觉也没停下。 陈淮最后一刻的眼神反复出现在他脑海中,心碎的,被背叛,被抛弃的。 林小一太明白这种感觉了。 他不知道陈淮离开的第一天是怎么过去的,他浑浑噩噩睡了很久,梦里出现很多人,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包括他的弟弟妹妹。 所有人都化为一道道黑影,将他团团围住,紧紧缠绕着他,将他拖进深潭中。 在他窒息着沉下去的时候,见到了——陈淮的脸。 陈淮躺在水底沉睡,丝丝缕缕赤红的血迹从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溢出,溶于水中,蜿蜒而上。 林小一拼命挣扎,想要游过去,可他被缠得太紧了,怎么都过不去。 那些黑影用一句句他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说:“你活该。”“你不配。”“你就应该这样痛苦一辈子。”“是你放弃他的。”“他恨死你了。”“他也被你害死了。”“我们也恨你。” 不是这样的,林小一摇着头,他感觉自己在哭,可眼泪融进水里就消失不见了,没人知道他在难过。 他张嘴,混着血腥气的水便倒灌进他嘴里,让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就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陈淮也是这样吗?什么都说不出,他就是这样痛苦的被误解,被抛弃和背叛的吗? ——对不起。 林小一对着陈淮的尸体默念。 下一秒,那尸体猛地睁开了眼睛,露出那个在林小一脑海里闪过无数次的,憎恨的表情。 他张嘴说话,用那沙哑到破碎的声音说:“林小一,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林小一四肢疯狂舞动,但他却没办法向陈淮靠近哪怕一丝一毫,黑影缠上他的脖颈,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死了,死于窒息。 叮铃铃—— 闹铃响起,林小一缓缓睁开眼睛,被窝里面被汗水浸透了,他浑身发凉,一只手卡在喉咙上。 是上班的闹钟,他昨晚临睡前给张叔发了消息,问什么时候可以上班,之后定了闹钟便睡过去。 饭店初三也正常营业,张叔发来短信,关于陈淮的闭口不闻,只告诉他先好好休息不要工作了,晚上下班来看他。 林小一有一瞬间甚至冒出了十分荒唐的想法,他觉得或许张叔也被陈淮的家人找到过,他也是导致陈淮离开自己的罪魁祸首之一。 他没有陈淮,也没有钱了,比从前更一无所有。 可日子还要照常过,收件箱里躺了一条来自管家的短信,林小一静静看了半晌,点开,几秒后,将手机麻木的合上。 第125章 短信里面说,林小淮在送来的路上自己推开了笼门,跳下车,被车碾了。 林小一猜测自己或许还没睡醒,不然噩梦怎么没完没了呢。 他甚至没心没肺的看着桌子底下林小淮的垫子笑了,在想,果然谁养的狗像谁,陈淮跳,它也跳。 他现在才是真的什么都没了。 发了很久的呆,林小一穿上衣服,走出门,走到天桥下的瓦片房门口。 他弯腰钻进去,抱着膝盖坐下,寒风扫过来,在里面直打转,果然不暖和。 旁边有很多砖头,还有一块由砖头垒成的四方形空间,林小一打开手电筒,拿掉上面的砖,看见了里面的东西。 几件破衣服,两把破伞,一些写着狗爬字的旧书本。 他丢掉的东西,都被人好好保存在这了。 林小一看了一会,大脑一片空白,过会,他把砖头一块一块堆到门口,将整个瓦片房的入口挡住。 接着躺进陈淮的破被褥里,他感觉也不是很冷,慢慢地,又睡着了。 梦里似乎有陈淮的味道。 第65章 好长的梦,睁眼恍若隔世。 休息室内温度适宜,只有墙角米黄色的落地灯照亮一片角落,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将歇未歇。 这些年林小一梦见过陈淮很多次,偶尔梦境一层叠着一层,叫人分不清真假,但没有哪一次醒过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人像现在这样真实。 陈淮就坐在茶几旁边的椅子上,拨弄手机,灯光打到他的侧脸上,另一半埋没在阴影中,轮廓锋利冷漠。 这是他在林小一梦里从未出现过的新鲜模样,林小一的梦里他大多时候穿着自己的蓝校服,或是最开始给他买的那件黑半袖,无时无刻牵着自己,看着自己。 原来他穿着正装是这样的,很好看,似乎天生就该如此。 眼睛刚睁开有些干涩,不自觉分泌泪水,林小一喉咙发紧,他不敢动,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发出明显的呼吸声。 但下一秒,对面的人察觉到什么,将头侧过来,与他直直对上视线。 大抵为他泛红的眼眶感到意外,陈淮露出一瞬间错愕的表情,而后很快消失不见,但又被这种情绪浓重的眼神冒犯,眉头皱起来。 他受不住似的将视线转回手机上,徐徐开口道:“林暮。” 听见自己另一个名字,林小一霎时僵住,坐直了身子,重逢的记忆缓慢回笼。 身上盖着睡前陈淮那件外套,他一时无措,拿在手里,小声嗫道:“对不……” 陈淮头也没抬,声音低沉:“你认识我。” 不是问句,是肯定句。林小一,不对,现在是林暮了,林暮不知作何回答。 他痴心妄想着,会不会陈淮已经记起他是谁了,亦或是生气才装作不认他,可梦里那些恨意入骨的话语很快让他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他真的记起来了,或许讨厌自己还来不及,那他呢,现在又是以什么身份待在这里的? 是他的故友林小一,还是支教老师林暮。 几乎不用考虑,林暮就确定了是后者,他站起身想将外套放在沙发上,却忘记手腕受伤,用错了手使不上力气,外套意外滑落在地。 在他弯腰去捡时,陈淮先他一步拎起丢在他先前坐过的位置上,而后抽出消毒湿巾擦拭手指,动作一气呵成。 林暮动作僵滞地收手,直起身,后退一步。他尽量让语气平稳,体面道:“抱歉。” 陈淮没有回应,沉默无声蔓延。 片刻后,陈淮将用过的消毒湿巾丢在茶几上,双手交叉,审视地看向他道:“你想要什么?” 这样自下而上却犹如睥睨的神情,林暮似乎在哪里见过,很快两张相似的脸重叠在一起,母子俩的话竟然一字不差。 难堪一扫而过,他心中刺痛,随即而来升起的是难忍的愤怒,林暮嘴角轻扬,勾起淡淡的自嘲笑意,反问道:“你觉得呢?” 仰视他的人剑眉紧蹙,露出意外的神色,冷笑一声:“看来林老师似乎也不是很需要陈氏的资助?” 林暮一愣,心中暗骂,原来那么乖那么听话的陈淮,怎么就学会了臭资本家们这套唬人的东西。 关键打蛇打七寸,这套特别有用,林暮立刻敛去强硬,不再作声。 沉默僵持不下,最后是陈淮先开了口,他说:“资助可以,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林暮没有丝毫犹豫,回答的干脆利落:“你问。” “认识顾昭?” 林暮一愣,摇了摇头:“不认识。” 陈淮挑眉,似乎是不信,带着探究的眼神看着他。 这目光太重,让林暮想起原来两个人日日在一起的时候陈淮看他的眼神——但又不完全一样,现在的陈淮更成熟,侵略性更强,林暮忍不住闪躲,别过脸去。 略带心虚的动作被陈淮认作说谎的表现,他神情了然,双腿交叠,切换了个更放松的姿势,又问:“你怎么知道我的行程?” 陈淮似乎认定了眼前这个局促的乡下教师是直奔他来的,或许是顾氏那边找出来的也说不定。 最近两家公司竞标,正是群雄逐鹿的关键时刻,今天举办慈善拍卖会背后的目的也跟竞标脱不开关系。 他今天亲临现场,是临时变更的行程,到了紧要关头,突然弄出这么个来路不明的人,心思可见一斑。 第126章 林暮却神情茫然看向他,怎么可能,如果他知道这个什么陈氏集团跟陈淮有关系,林暮宁可去找别人。 ——但,他反问自己,真的能做到忍住不见陈淮吗? 答案是否定的,返回酒店时紧张的心情做不得假,没忍住像个变态一样对着陈淮一件外套升起贪恋的人是他也不是别人。 可什么行程不行程的,他真不知道陈淮在说什么,林暮攥紧衣摆,脸上表情转了又转,最后干巴巴回了句:“我不知道。” 陈淮没了耐心,语气中剩下全然的淡漠,道:“他们想让你做什么?” 林暮越来越听不懂,可他能感知到陈淮的情绪,有些莫名其妙:“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陈淮嗤笑一声,自椅子上站起来,格外挺拔的身高让他充满了压迫感,他走近林暮,微微欠身,像是在观摩他的表情。 林暮像被突然的接近吓到,目光一颤,喉结滚动,情不自禁再次后退。 陈淮眸光加深,带上威压,低声迫问:“关于羊淮村拐卖,你知道多少?” 林暮僵住,有一瞬间的失神。这个让人难堪与恐惧的问题,他从无数人的嘴里听到过,却唯独没想过有朝一日,陈淮也会成为这些人其中的一员。 他心情复杂,忍不住长呼一口气让自己放松下来,呢喃般回复:“我不知道。” “陈雪在哪?” 林暮困惑,下意识反问:“陈雪是谁?”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陈淮便与他拉开距离,一如先前那样冷淡,眼中再容不下他的身影。 陈淮不知从哪翻出一枚卡片,指间翻转,食指轻点,倾身将卡片放在茶几上。 “看来顾昭的人也不怎么样。” 说完陈淮便利落地抬脚走向休息室门口,看样子已经结束了这场对话。 林暮不懂,怎么转眼间话题就朝向他听不懂的方向发展,他看见茶几上那张熟悉的白底鎏金名片,猛地想起车站那个老头。 他连忙转身跟陈淮说:“我真不认识那什么顾昭,这名片是……” 陈淮抬手打断:“林老师,若真如下午所言,你那么迫切的需要赞助,不如直接去找你的顾老板。” 他敛眸,不耐地转动手腕,冷声道:“想玩就让他换个人来,陈氏奉陪到底。”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休息室。 林暮站在原地,只见陈淮的身影从门缝中消失,他百口莫辩,满头雾水。 这个陈淮跟他原来熟知的陈淮太不一样了,原来的陈淮不会说话,满眼都是他,每一个眼神动作都好懂。 但现在这个……讲起话来步步紧逼,毫无耐心,光是一个眼神扫过来就足够吓人。 余光瞥到沙发上的外套,林暮拿起,转身跑出休息室追上去,穿过走廊,陈淮刚与他身后的助理走进电梯。 林暮跑到电梯门口,气喘吁吁道:“你……你的外套。” 陈淮蹙眉。 助理按住开门键,观察陈淮的神色,替人开了口:“不用了,陈总……” 林暮很快打断,他明白助理要说什么,无非是不要了之类的。 陈淮下午的时嫌恶的表情历历在目,林暮几乎第一时间就明白,陈淮不喜欢自己跟自己的东西被人碰。他原来也是这样的,只是嫌恶的对象不包括他,表现也没有如今这么明显。 但这件衣服看着价格不菲,林暮见不得这样浪费的事,或许也有着他不敢承认的私心。 他略显局促地说:“我可以给你洗干净送到酒店或是……” “不必。”陈淮说着看了一眼助理,“扔了吧。” 助理意会地松开按钮,按上关门键,话落电梯门便在他眼前缓缓合上,将陈淮彻底挡住。 金色镜面电梯门映出他失魂落魄的脸。 里面的人满眼怔愣,在电梯门口站了许久,而后终于褪去所有伪装,无力地向休息室走回去。 不认识,不知道,听不懂,四个问题他一个都答不上,林暮没那么自以为是觉得陈淮会给他赞助。 放下外套,他拿起手机跟那张名片,名片上方写着“昭耀科技(京北)有限公司,执行董事顾昭”。 林暮回想起酒店门口的迎宾牌,上面写的是“诚启科技”,同一个类型的公司,难道……他们是竞争对手吗? 世界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偏偏就让他遇到了? 林暮简直不敢相信,他抿了抿嘴,犹豫片刻,还是把名片揣进了兜里。 手机里收到很多条短信跟未接电话,屏幕右上角显示着静音图标,不知被谁动过,陈淮还是那个助理小王? 林暮看了眼茶几上放着的用过的消毒湿巾,连碰到自己盖过的衣服都要擦手的人……他很快否认了是陈淮的可能性。 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未接电话里有四五个归属地来自北城的座机号码,其余十几条来自王宇,他回拨过去,点开短信。 短信毫无意外是县城医院的催缴信息,林暮握紧手机,不禁后悔刚刚没有好好回答,哪怕把自己所知的一小部分告诉陈淮也好。 或许陈淮会大发慈悲,帮他解了这个燃眉之急呢,陈淮并不是一个彻头彻尾冷漠无情的人。 可他跟陈淮,大概很难再有见面的机会了。 点进相册,治疗报告与女婴的照片还存在手机里。 第127章 林暮没忍住,掏出书包,仔细看了看那张名片。 第66章 “喂——林暮,完事了?能听见吗?喂喂喂?人呢?要是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兄弟拼了老命也把你捞出来!” 电话里的声音叽叽喳喳,张嘴就像讲相声,极具喜感。 “还没睡呢?”林暮回话,把名片揣起来。 “昂,跟我女朋友在楼下等你呢,我得确定你没事啊。”对面说,“我看那什么破陈总刚出去,没看着你可急死我了。” “没事。”林暮抬眼看向休息室的表,这个点肯定没回北城的车了,他夹着手机拉开门,“今天麻烦你们了,要不你们先回去睡,我这明天自己订票走。” “又来,别跟我整这套啊,不好使,等见面再说,楼下等你。” “行。”林暮挂掉电话,向电梯走去。 电梯开始下行,他突然有些懊悔,自己空长年纪,其他方面却没什么长进,还是一跟人沟通就发懵。 ——陈淮吃药的事,身体的事,全都忘记问了。 跟王宇二人在一楼休息厅会面,他女朋友靠在他怀里,已经睡着了。王宇想起身,林暮打了个手势,没让。 他走近坐到对面,王宇马上小声问他:“事办的咋样了?他们给拿多少?” 林暮摇摇头,垂下眼皮,小心按压酸疼的手腕。 对面反应有点激动,扑腾一下坐直,肩上女生的头冷不丁滑下去:“什么东西,你俩不认识么?衣服都在你手里了,这点面子都不给?那聊那么久扯啥呢!” 林暮看向手腕上的西装外套,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怎么张嘴给别人解释他跟陈淮复杂的关系。 “晚宴不到九点就结束了,你俩谈五六个小时!我寻思这事百分百成了呢!”王宇有点无语,转头立马怂了,把被吓醒之后瞪着她的女朋友搂回怀里道歉。 “有这么久吗?”林暮意外,其实从他睡醒到两个人谈话结束,前后加起来目测不超过十分钟。 “昂,拍卖结束的时候我跟过去偷看了啊,眼看着陈总进门的,你没看到我给你发的微信?” 还真没看。 林暮掏出手机,下午八点四十六分的时候王宇给他发了张照片,是陈淮走进休息室的侧影。 他将照片放大,定格在陈淮的侧脸上,虚虚摸了摸,长按保存到相册。 他忍不住怀疑会不会有种可能,陈淮……在里面等他睡觉等了七个小时? 几乎在这个想法冒出来的瞬间林暮就摇了摇头,他现在对陈淮来说就是个陌生人,等一个非亲非故的陌生人睡觉?是陈淮疯了还是他疯了。 “你摇啥呢?”王宇问。 “没。”林暮看了看睡眼惺忪的王宇女朋友,说:“要不你先带那个……” “嫂子,叫嫂子就行。”王宇立刻接话。 “好,要不你先带嫂子回去休息,今天真麻烦你们了,尤其是嫂子,不知道有没有给你工作上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没事,”女生打着呵欠,“反正现在还没接到离职通知呢,被辞了正好,我自己做点小生意去,天天上班早就够了,你心里别有什么负担。” 林暮点头,把这份人情记在心里,说:“那谢谢王哥跟嫂子。我等会直接从这打车去车站,就不麻烦你们了,要不明天还得再折腾一趟。” 他看见王宇动手掐了女朋友一把,她女朋友马上意会地说:“别啊,你跟我们一块回去呗。家里虽然小了点,但也有地方住,客厅也有床,你王哥平时惹我我就给他撵外头睡去,没什么麻烦的。” “真不——”林暮话说到一半,王宇咋呼着把他薅起来,回头挤了挤眼睛喊道:“诶呀,媳妇快点,车来了车来了,走走走,咱回家吃夜宵去!” 最后林暮还是强迫性地被王宇带上了车。 女士坐前面,王宇挎着他坐后面。 路程不近,导航提示要一个多小时,王宇中途低头玩手机,林暮望着路上的夜景发呆。 中途王宇怼了他胳膊一下,等林暮转头,对方鬼鬼祟祟地给他看自己手机。 屏幕里是备注名为小心肝[爱心]的微信界面,对方最新一条消息问道: [你同学有没有女朋友?我姐妹还单着呢,记得不?就上次一块吃饭那个重度颜控!我觉得小林肯定行,下午刚把小林照片发过去她就疯了哈哈哈哈,一晚上发了五十多条消息问我要联系方式。你别给小林说啊,偷拍什么的怪不好的,你就偷摸帮我透露透露,如果有就算了,得到信儿赶紧告诉我一声啊!那边等着呢!] 林暮一脸呆滞地看了看王宇,黑暗中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下颌,死亡角度打光也能看出来五官清秀,是个很明显的小帅哥。 他上大学的时候迟来地长开,肤色变白,加上独来独往的安静气质,在一种插科打诨的男生衬托下很是特别。 加上师范女多男少的buff加持,前些年没少收到情书,算他们寝室受欢迎排行no.1了。 王宇小声在他耳边问:“你帅吗?我觉得你嫂子眼神有问题,你能有我帅嘛?” 在一张阴森的大饼脸注视下,林暮不自觉吞咽,十分坚决地摇了摇头。 王宇满意离去,回到自己座位上,敲下五个大字回复:“他说他没有。” 第128章 短暂的插曲一过,车内又安静下来,林暮重新回顾陈淮的几个问题。 在那几个问题里面,唯独有一个最特殊的,那便是——“陈雪在哪?” 他当时太紧张,没反应过来,可这会静下心,关于这个名字的事,回想起了七七八八。 小时候村里来了个女教师,长得很好看,性格很温柔,好像还带着小时候的他洗过澡。 村里孩子挺多的,可村里人对学习没概念,都不是很支持他们浪费时间去村口的教室学习,觉得没用,不如上山捡柴挖山菜。 他爷爷奶奶就是其中一员,而且抗拒得比其他人更明显,爷爷骂骂咧咧地说那些支教老师都是骗人的,就想把人骗到山外面去卖钱。 他偷着跑出去找过陈老师几次,因为他很喜欢听温柔的陈老师讲话。老师也问过他很多事,关于家里人的,关于妈妈的,陈老师给他解释妈妈为什么不关心他,还会告诉她要怎么照顾卧床不起的妈妈。 后来因为他总是跑出去,被爷爷发现,狠狠抽了一顿,导致他躺在炕上好几天没下地。 等他能下地了,院子里栅栏门却上了锁。他自有办法偷溜出去,可爷爷说如果他再偷跑出去,就把他腿打断,不但打他,还要连他妈妈一起打。 小孩儿多胆小啊,怕疼,也怕妈妈因为自己挨揍,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陈老师了。 说起来陈淮这两个字还是从陈老师那听到的,现在想起来还会感觉羞愧。 那时候不识字,没文化,听见这两个字觉得好听,他就给偷了。 一会给这个人起名,一会给那个人起名,山里的一棵树,一个石头,一只小松鼠,都有被他起名叫过陈淮的,总之到处乱用。 想到这的时候,林暮整个人突然就傻了,本来懒散地靠在车窗一边,这会身体猛地一震,坐直了。 下午休息室那女孩说什么来着?表姐……淮哥,被骗到羊淮村,走丢? 陈雪,陈淮,陈雪说他的弟弟叫陈淮…… 他们是亲姐弟!? 记忆中毫不相关的两个人似乎突然串到了一起,这种离谱的巧合让他背脊发凉。 林暮甚至感觉记忆深处那个自己儿时捡到的,放在山洞里面养伤又消失的男孩,就连他的面容都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时间实在太久远,他仔细回想,越想越感觉那个男孩的脸跟陈淮有八九分像。 他在见到长大后的傻乞丐陈淮的时候,也有种很诡异的熟悉感…… 心跳在这一刻异常跳动,什么样的可能性都在脑子里面转了一圈——山里突然出现的好看男孩脑部受伤不会说话,后来的陈淮也一样,包括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身边,为什么愿意留下,以及今天陈淮提及的羊淮山拐卖与陈老师。 所有事情都串在一起,形成一个闭环,这些他一直没想通的事,似乎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可能男孩上山是想找姐姐。 后来流浪在外的陈淮也是如此。 羊淮村在大山深处,没有熟悉的“向导”带路根本不可能进去。整个村的排外性也很重,“向导”不会轻易带人进来,未经允许更不会轻易带人出去。 但还是有很多事让人想不通,比如为什么陈淮流浪在外那么久,他家里条件那么好,想找个人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听陈淮的意思,他姐现在还没找到…… 那么陈淮妈妈当年能把自己的信息摸得那样透彻,关于自己儿子跟女儿的踪迹,为什么会拖了那么些年? 不对,肯定有哪里不对—— “嫂子!”林暮拍拍前排座椅,语气焦急,十分迫切地问她,“你有陈淮电话吗?” “没,没有……我的权限不够,最多只有我们部门经理的电话,”她问,“怎么了,是急事?要不等明天我想办法打听打听看看,王助电话应该能弄到,不急的话……给王助邮箱发邮件?” 王宇翻翻兜,递出一张卡片:“诶妈呀,多亏我有随手留名片的习惯,王助电话搁着呢,新鲜热乎的!” 林暮接过,赶紧拿出手机拨号,却发现已经快要凌晨四点了。 再急也不差这几个小时,他们差不多跟自己一块走的,到家估计也很晚了。 还是等明天再说吧,林暮转手把号码存到手机里。 他想起什么,试探性地问道:“嫂子,你听说过顾昭吗?好像也是个什么科技公司的……” “知道啊!昭耀老总嘛!”前面的女生霎时兴奋起来,回身说道:“说起这个我可就来劲了,业内八卦群里,陈总顾昭并称圈内两大公主!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暮摇头。 “一个冷若寒霜冰雪女王,一个白手起家灰姑娘。”见林暮没体会到自己的笑点,她有点遗憾,“好吧,讲正经点,这两个人嘛,整天斗得你死我活的死对头啦。” 第67章 王宇女朋友是个开朗健谈的人,林暮问了一句,她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她毕业便在京北工作,恰好她进诚启那年,陈淮空降。 诚启是个老牌科技公司,前些年赶上科技飞速发展,作为第一批乘上东风的先行者,在业内的发展势头可谓如日中天。他们几乎垄断了世面上大到基础建设,小到手机软件的所有新兴项目。 第129章 但好景不长,短短几年过去,伴随着巨大利益而来的是董事会内部无休无止的内讧,部分高层与核心人员的集体叛逃,非但导致公司重要数据丢失,更是将投资巨大的研发项目一并偷走,抢先上市。 头部巨兽陨落最直接的受益者便是那些蓄势以待的新公司,其中以昭耀最甚,起初那是一个由爱好者自发组成的技术联盟,为首的顾昭出身贫苦,年轻轻便崭露头角,主打自由与公平。 他们几乎承接了诚启百分之四十的流失项目,并且最终的反馈结果十分优秀,更多优异的资源与项目向昭耀倾斜。 短短几年昭耀科技市值增长百倍,成功上市后,创始人顾昭的身价也水涨船高。 作为继承人上任的陈淮刚开始并不被看好,这是一个从未在京北市出现过的年轻面孔,履历一片空白。 当所有人纷纷质疑陈淮能力时,他却雷霆手段,迅速肃清公司蛀虫,将所有人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不说,更亲自下场带领新技术部门进行项目研发,取得成功后一炮打响第一战。 与此同时在他的领导下,诚启科技大力推进各种贫困慈善项目,收获业内外一致好评,将本已丢失的大部分合作项目一个个找回。 他的出现,带领一个几近破产的公司起死回生,众人纷纷称作他为业内奇迹。 可昭耀的扩张是不争的事实,一块蛋糕就这么大,留给昭耀发展的时间太久,它已不是当年那个轻易就能收拾掉的小公司。 两个公司负责人年纪相仿,能力外表皆属万里挑一,难免被放在一起比较。昭耀大有与诚启一较高下的势头,野心摆在明面上,两家公司明争暗斗愈演愈烈。 至于外号嘛,陈总出了名的面无表情,冷气四溢,行走的冰块,公司内凡他所经之处都得把空调调高几度才行。 不知道是哪个胆大的闲来无事,将两人的性转照片匿名发到了业内八卦群里,很快就在大家手机里传开了。 陈淮向来气场强大,顾昭常年以笑示人,“冰雪女王”与“灰姑娘”的诨号就这么跟着照片一齐越传越广。 林暮听了啼笑皆非,原来大城市已经上了班的人,还是喜欢像在读书的学生们一样恶作剧。 他不得不承认,在听到陈淮这些年来的曲折离奇的经历时,自己的情绪也在随之波动。 他为陈淮的困难处境感到担忧,也为陈淮的优秀感到自豪,哪怕这些情绪来的毫无缘由。 陈淮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在闪闪发光,哪怕没有自己,这也足够让他开心。 到家后王宇跟他女朋友难免询问起林暮与陈淮的关系,林暮对他们的试探沉默以对,当年陈淮被自己牵扯遭受误解,受到伤害的回忆难以磨灭,如果可以,他不希望陈淮再跟自己牵扯上任何关系。 他不希望再因为自己,让陈淮遭受任何诟病,他们的感情不被世俗所容,他们的过去也实在算不得光彩。 打定主意的林暮决定明天一早,便将自己所知关于陈老师的部分告知陈淮,之后他继续努力寻求资助,陈淮继续做他的大老板,两个人桥归桥,路归路。 可没想到比他跟陈淮联系来的更早的,是一通来自昭耀的电话,对方似乎将他昨日在休息室门口的行径摸了个透彻。 对方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跟他说:“昭耀愿意为林老师提供一切帮助。” 林暮沉默以对,对方却十分体谅,表示他们愿意耐心等待林暮的回复。 昨晚睡了太久的后果是林暮一夜未睡,他坐在狭小紧凑的客厅窗口旁,在熟悉的环境中,重复回想起他跟陈淮在那个小屋里的朝朝暮暮。 他不是个热情的人,这辈子主动靠近的人屈指可数,陈淮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他以为七年过去,自己已经成长了,学会了将一切伤口粉饰太平。 夜间闷热,烦躁的情绪不停上涌,外面车来车往,声音没有停歇,这是一个陌生的城市,但不只是陌生,陈淮在这的事实,让它变得特殊起来。 林暮没意识到自己又在这个重逢的夜晚捡起了前几年的坏习惯——不停摩挲手臂上那条长长的伤疤。 陈淮彻底离开的当晚,他是被张叔找到并送去医院的,当时的他近乎失温。 当他从医院醒过来时,看到熟悉的天花板与遮挡帘,第一的反应是遗憾,遗憾自己仍留在世界上。 但随之而来的是近乎将他淹没的愧疚,既愧对妈妈对他的期待,又为一个又一个的人带来麻烦。 不知道为什么赵老师也在,她跟张叔一起陪着自己,可面对他们所有的关怀,林暮都给不出有效的反馈。 他将自己隔离在只有自己的世界里,拒绝与所有人沟通。他一边清醒地看着有人为自己担心感到不可思议,一边又无比冷漠地觉得他们很多管闲事。 自责与厌烦交替拉扯他的神经,让他感觉无比疲倦。他向来是个做不出发泄行径的人,于是只能用睡眠来逃避。 林暮几乎睡过了整个住院流程,在出院后他将自己锁回小屋里,感受不到饥饿与寒冷,他能感觉到自己逐渐变得麻木,皮肤触觉丧失,幻听,睡眠过多导致的失眠接踵而来。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存在,怀疑自己只是个臆想出来的人物,他的人生与经历全是假的,包括那个记忆中的傻子。 第130章 但偶然一次被床头支出来的铁丝刮伤手,鲜明而清晰的痛感让林暮抓到了什么精神支柱一样,他开始尝试给自己制造伤口。 其中最严重的便是手臂上的那条,他按照陈淮手臂上那条疤痕复原的,用刀划开的伤口。 那是他自陈淮走后第一次感受到快乐的情绪,因为伤痛,他感到快乐。 这让他尝到了甜头,他开始按照记忆里面能记住的,陈淮身上的那些伤疤,一道一道地复原。 他把陈淮赚的钱跟陈家打给他的八百万,全塞给了陈淮,他身上仅剩的那点现金已经不够买消毒液与绷带了。 于是他又一次出现在医院。 惯是严肃的赵老师,竟在他面前落下泪来,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林暮麻木的手背上,将林暮烫醒。 他不知所措,露出疑惑的眼神,很轻地为面前的女人擦拭眼泪,问她:“为什么,要哭。” 赵老师为林暮的反馈激动,她一股脑地对林暮说了很多,从白天到黑夜。 她是如何被带出山村,与市里人相爱,如何分开发现怀孕后回到家中,经历艰难的生产后她的孩子却死于山林,在出生不久后被自己的父亲母亲亲手送上去往另一个世界的路。 她为自己诞生在那样贫穷与封建的地方感到悲哀,她深知作为一个“异类”生活在外面的不易,她希望以身作舟,渡更多无知无望的人走到彼岸。 她说看到他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孩子。 她的声音坚定炽热,她告诉当年的林小一:“你要为自己活着!” 林暮为她那样强大的力量感到震撼,他不愿再看到有人为自己难过,尤其是这样一个说把他当做自己孩子一样对待的,曾经的母亲。 他在那天过后似乎找到了新的意义,于是他走上了与赵老师相同的路,他想回到羊淮村,从源头探寻起过去未知的真相,他想为自己出生的地方正名,哪怕它真的腐朽不堪,无可救药,他也想为那些尚且刚刚诞生的性命,寻求一个不同的未来。 天渐渐亮了,在昭耀是陈淮敌人的私情,与为孩子们寻求资助的抉择中,林暮有些艰难地选择了后者。 他先是将资料与各项证明整理好,给陈淮助理发去了正常流程的资助申请,并且额外备注了有私事想与陈淮沟通——关于陈淮休息室内的某个问题。 毕竟关于陈老师,他认为会涉及到陈淮的个人隐私,不是可以让陌生人放心转达的内容。 而后他拨通了昭耀的电话,有了前车之鉴,不想再因为两个公司的争斗牵扯出额外的误会,林暮开诚布公地询问对方:“你们想要什么条件?” 对面表示电话沟通不便,希望可以面谈,林暮同意。 对方将见面的时间及地点,通过短信发送到林暮的手机,林暮查了一下,那是京北的一个高档私人会所。 林暮拿着钥匙下楼,去附近的早餐店内买了两份丰盛的早餐带上楼,放到客厅的桌子上。 为了避免给王宇及他尚在诚启工作的女朋友带来额外的麻烦,林暮在他们还未睡醒时,留下了纸条进行道别。 他的行李很少,只有一个背了许多年的书包,出行还算方便。 坐在楼下的休息椅上,林暮查询了关于京北市的交通攻略,而后选择了比较浪费时间,但很节省金钱的方案。 好在留给他的准备时间很充分。 兜兜转转历经三四个小时路程,林暮提前两小时站在装修雅致的私人会所门口,有些放空。 附近没有可供休息的地方,他只能在附近找个阴影处躲避毒辣的日光。 林暮靠在墙壁上小憩一会,被突如其来的喇叭声惊醒,抬起手背遮挡刺目的阳光。 面前停着一辆红旗轿车,车窗下行,内部凉爽的冷空气外溢,似乎让林暮的周身缠上一圈凉意。 陈淮声音凛冽,问道:“你怎么在这?” 第68章 他们又不是在演电视剧,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说不懵是假的,要说昨天只是偶然,今天呢?京北市这么大,为什么偏偏又遇到了。 如果说自己是来跟昭耀的人见面,两个人的误会只怕更深,面对陈淮的注视,林暮目光闪躲,一时想不出合适的回答。 半晌后,他刚欲开口,想询问陈淮是否有收到助理的信息,抬头却只见车窗在他面前合上。 防偷窥车窗十分隐蔽,关上之后就连陈淮的影子都看不到,车辆从他面前驶过,仿佛刚刚从未停下。 心像被一块寒冰包裹住,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但同时林暮又感觉到庆幸。 他向来不会说谎,面对陈淮更是,七年前分别那几日,几乎要将他这辈子的谎话都给说尽了。 外面炽热的温度将空气闷煮至沸腾。 停在正门处红旗车的车牌与下车那人的身影,似乎都在高温的加持下融化,变得模糊起来。 一滴汗从额头滑下,刺得林暮眼睛痛,在那抹身影消失于门内后,林暮才慢慢抬手抹去。 对面没让他等很久,大概半小时后,便提前跟他联系。 林暮被人带着走进会所,会所内部装修以原木为主,空气中弥漫着清新淡雅的味道,像草木与自然结合的香气,小桥流水,金影游曳,是与山中那种自然环境截然不同的精致样貌。 第131章 每个包间之间相隔甚远,林暮不自觉地用余光关注某人的踪迹,直到被引进预定好的房间,都一无所获。 “您好,我是昭耀基金会公益事业部负责人,张颂,很高兴见到您。”对方礼貌伸出右手。 林暮回握,同样礼貌回复:“您好,我是来自北城的支教老师,林暮。” 二人经过简短的客套便切入正题,对方斟酌着开口:“是这样的,我们这边通过一些特殊渠道了解到您目前所遭受的境遇,本着绿色企业心系贫困,帮扶即为己任的原则,十分愿意为您解忧。” 提到特殊渠道,林暮不由得开始怀疑诚启的内部管理发生了问题。 王宇女朋友不说,是否还有其他不按规章制度办事的员工?甚至会不会对面公司的内鬼已经打进了他们内部呢? 昭耀得到消息的速度未免太快了,林暮回想昨天下午他与陈淮助理在走廊沟通的情形,周围往来人员并不多,能将消息摸得这样清楚的人,无非是陈淮身边最近的人,他助理或许就是最可疑的对象。 包括他的联系方式,就职所在地,短短几小时内,昭耀的人几乎摸了个透。 林暮不敢细想,捏了一把冷汗的同时,面对每一个问题,回答得更加谨慎小心。 “像林老师这样毕业就投身义务支教的年轻人不多啦!国家就是因为拥有许多人像你们这样舍己为人的后起之秀,才能飞速发展更进一步啊!林老师精神可嘉,我代基金会敬您一杯!您可千万得赏脸尝尝,这牌子的酒可是我们本地特色!来——” 林暮看着对方提杯,心里发怵,他喝酒的次数屈指可数,上一次喝白酒的时候更是直接断片,连自己初吻怎么迷迷糊糊没的都不记得 面前桌案上摆了一堆精致的点心与小菜,两个人打从坐下就开始聊天,根本没有动筷子的机会。 林暮出门走得急,怕控制不好时间,草草垫了个包子就出发了。昨晚到家后的宵夜他也没参与,说实话他已经感觉到有点饿了。 饶是他情商再低,也明白这时候不能驳了人家面子,他同样端杯,回以对方一句:“过誉了,这都是作为人民教师应该做的,每一个孩子的未来都是国家的未来。” 说罢一仰头,将整杯白酒直接喝下,火辣辣的灼烧感自舌尖蔓延至空空如也的胃部,烧得他感觉舌头都木了。 “林老师舟车劳顿,远从千里之外迢迢赴京,吃苦耐劳的精神也令在下十分佩服,这杯我再敬您——” 还喝? 对方说话这功夫,他头都开始晕了。 王宇闲聊时跟他讲过,工作中难免有局,有局就要喝酒,他工作这些年,十天有八天都是晕着回家的,林暮原本不解为何不能直接拒绝,此刻被人架上梁山,倒真是明白了什么叫不喝不行。 林暮眉头浅皱,一只手抓住衬衫下摆,绞尽脑汁搜寻着不擅长的漂亮话:“只要能为孩子们找到资助,再远也不算远——”说完又陪一杯。 如果仔细听,会发现他声线已经变了,带上了老家土里土气的口音,嚼字有些口齿不清。 “想当初我从公司分出去划分到现在这个部门,就是因为我有颗甘愿奉献的赤子之心,这倒是与林老师不谋而合。人人都说我傻,但你看,总会有像我们这样志同道合的人碰到一起,林老师说是不是?这一杯,敬所有在公益事业岗位孜孜不倦奋斗的一线人员——” 林暮听着对面慷慨激昂的发言,有点懵,闭上眼睛失重感尤其明显。 他默默将对方的刚刚所说的内容拆解分析许久,还没等弄明白对面到底在说什么,睁眼就见对方热情地走了过来:“林老师,怎么不喝了?嫌我人微言轻,不给面子是不是…” 酒杯已经被对方端起递到面前,林暮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接过来,仰头灌下去。 味觉彻底消失,什么辛辣灼烧的味道全都品尝不出,林暮放下杯子,没放稳,杯子在桌上滚了一圈掉下去,他刚欲倾身去捡,对方便唤来了服务员。 新取来的杯子再次倒满酒,放在林暮前方的桌沿上。 酒过三巡,见火候差不多,对方终于开始直触问题核心:“敢问林老师为何没能与诚启达成共识?据我所知诚启今年对社会问题关注十分密切,面临热点新闻与各种真实受害者的求助几乎来者不拒,按理说不应该这样……您看是否方便透露一些呢?” 林暮舔舔嘴唇,长长的一句话只听进耳朵里面几个关键字,诚启,来者不拒,透露,他敏锐地感觉到与陈淮的公司有关,下意识摇摇头。 “脱离慈善行为本身,公司的投入必然寻求回报,哪怕是在其他方面。像您这样不配合,我们也不好做啊……”对方缓缓展开攻势,奈何林暮油盐不进,听到对方话里有拒绝的意思,起身便欲离开。 “那我就不多打扰了,抱歉。” 林暮垂眸,眼尾浸上薄红,颇有几分不染事故的纯真与撩人。二者杂糅并存,化作别样的韵味。 对方见状稍显慌张,将他林暮到座位上,继续虚与委蛇:“别啊林老师,刚才那番话没有其他意思,昭耀既然主动向林老师抛出橄榄枝,必然做好了万全准备。” 林暮抱着书包拧肩,抗拒地躲开肩上的手掌,别别扭扭说道:“别碰我。” 第132章 这是酒劲上来,使上小性子了,放在清醒的时候,他断然不会与投资方这样讲话。 “好好好,”对方后退到自己位置上,马后炮地倒了杯柠檬水递水给林暮,“您先喝杯水缓缓。林老师,您看这样行吗?昭耀这边愿意为您提供一百万打底的慈善捐款,但前提是您需要配合我们接受一次外界的记者采访。” 一杯普通的水在喝多以后竟然尝出了甜甜的味道,林暮呆滞地眨了眨眼,感觉很不可思议,于是一口气将整杯水喝了个干净。 他迟缓地理解耳朵里刚刚接收到的内容,问:“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对方回,“只要您简单讲述自身支教经历,与您上门求助诚启被拒的这些前因后果,把这些跟记者讲清楚,我们立即给您打款,决不食言。” 林暮沉默以对,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很难思考,但对关键的词语却分得清楚,他小声呢喃复述道:“诚启……” “对,诚启。只要您如实告知记者你曾被诚启拒绝即可。” 被诚启拒绝…… 林暮摸着杯口,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自己摔倒时陈淮无悲无喜俯视他的面孔,还有关上的电梯门,与上行闭合的车窗。 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很难过。 或者将那种感觉形容的更准确一些的话是——委屈。 于是他委屈地嘟囔着:“拒绝……” 对方徐徐善诱:“对,拒绝。” 拇指已经在大力按压下被杯口挤到发白,林暮感觉心里像堵着什么似的,他没办法分析出来这些情绪的来源是什么,像钻进了牛角尖。 对方后知后觉发现好像将人灌得太过了些,叫人送来解酒药,又一大杯温水递到身边的时候,林暮想也没想,直接喝掉。 小腹酸意上涌,林暮起身说了句抱歉,得到回应后转身走向洗手间。 大抵是因为沉浸在异样情绪中,就连身后说房间内有洗手间的提示都没听到,他凭着知觉乱走,半路被服务员拦下,带进走廊尽头的公用洗手间。 扶着墙解决了问题,林暮靠在门上仰头,天旋地转的感觉实在难受,胃里翻江倒海。 他这些年没吃过几顿按时按点的饭,高三养好病重新上学后赶进度学到日夜不分,上了大学一天三份兼职连轴转,回到山里只剩自己的时候亦然,什么时候胃疼什么时候再吃饭已经养成习惯。 呕了好一会,他想起还有人等着自己,晃晃悠悠的准备出去,门锁特殊,林暮研究了好半天才打开。 他闭着眼睛往外走,一时不察有个台阶,脚下一滑,便向地上栽去。 肩上一条手臂将他稳稳当当拦住,林暮睁眼,醉意朦胧,望着那张脸愣了半晌,眼睛弯弯,突然露出傻笑。 他语调上扬,喝醉后 咬着不甚清晰的尾音脱口而出:“陈淮,你回来啦!” 第69章 林暮的笑太刺眼,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与珍惜,将手中西装用力攥到发皱。 浓重的酒气混在咫尺的呼吸中格外刺鼻。 陈淮眉毛皱起,难以忍受的表情溢于言表,别人看着大概会感觉他没什么变化,但林暮就是知道,陈淮眼神中的不耐烦已经多得快要溢出来了。 紧绷僵硬的躯体出卖了主人抗拒的意愿,林暮能感受到,脸上笑容逐渐变得不安,一会过后,化为缠着几分酸楚的强颜欢笑。 他在陈淮的视线中缓缓松手,本想后退的,可想念的本能让他不得不保持着与陈淮很近的距离。 林暮仰头望着陈淮,语气小心而又讨好:“你……是还在生我的气吗?” 陈淮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条件反射地拉开距离,快步走到水池边洗手,耳朵在两个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悄悄红了。 林暮亦步亦趋跟过去,他一直看着陈淮,眼睛通红,眼神湿漉漉的。 学不会哄人的他只知道磕磕巴巴叫人的名字:“陈淮……” 陈淮洗手洗了很久,林暮被晾在一边,复读机似的叫了好几声,越叫心里越没底。 “陈淮,你别生气了,”他喉咙发紧,鼻子也泛着酸,脑海里错乱的记忆模糊不清,他只以为现在还是两个人生活在小屋的时候,陈淮是因为跟他生气了才不理他的,可他其实连原因都搞不清,就在乱七八糟的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陈淮不理他,他手里揪着衣摆,犯了错的小孩子一样。 低头的时候见到陈淮那双洗到红肿的手,林暮把所有事都忘在脑后,什么都顾不上了,赶紧伸手过去抓住捞起来。 洗了半天的手就这么又被人碰到,陈淮额头青筋都起了,他反手抓住林暮的,将那双手勒到发白,沉声说道:“林暮,适可而止。” 若放做平时陈淮在公司的时候用这种语气说话,下面的人早都吓到脸色发白缩成一团。 但林暮只是抬头看他,眼睛瞪得很大,想很不可思议那样自顾自呢喃道:“你能说话了……” 说罢蓄了很久的眼泪就那么啪嗒一下,掉在陈淮手背上。 陈淮像被烫到,立刻松手,从尾指到中指的三根手指却被人拉着攥在手里。林暮的手比他小太多,看起来像小孩抓着大人那样,有种很滑稽的画面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酒的人体温会升高的缘故,林暮两只小手都热乎乎的,像温水一样包裹着他的手指。 第133章 林暮用衣服袖子把他手背上的水珠吸干净,低头轻轻吹,鼻音哝哝地埋怨:“冬天坏就算了,夏天咋也这样啊。” 陈淮垂头,只能看到林暮的刘海,还有那两瓣轻微鼓起的,亮晶晶的嘴唇。 他手都不知道该怎么动了,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 在他出院后,敢这么不知死活的抓着他的人实在太少,更别说还用这种,这种莫名其妙的奇怪语气跟他说话。 陈淮手指条件反射地瑟缩,几乎在刚发现他有退缩意图的瞬间,林暮就抬头,很凶地瞪了他一眼,气愤地质问:“药呢!我给你带的药没涂吗!” 两个人的地位突然颠倒,陈淮竟被他凶的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毫不留情的地抽回手,语速有点快地说:“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眼前喝了酒的小疯子怕不是认错了人,陈淮有些气恼,不知道自己跟一个对家喝醉了,甚至图谋不轨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的人在这里浪费什么时间。 说完又要去洗手,林暮这哪能让,几乎是把陈淮两个胳膊抱在怀里那样锁着。 林暮也急了,说:“我涂那么久药白涂了!你现在怎么这么不听话!” 站都站不稳的人,抱着他胳膊的力气却十分惊人,陈淮竭力按捺住这些年来养成的,面对桎梏便要条件反射还手的冲动。 他反手一勾,将手挣脱出来,同时迅速将林暮两只胳膊反锁到身后制住,而后把拧着劲用力挣扎的醉鬼按在墙上,倾身靠近。 陈淮手上用力抬高,在林暮发出痛呼的同时,贴近他低声耳语:“不管你把我错认成谁,林暮,我警告你,以后离我远点。” 林暮什么反应都没有,陈淮默认他听进去了,僵持几秒后松开手。 却没想到松手的下一瞬间,林暮突然抬手勾住他的脖颈,让他维持着弯腰的姿势,自己转过头,两个人脸对脸,呼吸都交缠在一起,林暮眼睛亮亮的,十分坚定地对他道:“你是陈淮啊,我没认错,哪怕你化成灰了我都能认得。” 陈淮心中一动,感觉林暮此刻的眼神炽热得像头小兽,横冲直撞地顶在他心上。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内心所想,只知道他沉寂多年的心脏正完全失去控制那样,在这样的视线中越跳越快。 陈淮毫不怯场地与林暮对视,直到林暮被这样陌生而又熟悉的注视唤醒,回想起那些年难忘的记忆,率先将睫毛低低垂下去。 他像回到了十八岁的时候,总是扛不住陈淮看他,于是缓慢吞咽,干咳地舔了舔嘴唇。 气氛逐渐升温,就在林暮闭上眼,忍不住想要靠近的前一刻——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来人停在门口,礼貌的小声敲门,问道:“陈总,您在里面吗?” 陈淮惊醒,猛地伸直脊背,后退两大步。他侧头轻咳,抬手松了松领带,喉结同样上下攒动。 外面人听见声音,连忙开始解释:“陈总,您还好吗?是否需要帮助?包房洗手间在您到来之前已经安排多次消毒,您完全可放心使用。” 陈淮转头扫了眼还懵着的林暮,沉声回复:“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说完下意识还想去洗手,但他余光瞥见仍靠在墙上发呆的人,不知想到什么,攥紧拳头,强忍住不适作罢。 等到外面脚步声减弱,陈淮越过他,直直向外走去。 林暮拉住他外套衣角,陈淮挑眉,林暮看他半天,憋出来一句:“你还生气吗?” 没头没脑的胡话,真要给陈淮逗笑了。 “松手。”陈淮说。 林暮眨了眨眼,稍微松开一点,但很快又不舍地攥紧了,小声商量道:“能不松吗?” 陈淮的回应是直接用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他的手掰开,随后瞥了瞥林暮湿透的衬衫前襟,冷哼一声,将外套脱下,一把甩到林暮头上。 林暮只觉眼前突然一黑,便听见对方留下“最后一次”几个字,等他将衣服拿下来抱在怀里,陈淮已经走出洗手间了。 等他追出去,只看见陈淮被人引着向会所大门走去,看样子马上就要离开。 林暮鼻腔里全是陈淮外套上面的味道,他贪婪地吸了两口,立刻追出去,却见陈淮已经打开车门。 依稀听见前面司机师傅关心地问了陈淮一句:“少爷,您还好吗?您的脖子很红。”林暮定睛一看,发现果然是红红的,连带着耳朵那一块都红了,有可能是自己刚刚勒的。 他气喘吁吁停在车边拍打车窗,车辆迟迟没动,车窗也一直没有打开。 林暮有点慌,他怕这是自己最后一次看见陈淮,不由得着急。 过了好一会,林暮在在高温中感觉后背都让汗水湿透了,车窗才缓缓下降。 车内冷气混着好闻的味道钻出来,林暮一时分不清这是陈淮身上的,还是他手里衣服上的。 陈淮见林暮没说话,抬眸扫了他一眼,问:“什么事?” 林暮脑子有点乱,他努力想了半天才说:“这件外套你也不要了吗?” 陈淮没听到自己想要的内容,露出烦躁的表情,抬手按了一下什么,车窗又开始缓缓升上去。 林暮死死按着,却仍阻止不了车窗在他面前关上的事实,他听见陈淮说:“老陈,走。” 直到车窗升到最顶,只留很小的一条缝隙,林暮被夹到,仍旧固执地按着,没松开手。 第134章 他真的真的不想再看见陈淮的脸在他面前一点一点消失了,这种每次见面都像最后一面的感觉让人受不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改变陈淮的态度,或者说不知道自己怎么办才能让眼前这个长大的,很难搞的陈淮消气,他感觉特别委屈。 但一想到他也曾经这样对待过陈淮,又感觉自己的委屈来的毫无道理。 车窗久久地卡在那里,林暮怀疑只要自己把手缩回来,这辆车瞬间就会在他面前奔驰而去。 终于,他又等到车窗打开。 没等他说话,陈淮就抬起手,猛地拉着他的领子将他扯下去,脸色低沉,山雨欲来地问他:“你究竟要做什么?” 林暮咬着嘴唇,几度张口,最后轻声问他:“你什么时候消气?” 接连打破自己的底线,陈淮能感觉到情绪已经在失控的边缘徘徊,林暮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岌岌可危的情绪又松动几分。 更烦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从眼前这个陌生又难缠的人嘴里听到什么。 于是陈淮长呼一口气,松开手,车里应该有提前准备好的备用镇定药。 林暮抱住他的手腕,孜孜不倦地问他:“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陈淮没等开口,会所里面又出来一个人,他拿着林暮那个破旧的绿书包,站在门口,为此刻荒唐的画面感到震惊。 车里的人是诚启那个冰雪女王陈淮没错吧? 弯腰抱着冰雪女王胳膊的人是那个乡村教师林暮没错吧? 是天气太热他出现幻觉了么? 张颂前进两步,问:“林老师,你们这是……?” 他想起林暮喝多了,恍然大悟反应过来,拉住林暮的胳膊,对车内的人道歉:“抱歉,他喝醉了,可能有什么误会,您别介意,我马上带他离……” 车门突然打开,里面的人在眨眼之间拉住林暮的胳膊,将人扯了进去。 随后张颂手里的书包也被一并夺走。 没等他反应过来,车门啪的一下在他面前合上,将他合作伙伴掳走的车辆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扬长而去。 第70章 林暮坐在另一侧很安静,抱着刚刚陈淮丢到他怀里的书包,低头发呆。 过会,他忍不住用余光偷偷瞄了陈淮一眼,陈淮胳膊靠在车窗上,支撑着下巴朝外看,看起来心情实在不算太好。 司机一直没有说话,密闭的空间里除了汽车本身发动的声响之外,其余什么声音都没有。 林暮顺着陈淮的脸向下移动,视线定格在他自然垂在身侧的右手,再三犹豫过后,他悄悄探身,伸出胳膊,摸上那只手的小尾指。 陈淮没回头,手却在被触碰到的瞬间条件反射地攥成拳,躲开了。 真的是很短暂的碰触,林暮愣了一下,羞耻地坐回去。他两只手紧搅着书包带,甚至刻意往车门那边又多移动了一块,将头靠在车窗上,像是这样就能掩盖住一些刚刚被拒绝的窘迫感。 陈淮不愿意给他碰的这个事实让人感觉很不是滋味。 自己原本又不是个很喜欢牵手的人,明明是陈淮总喜欢牵着他或是碰着他的,是陈淮无时无刻都想要跟他贴着,他才养成了这样的坏习惯,而且之后好几年都改不掉。 闭上眼睛晕乎乎的,车辆在市区中行驶,哪怕再平稳,也难免产生晃动,林暮感觉胃里难受极了。 他皱着眉头,将书包按在胃上减轻不适感。 不知道走了多久,林暮意识不清地听见前面司机开口问陈淮去哪,陈淮低声回了一个地名。 又过去很长时间,晃动感消失,两个人对话的音量变得很小,对话结束后有人下了车,林暮想睁眼看看,却没力气掀开眼皮。 书包被人拿走,腿上一轻,随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靠近,从额头拂过去,停留在眉目之间,痒痒的。 林暮在睡梦中捉住,嘟囔一句“别弄。”接着就把那手揣在自己怀里握着。 等他终于睡够,睫毛刚颤抖着要睁开,手里的东西便突然抽走。 “下车。”陈淮说。 林暮手里空落落的,看了看已经下车的人,又透过车窗往外面瞧,这是一处小型停车场。 他爬到陈淮座位那边,仰头看着他,呆呆地说:“陈淮,这也没到家啊……司机呢?” 陈淮又没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下车。” 林暮瘪瘪嘴,没动,很小声地说着:“我想回家……” 周围的环境太陌生了,陈淮也很不一样,林暮感觉很没有安全感那样,低头抱着书包。 陈淮额头青筋直跳,丢下一句“随便你”,转身就走,林暮不敢相信的抬头,眼看着陈淮的背影理他越来越远,连忙追上去。 他直接拉住陈淮的手,感觉掌心里的手指动了一下,不自觉紧张起来,但陈淮却是没再做出什么把他甩开的动作。 林暮跟着陈淮走出车库,外面是个花园,叫不出名字的花朵与植物被修剪成规整的样子,院子里有条蜿蜒曲折的小河,他们从桥上走过去,走了十几分钟,才站在一间很大很气阔的房子门口。 他看看陈淮,松开手。 陈淮回头扫了眼两人分开的手,又抬眼看向他的脸,神情意味不明。 “你先找钥匙。”林暮很体谅地说。 陈淮把头转过去,滴的一声,不知从哪传出一句“欢迎回家”,门就这样自动打开了。 第135章 他没管背后表情很好奇的林暮,自顾自走进去,进了玄关就开始脱衣服,衬衫,西裤一件件落在脚下。 林暮看见紧张地回身四处看看,发现没人之后赶紧走进去关上门,等他转身的时候,陈淮已经换上了家居服,朝长廊另一头走过去,像是完全忘了身后还有个人那样。 林暮局促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这个房间看起来太干净了,地板一尘不染,不像是他能随便闯入的地方,他被困在门口这一块不敢动。 陈淮马上就要转弯,等他转弯林暮就看不到他了,不由得着急地叫了他一声:“陈淮!” 对方没理他,衣角消失在转弯处,林暮把书包带子都快揉断了,最后一咬牙,脱下鞋子跟上去。 走过陈淮消失的那个转弯,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空间很大的挑空客厅,看着有三层楼那么高。 对面整面墙都是落地窗,窗外是个很大的水池,巨大风铃般的吊灯从屋顶垂坠下来,压迫感十足。 林暮从没见过谁的家有这么大。 他快速搜寻一圈,完全没看到陈淮的影子,站在客厅入口处惴惴不安。 林暮绕着客厅走了一圈,到处都是四通八达的走廊,他尝试着挑两个走进去,出现的是更大的空间,像是会客厅一类的地方。 “这是迷宫吗……”林暮念叨着,回到最开始的地方站好。 他大喊一声:“陈淮——”,空旷的房子甚至传出了回声,却没听到应有的回应。 林暮有点生气,他把书包放下,坐在地板上靠着墙,用手捂着胃。 室内的温度很低,跟外面的截然不同,他不自觉裹紧了身上的外套,蜷成一团。 等陈淮洗完澡走出来,见到的就是林暮这副可怜的模样。 林暮听见脚步声,连忙转头寻找传出声音的方向,见到头发湿漉漉的陈淮,心里那点刚刚起来的火莫名其妙地消了。 他听见自己有些不安的声音道:“你跑哪去了?我找了好久,找不到你。” 陈淮拧着眉毛,站在他面前定住,本来就高的人脚下踩着台阶,显得更高了,把他整个人罩在阴影里,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林暮不习惯被陈淮这样俯视,他扶着墙站起来,脚坐久了发麻,使不上劲,是陈淮伸手扶了他一把。 陈淮很嫌弃地扫视他的穿着,像是对他身上还穿着脏衣服十分无法容忍那样,拉着他便往某个方向走。 七拐八拐地两个人竟然站到了一处电梯门口,没等乡下来的土包子震惊完,电梯到了二楼,陈淮拖着他带到走廊尽头的房间。 陈淮腿长,一路上走得很快,林暮跟的很吃力,绕来绕去的眩晕感让他之前压下去的呕吐感上涌,他捂着嘴干呕一声。 下一秒,他就感觉自己被推进了这间房的洗手间,陈淮把他背上的书包扯下去扔到外面,直接打开花洒。 几乎在温热迎面浇在头上的瞬间,林暮的腰猛地弯下去,扶着马桶吐了,他感觉自己快要把内脏都吐出来了那样。 但好在吐完缓解很多,等他转身,陈淮已经不在身后了。 林暮想追去找人的,但临按上门把手,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衣服,慢慢松开手,转头回去坐在地上浇水。 他像一株没有生机的的植物,被源源不断的水流打弯了头似的,毫无生气地抱着膝盖发呆。 过会,洗手间的门被人推开,是去而复返的陈淮。他手里拿着跟他身上款式差不多的家居服,看见林暮穿着衣服淋浴的样子,气压颇低地问他:“你就是这么洗澡的?” 林暮扭头看他,眼睛被水浇得睁不开,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没听懂,什么反应都没有,不说话也不动。 陈淮耐心终于告罄,他把衣服扔在置物架上,刚欲转身离开,哗啦啦的水声中传来林暮很微弱的声线。 他说:“陈淮……你能不能别走了……” 是一种听起来很小心很脆弱的声音,可能还有一些请求或是别的。 陈淮顿住,回头问他:“怎么?难不成要我给你洗?” 林暮瞪大了眼睛,张开嘴,水流顺着嘴巴钻进去,将他呛到咳嗽,眼泪水流混在一起,他没办法呼吸了,他伸手在墙上胡乱摸着淋浴器开关,但这里的跟他用过的都不一样,摸了半天都没找到,最后是陈淮走过来帮他关上的。 直到水流声停下很久,林暮才慢慢停下咳嗽。 他很天真似的望着陈淮,小声问他:“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可能听错了……” 陈淮看着他,不自觉吞咽,没回他的话,半晌后,直接伸手脱了他的西装外套。 白色衬衫被彻底打湿了,紧紧贴在他的皮肤上,什么都盖不住,林暮纤瘦的曲线清晰无比地映出来,那么细的腰,陈淮两只手就能环住。 林暮被吓到,抱住自己低呼一声:“你干嘛!” 陈淮不置可否,定定看着他,像在反问他:“你说呢?” 林暮后退一步,语速很快地说:“你出去吧,我自己,我自己能洗。” 陈淮站在原地未动。 林暮有点急了,他伸手推了陈淮一把,将陈淮的身子转过去,又向他重复:“我自己洗。” 陈淮轻哼一声,帮他重新打开花洒以后走出去。 林暮看着门的方向,有点懵,过会迟钝地走过去,把门上了锁。 第136章 他感觉自己没那么喜欢会说话的陈淮,因为这个陈淮太坏。 但只是没那么而已。 浴室内的东西一应俱全,都是全新未拆封的,林暮动作很慢地清洗着自己。 水蒸气挤满了整个空间,林暮脑子里面是混沌的,他感觉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比如刚刚的陈淮跟原来的陈淮除了不会说话之外具体有哪里不一样。 亦或是昨天那个对他很冷漠的陈淮和今天这个对他没那么冷漠的陈淮又有什么不一样。 想不清楚,越想越乱,洗着洗着他就感觉自己有点没力气了,应该是肚子饿了的缘故。 他很仔细地研究了一下墙面的按钮,成功把水关上了,随便擦了擦穿上衣服。 衣服很大,是陈淮的尺码,林暮感觉很不可思议。 他又穿上陈淮的衣服了,不是家里那件已经洗到烂了边的,快要破掉的,而是全新的,有着陈淮味道的新衣服。 第71章 林暮洗完走出去,发现这个房间里的所有的东西都很新,看样子没人住过,不像是陈淮的房间。 刚刚脱下去的衣服他用手搓洗干净,又在衣柜里面找到了没拆封的晾衣架,将洗好的衣服挂起来晾到阳台。 有了前车之鉴,林暮不敢再乱跑,只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就坐回床上。 没过几分钟他就忍不住了,整个人躺下去,因为洗干净也吐干净,胃部稍微舒服了一点。 这样闭起眼睛的感觉变得舒服起来,晃来晃去的像在荡秋千,林暮感觉让他这么安静的躺一会,他又能睡过去。 咕咕咕。 叫出声的肚子不允许主人空腹睡觉。 林暮在床上半梦半醒的滚了几圈,最终向生理需求妥协,走出房间。 偌大的别墅静的可怕,林暮关上门,按照记忆中上来的路往回走,走到电梯口附近,忽然听见某个方向传出一阵沉闷的撞击声。 他循声走过去,停留在二楼另一侧角落的房门口,房门是玻璃材质,透明的,他刚走近,就能透过玻璃看见房间内部。 里面有许多吊在棚顶的沙袋,还有许多立在地上绑了海绵的靶子,透过这些障碍物,林暮只能虚虚看见陈淮的背影。 他裸着上半身,布满疤痕的脊背肌理分明,小臂青筋鼓胀,每一拳打在沙袋上都会发出重而沉的声响,光是听着声音都能想象到落下的拳头力道有多重。 这样的陈淮无疑是很有魅力的,浑身上下散发而出一种十分危险的野性。 林暮屏住呼吸,被吸引了似的,就这样一步步奔着危险走去。在他走到距离陈淮七八米的地方,背对他的陈淮突然转身抬脚,“砰”的一声巨响,巨大的沙袋迎面朝林暮飞来。 他很迟钝那样,吓到愣在原地,沙袋甩过来的时候带着一阵风,那风拂起林暮的发丝,沙袋边缘堪堪停留在林暮眼前五公分,而后迅速回落。 因着重力荡回去的沙袋被陈淮单手扶住,停下摆动,他压着眉头,喘息地问林暮:“你来做什么?” 静谧的空间内只能听到陈淮急促的呼吸,他说这句话的情绪很重,像是厌倦到了极点,压得人透不过气。 过大的衣服挂在林暮身上,显得空荡荡,裤腿和袖口挽起来,深灰色将林暮的脚腕与手腕衬的更细了,像是轻轻一握就能掰断那样。 手腕处那个破旧腕表的上方露出一小截醒目的疤痕,与陈淮手臂上那条位置几乎一样,陈淮不由得往自己手臂上那道长长的疤痕看了一眼。 林暮察觉到他的目光,稍微侧身,抬手盖住那截小臂,又将袖口拉下来严严实实地挡住。 林暮这种时而凑上来乱说一通,恨不得跟他扯上多么深刻的关系,时而又遮遮掩掩若即若离,像是有很多事情瞒着他的感觉让陈淮很不舒服。 更让他不舒服的是此时此刻这种被人轻易牵动情绪的感觉。 林暮一直盯着陈淮裸露的上半身看,目光专注,陈淮有一瞬间不自然,而后语气僵硬的说:“醒酒了就自己走。” 没醒酒的人抬头看了他一瞬,很快又把眼神移到他身上,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清晰仔细地观察陈淮身上的伤疤。 长的短的,粗的细的,不规则的各种形状,有的颜色发白,有的颜色发深,可能跟受伤的类型与深浅有关系。这跟用手摸起来不一样,视觉是很直观的东西,他靠想象根本想不到这么多不同种类的疤会是怎么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的。 林暮往前靠近,伸出手,几乎情不自禁地想摸上去。 陈淮似乎没想到林暮胆子这么大,直接制住他的手腕,略微抬高了声音叫他的名字:“林暮!” 林暮吓一跳,瘪瘪嘴,没吭声。 雷厉风行惯了的人头一次碰到这么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商业上的手段派不上用场不说,不愿意暴力解决问题就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 “听不懂人话?”陈淮一字一句地说:“别,碰,我。” 林暮抬头,直勾勾地看着陈淮的眼睛,说:“我还没碰到呢!” 陈淮:? 林暮又张嘴,挑衅地学他一样,语气顿挫的回击:“你,原来,不是,这样的。” 说完自顾自委屈起来,半真半假地继续火上加油:“你原来求着我碰我都不碰的好吗?” 以前陈淮不会说话,自然说不出什么很直白地祈求,但行动上多少会表现出来这种的意向,那他也不算编假话。 第137章 林暮没理会陈淮脸上自我怀疑的表情,甩手想走,手却被攥的紧紧的。 “松手!”林暮用力抽了几下没抽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压低了嗓子很凶地警告陈淮:“你别碰我!” 却未曾想陈淮非但没松,还拽着他走出去,下楼,直接把他带到玄关才放手。 “出去。”陈淮说。 林暮完全没想过自己会被赶,眼睛瞪得很大,反应过来后转身就去开门。 走就走,林暮才不怕这个,谁还没脾气了,他又不是什么脾气很好的人。门把手按了好几下都没反应,他回头瞪陈淮,跟他吼:“你家什么破门!坏了!” 房门带智能锁,需要按着按钮下压把手才能打开,陈淮气的胸腔翕张,原地站着,没动也没说话。 林暮又气急败坏地压了好几次,还是弄不开,最后就松手背对陈淮站着与他僵持,两个人的呼吸声因为愤怒都变得很急。 谁能想到公司里说一不二情绪稳定的陈总能让一个喝多的人惹成这样,说出去都没人信。 一直在试图开门那人头发还是湿的,一绺一绺贴在脖颈上,深灰色丝绸质感的上衣被晕出一块深色水迹,领口太大歪着吊在单薄的半边肩膀,走路走的太快,裤腿有一边散开拖在地上,再仔细看,发现林暮光着脚,鞋都走丢了。 可怜见的。 就这样还要开门走,走去哪? 陈淮平复呼吸,走过去拉了林暮一把,林暮很激动地挣扎,喊着让他放手。 眼圈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被陈淮捏着的手腕很疼,这种痛感蔓延全身,林暮感觉浑身都在跟着疼似的。 他努力控制声线,想让自己尽量显得不那么丢人,不那么低人一等。 嗓音中有藏不住的哽咽,不带脑子地脱口而出:“你让我走!陈淮,你在我那的时候,我从来没赶你走过!” 这话说出来陈淮先是愣住,而后林暮动作顿了一下,也愣了。 他好像想到什么,脸上因挣扎吼叫爬上的血色突然褪了个干净,脚下地板凉的像冰,寒意顺着脚心钻进林暮的身体,让他如坠冰窟。 林暮开始抖,打冷战那样,不敢看陈淮的眼睛,用力把自己的手往回缩,整个人表现得极度无措。 ——他把陈淮赶走了,所以陈淮现在也赶他走。 林暮闪回到那些分开的场景,或是各种各样的噩梦里,他想解释,但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说不出话。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像是心被掏出去了,那里空落落的,不会跳了一样,原来被人赶走的感觉是这样的。 眼前这个陈淮的表情变得严肃,像是在跟他说什么,林暮发现自己听不到。 他压抑这么多年的情感,再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全都释放出来。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残存的理智告诉他是不应该的,但情绪上头后却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要怪就怪那杯酒。 没让他胡思乱想太久,很快,陈淮直接托着他的腿弯把他抱起来,像抱小孩那样,或者说——像从前每次跟他闹着玩抱他那样。 林暮想要稳住平衡只能抱住陈淮的脖子,他现在处于一个很高的位置俯视陈淮,他高陈淮低,这也是从前很熟悉的那种视角。 从这个角度看陈淮,浓密的长睫毛,高高的鼻梁,其实没什么变化。 林暮心里泛着酸,他揪住陈淮后颈的衣服,攥得紧紧的。 陈淮抱着他走到沙发边上,把他放下去,林暮没忍住又扯了扯陈淮的袖子,这回却在陈淮看过来的一瞬间松开了手。 陈淮的表情看起来也很复杂,他硬巴巴地跟林暮解释了句:“拿鞋。” 林暮没等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陈淮就走了。过会,他手里拿着一双厚的新拖鞋过来,弯腰放在林暮前面的地上。 跟房间里面备用的不一样,这双是跟陈淮脚上差不多的款式,林暮看了会,把脚伸进去。 陈淮又去茶几上抽了两张纸,伸手递给他,说:“擦擦。” 林暮反应过来,脸轰的一下开始发烫,他扭捏地把脸擦干净,陈淮伸手,他又顺手把用过的纸放进陈淮手里。 陈淮转身丢进垃圾桶以后,竟然直接回来坐到了林暮身旁的沙发上,柔软的沙发垫下陷,让林暮感觉自己似乎往陈淮那边移动坠了一点。 他连忙往旁边窜窜,保持一定距离。 陈淮看到他的动作,给他一个看起来很无语的眼神,抬手揉揉自己发胀的头,问:“冷静了?” 林暮吞了一口唾沫,乖乖点头。 他又问:“醒酒了?” 林暮认真思考了一会,迟疑地点点头。 得,林暮两手攥在一起,正襟危坐,像个上课被点名的小学生似的。 陈淮虽然跟他只短短见过两次,也能感觉出来林暮是个内向偏冷的人,再紧张也会压抑情绪强装镇定那种,现在这乖巧幼稚的姿态,一看就不正常。 “你到底想要什么?”他又问了一次。 林暮低头左右晃晃,声音低落:“什么都不要。” “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陈淮。” 空气静默了很久,林暮扣着手指头,什么话都不说。 过会,他几乎像在自言自语似的,很小很小的声音弱弱反驳了句:“你是。” 第138章 陈淮这辈子的耐心都用在了今天,他的嗓音变得低冷:“过去是过去。” 言外之意是该放下就放下。 他见人没吭声,又说:“因为赞助,大可不必。”想到什么他又很快补充了一句:“因为顾昭,更不必。” 林暮转头,迷茫的不能再迷茫:“顾昭是谁?” 陈淮默了一瞬,起身就要走。 有人肚子很合时宜地叫了一声,这声音在静默空旷的大厅里面不能更明显了。 陈淮转头,看见的就是耳朵红到滴血,捂着肚子脸红到不行的男生。 醉了的人也有羞耻心啊,林暮现在真想找个地方钻进去,哭,闹,肚子叫,还能有比这一连串行为更让人尴尬到脚趾扣地的么,他想不到了。 于是林暮咳了咳,顶着大红脸反问陈淮:“刚刚你肚子是不是叫了?你饿了吗?我给你做饭吧……”他在陈淮冷淡的神情中声音越讲越小。 这地方是一分钟没法呆了,林暮起身抬脚就走,只要他走得快,尴尬就追不上他,后面的人爱怎么想怎么想。 直到他准确摸回那个洗澡的房间啪的关上门,靠在门后,仍在思维乱跳地寻思,他林小一可真牛比,这么大个迷宫,说记就记。 肚子咕咕两声,像在嘲笑他的想法,气的林暮握拳哐哐敲了它两下。 秉承着睡着了就不知道饿的心态,林暮三两步倒在床上,抱着被子一卷,把自己缠的严严实实连光都见不到,开始装死一样挺尸。 ——睡不着啊! 他感觉自己都饿的心慌了,门在不久后被人敲响,林暮愣了一下,等了两分钟,才晃悠悠下床开门。 门外一个人都没有,地上放着打包好的餐食。 他把东西拎进来,很大一盒,很有质感的木质手提盒里面装着好几层不同的菜品。 林暮忍不住笑了,夕阳倾斜,金色的余晖落在他身上,喃喃自语道:“怎么就不是原来的陈淮呢?” 吃饱以后林暮终于安安稳稳地睡了个好觉。 醒来的时候天完全黑下去,他摸过床头的手机看了眼,凌晨两点。 眼睛缓慢地眨了两下,睡这么久,再重的酒也该醒了,但他……没失忆…… 他是怎么跟陈淮耍酒疯,怎么不讲理,怎么缠着人家,毫无边界感的硬往人身上凑,一幕幕简直记得不要太清楚! 世界上还能有比你更不要脸的人吗林暮!? 他猛地坐起来,拍了两下醒酒后渗着疼的头,不禁自问道现在从二楼跳下去能让他从这个世界上立刻消失吗? 林暮下地走到阳台边,庭院里有很多造型繁复的夜灯,在晚间点亮后显得外面一片寂静清幽。 楼下是水池…… 哗哗的水声若有似无,林暮定睛一看,从水池中忽然钻出个人——是陈淮。 他将被水打湿的头发撩到脑后,仰起头,与在偷看的人视线撞了个正着。 林暮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立刻蹲下去。 等他平复着狂乱的心跳,再探身看下去的时候,楼下的人已经不见了,水面也恢复平静,仿佛刚刚那一瞬间的对视都是夜晚的错觉。 他转身看着这个陌生的房间,不禁感慨,他真的跟着陈淮回到家了吗…… 直到他突然想起喝醉之前的事,今天不是跟昭耀负责人见面来着吗?人呢?? 翻开手机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调了飞行模式,将飞行模式关闭之后,好几条短信接连跳出来。 看着王宇跟昭耀他们发来的关心与试探信息,林暮头都要大了。 没等他缓过来,叮铃铃的来电铃声倏然想起,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中格外突兀,吓得他一颤。 是个未知号码,迟疑着接通,话筒里面传出的是很温和的声线。 对方自报家门道:“你好,我是顾昭。 第72章 没等林暮捋明白对面是怎么在大半夜精准掐点,在他刚开机的第一时间就给他打来这通电话的。 对方便只留下一句期待明天和您的见面,直接挂断了通话,空留一阵嘟嘟声。 就这么挂了? 林暮看着手机皱眉,这比他挂诈.骗广告的速度都快,感觉不像真的,直接把手机丢到一边没管。 想到陈淮这个时间还没睡,林暮想出去跟他好好聊一聊。 最好能为自己之前丢脸的行为稍作解释一番,诸如“我只是喝多了,认错了人,那些话都是假的”或是“你当我在胡说就好,我马上就会离开。” 为了让自己说的话更具有可信度,林暮决定直接把自己的衣服换好,以示他真的有想要立即离开这间别墅的决心。 林暮去阳台摸了摸晾着的衣服,天气热,已经干透了。 抱着衣服回去扔在床上,换上自己的内裤,套好衬衫,林暮正准备将陈淮的衣服拿去洗,突然看到一边刚脱下的,大了一个尺码的内裤。 在明知道那是全新的情况下,林暮仍旧感觉止不住的面热。 陈淮发育的真的很好,林暮原来……碰过,陈淮的衣服也都是他买的,跟记忆中的尺码相比,现在的尺码明显更大一些。 想了想这件自己已经穿过了,实在没有必要留下,于是林暮找出之前套在外面的包装袋,将内裤装在里面塞进书包,准备把这件单独带走。 第139章 家居服的面料很轻薄,像是丝绸一类的材质,林暮洗得很快。他把洗好的家居服晾在原来的位置,又把房间收拾干净,复原到之前没人住过的样子,而后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 下了电梯,走廊和客厅的灯亮着,林暮估摸着陈淮还在,加快了速度,可等他真的走到客厅,却发现里面根本没有人。 一楼跟二楼的构造大体相同,林暮走一遍记得比较清楚,他找了一圈,一楼没找到人。但林暮发现了另外一件很奇怪的事——就是在一楼哪怕没有人的情况下,八九个房间加走廊的灯也都是开启状态。 他第一反应是这么多灯,大大小小的不下百个,一直点着要费好多电。 没办法,毕竟这是别人家,一楼找不到人,林暮只能回到二楼,转了一圈,二楼也没人,所有的灯也是毫无意外,全部亮着。 这会比白天更安静,连打沙袋之类的锻炼声都没有了,空荡荡的走廊里只回荡着林暮自己一个人的脚步声。 他站在电梯门口犹豫一会,还是走进电梯,按向数字三的按钮。第一次按下去的时候指示灯没亮,他以为自己没按到,后来接连按了好几次,都没反应。 就在他刚准备放弃上楼走出电梯的时候,咔哒一声,电梯忽然动了。林暮看着显示屏上突然变化的箭头提示,莫名感觉瘆得慌。 随着静谧中“叮”的一声响起,林暮的心跳变得砰砰快。 电梯门慢慢打开,入眼的首先是大片的黑暗,三楼与楼下两层截然相反,一盏灯都没有。放眼望去只有窗边月色透进来的那一小块区域能看到影影绰绰的家具轮廓,其余地方全是黑的,什么都看不清。 他缓了缓,刚要抬脚走出去,黑暗中倏然冒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将林暮吓的几乎跳起来。 “大晚上不你怎么不吱个声!”林暮两手护着狂跳不止的胸口凶对方。 陈淮看他一眼,没说话,走进电梯。等按了一楼按钮,电梯开始向下移动,才延迟地回复道:“吱声就吓不到了?” 那语气,那神情——就算陈淮语气没起伏,脸上也没表情,林暮就是感受到自己被人鄙夷了。 他本想反驳几句,但不受控制地想象了一下阴森的三楼突然出现一张脸,再配上一阵声音……一加一等于二,大概只能给他带来更多的惊吓,光想想都有点心里发毛。但他还是嘴硬地说:“你开灯就吓不到了。” 陈淮哼了一声,看样子不信。 林暮被他哼得感觉挂不住面子,瞪向他的后脑勺,这才发现陈淮的头发还湿着。 他下意识开口道:“你怎么总是想不起来擦头发,”埋怨完想起什么又问,“现在头还会疼吗?” 陈淮转头,扫来一个不理解的眼神,林暮立马反应过来他找陈淮是想划清界限解释清楚的,可不能再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了。 他欲盖弥彰地找补:“没别的意思,就是随便问问,我有个朋友洗完澡也不喜欢擦头发,他受过伤,总是会头疼。” 等林暮说完这句话,陈淮将目光收回去,之后没再给他任何反应。 到了二楼,陈淮下电梯后,直接向之前打沙袋的健身区走过去,林暮在后面紧紧跟着。 陈淮现在穿着一套深蓝色的运动背心与短裤,后背湿透晕出一大片痕迹,强健的胳膊跟小腿上也有不明显的水珠。 这是刚洗完澡完全没擦就穿了衣服么? 林暮穿着长袖都没感觉热,证明房子里面空调温度开的比较低,他很怕陈淮运动过后不擦干会感冒,本想提醒他来着,可担心的话到嘴边,硬是憋了回去。 忽然,林暮的视线锁定在陈淮垂在身侧的两只手腕停住,陈淮手腕上带着运动腕带。可在两侧腕带边缘,皆露出了不规则的红色痕迹,露出来的部分太小,不甚明显,林暮无从发现原貌,不清楚是腕带勒的还是什么其他原因。 他看得太专心,连前面的人脚步突然停下都没注意,直直撞到人家后背上去。 “啊——”林暮揉揉鼻子,问:“怎么突然停了。” 陈淮转身,上下扫视他的穿着,皱着眉头问:“你不睡觉跟着我做什么?” “你不也没睡?” 其实林暮真正想问陈淮的是“你为什么这么晚还不睡。”,自己下午睡够了还好,可陈淮呢,陈淮为什么这么晚,在明明刚游完泳的情况还下不休息,又要做出一副准备去运动的样子? 陈淮视线冷下去,语气很差地说:“三楼没有识别上不去,你少费力气,明天早上老陈上班就送你离开。” 对方一开口,林暮就知道自己又又又被误会了,他很无奈地解释:“我去三楼是为了找你。” 陈淮撩眼看向他。 林暮明白,他这表情的意思是——你接着编。 林暮真想敲开陈淮脑壳看看,里面是不是被人灌满了孙子兵法,阴谋诡计之类的奇怪东西,不然怎么所有简单的事都会被他想的这样复杂呢? “不用麻烦陈师傅了,我等会就走。”林暮说,“至于那个什么顾昭?我压根不认识。那张让你产生误会的名片是我下火车时,帮一个老头搬行李,他硬塞给我的,我看都没看就塞包里了。” 他直直地与陈淮对视,语气很坚定:“我来北城是为了给我的孩子们找赞助,给生病的宝宝治病,给山里的学生买教材修教室,不为其他的。” 第140章 “昨天昭耀主动联系我,说他们可以提供赞助,我才过去跟他们见面。遇到你是意外,那些什么商业上面的事我不懂,我解释的很清楚,其余愿意怎么看是你的事。” “第一见面表现得有点……有点奇怪,是我的问题,那会手腕受伤太疼,疼懵了,说的都是胡话。”林暮说到这的时候视线缓慢越过陈淮,看向他身后那片映出两个人身影的玻璃门。 于是他没发现陈淮此时变得不那么冷的目光,也没发现陈淮看向了他背过去的那只胳膊。 “今天也是,我喝酒就上头,上头就耍酒疯,关键我还断片,所以我说过什么都……都记不清了,如果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你都别往心里去,也别当回事。我上学的时候一喝多就爱编故事,还跟室友说过什么我要逃离地球,我的外星好朋友在等着我之类的蠢话。”想到这事林暮不由得笑笑,感觉稍微放松了点。 他看着陈淮,陈淮收回眼神,没出声打断对话,林暮便自顾自继续往下讲:“我刚刚找你是想说,我想起来了,关于陈雪陈老师的事。” 陈淮神情微动,开始变得严肃。 “我见到陈老师的时候年纪小,大概在七八岁左右吧,因为我能出门的时候少,见到她的时候也少,所以记得不多。她应该是去羊淮村支教的,让叫她陈老师,她喜欢穿裙子或者白衬衫,头发好像是……长头发,至少到肩膀的长度,很好看。” 林暮用眼神描摹陈淮的五官,歪了歪头:“你们长得……其实有点像,尤其是眼睛,很漂亮。他会在村口没人住的旧房子里面给孩子们上课,会跟村里的婶婶阿姨聊天,村里土多,脏,但陈老师总是很干净,她也会教孩子们注意清洁卫生问题,很温柔。” 林暮讲到陈老师的时候,会露出柔和又怀念的眼神。 “后来我妈妈生病,我得照顾她,不能出去,就没再偷偷跑去听课,之后事我就不清楚了。直到大概九岁吧,等我再出去的时候,陈老师就不在了。”林暮低头看着两人中间的地板与影子说:“我跟村里同龄人关系一般,问过他们陈老师去哪了,他们没告诉我。我知道的就这些。” 他听见陈淮吸气的声音,应该是准备开口讲话,没缘由地感觉心虚,抢先补充道:“至于你问我羊淮村拐卖,我不知道,这个我真不知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比人任何人都想知道。” “但事实上是,我跟村里人接触都不多,我家里……我家里的情况,你如果调查过应该知道,就像新闻上采访的那样。你认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不表态,因为我也搞不清楚。总之我十几岁就离开羊淮村了,之后村里的事一概不知,这次回去,也想过调查这个事,但有困难,他们对外人防备心很重,我在他们眼里,跟外人没什么两样。” “我能说的都说了,再多的也说不出来了,所有话都是真的。”林暮后退一步,抓紧书包带,自己说了好多关于过去的事,情绪有些上头了,他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嗯。”陈淮的回应很平静,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 这让林暮紧张的情绪舒缓了许多。 “那……如果有需要的话,假使我能调查到更多,就随时联系你——”林暮顿了一下,道:“你助理,如果我有消息,就发送到你助理那个什么小王邮箱里。不过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陈淮放松地向旁边走了两步,靠在环绕整个二楼一圈的玻璃栏杆上面,大有准备长时间听下去的架势。 “你那个助理小王会不会……就是,我是感觉昭耀的人能那么快联系到我,而且他们很明确地了解我在休息室门口说过哪些话,当时在场的人不多。当然,我只是提个醒——” “好,我知道了。”陈淮打断他隐晦的提醒,仰头转了转脖颈,发出咔哧的声响:“还有吗?” “没……没有了。”林暮回。 “谢谢。”陈淮说着,站直身体,走了两步靠近林暮,弯下腰。 他停留在距离林暮很近很近的地方,近到让林暮感觉自己仿佛嗅到了空气中夹杂着的淡淡酒香,这是重逢后陈淮第一次主动这样做。 陈淮的声音变得低低的,很放松那样问他:“那么现在,你还不准备去睡觉吗?” 第73章 喝醉酒的人嗓音过分低沉好听,林暮不敢抬头看,拉开一点距离垂眸,视线落在陈淮运动背心标志上。 他听见自己说:“不,不睡了,我等会儿……等会儿就走了。” 对面的呼吸顿了一下,而后迅速起身,声音恢复到之前冷冷的模样“嗯”了一声。 “那……那我先走——” “你脸红什么?” “什,什么?”林暮立马抬头,摸了摸脸,手下皮肤真有点发热,不知道现在得红成什么样,他双手捂着脸没好意思松手。 陈淮淡淡撩他一眼,继续提醒:“耳朵。” “啊?”林暮没反应过来。 “也红了。” 听完陈淮这后半句,林暮脸上腾地一下,着火了似的,手贴在脸上明显感觉到温度又变高了。他伸出手指,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把耳朵也盖住,像是这样就没人能知道他手底下的皮肤有多烫。 小脸上本来没多少肉,但两手一夹,还是把嘴巴都夹得嘟起来。 第141章 陈淮短促地笑了一声,转头就往健身房走。 这简直不像是会出现在陈淮脸上的表情,林暮被他笑得发懵,过会才后知后觉反映过来他这是笑自己的呢。 玻璃上双手捧脸的人看起来发傻,林暮啧了一下,被烫到手了似的,赶紧把两只胳膊放下去。 这人笑点是不是真的这么低啊? 他追到门口盯着陈淮的背影,不服怼人:“你笑个屁。” 陈淮转头,给了林暮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然后不管他继续往前走。 林暮将这眼神理解为挑衅。 他眯着眼睛看几秒,像是有了什么重大发现,得意地高声反击道:“你耳朵也红了!装什么装!” 话落只见陈淮身影一顿,脚步明显变得更快了一些,他走到房间中心的位置,一拳将重重的沙袋打得荡起。 林暮善解人意的没有戳穿那人的恼羞成怒,他走进去站在安全的地方问:“你不去睡吗?明天不上班?” 陈淮没搭理他。 他怕是陈淮一拳一拳落下去的声音太大,听不见他说话,又往前靠近了点。 陈淮猛地将沙袋截住,低喝一声:“别动!” 语气太凶,林暮僵在原地,整个人都不会动了。 “出去。”陈淮说。 林暮看着陈淮,第二次被人驱赶,心里还是挺不得劲,他往后挪了很远,一张嘴语气可别扭:“你给我开门,我走。” 陈淮沉默了一下,放开稳定下来不会乱晃沙袋,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回去睡觉。” 林暮很固执:“我刚刚就说过我马上走。你给我开门,那门我不会开。” 陈淮迟迟不回复,林暮没了等待的耐心,转头往楼下走,不信自己今天还弄不开个小破门。 鼓弄好半天,不知道按到什么东西,咔哒一声,门自动弹出一条缝。 林暮穿鞋,听见身后传来陈淮的脚步声,他头也没抬把鞋穿好。 等两只鞋都穿上,他起身握着门把手,转头用很酷地表情与声音跟陈淮道了句“再见”,说完不等陈淮回应,推门就走出去。 门口有很亮的照明灯,林暮没觉出什么,等他走进布满植物的院子里才发觉有点暗。 楼上看着小路两旁的灯挺有氛围感的,但等人身处其中就变了味道,什么别致清幽全没了,现在只剩下昏暗混沌。 回头还能依稀看到别墅的房门,关的严严实实,打从他合上就再没打开过那样。 原来完全没路灯的小胡同他走了好几年都不害怕,现在这小树林算什么,林暮埋头往前走,走到分岔路口犯了难,他没见到来的时的那个小桥,两边都看不到尽头,他凭着直觉挑了一条路走。 感觉走了很久,十几分钟的样子,道路尽头是个小平房,像个小仓库一类的东西,门上上了锁。 灯到这里完全没有了,他只得掏出手电筒往那边照了照,那边实在太黑,手机手电筒的微弱灯光像被黑暗吞噬殆尽,什么都照不到。 小房子只有个很小很小的窗口,大概四五十公分左右,被焊上了钢丝网,玻璃尘土蒙蒙反射出不明显的光亮。 林暮似乎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突然,角落里一阵窸窣的声音,像有人在矮树丛总速度很快地穿行。 他几乎下意识向后退,那声音很快消失,林暮的脚步也顿住,这时,他听见一声很小的猫叫。 将手电筒朝声音的方向转过去,两只眼睛像两枚一千瓦小灯泡似的,在夜里反着光。 林暮松了一口,没想到陈淮家里也会有流浪猫,蹲下身子,朝那边伸手,轻轻喵了喵。 小猫不怕生,被林暮勾出来,高高翘起尾巴,走两步停一下地磨蹭到林暮跟前。 它围着林暮绕了一圈,最后停留在林暮伸出来的手掌前,刚刚抬起前爪,就在即将碰上的瞬间,突然尖啸一声,像被吓到似的,嗖的一下攥紧树丛不见踪影。 林暮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吓得不轻,他扶着胸口转头,砰的一下撞到什么东西身上,自己也跟着叫了一声。 陈淮被他手里的手电筒光直直照射在眼睛上,忍不住合上双眼侧头闪躲。 “别叫。”陈淮抬手捂住他的嘴。 林暮的心跳快到要从嗓子眼里飞出去了,他把手电筒挪开,扒掉陈淮的手,心有余悸地问:“你走路怎么都没个声的?” 陈淮没理会他,拽着他往回走,林暮刚走错了路,自力更生的想法暂时偃旗息鼓。 他跟着陈淮,两个人的脚步声混在一块,有些急。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刚刚。” “要不你带我出去吧,你家路太乱了,我找不到门。”他睡着进来的的,真就没见到大门长什么样。 陈淮没吱声。 “跟你说话呢!” 他们途径了刚刚来时的那个岔路,陈淮还是没吱声。 林暮瘪瘪嘴:“那我自己再找找吧。”说着往回缩了缩手,陈淮攥得紧,没抽回来。 “明早陈叔送你。” “我自己走,”林暮说,“太麻烦人了。” 陈淮头也不回:“从这走到大门至少一小时,郊区没车。” “噢。”林暮对资本家的家具体能有多大,有了更具体的了解。 “你养猫了吗?” 第142章 没回应。 “我刚刚看到一只猫。” 没回应。 “怎么那么偏的地方还有个小房?” 陈淮忽然收紧了手,勒得林暮痛呼一声,他忍不住说陈淮:“你怎么会说话之后比不会说话的时候还不愿意搭理人。” “抱歉。”陈淮松开手,“回去拿钥匙,我送你出去。” 这话一出,林暮顿时安静下来,默默跟着陈淮,如果刚刚没弄错的话,陈淮可能也喝了酒,他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有点太过麻烦。 两个人沉默着走到房门口,陈淮打开门的时候,林暮在开门欢迎语中小声说了句:“也没那么着急……” “嗯。” “那你也睡觉吧?” “嗯。” 两个人在电梯上分开,林暮重新走回那个房间,躺在床上,面朝天花板。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总是觉得现在的陈淮怪怪的,跟原来不一样了。 但具体是怎么不一样,形容不出来,就是感觉陈淮的情绪不对劲,忽好忽坏的,很压抑。 他能察觉到陈淮异常的情绪波动,他像根绷得很紧的弦,吃药的事还是没来得及问…… 林暮转了个身,窗外漆黑,知了的鸣叫是外面唯一的声音。 除此之外这个走到门口需要一小时的家,安静到不正常。 陈淮其他的家人呢,比如他的母亲,亦或是保姆保安一类的,这么大的一片区域只有陈淮一个人吗?他不会害怕吗? 林暮发现自己对关于陈淮的事根本做不到不好奇,知道了一点,就想贪心的了解更多。 烦。 他睁开眼睛发呆很久,想起老家的孩子们,忍不住打开手机相册翻看,时间还有点早,等医院上班可以打个电话问问。 去哪弄钱呢? 林暮一个头两个大,与陈淮重逢的惊喜与惊吓逐渐消失,浓烈的情绪过后余下更多的是担心。 哪哪都放不下,哪哪都不省心。 过会,他闭上了眼睛,找到了暂时能缓解燃眉之急的出路——他大学的时候工作攒下钱,先把县城那套十平米的小房买下来了。 县城房价不贵,两千多一平,现在涨了不少,能卖个四万多。 再跟同学借一借,运气好的话借几万,应该能攒够团宝,也就是那个小女婴的手术费了,之后他可以想办法赚钱慢慢还。 反正他回山里有老房子住,县城那套一直闲置着……虽然还是很舍不得。 那是他第一次产生归属感的地方,含义很不一样,对林暮来说是很特殊的。 算了,该放下就要放下。林暮想。 · 林暮后来又眯了一会,在早上七点的时候准时睁开眼睛,打开手机发现收到几条新短信。 有一条是医院的缴费短信,上面显示今早缴费十万元。 林暮揉了揉眼睛,猛地坐起来,认真数了数那串数字后面的零——真的是十万! 哪来的钱??? 他连忙给县城那边打电话,确认了这个事,没错,真有人代他缴了款。 挂断电话的林暮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没睡醒,在房间里转了几圈都没想明白怎么回事。 过会冷静下来,他打开手机里另一条短信。 【林老师,您好,这边先为您提供十万元以示诚意,不出意外您那边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昨晚冒昧打扰实在抱歉,今天有个重要场合需要您的配合,看看什么时候方便派人去借您?只需要您代出面参加一个拍卖会,时间地址附在下方,后续的二十万会在拍卖会结束存到医院账上。我与昭耀再次期待您的到来。】 第74章 钱已经存进去了,再原路退回不现实,自己人不在那边也不好操作,他给对方致电迟迟无法接通。 林暮心中忐忑,他在起床后收拾好东西来到客厅,坐在客厅等了很久。 大约九点左右,陈叔忽然到了,他似乎有门禁密码,直接走了进来,两手里拎着打包来的早餐。 “少爷还没起吗?”对方见到林暮没意外,将早餐提到餐厅,一盒盒摆到餐桌上。 林暮跟着进去帮忙,回道:“应该是,没见他人下来。” 陈叔纳闷:“不应该啊。”他朝电梯那边看了看,问:“要不麻烦您去叫一叫少爷?今天十点半有行程,不能耽误。” “什么?”林暮指着自己,“我去?” 对方点点头。 想到昨晚的经历,林暮讷讷摆手:“不不不,那个电梯需要识别,我上不去。” 陈叔顿住手上动作,意外地看了眼林暮,语气有些隐晦:“我以为您跟少爷——毕竟少爷从不带外人来这里,就连夫人都很少……” 他看见林暮同样露出了意外的表情,摇摇头,及时收住后面的话:“没什么,先生别往心里去。” 林暮心事重重地应了一声,见陈叔走到外面去打电话,一时感觉自己不知道该呆在哪。 对面似乎没接,林暮没听到陈叔开口说话的声音,随后陈叔又折返回来。 这个中年男人头发半白,给人的感觉很谨慎,但又很和善。他尴尬地笑笑,指了指手机:“少爷的电话打不通。” 两个人相顾无言,陈叔欲言又止,片刻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林先生,我给少爷当了两年司机,其实是头一次见到少爷对人……怎么说呢,对人情感这么丰富。少爷是个冷面孔,除了工作上的事跟人交流以外,身边没个同龄的朋友,跟家里关系也冷淡。” 第143章 说着陈叔往楼上看了一眼,表现有些局促:“我说这些可能有点突兀,林先生别介意,我就是担心少爷……他第一次主动接近别人,又带你回了家,真挺让人意外。” “在我眼里少爷就是个孩子,看着面冷,心不坏,要不也不能给我这么个好差事,让我混口饭吃。我觉着少爷对你挺不一样的,楼上一直留着你的东西,宝贝着呢,希望您有机会能多关心关心少爷,他身体本来就不好,常年药不断,小小年纪哪能为了公司的事就没命的拼呢……” 林暮沉默了半天,觉着陈叔是误会了,他跟现在这个陈淮的关系充其量算是有过几次见面之缘的陌生人,其实根本连熟悉都算不上,陈叔嘴里提到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他只是想多了解一点关于陈淮的事才没打断听了下去,但听着听着,自己倒生了几分鸠占鹊巢的羞耻感。 林暮看向餐桌转移视线,不由得截了对方的话:“陈叔,您误会了,我跟陈……陈少爷不熟,您说的那人应该不是我。” 陈叔语气有点急,连忙解释:“不能认错,我看少爷看过你——” 叮的一声,是外面电梯响了,陈叔立刻噤了声。 穿戴整齐的陈淮从餐厅外走进来,看见林暮有一瞬间错愕,而后隐去情绪。 他坐下,看了看还站着的俩人,说:“都坐下一块吃吧。” 林暮还没想明白刚刚陈叔没说完的那句看过他什么,身侧椅子滋啦一声,是陈叔帮他拉开的,他下意识道了句“谢谢”坐下去。 而后陈叔坐在对面,也跟着他们俩一块用了餐,看样子陈叔说的没错,陈淮对身边的人是挺不错。 吃完陈叔手脚麻利的处理好桌面,先一步出去提车,林暮跟在陈淮身后走着,一前一后沉默以对。 “你睡好了吗——” “你把资料——” 两人同时张嘴打破沉默,林暮先反应过来,道:“你先说。” 陈淮“嗯”了一声,不知道是回复林暮那句关心,还是后一句。 “你把资料按照流程发送到邮箱,该走的程序正常走,公司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陈淮说,“我尽量让这个流程加快。” 对方的语气很程序化,昨晚稍稍打破的那一点屏障,似乎又在此刻完好如初,林暮张了张嘴,最后说只道了句“谢谢”。 陈淮没再给出回应,直到两个人坐上车,车辆驶出大门,走进蜿蜒山路,都保持着这样沉默的状态。 陈叔发觉气氛奇怪,偶尔会从后视镜里面向后看,林暮顶着前面关心的眼神,没忍住跟陈淮搭话:“你一会有行程吗?” 陈淮看他一眼,“嗯”了声。 林暮发觉自己的问题可能又过界了,问什么不好,偏偏问行程,气氛又恢复到一开始的沉默。 “你去哪,直接跟陈叔说,着急让他先送你。”陈淮突然道。 “不用,到能打车的地方把我放下就行——” 陈淮打断他说:“我不止一个司机。” ……行吧。 林暮把早上收到的那条短信翻出来,将上面的地址报给陈叔,他想过去跟人当面讲清楚,要出卡号,好在自己回北城以后把钱给人转回去。 地址一报,陈淮跟陈叔的视线都聚焦在林暮身上,他不由得紧张起来,问:“怎,怎么了,如果不顺路就把我放——” “顺路!”陈叔的语气有些喜悦,“少爷今天也去国际酒店。” 等林暮转身看向陈淮,他已经将视线移回窗外,又变成那种很低气压的表情。 二人抵达酒店后,陈淮走的是特殊通道,进了电梯便不见身影。 林暮站在大厅,刚准备给人打电话,迎面走来一位迎宾小姐。 “您好,请问是林暮,林老师吗?” 林暮点头,对方直接将他带到拍卖现场落座,递给他一张标注有拍卖品编号与图片的照片,又递给他一副耳机与竞拍号码牌。 “保证金与结算款由我方缴纳,顾总不便出面,您只需要按照要求举牌即可。这件拍卖品对顾总来说非常重要,请您务必帮忙。” 没等林暮提出异议,迎宾小姐很快离开,拍卖师已经准备上台。 耳机里面传出昨晚他听见过的那个温柔的嗓音,对方十分礼貌的表示歉意。 “道歉有什么用?先斩后奏可算不得尊重。”林暮说。 对方笑笑,不置可否,甚至语气依然十分温和地说:“那就麻烦您了,林老师。余下款项竞拍成功后,会在第一时间打到医院账上。” “不用,”林暮另一只耳朵听着拍卖师富有节奏感的声音,看着屏幕上的价格不断翻倍,很冷漠地回道:“结束后我会把那十万还给你们,贵公司的行事风格实在令人敬谢不敏。” 对方没有再出声回应。 那笔钱总归还是打到了医院的,哪怕并不是林暮的本意,还是短暂的缓解了医院那边的催款压力。 想到这些,等到图片上拍卖品开拍的时候,林暮只能臭着脸依照耳返的提示举牌。 拍卖品是一只通体碧绿的翡翠手镯,它色彩通透,色泽浓郁,起拍价就高达一千万。 每次举牌加价一百万,当价格升至三千万后,就只有另外一个人跟林暮竞价了。 “跟他死磕到底。”耳返里面的人说,“到五千万之前别停。” 第144章 林暮感觉自己举牌的手都是抖的,五千万,那是他连见都没见过的数额,他巡视整个会场坐着的这些人,他们神色平淡,一个又一个拍卖品成交,成交金额都在百万之上。 一幅画,一件首饰,几乎等于普通的人的几辈子,甚至十几辈子。 他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了史上为何会有人能说出那句——“何不食肉糜?” 想到那些石沉大海的资助申请,林暮感觉的自己的心在随着自己一次次举牌的动作变凉,直到凝结成冰。 他可悲地发现,似乎在大部分的眼里,人命远不及这些拍卖品有价值。 “四千六百万。”拍卖师报出林暮最新的竞价,很快被另外一个人报出的价格压下去,“四千八百万。还有加的吗?” “加二百万。”耳机里面命令道。 林暮略显迟疑,耳机里面再次重复道:“举牌,五千万。” 随着他的抬手,另一位紧咬不放的竞价者直接出价六千万,拍卖师两次询问后,耳机里面的人似乎松了一口气:“不用再举牌了,辛苦,林老师。” 林暮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在竞拍会结束后立刻起身离开,他在这个金贵的城市真是一分一秒都待不下去了,直接定了当天晚上返程的车票。 林暮跟顾昭要银行卡号,对方表示那十万既然已经打过来,双方合作达成,就不会再收回去,随后再次热情地表示感谢。 既然对方非要坚持赞助,捐就捐了,这是给孩子的,又不是给他的,林暮自然没有非要推诿的道理。 对方提出请他共进晚餐的邀请,林暮果断拒绝并挂断电话,顺便拉黑了这个号码。 这一趟算是没白来,林暮感觉刚刚在拍卖会里面受到打击的心情好多了,有耐心地坐在大厅休息位,查询着去往火车站最节省的路线。 要说巧合总是那么多,林暮刚好抬头抬头,陈淮刚好从电梯内走出,两人视线撞个正着。 陈淮停留在林暮面前,身后跟着王助,王助的手里提着类似装着竞拍品的袋子。 林暮在陈淮沉沉的注视中撑起嘴角,硬着头皮开口道:“好,好巧。” 陈淮的眼神像潭水,不起波澜,却又深不见底。 “是巧。”陈淮说,“替顾昭扛我三千万,林老师心情很不错?” 林暮当即愣住,强撑的微笑破碎,他近乎呆滞地问:“你说……什么?” 陈淮哂笑一声,转身离去。 第75章 林暮下意识追上去,慌张解释:“不是,我不知道……” 陈淮脚步未停,反问:“不知道?” 林暮立刻点头,但他发现陈淮一直目视前方,自己的动作他根本看不见。 他刚想张嘴,陈淮停下来,又问:“你是不知道自己在替顾昭举牌,还是不知道对面是我?” “我……” 林暮面对陈淮的目光,支支吾吾地只开了个头,再也说不下去。 他能怎么解释呢,是,他是不知道对面的人是陈淮,可现在竞拍已经结束了,他解释这些还有意义吗? 他刚跟陈淮说完自己不认识顾昭,不到二十四小时就出现在这里替顾昭办事,他说的话还能有什么可信度? “对不起。”林暮说。 陈淮看着眼前这人单薄的肩,低下去的头,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放轻语气:“不必道歉,今天不是你也会是别人,三千万不算什么。回去等消息吧,林暮,这里不适合你。” 林暮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陈淮忍不住抬手,想要替他理顺额前一绺散乱的发。 可这动作终究在林暮抬起头,露出泛红眼圈的那一刻顿住,于空中紧握收回。 此时手机提示音响起,林暮垂头看了一眼,是他成功抢到候补票的提示短信,不禁捏紧了手机。 王助在陈淮身侧小声提示:“陈总,技术部的人还在等您回去开会。” “知道了。”陈淮说。 助理还想说些什么,陈淮看到林暮似有话说,随即抬手制止。 “陈总日理万机,不打扰了,您去忙吧。”林暮后退几步,与他拉开距离。 陈淮原地未动,盯着林暮的脸,直到林暮不堪地将头转过去闪躲,也没听到他说话,这才转身朝外走。 “陈淮——”身后忽然传来声音,陈淮站定,回了头。 林暮嗓音有点哑,他说:“再见。” 陈淮心脏又突然出现那种刺痛的感觉,他愣了两秒,轻轻回了句“嗯”。 · 返程路上的人还是那么多,林暮依旧选择硬座回去,上车的时间在晚上,窗外一片漆黑。 他对面坐着一个中年女人,带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 “小宝,京北好不好玩啊?等你回去之后好好学习,到时候考上这边的大学,能天天在这玩。” 小孩听了妈妈的话摇摇头:“不要,我不喜欢这!空气一点都不好,而且卖的东西太贵啦,我还是喜欢家里,以后我要考家里的大学,在家陪妈妈。” 女人哭笑不得,点了点男孩的头:“不知道好赖,你才多大点,大城市多好啊,人多机会多,比在家里长的见识也多,爸爸在这边工作,就是因为这边比家里赚的钱多呀。” 小男孩把耳朵捂住,嘴里重复念叨着“我听不见”,“我听不见”。 第145章 林暮笑笑,看向窗外,黑色的车窗倒映出他灰蒙蒙的影子。 火车启动,嘎达嘎达的车轮声响起,带着他走向熟悉的,距离陈淮越来越远的地方。 思绪万千,意外与遗憾都太多,林暮睡不着,打开手机,他的屏保是一张手写字的照片,照片上写着[不回去,跟你一起。] 他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的手机可能被陈淮碰过,不知道陈淮有没有见到这张照片——或者说,不知道陈淮有没有认出这是他写的字。 这些都不再重要了。 林暮靠在窗帘上,嘴角挂着淡淡的笑,看着这张屏保看了很久。 陈淮那些偏执的疯狂的都保存在他的记忆里,从未随着时间褪色,倒是在一次又一次得反复回忆里逐渐清晰。 假如现在问林暮“得到后又失去”与“从未得到”两个选项里面他会选择哪个,他还是会坚定不移的选择拥有陈淮的那个选项,哪怕会很痛。 所以在“再次见到陈淮”与“永远不见”的两个选项里面,林暮依旧倾向于前者,痛苦与快乐都好,这些都是生命附赠给他额外的礼物。 深夜车厢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林暮一直没有困意,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按照陈淮说的,把资料发送到王助提供的那个邮箱。个人私情与孩子们的事相比,他要拎得清,无论是多么小的机会,他都不能放弃。 做完这一切,林暮才在火车行驶声中缓慢睡过去,半梦半醒的他在每一次到站中醒来,又在每一次出发后合上眼睛。 直到窗外景色越来越熟悉,北城终点站的提示音响起,林暮感觉仿佛重新被注入了血液。 他随着人流下车,看见熟悉的摊贩,周围的人们操着一口听了二十几年的口音,林暮迟来地发现,原来他也有着名为“故乡”的东西,这是一种只有远行后才能体会到的归属感。 他先去县城医院看了团宝,小小的一团躺在氧气舱中,跟普通小孩不一样,睡眠与昏迷是团宝的常态。 医生说她的状态还算稳定,这让林暮的疲惫减少很多,他弯下腰,将额头抵在舱外,小声呢喃:“对不起呀团宝,是我不好。” 想了想,他又说:“其实还是有好消息的,我们有钱了……虽然不多,但很快就可以凑够费用了。等团宝健康长大,就能跟着哥哥姐姐们一起玩,一起念书读大学了。” 看完团宝以后,林暮去医院附近的水果店卖了一些水果送到护士站,她们都很喜欢也特别心疼团宝这个小可怜,林暮能收到团宝的日常状态,全靠她们热心分享。 把这些事情做完,林暮坐上公交,回到了那条他熟悉的春花胡同。 胡同的变化不是很明显,干净整洁不少,拐角处的垃圾堆不见了,换成了两个大的绿色垃圾箱,似乎还装上了路灯。 进院的路上,林暮遇到了同个院子的婶婶,大抵是她年纪大了,见到熟悉的小孩长大成人,也没了从前那么强的偏见与攻击性。 她朝院子一角泼了盆水,跟林暮笑笑:“诶呀,这不小一嘛,多少年没见了,长成大孩子了!” 林暮有些意外于她的热情,停下转动钥匙的手,转身轻轻回了句“嗯”。 对方爽朗一笑:“哈哈,还是这么不愿意吱声,晚上吃了没,没吃来婶家吃一口?” 刚刚还能淡定相处的林暮立即红了脸,他摆摆手,说“不用”,逃似的打开门冲进去。 哪怕是已经长成大人林小一,还是学不会面对他人的关心与热情,因此总是显得如此局促不安。 他几乎能想象到,外面的婶婶这时候嘴里一定是用着以前熟悉的语气,不停念叨他“没礼貌”,“晦气”,“不懂事”了。 大概是跟孩子们相处久了,又出去一趟,心态不知不觉发生变化,他不再对世界充满敌意,反倒觉得这种听了好多年的埋怨都变得亲切起来。 小屋拉着窗帘,微弱的光线透进来,整个房间跟他当年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走的时候只带了陈淮的被子跟换洗的衣服。 放下书包走进去,林暮摸摸桌子,摸摸床头,想到马上就要把房子卖掉,不舍的情绪逐渐浓厚。 床上已经没了褥子跟床单,只剩一层木板,他直接穿鞋踩上去,一把拉开窗帘。 今天是个好天气,太阳光很足,攒了许久的灰尘在阳光下不停飞舞,林暮没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打开窗户通风,又去拧开水龙头,太久没用的龙头生了锈,哗啦啦的水流混着红锈,在几分钟后才悠悠转清。 林暮将屋里灰尘打扫擦洗干净,从柜子里翻出之前洗好装进袋子密封的床单被子,拿到院子里抖落开晾上。 最近几天需要联系中介,办理手续,在回山里之前,不免还要住上几天。 把所有东西收拾好,时间过去大半,林暮坐在床上,后知后觉有点饿,恰巧此时有人敲门。 想不到会有谁来找他,林暮纳闷地推开门,外面是刚刚闲谈两句的那个婶婶,她手里端着小盆和碗,掌心里还攥着一双筷子。 “诶呀,你瞅你这孩子,我一寻思你刚回来家里就没吃的,普通家常饭菜,别嫌弃,吃完把盆给婶送回去就行。” 林暮几乎梦游一样接过饭菜放在桌子上,婶婶站在门口好奇地朝里张望:“诶妈呀,还有你这小的屋呐,收拾挺干净啊,我儿子那屋有你这两个大,造的跟猪圈似的。” 第146章 他跟着婶婶的目光环视一圈,不好意思的说:“没有没有,我东西少。” 女人搓搓手,忽然变得有些局促,她说:“小一呀,当年吧,咋说呢,是婶不好,你说看到那新闻,难免觉得那啥,你说是不?你上大学以后,有时候婶看着你家这门也忍不住寻思,小孩能懂啥呢?” “我跟院里别的阿姨我们闲聊,大家也都觉得你挺不容易的,主要咱们都是大人,从一开始就习惯了那么看你,大家都这样,最后就算改观了,也拉不下来脸。” 林暮张了张嘴,呆住了那样,片刻后咬了咬下嘴唇,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女人看到他的表情,只当他难受,劝慰道:“孩子,也别记仇。听水水说你当老师了是不,真想不到哇!以后好好的开始新生活,总记着这些也都是惩罚自己,你说呢?好了,不说了,你叔他们还等我吃饭呢,婶先回去了啊。”说完像丢了面子,女人着急忙慌的想走。 林暮这才反应过来,在屋里瞄了一圈,发现家里什么都没有。 忽然想起来书包里剩了几个水果,那是他临走前护士硬给他拿袋子装了几个塞进去的,林暮连忙掏出来追出去,塞到女人手里。 他小声说了句:“谢谢。”说完没等回复,转身就跑。 临进家门之前还能听到女人在背后小声叨咕:“你瞅你这孩子……” 第76章 林暮刚把信息发给中介不到两天,那边就打来电话,说有买家看中了。 他没想到能有这么快,接到电话的时候感觉被闪了一下,沉默许久后,问那边什么时候签合同,他好提前准备一下,把东西搬出去。 那边说不急,买家在异地,过几天回来。但临挂之前也嘱咐林暮一句,让他别落东西,说这种非异地买家收了钥匙再想往出拿东西不好拿,林暮道了声谢。 挂断电话,林暮靠在床头环视四周,如果之前不舍的情绪只有一半,现在算是达到了顶峰,不考虑现实因素,他甚至有种把电话打过去反悔说不卖了的冲动。 嘎吱嘎吱响的床,布满划痕的简易木桌,转不开身的洗手间,每一处都有他们两个生活过的影子。 算了,决定了就没什么好后悔的,反正他也后也不见得会回来生活。 林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转身好几次,最后小憩一会,睡醒开始收拾东西。 他的东西其实很少,就床底还剩几箱旧物,大部分是他妈妈的,是他原来被继父那边亲戚赶出来之后扔在门口的那包行李。 原本没有打开的必要,直接搬走就好了,因为林暮过去一直不愿看到里面的东西,怕睹物思人想起母亲。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今天突然生出想要看看的想法。 快十年了,过去太久,久到他都忘了里面有什么,趁着这次机会,没用的东西扔掉好了,留着也没什么用。 擦去箱体表面厚厚的灰尘,林暮找来刀将胶带划开,最先露出来的是一盒未拆封的五彩积木,他放到床上,继续往下翻。这个箱子里面一半是玩具,一半是当年妈妈跟继父给弟弟买的衣服,有好些连标签都没拆,里面掺杂着一些婴儿用品。 林暮看着床上那堆东西,合上眼睛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完全忘记那个弟弟长什么样了。 想了一会他才反应过来,原来当年妈妈根本没让他看弟弟,他不是忘了,只是单纯的没见过。 继父有一次偷偷带他去看,半路被正在削水果的妈妈发现,她发了疯一样,嘴里不停念叨着“别想丢走我的孩子”,冲过来就捅了他一刀,当时在场的谁都没反应过来。 妈妈看到他的衣服染红,当即尖叫一声晕了过去,林暮也呆住了,他只感觉有什么凉凉的东西,钻进了肚子,痛感过一会才传到脑子里,冷汗刷地就从身上冒出来,继父按着伤口,告诉他别怕,后面发生了什么林暮失去意识,全都不记得了。 那次以后他回到家基本都躲在房间里面不出去,因为妈妈见到他总是会尖叫流泪,他害怕,怕再经历一次痛苦,也怕见到妈妈的泪水。 林暮隔着衣服摸上腰间那个疤,哪怕画面已经模糊了,恐惧的心情依然鲜明。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呼吸变得有些沉重。 床上的东西团宝好多能用,林暮挑挑拣拣,把坏掉的玩具跟衣服放一边,好的重新装回箱子里。 有一个已经开封的箱子,之前他翻过,里面装的是日常用品,跟弟弟的那些小被子小床单。 护肤品化妆品之类的过去这么久早就过期了,林暮找出个袋子,连坏掉的婴儿用品一块装进去,放到地上。 稀奇的是他在里面发现了一本厚厚的,上了锁的日记本,林暮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他从不知道妈妈会有写日记的习惯,从侧面看过去,有大半的纸张颜色稍深,代表是写过字的。他试了一些关键数字,包括妈妈的生日,自己的生日,她跟继父的结婚日期,全都不行。 除去这些林暮也想不到什么其他的,纠结了一会,还是选择尊重妈妈的隐私,不愿意暴力拆开,于是轻轻放到一边,想着晚点出去买个袋子封上,以免回到山里的时候保存不当受潮。 最后一个箱子里面是妈妈的衣服,打开一水的白衬衫,除了白衬衫就是半身裙或者牛仔裤,妈妈的穿衣风格很素,她很白,长得干净,适合穿这些。 第147章 林暮有点想不起她的长相,只记得她是整个村里最好看的人,陈老师也好看,但没妈妈好看。 这点从张叔见了她后就对她一见钟情能看出来,包括后面他们定居县城生活,也有很多追求者出现,报道出来后更是有许多趋之若鹜的“好心人”上门,主动提出想要帮助他们渡过难关。 妈妈无一例外全都拒绝,但不知道为何,她最后偏偏对继父动了心。两个人从见面到结婚,前后不到半年,发展飞快。 可能这就是缘分吧,感情的事怎么能用时间来衡量呢?惊鸿一瞥耽误一生的事向来不鲜见。 箱子最底下有一件泛黄十分严重的白衬衫,样式是最基础的那种,但跟箱子里其它衬衫相比,版型和做工明显更好一些,走线规整,连个多余的线头都看不见,摸起来的料子也很不一样。 林暮不由得掏出来仔细端详,他小时候不懂区分,看不出来好坏,但现在明显知道——这不是山里能出现的东西。 如果是这样,似乎佐证了妈妈当年面对外界所说的——她是被拐进山里的。 林暮捧着这件衬衫,像捧着什么重如泰山的东西,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比小的时候成熟,时间淡化那些浓重的情绪,林暮便能更干净的将自己摘出来,作为一个旁观者去审视小时候的记忆。 于是他不能再清楚的明白当年他看到的,参与的那些行为代表着什么,那是一个渴望自由的女人被活生生禁锢住的前半生。 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从来不恨,哪怕要恨,也只恨自己。 妈妈对他说过——“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早就自由了。” 林暮脱下身上的短袖,穿上这件留下许多“痕迹”的衬衫,走进洗手间。 把过长的刘海从中间分开,露出一张完整的脸,镜子里面的人清秀,昳丽。他这几年里长得愈发像妈妈,开始变得不爱照镜子,头发越留越长,仿佛这样就能遮盖住一些让他联想到过去的东西。 林暮其实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妈妈要留着这样一件承载着屈辱回忆的旧衣服,见到的时候不会难受吗?毕竟她一直想斩断跟过去的一切联系,其中甚至包括自己。 可除了这件衣服的主人,没人能弄清楚了。 接水洗了把脸,林暮找回一点精神,两手捏着衣服边缘向下扯,将衣服抻平。 忽然,他右手手指摸到衣缘内侧一块凹凸不平的花纹,把边缘翻过来看,发现里面似乎有一小块类似刺绣的图案。 这样穿在身上,图案是反过来的,看不出是什么内容,林暮把衣服脱下来,平铺在床上。 衣服内侧边缘用白色泛黄的线,以缎面绣的针法缝上了经过特殊设计的花体英文,就算这件衣服质量好,也洗过太多次,磨得有些花,林暮乍一看没分辨出来。 这个图案光看衣服外面完全看不出来,证明这个刺绣是在锁边之前就缝好藏在里面的,会不会是哪个品牌的logo 林暮跟妈妈不亲近,对她了解甚少,此时他突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如果妈妈真的是被拐的,她为什么没有在逃出大山后尝试去找自己亲生父母呢? 刚出来的第一年他几乎二十四小时跟妈妈生活在一起,可以肯定妈妈绝对没找过,哪怕一丝一毫的相关行为都没有。 这件衣服会不会跟妈妈的身世有关? 林暮赶紧拍照,将图片上传到网上识图搜索,可搜索结果只显示出一些刺绣相关的图片,没有其他有效信息。 他有些挫败,思索过后,决定死马当活马医,直接把图片发到网上提问。网上人多,肯定比他这个一件衣服穿到破什么品牌都不认识的人强。 · 林暮将房子收拾好后给中介打了电话,问对面什么时候签合同,中介语气为难:“这个我也不知道啊,那边说是工作的事还没处理完,我天天打电话催呢,催的都不好意思啦!昨天说就这两天了,您看这样行不,我让公司其他人人帮忙一起催着点?您把心放肚子里呗,差不了,买家定金都交我们这咯!” 他问中介能不能办委托,自己想提前回山里一趟。主要山里还剩几个无家可归的女孩,大的带小的,住在他家里。她们得自己煮饭,林暮不放心,不知道临走前留下的食物现在还有没有剩。 中介很为难,说对面要求过,只接受面签,当面给现金。 林暮感觉奇怪之余也不好说什么。 又过了两日。 他接到中介通知面签的电话,对面语气十分欢快:“诶唷,可算把买家给盼来了,您快过来吧!记得带上身份证户口本和房产证明啊!” 林暮道谢,挂断之前对面突然想起什么,补充了一句:“诶诶诶,先别挂先别挂!我今天看到买主,觉得眼熟,突然想起个事!您记得前两年想跟您买房的人不?当时您不同意,记着吧?” 林暮嗯了一声。 对面说:“啧!这不是巧了,今天来的买主就是上次那个!想不到吧?哈哈哈,关注得有好几年啦,可算让他等着了!” 林暮也很意外,房东当初就是委托这家中介挂的房源,打电话通知他后这个事后,他第一时间请假回来办手续,行动很快。 房子买到手没两天,中介突然问他想不想卖,有人愿意出他买入价高三倍的价格买,林暮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 第148章 他笑笑,这还真是让人等着了。得知小屋下一个主人很执着,他莫名感觉心里变得舒坦了些,忍不住有点好奇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把中介短信中提到的那些资料跟证件准备好,林暮离开家,他路过走了千百次的院子跟胡同,恍惚间想到,今天过后,他跟这里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他抱着最后一天留在这里的心态,将每一寸都看得很认真,包括一路上沿途的风景。 中介门脸不大,林暮在旁边的超市买了几瓶水,想着等会进去人手发一瓶表示感谢,不管怎么说,这些人都帮他解决了困难。 他拎着一兜饮料推开玻璃门,跟他联系的业务员率先走过来,挤出一脸笑:“林先生来了!诶呀,我们这什么水都有,林先生真是客气了。” 业务员把那兜饮料放在桌子上,伸手介绍道:“这位就是咱们的买方,陈先生。” 第77章 陈淮今天穿着常服短袖,头发很自然地垂顺下来,与在京北那时候感觉很不一样。 他在林暮发呆时主动起身,向他伸手,问候道:“好久不见。” 有很久吗?林暮想,不过四五天而已。 他僵硬地抬起胳膊,半路想起什么,顿了顿,想要落下,却被主动握上来的陈淮截住。 林暮皱着眉,歪了歪头。 怎么回事,大少爷的洁癖没了?亦或是他那天喝多之后以毒攻毒把人治好了? 林暮正愣神,手被人用力捏了一下,他这才反应过来,闷声回了对方一句“好久不见。” 中介看了看反应奇怪的林暮,又看了看大方得体的陈淮,最后一拍手,叹道:“你们认识呀!诶呀,这事弄的真有意思,你俩咋没直接联系呢?” 陈淮手还没松,淡淡回了句:“他不知道是我。” 做中介这行的都是人精,俩人这的状态一看就有事,指不准是什么闹过矛盾的朋友,不该问的少问,他呵呵一笑,忽略二人握了很久的双手笑道:“认识这事就好办啦,来,咱们再复印一份证件,然后核对合同清点尾款,走完流程就可以到房产局办理过户手续啦。” 中介走在前面,往更里面的办公室带路,林暮挣了挣手,看对面的人还没有要松开的意思,不禁压低声音斥道:“干嘛?松手!” 陈淮慢条斯理地观察了几秒对方气急的表情,笑笑,方才放开手,十分绅士地弯腰,伸手做出“请”的动作。 不知道这人是吃错了什么药,林暮握了握被抓到发麻的手掌,跟着中介走了,没管他,陈淮不紧不慢地缓步跟过去。 等该签的合同签完,中介把各自过户需要的资料列好打印给他们,陈淮却突然说“不用过户了”。 在场另外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他:“什么!?” 林暮攥紧文件袋,猛地站起来,眉毛拧在一起,又问:“什么意思?” 陈淮说:“钱你带走,过户手续不急办。” “为什么?” 陈淮直视他的眼睛,语气很坦然:“户口本原件没带。” ……真***离谱。 “你来签合同之前中介没告诉你?” 中介一看这火烧自己身上了,马上把自己摘出来,语速很快地解释:“告诉了告诉了我们都发短信——” “留的助理手机号码。”陈淮没让中介说完。 “那助理没给你说?” “说了。” “说了为什么不带!” “来出差,飞机落地才收到短信。” 中介弱弱出声提醒:“可以快递——” 陈淮侧目,冷冷掀起眼皮,插嘴的人霎时噤了声。 林暮只感觉自己被耍了,提前好几天就定下的事,怎么可能想不起来带证件——除非陈淮一开始就没想过真的要买这个房子。 或许他只是因为那三千万的事心里不痛快,过来找他麻烦。 林暮不想再因为这些事浪费回山里的时间,把文件袋扔在桌子上,看着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翘起二郎腿的陈淮,声音压得很平静,问:“这房子,你到底想买还是不想买?” 陈淮不置可否,视线移动至林暮身旁放着尾款的黑色lv邮差包,这包的价值远比这套房子高。 “尾款不是已经付过了?” 林暮抿抿嘴,要不是他急用钱,绝对要把这兜钱仍陈淮脸上,他坐在那气定神闲的样子太欠揍了。 两个人陷于僵局,中介适时出面调解道:“要不二位看看这样行吗,两种解决办法,第一种:我们可以延迟办理过户,签一份补充协议,将资金冻结到银行;第二种,我们这边扣除中介费用,退出此次交易,反正您二位也认识,可以自行商——” “选第二种。”陈淮先林暮一步说出口。 林暮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他不能再等了,原本担心陈淮会不同意,没想到他比自己决定的还快,这样的解决方案最好。 他点点头,说:“那还是麻烦您帮我们起草一份补充协议吧,这样对陈淮……陈先生也有保障一点。” 中介爽快答应:“好嘞,我们这边有现成的——” “不用,”陈淮站起来,轻轻扫了扫衣摆,“如果你非要这么个形式,我让公司那边准备。” 林暮摸不准陈淮这是什么意思,没吭声。 “走吧,”陈淮向外走了两步,回头看看原地罚站的林暮,挑眉道:“前任房主不带我看看房?” 第149章 特么的,林暮捏紧了拳头——他现在真的很想揍人。 俩人走到路边,陈淮走着走着,慢了林暮一步,他看着林暮的背影,衬衫下凸起的蝴蝶骨清晰可见,不禁在心里默念:又瘦了。 林暮站在马路沿上,跟他视线堪堪齐平,回头有点不爽地问他:“你家车呢?” 陈淮愣了一下,轻咳一声:“我出差,不带司机。” “噢。”林暮应了一声,路边站着的功夫过去好几辆空的出租车,每辆车到他俩旁边都会点脚刹车,见两个人没反应,又一脚油门窜出去。 林暮眨了眨眼,身上斜挂着那个沉甸甸的包,坠的不舒服换了个方向,北城的夏天也是热的,只有吹拂而过的风中裹挟着丝丝缕缕的凉意。 他斜着眼睛瞄陈淮,气还没消,被外面的高温烧的愈加热烈,所有怒气汇聚成一个想法——不想浪费钱给这人打车。 把刘海拨开一点,用手扇扇风,林暮往左转头,看到远处红绿灯对过的公交车,头也没回地问:“哎,公交车坐不坐。” 旁边的人没说话,林暮心想“果然”,忍不住嗤了一声,说:“不想坐就改天呗,反正我没带打车钱——” “坐。”陈淮说。 什么? 林暮转头,睁大了眼睛,眉间那颗小痣随着他的睁眼的动作微微往上跳跃。 “你能行吗,可别逞强……”嘴里说着,公交车却已经到跟前了,发出打开车门的吱嘎声。 像是为了证实自己没问题,陈淮抬腿就迈上去,林暮跟在他后面也走上去。 大少爷上车就往后面走,林暮投钱的时候司机师傅不忘提醒他:“前面那个小伙子跟你是一块的不?他没给钱呢啊!” 林暮嘴上附和着“是是是”,从兜里摸出一把零钱,两元一位,他兜里恰巧只有三张一块的,林暮啧了下,只得塞张五块的进去。 从这到家打车也就六块钱,他心疼了一秒钟,顺着车辆起步的提示往里走。 四周很多空位,陈淮就站在车厢中间,哪哪都没碰,眉头紧蹙,嫌弃的情绪呼之欲出。 “又不是没坐过。”林暮小声嘀咕,没搭理他,自己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过了没几秒,身旁衣服带起一阵风,陈淮坐到了他身边。 林暮转头,看到陈淮脸上还是那副很难受的模样,脸都有点发白了。 他吞咽了一下,往前探身,看着陈淮的脸,小声问道:“你……你没事吧?” 陈淮垂着长长的睫毛,摇了摇头,下颚线绷得很紧。 不知道怎么回事,林暮看着他这模样怪可怜,感觉自己像那欺负白雪公主的恶巫婆似的。 坐个公交车而已,再难受能难受到哪去,林暮扭头不看他,呆滞地盯着窗外。 他心里还憋着气呢,不光是今天的,还有之前去京北的,好多次,好多气,都堵在胸口,压得他也难受。 长大能磨平一个人外在的棱角,让刺猬变得不那么扎人,但改变不了人骨子里的倔。 林暮的脾气真算不上好,他拗的很。只是太容易被哄,也太容易消气了,所以才常常显得像个很平静的人。 他对外人大部分的时候没脾气,别人觉得他暮气沉沉,是因为没人能入他的眼,压根没被他放在心上。 生气了如果没人哄,他也能气上很久。 林暮往外面一直瞧,这几年来路两旁的商服很多换了招牌,绿化带改变了花样,还建起了几座高层。 旁边有人的时候看风景,跟没人的时候看风景,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 没人的时候看什么都一个样,有人之后看什么都觉着新鲜,公交车即将路过他上班的酒店,林暮突然想看看那个小广场变成什么样了,他一转头,跟不知不觉靠近他的陈淮碰了个对脸,两人鼻尖都撞到一起。 几乎在一瞬间,林暮的身上爬满了鸡皮疙瘩,空调的凉风顺着衬衫领口往里钻,每一根汗毛的变化都变得那样清晰。 他不敢说话,因为怕他只要一张嘴,两个人的嘴唇就能碰上—— 随着喉咙滚动,公交车猛地一个刹车,陈淮伸手按住玻璃支撑身体,整个人顺着惯力扑到林暮身上,头就在他颈边。 呼吸打在耳朵跟肩膀上,薄薄的布料什么都阻隔不住,林暮的耳朵开始发烧。他简直变成了一座石化的雕塑,胳膊放在腿上,浑身僵硬,动都不敢动。 半晌后,林暮忽然听见耳边陈淮很轻地笑了一声,他刚要说些什么—— 陈淮突然卸下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的彻底交付到林暮肩上,整张脸隔着衬衫贴上去。 呼吸间都是林暮身上的味道,那种浑身爬满了虫子般的恶心不适感终于减轻。 林暮感觉一边肩膀被陈淮的鼻吸染得发热,下意识缩了缩,陈淮伸手攥住他的衣服,像是很脆弱似的低声说了句:“别动。” 对面车窗里的景物在向左移动,那个小商场已经过去了,但又重新出现了其他熟悉的地标。 林暮感受着此时此刻无比真实的触感,无论是呼吸也好,还是衣料下坠的牵扯感也罢,这些都是陈淮重新回到这里的证明——他们真的,真的,重新回到这里了。 高三下学期那年,他返回学校时,林望月已经请了病假休学,桌肚里面的书都忘了拿走,张希颜跟王媛双双外出集训,筹备出国留学,等待他的是三个空空如也的座位。 第150章 这些人跟着陈淮一起出现,又跟着陈淮一起消失,林暮以为他的人生也这样消失了一部分。 他埋头学习,沉浸在一本又一本的习题中与世隔绝,直到高考完,才翻出手机,打开那个收藏很久的小说网页。 更新时间已经一年前了,林暮又将那个故事从头看了一遍。 过后他收到王媛的跨国短信问候,简单闲聊之余没忍住问王媛:“你写的那个故事,还会继续更新吗?” 对面的答案是一阵沉默。 他又问:“结局是好的吗?” 过了很久,王媛轻声回复,远在大洋彼岸的声音有些失真,她叹息般说着:“是好的……” 第78章 “为什么要买这个房子?”林暮问。 陈淮闷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以为你很需要这笔钱。” 以问代答,是种很有技巧性的回复方式,说是正确答案似乎没什么问题,但又跟林暮心里想的不太一样。 林暮沉默一会,说:“我以为你很讨厌我。” 陈淮动了动,侧过脸去,林暮能感觉到他高挺的鼻尖抵在自己肩膀上滑动的感觉,贴到脖子上了,有点凉。 “是讨厌。”陈淮说着,温热的呼吸不规则地夹在字与字的间隙,吹到林暮下巴上。 林暮收紧手指,车辆到站停下,而后重新又启动,中途没有人上车,他忽然不知道该问什么了。 好像总是这样,离开的时候会发现有很多想说的,没说完的话。可等两人重新见面之后,又全都忘了,或者说是林暮不想问了也行。 似乎不管说什么,都不太合时宜,会打破一些什么东西。 ——比如现在的单方面拥抱。 他们的误会太多,错过彼此七年的生活,还有陈淮遗忘的那些记忆。 书本故事中的主人公总是不长嘴,气得读者抓心挠肝,林暮也曾认为那些故事中的误会可以避免,是作者偏要那样杜撰的。 但解释了对方就一定会信吗? 更何况他跟陈淮之间不只有误会,陈淮什么都不知道,他的记忆中甚至没有自己。 难道他要带着只有自己脑子才存在的那些莫须有东西去跟陈淮说“我喜欢过你,你或许也喜欢过我”吗? 这太可笑了。 有些事注定难以启齿,更何况迟滞了七年之久。 他们不是甜甜偶像剧里面的男女主角,无论分开多久,重逢就会烈火重燃。 林暮什么都不敢想,他只想压住自己那正在蠢蠢欲动的,不切实际的期待。 “但我好像很想你。”陈淮突然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这话像一记小锤子,锤在林暮的头上,叫他大脑发懵。 又像一滴水,嘀嗒,落在林暮心里,泛起一片涟漪。 路边的柳树枝生长旺盛,抽打在公交车箱体上,发出稀稀拉拉的声音,满眼绿色。 林暮感觉喉咙有点酸,眼睛也发胀,他眨了眨眼,小声咕哝着:“别开玩笑了,真的是。” 陈淮直起身,看到林暮的表情,跟着他的视线往自己身后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 等他转头,林暮已经侧过去,只露出一个尖尖的下巴,嘴巴抿得紧紧的,看起来很不开心。 陈淮愣了一下,发觉自己刚刚下意识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回身坐正,“嗯”了一声,说:“我开玩笑的。” 经过这个插曲,没有人再说话,到站提示响起,林暮低着头,喊他:“下车了。” 陈淮站起来,走到一边等林暮。 林暮走到外侧座椅的时候,司机刚好踩了刹车,他身体失衡晃动,陈淮扶住他的胳膊。 林暮站稳后很不明显地缩了下,不愿意让陈淮碰那样。 乱说话的人,真的很讨厌。 或者说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最讨厌。 气氛变得很怪,胡同还是那样,陈淮跟着林暮往里走,走到那几个垃圾箱,林暮看过去,脚步停顿,几秒后低下头,继续往前走。 如果站在后面的是有记忆的陈淮,他就可以嘲讽地跟他说:“你瞧,我就是从那捡的你,当时你可脏。” 但他不是,林暮就只得沉默。 “就是这个院子。”到院门口,林暮抬手指向写着房号的蓝色金属牌,给陈淮介绍,“在进去后正对的那个房间。” 说完,他推开从大门上面单独切割出来的小门,小门下方有很高的横杆,林暮迈过去。 陈淮停在原地,视线左右移动,观察了一会大门,像在寻找什么,没找到,神色显得有些失望。 小门对陈淮的身高来说有点矮,他得稍微弯腰低头才行,等他钻进去,林暮已经掏出钥匙在开锁了。 打开门后林暮回头叫人,见陈淮还站在院门那发呆,忍不住叫他:“想什么呢?进来啊。” 陈淮迈着长腿走近,站在小屋门口,又停住,表情变得很难看,像是在思考一些让人痛苦的事那样。 林暮把包放下,见状问:“怎么了?” 陈淮摇摇头没说话,走进去,转身想关门。 “不用关。”林暮突然说,“开着吧,通通风。” 这样显得房间大一点。 他把桌子底下的凳子抽出来,放在过道上,让陈淮坐,自己转身坐在床板上。 之前收拾东西,把床铺都撤了,现在床上只剩木板,木板带毛刺,容易刮衣服。 第151章 “是不是有点小?”林暮问,状似无意地往四周瞟,“一般没人买这么小的房子,住着憋屈。” 陈淮正想伸手摸摸桌子,闻言收回手,低声回了句:“没,挺好的。” 他说:“大的住着没意思。” 林暮听到这话想起陈淮京北那个大到离谱还有点阴森的家,赞同地点点头。 收拾出来的几个大箱子就放在床上,摞起来挡了房间一半的阳光,显得房间压抑,陈淮盯着那堆行李感觉不太舒服。 林暮回头看了眼:“哦,那几个箱子是我的,等会就搬出去。你看看吧,屋里也没什么东西,全都在这了,没问题等会钥匙直接留给你,后续你想换锁或是怎么样都行。” “不用搬。”陈淮说,“钥匙你也留着。“ 林暮又不懂了,腾地一下站起来,皱着眉看他:“你到底想干嘛?又是没带户口本,又是不签合同,现在让我带你看房,看完又说不拿钥匙,你耍我?” 他把斜挎包从身上摘下来,袋子绕着包体缠两圈,啪地一声扔在陈淮面前的桌子上,说:“钱你拿回去,这房子我不卖了,你走吧。” 陈淮像是不理解林暮为什么生气,露出有些不解的表情,直接问他:“你不高兴,为什么?” 林暮一口气梗在胸口,反问他:“你说为什么!?” 陈淮把包从桌子上推过去,推到林暮手边停下,像是很怕他反悔似的,声线也不再那么强硬,有点示弱地说:“如果知道,就不问你了。” 陈淮现在这种一见他生气就明显放低姿态的表现,让林暮感觉很熟悉。他撇了撇嘴,把脸扭到一边吐了几口气,平复心情坐回去:“我最后问你一次,这房子,你到底想买还是不想买?” “别提什么我需不需要用钱的事,咱俩关系没到近到这地步,退一万步讲,我一个陌生人,就算要饭也不关你的事吧?之前在京北那些乱七八糟的,我跟你解释不清也不想解释。买,钥匙拿走,我马上搬出去。不买,现在就拿钱给我走人,给个准话吧。” 林暮受不了跟陈淮这样忽远忽近不明不白的纠缠,一句话要想多,一个表情也要想多,心情像坐过山车一样,感觉烦死了。 陈淮目光闪躲,搭在桌子上的手指攒成拳,半天没蹦出一个字。 林暮把包拿起来,抖落开袋子,像给小学生带红领巾一样挂到陈淮脖子上,拎着他肩膀上的衣服,把人薅到门口,指着外面说:“出去。” 看到陈淮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感觉浑身上下都通畅了,爽的不行。 你牛你赶我走是吧,行,现在在我家,我说了算。 “请吧。”林暮扬起下巴,挑了挑眉,毫无惧意地仰视陈淮。 陈淮俯首看了看一边说赶他走一边又攥得死紧的手,那手指用力到骨节都凸起发白了,主人毫不自觉,还在那一本正经的嘴硬。 俩人在门口僵着,隔壁婶婶出来扔垃圾,往这边看了眼,突然大喊一声“诶呀妈呀!”,拎着两手的垃圾跑过来。 “这是陈淮吧!你表哥这咋又长个了!落你这么多,得有两米了吧!诶妈呀,小陈又变帅了!” 林暮不屑地瞪了陈淮一眼,很不服气,凭啥婶婶见到他的时候没说他变帅了。 “一米九二。”陈淮被林暮抓着衣服,脖子上不伦不类地挂个包,歪着身子礼貌纠正道。 婶婶哈哈一笑,“都差不多啦,你俩咋啦这是,小哥俩闹矛盾了?这咋刚回来就闹矛盾捏,吃饭没?晚上一块上婶家吃饭去?” “不用不用,谢谢婶。”尴尬的声音。 “不。”毫无感情的语气。 两人异口同声拒绝,热情婶婶的笑容顿时僵住,反应过来特别不好意思,讷讷说道:“那……那小哥俩爱吃啥就吃点啥吧,哈哈,你们年轻人都爱出去下馆子,好不容易见面,吃点好的。哈哈,不说了,婶先去扔垃圾。” 林暮看着女人脚下生风的背影,忍不住想张嘴叫人回来,但想想叫回来也不知道能说啥,气得转头又狠狠瞪了陈淮一眼。 陈淮没了刚才面对女人的冷漠,无辜地眨了眨眼,林暮一把将他推出去,用力关上门。 被关在外面的人敲了敲,林暮哼了一声,猛地推开,语气不善地问道:“你干什么——” 电话响起,陈淮掏出来看了眼,没理,他先把包以同样的手法挂回林暮脖子上,才不紧不慢地接起电话,嘴里嗯了一声,转身走出院门外。 林暮避嫌,没追上去,原地等了一会。 过去半小时还没动静,林暮有点纳闷,他把门留个缝,回到屋里坐着,开始无聊地摆弄背包带子。 又过去很久,阳光都倾斜了几十度,他终于忍不住跑出去找人。 等他从小门钻出去,外面哪有人了。 林暮一直跑到胡同口都没见影子,走进小卖部看了一圈,也没有。 他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狗东西真行,七年了还是喜欢玩这套动不动就消失的把戏。 走了好,走了就再也别回来了。 林暮气鼓鼓走回家,看到床上的包抄起来直接丢进柜子里,柜门摔得震天响,主打一个眼不见为净。 他把该掏的东西掏出来铺上,下午了,今天回不去,晚上走山路不安全,等明天起早走,还得再睡一晚。 第152章 林暮坐在床上随意躺着,又找了几个慈善组织把资料投递过去,顺便琢磨着这么等不是个事,得找曝光渠道,这是他一直知道存在却很抗拒的途径。 因为他克服不了当年的阴影,想起来就会浑身冒冷汗,手抖。 可这些必须得是过去了,以后不行,他必须为自己的学生们强大起来,哪怕要炒作自己。 太阳彻底落下去,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林暮从床上爬起来,眼前黑半天,估计低血糖了。 他出去买了几包泡面回来,明天早上的份也带出来,小锅还能用,正好吃完再走。 香气飘满屋,林暮哼哼着站在锅边夹了一筷子,接着锅盖吃。 门突然被人敲响。 他这门十天半个月都不响一次,冷不丁出声,吓他一跳,送到嘴边的面条秃噜秃噜,一路滑回锅里,溅他一身油点子。 林暮拿纸吸了吸,敲门的人最好有事,不然别怪他—— “陈淮?” 林暮吸油的手顿在半空,陷入迷惑,过会才团成一团攥在手心里,干巴巴扔出去一句:“你来干嘛?” 没等人张嘴,他马上恍然大悟,拖着长音“哦”了一声,道:“知道了,门外等着吧,我给你拿。” 他拖拉着拖鞋,打开柜门,从柜子底下给他摸包,没想到一回头,人进来了。 “干什么!”林暮呵道,定睛一看,快有门高的人身后还立着一个大号黑色行李箱。 “酒店满了,续不了。”陈淮面不改色地撒谎。 林暮听他鬼扯,气势汹汹地靠近,准备将人扫地出门—— 啪叽,人把行李箱塞他手里了。 “什么味道,好香。我饿了” 第79章 “我可以吃吗?”陈淮掀开锅盖,指着里面煮好的泡面问。 “不可以。”林暮痛快拒绝。 “好。”面对他的拒绝,陈淮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好的情绪,只是乖乖盖上锅盖,往后退了一步,坐到床上。 林暮捏着行李箱拉杆,站在门口,视线左右移动,哪里都看,就是不看陈淮。 他心不在焉地说:“这是我家,请你出去。” 陈淮双手支撑在身后两侧,长腿搭在地上,像个占山为王的土皇帝,毫无鸠占鹊巢的羞耻感,十分坦荡:“这也是我家。” “说的什么屁话,”林暮转过头瞪着他,“我说过我不——” “中介的合同我们已经签了。”陈淮扬扬下巴,示意林暮手中包的方向,“钱也在你手里,只差过户,我以为我们的交易已经完成了?” 他见林暮没吭声,自以为摸准了林暮的特性,又十分狡猾地加码,装可怜:“我身上没有现金了,也没有带银行卡,如果你今天不收留我,那我只能露宿街头了。” 林暮听着忍不住心中腹诽,说谎也不找个像样点的说辞,这么蹩脚的理由,三岁小孩也不会上当吧? 不愿意陪他玩这种稀里糊涂的文字游戏,林暮打开门,把人手提箱跟钱包往外一放:“请。” 见林暮真不打算管他,陈淮散漫的表情一下就收起来,像是开始紧张,他说:“我没骗你。”他把手机解锁放在桌子上,又掏了自己的裤兜翻出来,表示是空的:“不信你可以检查。” “包里的钱够你随便找个地方住几年了,”林暮指指外面挂在箱子上面的包,看都不看他,说:“哪怕去县里最好的和平饭店,也能住差不多小半年。我这地方小,容不下您这尊一米九二的大佛。”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语气甚至带上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林暮讲话这样不留余地,陈淮说不难堪是假的,他暂且找不到能够继续留下的理由,只得站起身,垂下眼皮朝外走。 路过站在门口的林暮身边时,他有意放慢脚步,可林暮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严实地握着门把手,像是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在他走出去的第一时间就关上房门那样。 他没猜错,林暮的确就是这样做的。 林暮合上门,愣了一会,走到那锅已经有些坨掉的面旁边,食物错过最佳的品尝时间,它们已经变得没有那么好吃了。 没了适才的好心情,林暮感觉没什么胃口,不太想吃了,但在抽搐跳痛的胃却不允许他任性。 他狼吞虎咽的塞下去一半,喝了半杯凉水往下顺,胃部受到冰冷刺激的瞬间,喉咙条件反射地痉挛,哇的一下将吃下去的那些全都吐进水池里。 直到恶心的感觉过去,林暮洗洗脸,看见锅里剩下的面,一方面舍不得扔,一方面又不敢强吃。最后只好在锅里放着,等明早热热在吃。 他不愿意回想刚刚放生的事,可脑子不听使唤,眼睛一闭,陈淮装可怜的那些话就在耳边念经一样重复。 都是骗人的,傻子才信。 林暮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多时,外面传来不甚清晰的雨水声,慢慢越下越大,打在玻璃上发出很重的哒哒声。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感觉心慌得很,坐起来透过窗户往外看,一片黑,什么都看不清。 莫名的情绪驱使着林暮穿上鞋,脚步急切地走到门口,想要推门出去的时候才想起来家里没伞。 只犹豫了很短的时间,他便做好了决定,将门推开。 院子里在他离开的这几年里装上了太阳能感应灯,家家户户门口的都有,晚上如果打开门,开关就会触发,照亮门口一小块地方—— 第153章 陈淮此刻就站在那一小片光束里。 他听见林暮开门的声音,转头看过来,睫毛被雨水打成一簇簇的,眼睛里映着暖白色的灯光。 林暮僵在开门的动作不动,陈淮也没有主动说话,就那么看着他。 直到林暮回神,猛地伸手将他陈淮拉进屋里,推到更里面的地方,又把他的行李箱拽进来。 “你傻吗!?”林暮气急了那样骂他,“包里不是有钱吗!?你站在外面淋雨装可怜给谁看啊!” “我……” “闭嘴!”林暮打断他,“我不想听。” “如果你要在这住,现在就去洗澡。“他拉着陈淮的衣服,把人推到洗手间里,”花洒左边热右边冷,地方就这么大,别挑三拣四,有事也别叫我,觉得不舒服现在就可以走,没人拦你。” 吐出一连串的话,林暮啪地将推拉门关上,捂着急促跳动的胸口呼吸。 陈淮在里面没回话,几秒后传出哗啦啦的水声,像是默默认同了他刚刚说的那些,并且无异议。林暮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朝里面说:“洗完叫我,我给你找衣服。” 嘱咐完这些林暮转身,准备去把自己随身携带那套睡衣找给他,在陈淮走之后,他就开始穿着陈淮那套衣服睡觉了,陈淮就算长高了一点,穿着应该还是合适的。 他刚转身抬脚,只听见一阵嘎吱响动,门像是被人拉开了,没等回头去看,一股强劲的力量已经攥上了他后颈衣服,将他整个人直接拖了进去—— “啊!” 密集的水流劈头盖脸地打在脸上,林暮被浇得睁不开眼睛,害怕摔倒,他一手把着陈淮,一手在墙上摸索。 几乎是同一时间摸到了陈淮领口跟开关,他一把抓住拽下来,另一只手关上花洒,语气暴躁地质问:“你要干什——唔!” 陈淮直接捂住他的嘴,神色阴翳,沉声问他:“你喜欢我吗?” 林暮被问得连挣扎都忘了,眼前的放大的阴沉面容吓人,捂在嘴巴上面的手很凉,但他还有心思走神,想着原来无论什么季节的雨水,都是冷的。 不想点头也不想摇头,他只得毫无反应的,被迫面对陈淮的审视。 陈淮将他看得很仔细,充满侵略感的目光落在脸上,安静狭小的空间里回荡着两个人的呼吸声。 “如果喜欢,为什么这么久不去找我?”陈淮声音极低,似乎疯魔般问着,将脸压下来,与压迫感同时并存的是鼻尖若有似无地温柔触碰。 他的气息透过指间的缝隙不停钻进林暮鼻孔里,两个人像在经历无比亲密地交换呼吸。 陈淮另一只手揽着他的后腰,垫在他与冰冷坚硬的水池之间,两个人的身体几乎紧紧贴在一起,林暮微弱的颤抖透过相连的皮肤传递给他。 他低笑一声,松开手,捧着林暮的侧脸,虎口张开就能将他下巴掐住,拇指按在林暮下唇摩挲。 “如果不喜欢,为什么又要出现在我身边,说奇怪的话,做奇怪的行为,今天又要把我放进来。” 陈淮垂眸,盯着那片被他揉到红肿潋滟的唇瓣,像是下一秒就要忍不住啃咬上去。 “你到底想要什么?林暮。”他收紧后腰上的那只手,将林暮跟紧密的按向自己。 “钱,还是什么,只要你说,我全都给你。”陈淮说。 林暮头皮发麻,无论是按在腰后逐渐滚烫的掌心,还是那已经快要塞进口中的手指,更让人震惊的是对方与他紧贴之处产生的变化。 “陈……陈淮,你冷静一点。”林暮声音颤抖,口齿不清地叫他。 陈淮静了一瞬,像是忽然惊醒,嘴角紧绷着放开他,林暮在他松手的瞬间就跑出去。 “你,你先洗,我下午洗过了。”他朝里面喊。 林暮心中惊涛骇浪,攥紧了自己的被打湿的衣服,扯着衣角向下遮掩,两个人同时发生难以启齿的变化,隔着那么薄的衣料,谁都骗不了谁。 好在陈淮很安分的没有追出来,林暮飞快地换好衣服,敲门,等门打开一道小缝,远远地将胳膊伸过去,陈淮沉默地接过衣服。 又磨蹭了一会,陈淮出来的时候,手里面拿着自己身上换下来的衣服,看样子已经手洗过了。 他环视一圈,略过林暮上床,把衣服挂在整个房间唯一像晾衣杆的窗帘杆上。 林暮在地上仰头看着,震惊之余只剩不安,那个晾衣杆的确是他们平时用来晾衣服的,陈淮的动作太过熟悉自然。 他甚至重新复盘刚刚陈淮在洗手间里面问他的那两句话,怀疑陈淮是不是已经——恢复记忆了!? 陈淮没有了下午那时跟他耍混的松懈感,气压很低,晾完衣服就下床靠在一边,两个人占据着小屋空间中相对较远的两个对角。 林暮心中忐忑,他背着手靠在墙上,扣着墙皮,没话找话的问:“那个,你……你还饿吗?” 陈淮抬眼撩过来一瞬,又很看向地面,低低“嗯”了一声。 “那我给你煮面吃。”林暮像是终于找到了能打破这种面面相觑尴尬场面的事情做,动作无比麻利。 洗盘子,倒出剩面,刷锅,冲洗烧水,下面,整个流程一气呵成,直到热水咕噜噜翻着花。 他全程背对着陈淮,不知道身后的人这时候在做什么,有没有看他,筷子都要被他用力到掐断了那样。 第154章 “好了。”林暮关火,发出滴的一声,他把小锅端到桌子上,说:“吃吧。” 陈淮坐下,抬头看向他,问:“你不吃吗?” “哦,啊。”林暮把盘子里傍晚剩的那份也端过来,放到一边,坐在床上,“那一起,一起吃吧。” 两个人安静地吃完了两份面,林暮把东西捡下去,收拾完,回头看着床铺,感觉回到了似曾相识的场景。 ——家里只有一床被褥,单人的。 第80章 夏天跟冬天不一样,就算不盖被子也没什么的,随便搭个衣服都能睡。 林暮转头跟陈淮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被子给你,我可以盖床单。” 陈淮没回,径直走向门口的方向,林暮想到陈淮可能会不喜欢用别人盖过的被子,毕竟被子算得上是很贴身的东西。 也或许他忽然反悔了,感觉这里的环境的确太差,酒店要更好一些也说不定。 不确定陈淮到底有没有想起什么,林暮还是要做好面前这个人是洁癖陈总的心理准备,哪怕他已经穿上了属于过去的那个“陈淮”的衣服。 他下意识抓住陈淮的胳膊,指着柜子给他解释:“里有备用换洗的被单,新洗的,我还没用过,很干净。” 陈淮皱了皱眉头,看向他拉住自己的手,像是不理解林暮的话:“不用麻烦——” “不麻烦的。”林暮很快接话打断他,说:“相信我,换被单很快的,三分钟就可以搞定。” 说完他连忙跑去把被单翻出来,平铺在床上。 家里的床单质量不是很好,小市场二十块钱一件的那种,洗的久了,有的地方就会被磨得很薄,白色的棉线丝丝缕缕,能透出里面的被芯。 他有些紧张的回头,担心被人发现,却看见陈淮已经把行李箱提起,轻松放在桌子上,按下卡扣,发出咔哒一声。 陈淮从里面掏出一个真空袋子,扯开,里面是深灰色的夏凉被,很快膨胀成原来的三倍大。 “啊……”林暮讷讷地跪在床上回头看着他,“你自己带了,怎么不早说……” 陈淮回他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好吧,林暮想起来,刚刚是他太急了,没让陈淮把话说完。 “那这样就正好了,”林暮把刚铺开的床单重新叠起来,放回柜子,问:“你想住里面还是外面?” “如果晚上有起夜的习惯,住外面会方便一点。”林暮补充道。 “不用,就里面吧。”陈淮变戏法似的又丢到床上一枚枕头,跟夏凉被一样的深灰色,看样子是有备而来。 “哦。”林暮很局促的从床上爬下来,站在一边,等待陈淮上去。 他看向陈淮身后的打开的行李箱,箱子很大一个,但里面的东西没有想象中的多吗,摆放得很规整。四五件夏季衣物,多半是半袖跟长裤,洗漱用具跟内衣分别单独装在透明的盒子里,陈淮拿出枕头跟被子,箱子已经空了一大半。 等到两个人重新一块躺在床上,林暮僵着身子,姿势安详,贴在床铺边缘,右边胳膊即将垂空,紧张的像是睡在别人的床上,而不是自己家里。 他悬着的呼吸出卖了他,又短又轻,陈淮听出来,没忍住开口提醒:“你绷这么紧,不累吗?” “啊?”林暮转头,答非所问:“挤吗?我这边没有地方了。” 陈淮看着两个人中间空出来的几乎还能再躺一个人的巨大缝隙,合上眼睛,不愿意说话。 他往里面挪了点,侧过身,背对林暮,没什么感情的说:“你可以往里睡一点,靠那么远,我又不会吃了你。” 陈淮这样背过去,只露出朦胧的背影,林暮看着看着就出了神,他呆呆应了一声“啊。”,往里蹭了一段距离,停住,过几秒,又蹭了一段距离。 这样陈淮只要平躺回来,两个人的胳膊大概率会碰到,林暮憋了半天,没忍住,问陈淮:“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陈淮应了一声。 “你……想起什么了吗?”林暮问。 陈淮动了动,夏凉被摩擦间发出窸窣的声音,林暮也跟着把被子往上拽了一点,哪怕他并不冷,只是下意识跟着动作,用以缓和心中的不安。 他等了有一会,对方才转过身,面对他,低声问道:“我应该想起什么?” 陈淮的声音因为躺着,变得有些跟白天不太一样,在安静狭小的空间里有意放轻声音,让林暮感觉格外温柔。 没等到林暮的回复,陈淮又不解地问了一句:“很重要吗?” 林暮僵了一下,有意躲避陈淮的询问,连身体都是,他转过头,平躺着,向上直视天花板,摇了摇头。 想到陈淮在黑暗里可能看不到自己的动作,他张嘴,用很轻很轻的气声回答:“没什么。”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也不是很重要。” 在这之后陈淮“嗯”了一声算作回答,终止了林暮的问题,之后就没人说话了。 又过了一会,林暮想起自己明天早上要走,觉得还是有必要跟陈淮讲一下,不然他去山里没信号,陈淮睡醒看不到他也联系不到他的感觉可能会不太好。 他说:“我明天回羊淮山,起的会很早,你不用管我。” “几点?”陈淮问。 “三四点吧,走的时间比较久,至少要八九个小时,得赶在天黑之前回到家。” 第155章 “嗯。”陈淮问,“什么时候回来?” 林暮没吭声,陈淮又问,“什么时候?” “看情况。” “好。” 林暮以为自己今晚会亢奋得睡不着觉,但没想到结束对话之后很短的时间内他就睡着了,并且睡得很沉,就连手机闹钟铃声响了都没有听见。 他是被陈淮叫醒的,陈淮坐起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叫他:“四点了。” 林暮睡意朦胧,将醒未醒,吃力地张开单侧眼睛,从缝隙中看人。 陈淮的轮廓很模糊,单手支在床上,侧着身子,微微弯腰,早起的声音沾着哑。 夏季的天亮的早,窗外的天空带着朝阳的红晕,陈淮就背对着窗户陷在美好的画面里,像个虚假的剪影。 林暮合上眼睛,往陈淮身旁靠近,环住他的胳膊,咕哝着:“再睡一分钟。” 怀里的东西很老实,一动不动的任他抱着。 静谧的清晨,小屋里回荡着林暮绵长的呼吸声。 陈淮还在以刚刚那个很临时的姿势支撑着自己,小臂已经有要发麻抽筋的迹象,他心中默念了六十个数,把胳膊抽出来掐住林暮的下巴,脸也沉下去。 在林暮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脸贴着脸的跟他说:“一分钟到了。” 林暮有点不清醒,缓慢眨了眨眼,而后竟然仰起了头,想要碰触到陈淮那样。但陈淮的手劲很大,动作没有得逞,甚至感觉到力气增大,让他有点痛。 哦,原来已经睡醒了啊。林暮麻木的想着,抓住了陈淮的手腕推开,测过脸去,对他说了声谢谢。 陈淮不自然地动动胳膊,跟着林暮一起下床洗漱。 等一切收拾好,林暮转身看向将所有东西收到行李箱中的陈淮,问:“我要把钥匙留给你吗?” “不用。” 那看来他也要走了。 林暮把滑下去的书包肩带往上挪了挪,说:“好的,那你走的时候直接推上门就行。” “再见。”他面无表情地朝陈淮挥手,话落推门出去。 身后传来关门声,行李箱滚轮的转动声,还有陈淮的脚步声。 林暮控制着自己没有回头,出了胡同后他要往右走,那边是出城的方向,去往山区。 市区在左边,无论是去酒店,还是车站,哪怕是上高速,都要往那边走。 所以两个人必定会要在胡同路口分开。 他走得很快,脚步急切,身后的陈淮跟的很轻松,频率大概是他迈五步,陈淮三步那样。 出了胡同,他头也不回地往右转,身后的声音果然全都停了。 林暮双手抓着肩带,扯得用力,甚至跑了几步,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 可等他跑出去一段距离后,便再也挪不动脚了,只得原地弯腰喘着粗气,胸腔一下一下鼓胀着。 林暮做好身后空空如也的心理准备,直起腰,慢慢转身。 可有什么跟他想的不太一样——不远处,陈淮就站在胡同口那里,扶着行李箱,安静地看着他。 而且就在他转身站稳的那一刻开始,陈淮有所动作,大步向他走来。 林暮还没有平复好呼吸,陈淮就已经走到跟前,林暮气息不稳地问他:“有事吗?” “你有话想跟我说。”陈淮的声音很笃定。 “没有,”林暮狡辩,“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他说不出来,他心中弥漫奇怪的恐慌,不禁向后退:“我只是……” ——不想和你分开。 陈淮说“好”,林暮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他刚刚有说出声吗?应该……没有吧? “我跟你回去。” 陈淮的表情很平静,语气也很稀松平常,仿佛他只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或者是我们晚上吃什么那样很普通的话。 “你说……什么?”林暮再次跟他确认。 “我跟你回去,去羊淮山。” ·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县城边上,路边停着看起来很脏很破旧的黑车,林暮回头跟陈淮说:“我们要坐这个去山脚下,这些车都很旧,平日里会载一些山货之类的东西,所以里面……不太干净,而且会有一些汽油的味道,或是泥土的味道。” “你能接受吗?” 陈淮直接提起行李箱走到一辆沾满了尘土的箱货旁边,敲了敲窗户,叫醒里面睡着等待顾客的司机。 林暮抿抿嘴跟上去,在陈淮上车之前先一步钻进去,说:“你等一下。” 掏出包里装着的擦脸毛巾,他把座位上的尘土和灰尘扫了扫,又换到干净的一面,铺在座位上,然后掏出自己上山准备的防晒服,搭在座椅靠背上。 “这回上来吧。”林暮坐到什么都没有的另一边座位,放松下来,长呼一口气。 陈淮别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抬腿跟着上了车。 第81章 路途波折,加之昨晚下了雨,此刻更是泥泞,来往行走的车辆轧出两道深深的车辙,后来的车辆也都巡着痕迹前行。 陈淮的脸色看起来很差,自打上了车就绷着脸没说话,像是哪里都不愿意碰触,两手放在腿上,随着惯性不倒翁似的晃来晃去。 林暮自己坐的时候没觉得,现在却感觉车上汽油还是机油的味道比想象中的更重,年久失修的车辆座椅随着身体晃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车套上还有一阵阵的汗泥味。 第156章 他不停观察陈淮的反应,担心他会受不了颠簸导致出现晕车之类的反应,但陈淮的身体素质比想象中好,直至到达目的地,都没有表现出想要吐的倾向。 反倒林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直担心陈淮晕车而产生了心理暗示,亦或许因为早上走的匆忙忘了吃早饭,胃病犯了,总之两个人一下车,林暮就跑远几步,扶着身旁的一颗大树干呕了半天。 旁边递过来一张纸,林暮嗓子有点哑:“谢谢。” 陈淮递给他一瓶水,他接过去漱口,在吐水的时,陈淮很自然伸手将水接回去,仰头喝了一口。 林暮余光瞟到,连忙伸手想要阻拦,嘴里说着:“那是我喝过的——咳咳咳咳咳咳——”一口气没缓过来,猝不及防被呛到,他咳个不停,眼泪飙到眼角。 陈淮喉咙滚动,那口水直接滑进肚子,他扣上盖子单手拧上,另一只手腾出来帮林暮顺气,附带嘲讽道:“身体太差,多练练。” 林暮眼角含泪地瞪他一眼,陈淮愣了下,忽然扭过头去。 “锻炼身体的还在后面呢,等着吧。”林暮没注意他的反应,急着证明自己,拨开他的手扫视一圈,选定一个方向走过去。 前面就是山路了,或者应该说根本没有路,纯粹是在树林中爬坡。 陈淮拎着一个大号行李箱跟在林暮后面,时不时还要小心躲避两侧横出来的树枝,他带着行李箱比林暮纵向宽了一个身位,林暮能经过的地方,他总是想要处理一下障碍物才能过去。 两个人走了一个多小时,林暮的呼吸已经开始变得急促,陈淮却只是稍微有点喘。 林暮背靠树干,双手支在膝盖上,低着头,刘海垂下去,被山中的清风吹得微微晃动,他在赶路的时候解开了衬衫上面的两颗扣子,陈淮无需刻意去看,只肖眼神轻轻扫过,便能看到林暮深深凹下去的颈窝。 太瘦了。 陈淮蹙眉,打开箱子,从侧兜翻出来他从家里出发到机场时陈叔硬塞给他的饼干跟面包,递到林暮跟前,对他说:“先吃点。” 林暮知道自己有低血糖的毛病,感觉心脏不舒服,他便没拒绝陈淮,接过来坐在石头上,抱着面包就水吃。 他吃东西的时候很认真,咬一口面包就看一眼自己咬出来的缺口,喝水的时候仰起头也要垂着睫毛瞄水瓶,有一种像是小孩子的天真感。 陈淮盯着他看了很久,直到他吃完把面包袋工整地叠起来,放进书包里。 林暮转头,对上陈淮出神的视线,晃了晃手:“看什么呢?你也吃一点啊,还得走四个多小时才能到山顶。” 陈淮罕见地表现得很心虚,拎起行李箱,说话语速比平时要快:“不饿,走吧,我们尽快。” “要我帮你拎一会吗?你一直拿着累不累?”林暮伸手去接行李箱。 陈淮闪身躲开道:“没事。” “哦。”林暮撇撇嘴,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再次出发。 他平时走路算快的,但陈淮比他走路更快,此刻一人轻装在前,一人负重在后,速度倒是配合得刚刚好。 少说话保留体力才是明智之举,但林暮忍了一会,还是忍不住想跟陈淮搭话,十分纳闷道:“你体力怎么这么好?” 陈淮瞥他一眼,踩上一颗大石头,轻松转换重心:“腿长而已。” 林暮:…… 要知道这块石头刚刚可是林暮吸了好长一口气——还要额外拽着小树杈,才好不容易蹬上来的。 他忍住回头把人一脚踹到山下的冲动,心里暗自决定,再也不要跟后面的人搭话了。 “你一直这么矮吗?”后面传来某人不知死活的声音。 林暮没搭理他。 “从什么时候开始停止生长的,十八岁?”陈淮又问,“有没有检查过身体?” 林暮猛地转身,几乎撞在陈淮身上,脚下一滑,陈淮扶住他叮嘱道:“小心点。” “放你爹的屁!”林暮扶着旁边的树枝,义愤填膺地反驳:“老子十八岁172,现在已经175了好么!我!长!了!” “嗯,三公分。”陈淮平淡地说,“好厉害。” 好好好,面无表情的虚伪夸奖,嘲讽值拉满。 从这之后,一直到山顶,林暮再没跟陈淮说过一句话。 羊淮村在半山腰,下山只需要三个多小时就够了,林暮看着晌午的日光,想念孩子们的心情愈发强烈,马上就能看到那群可爱的崽崽们了,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 “我们再有三个小——你胳膊怎么红了!”林暮话说到一半看见陈淮对着他的半边手臂上面起了好几个红点,走过去碰碰,发现已经肿起来了。 是山里的臭蚊子咬的,被这种花蚊子咬伤,伤口会又痛又痒,难受得要命。 他自己穿着长袖,可陈淮没有,一路上光顾着赌气了,没回头,一直没发现。 “你怎么不早说……” “没事。” “疼吗?”林暮轻轻按压肿包,有的时候一个不注意,这蚊子包能肿到半个手掌那么大。 陈淮摇摇头,看着林暮的发旋,低声说:“有点痒,很烫。”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被林暮这样捧着胳膊的画面十分熟悉,像是在什么时候发生过。 林暮皱着眉毛,抬头问他:“有个土办法,我奶奶教我的,就是有点脏,你介意吗……” 第157章 陈淮看了看衣服裤子,虽然布料是深色看不出来,但很多地方已经出现颜色更深的污痕了,沾满了泥土,没什么能更脏的了,于是回道:“没事。” 林暮盯着他吞了口口水:“那我来了啊……” “嗯。” 上一秒话落,下一秒林暮已经捧高他的手臂,微微张嘴,露出一截红嫩的舌尖,照着红肿的皮肤嘬了下去。 陈淮瞳孔一颤,发烫的皮肤竟是比对方的舌尖还要热一些,微弱的凉意混着酥酥麻麻的痒,顺着伤口一路爬到陈淮脑。 他攥紧拳头,默不吭声地承受这个“有点脏”的治疗过程。 一只胳膊嘬完换另一只,是那只有着长长刀疤的手臂,映入眼帘的那一刻林暮不自觉地动作停顿下来,拇指按着边缘摸索,陈淮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他的表情,问:“怎么了?” “没。”林暮摇头,像是被针扎到那样收回手,有点无措地往后推了一步,“对不起,我,我忘了。” “什么?”陈淮抓住他,没给他逃避的机会,“你躲什么?” “口水可以消毒,是我奶奶教我的,我刚刚忘了,谁的都可以,你自己的也可以……”林暮不敢看他似的,视线往下移,移动到某处,霎时僵住,抬头不可置信地瞪着陈淮。 “你——你你你你你……你怎么!” 陈淮松开他,稍微侧过身去,难言的气氛在二人之间蔓延:“以后不要乱给人消毒。” 说完径直掠过林暮往他身后走。 “啊。”林暮呆呆回复,原地没动,过几秒后反应过来,朝那边已经走出十几米的人喊道:“反了!” 陈淮脚步顿住,转了一圈,手脚僵硬地往林暮手指的方向走。 下山两个人调转了顺序,一直是陈淮走在前面了,他一直往同一个方向前进,如果走错,林暮会在身后小声提醒。 没一会,俩人走到一处山洞口,陈淮只是草草看了一眼便收回眼神,继续向前,林暮却停下,朝那处不断张望,陈淮发现身后没声音,转身看了一眼。 他问:“累了吗?进去歇一会?” 林暮有些意外,晃晃脑袋朝陈淮走过去,“没有,不累,我们接着走吧。”说话的时候还控制不住地往那边看。 陈淮没理会他的口是心非,主动换了方向,走进山洞,林暮小跑着跟过去。 “有人住过。”陈淮说。 “嗯。”林暮敷衍地回了一句,环视四周,最后视线停留在一棵大石头上。 那颗从墙体内突出来的石头很矮,要蹲着才能看清,林暮缓缓走过去,蹲下。 石头上刻着好几排“正”字,刚开始两排横平竖直,越到后面痕迹越粗糙凌乱,像是刻下这些字的人很焦急,或者情绪变得很重。 陈淮跟着过去,模模糊糊看见“林小一”三个字,他眉间一跳,林的写法很特殊,很熟悉——甚至像自己的惯用写法。 “在看什么?”他出声打断神情凝重看着石头的人。 林暮抬手摸着那一道道划痕,表情复杂,有震惊,有懊悔,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出不来。 “林暮。”陈淮又叫他。 还是没反应,陈淮感觉心里不舒服,忍不住直接拽着林暮的书包带,把他拎起来。 “怎么了?”林暮吓了一跳,转身问他。 “还走吗?”陈淮问。 “走。” 终于,邻近傍晚,两个人见到了袅袅炊烟,稀稀落落的房子坐落于半山腰,大多是破旧的泥土房,稻草屋的房顶。 林暮指着最远处角落的房子跟他说:“看到了吗?那里,是我家。” 他们从村子边上绕了一圈才绕过去,栅栏门开着,林暮带着他走进院子,打开房门,问:“有人在吗?” 第82章 刚一推开门正对着的就是泥土墙壁,这是一间厨房,左边有个矮矮的灶台,泥砌的,灶台之上架着一口锅,看起来用了许多年头,边缘有一层厚厚的黑色包浆。 其他碗筷跟小铁盆都搁在灶台上,就那么敞着,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东面跟西面有两个小屋,木头门,刷着已经掉的快没了的蓝色油漆,左边的小屋门上的两块玻璃消失,空着,右边小屋的尚且完好,并且从里面挂上了布帘子。 厨房很脏,很小,只有门打开的时候才有明显的光亮。陈淮刚把门关上一半,屋子里面就暗下来,他便只得作罢,将门继续敞着。 “叶子,小花,汤圆,方方?”林暮喊着几个名字,找了两个房间一无所获,急的不得了。 “可能出去找吃食了。”陈淮安慰他说。 林暮连忙跑到厨房翻了米袋子,还有小半袋,七八斤的样子,嘴里念叨着:“不对啊,还剩这么多米呢。" "吃生米?"陈淮问,大概只有家禽一类生物才会吃这种东西,没想到林暮还有给家禽起小名的习惯。 “可能跑进树林,或是飞进别人家了?”林暮的样子实在急切,陈淮一本正经的帮他假设,林暮却皱着眉,用看智障的眼神瞟了他一眼。 瞟完仔细想了想,恍然大悟,陈淮说的不无道理,小孩子们贪玩,他在的时候也会时常结伴出行,去山里挖野菜。 昨天刚下过雨,最适合采蘑菇了,也许真是出去玩了也说不定。 他们都是山里土生土长的孩子,只要不跑太深,几乎不会迷路,自己也有再三叮嘱过,她们都很听话。 第158章 林暮表情变了又变,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见陈淮还拎着行李箱站在门边,往有门帘的那边伸手指了指:“放到那屋吧,那边是东屋,西屋给她们住了。” 还给家禽单留了一个屋…… 陈淮神色复杂地朝那边看了一眼,没多看,就走到林暮指着的门边,那门框的高度不知道是按照谁的身高设计的,只到他眉毛处,他得倾着身子才能进去。 东屋陈设简单,只有一个农村火炕,比市里的床高出很多,有厚厚宽宽的木质炕沿,炕上靠门对面的墙边放了个木质柜子,玻璃后方是各路古早明星的照片,几乎都是《还珠格格》里面的角色。 地面没有地砖,也没有地板,黑土地直接裸露着,行李箱放在上面就能留个下个轮子压痕那种。 林暮顺着陈淮的眼神看见这个场景,径直走过去,把行李箱转放在炕上:“地下脏,炕上地方够用,你直接放这吧,反正这屋就你自己住。” “为什么?”陈淮看着林暮。 林暮靠在炕沿上,发觉这屋子真是破到了极点,鼻子里全是厨房里传过来的腐朽柴火味。 “不为什么。”他回。 陈淮朝他逼近,把他卡在炕沿跟自己之间,低头看一直在闪躲他眼神的林暮:“你宁愿跟鸡鸭睡一块,也不愿意跟我同住一个房间?” 林暮本来还有点紧张,听见这话,懵了,抬头迷惑地与陈淮对视:“你说什么,谁跟鸡鸭睡一块?” 陈淮没吭声,转身往外走,林暮跟上去叫他:“不是,你说什么呢,哪里有鸡鸭?” 见过骂人猪狗的,没见过骂人鸡鸭的,难不成是市里的什么新型脏话? 林暮跟着他走到房门口,眼看着陈淮出门前还小心提醒他一句:“弯腰,小心头。” 陈淮顿时回身,与林暮撞了个满怀,他冷着脸沉默半天,憋出来一句:“叶子。” 一时没反应过来,林暮以为他说的是堆在厨房的柴火草叶子落在身上了,往肩上拍了拍,问:“叶子哪呢?” “小花,汤圆,方方。”陈淮面无表情的复述道刚刚听到的那些,“这不是你给宠物们起的名字吗?什么品位,很难听。” “不是……她们是……”林暮刚欲解释,陈淮蓦地转身将他护在身后,对着门外呵道:“谁在外面?” 一片沉默过后,几道乱糟糟的脚步声响起,夹杂着小孩子们交头接耳的悄悄话。 “都怪圆圆,非要往石头上踩,被发现了吧?” “叶子姐姐,他是谁啊……好凶,我害怕呜呜呜……” “他说我们名字难听!” “宠物是什么啊……” 一个穿着蓝色男款半袖,扎着单马尾小辫的女生从门后探出半个身子,小声叫了句:“林老师……” 她快有林暮肩膀高了,看起来既局促又老实,林暮没等回话,啪嗒,女生下巴底下又冒出来个双马尾女孩,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一笑缺了一颗门牙,兴奋道:“林老师你回来啦!” 紧接着第三个第四个依次排列向下,底下两个留着西瓜头,一个圆脸,一个方脸,看着都只有五六岁,嗫嗫地打招呼,声音比蚊子还小:“林老斯。” 林暮没听到她们刚刚念叨了什么,陈淮的听力却很灵,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说人名字难听,还说人是宠物,陈淮这辈子没遇到过这么尴尬的场景,尤其对面还是一群不大点的小女孩。 她们似乎很想靠近,但碍于他的存在,只敢躲得远远的,脸圆圆的小女孩忍不住往往前迈一步,露出大半个身子,又被人提着领子拎回去。 林暮扒拉开陈淮,站到外面去,摸摸高个子的头,笑得开心,道:“叶子,辛苦你带妹妹们啦!” 名为叶子的女生摇摇头,两只手一边挎着一个小豆丁的肩膀,说:“妹,妹妹们都,很听话。” “我们采了很多蘑菇!”双马尾转过去,露出自己背上有她半人高的藤筐。“今天晚上叶子姐姐答应给我们做蘑菇汤喝!” “汤圆真厉害!”林暮把她的筐卸下来,转手递给陈淮,陈淮下意识接过。 满当当的很有分量,陈淮单手提得轻松,但其实这重量对于一个普通成年人来已经偏重了。 没他腿长的小女孩能背着这么重的东西,真的很厉害。 两个小豆丁一直仰头盯着陈淮看,林暮蹲下去揉揉她们的头发,回头指着陈淮说:“叫叔叔。” “叔叔。”“叔叔好。” 林暮给陈淮依次介绍几个孩子,说:“这就是我收养的那几个女孩,除了她们我还有其他学生,大约五六个,都住在自己家,上课的时候会自己去村口教室。” 四双眼睛好奇地望着他,陈淮浑身不自在,眉头拧着就没松开过。 林暮起了坏心思,当着孩子们的面调侃他:“这可是咱们老板,这次来考察,没问题要给咱们建教室的,同学们千万要有礼貌——” 方方小声问:“脑板是森莫?” 另外两个同时开口:“好的老师!”“好的老板!” 只有那个名叫叶子的女生戒备心很重,迟迟没有讲话,她敏锐地发现林暮手腕贴着膏药,小声问他:“林,林老师,你的手,手怎么了?” 林暮把因为热卷到肘弯的袖子放下来,对她笑笑,说:“没事,不用担心。” 第159章 在林暮的笑容背后是陈淮蓦然阴沉的脸色,女生几乎条件反射的带着怀里两个小孩往后撤,还把没心没肺想要伸手碰林暮手腕的小花往后拽了一下。 “怎么了?”林暮纳罕,回头看一眼,陈淮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 “别怕,老板叔叔只是长得有点凶,你们不用紧张。” 老板叔叔本人不动神色地动了动手指,生平第一次被人讲长得凶,对林暮的话以及他跟前这堆看起来就很粘林暮的小孩很不满意。 叶子磕磕绊绊地问:“老,老板叔叔要,要在这里睡觉吗?我,我带着老妹他们回教室住吧。” 在林暮回到山里之前,教室一直处于荒废状态,几个自生自灭的小女孩就把那里当做据点,捡了些干草铺在桌子凳子上当床铺,盖着不知道从哪来的破毯子,她们第一次见到林暮的时候,怕得缩成一堆,叶子就站在前面护着身后的三个小不点。 叶子是个磕巴,应该是说话太少导致的,林暮把她们带回家,除了叶子能蹦出来几个词,几个年龄未知,但看起来早就过了讲话年纪的小孩,全都不会说话,只会嗯嗯啊啊的交流。 林暮从拼音开始教她们,叶子的进步很大,小花是个话痨,现在说话比叶子流利很多。 “没事。”林暮叫他们进屋,“给你们带了好吃的,晚上一起吃饭吧,老师也想喝叶子做的蘑菇汤了。” 叶子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林暮都这样讲了,她没有理由拒绝,带着两个小崽跟进去。 陈淮就这样,在闪身让出门口通道后被林暮当成一团空气似的,忽视掉了。 能好吃到哪去,陈淮不懂,因为他吃所有东西都是一个味——没味。 没有味觉的人抿了抿嘴,将蘑菇筐放在地上,转身回了东屋。 厨房总共没多大,两个门正对着,那边几个孩子叽叽喳喳问东问西,林暮耐心回答,显得那边热闹非凡。 反观这边呢?没什么好说的。他早上如果不是说自己要跟来考察资助项目,林暮当时就要拒绝他跟着一起回来。 林暮还给她们带了好吃的,他怎么不知道?因为一路上林暮都没舍得拿出来给他尝哪怕半口。 陈淮走到炕边上,拉开一层拉链,里面是个带密码锁的小号保险盒,输完密码抽开,几瓶写满了外文的药瓶躺在里面。他看都没看,每种倒出来两片吞掉,倒药的时候药粒在瓶子里晃动的声音并不小。 但偏偏这么近的,什么声音都隔不住两个房间,将这一阵带着狂躁的声音吞噬得不留一丝痕迹。 第83章 陈淮没吃晚饭,林暮跟孩子们做好饭叫他的时候,他已经侧身躺在铺好床铺的炕上合眼休息了,长长的腿无处安放,从炕沿支出来一块。 林暮走近了看看,发现陈淮在睡梦中,眉头都是紧锁的,似乎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睡得并不安稳。 他爬上去,膝行到陈淮的面前,歪着头看陈淮,总觉着那个属于外面世界的陈淮出现在老家山里这个茅草房,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陈淮身后墙上贴着的的旧报纸泛黄,破破烂烂的,耷拉下来一个角,而沉睡在前面的陈淮像误入森林的白雪公主,那么换算下来林暮应该就是那个个故事中的小矮人。 林暮倾着身子,伸出手,轻轻触碰陈淮的眉头,想要将那处抚平,没等碰上,忽然被攥住了手腕。 “做什么?”陈淮的声音微哑。 “我……”林暮往回缩手,低声解释:“没什么,吃饭了。” 陈淮松开他,把胳膊搭在眼睛上,病恹恹地回复道:“不吃。” “哦。”林暮干巴巴应了一声,想了想,要勾引陈淮吃饭那样,说:“蘑菇汤真的很好喝,山上现摘的,你确定不要尝尝看吗?” 陈淮没动作,也没出声。 林暮往下窜了窜,邻近下地之前又问一次:“叶子做的蘑菇汤真的真的很——” “出去。”陈淮没什么感情的扔出两个字,门外同时响起哗啦啦的像是踩到了柴火干叶子的声音。 应该是孩子们们在外面踩到的。 凶自己就算了,连小孩子也凶,这可是他家,凭什么叫他出去。 林暮本来想顶陈淮几句的,但光是看着他露出的那下半张脸上紧抿的嘴唇,就能感觉陈淮此刻有多难受。 刚才睁开眼睛看他的时候,也是无力地垂着眼皮,很没有精神,而且他今天一直没吃饭。 林暮出去,四双大眼睛圆溜溜地看着他,他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 孩子们点点头。 五个人坐在灶台边上吃完了一顿无声的饭, 吃完收拾好后他们又去隔壁屋子小声聊天,小花说她们在山的后侧半山腰发现了一栋房子,看起来跟村里的不一样,又大又漂亮,外面的墙壁是用玻璃做的,又像镜子,会反光,特别厉害。 林暮铺被子的手停住,问她们:“在后山?” “嗯嗯!”叶子没什么反应,继续铺床,另外三颗小脑袋上下晃动不停。 “什么时候的事?”林暮问。 “好久之前啦,我们小时候就见过!”小花骄傲的说,“我还偷偷跑进去过!” 林暮皱了皱眉,提醒她道:“未经允许进入别人家是不礼貌的行为,以后不可以这样。” 第160章 小花的两个小辫子耷拉下去。 林暮:“里面有什么吗?” 小花看看叶子姐姐,把嘴巴瘪回去,不知道该不该说话了那样。 叶子把另外一半被子铺好,替小花解释说:“她,她吹牛的,她只,只在外面,门有,有锁。” 小花顺着叶子的话疯狂点头:“外面有大人,可凶了,要揍我呢,叶子姐姐救了我!” “没,没有。”叶子双手摇摆,“我,我没,只是把她拉,拉回来。” “现在那里门口已经没有人啦,只是门还是锁着,没办法进去……好漂亮,想进去看!”小花趴在炕沿上,两只脚腾空跳着玩,期待地看着林暮。 林暮又询问了很多,最后问出来那个地方在后山的山坳里,他以前最多只爬到后山的山头,往后面去是连绵不断望不到头的山,所以他没再往深处走,以至于从没发现孩子门口中说的这个地方。 听她们的形容,不像是山里会有的建筑,倒像是京北市里那种路边随处可见的摩天大楼的材质。 他只说答应明天睡醒去看看,随后在小花的惊呼声中话锋一转,表示要考考他们最近有没有认真识字,于是小花蔫了,叶子从放在炕梢角落的糙布袋子中掏出一套教材,配合地摆成一排。 孩子们进步都很大,两个小不点也会从一查数到一百了,林暮很是欣慰。 天色昏暗下来,外面没有城市里的路灯跟车水马龙,只有个别人家星星点点的蜡烛灯光。 几个小的累得在炕上四仰八叉的躺着,叶子被挤到一边,林暮下地,小声跟她说带妹妹们睡觉吧,记得从里面锁上门。 无论是谁,自己或是陈淮,亦或是村里其他人,都应该让小女孩们建立起最基本的自我保护意识。 他告诉过孩子们,不管自己在不在,睡前都要做这件事。 叶子跟着下去,在林暮出门后将门挂上,又拿出一块早就准备好的,带着几个钻孔的木板,刚好是两块玻璃那么大的尺寸,挂在门框上凸起的钉子上刚刚好——这是林暮给他们准备的。 “晚,晚安。”叶子在里面小声说。 “早点睡吧,辛苦你了。”林暮轻声回复,转头去厨房角落的水缸里翻了翻。 孩子们偶尔能捡到山里的野鸡蛋,里面果然有十几个,大小颜色不一。 林暮捡出三四个捏在手里,悄悄走到东屋门口,探进半个身嘴朝里看,陈淮几乎没动地方,还是那个姿势,看着还没醒。 他做饭这方面实在没什么进步,叶子做的都比他好吃,孩子们不怎么挑食,都不喜欢他做的食物,每次都吃得很痛苦。 之后做饭全都交给叶子了,于是林暮现在的拿手菜还是只有鸡蛋糕这么一个。 他在井里打了满满一桶水,放进大锅里烧烤,盛出备用,留下锅底一点点,放上两个筷子撑着小盆外翻的边缘,这样就能蒸鸡蛋糕了。米饭放在一边,能一块温着,这样陈淮睡醒饿了直接就能吃上热乎的饭菜。 另外一个大水缸里是些日用品,林暮从里面翻出来一个盆,将热水倒进去,陈淮在这里,不好在房间洗澡,但他实在难受,准备简单用毛巾擦擦身子。 孩子们半夜出去上厕所会路过厨房,还是得回去,林暮一手端着盆,一手拖着蜡烛,轻手轻脚走到屋里放在炕上,陈淮面对着墙壁,确定陈淮一直没什么反应,林暮才关上门才脱下上衣。 他盯着陈淮的后脑,摘下手表,露出稍白一截的手腕,那截手腕上,有一道暗红微凸的疤痕。 将表放在一旁,林暮动作尽可能轻地洗毛巾沥干水,还是难免发出水声,陈淮稍微动了一下,林暮立刻紧张地抓起刚刚脱下时放在一边衣服。 好在陈淮只是平躺着,眼睛仍然合着,他不好意思面对陈淮,背过身去擦洗。 擦到下半身的时候,林暮迟疑,鬼鬼祟祟回头看了眼陈淮,用快到不能更快的动作脱下,清洁,换上新裤子,几乎在套上长裤系上扣子的一瞬间,转过身,与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起身的陈淮撞了个正着。 “你醒了。”林暮手里捏着毛巾,有点呆。 陈淮轻咳,稍微转过头去,“嗯”了一声。 “你……” 林暮想问你是什么时候醒的有没有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但想了想,似乎没有什么问的必要,问多了只会让人更尴尬。 于是他问:“你饿不饿,锅里热了饭。” 陈淮又是用“嗯”回复,两腿一伸踩在地上。 烛火将他的影子照得又高又大,映在墙上微微颤抖,影子一直走到门边,陈淮忽然回头问:“停电了?” “……”林暮愣了一下,陡然放松,忍不住笑笑,无奈地说:“山里不通电啊。” 他看着陈淮又皱起来的眉头,拿起烛台——也就是一块木板上面立着的蜡烛,走过去,站在门口。 “家里蜡烛在她们房间,现在只剩一根了,你吃饭,我给你照着。” 陈淮没应声,径直走出去,林暮在身后看着他的背影。 象征着许多不好回忆的地方,突然出现这么个高大的身影,是很奇怪的事。林暮不由得胡思乱想,开始设想假如陈淮出现在他小时候会怎么样,陈淮环视四周,他目光所及的每一个角落,林暮小时候都蹲过。 第161章 林暮眼中此刻的陈淮似乎在与曾经蹲在角落里幼小的自己隔着许多年的时空对视,这种诡异的幻想让林暮感觉心口发痒,他不由得出神,叫了一句他的名字:“陈淮……” 陈淮回头,表情算不上好看,他向林暮走来,墙上的影子随着距离越近越大,最后几乎占满了整个房间,把林暮罩起来了那样。 陈淮接过烛台,攥着林暮的胳膊:“怕什么。” “啊。”林暮问:“怕什么?” 陈淮认为林暮是因为怕黑才站在门口不敢出来的,毕竟这个厨房看起来真的很破旧,在烛光的映衬下像个鬼屋。 他的语气有些不耐烦,手往下滑了滑,移动至手腕处:“还不是……” 忽然,陈淮察觉出不对劲的触感,猛地抬起林暮的手腕,放在烛火下,那道疤痕在黄晕中仿佛只是一道落在皮肤上的阴影。 ——可阴影不会凹凸不平。 烛火突如其来的靠近,灼热感让林暮受了一惊,没等他想问陈淮怎么回事,低头就见到自己光秃秃的手腕,正被暴露在光芒之下。 热得不止有他的手腕,还有他手腕上陈淮的手掌。 林暮张了张嘴,解释的理由没等想好,就先想到他似乎已经没有对陈淮解释的必要了,于是沉默着转动腕骨。 陈淮没给他挣脱的机会,钳着他,拇指按压在那道疤痕上,神色晦暗不明。 “这是怎么回事?” 第84章 “没什么。”林暮翻转手腕,收不回来手,便将受伤的那一面朝下,“你先吃点东西吧。” “因为什么?”陈淮咄咄逼人,不给林暮逃避的机会。 林暮不想跟他讨论这种已经过去无法改变的,没有意义的问题,于是他问陈淮:“你还要不要吃饭了?” 陈淮又把他抓得很疼,但林暮忍住没说,看得出来陈淮因为他的反应生气了,把蜡烛放进自己手里松开之后径直朝屋里走。 林暮不懂他为什么要生气,看向锅盖,走过去掀开,里面的鸡蛋糕很完美,是他做过的最完美的一次。 他挖出一勺塞进嘴里,口感也很棒,但可惜了,陈淮不想吃。 早上的时候在路边,陈淮说要跟他回来,林暮当时懵了,没能及时给出反应,于是陈淮紧接着说了下一句,他说进山主要是为了找人,顺便考察情况,如果这里有开发潜力的话,能给公司带来其他利润,给的赞助会更多,发起项目的时候也更有说服力。 林暮没有拒绝的理由。 陈淮来的目的不是为了他,屈居在他这里是有点委屈,不是蘑菇汤就是鸡蛋糕,没有更拿得出手的东西给他了。 他叹了口气,蹲在灶台边上,将头埋进胳膊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不满足。 不想要现在这样。 好想陈淮。 哪怕人就在一墙之隔的屋里,还是想。 感情跟理智事两种东西,林暮没办法将他们分得很清,但怎么都不能让人饿着啊,蹲了一会,林暮整理好心情,端着饭菜进屋了。 陈淮站在炕边按手机,像是打电话没打出去的样子,烦躁写在脸上。 “山里的信号不是很好,大多数时候打不出去电话。”林暮抽出柜子底下一张折叠小饭桌,摆在炕上,将鸡蛋糕跟米饭放在上面。 “要不你还是吃点吧。”他将蜡烛搁在饭桌正中间,“不然明天早上也还是只能吃这些,山里没有别的了。” 陈淮回头,林暮已经重新戴上了手表,将手腕遮得干干净净。 蛋香味飘散在空中,陈淮从林暮的眼神中看到希冀,还看到了一点疲惫,他控制不了自己走到炕沿坐下。 味道很清淡,没有多余的调料,应该只加了盐。 林暮坐在对面,看着陈淮将一小盆吃光,心情变得稍微好一点。 “好吃吗?”他顾念着隔音不好,小声问陈淮。 陈淮抬眼看向他,沉默地将东西收拾下去,在林暮以为他今天绝对听不到陈淮的回复了的时候,陈淮背对他站起身,向厨房走,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林暮清晰地感受到心中升起一缕雀跃,好像自己,也挺容易满足的。 家里的炕比县里小屋的床要大很多,林暮把自己的被子铺得距离陈淮很远,陈淮送完碗筷回来看了一眼,没说什么,钻进属于他的被窝。 山中的夜晚格外静谧,被子摩擦声都是成倍放大的,明明很累,林暮却睡不着。 陈淮可能下午睡多了,他也一样,时不时动一下。 “陈淮。” “林暮。” 两个人同时开了口,林暮顿了一下,道:“你先说。” 陈淮安静很久,林暮没急着催他,夜晚把空间压缩得很小,只要忽略现实中的距离,听着对方的声音,两个人就像离着很近。 “你想要什么?”陈淮又问了先前同样的问题。 这跟林暮想的不太一样,他以为两个人可以想像正常人聊天一样,探讨一下生活中很平常的事情,最好能让他从中窥探到陈淮离开他后的一二,可又是讲这个,林暮就不想说话了。 “我真的什么都不要。”他说,“如果可以的话,以后不要再问我这个问题了,可以吗?” 陈淮没应声,空气陷入沉默,过会他主动问林暮:“你刚刚想说什么?” 第162章 “想问一些问题。” “问。” “你会回答吗?” 两个人的眼睛都适应了没有光亮的环境,依稀能看见对方的轮廓,林暮见到陈淮转身侧躺,停留在面对他的方向了。 陈淮嗯了一声。 “你吃的是什么药?” 对面的呼吸窒住,林暮的心跳也开始加快,他这是在触碰陈淮的隐私了,与情于理,陈淮拒绝回答都是应该的。 但陈淮没有,他平躺回去,嗓音沉稳:“安神的。” “这样吗?”林暮这就安心了,他又问:“你现在,还会头疼吗?” 陈淮过了几秒后,回答:“嗯。” 林暮听见回复一下就坐起来了,甚至在自己都没发现的情况下越过两个褥子中间的空白界,挪到陈淮旁边:“经常疼吗?疼的厉害吗?每次要疼多久?会头晕或者暂时性失明吗?” 他问得有些急,音量也没有控制好,陈淮听见隔壁那屋有人下地的动静。 林暮也听见了,抬头朝门口看看,心里还挂念着他头疼的事,重新压低声音,只剩气音,怕陈淮听不清,胳膊肘支撑在陈淮的被子上:“你妈妈呢?不管你吗?你有没有继续看医生?医生有没有说是为什么啊?” 连珠炮弹般的关心,裹挟着的气息由远及近,靠近耳边,陈淮不自觉地往墙边挪了挪,林暮一心询问,跟着靠过去。 “还好,不厉害,不知道,没有。”陈淮看着林暮在黑暗中映出月光的眼睛,陷进去了一样,轻声低语道:“看过,后遗症。” 林暮反应过来陈淮是在回答他问的那些问题,一一将陈淮的回复对上号,心里很不舒服,好是好了,也没见的好到哪去啊。 “等出去以后,重新检查一下吧,京北不是有很多大医院么?总疼着哪能行……”林暮忍不住埋怨,“你妈也是,真不负责任。” “我帮你查查哪些医院看脑内比较好,你等等。”林暮伸手摸手机,一时忘了没信号的事,直接怕在陈淮枕边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框编辑“京北看头疼哪个医院好”。 陈淮望着林暮认真的侧脸,恍惚间感觉熟悉,脑海里闪过一些不太真切的画面,与此时此刻的林暮重叠起来。 好像是林暮在那个小屋的床上,也是这样皱着眉头,趴在床上低头看手机。 “没有网……”林暮小声叨咕,爬到窗边举起手机,像在努力接收信号。 唱戏似的晃了半天,他把手机扔到一边,盘腿坐在炕中间,皱着眉头:“反正你妈那么有钱,你就找个好点的医院,实在不行,还能那什么,出国是不是,你别硬挺着啊,有问题就得赶紧去医院看,不能拖。” “嗯。” “你别嗯,过几天回家了就去,听到没?” “嗯。”陈淮又应了一声,反问道:“那你呢?” “啊?”林暮没听懂,问:“我什么?” “你什么时候去医院?” “我去医院干……”嘛字没等说出口,林暮反应过来,心都不会跳了那样,声音中有不易察觉的颤抖,艰难地问陈淮:“你刚刚……看到了。” “嗯。”陈淮的声音很平淡,仿佛没觉得看到的是多么奇怪的东西。 林暮把盘着的腿收起来,并上,离陈淮远了一点,他说:“我没问题,不用去。” 陈淮:“我可以帮你找医院,找医生看,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林暮钻回自己的被窝,像缩进了壳里,背对陈淮,紧张地说:“什么意思,听不懂,我没病!你有钱不如给孩子们盖教室做慈善。” 他把自己裹得紧紧的,浑身肌肉因为紧绷而轻微抽搐,牙齿止不住地打颤。 这是林暮最难堪的秘密——他是天生的发育畸形。 所以爷爷总是骂他是怪物,妈妈也总说自己害惨了他,他们两个人都说过林暮很恶心。 陈淮呢?陈淮是个傻子的时候不嫌弃他,现在呢? 林暮不知道。 不知道陈淮对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也觉得他很奇怪,觉得他有病吗? “我……” 陈淮刚开口,林暮就很快打断他道:“我不想说了!”他已经没办法控制音量,于是这句话说得很大声,说完把头也藏进被子里。 完了,陈淮本来就觉着他是个别有用心的人,现在要更看不起自己了。林暮想着,感觉到害怕,被子外面像有恐怖的黑影,环绕在他周围,散发着团团冷气。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只穿着一件长衣服,下面空荡荡的,被爷爷按在炕上,拼命挣扎也跑不掉。爷爷掀起衣服看了眼他发育迟缓的下身,又嫌恶地把衣服放下,将他一把推到地上。 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他:“一点也没长,妈的,着怎么传宗接代。我们家的根要是断在你们娘俩手里,我就算死,也得拉着你们俩垫背带下去给祖上赔罪!小比崽子还有脸哭?!恶心东西!”下一秒落在身上的是混着怒骂的拳打脚踢。 缠在身上被子突然被人扯住,林暮鲤鱼打挺,条件反射一激:“别碰我!离我远点!” “林暮!”陈淮沉声叫他,把他的头从被子里挖出来,发觉他的应激反应太大,直接连人带被抱住。 保护自己的被子此刻成了束缚自己的工具,林暮扭动着想要钻出来,陈淮本就没想梏着他,直接松开手。 第163章 林暮立刻缩到墙角,抱住膝盖,听声音在极高频率的呼吸,这样很容易导致碱中毒。 “林暮。”陈淮的声音放得很轻,安抚他道:“你没病,很正常,我没有别的意思。” 林暮不信,所有压抑的情绪都这一刻爆发,他说:“你也跟他们一样,觉得我不正常,觉得我恶心。” “没有。”陈淮说,“真的。” 第85章 陈淮的话,林暮是不信的,他没办法理性思考,有些后悔,自己刚刚不应该借着屋内昏暗就心存侥幸,以为陈淮背对他睡着了就没事。 陈淮就算那个时候碰过又怎么样,一个傻子能知道什么呢? 他在被子里还觉着冷,仿佛自己被丢回了许多年前,被人当作怪物的时候。 村里没有隐私,爷爷骂人不分场合,无论当着谁的面,都是说骂就骂,就连小孩都知道他不是个正常人。 他们不愿意靠近林暮,会用石子砸他,或者用去山上掰断当“宝剑”的小树枝扎他,清脆的童声将他围成一圈,嬉笑不断。 有人扯着他的头发哼唱:“小怪物,小怪物,不男不女的小怪物~小怪物,小怪物,没人喜欢的小怪物~” 村里最厉害的猎户家里的儿子十分强壮,十来岁跟成人一样高,他从一出生就没见过妈妈,是这群孩子的头头。 他拎着跟自己同岁却只到自己脖子的林暮,笑嘻嘻问他:“你爷爷说要把你送到我家给我当小妈?” “你会给我生个怪物弟弟吗?” “一家人没脸没皮的赖皮虫,你爷爷偷我家三只野山鸡,竟然想用你抵,你配吗?我看你一只鸡都不如,你家也不想要你才想把你丢到我家,太坏了!” 他把林暮甩出去,手压在石子上划出一道口子,嫌弃的往自己身上摸了两把手:“呸呸呸,这病不传染吧,可别给我们传染啦,快走,我们快离这个怪物远点!” 陈淮呢,在北京见面的时候,他好像也擦手来着…… 他也嫌弃自己。 他怕被传染么? 林暮从刚刚陈淮出声后便静止不动,陈淮的下巴离他很近,马上就要贴上他的额头,林暮往后顿了顿,略微仰头看他。 心中一阵迷茫惶恐。 为什么,男生和女生有什么不一样呢? 为什么总是要有鄙视链,染色体决定的一个显性特征而已,大家最初都是同样的细胞,一样是人啊。 被子裹在身上,林暮忽然感觉很庆幸,这样陈淮就沾不到他了。 不想被更讨厌。 至少不想要陈淮讨厌。 “我知道了。”林暮垂下眼睛,一半嘴巴藏在被子里,说:“先放开我吧。” 陈淮此刻才发现自己的动作有些不恰当似,手脚无处安放,别扭的将林暮放下。 林暮在陈淮的注视下,松了松,从被子里钻出来,长呼一口气。 他像无事发生那样,语气平静地说:“我们睡觉吧。”之后抱着被子回到自己的位置躺下,全程一直闪躲陈淮的眼神,只有发尾在挣扎中汗湿的冷汗出卖了他,于月夜中反射着微弱到近乎看不见的光。 手心冰冰凉,但出了很多冷汗,潮呼呼的,林暮抓了抓被子蹭掉。 几乎后面动一下,发出一点声音,林暮的耳朵就会酥一下,这是注意力过度集中的结果。 “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陈淮的声音幽幽传来。 林暮冷不丁抓紧了被单,没转身,外面有人开关门,应该是隔壁的孩子被吵醒了。他声音很低的回了陈淮一句:“不可以。” 笃笃笃,门被敲响,动作很轻,是叶子,她小声问:“林,林老师,睡了吗?发生,什,什么了?你还,还好吗?” 林暮下意识抬高声音回复道:“睡了。” 说完自己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眼门,又偷偷用余光瞄向陈淮,太暗了,他看不清陈淮的神色。 但不想让学生担心,林暮找了新的措辞:“没事叶子,东西碰掉了,刚捡起来,你也快睡吧。” 外面叶子嗯了一声,脚步远离,嘎哒的关门落锁声在黑暗中荡出余震,林暮松了一口气。 叶子的出现多少缓和了他内心的紧张,林暮向来感觉自己不在乎别人看法的,但在陈淮这里总是做不到,他觉着自己方才的反应着实有些小题大做了,明明之前的氛围很好的。 他想找一些话题缓和一下,想起白天学生们说的那个废弃建筑,准备跟陈淮分享一下这个消息,明天过去看了可能会有新的发现,但没等他张嘴,陈淮轻轻道了句:“抱歉。” 这超出林暮的意料,目前的陈淮看起来不像是会主动跟人道歉的人,又把他积攒起来用于主动搭话的勇气打断了。 对方见林暮没有回复,又说:“真的没有其他意思,我手里有关于羊淮村的调查资料,以上面的内容来看来看,你这样的身体,长时间生活在这里,处境也许会很糟。” 陈淮猜测得很准,林暮不知道陈淮查到的东西有没有他母亲那么多。 他趴在炕沿上,闻到炕阁下方沙粒与柴火灰混合起来的味道,跟陈淮家里床上香氛的味道很不一样。 如果在这里住久了,身上大概会染上这种柴火味吧,林暮习惯隐藏伤口,不管内里如何溃烂,至少要维持表面的体面,更何况他不仅仅只是害怕陈淮讨厌他,也害怕陈淮对这里的偏见更深。 第164章 “还好吧。”林暮解释说:“也没那么糟糕。” 陈淮没有理会他语气牵强的辩白,淡淡叙述道:“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带你去京北检查,如果条件可以的话,我们可以选择选择做手术。” “你不是世界上的第一例,还有许多跟你一样的人。” “不要害怕。”陈淮说。 他没有表现出过分的关心,语气很平稳,这让林暮感觉到自己没有被特殊对待,怎么说呢,这样反而让他更自在,两个人像在平等的对话,普通聊天那样。 “我没害怕。”但他改不了嘴硬的毛病,“我没病,不需要检查,也不需要手术,这对我的生活没什么影响。” ——实则是让他最痛苦的经历已经过去了,那些人都不存在于世界上了,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不想像那些歧视他,对他有偏见的人一样,嫌弃自己的身体。 “嗯。”陈淮尊重他的想法,再次强调:“你说的没错,你没病。” 林暮心不在的嗯了一声,他不想再讨论这个,但也没什么困意,于是开始转移话题。 “对了,叶子他们发现山里面一栋废弃建筑物,跟我在京北见到的那些很像,不像山里的产物,我准备明天跟他们去看看,你要一起么?”林暮压着声音,透露出力不从心的倦意。 “可以。”陈淮此时才躺下,声音随着体位的变化产生了一些波动,他紧接着又说:“但我认为明天可以再多休息一天,你觉得呢?” 林暮也放松下来,平躺着,余光里有陈淮的影子:“今天走了很久,是有点累,那就休息一天吧。” “你不饿吗?”林暮问他:“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锅里的东西应该还是温热的,如果你感觉到饿了的话,可以去吃一点。” 想了想,合上眼睛,又小声嘀咕着补充一句:“其实我今天蒸的鸡蛋糕真挺好吃的。” “好。”陈淮觉着林暮已经快睡着了那样,嗓音变得又低又柔和:“晚安。” 这句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陈淮缓了一会,动作很轻地起身,拿着蜡烛去厨房里觅食。 很奇怪,他是很容易饿的体质,那股劲儿上来了是能坚持,但饥饿感会让他感觉很难受,逐渐会转化为焦虑。 心理医生说这与他收到的某些心理创伤有关,但无伤大雅,笑着说“这也许是好事,毕竟被催促着按时吃饭,对一个患者来说真的很棒。”陈淮直接辞退了他。 锅盖掀开的时候还有不太明显的水蒸气溢出来,是温的,陈淮很自然的把鸡蛋糕盛到装着米饭的海碗里,混合着大口塞进嘴里。 莫名熟悉的味道让他顿时愣住,喉咙有些发紧,身体里升起一种既像是怀念,又像是难过的情绪。 陈淮很快把一小盆鸡蛋糕解决掉,轻手轻脚回到房间,林暮已经睡得很沉了。 他站在炕边,垂头盯着林暮,感谢他的夜视能力良好,哪怕在这样的环境中也能看清林暮的脸。 林暮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微微皱起,陈淮强迫症一般,伸出手,触上去抚平,他吃完洗过手,有点凉,林暮晃着脑袋多了一下,咕哝着:“陈淮别弄。” 陈淮感觉自己的心脏变得不太正常,跳得过分快了,他将这归结于是吃了药的后遗症,即使有一款药物的作用是——防止心率过速。 他不明白自己迅速解决了公司那边未来一周的工作跟到北城是为了什么,鬼扯的考察项目,公司决定权掌握在那个女人手里,公司所有大的资金流向都会上报给她。 陈淮觉得让那个女人发现林暮出现,绝对称不上是一件好事,故作冷静且单纯的人,玩不过她。 公司有部分资料是空白的,在许多年前,大概有至少五年的实验记录被人动过手脚,人为销毁了,留下的蛛丝马迹只够陈淮知道,那与一起实验有关,牵扯到了父亲跟姐姐。 那个女人对姐姐失踪的事情毫不在意,对他亦然,甚至目前仍在自己偷偷做一些秘密的实验。 林暮在其中,又是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这次特殊的出行或许已经引起那个人女人的注意的也说不定,一切要速战速决才好。 陈淮唯一想不通的就是自己在这次行动里,究竟有几分是为姐姐,又有几分为了这个酣睡中的,奇怪的人。 想带走,带回家,这种冲动萦绕在陈淮心头。 还有一些蠢蠢欲动的破坏欲,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完全被勾起来了。 如果他想要得到什么,其实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是吗? 第86章 早上的时候孩子们最先起床,其次陈淮,待林暮睡醒,迷糊着走出去,一个高个子与四个萝卜头站在院子里互相对峙,林暮发懵,抓抓头发问:“怎么了?” 叶子拉着两个小的往后退,陈淮过转头看向他时林暮才看清,陈淮另一半侧脸上挂着两道黑乎乎的巴掌印。样子其实十分滑稽,但配上陈淮不太高兴的神情,就有点吓人。 两个小的哇地一声,同时抱住叶子的腰,一齐号啕大哭起来。 没等林暮反应过劲,小花又不知死活地站在旁边,指着陈淮嘀咕:“欺负小孩,羞羞脸。” 陈淮听见,目光移过去,小花两个辫子一抖,立马不敢吭声,也哒哒哒地跑到叶子身后躲着。 第165章 这场景实在好笑,林暮强忍住笑意,下意识走到陈淮跟前给他擦了擦脸,陈淮没躲,方才瞪着几个小屁孩的眼睛转回来,落在林暮脸上。 林暮被这眼神烫了一下,发觉自己的行为有些过界,讷讷地缩回手。 “吃饭了吗?”林暮问。 孩子们异口同声道:“吃啦!” “没。”陈淮的声音就在林暮耳边,距离很近。 “你们先玩一会吧。”林暮对孩子们说完,往屋子里走,走到门时转身看陈淮还停留在原地,不禁喊他:“傻站着什么呢,来啊。” 陈淮默不作声跟上。 林暮进了屋,看见一片狼藉,燃烧到一半的木柴露在灶坑外面。火已经熄了,他看了眼陈淮,后者若无其事地把手背到身后。 “伸出来,我看看。”林暮对陈淮说。 陈淮沉默了一会,还是把手摊在林暮面前,两只手上染得都是漆黑的柴火灰,跟脸上的印子如出一辙。 “你这是挖灶坑了?”林暮提高了声线。 陈淮抿抿嘴,:“没有。” 他身后几个小脑袋藏在门框后,林暮越过他往后看,几个小崽子挤眉弄眼,似乎有话想说,陈淮回头一个眼神扔过去,小地鼠们全都缩回了脑袋,不见踪影。 “小花!”林暮点了一个心思简单好问话的出来,随后转身去屋里陈淮的皮箱里面掏了湿巾,拿出来递给陈淮。 陈淮没接,只是伸出手,像在等人擦。 小花两只眼睛扑棱扑棱眨了几下,陈淮这种行为在她看来无异于很凶的老虎早等着被人摸头,稀奇。 林暮看也不看地把湿巾塞进陈淮手里,丢下一句“自己擦。”转头就去审小花。 “刚刚怎么了?”林暮倚在门框上,挑起一边眉毛,朝外面扬扬下巴,“你们跟他,咋回事?” 小花有点心虚,小手背到身后抠来抠去,把门框木头扣得嘎吱响,她一边看向叶子寻求帮助一边说:“也没什么呀。” 叶子往旁边挪了挪,躲到小花看不见的地方,气得小花瞪大眼睛,小声念了句叛徒。 “看谁都没用,说吧。”林暮指了指陈淮,“他欺负谁了。” 小花心虚,眼睛转来转去:“就是圆圆和方方呀,他都给她们吓哭啦。”说着说着想到自己可以添油加醋,又补充一句:“他可凶啦,看着像是要打人呢。” 陈淮没兴趣继续听小孩胡编,无视他们走到灶坑旁边蹲下,侧着头往里瞧了瞧,随后用地上那根烧到一半的柴火棍把周围溢出来的灰重新扒拉回去,小花看到急得直跺脚:“诶,你干啥呀!我的土豆子!” 她走了两步想过去,但碍于陈淮镇守在灶坑边,心里觉着害怕,又停在原地不敢动。 “林老师,你瞅瞅呢,里面给你烤的土豆子还没掏出来呢!他都快给烧糊啦!”小花指着陈淮急出眼泪,“一大早他就这样,可劲往里面塞柴火,把土豆子都怼到最里面摸不出来了,他多烦人呢。” 陈淮伸出胳膊,倾下身子,半条手臂塞进乌漆嘛黑的灶坑口,没一会,几个烧得黢黑的圆形物体慢悠悠从洞口滚出来。 完事他擦了擦手,在小花怔愣的眼神中走回屋里。 林暮看见陈淮擦干净的手背上有一块皮肤特别红,像是被烫了,他收回眼神,严肃地的看向小姑娘:“还不说实话?小花,老师跟你说过什么?撒谎……” “撒谎是坏孩子。”小花接得很快,低头嗫道:“对不起林老师。” 她小声解释:“其实是早上起床的时候,我跟叶子姐姐找了几个土豆,放进灶坑里了,想烤土豆吃的,又香又面,可好吃了。”说到一半,她跑到地上的几个土豆旁边,蹲下捡起来,献宝似的,挑了个最圆润的土豆递给林暮,想着老师品尝之后就会明白它们真的很好吃,自己没有说谎。 但土豆刚从灶火里出来,温度尚未冷却,滚烫的土豆将小孩烫到嗷地惨叫一声,弹跳起来。 林暮拉着她去水缸旁边盛凉水冲洗,小花眼泪一串串往外淌,委屈坏了:“对不起老师,呜呜呜,我就是,就是早上看到他不知道为啥,可劲往灶,灶坑里塞木头呢,以为他把土豆子整里面拿不出来了,我就,我就有点不得劲。” 只是轻微碰了一下,烫的不严重,红了一点点,林暮蹲下给她擦干净,头也不抬地问:“然后呢?” 小花抽抽嗒嗒:“然,然后,我就让圆圆方方去往他脸上抹了点灰。” 林暮愣了一下,最近陈淮的洁癖是没那么严重了,但他也不是能接受这种戏弄的人,更何况那两个清晰的小巴掌印……哪能是抹了点灰就能整出来的,高低得是使劲拍上去了。 小花继续说:“我就是,就是想出出气,谁知道他突然瞪圆圆跟方方,站起来那么高,可吓人了,脸都黑了,圆圆方方吓哭以后就跑出去找叶子姐姐。然后,然后圆圆方方不知道从哪捡了小石头,像每次见到大黑害怕的时候那样,用小石子砸了,砸了他。” 大黑是村长家里养的那条半人高的大黑狗,平时拴在栅栏上,见到人就狂吠,圆圆方方害怕,每次路过附近都不敢动,只敢站在原地哭。丢石子还是林暮教她们的,说狗害怕石头,从地上捡石头扔过去,砸疼了它就不敢那么凶了。 两个小孩记得清楚,还学以致用。在俩小孩眼里陈淮跟大黑画了等号,这让林暮感觉有些哭笑不得。 第166章 “对不起林老师。”小花又道歉,语气格外诚恳。 都是小孩子心性,要说有很大的恶意吗?也没有。林暮为这个跟她们生气不合适,但孩子们总这么讨厌陈淮,确实不好,他还是希望孩子们学会辨别是非,成为有礼貌,明事理的人。 “小花,老师知道你不是坏孩子,但你不应该跟老师道歉。”林暮摸摸她的头,说:“是你们先主动招惹了他对吗?他有欺负你们吗?” 小花摇摇头。 “那我们应该跟里面那个高高的……老板道歉,对吗?” 林暮拉起小花的手,想要带她进去,小花不愿意,有些不忿地埋怨起来:“可说到底其实是他先伤害了我们的土豆子。” “他还没有经过允许就把我们捡剩下的蘑菇煮了,所以才害的我们早上只能吃土豆。” “他应该向我们道歉才对。”小花梗着脖子:“或者持平也行,我们不要他的道歉了。” 林暮朝屋门偷看一眼,小花这些童言童语,陈淮肯定听得到,林暮感觉有些头大。 “老师代替里面的人跟你们道歉好吗?他是远方来的客人,我们应该对他宽容一点。” 小花还是感觉自己很讨厌里面那个人,主要是她也能感觉到里面的人不喜欢他们,但林老师都为他说话了,小花只能勉为其难地回一句:“那好吧。” 林暮把孩子哄好后,她们蹲在一起吃烤土豆,林暮走回屋。 陈淮正帮他叠被子,叠好后放在靠墙的一边,林暮不知道怎么回事,没由来有点心虚,感觉像是放纵了自家小孩欺负陈淮似的。 “你手是不是烫伤了?”林暮问。 陈淮不理他。 “我给你看看吧,家里有烫伤药油。” 陈淮看他一眼,又把眼神收回去,像是不开心了,在闹脾气,摆定了要无视林暮。 林暮从厨房拿了烤土豆进来,替陈淮剥好了皮,熟香的气息散开,他哄小孩似的哄人:“你尝尝呗,没吃过烤土豆吧,很香的。” 陈淮一副提不起兴趣的样子,掏出一沓资料看,将林暮晾在一边。 林暮悻悻等待片刻,在孩子们叫他吃饭的时候应了一声,走出去。 小花朝里张望,问林暮:“林老师,他不吃呀。” 林暮点头,小花不高兴的噘嘴:“又凶又挑食,脾气又大,真是一个坏大人。”叶子拽了她一下,小花闭上嘴。 林暮面上不显,心中实则暗自点头。但他还是忍不住为陈淮辩白几句:“他只是突然来到这里,不是很能习惯这里的生活方式,因为他原来生活的环境很好,跟这里不太一样。” “噢。”小花喋喋不休,“有多好呀,有大大的房子,吃不完的肉肉,好多好多衣服跟许多许多煤油灯吗?晚上亮亮的不怕撞到脑袋那种?” 这是一个山里小孩能想象到的最好的生活了。 林暮不愿说太多外面的事徒徒增加孩子们的期待,外面同山里一样,好与坏杂糅。既有陈淮这种条件优渥的,也有生活得比他们更苦的。期待过多便会产生欲望,而欲望这种东西,控制不好,只会让人产生多余的烦恼。 “差不多吧。”林暮说,“如果以后有机会出去,你们就能见到了。” 半大的孩子似懂非懂,林暮听见锅里扑腾的水声,掀起锅盖,扑鼻的香气四溢,鲜甜的带着自然的味道,是陈淮煮的蘑菇汤,因为时间久了,水变得有些少。 想了想,他转头跟后面几个孩子说:“你们也不要随便对人产生偏见,看,他这不是给你们做了蘑菇汤喝吗?” 小花还想说什么,叶子没让说。 林暮给几个小姑娘一人盛了一碗,最后用仅剩的那个小盆,装了满满一盆,端着进屋。 他怕堂洒,走得专心,没听见身后有人用小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嘀咕:“他才不想给我们喝呢……” 汤和土豆放在炕上,林暮主动夸奖陈淮的厨艺:“我刚刚尝了一口,味道很好,比昨天叶子煮的好喝,你也喝一点吧,再吃点东西。叶子说那里距离不近,等会还要走很远的山路。” 陈淮这才分给他一些眼神,见到只有一个小盆,淡淡开口问道:“你不喝?” 林暮坐在他对面,拿着刚刚给陈淮剥的那个稍微有点凉掉的土豆,一口一口吃着:“你先喝吧,没有多余的碗了,等她们喝完我再盛。” 其实他想着两个人用一个小盆的,因为毕竟这盆汤量很大,不是一个人能喝完的,但他总是反应不过来,下意识把陈淮当成原来不嫌弃他的那个人。 陈淮没反驳,伸手要拿土豆,林暮连忙放下自己的,抢先帮他整个剥开,插在筷子上:“皮太埋汰了,你这么吃省着弄脏手。” 两个人各有各的心事,全都心不在焉的。 陈淮吃着插在筷子上的土豆看起来也很……怎么说呢,优雅?林暮小声叹了口气。 “你喝吧。”陈淮吃得很快,那碗汤只喝了一口便没再动过。 林暮顶着陈淮过分关注的眼神,把那碗汤全都灌进肚子,撑得肚皮滚圆。 一起吃过早饭后出发,他们走了大概两个小时,小花指着前方说:“快到了。” 林暮和陈淮却连那栋建筑的影子都没见到,直到他们越过一座小山丘,那栋建筑像穿越似的,突然出现在眼前,就隐藏在山坳中,不靠近根本发现不了,相当隐蔽。 第167章 建筑上下两层,四周围着高高的栅栏,栅栏顶上满是锐利的刺,还缠绕着一圈钢丝。 “电子栅栏。”陈淮看了一眼短暂评价道:“也许有电。” 小花兴冲冲的想要跑过去,被林暮一把抓住:“别乱跑。” 他们绕着整座建筑走了一圈,栅栏将建筑围得严严实实,连个洞口或是缝隙都没有。 经过风吹雨打,玻璃外墙糊上一层厚厚的灰尘,看不清内部。 他看了看手牵手的几个小女孩,与陈淮对视一眼,他们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这里不一般。 带着孩子探险显然并不是明智之举,他们以累了为由,带着孩子们回了家。 一来一去小半天过去,林暮将陈淮安置在家,带着几个女孩去了村口教室。 说是教室,其实也就是一座更加破败的小屋罢了,木门年久失修,打开始的时候嘎吱声刺耳,晃晃荡荡的像是下一秒就要掉下来,林暮之前用长木条捆在一起,给他们做了简易的小桌子。 黑板是用涂了油漆的木板做的,这样用粉笔能写上字,湿毛巾沾水也好擦掉,能重复利用。 他在院外溪边打水,将黑板跟桌子上的灰尘粗略擦擦干净,跟几个小孩说:“明天通知下其他同学准备上课吧,我们后天正式开始。” “好!”小花一口答应。 叶子相比较下来就有些犹豫,林暮问她:“怎么了?” “没,没什么。”叶子摆手。 “啊!”小花恍然大悟,也变得垂头丧气,“小敏之前跟我们说,家里人不让他再来念书了呢,还有王小柱,他说他爸爸不让,而且他再过来就揍死他,然后说他有这时间多去抓几只野鸡都比浪费时间跟着……那什么强。” 他支支吾吾的内容林暮能猜个大概,现在这群孩子的父母大多跟他同辈,山里人生孩子早,十六岁左右就当爹当妈了,这一代人对他的偏见有多重,他比谁都清楚。 “我自己去吧。”林暮安抚地揉揉他们的头,“你们一定要坚持读书,这样以后如果有机会走出去,才能更好的融入外面的生活。” 他像是叹息版喃喃道:“外面世界,可不只有连绵不断的山。” · 晚上到家林暮跟陈淮商量,等明天叶子他们出去玩的时候两个人再重新过去,陈淮很有先见之明的在路上绑了布条,每隔几米一个,这样就不怕迷路。 做好第二日的出行计划后,林暮出去找了一个铁罐子拿进屋里,另一只手拿着蜡烛,烛光照亮他的脸庞,闪动的火光在静谧的夜晚格外缱绻。 他坐在炕沿上,把蜡烛放下,打开铁罐子的盖子,微微弯着腰:“手。” 陈淮没动,林暮催促道:“快点。” 他从罐子里挖出一坨黑黄的膏体油状,陈淮意图想躲,被林暮抓住了袖口。 沾上体温的蛋黄油开始流动,林暮失去了耐心,不知不觉带上点凶:“赶紧的,伸出来。” 陈淮这才不情不愿的伸手,但在不明液体即将落在手背上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躲。 林暮用力掐着陈淮的手腕,低着头,仔细涂了一圈。 从陈淮的视角只能看见林暮的下半张脸,他的鼻尖因为着急冒出一圈晶莹的小汗珠,陈淮不自觉吞咽,手指动了动。 林暮小声埋怨:“你这双手真的是,总受伤,不是冻伤就是烫……”说着抬起头,与陈淮猝不及防四目相对。 陈淮还是有变化的,眼神很深沉,里面有好多他看不懂的东西。 似乎在某个夜晚,也是同样昏黄的光线下,他没忍住,贴近了陈淮,具体时间什么时候呢?林暮有点记不清。 鼻尖有点痒,林暮想碰一下,但两只手都放不开,他转移注意似的舔舔嘴唇。 陈淮的视线向下,黏着在林暮泛着光的嘴巴上,痒,喉咙痒。 似乎有什么东西牵引着他们越靠越近,林暮放缓呼吸,睫毛一颤一颤的,垂下去,盯着即将碰触在一起的,对方的唇。 他呼吸到陈淮的呼吸了,林暮大脑发懵,猛地松开攥着陈淮胳膊的手,不小心将铁罐子碰到,发出不算太大却异常突兀的声响。 林暮立刻低头去看,伸手想要将罐子扶起,担心再等一会蛋黄油流得满炕都是。 可陈淮没给他扶起的机会,刹那间攥住了的他手腕,另一只手扣在他后颈上,将他整个人压向自己,径直吻了上去。 林暮人都傻了,嘴巴半张,温软的物体轻易顺着唇缝抵入,不留一丝余地,近乎汹涌地剥夺了他的呼吸。 陈淮……陈淮是疯了吗? 他在做什么? 林暮一只手被陈淮攥着,另一只手撑在炕上,身体发软,只要他撑不住自己,下一秒,就会压在陈淮身上。 陈淮像渴了很久的兽,呼吸沉而急促。 不够。 陈淮愈发急躁,啃咬着林暮的唇肉,让林暮感觉自己要喘不上气了,直到血腥味泛起,他猛地按住陈淮肩膀,将两个人分开。 嘴角密密麻麻的痛,林暮伸舌舔舔,嘶了一声,皱着眉头:“你……”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陈淮打断他,目光仍旧锁定在林暮红肿的唇上,铁锈味刺激他的嗅觉,让他兴奋到头皮发麻,额角处的神经突突直跳。 话落又要去亲,林暮仰头闪躲,不知这动作碰触到了陈淮的哪条神经,陈淮眼神蓦地一暗,单手梏住林暮两条细瘦的手腕,调转身位将林暮按在被褥间,想也不想地覆上去。 第168章 “陈淮!”林暮不想像昨天那样引起隔壁的注意,试图挣扎无果,明明自己脑子里都是一团乱麻,还是要努力保持冷静。 “你误会了,我不是……” “不是什么?”陈淮俯身低嗅他的脖颈,高挺的鼻尖顺着林暮的皮肤游移,“一而再再而三的接近勾引,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置身事外抽离。” “你的目的达到了。”陈淮短促地笑,张嘴咬上去,让林暮发出抽痛的哼叫。 这都哪跟哪啊,嘴巴快被咬烂的林暮感觉没一句能听懂。 动不了,好热,汗水顺着额角留下去,消失在被褥里。 陈淮一条腿搭在林暮的腿间,林暮认命的闭上眼睛,强行封闭所有感官。 可对方的反应是藏不住,甚至逐渐达到了让人无法忽视的地步,林暮忽地扭头,陈淮的吻落在他脖颈上。 林暮止不住地喘气,与陈淮打着商量:“陈,陈淮……你可能误会了什么,冷静,冷静一点,先放开我,好不好。” 陈淮又笑,抬腿动了一下:“误会?” 林暮咒骂一声,又气又难堪,不知怎的爆发出一股力气,转身骑在陈淮身上。 陈淮挑眉,任他动作,没反抗,如果他想反抗,锁住林暮,是非常轻松的事。 林暮两手分别按住陈淮的手腕,既想大声骂人,又要顾忌音量,只得倾身靠近他,气汹汹的说:“陈淮,几年不见,你还学会耍流氓了是不是!?什么勾引抽离乱七八糟的,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我看回去当少爷是给你当的更疯了!我是谁啊?啊?你跟我熟吗你就亲我,你,你……操,我跟你说不明白。” 林暮越说越来气,最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越说,陈淮反应越强烈,只得骂了他一声“变态”,两腿一抬,起身离开陈淮,跳下地跑出去。 “真是疯了。”林暮气的脑袋发胀,低头看了看裤子,又啐了一声,骂道:“你也是不争气的东西!” 他蹲在门口吹风,有点怀疑人生,如果这时候有根烟就好了。 陈大少还好没追出来,不然林暮没办法保证自己不会突然跟给陈淮一拳,打一架。 连他是谁都想不起来,就搁这搞强制,耍流氓,什么东西。 莫名感觉到被背叛感,林暮将头埋在膝盖里,觉得这事的发展真是烂透了。 陈淮的话什么意思,还觉得自己在勾引他?勾引个屁,林暮都想不到这俩字能跟自己扯上关系。 过了一会,陈淮拿着蜡烛出来了,蹲在林暮旁边,戳了戳鸵鸟似的林暮胳膊。 “别碰我。”林暮的声音闷闷的,听起来有些烦躁。 “我……”陈淮似乎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开了个头便沉默下来,陪林暮一起蹲着。 林暮问他:“你到底为什么跟我回来。”陈淮那些狗屁理由,林暮也是半信半疑的,他不喜欢现在这样模糊的界限。 陈淮回:“公司……” 林暮:“要是这么聊你就闭嘴吧。” 陈淮顿了顿,如实回答:“不知道,大概因为陈雪吧。” “你姐?” “嗯。” “她有多少年联系不上了?” 陈淮滴了几滴蜡油到石头上,将蜡烛立住:“不知道,没印象了。” “我只有最近几年的记忆,过去的所有事想不起来,包括陈雪,房间有她抱着我的照片,照片里面的我看起来很开心,这很奇怪。” 他的声音太过无所谓,像是在讲述一个跟他没什么关系的人。 “记忆太少,会让我感觉,不像个完整的人。”陈淮说。 “所以你想找到与你有关的人和事。”林暮问。 “嗯。” “好吧。”林暮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对陈雪的了解也太少了,“明天回来我要去家访,到时候可以帮你打听打听,你到时候一起?” “好。” 沉默了一会。 林暮忽然说:“我对你什么都没有,勾引那些,没有,我也什么都不想要,我说过很多次的。” 陈淮愣了愣,站起来,有些迷惑。 “你不要误会了。”林暮也跟着站起来,用很认真的表情看着他,“你以后会回到京北去,而我会永远留在山里。” “还有,不要随便亲别人,这不是能恣意妄为的事。”腿因为长时间蹲着,有些发麻,林暮弯腰揉了揉,“尤其是对我。” 话说到这份上,不傻的人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陈淮应该听得懂。 林暮刚刚想过,他对现在这个陈淮的感情是怎么样的,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现在的陈淮,跟以前的陈淮,不一样。 哪怕他们是同一个人。 林暮清楚的认识到前后之间的区别,自己不应该对从前的陈淮心怀愧疚不舍,更不应该因为从前的感情而放不下现在面前这个人。 无论对过去还是现在面前的人来说,这都是很不公平的事。 他知道自己很别扭,但没办法,他想要平稳的生活,过去那样的分离他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手腕疤痕隐隐作痛,那个脆弱不堪的自己,就连想想都觉得羞耻。 “我不是女的,你知道吧。”林暮装作无所谓的说:“都是男的,不小心擦枪走火什么的很正常,别放在心上,下次别这样就好了。” 想了想,他拿出对待学生一般语重心长的语气说:“你不是还有个女朋友吗,以后别干这种事了,不好。” 第169章 腿缓的差不多,林暮转头往屋里走,身后没有脚步,陈淮还停在那处,林暮忍着没有回头。 他回到屋里躺着,过了很久,陈淮才进来,蜡烛似乎留在了外面,摸黑进来的,林暮装作已经睡着了那样,一动不动。 临睡之前,林暮模模糊糊听见身后传来一句“我没女朋友。” 次日叶子几个孩子出去通知村里的孩子开课的事,林暮跟陈淮一块回到昨天山坳处的建筑物前,俩人一路上没怎么说话。 陈淮半路竟然快准狠地抓了只鸡,等到栅栏前面,嗖地丢出去,野鸡撞到栅栏,嗷的一嗓子,咯咯咯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见野鸡没事,陈淮三两下爬到栅栏顶上,尖刺有几十公分长,仿佛一个不小心就能将人桶穿,林暮没忍住提醒他:“小心!” 陈淮回头看他一眼,从近乎两人高的地方直接跳下去,平稳落地。 “你在外面等我。”陈淮说。 “不行,我也进去。”林暮说着,也爬上栅栏,他身手也还行,比陈淮慢了一点,但下去的时候却是难题,横杆的间距太大,很难找到落脚点,他又不敢像陈淮那样直接跳。 一阵强风吹过,栅栏跟着晃动,林暮脚下不稳,整个人向下滑去—— 下一刻,他坠入熟悉的怀抱,睁开一只眼睛,看见陈淮不甚愉快的面容,又生气了。 “我没事。”林暮尴尬地笑笑。 陈淮把他放在地上,用力捏了下他的胳膊,林暮这才后知后觉感受到疼痛,胳膊划伤了。 有可能是昨天晚上就不太开心,低气压一直持续到现在,陈淮没理他,直接往里走。 整个建筑密不透风,根本没有进入其中的大门,四外圈全是玻璃板,林暮跟着陈淮,见他在一块玻璃面前停下,蓦地抬腿踢出去,啪的一声,玻璃晃动两下,直直摔下去,碎成无数块玻璃渣,粘连在一起。 林暮咽了咽唾沫,对陈淮的力量有了新的认知。 这的确是正门,进去是一个挑空的大厅,右侧的角落里是一片很精密的仪器,大概是因为完全密封的缘故,机器看起来近乎是崭新的,没有什么灰尘,仪器上方是四乘五排列的显示屏。 大厅四周都是玻璃房间,每个房间里面又都有不同的仪器,大多是椭圆形。 不远处有一排透明容器,容器内充满液体,浸泡着的是……林暮走上前定睛一看,竟然一排十几个,全是拳头大小的肉块! 反胃感几乎在一瞬间翻涌而上,他止不住干呕一声,陈淮从后面走过来拍拍他的背,将他调转了方向。 托玻璃墙体的福,建筑内哪怕没有灯光,所有的东西也都暴露在日光下,看的真切。 陈淮拉着林暮的手腕,带他走近左边的长廊,长廊两侧是紧挨着的小房间,每个房间门口都有玻璃门,他们透过玻璃向里面看,大多是办公室,一张办公桌,配备一张单人床,但奇怪的是每个房间都很干净,没有人,桌面也没有任何东西。 走到最里面,是一间最大的办公室,陈淮试着按下门把手,打不开。旁边有密码锁跟识别摄像头一样的东西,陈淮松开林暮,林暮下意识反手抓住他的,陈淮低头看了一眼,几秒钟做出抉择,换了只手按密码。 密码锁可能是用电池的,且电量十分充足,在陈淮尝试着按下六个数字后,所有数字键泛红,滴滴滴震动好几下。 陈淮往旁边让了让,林暮问:“怎么了?” “你试试。”陈淮说。 ??? “啥,我怎么会知道。” “我也不知道,随便输吧。”陈淮嘴上说着,不经意间又往下瞟了瞟林暮抓着他的手。 林暮纠结了两秒,抬手按了五下,停住,问陈淮:“要是又输错了怎么办?” “没事。”陈淮像是很胸有成竹的样子,给了林暮莫名的底气。 外面几个房间上面都有编号,编号的前六位是相同的,林暮死马当活马医的尝试了一下输入那串重复的数字。 滴滴滴,按键震动,再次发红,是输错的提示。 “应该有三次机会。”陈淮说,“一般来说密码锁的程序设置,大多超过三次输入错误会自动锁定,短时间内不允许再次尝试。也有另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彻底锁死,再也打不开。”陈淮说着,毫不犹豫地按下另外六个数字。 七一五六一二。 哗啦,密码锁按键变绿,传出许多道锁芯接连弹开的声音。 “猜对了!”林暮感觉非常不可思议,“你怎么猜到的?” “随便试的。” “715612,为什么会猜这几个?”林暮不信他是随便猜的,这简直跟中彩票的几率一样渺茫。 推开门,这间办公室格外宽敞,有一整面墙的书柜,大多是生物基因技术相关的文献,《基因密码》,《dna的打乱重组》,《控制生命起源》之类的书籍数不胜数。 “我姐跟我的生日。”陈淮满不在意的回复林暮之前的问题,眼神落在桌面上写着“陈南平”名字的立牌上静止不动。 密码是两个人的生日,姓陈,再笨的人也能想到陈淮与办公室上面写着的人名有脱不开的关系了。 “陈南平。”林暮念出声,觉着这几个字读起来有些顺口。 第170章 陈淮以为林暮在问他,淡淡答道:“我爸。” “什,什么!?”林暮眼珠子都瞪大了,刘海扎眼,被他一把捋到旁边,“陈,陈……这是你爸办公室?” “嗯。” 这是什么魔幻的展开,陈淮他爸办公室,建在这个山沟沟里?还能有比这更离谱的事吗? 事实证明真的有——林暮竟然在陈淮他爸办公桌上看见了自己妈妈的照片!? 林暮脸色瞬间就变了,陈淮顺着看过去,桌面上有一堆散乱的照片,多半是十几岁的孩子,男女都有,大多穿得很破,年纪相仿。 “怎么了?”陈淮问。 林暮面色苍白地摇摇头,在弄清楚更多信息之前不想横生枝节,只道了句“没事”。 “叔叔为什么,要在这建……建这么大的,应该叫做实验室吧?” “不知道。”陈淮说着,走到办公桌前面,“他在很多年前就去世了,没见过。” 没有电,电脑已经打不开了,陈淮把机箱拆开,看着里面不翼而飞的硬盘皱了皱眉。 他们翻了整个办公室,有用的资料几乎完全没有,桌面上放着的,大部分是人造培育仓相关的数据,看样子外面那些椭圆形的仪器,是用来培育人类胚胎的,类似人造子宫的东西。 这些闻所未闻的科技,对林暮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他们又将整座建筑巡视了一遍。 林暮没忍住,又走到那排器皿面前,巴掌大的肉块悬浮在液体中,容器的下方贴着标签,字迹经过多年挥发,变得十分模糊,林暮努力观察,渐渐张大了嘴巴。 ch13,ch28,ch64,ch72,所有铭牌都以ch两个字母开头,林暮心中升起一个诡异的想法,背脊发凉。 ch,陈淮。 这难道会是巧合吗? “在看什么?”刚刚与他分别行动的陈淮折返,见林暮看的专注,出声询问。 林暮几乎是下意识的将陈淮视线挡住:“没什么!” 陈淮侧目看了一眼,那么一排,林暮单薄的一个人,再挡能挡多少呢,该看的他已经看到了。 林暮问他:“还有什么别的要看吗?天色不早了,夜路不好走,要不我们先回去。” 陈淮“嗯”了一声,说:“没什么了,走吧。” 林暮逃似的抓着陈淮往外走,脚步很快,像在逃离什么恐怖的东西。 走到门口,他忽然顿住,看着陈淮问询的眼神,有点难以开口,嘴巴张合好几次,还是忍不住说:“我有东西落下了,去拿一下,你等等我。” 说完跑向长廊的方向,陈淮静静看着林暮跑动的背影,藏在暗处,看不清表情。 建筑太大了,林暮的跑步声产生回响,他喘着停在陈淮爸爸的办公桌前,颤抖着伸手,从一堆照片中捡出属于林晓依的那张,定定看了几秒,揣进裤子兜里。 走出去的时候,陈淮还站在门口他离开的地方纹丝不动地等着他,林暮呼了一口气,像是很轻松的样子说:“我们走吧。” “嗯。”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小雨,好在他们距离家已经很近了,不然下雨天在山上很容易发生危险。 两个人跑着回到家,几个孩子不知道是不是被雨困在哪里了,或是今天见到了其他朋友起了玩心,都没回来。 林暮找出手巾递给陈淮:“你先擦擦,我去烧点水。” 他把大锅刷干净,舀了满满一锅水进去,蹲在锅前生火。 陈淮从背后走过来,弯腰,两手拿着毛巾盖在林暮头上,帮他擦去发间滴落的水珠。 外面雨声哗哗,柴火燃烧噼里啪啦,林暮罕见的尝出几分惬意的味道。 等水烧开的过程很漫长,林暮找话题跟陈淮聊天:“你觉得你爸爸为什么会跑到这边,弄这个东西?” “不知道。”陈淮看起来太平静了,像是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林暮又问。 陈淮静了一会,说:“明后天出去,回京北。” 林暮意外看他,半晌后干巴巴地“哦”了一声,“那我到时候送你出去。” 之后两个人再没话讲。 水花翻涌,咕噜咕噜冒气水泡,林暮找出盆涮了好几次,脏水直接开门泼到外面就行,很方便。 等把盆洗到不能再干净的时候,往盆里盛了一些热水,递给陈淮:“这边不好洗澡,只能擦擦,就这一个盆,洗了很多遍,还是比较干净的。你先去吧,你擦完叫我。” “你先吧。”陈淮又往灶火里添了根柴。 林暮弄不清楚陈淮的意思,他只能认为陈淮还是有点嫌弃,但家里实在没有新的器皿给他用,而且如果他洗完再给陈淮用的话,那不就又脏了? 陈淮从那边拿了一些资料出来,刚刚打湿了,放在衣服里面护着,也有些潮,他拎着那沓资料放在灶坑旁边烤。 衣服湿着实在难受,既然陈淮不愿意,那他也没什么能说的,便自己回去擦了擦,换了一套新衣服。 出来的时候陈淮很自然的起身,接过水盆,自己往里面盛水,路过林暮的时候还顺手扯走了挂在他头上的毛巾,端着盆进了屋。 林暮一脸懵逼,眨了眨眼,他这是啥意思,如果自己没看错的话,也没理解错的话,陈淮是不是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嫌弃他? 第171章 他胡思乱想了一会,陈淮已经出来了,又开始盛水,一只手端着水盆,很考验臂力。 林暮同手同脚走过去,关心道:“一盆没够么?我帮你拿着吧,不然太重了。” 陈淮看他一眼,没吱声,等盛好水又进去了,林暮走到门口蹲下,看着从房檐落下来的雨水,脸上发烫。 昨天晚上想通的东西呢? 林暮,怎么昨天想通了,今天就全忘在脑后不作数了呢!? 你可真是个出尔反尔的人。 等陈淮再出来,林暮光顾着看雨水发呆,都没听见声音,陈淮都走到他背后了,一盆水从他头顶泼出去,林暮才反应过来,吓了一跳。 “你什么时候洗完的!?” “刚才。” “哦。”林暮往旁边闪了闪,有点尴尬,那条他用过的毛巾,现在就挂在陈淮脖子上。 陈淮穿着一件白色跨栏背心,穿衣显瘦脱衣脱了有肉的具象大概就是陈淮这样了,林暮刻意躲开不看,过了会突然想起什么,一溜烟跑进屋。 救命,救命,林暮看着窗户口挂着的两个人的衣服,感觉天都要塌了。 能让他原地消失吗? 刚刚衣服裤子一股脑的脱下来,全堆在炕上了——包括内裤。 洁癖呢?洁癖呢?陈大少说好的洁癖呢!? 要说林暮也不是没被陈淮洗过内裤,但现在明显跟那时候不一样啊,林暮感觉自己的脸皮没地方放了。 不过这些羞耻的情绪很快就被角落那张照片转移掉,照片上的女生扎着两个麻花辫,笑的很好看,很有灵气,身上穿着的就是那件她穿了很多年的白衬衫。 林暮回头看了一眼,陈淮在外面没进来,他有点心慌,不知道陈淮看到他偷拿这张照片会想什么,会不会怀疑他呢? 一边窗户开着,吹风的时候雨水打进来,陈淮的衣服挂在那边,林暮爬上炕,往旁边挪了挪。 要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多巧合。 林暮只是想把陈淮的衣服挪一下位置,陈淮的衣服也只是恰好被风吹起一个角,暗灰色刺绣,藏匿在衣服里侧的边缘。 看着那熟悉的,与母亲白衬衫上近乎一模一样的刺绣标志,林暮感觉脑子里面嗡的一下,炸开了。 林晓依跟他说过,她有个很喜欢的人,姓陈。 陈,陈,陈,难道是……陈南平的陈? 下午在实验基地两个人翻找东西的时候,林暮问过陈淮关于他爸爸的一些事,陈淮知道的很少,但也回应了一些,其中有提到他爸爸做过大学教授,甚至会定期支教,为此与他母亲产生了很大的分歧。 这些东西都是陈淮从他堂哥嘴里听说的。 冥冥中似乎总有什么东西,将他跟陈淮联系在一起。 此时此刻,暴雨雷鸣般的,大概不只有窗外。 第87章 这一晚对林暮来说是很漫长的一晚,他无从窥探过去所发生的事情,这种未知的紧张感让他如履薄冰,一直对陈淮保持沉默。 下午见到的事情已经很可怕了,但更可怕的是这似乎关联着自己的过去。 陈淮平时话就不多,今晚像是能感受到林暮的心事,格外安静,两个若有所思的人,躺在一个房间里,都不知道彼此心里装的是什么。 但想到人明天就要走了,林暮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受,他认为自己应该主动与陈淮说说话,毕竟明天陈淮离开后,就不知道下次见面在什么时候。 “陈淮。”林暮的声音听起来很没有精神,“明天我送你出去。” 陈淮嗯了一声。 林暮侧过身,枕着手背,面对着陈淮的方向问道:“感觉山里的生活怎么样?” 陈淮没有犹豫,甚至带点敷衍地说:“还行。” “不会感觉生活不适应吗?” “还好。” “哦,”还行,还好,这种模棱两可的回复让林暮不知道说什么,毕竟他也不是个会主动聊天的人。 安静了一会,林暮又主动发起对话:“我可以再问你一些问题吗?” 陈淮顿了顿,没回复,话就这样落在地上,林暮难堪地蜷了蜷手指,怀疑自己在得寸进尺。 他规规矩矩躺好,双眼直直地向上看,放空自己,说:“好吧,那祝你做个好梦。” 对林暮来说人与人相处的界限并不难掌握,他很少与别人建立关系,但放在陈淮这就变得困难起来了,他像一只被拴着线的风筝,又像坐在摇摆不定的平衡木中间。 每进一步,名为理智的线就将他扯得很紧,可感性又像风,吹着他不断向前挣扎。 “你问就是了。”陈淮突然说。 林暮有些意外,他刚刚想问什么来着?想了一会,他问:“你觉得那个地方是怎么凭空出现在山里的?” 林暮说,“我们这里毕竟连路都没有,但却可以在没有路的山中建设出这么大的一栋建筑,太不可思议了。” 陈淮丝毫没有他那么意外,他很平淡地说:“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啊?” “不见得没有路,可能只是没发现,”陈淮那边窸窸窣窣的,像是拉开了行李箱的拉链在里面寻找什么,他说:“空运也不是不行。” “实验基地的排水设施很完善,应该还有地下室,设计之前是考虑过现实因素的。” 第172章 “什么?”林暮支起半边身子,他在黑暗里皱着眉:“地下室?那我们今天怎么没去看看。” “危险。”陈淮说,“我们没有任何保护措施,封闭很久的实验基地地下室并不是能随便进的地方。” “好吧。”林暮感觉在陈淮的衬托下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虽然事实上就是这样。 “那你明天回去之后……”林暮想问那你还会回来吗,但他实在太讨厌自己这样优柔寡断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处理好那边的事会重新带人过来。”陈淮主动回复,让林暮有一种被戳穿心事的不自然感。 “啊,”林暮呆呆地,“那我到时候去接你们,不然你们可能找不到进来的路。” “不用,不会。”陈淮拒绝的斩钉截铁。 “为什么?”林暮不解,身子向前倾,因为着急距离陈淮近了一点,“没有人带路你们绝对找不到这里的,就连警察都……” “现在的科技很发达。”陈淮说,“而且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吧?以前做不到的并不代表现在依然做不到。你来来回回的太麻烦。” “不麻烦啊。”林暮反驳他,“我可以出去看团宝的时候在北城等着,带你们一起进来,就算科技什么的很发达,没有人带路也会浪费很多额外的精力跟时间吧。” 陈淮找东西的动作停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你……” “我?我怎么了?”林暮问。 陈淮又继续找东西,林暮听见拨动什么机关的声音,没等他听清楚,陈淮又开口,语气不善:“你对谁都这么热心吗?” “你不是说我们不熟?”咔哒一声,什么东西弹开了,林暮的注意力有一瞬间被那动静所吸引,没注意听陈淮又说:“你对不熟的人一向这么,体贴?” “你说什么?什么体贴?”陈淮说的话林暮听不懂,他坐起来,陈淮背对着他,手里声音不停,林暮忍不住问:“你在弄什么?是药吗?” 从锡纸板里面扣药跟药品撞击药瓶的声音很明显,“是药吧?你在吃什么药?” 这在陈淮看来像是在转移话题,他没理会林暮的话,又问了一遍:“你跟不熟的人都是这样相处吗?很关心,对我是,对那些小崽子也是。” 林暮察觉到他声音有点不对劲,但想要弄清楚他在吃什么药的冲动占了上风,两个人像对牛弹琴一样只关心着自己想关心的东西,于是林暮还是没回答他,整个人膝行到陈淮身后,伸手就要去抢药。 “陈淮!”他语气很凶地叫陈淮,胳膊被陈淮紧紧捏着,动弹不得。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陈淮很固执地提醒他。 “什么问题?”林暮刚才根本没仔细听。 陈淮吸了一口气,呼出去,耐着性子那样,语气拖得有些缓慢,又说了一遍:“你对不熟的人,一向这样关心吗?你说过的,我们不熟。” “啊……”林暮被问住,局促地解释:“你,我,你不认识我,难道不是不熟吗?我,我也不算是很关心你,你是大老板,我就是,很正常的,问一下,对。” 林暮感觉自己真的非常奇怪,两个人关系不明的时候,他感觉烦躁。可一到这种陈淮打直球问他的时候,他又想下意识想逃避,连他都搞不懂自己。 像是有种叫作自尊的东西从心里冒出来,林暮往回缩手:“你不想说是什么药那就算了,我不问就是了。” “你说的跟做的总是不一样,很奇怪。”陈淮给他下了诊断。 嘴硬被戳破的感觉让人很难堪,陈淮太不给人留面子,林暮不太高兴:“你难道不是更奇怪吗?是你先说不认识的我的,那对你来说我就是个陌生人不是吗?然而你一边讨厌我,一边又靠近我。你认为我对你另有所图,但从始至终我都没有对你提出过任何要求。” “陈淮,奇怪的人不是我,是你。”林暮不服输似的,要用同样的话抨击陈淮。 他趁着陈淮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抽回手,退离很远,陈淮停在半空的手指合在一起,轻轻摩挲,发出很微小的皮肤摩擦声。 小小的摩擦声像火柴,林暮的心悬着,他装作无事发生那样,故作镇定地说:“算了,我们不讲这些了,早点睡吧。” 下一秒,林暮看着陈淮抬起胳膊,仰头,把另一只手里的应该是药品之类的东西,扣进嘴里。 吞咽的声音非常明显,林暮几乎可以想象到陈淮喉结滚动的样子。 林暮想继续询问陈淮吃的到底是什么药的欲望达到了巅峰,最终敌不过,败下阵来那样认输道:“好吧,那我承认我奇怪,这样你能告诉我你吃的是什么药了吗?” “不能。”陈淮拒绝得很痛快。 这句话气得林暮脑压飙升,拳头捏得嘎吱响,去他爹的承认吧,谁再关心陈淮谁就是狗。 他心中暗自发了重誓后倒头就背对陈淮闭上眼睛,晾着陈淮在身后坐着,他就当没这人。 林暮不得不承认,最近一段时间跟陈淮的接触让他对陈淮生成了不该有的期待。 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在期待,期待哪怕自己已经装作不想听,陈淮还是会给他台阶下,主动给他解释。 可他等了很久都没等到,双眼注视着炕柜,眼睛都疼了,陈淮都没放个屁。 迟迟没听见陈淮躺下睡觉的声音,林暮想回头看,但一想到刚刚的对话就来气,生生忍着,刚刚已经服软一次了,绝对没有服软第二次的道理。 第173章 林暮闭上眼睛,默背当年备考教资的材料,陈淮刚刚吃药的剪影总是冷不丁弹出来一下,他就得吓得睁开眼睛,缓一会继续背,几个来回下来,丝毫没有产生困意。 他才不是想关心陈淮,他只是不想未来有可能投资他们的投资人睡不着觉而已,如果他今天猝死在这里,孩子们就要少一份资助了。 秉承着这样的人道主义关怀精神,林暮慢动作翻身,装作睡着了很自然的动作那样,尽量不露出破绽,哪怕很黑,对陈淮视力有所了解的林暮也没敢睁大眼睛,睫毛覆盖在眼睛上微微颤抖,从缝隙中偷窥。 但还是被人发现,陈淮在暗里忽然出声,问:“看什么?” 林暮条件反射一激灵。 而后依然强装镇定,他不信他闭着眼睛陈淮都能看出来,身体僵硬的像个木乃伊,不敢动,呼吸都放得很谨慎。 越是不想动,身上越痒,胳膊上像有小虫子再爬,几根刘海处的发丝搭在鼻梁跟眼睛上,随着重力十分缓慢地下移,额头都开始冒汗了。 不行,他还是得装下去,为了他那所剩无几的面子。 陈淮低低笑了一声,弯腰靠近林暮,距离贴的很近,他的呼吸散发出一种很清新的香味,是陈淮自带的牙膏或是漱口液的味道。 林暮下意识屏住呼吸,鼻子也开始痒了。 陈淮声音低低地说:“再继续装,我亲你了?” 林暮几乎立刻,马上,抬手推开了陈淮,陈淮被大力推得后仰,胳膊压在行李箱上发出嘎吱一声。 “无耻。”林暮咬牙切齿。 亏他还觉着陈淮现在拿的是高冷剧本。 陈淮不置可否,没有反驳,轻轻哼了一声。 他的心情似乎在短短时间内变得愉悦,语气相较之前都开始上扬,他带着笑意问林暮:“想知道我吃的什么药?” 林暮马上回答说:“不想。” 陈淮也不生气,就“嗯”了一声,说:“睡吧。” ??? 不是,凭什么啊,凭什么他说“不”自己就浑身难受,自己说“不”陈淮跟没事人一样,这公平吗? 林暮讲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被人惹得这么生气,打从高三陈淮走之后,王媛林望月他们相继离开,他有好长一段时间几乎没开口跟人交流过。 等上了大学,他对那些可有可无的社交不感兴趣,都是别人主动找他聊天,不管是室友分手了,网恋被骗了,还是谁跟谁当他面打架了,他都如一潭死水。 偏偏现在,天天让陈淮简单几句话气的头脑发胀,恨不得马上就高血压晕过去。 林暮垂着头,看着陈淮躺下去,长长的一条黑影横亘在这个他睡了好多年的炕上,这是他家。 林暮气了一会,吃尽了不会说话的亏。 “想知道。”林暮冒出来一句,语气干巴巴的。 “啊?”陈淮慢悠悠学林暮每次反应不过来的时候下意识的口癖,问他:“想知道什么?” “陈淮!”林暮恼羞成怒了。 陈淮还很欠揍地说:“你问了我才知道啊?” 林暮心里默念了八百遍我不跟傻子计较,长长地吐息,像是教小孩字识字那样,一字一顿地,清楚明白地问:“想知道,你刚刚,在吃,什么药!” “哦——”陈淮饶有兴致地在黑暗中窥视林暮的表情,兴奋地顺着林暮的话说:“吃的什么药啊……当然是……给神经病吃的药啊。” “你——!”林暮这回真是气翻了,哪怕陈淮吃的是老鼠药都跟他没关系,林暮把被褥推得离陈淮更远,紧贴着柜子,躺进去,闭上眼睛强制关机。 他最后是气着睡着的,在梦里,陈淮还是那副欠揍的语气跟他说——当然是,神经病吃的药啊~ · 第二天睡醒陈淮已经起床了,林暮的起床气混着昨天晚上做噩梦没散掉的怨气让他气的踹了一脚陈淮的叠放整齐的被褥,把他自带的那套薄被踢乱以后,林暮的心情稍微平稳了些,揉揉一头鸡窝下了地。 外面太安静了,没有平时几个小孩跑来跑去讲话的声音,空气中还有一股串烟味,林暮走出去,在厨房只见到了陈淮自己一个人。 他研究着点火,把厨房搞得冒烟咕咚,林暮语气不善地问他:“你烧厨房呢?” 陈淮咳了两声,站起来没说话,就那么看着林暮。 林暮自动理解为他在求助,骄傲地走到灶坑旁边,顶着一头睡乱的的呆毛点火:“你这个得先用干草叶子引一下,要不然着不了。” 陈淮蹲在他旁边认真地看,点了点头。 林暮转脸,就看见陈淮又弄了一脸黑灰,瞬间笑得前仰后翻。 可算让他有机会出了昨晚的恶气,他嘲笑陈淮:“我说你昨天怎么抢人家点完火的灶坑用呢,感情是不会生火,陈大少爷还有不会的东西哈?” 陈淮没什么表情地沾水擦了擦脸,无视林暮,动作生疏地用山村大铁锅炒了一碗鸡蛋。 等饭菜出锅,俩人摆在灶台上,林暮翻了孩子们的碗出来,有些纳闷道:“还没睡醒?” 平时那几个小崽子比他醒的早多了。 又等了一会,他走到门边,发觉玻璃上的挡板她们忘了扣上,就着很远的足够遮挡视线的距离轻轻敲了敲门。 “叶子,小花,圆圆方方,吃饭了——” 第174章 里面没有回应,林暮回头看了一眼陈淮,陈淮自顾自给他盛饭,没管旁边那几个碗。 等俩人都吃完,他又去敲了敲,这回大力些,声音也提高了,里面还是没反应,林暮感觉不太对。 伸手推门,门轻轻一推就开,炕上被子叠的好好的,一个女孩的影子都没见到。 这么早能去哪,林暮担心,问陈淮:“你早上起床的时候看到她们去出去了吗?” 陈淮摇摇头:“没。” “奇了怪了。”林暮眉头拧到一起:“我们晚点走可以吗?先出去找一圈,很快就回来。” 说完没等陈淮回复就已经往外走了,小村子不大,走一圈用不上一个小时。 陈淮快步跟上,道:“一起去。” “嗯。” 俩人在附近转了一圈没看到,继续往斜对面的区域走,走到一户大大的院子门口,两个人忽然听见一阵女生撕心裂肺的哭声——是小花。 林暮猛地推开栅栏门走进去,木头双开屋门敞着,里面叶子嘴角挂着伤口,脸上大大一个红印子,小花受伤也擦破了皮,两个小的被小花挡在身后。 角落里还蹲着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女孩,浑身上下哪哪都是伤口,屋子里头还传来妇人的抽泣声。 “个不知道哪个龟孙搞出来的下贱种子,读个鸡毛书!老子我把她养大是让她出去野的?甭跟我讲什么山里山外的鬼话,林怂蛋那个狗几把不是的东西,自己的女人管不了给他戴绿帽子带着儿子跑了还回来反咬一口,现在又讲那些个狗屁不通歪七八道的东西!” “李小敏我告诉你,你要是敢跟她们出去找那不男不女的二椅子学那些不三不四的破玩意,老子今天就给你抽死在家!你妈不争气,老子留你一条命让你孝敬你爹,不是给你浪费粮食想着翅膀硬了飞出去的!今天你就给我死了这条心!” 林暮扶起叶子,又把两个小姑娘拉到身边检查,小花的手只是擦破一层油皮,她抽抽搭搭的哭:“他打,打叶子姐姐,呜——” “叫叫叫,叫魂呢!都给老子滚出去!”李小敏的爸爸摇摇晃晃举起大扫把就来赶人,林暮把姑娘们往门外推,撸起袖子刚准备拦住—— 叫李小敏的小姑娘整个从角落里站起来,连滚带爬地走到男人腿边跪地抱住:“爹,爹,俺错了,俺不学了,你别打林老师,你别打人了,俺错了。” “滚!”男人一脚踹开女儿,举着扫把又要轮过来,嘴里骂道:“臭二椅子,遭报应的东西还有脸回来,咋不跟你娘那个臭女人一块死了——” 陈淮跑进门,瞬间抬腿踢飞男人,林暮几乎像在看慢动作那样看见陈淮的腿落在男人腹部,对方像被折断的筷子一样,头与脚朝前,身体向后,落在地上滚了两圈,沾满了屋地上的泥。 男人原地弹动,哀嚎着吐出一口颜色混乱的呕吐物,李小敏被吓蒙了,愣了好半天,回神后立马扑到男人身边,小小的孩子扶不动,只能托着头,看着呕吐不止的爸爸,李小敏脸色吓得发白:“爹,爹,你咋了爹……” 屋里的女人听见了外面混乱的声音也停止了哭泣,走到门边敲着门,抻着脖子透过玻璃往外看:“根儿,敏儿他爹,你这是,这是怎么了啊!” 一屋子哭着喊着的声音混在一起,陈淮不禁拧紧了眉头,扯着林暮想走,林暮一时没反应过来,被陈淮带着往外走了两步,过后想起躺在地上的人,不禁问陈淮:“他没事吧……” “没事。”陈淮没了继续在这呆下去的耐心,语气很差:“收着力了,一会就好。” “其实我自己也行。”林暮忍不住跟陈淮说,“你惹这麻烦干嘛。” 陈淮垂眼看他,继续往前走,那一眼表达的意思像是“你在说什么废话。” 林暮这会没心思跟陈淮吵架,他看了眼叶子的脸,有一半肿起来了,小花抓紧林暮的衣摆,叶子不说话,她就替叶子说:“小敏他爸不让他读书,说女生读书没出息,说你是……” 叶子看了小花一眼警告她,小花顿住捂住嘴,过后跳过那句话接着说:“反正说让小敏离你,不对,是离我们远一点,但是小敏想学习,她说也想有机会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呢,我们昨天就商量好了,等他爸爸没睡醒的时候偷偷溜出来,反正他爸天天喝酒,喝完就睡,等晚上他爸睡着了她再偷着回来,她睡小屋,他爸发现不了。” “但是……但是……”小花胆小,想起来之前发生的事又吓哭了,“但是他爸昨天晚上喝多了,把她赶去大屋跟李婶一块住了,李婶不敢瞒着,就偷着把他爸叫醒了,告诉他爸说李小敏要出去上课,李小敏他爸就急眼了,把李小敏走了,婶拦着,也被揍了还给锁屋里了,呜呜呜,叶子姐姐拦着,也被打了一巴掌,我想去帮忙的,他就,他就推我,我手也卡秃噜皮了。” 小花哭着把手伸出来给林暮看,林暮听着,脸色越来越差,最后跟叶子她们说:“你们先回家,我去看看。” “林老师!”“老师!”她们都不放心,拽着林暮的衣服,“他爸可厉害了,李小敏说他爸打人老疼了。” “嗯嗯嗯!”小花扯着嗓子抽泣道:“林老师你这么小,让他爸一扒拉就倒了,呜呜呜,老师你别去,你,你让,让那个大高个去,他一脚,一脚就给人踹那么老远。” 第175章 要不是这事真挺严重,林暮都快让几个崽子给气笑了,他看一眼陈淮已经走远的背影,陈淮不知道刚刚看到那个场景是烦了还是怎么,心情肉眼可见的低沉,走得很快,根本没等他们。 林暮让她们先回家,安抚道:“老师不打架,老师得去看看小敏,不能让她再挨打了对不对?” 三个小的很好说服,只有叶子不赞同,她摇头,磕巴道:“林,林老师,不,不能去,她,她爸爸说,说想,想,想——” “想打死你替村里人出气!”小花替叶子把讲不出的话说出口。 林暮表情很平静,像是李小敏爸爸对他的态度在意料之中,小的时候这个李小敏的爸爸跟爷爷似乎有什么亲戚,没事会过去串门,平时在家里横得不行的老头子对这小子格外好脾气,后来奶奶爸爸去世,李小敏他爸每次过去都要骂林暮几句,说他是丧门星。 林暮第一次回村里被他见到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打过一架了,林暮身板是单薄,但打起架来拼命的劲,也不是一般人能招架的。 新仇旧恨,林暮今天得一块报了,他让女孩们回家拿红花油跟跌打损伤膏送回来,是他从县里带回一些备用的。 等他折返回去的时候男人状态果然已经好转了,李小敏像是又挨揍了,嘴角挂着血,两边脸肿得不行,眼睛都肿起来了,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子,青青紫紫好不像话。 屋里的女人拍着房门,又遭男人一顿骂:“哭哭哭,哭几把哭!你男人还没死呢!我迟早打死那个不男不女的丧门星,呸!”男人吐了一口血沫,指挥着女儿,“都怪你,只吃不拉的货!还不赶紧把地扫了!” 等他转身见到站在门口的林暮,一瞬间立起了眼睛,嗓门很粗地吼叫道:“林小一你个臭二椅子,你还敢来,看我不打——” 话没说完,林暮已经走到跟前攥住了他的领口,林暮比他高半头,他常年喝酒,其实没什么大力气,一身虚膘,林暮使着劲几乎能迫使他踮起脚。 “你,你你你,松开!再不松开我可打你了啊!”男人虚张声势,刚刚被踢的隐隐作痛,一使劲拉直身体就更疼了,呜呼哀嚎。 “李二柱你天天喝酒打老婆打孩子算什么能耐!?”林暮咬着牙训他:“不让小敏读书跟着你这个废物?当一辈子扫地丫头吗?还是像他娘一样随便找个人嫁了继续干活挨揍?蠢货!” 大男子主义的人最听不得这个,李二柱一辈子没什么能耐,上山打猎不如别人,力气也不如别人大,他妈当年死的早,他爹就喜欢喝酒打人,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学会了喝酒,也开始酒后打人,这让他感觉道权威跟安全感。本以为能一胎要个儿子,到时候跟他爹讨点好处,没想到生了个闺女,让他爹好顿埋汰,也让他在自己大哥面前没脸抬头。 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李小敏是早早定出去的亲事,这件破草屋就是靠李小敏换来的,只要给她养到十四岁送到村东头老张家,他就算了却一桩心事了,却没想到被半路杀出来的林暮搅了个乱。 李小敏跟她娘暗地里哭着说要去读书,说要去大山外面看看,不想一辈子窝在小山沟里,娘俩旁敲侧击的给他上眼药,他让这小妮子读书了跑出去,他的房子怎么办!?要他搬出去睡山洞吗?要不是他娘生不出儿子,他能让老头赶出来没地方住吗? 在李二柱心里,娘俩都是吃里扒外记吃不记打的丧货,再说了,林小一是什么人,全村的大笑柄,把自家人全克死了,跟着娘跑出去,又给村里泼脏水,一波一波人进来查他们,差点把他们都抓起来,跟着这种人迟早要学得一样,他李二柱走外面脊梁骨都要被人戳断。 他难受,他也得让林暮难受,于是他恶狠狠地戳林暮肺管子:“扫地嫁人就是她女人该做的事,你出去一圈回来装的人模狗样,你算什么东西!?跟你学不男不女,像你一样死全家吗!?” “林小一,你娘不要脸,你也不要脸,娘俩都是白眼狼!林大爷出声没把你掐死算他倒霉!我今天都把话搁这,她要是敢跟你学一天,我就打折她一条腿,腿没了就掰胳膊,我看她到时候走也走不了,字也写不了能跟你学出个什么东西!” 林暮把人惯到地上:“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娘,把你嘴给我放干净!” “臭表子,破鞋——啊!”林暮随着他一个一个侮辱性的词语往外蹦,阴沉着脸,掐着他的手指,嘎巴一声,李二柱感觉自己的手指像是断了。 这是他小时候张叔教他防身的时候学会的,没想到多年以后在这里找到了用处,李二柱疼得脸上失去血色,嘴唇颤抖,仍旧死性不改:“剑货,烂——啊!” 又一根手指被折到近乎离谱的地步。 “林小一!你今天就算把我手砍了我也要说,你跟你娘,没一个好东西——” 林暮捂住他的嘴,下一秒,后脑猛然一痛,是李二柱摸了柴火砸在他的头上。 温热的液体一瞬间顺着林暮脖颈流进衣服里,李二柱趁着他发呆,挺身把他按在地上,拳头一下下砸在林暮头上,林暮缓了口气,揪着李二柱衣领将他扯倒,膝盖抵住李二柱胸腔:“你个天天喝大酒的废物能知道什么!?” 他在李二柱想要故技重施的刹那预判,擒住他的胳膊一拧,卸掉了李二柱的右臂,那条胳膊棉花一样失去力气,垂落在地,李二柱痛到说不出话。 第176章 林暮啐了一口,没理睬他,越过他把李小敏扶起来,声音还有些不稳:“你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李小敏摇摇头,看样子有些恐惧,林暮摸摸她的头问道:“房门钥匙有吗?我们先把妈妈放出来。” 女孩犹豫着看向倒在地上的男人,林暮顺着目光看过去,回头语气很轻地安抚女孩:“别怕,钥匙在他身上吗?” 李小敏点点头,嗫嚅道:“在上衣兜里……” 躺在地上的人已经无心去听别人说什么了,泪流满面,鼻涕都流出来了,扯着嗓子哭叫“疼啊——疼——林小一你不得好死啊——” 林暮全当没听到那般,摸了钥匙径直去开门,女人在打开门第一时间冲出来,一把将林暮推开,林暮失去平衡,腰撞在灶台上,疼得他眼前一黑。 “根儿,根儿啊,你这咋啦哇,没了你我该怎么活啊——”女人以为丈夫快要不行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开始埋怨女儿:“都怪你,都怪你啊!非要读书,非要惹祸啊——根儿哥,我可咋办啊——” “娘——”李小敏哭着跪在女人旁边,去拉女人的衣服,被女人甩开,“你滚,你滚啊,我没有你这个女儿——哇,我是造了什么孽啊!” 女孩不过十一二岁,长得瘦小,怎么能经得住推搡,胳膊杵在地上,明显是受伤了,林暮一看女孩痛过头的表情就知道,他太了解了,现在手腕还因为上次挫伤隐隐作痛。 女人爬起来捡起先前男人遗落在地的扫帚,几乎是无差别的共计林暮跟李小敏,把两个人一块往外赶:“滚!都滚!你非要教她,你就养吧,我男人死了我可养不起她——” “娘!”李晓敏抱着女人的腰不撒手,“娘,你别赶我,我错了,娘——” “滚!”女人扯着女孩,将女孩推到门外,眼看扫帚就要砸下来,林暮立刻将女孩护在身后,生生吃了那一扫帚。 女孩仍旧不死心的往母亲身上扑,林暮面对女人和女儿,不像面对男人那般无所顾忌,不知如何阻止,怎样做都不合适,他只能躲闪着去拉女孩的袖子,防止她被打到。 又一次扫帚举起,林暮闭上眼睛做好再次被砸的准备——想象中的疼痛没有落下,后背贴上坚硬的胸膛,带着陈淮的味道,他仰头,与陈淮落下来的目光对视。 林暮感觉陈淮的眼神像要把他宰了。 重重的扫把在陈淮手里仿若没有重量,直接夺过来扔在院子里,啪嗒一声,溅起一圈灰尘。 李小敏也被突然出现的陈淮吓了一跳,女人趁着三个人愣神,重重关上门,甚至插上了门闩,她哭着,用决绝的语气说:“你们走吧,李小敏,以后我没有你这个女儿,不要再回来了!” 女孩不可置信地看着闭紧的门,安静了一瞬,而后发了疯一样敲打,不停道歉:“我错了!娘,我错了!我不学习了,不念书了,娘,我只是想带你一起逃出去……娘……你别不要我……” 女孩哭了很久,门都没打开过,里面女人的哭声跟男人的哀叫声此起彼伏地响了很久。 直到小姑娘啜泣到背过气去,林暮一把扶住女孩肩膀,焦急喊道:“小敏!” 哗啦一声,门闩落地,门从里面打开,躺在地上的男人已经不见了,声音也听不到,女人哭肿了一双眼睛,身上裸露出来的胳膊,腿,全是青青紫紫的伤口,一层叠着一层。 她接过林暮手里的女孩,哭到麻木,怜爱地抚摸女孩的头:“小敏,我的小敏啊……” 缓了好一会,她渐渐停下动作,把哭晕的小姑娘交给林暮,转身去屋里掏出一个破布钱包,塞进林暮手里,近乎冷静的对林暮说:“林老师,你把她带走吧。” “这里是我偷着攒下来的,还有李二根所有的钱,你把小敏带出去,别让她再回来了。”女人握着林木的手:“我知道你能出去,你带小敏出去,啊,她还小啊,她不能跟我一样这么过一辈子,那村东头老张家的张大宝,比二根岁数都大,我不能让小敏往火坑里跳哇!” “林老师——”女人扑通一声跪下,林暮赶紧跟着单膝跪地,“求你,救救小敏,我知道你好心,养了好几个小姑娘,你不差小敏这么一个学生,她是真想读书啊,小屋墙上都是那些个,那些个什么叫字的图画,她晚上不睡觉偷偷点蜡烛都要写字,做梦都在读书啊——我不能让她跟我一样稀里糊涂过一辈子!” “姐,姐你别这样,先起来。小敏想读书,我一定教。”林暮心中震撼,为之动容,“我答应您,一定,一定想办法带想出去的孩子们走出大山,你放心——” 最后林暮临走之前带着陈淮进屋,给已经痛到昏迷的男人接上了胳膊,林暮没忍住跟女人说:“如果你想离开,我也可以——” “不了。”女人摇摇头,“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我脑子不好,没有那些个大出息,大小我就被爹送到老李家,这是我的家……” 林暮还想说些什么,女人却已经开始下逐客令,“走吧,别再来了,你跟小敏,都别再来了。” 日头已经到了晌午,林暮从屋里出去犯了晕,腰疼的地方开始逐渐明显,陈淮默不作声地看着林暮敲了敲后腰,神色不虞。 “林老师,”陈淮不冷不热地道。 “啊?”林暮应了一声。 第177章 陈淮:“真是了不起。” 林暮:“……”他敢肯定,陈淮绝对在阴阳怪气。 两个人走到半路,遇见了迎上来的几个小孩,小花冲过来问:“林老师,你没事吧?” 她看见林暮衣领一片通红,喊破了音地叫到:“林老师,你流血了!!” 林暮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后脑被人打了一下来着——他抬手,摸了摸已经干涸的血迹。 回了句:“没事。” 话落,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第88章 蓝色帘子,消毒水气味,略微破旧的墙壁,是县医院。 林暮来过很多次,对这很熟。 他怎么记着自己在羊淮村呢,脑袋有点晕,林暮缓缓挪动头部,看向四周,这构造像是特护病房,套间那种。 里外两个房间,外面肉眼可及之处放着一张单人床,被子有被人睡过的痕迹。 另外一边的情况看不到了,后颈很疼,像睡落枕那种,又像被人打了,林暮缓缓回想,将之前发生的事记起个大概。 转到另一边,床头柜上放着他的手机,一杯水,旁边铺了两张抽纸,上面放着一些用过的棉签,好像更远的地方还放了一个果篮,林暮躺着,视线到此为止。 特护病房很安静,跟先前住院不太一样,外面没有窸窸窣窣的患者交谈声,也没有偶尔家人去世的哭嚎声。 林暮尝试着坐起身,好在除了头晕,没有什么其他多余的症状,他摸到手机打开,竟然是满电状态。 窗户开着,风吹过来扶动发梢,外面有鸟清脆的叫声,梦核一般的场景。 把手机打开,翻看通讯录,一下就能扒拉到头,里面只有六七个人,按照首字母排序,一个名为“陈”的人在第一位。 点下去的时候,林暮有些犹豫,睡醒没见到陈淮,犯晕恶心的感觉总让他觉着过去一段时间的事情是他的幻想,毕竟梦境如影随形,他很少能逃得过那些让他恐惧的回忆。 就这么怀疑着,林暮把手机轻轻放回柜子上了,他手背上扎着针,吊着水,想立刻下地的冲动也被他憋回去。 他回顾与陈淮重逢至今的每个画面,摸不出一点头绪,陈淮的态度反反复复像个迷,林暮的自信消磨于每个逃不开梦境里。 窗外偶尔有鸟飞过,林暮在想他们是不是很自由,煽动翅膀便可飞跃诸多大山,轻松逃离讨厌的地方,也能飞到想去的人身边。 过了一会,手背刺痛,林暮这才回神,药水已经打光了,手背弯曲的针管回了一部分血液,他低着头,莫名其妙的发了一会呆,猛地抬头看见打空的药水旁边还有一袋药液,想起这时候应该叫护士过来。 他抬手按了护士铃,不一会就有人过来了,小女孩戴着口罩快走过来,速度堪比小跑,带来一阵风,嘴里说着“不好意思”手脚麻利地将手背那一截针管断开,将尾部抵进新药瓶后放了一些出去,直到药水充满软管,才重新接上。 “真是不好意思,刚刚外卖送到电梯口我去取了一下,你家属刚刚还嘱咐我记得给你换药来着,对不起对不起。” 小姑娘眼睛都红了,林暮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连忙安慰:“没事没事,是我没注意看,如果我早点看到药快没了叫你就好了。” 一番交谈下来他明白小护士是刚刚过来实习的实习生,等把小姑娘安抚住了,林暮才问她:“你刚刚说,我的家属?” “嗯嗯!”女孩点点头,“他接着电话,像是有事情,跟说完就急匆匆的跑出去了。” “啊。”林暮愣愣地应了一声,问:“他说他还会回来,对吗?” “是的。”女孩思索着回复道:“他说很快,一个小时之内。” “谢谢。”林暮紧张的肩膀终于放松了,靠在床头,女孩还站在那里,像是不敢走,林暮勉强笑笑,说:“你先去忙吧,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那我就先回去吃饭啦。”女孩摆摆手,往外走了两步站定,回头说:“有事你就叫我!” “好的。” 林暮话音刚落,女生想起他刚刚看起来有些落寞的表情,忍不住安慰他:“你的家人只是出去一下啦,他在这里陪了你一整晚呢,昨天不是我值班,交办的护士姐姐说你的病情不是很严重,其实不用住这边的,但是你家里人坚持要单间,非常非常关心您,而且据说连夜叫来了回家休息的院长过来。” “啊……是吗……” “是的!”女生非常肯定,随后扁扁嘴,小声嘀咕道:“要不然我刚刚怎么会差点以为我的职业生涯要结束了……” “什么?”林暮没听清女孩在小声念叨什么,问了一嘴。 “没什么没什么!”女生挥挥手,快速走出去了。 林暮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半过十几分钟,是吃饭的时间,陈淮是出去吃饭了吗? 他想起村里的那几个小崽,现在不是四个,是五个了,她们怎么样了? 叶子很有带孩子的经验,她们跟小敏平时玩得也很熟,应该能陪伴好她吧,她爸爸一时半会行动不便,应该也不会对她们造成什么影响。 可是他突然晕倒会不会把孩子们吓到,陈淮是怎么嘱咐他们的呢,有没有检查食物够不够,这些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冒出来。 第178章 林暮没忍住,把刚息屏的手机又点亮,找到那个排在第一位的人,点击短信图标。 他两只手托着手机,刘海长到能蹭到鼻尖,很痒,林暮顺手掖到耳后,堪堪能够卡住,几根几根的往下掉,不一会就全滑下来,他没心思管,编辑了好几个开头。 林暮看着屏幕上的:“在吃饭吗?打扰了,我想问一下关于孩子们的事,她们” 编辑到一半,发尖实在扰人视线,若有似无碰得林暮鼻尖痒极了,他皱着眉头抬起没扎针的那只手,用食指蹭了蹭,不耐烦地把刘海往后薅,一个没注意,手机发出咻的一声,是短信发送成功的提示。 林暮手忙脚乱的低头看,打到一半的“她们”两个字后面跟着一串“#¥%#……”的乱码,看起来像是说了一段火星文,他动了动嘴,有点无语。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好像没有进行自我介绍,陈淮如果没存他的号码,会不会把他这条信息当做莫名其妙的骚扰短信对待,他赶紧又敲下“我是林暮”四个字。 叮铃铃~ 来电铃声猝然响起,林暮手一抖,碰到手背的针头,有点痛,他背手看了看,手背青紫一片,似乎还有点肿。 他接起电话,对面的声音喑哑,像是睡觉中途被吵醒的那种声音。 “你说什么?”陈淮语气有些不悦地问。 “啊。”林暮呆呆地重复了一遍:“我说什么了?” 对面沉默了一会,呼吸稍显急促,而后勉强平稳道:“你发的短信你问我?” “啊。”林暮又低低答了一声,反应过来,马上为自己解释:“刚刚是我不小心碰错了。” 林暮甚至还有心思分神去想陈淮现在的声音跟之前在小屋睡醒的时候几乎一样,那一定是刚睡醒没错了,可他不是在外面吃饭吗?难道睡在饭店里了……应该是因为那个小护士说的,他昨晚一夜没睡的缘故。 林暮的声音稍显紧张:“你睡着了吗?”顿了顿,又说:“你可以回来睡的,这里有床。” 对面没有立刻接话,林暮连忙又说:“辛苦你了。” 等了一会,对方呼吸清晰可闻,陈淮那边传来一阵像是衣料摩擦的声音,他似乎坐直了,声音变得正常起来。 “林暮。”陈淮叫道。 “啊。”林暮问:“怎么了?” “你都在乱七八糟说什么?”陈淮声音冷漠,“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林暮沉默两秒,被他说得有点懵,但只要想到人家陪了自己一晚上,累到吃饭都能睡着,耐心就变得很充足。他更详细的解释道:“就是昨天,你不是送我来医院了吗,刚刚过来的护士说……”林暮忽然卡壳,觉着亲口把陈淮照顾他一夜没睡的话讲出来,会让自己感觉有一些难为情。 “护士说你没有休息,我看到外面还有一张床的,你可以回到医院休息,不过我感觉我已经没事了,我们回家休息也行。”说完林暮就惊觉自己说错话了。 回家——下意识就说出口,应该说回他家的,或者那个小屋现在是陈淮的家也可以。 陈淮仿佛没注意到这个细节,林暮听见咔哒一声,像是点烟的声音,陈淮深深吸了一口,又呼出去。 “你在吸——” “林暮。”陈淮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你的头是不是撞坏了?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我——” 他的话再次被打断,陈淮无情地说:“我不管你是从哪里弄到我的号码,从今天开始,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 陈淮又在林暮没有反应过来的空隙补充道:“从上次竞拍后,我根本就没有见过你,更别提送你去什么医院,麻烦你清醒一点。”话落又长长的吐息。 林暮感觉这口气像是吹在他耳边,让他耳朵发麻,可那话语中的内容又十分让他震惊,这是两种非常分裂的感受。 他不敢相信地问道:“你不是跟我——” “跟你什么?”林暮听见滋啦一声,陈淮的语气变得更差,冷冷丢出四个字——“莫名其妙。” 随后立即挂断了电话。 林暮眨了眨眼,消化着刚刚接收到的信息,直到手机屏幕按下去,映出他怅然若失的脸。 另一只手又开始回血,林暮这次没有犹豫,直接拔掉了针管,捏着下床。 刚一走到门口,门被从外面推开,林暮带着一些期望抬头,没想到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张叔。 自从林暮上大学后,他便很少跟张叔联系了,通过打工陆陆续续还清了张叔借给他的钱,又额外打了一倍的利息过去,随后林暮注销了原先的银行卡,没给张叔还钱给自己的机会。 张叔给他打过几次电话,不忙的时候林暮都会接,但除了最基本的寒暄,他也说不出什么,经常以冷场结束。 他有了新的生活,张叔也是,从张叔的朋友圈能看到他结婚了,对方是个看起来很温婉的女性,林暮更不想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两个人的圈子再没有交集,自然而然便断了联系,张叔看起来变得苍老许多。 “小一。”“张叔。” 两个人同时开口跟对方打招呼,对方的表情同样诧异陌生,而后张叔先笑了,拍了拍林暮的胳膊:“长高了小一!太久没见了,得有六七年了吧,大小伙子了啊,不错,不错。” 第179章 他越过林暮走进去,把手里提的袋子放到外间的桌子上:“针打完了?饿没饿,叔出去吃了碗面条,给你也带了份,你这打针得吃点清淡的。” 林暮张了张嘴,讷讷道:“谢谢张叔。”随后低头跟过去。 刚走到桌子边上,张叔一扭头,很快发现吊到一半的药瓶,针头插在输液器的滴斗里,里面还存着一截红色。 “你把针拔了?”张叔皱着眉头问:“药打完了吗?” 他不经意往下一扫就看见林暮泛青的手背,问道:“护士没来给你换药?我临走之前嘱咐过的,我去找她。” 林暮拦住露出明显一脸要找人算账表情的张叔,只能胡乱解释道:“没有,她过来了,是我……是我想上厕所,着急拔了针。” 张叔怀疑地看着他,林暮心虚闪躲,在张叔面前撒谎,真是急傻了。 但张叔向来不会拆穿他,小的时候说自己不缺钱的时候是,现在也是。 “消炎药得打,不能停,我出去抽颗烟叫护士过来重新给你扎,”张叔往外走着说:“正好你去个洗手间,洗洗手吃饭。” 等张叔出去了,林暮摇摇头,放弃想要出去的想法,他即便出去了又能去哪,又能找谁呢。 洗洗脸变得精神一点,张叔还没回来,林暮坐到桌前吃面,清汤寡水,一点味道都没有,他吃了一半就吃不下了,但想了想不能浪费,又把剩下的全塞进肚子。 像装了监控似的,林暮刚撂下筷子,那边张叔带着护士就进来了。 还是刚刚那个实习护士,她一脸生无可恋过了今天没明天的表情,抬头看到林暮盯着她看,咧嘴笑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林暮坐回床上,女生紧张的手都在抖,一针下去,没见血——没扎对地方。 张叔有意无意地在此时清了清嗓,女生立刻抬头看向他的方向,林暮小声告诉他:“没事。” 女生点了点头,急的有点冒汗了,又扎了几次终于扎到血管,林暮跟她同时松了一口气。 “我我我,可以,走了吗?”女生嗫道。 张叔没出声,抬手动动手指,女生没敢动。 林暮告诉她:“别紧张,去吧。” 女生一阵风似的走了。 张叔坐在凳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林暮闲聊,问他这几年过的怎么样,身体好不好,跟大学同学相处的怎么样,唯独没问这次为什么会在医院。 他有意回避话题,但林暮不行,他迫切地想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叔,昨天是你……送我来的吗?” 张春周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审视着林暮,半晌后,只意味不明的丢出一句:“不然呢?” 过去的事林暮曾有一段时间怨过张叔,哪怕他并没有表现出来,陈淮两个字像他们之间的敏感话题,林暮不提,张叔也从不过问。 于是此刻林暮仍遵循着一直以来的规矩,将陈淮有关的事排除在外,也轻描淡写的回复一句:“辛苦了。” 林暮看着张叔下巴上冒出的黑色胡茬,鬓边染白的发,从他的脸上体会到几分疲倦的感觉。 他不自在地动了动,换了个更放松的姿势,移开目光低声说:“我没什么事了,张叔回家休息吧,等会打完药我自己办出院就行。” 张春周听出赶人的味道,不由得笑了,站起来拍了拍他没打针的那只胳膊,笑骂到:“你个臭小子,过了河就拆桥啊。” 林暮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意思,感到羞愧,辩解道:“张叔,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该回家了。”张叔拍了拍褶皱的衬衫外套,又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说:“你婶还在家等我呢。” 他想起什么,低头撇了眼林暮,不经意说道:“好像家里还整好几个小姑娘呢,一门心思要找他们林老师,我正好顺带全给你送过来。” “什么!?”林暮一瞬间就坐直了,意外看着张春周。 “哈哈哈哈,提起学生你就来神了,你教的那几个小姑娘在我家呢,我想想,得有五个呢吧?你婶看着,放心吧。”张春周逗他:“还赶我走不,叔想着等你出院一起回去,跟你婶见个面呢。” 林暮被他逗得哑口无言,两项为难,他又想去接学生,又不太想介入张叔的生活。 张叔将他看得透彻:“不想去也没事,等会我回家换身衣服,把孩子们给你送来,昨天她们就不想走,但孩子么,在医院人多,乱,总归不好,我就给送家去了。” 林暮难堪地低下头,道:“谢谢张叔。” 张春周低头,看着露出发旋的林暮,恍惚间觉着他还是当年那个没长大的小子。 “这回别忘了叫护士拔针。”临出门前张春周不忘提醒。 “好。” 待张叔离开后,病房重归寂静,林暮思绪却无比混乱。 假如昨天是张叔送他来的医院,而且孩子们还在张叔家的情况下,五个……证明记忆里的事确实发生过,他回过山里,去过李小敏的家。 可陈淮为什么要说他自拍卖会后没见过自己。 林暮想不通,他躺在床上,看着药液一滴一滴垂落,凉丝丝的感觉沿着手背渗入血管,传送到四肢,手脚都变得很凉。 他把手机拿过来,刚刚那条以乱码作为结尾的短信还躺在发件箱里面,如果再把电话打过去问,一定会被当做赖皮缠吧…… 第180章 手机背扣在身下,林暮发觉原来寂静也能这样扰人。 不知道该说他心态好还是不好,就这么烦着,人也能睡着。 再睡醒的时候,睁开眼睛,床边趴了一排小脑袋。 叶子站在窗边,几个小的见他醒了,叽叽喳喳地叫他。 “林老师,你醒了!”花花手舞足蹈。 “劳斯劳斯!”小的口齿不清。 还有一个手足无措的李小敏,站起来,背着手往后踱步,靠在墙上,垂头小声说:“对不起林老师。” 林暮挨个揉揉头,坐起身,笑问道:“你说什么?太小声了,老师没听清,你过来一点。” 李小敏惶恐地抬起头,眼睛扑闪扑闪,里面藏的全是恐惧。 一般在家里,她爹让她走近点就是要打人了,可能是耳光,也可以能是飞来的一脚。 林老师因为她被打坏,晕倒住进这个叫作医院的大房子,一定非常生气吧,那么就算打她,也算无可厚非……李小敏只犹豫了几秒钟,便往床边走去,站在林暮一抬胳膊就能碰到的地方。 她整个人都紧绷了,汗毛竖起,作备战状态。 直到林暮胳膊扬起的瞬间,她紧紧闭上双眼,睫毛不停颤抖。 ——落在她头顶的,不是暴力的捶打,而是无比温柔的抚摸。 林暮无奈地说:“别怕,老师又不会打人。”他想起自己刚收拾过面前小女孩的父亲,略微有些尴尬的补充道:“要打也只打坏人。” 小花在旁边帮腔:“对!只打你爹那种臭坏蛋!” 叶子忍俊不禁,两个小的咋呼着叫道:“打!打!打大fai蛋!” 林暮被她们起哄得闹了个大红脸:“行了行了,都别闹了。” 身后门声响起,林暮回头,看到去而复返的张叔,他一只手拎着折叠床,另一只手掐着一沓化验单。看起来明显回家收拾过了,剃掉了胡茬,换上了新衣服,看着倒是个十分有精气神的中年大叔。 “医生说今晚还得再观察一下,明天再考虑出院吧。” “嗯”林暮点点头,问他:“怎么搬了个折叠床过来。” 张春周低头看向手里的东西,摇摇头,笑道:“几个小的不放心,赖在医院不想走了,今晚要住这,两张拼一起,他们几个也能挤挤睡下。” 林暮不赞同地扭头回去看向几个小崽,女孩们都露出心虚的表情,靠近叶子,叶子左看看右瞧瞧,小的都把她当避风港,她却找不到能挡在自己面前的人,只好磕磕巴巴解释道:“我,我们,就是,就是担心,林老师,想,想——” “想陪林老师!”小花听的着急,急忙接上后面的话,“等林老师出……出什么来着……哦对,出院!等林老师出院我们一起回家!” 面对一堆期翼的目光,林暮说不出冷话,只见缝插针地考验她们道:“老师说过什么?” 几个小孩面面相觑,被这没头没脑的抽查弄了个懵,问道:“什么……?” “不能……”林暮看着几个小孩单纯懵懂的目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继续道“跟男的……” “单独在一个屋里!”小花反应最快,她眼珠一转马上说:“我们不是单独!老师,我们有好几个人呢!” “那也不行!”林暮又开始严肃地教训她们:“无论对方是谁,你们有几个,最好都不要共处于封闭的空间内,明白吗?” “明白了。”几个小孩霜打茄子一样,看着好不可怜。 “那我们今天还能……”小花举手,小声问道。 林暮拿她们没办法,啧了一声,道:“下不为例。” “耶!”“好的!” 在哪住都是住,晚上林暮吧几个小孩带进了里间,让她们住里面,自己住外面,又教她们这种门锁要怎么锁,几个只见过门闩的小孩感觉新奇的狠,光是开开关关拧锁的咔哒声就响了很久。 林暮没有制止,坐在饭桌边上跟她们聊天,试探性地问道:“我们是怎么出来的?” 他又问:“你们记得我带回去的那个大高个吗?” 几个孩子霎时安静下来,局促地站在门边,呈现半圆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虚极了。 “怎么了?”林暮扫视她们,问:“他去哪了你们知道吗?” 小花一脸憋不住的表情,把脸埋在叶子身上,叶子罕见地躲避林暮的目光,最后是李小敏嗫嚅地回答:“什……什么大高个,我们好像……没见过吧。” “……”林暮笑了下,重复问道:“没见过,吧?” 李小敏胆小,一被问就害怕,林暮怕吓到她,点名问别人:“小花,你说。” “啊!?”小花惊呼一声,被林暮食指竖在嘴唇前方提醒她禁止喧哗。 小花捂住嘴巴点点头,走近几步小声说:“我没见过呀。”眼珠子转来转去,都快飞到天上去了,就是不敢看林暮。 林暮失笑,手指在桌子上打着节奏敲击,觉着眼前的画面实在玩味,他一手带大的小崽子,这是明显让人策反了啊。 难为几个小孩子没意思,林暮把她们打发进去锁门睡觉,自己躺在外面床上百无聊赖地翻看手机。 下午的时候他去护士站问过,昨晚陪夜的人的确是张叔,一个中年人,而不是陈淮。 林暮又去看了同在一个医院的团宝,再过几日团宝都能手术了,他估计短时间内不能回山里,那时候碰到了熟悉的儿科护士,她们几个人都跟林暮很熟络。 第181章 她当时告诉林暮,说昨晚有个帅哥送他来医院,自己下去拿药的时候见到他们了,后面听说还惊动了院长。 林暮无处安放的心终归有了着落。 骗他。 还联合他的学生一起骗他。 林暮咬紧了后槽牙,找出名为“陈”的联系人,又一条短信发出去——“谢谢你啊。” 等了半天没有等到回复,直到林暮都等困了,手机菜忽然叮的一声,收到一条短信。 他点开,是个陌生的号码,回复内容只有一个问号。 林暮看了半天,迟疑地敲下【陈淮?】发过去。 未知发件人:【不然?】 林暮一个一个字编辑道“这好像不是你的号码……” 没等发出去,那边立刻又发过来一条。 未知发件人:【你还在跟其他人发短信?】 林暮立刻把打到一半的字删掉,火速回复:【没】 那边没动静了,林暮又开始慢悠悠的敲字——这好像不是你的…… 叮。 未知发件人:【什么事?】 林暮:【没什么啊……】 未知发件人:【。】 林暮眼看着气氛不对,这明显要话题终结了,他连忙挠挠头,趴在床上。 林暮:【谢谢你带我来医院,我已经好了。】 未知发件人:【又说胡话】 未知发件人:【说了不是我】 林暮忍不住低笑出声,下一刻赶紧抬头朝门的方向望了一眼,门玻璃中间是磨砂的,里面的灯光还没灭,孩子们似乎嘀嘀咕咕的聚在一块聊天,他不知怎么的有点小心翼翼的感觉,打字的手都轻了许多。 文字没有语气,林暮能想象到这些文字转变为陈淮的声音一定是冷冷的,但他大概是因为知道了事情背后的真相,反倒有点模糊的明白了强硬的语气之下掩盖着的是一种,不甚明显的关心。 林暮:【好好好不是你】 未知发件人:【。】 又是一个句号,林暮看着第二个句号,有点纳闷,陈淮总发问号,是不想跟他继续说话的意思吗? 发短信聊天对林暮来说是种很新奇的交流方式,他能透过一个句号想到陈淮沉默的面容,想到他此时此刻也许会在做的事,摆出的姿势,总之文字让他产生无尽遐想。 明明很远,但却像是很近。——这就是林暮此刻的感觉。 他努力寻找话题,拆了陈淮的台。 林暮:【你的小间谍们已经把你出卖了。】 未知发件人:【?】 未知发件人:【看不懂,不要胡言乱语。】 装,继续装,林暮像是抓到了陈淮的尾巴,嘴角扬起来一直没平下去过。 林暮:【你送我来的,有人告诉我了。】 秒回的陈淮这次足足三分钟没有回复,林暮的胳膊都酸了,侧躺下去,当他以为这份难得的体验将要在此刻画上句号的时候,手机嗡鸣。 ——因为收到信息总是会响,他把提示音关掉了,改成了震动。 未知发件人:【。】 ……林暮看着第三次过来的句号,真心有点无奈,他平躺着,把手机举得高高的,翻来覆去的看那个镂空的小圆形,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林暮:【。。】 未知发件人:【?】 林暮:【。。。】 未知发件人:【。】 未知发件人:【说人话】 未知发件人:【没事睡了】 一连震动三下,学人精林暮感受到对方的怒意,赶忙做起来,噼里啪啦用他最快的手速敲下:【有事有事】 未知发件人:【说】 话虽如此,林暮一时其实根本想不到他能有什么事,靠在墙上,垂头看着手机抠手指,抠了一会猛地抬头看向虚空,他刚刚在干啥? 他刚刚,在!干!啥!? 靠墙,低头,看手机,抠手,等回复。 等等,这不是寝室对床那个网恋惯犯跟网恋女友聊天的必备状态吗? 每每王宇他们打球回来,见到对床黏黏糊糊地扭动着身体打字,都要低声跟林暮吐槽一句:“二傻子,可别学他。” 林暮一整个就是非常震惊,把手机都扔到了床脚下。 发呆一分钟后,林暮认为逃避可耻但有用,哪怕对面什么都不知道,他无言面对自己,于是被子一拉,罩过头顶,睡遁。 数到第二百只羊的时候,脚下手机开始嗡嗡震动起来,不是短信那样急促的两下,是来电提醒那种长时间的嗡鸣。 林暮伸着胳膊拿过来,来电号码就是刚刚陈淮跟他发短信的新号码,林暮近乎条件反射的点了接听。 好了,二傻子行为再加一条,深夜抠墙皮语聊。 电话是陈淮打的,林暮接的,谁都没有主动开口,沉默蔓延在电话两端。 于是林暮的眼前仿佛弹出了一堆名为未知发件人发出的句号短信。 “你……” “你。” 两个人默契地开口,又默契地住嘴,而后是陈淮先问:“什么事。” “啊?”林暮做贼一样用气声问:“你说什么?” “……” 通过骤然变沉的呼吸声,林暮大概能明白电话彼端的人在不耐烦,刚刚没有解决的问题重新返还到林暮身上——他要说什么呢? 第182章 “那个……你什么时候回京北的。” “今天早上。” 林暮意外于他的配合,头歪在墙上,又问:“这么快就到了吗?你坐的哪趟车,我上次坐了一天一夜,竟然有这么快就能到的车吗?” 陈淮沉默了一会,没什么语气地回道:“飞机。” “啊……”林暮有点尴尬,说:“我没坐过,那个要几个小时啊。” “起飞到落地,两个多小时。”陈淮非常主动地补充道:“动车也可以当日抵达。” “嗯,那个我知道。”林暮说:“我上次买票的时候看到了,但是票价很贵,是火车的好几倍。” 陈淮嗯了一声,没说其他的。 静了一会,林暮又问:“你为什么要骗我?” 对面没吭声,但林暮听到他走路的声音,还有关门的声音。 随后陈淮的声音变得很轻,像是刻意压低了嗓音,林暮又听见啪嗒一下,按下打火机的声音。 “想知道?” 尾音漫不经心地勾起,隔着听筒,略微失真,带着微弱地震动感地蹭在林暮耳朵上。 林暮下意识吞咽,舔了舔嘴唇,回道:“嗯。” 陈淮吸烟,林暮想象到黑暗中火光亮起又变暗的过程,对方无关痛痒地说:“那个手机被监听了。” “监听!?”林暮坐直了,这种不是电影还是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桥段吗,他挠挠头,“是那种你说什么别人都能听见的?” “嗯。”被烟熏过的嗓音低哑。 “是谁做的?”林暮问。 “跟你有关系吗?”陈淮问的轻飘飘,像是注意力根本没在他身上,这一下就将前面林暮那些得寸进尺打回原形。 可没等林暮说出诸如“好吧,抱歉。”或是“我想我可能要睡了。”这种话,对面又似乎很是认真的给了他答复:“我妈。” 这给了林暮一种错觉,就是陈淮分明知道,他们并没有那样亲近,却还是愿意分享给他一些关于自己的东西,满足他好奇的错觉。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过分,林暮清醒的那部分看着自己再次陷进去。 关心道:“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谁知道呢。”陈淮低低咳了一声。 分明之前也没见他吸过烟,林暮啧了一声。 “你还是少抽烟吧。”林暮提醒道:“对身体不好。” “是吗?”陈淮的声音含着不明显的笑意:“行,听你的,灭了。” 林暮懂了,他明白陈淮为什么发句号了,如果他们此刻没在打电话,林暮一定会发出去一个句号的。 天又聊断了,这回是在陈淮那断的。 陈淮又在走路,推开门,倒了杯水,咕咚咕咚灌进喉咙里。 “你在喝水吗?”林暮问。 之后吞咽的声音又响了两秒,对面才低低应了声“嗯”,林暮感觉自己也渴了,下地穿上鞋,去桌边喝了口水。 孩子们在此时关了灯,林暮拿杯的动作顿了一下,不是,里面小孩嘀嘀咕咕的声音他都能听得差不多,他跟陈淮聊天呢? ……让他原地消失吧。 “你也喝水了?”那边没给他消失的机会,反问回来。 林暮有些勉强的,用气音回道:“喝了……” 陈淮低笑一声,震得林暮头皮发麻,陈淮说:“你做贼呢?” 他烦躁地揉揉自己的头发,跟那边解释:“那几个崽儿在我这。” 那边安静了很久,连走路的声音都没有了,仿佛就停在喝水的地方没动过。 陈淮:“医院?” 林暮:“嗯。” 陈淮又像之前那样阴阳怪气:“林老师,真了不起啊。” “……”林暮敏感地问:“你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陈淮自嘲道,终于有所动作。他走进电梯,过会,林暮听见电梯提示音响起,提示三楼到了,陈淮走出去,随后是门被重重甩响的声音。 这边林暮为了仔细听,把耳朵贴的距离听筒很近,反而被突然产生的巨响吓了一跳。 不出意外的话,林暮记着陈淮家别墅里面的都是静音门来着…… “你困了吗?”林暮手指抠上桌子边缘翘起的一层皮,试探着说道:“要不然我们去睡——” “林暮。” “什……什么?”突然被陈淮叫名字,林暮动作都停了,专心等那边的下一句。 “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陈淮问:“你想看吗?” 林暮不合时宜地想到原来大学时期,半夜,一寝室人都在熬夜,王宇会突然捂着手机,故弄玄虚地问他们“有好东西,想不想看?”林暮一般都表现的十分不感兴趣,但王宇会强迫行把双手塞进他的眼睛跟书本中间,猛然揭露谜底,而作为谜底的手机屏幕上往往会露出一个很恐怖的鬼脸,并且是动图,突然放大靠近那种的。 林暮会面无表情的被吓到心脏狂跳。 王宇喊着“没意思没意思,下次再也不带林暮看了。”这边林暮连书上的字都不认识了,看到的每一行字都会变成刚刚闪现在眼前的鬼脸。 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间跟地点,林暮难免想起那些惊悚图片,他下意识拒绝道:“不了吧……” “嗯?”陈淮意外,“真的不看?” 林暮不看的心本来就没有很鉴定,被问第二次就动摇了,改变了想法,勉强道:“那就看看吧。” 第183章 “好。”陈淮的语气开始兴奋,他说:“我们加个能视频的通讯软件?” 最后鼓捣着俩人加了某款宠物软件,陈淮的号码像是新建的,只有一颗小星星,用的还是默认头像,相比较下来,林暮用的路边一朵随手拍下的落日的头像也就不那么土了。 视频弹过来的时候林暮是紧张的,他趁着这个机会跑会床上,背靠墙壁,按下接听。 画面卡顿一瞬,随后陈淮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而林暮这边则是一片漆黑,如果仔细看的话勉强能看到两只反光的眼睛,眼睛里面装的是屏幕里的陈淮。 “不开灯?”陈淮皱着眉头问,手机应该是被他拿在胸腔左右的高度,所以林暮在被俯视。 这款通讯软件默认开启外放,声音超级大,林暮用手捂住上下部分的扬声器,告诉陈淮:“你小声一点!” 陈淮不爽,但下一句的声音明显放轻:“什么都看不到。” 林暮反应过来他在说看不到自己,有点像哄小孩似的语气跟陈淮说:“我能看到你,很清楚。” 画面一直在抖动,因为陈淮在走路,他的房间很大,因为走了很久都没看见门,只有一望无际的墙顶,偶尔透过角落得以看到一整面墙高的书柜,或是置物架。 走到某个角落停下,陈淮往镜头看了一眼,与林暮对视上。 紧接着花面一转,对面是个香槟色的玻璃置物柜,柜子里面摆放的东西……林暮睁大了眼睛,一瞬间抓紧被子。 ——那是一条格子围巾,围巾上放着几管冻伤膏与一张银行卡。 是他在陈淮临走前塞进陈淮兜里的东西,现在这东西仍旧完好地保留在陈淮家里,林暮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陈淮应该是听到了,玻璃反光的花面里,陈淮一直低头看着手机,似乎不想错过林暮的每一个表情,哪怕林暮这边的画面只有一片漆黑。 陈淮玩味地笑,当着镜头的面,打开柜门,扒拉两下,从围巾旁边扒拉出来一根棒棒糖。 在陈淮把手机放下后,林暮接收的画面也变黑了,他只能听见棒棒糖那个塑料糖纸被人扯开的动静,过会,手机被人拿起来,重新翻转镜头,林暮看见从陈淮嘴里延伸出来的,粉色的棒棒糖棍。 陈淮一边脸颊鼓起来,拿着手机走到床边躺下去,问林暮:“怎么不说话了?” 林暮没有反应,他就自说自话地给林暮说:“我之前也不知道从哪来的,现在看来,你见过?” “你要拿回去吗?”陈淮问。 林暮缓了一会,艰难地说:“不,那是你的东西。” 他没等陈淮继续说下去,便很快说了一句“我困了”,随后挂断了电话。 今晚注定又是个难眠的夜。 陈淮很体贴的没有打过来,也没有发消息问他为什么突然挂断电话,林暮不知道今晚这一遭,陈淮是什么意思。 但他在天光微曦的时候,给陈淮发过去一条消息:“感谢你送我来医院,有机会请你吃饭。” 林暮以为对方应该已经睡了,却没想到陈淮也没睡,对方只回过来一个字——“好。” · 短暂观察一晚后林暮出了院,他带着几个小女孩,本来想去小屋的,但小屋那个床实在小,放下五个孩子是不可能的事。 就在他考虑是否要去宾馆开房间跟租个大一点的小平房的时候,张叔主动联系他,说自己知道一间福利院,哪里可以临时收容这几个孩子,福利院的负责人是他妻子的姐姐,很稳妥,是个很小型的福利院,氛围很好。 林暮还是想尊重孩子们的意见,他们虽然心中害怕,但明白林暮要为团宝手术做准备,便跟林暮说去瞧瞧也可以。 最后几个孩子都被温柔又博学的女院长折服,留在了福利院。 能让林暮更放心的一点是——整座福利院的二十多个孩子,全都是女孩。 本以为可以安心等待手术的林暮在小屋独自生活了两天,忽然接到一通电话,医院通知手术危险系数过高,建议林暮转院。 又说团宝的器质病灶特殊,非常具有研究价值,所以来自京北的专家团队愿意免费为团宝提供治疗。 林暮还没等消化这个事的时候,一纸机票邮寄到家门口,林暮差点把机票信封当做诈骗广告撕掉,陈淮的电话打过来。 “收到了吗?” 手机上的是一串陌生号码,林暮看看手里的快递信封,问:“你又换号了?” 来电显示的号码是从没见过的长位,不像国内的手机号,他感觉不对劲:“这是哪的电话号?” “我在国外。”陈淮问:“机票收到了吗?” “嗯。”林暮把信封拆开,机票上写着他的名字跟出发日期。 陈淮的声音稍显疲倦,那边有车辆行驶的发动机声响:“你需要打车去市里机场登机,机场很大,找到对应的值机口,如果不清楚,直接找机场客服问……算了,我叫人开车去接你,直接走绿色通道。” “?”叽里呱啦听陈淮说了一堆听不懂的话,林暮表示疑惑:“你为什么能用我的名字买到机票?” 对面沉默以对,哦,也是,林暮反应过来自己问的有点多余,他的信息在陈淮他们家那边都是公开透明的。 陈淮是因为听到那天晚上他说自己没坐过飞机,才给他买的飞机票吗,这也太…… 第184章 “我坐火车就行,很方便。”林暮不是很能适应来自陈淮的过度关怀,但有控制不住自己反过来关心人家:“你去国外……做什么啊?” “出差。” “哦。”林暮说,“那,你路上小心。” “嗯。”网络不是很好,陈淮的声音断断续续:“我……消失,你……别担心……回去。” “什么?”林暮走到床上,站在窗边大声问道:“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你妈妈……日记……我姐……”之后是彻底的安静,通话计时仍在增加,但却一点声音也听不到了。 林暮等待着,时间增长了三十几秒后戛然而止,通话中断了。 难不成是陈淮回家以后,又发现什么了……“你妈妈,日记,我姐”林暮赶紧把那本忘记带回山里的日记本掏出来摆在桌子上。 原来他把事情想得简单,这次回去的发现让他没办法保持原则,在真相与尊重之间,林暮选择了前者。 锁是很小的那种u型锁,年久生锈,林暮用小刀轻轻一别,就打开了。 首页写着——“愿你如风般自由” 第一页,上面有很幼稚的字体,内容是“林晓依”三个大字,林暮注意到一个细节,在首页的右下角,有三条横线,分别对应着名字,电话跟地址。 名字那一条横线后面,是另外一个人用黑色钢笔写下的,苍劲有力的“林晓依”三个字。 从第二页开始,“林晓依”三个字铺满了纸张的每一个角落,仔细观察,似乎都在模仿首页上的那个笔迹,越到后面,写的越规整。 林暮翻过去重复的五六页,终于翻到了实际的内容。 【1997年6月18日晴】 xiexie陈。 这几个字的下面用红笔标注着“谢谢陈老师”五个字。 【1997年6月19日晴】 谢谢陈老师。 【1997年6月20日晴】 我是林晓依,林晓依谢谢陈老师。 林暮一连看了三十多日的日记,每一天都很短,只有一句话或者两句话,有很多字用拼音代替,像是小孩子,还会有错别字,每一个错别字的底下都被人用红笔进行修正,还会有一些交流回复的短语。 诸如:“有进步”,“写的很好”亦或是“谢谢,老师也很开心”。 在两个月后,林晓依的进步神速,他几乎可以写上一二百字的日记了,用拼音的时候也越来越少。 【1997年8月31日云】 陈老师说我的进步很大,是同学里面进步最大的人,他说我很优秀,如果是在大山的外面,也一定是个特别优秀的女孩,只是被困在山里了。老实说外面的世界很广kuo,我不直到广kuo是什么意思,老师说是很大很大的意思。我问,很大有多大,比整座山加起来还要大吗。陈老师说,是的,比成千上万座羊huai山都要大,蚂蚁于山林,羊淮山于世界。我不懂,可我想去广kuo的世界。 在这之后的一个月时间里,每天的日记都记录了林晓依与那个所谓陈老师的日常,她会问陈老师很多问题,陈老师会给她在她看来很新奇的回答。 【1997年9月28日阴】 今天下雨了,我被雨淋湿,陈老师把他的外套借给我穿,有很好闻的香气。昨天我跟林哥说我想出去念书,想去外面,林哥不说话,他去了林爹爹的房间,出来后说不让我再学习。他们不给我晚饭,说我中了邪。我才没有,他们说陈老师的坏话,我很生气,所以跟林爹爹顶嘴,林爹爹打了我,林哥替我挡了两下,可我的胳膊还是出血了。陈老师看见,眉毛低低的,我的伤口在发烫。不知道是因为雨水,还是香气。 【1997年9月29日晴】 今天看到了彩虹。没有回家,住在学校,老师的房间给我住,他告诉我,要学会反抗。他说这里有封建zaopo,有lou习,都是很不好的东西,会毁掉人的一生。他让我寻找自由,寻找自由的第一步,是走出羊淮山。我会写淮了,是很好的一个字。 【1997年9月30日晴】 老师送给我一件白衬衫,好白。我好开心!好快乐!好兴奋!好幸福!好喜悦!所有的形容词都不能够形容我此刻的心情。我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这是我的第一件衣服,我一定要保管好它,其实我早就不想穿林哥的衣服了,他的衣服领口太大了,很讨厌。老师说我应该拥有一件属于自己的衣服。现在它是我的了。 【1997年10月20日阴】 爱。感情。爱是一种感情,喜欢,爱。比喜欢更深的感情叫做爱,老师说我对白衬衫的这种心情叫做喜欢,我问他爱是什么,老师说,他可以教我很多东西,唯独爱这种东西,不能教,教不了。每个人生来都会。可我不会,不开心。 【1997年11月14日雪】 我喜欢陈老师,比喜欢白衬衫更喜欢。我爱陈老师。 【1997年11月15日雪】 陈老师离开了!今天到学校的时候,陈老师不在了,同学说他已经离开了,回到外面的世界去。板子上写着“愿你如风般自由”。这是我们的秘密,一定是,老师的意思是让我出去找他吗?陈老师,你为什么突然就走了,不告诉我呢? 【1997年11月16日雪】 今天烧柴的时候,不小心把衬衫弄脏了,黑乎乎的一块,洗不掉。水很凉,像冰,我的手冻得没知觉,还是没有洗干净。没有保护好陈老师送给我的白衬衫,难过。我跟林哥说,我想出去,不想在山里了,被林爹爹听到,林爹爹又打了我。他说我生是林家的人,死是林家的鬼。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怎么会有人,就连死去的人都要锁住,魔鬼,他是魔鬼! 第185章 【1997年11月17日雪】 林老师走后的雪没停过,上山下山的路都不见了。学堂没有人了,林爹爹说要我许给林哥,他说我是林哥的媳妇,我不是!我是我自己,我是林晓依,我不要给人当媳妇。嬢嬢说要我给林哥生孩子,只要我给林哥生孩子,她就偷偷放我离开。我不知道怎么办,我想走。 【1998年2月19日雪】 下不完的雪。 【1998年5月11日晴】 好累,我不要给林哥当媳妇。陈老师为什么还不回来? 【1998年11月23日晴】 好恶心。他们好恶心。 【1999年1月2日晴】 生不如死。 【1999年1月8日晴】 陈老师,你在哪?陈老师,你在哪?陈老师,你在哪?陈老师,你在哪?陈老师,你在哪?陈老师,你在哪?陈老师,你在哪?陈老师,你在哪?陈老师,你在哪?陈老师,你在哪?陈老师,你在哪?陈老师,你在哪?陈老师,你在哪?陈老师,你在哪?陈老师,你在哪?陈老师,你在哪?陈老师,你在哪? 【1999年2月26日晴】 我不是我。 【1999年2月26日晴】 不要叫我媳妇! 【1999年11月29日晴】 吃什么都想吐,大娘说我肚子里面有娃娃了,只要把他生下来,我就能离开了!我要去找陈老师,陈老师还在外面等我! 【2000年3月19日晴】 肚子好像变大了,好可怕,里面真的有娃娃吗?ta好像会动……好神奇,谢谢你的出现,你是我的自由。 【2000年5月26日晴】 肚子好痛,腰也好痛,再坚持一下。 【2000年7月26日晴】 我的肚子要裂开了。没关系,一切都是值得的。 【2000年9月10日 】 肚子好疼,要疼死了…… 【2000年9月17日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生了一个怪物,哈哈哈哈哈哈,我出不去了,再也出不去了,魔鬼要我再生一个!!!!!!!为什么!为什么不是男孩,为什么!我错做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去死吧!!!都去死吧!!!! 看到这里的时候,林暮的双手颤抖,他近乎拿不住重若千金的日记,啪的一声,日记本坠落在地。 硬质外壳断裂,连着林暮脑子里的那根神经一起。 他窥探到了“林小一”诞生的过程——亦是另一个“林晓依”毁灭的过程。 第89章 林暮坐在那里,从天亮看到天暗,厚厚的一本日记从遇见那个人开始,记录到林暮的弟弟出生结束。 最后一页写着:“我要开始新的生活了,陈老师,愿您永远平安顺遂。——过去的林晓依” 林暮不清楚末尾的署名意义是什么,但他在某一篇日记里面发现她有提到“那个女生”,妈妈说那是一个长得非常像陈老师的人,与陈老师一样温暖又博学。 她拦住了当时意欲自尽的林晓依,再次为她描绘外面的世界,那是由许多许多个斑斓而美丽的梦境组成的诗篇。 她对林晓依说,世界上总有爱你的人在等你。 那篇日期的日期是在林暮总跑去山洞的那段时间。 林暮这些年忘记许多事,小时候的生活太单调,日复一日重复的生活让他对很多事情印象模糊,未曾想就这样错过了母亲跟陈雪的相遇。 妈妈没跟他提到过陈雪,林暮在仅有的几次交集后亦没再见到过这个人,以至于很长一天时间内,林暮将这个人忘得干干净净。 她与她,她与他,他跟陈淮,这些相遇太过离奇。 林暮焦灼地给陈淮打去电话,回应他的是嘀声过后无法接通的提示,十几个皆是如此。 陈淮先前通话时说自己在国外,那么或许是太忙,没有时间不方便接也说不定,毕竟他是那种,很厉害的,大公司的老板。 想了想,林暮把从日记中获取到的部分有效信息提取出来,编辑成短信,在选择发送人的时候,犯了难。 电话簿中的联系人不多,按照字母排在前面的分别是【陈1】、【陈2】和刚刚存进去的【陈3】。 有钱人的特质体现在方方面面,诸如电话号码会非常的多,林暮不知道陈淮目前会用的是哪个,于是他把这条短信分别给三个号码各发送了一条。 发完短信后,林暮感觉有些莫名其妙的空虚,林晓依的日记让他无所适从,哪怕日记的主人已经不在世上。 日记中大半的内容在写陈老师,剩下的一小部分,也是在写“陈老师”——与她结婚的那个,林暮的继父。 前者或是后者,都没有名字,不知道在林晓依的心里,这两个人是否又分别,可林暮知道,他们绝对不会是同一个人。 继父人很老实,是很普通的县城老师,长相平平,与陈淮和陈雪过分精致的外貌毫无相似之处。 她在透过那样一个相似的身份或是代称去看谁呢? 入夜的风凉爽,打在林暮身上却宛如一盆冰水临空淋下,将他整个人浇得透彻。 林暮心不在焉地走到床边,脱鞋爬上床,手甫一碰到窗户把手,玻璃上映着的人,面色惨白。 “我弟弟比你大两岁,都已经有两三个你这么高啦。”脑子里面面容模糊的女人笑容璀璨,低着头,日光点缀在她身后,投下一片阴影,她说:“我弟弟叫陈淮,羊淮山的淮,好听吧?” 第186章 “咔嚓——” 塑料的把手不堪重负,在巨大的压力下,猝然折断。 如果陈淮比他大两岁,那么,陈淮应该是在九八年出生……陈淮的父亲与自己的母亲相遇……是在……九七年! 陈淮是母体自然分娩的孩子吗,如果是的话,那段时间,陈淮的母亲又在哪? 林暮回想起实验基里,那些容器内的东西,控制不住一阵的反胃。 林晓依日记写的模糊,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事,字里行间充斥着暧昧的气息。说不清的眼神,过界的相处,共处一室或是不该滋生的情愫。 林暮无法确定他们到底经历过什么,陈雪……陈雪为什么又会出现在羊淮山,她又对自己父亲跟林晓依的事情知道多少呢? 陈淮的母亲呢?她知道多少? 问题层出不决,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挤满林暮的脑袋。 以他能想到的,所有问题的最终答案似乎都指向一种很难堪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压得林暮呼吸困难,甚至让他感觉到迷茫。 他跟陈淮中间,到底还隔了多少未知的东西? 不该见的,林暮想,他们不该再见的。 手在抖,空气的氧气似乎变得很稀薄,林暮呼吸急促,手忙脚乱地爬下床,鞋子都忘记穿,从门口的盒子里面翻找东西。 慌乱间盒子被打翻到地上,他翻出里面两板白色药片,分别扣下两片放进嘴里,直接扶着料理台,用嘴接着龙头里的冷水吞下去。 恍然间过去很久,衣服湿透了,林暮从地上起来,大脑昏昏沉沉,身上没有力气,凭着本能走到床边倒下去。 睡醒已是天亮,林暮眨了眨眼,看清鞋柜边上的一地狼藉,自嘲地笑笑。 揉揉脑袋,残余的痛感没消干净,余光瞥到那本日记,林暮立刻转移开视线。 他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并不适合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很理智,这是他这么多年对抗坏情绪积累下来的经验。 过去就好了,什么都不要想,让它们消失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 距离出发的时间很近,京北那边的医院在经过林暮的允许后的第二天,便帮团宝进行了转院,此时他们应该已经抵达京北有一段时间了。 林暮收拾好出门,去银行取了一万二的现金,分成两份,一份装了一万,另一份装了两千。 他在去张叔家的途中买了果篮,送到张叔家里,信封就藏在果篮的最下面压着。 随后林暮又去福利院看了几个小女孩,他到的时候几个女孩正在跟大家围成一个圈,做丢手绢的小游戏。小花跑得很快,每次都把沙包丢到不同的人身后,最后大家又都全传给她,这是其他孩子们喜欢她的表现。 两个小不点分别坐在叶子身边,抱着她的胳膊,林暮本想跟她们道别,叮嘱让她们照顾好自己,但见他们玩的开心,便没有了打搅的心思。 “她们都是很好的孩子。”院长站在窗后对林暮说,“就是叫小敏的女孩有点怕生,不过只有她们几个在一块的时候,也还好,会慢慢适应的。” “麻烦您了。”林暮给院长鞠躬。 “别客气,是我应该做的。”院长扶起他,年长者的眼神依旧清澈,笑着说:“像你一样。” 林暮笑笑,不太会面对这种对话,他拉开书包,从里面拿出一枚信封递给院长:“一点心意。” 院长推脱不要,林暮没有与人拉扯,只是在院长出去跟孩子说话的时候,默默将信封压在茶杯下,安静离开。 回家途中后林暮用手机查询机票退票相关的流程,发现自己这张头等舱的机票价格高到离谱,在距离出发只有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情况下,更是被高昂的手续费吓到秒关界面。 直到坐上飞机,林暮还没反应过来,随着一阵巨大的轰鸣,飞机冲上云霄。机窗外云与天分成两片,好似另一个世界。愣神的功夫,广播就已经传来即将抵达目的地的到达提示,林暮不禁感慨,飞机真的要比绿皮火车快上很多。 “抵达京北后,会有其他同事联系您。”将他送上飞机的人这样对林暮说过。 于是林暮走出闸口,在有人迎上前询问“您好,请问是林先生吗?”时,他未作犹豫,直接跟着人走了出去。 林暮此刻坐在轿车后座上,空调温度适宜,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他这次穿得很少,可却没有了在外面行走的机会,从到达大厅直达地下停车场,车内的冷空气慢慢渗透进骨头间的缝隙。 他摆弄手机,看了半天,没发现有新短信的提示。收件箱里只有他先前跟陈淮两个人的深夜聊天,林暮从头看了一遍,嘴角上扬起微弱的弧度。 太幼稚了,里面的两个人。 他搓搓胳膊,把竖起的寒毛抚平,问司机:“陈淮回来了吗?” 穿着正式的司机从后视镜扫了他一眼,目光冷漠,恍若未闻,没有回答林暮的问题。 林暮熄灭屏幕,把手机放进包里,拉上拉链,看向车窗外。 太阳铺满地面,蒸腾出热气,树叶随风摇摆,外面一定很热,跟车里面不一样。 是了,他跟陈淮的关系,还没有近到可以随意知晓对方行程的地步。 余下的路程很安静。 走了很久,大概有一个小时,依然没到市区,林暮逐渐感觉不对。 第187章 “这是去哪?”林暮问着,拿出手机打开地图,发现他们行驶在外环高速上,是与京北医院截然相反的方向。 对方没有应声,林暮语气稍重:“麻烦直接将我送到医院就好。” 前方司机依然没有回复,安静的像个不会说话的哑巴,甚至连目光都没有产生偏移。 林暮眉毛一跳,预感来的后知后觉,语气肯定:“你不是陈淮的人!是谁?” 司机这才正视他,语气呆板没有感情:“到了目的地,您自然会知道。” 林暮想了许多种可能性以及解决办法,跳车?不不不,这是高速,他还没傻到那个程度。报警也行不通,对方是敌是友还未可知,林暮唯一能确定的便是对方来者不善。 ——从司机对他的态度中可见一斑。 林暮给王宇发了短信,同时发起实时位置共享,告诉他如果自己三个小时内没有主动给他打电话,十分可能是遇到了危险,嘱咐他要及时报警。 随后又不经意从后视镜中拍下司机的面部照片,发送给先前在县城接送他的司机,林暮可以百分百确定那个人是陈淮派来的。 最后,他给京北医院对接的联系人发了消息,通知对方自己临时有事,需要更改到院时间。 做完这些,林暮长舒一口气,脖颈刚靠到座椅上,手机就疯狂震动起来,是王宇的夺命连环call。 林暮见前面的人没什么反应,自然地接起电话,那边嗓门极大,声音从扬声器中喷出来:“林暮!我了个去你咋了!遇到啥事了!要是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哥们直接杀过去救你!” 他把手机挪远,将音量调到最低,贴回耳边,王宇还在讲那些不着调的话,林暮揉了揉眉头,开始反省把身家性命交给王宇的自己是不是选错人了。 “安静。”林暮冷静地说,“你太激动了。” “能说话!看来暂时没事儿……对面是要钱还是啥啊,多少人啊?说没说后续怎么联系……” “停停停!”林暮一个头两个大,“我没事儿,你差不多行了啊。” 对面跟他扯了十几分钟,这边车辆驶入山中,没两分钟,开进一个大院。 司机沉声提醒道:“林先生。” 林暮看他一眼,对电话那头说:“好了,有事先不说了,别忘了我跟你说的,医院见。” 王宇还在那一头雾水地嘟囔“能唠十来分钟,看样是不咋危险,啥医院啊?这么多医院我上哪找你……”啪,电话挂断。 熟悉的大门,熟悉的院子,司机打开车门,热气扑面而来。 这哪都不是,分明是先前他来住过一段时间的,陈淮的家。 司机带着他往里走,植被覆盖的花园温度比外面低了许多,很快走到房门口,林暮瞳孔微震,房门大敞,锁已经被人暴力拆卸,余下一个很大的窟窿。 司机没有换鞋,径直走进去,林暮犹豫一瞬,跟着走到客厅。 七年前见过一面的女人,坐在沙发正位,黑色长裙蕾丝手套,气质冷漠锐利,扫向林暮的眼神一如既往地轻蔑。 像在看一条惹人嫌恶的癞皮狗。 第90章 偌大的客厅凉风穿行,女人目光犹如冰冷蛇信,盯得林暮背脊发麻。 她慢条斯理地将披肩向上拢,盖住肩膀,翡翠蛋面戒指在指间被主人反复摘戴。 “小瞧你了。”女人头也不抬地问林暮,“八百万花没了?” 林暮没吭声,心中生出退却的感受,翻看日记带来的蝴蝶效应中包含他面对陈淮母亲时,难以抑制的心虚。 此时此刻对面的人在想什么……林暮开始下意识地用拇指指甲扣弄起食指指肚。 他冷静思索,却不敢深想,冷汗簌簌地往下流,浸透后背的衣衫。 女人不急也不缓,有风吹过,大型吊灯的水晶帘轻轻碰撞,叮铃作响。 “这个房子喜欢吗?”她嘴角带笑,只微微抬了抬狭长的眸,美的冷艳,动心心魄,“喜欢送你?” 林暮摇头,却见人却已经把目光收了回去,没在看他。林暮手指微顿,攒成拳,张嘴拒绝道:“不。” 林暮说:“这房子,是陈淮的。” 陈淮的房子不应该由别人来做决定,哪怕这个人是他的妈妈。 对方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将戒指径直推到指根,理了理长裙,站起身。 她身材比例优越,穿着高跟鞋的身高近乎与林暮持平,朝电梯那边走了两步,回头问林暮:“你到底想要什么?” 林暮愣了愣,上次女人也是这么问的,他要了八百万。 陈淮也这样问他,好几次。 林暮在想,自己在他们的眼里看起来,难道就真的是浑身写满了图谋的那种人吗?这么不堪。 当年的陈淮需要一个母亲,需要一个能够给他提供医疗帮助的家人,现在跟那时候不一样了,林暮不想继续与这人周旋,没意义。 “抱歉,”林暮整理好表情,昂首挺胸:“我什么都不需要,谢谢。” 他顿了顿,觉着自己在这些人的面前,一向赤|裸没有秘密,她应该知晓自己这次进京的目的,于是又作出保证,“孩子做完手术脱离危险期,我会尽快离开京北。” 女人依旧没什么表情地打量着他,林暮顶着她的眼神礼貌道别:“没有其他事,我就不打扰了。”说完转身向外走。 第188章 “等等,”女人叫住他,“梯控,你有吗?” 林暮一时没反应过来,迷茫的神情没逃过女人的眼睛,她略显失望地道,“算了,”随后对林暮身边的男人说:“叫人过来,拆掉。” “你要做什么?”林暮发觉不对,走到电梯面前伸手挡住,再次对她强调,“这是陈淮的家。” 平静的面皮彻底撕破,女人神色沉下,抬手轻摆,林暮立刻被人拧着胳膊拖出去。 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司机,力气出奇的大,他掐着林暮的胳膊,不知道按在哪处,让林暮的胳膊丝毫提不起力气。 林暮不死心地回头,继续提醒她:“你应该尊重你的孩子。”但经过转角,他已经看不到女人的身影了。 他被人从门口的台阶用力推下,踉跄几步稳住身形,有人从林暮的身后走近扶了他一把。 “林老师。”身后的人这样叫他。 看清来人,林暮站稳,很是意外:“王助?” 林暮随后下意识朝他身后看,并没有看到他想象中那人的身影,他问王助:“陈淮人呢?” “陈总在出差。”王助恭敬地回答。 “还没回来吗,他妈妈要……”林暮的语气急切,眉毛皱起来。 “没关系,不用担心。”王助耐心解释,“陈总临走前曾嘱咐过,一切全随夫人的意思。” “拆电梯也没关系吗?”林暮反问。 王助顿了一下,忍不住往里面看了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没关系。” 林暮完全放不下心:“要不你还是进去看着点?三楼不是陈淮的房间吗?可能会有很多私人物品……他们乱动怎么办?” 陈淮视频里给他看过的那个柜子,里面摆了很多东西,还包括他留下的那些…… 王助说:“里面重要的东西已经搬走了,在陈总出国前。” 林暮抿起嘴,那他的东西,应该会被留在三楼。 没关系,林暮想,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那八百万……本来就是陈淮家里的东西。 “嗯。”他应了句,放弃参与别人的家事,对王助理说:“那我先走了。” 林暮走向院门的方向,王助看着林暮的背影,发现他低着头,很像庭院小路边被烈日晒到垂茎的花骨朵。 差点忘了正事,王助拍拍头,小跑着追上去,对林暮说:“这边不好打车,我送您!” 林暮没有推拒,讲话闷闷的:“好,如果方便的话,麻烦您了。” “不麻烦的。”王助今天对他的态度出奇的好,破天荒地说了句:“我就是专程过来接您的。” “?”林暮停下脚步,侧着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早上陈总说过您会来这。”对方在林暮迷茫的注视中肯定地点点头,“是他安排我过来接您。” 林暮的胸中仿佛重新注入氧气,表情肉眼可见地雀跃起来,可开心不过两秒,睫毛很快垂下去。 “原来陈淮能打电话……”他小声嘟囔着,心事重重的样子,闷头往外走。 “您说什么?”王助跟上,林暮摇摇头道:“没什么。” 走了没两步,王助见林暮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抬高看一眼,然后息屏揣回兜里,呼了口气,肩膀不经意间耷拉下去,像是产生了诸如失望的某种负面情绪。 “不要多说话。”——这是陈总早上挂断电话前嘱咐他的。 王助听到电话挂断的提示后有些莫名其妙,少说话是助理的基本职业操守,根本不值得被大boss特意叮嘱才是。 奇怪。 去国外接未婚妻回国,却要对这个山里来的老师撒谎说是出差,也奇怪。 有基本职业素养的助理从来不会过多关心老板的私生活,王助摇摇头,把多余的心思晃出去。 · 到医院楼下,王助跟着他一同上楼:“我先带您去见林团团的主治医师,有任何问题,我这边随时方便为您提供帮助。” 林团团就是团宝,他先前为了方便团宝做手术,托张叔找人办理了领养手续,把团宝上到了自己的户口本上,起名叫林团团。 面对王助的热心帮助,林暮颇有些受宠若惊地回了句:“谢谢。” 医院门诊大厅人满为患,无论过去多少年,医院里的人似乎总是这样多。 他们乘坐员工电梯上到六楼心内科,走到最里侧的医生办公室,进去前林暮侧目看了眼医生介绍,只依稀看见一张照片,旁边写着江什么医生几个字。 办公桌后身着白大褂的医生起身相迎,背对窗户,阳光刺目,让人看不清他具体的长相,搭眼一看,身量很高,跟陈淮不分伯仲。 是很少见的个子。 对方见到林暮,有一瞬间露出意外的神色,脚步都不明显地慢了一拍。 随着人走近,林暮抬头,将人看清楚后,眼睛不自觉睁大了,抬手把额前的刘海扒拉开,不敢置信地高声问道:“江……江清!?” 对方点点头,褪去了学生气,愈发沉稳,只有惜字如金的毛病一如从前,伸出右手:“好久不见。” “你竟然当医生了。”林暮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界突然见到个熟悉的面孔,心中难免亲切,与对面的人握握手,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 当年读书的时候,林暮还能偶尔在放学后见到江清。隔壁学校那边提前下课,江清就会等在校门口,与林望月一道回家,有时候也能见到他隔着栅栏给林望月递东西,再不济两个人在打工的酒店也能碰到面。 第189章 县城那么小,两个人见到的频率是很高的。 可自打他出院回去,林望月突然退学失联,连带着江清出现的次数也变少了很多。 林暮后来听人说江清缺席了高二下学期开学的第一次的五校联考,被隔壁大喇叭通报批评,又参与打架斗殴,险遭退学。再后来林暮又听见有人传说先前的通报批评是误会,学校收回了处分,江清实际已经被保送京北。 真真假假搞不清楚,林暮也没精力关心,总之江清不再去饭店打工,也可能是换了其他地方工作,两个人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高二那年冬天的同学聚会上。 俩人都不是喜欢寒暄的性格,打声招呼就开始正经讨论,两个小时过去,总算定下了手术日期。 原来江清是京北医疗系统内最年轻的主治医师,王助洋洋洒洒地吹了半天,林暮就听明白一个意思,他这隔壁学校的“校友”,很牛,林团团的手术主刀医生是他,截至目前为止他的手术成功率是百分之百。 王助中途出去接听电话,空气一度变得非常沉默,林暮起身问他:“是不是还有别的患者,那我就不打扰了……” “没。”江清手拿钢笔,低头写着什么鬼画符的东西,头也没抬地说,“今天我没排班。” “哦。”林暮一屁股又坐回凳子上,他有事想问,江清好像也知道他有事想问。 “那个……”林暮抓抓头发,“你还记不记得……” “林望月?”江清放下钢笔,靠在椅背上,接了后半截话。 “嗯。”林暮问,“他高二下学期退学了,我们所有人都联系不到他,你跟他你们俩……啧,你具体知道是什么情况吗?” 江清没什么表情,没答,反问林暮:“想见他吗?” 林暮立刻反应过来:“林望月也在京北!?” 江清点了点头。因为江清大部分时间都没什么表情,所以林暮也没看出来他表情其实不太好。 “他变得,不太一样。”江清说,“做好心理准备。” 第91章 林暮跟江清往外走的时候,王助理的电话尚未打完,见到他们出来,说了句“稍等”便将手机从耳边拿下。他跟江清打完招呼,问林暮:“林老师,我们现在回去吗?” “不用。”林暮看了眼换下白大褂的江清,对王助理说:“你先回去忙,不用送我,我跟同学叙叙旧。” “好的。”王助伸出右手,引向科室出口方向,道:“您们先走。” 他另一只手拿着手机,界面显示仍在通话中,屏幕上方有一排虚拟号码,林暮的目光只顾放在王助理的手上,没有往下方留意。 江清视力极好,一扫而过就能看得清清楚楚,但他不是关心他人隐私的性子,微微颔首,便带着林暮朝电梯间走。 门诊楼的每一个角落人都很多,吵吵闹闹,科室走廊也不例外,外面挤满了等待叫号的病人。 他们出不远,便有人认出江清,走到跟前叫了句江医生,问他可不可以帮自己看一下新拍的病片。 江清原地驻足片刻,跟病人讲明大概情况,叫他别担心,随后抬手,片子没等递回去,忽地皱起眉头,回头看向王助理所在的方向。 两个人隔空对上视线,不知为何,王助理做贼心虚般捂住听筒,又向走廊内侧走了几步。 林暮见江清一直向后看,不禁问他“怎么了?” “没。”江清将片子放入病人撑开的白色影片袋,对林暮说:“走吧。” 他们从门诊部后门出去,江清带着保温盒,在路过后门食堂时,打了小米粥和素菜。 出去后他们走上一条小路,路上没见几个人,很安静。 “你刚说他在住院……”林暮这才问他,“望月他到底怎么了?” 江清沉默片刻,抬手揉揉额头,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到了就知道了。” 顿了顿,放下手,江清又问:“你知道刚刚那人是打给谁?” 林暮:“什么?” 江清补充:“王助理,走廊。” “什么意思……”林暮听这人说话费劲,一时没转过弯,咂摸咂摸才弄明白他在问什么,可还是有点纳闷:“你问他刚刚给谁打的电话是吗?” 林暮说:“我也不知道啊,我跟他也不是很熟……怎么忽然问这个?” “没什么。” 林暮“哦”了一声,感觉莫名其妙。 几分钟后,走到住院部大楼门口,江清在上楼梯时又没头没脑地扔出来一句:“小心提防点。” “啊?”林暮简直一头雾水,“谁?王助理……吗?不是我说你,你说话怎么没头没尾的——” 江清瞥林暮一眼,语气没什么情绪,却一口气说了对他来说很长的话:“他在给对面的人打电话汇报你的行程。” 没说的是王助理甚至精确到了今天来时路上林暮看了几次手机,说过几句话,以及接下来会与谁吃饭。 这行为跟监视没什么两样。 林暮先是茫然,随后想到什么,顿时了然,变得严肃起来:“谢谢,我知道了。” 差点忘了,陈淮身边有个叛徒,他当时认为最有可能的人选就是这个王助理,现在看来他是狐狸尾巴藏不住了。 但林暮转念一想,不对啊,他给对面汇报自己的行程有什么用呢?难道顾昭那边还有什么动作? 第190章 林暮简短地复盘了一下自己今天从见到王助理之后,到刚才离开前的所作所为,应该没有什么对陈淮不利的言行。他觉着自己作为一个局外人,怎么都摸不清这些城里人乱七八糟的脑回路。 思索间已经上楼,走到某间病房门口,门是关着的,江清回应路过护士的问好后,轻轻敲了敲门。 门很快从里面打开一道缝隙,林暮先是看见蓝格子的病号服,一只苍白的手,随后却被里面那人脖子上刺目的白色纱布夺去视线。 “林……”林暮开口,名字刚说一半,被林望月小心翼翼打量的视线截断,含在嗓子里。 林望月隔着门从缝隙里小声跟林暮说“你好”,随后很快将眼巴巴的视线转向江清,眉眼弯弯,既高兴又害怕地说:“你来啦!” “不开门吗?”江清问,声音比刚才还冷。 “哦哦。”里面的人这才反应过来,把门打开,站在门边背靠墙壁,柔声说:“请进。” 嗓子哑着,像是感冒了,听起来有些刺耳,跟林暮记忆中林望月温柔的声线很不一样。 江清把手里提着的小米粥放到病床旁的医用床头柜上,又去看了挂在床尾的病历本,间隙抬头看了靠墙罚站的林望月一眼,林望月就紧张地站直了一些:“我没事啦,过两天都能出院啦。” 对方没理他。 林望月很无奈地耸耸肩,气声跟林暮说:“他很凶吧?” 林暮欲言又止,被这俩人搞得有点懵,他清了清嗓子,还跟林望月一块站在门口的位置。 “好久不见,林望月。”林暮说。 “好久不见。”林望月先是难为情地笑笑,然后咬住下唇,目光看向林暮身后的墙壁放空,像在思考,十几秒过后如释重负的样子,看着林暮的脸道:“林小一。” “不好意思啦。”林望月指指自己的头说,“有的时候,脑子的反应会有,一点点慢。” 林暮实在很少听到有人这样叫自己了,愣了一下,他的视线还落在林望月的脖子上,让林望月误以为他在震惊自己的伤口,抬手碰了碰,给他解释:“就是看着吓人,其实就是轻轻刮了一下,不严重……的……” 林暮顺着林望月卡壳的时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原来林望月又被江清眼神杀。 在这个诡异的氛围里,林暮一方面觉着奇怪,一方面又感觉熟悉,怎么七年过去了,这俩人的相处模式还是这样。 林望月还是那么没出息! “罚站呢?”江清把装着粥和菜的保温盒打开摆好,头也没回地说,“过来,吃饭。” “哦……”林望月松开握着门把的手,对林暮说,“我们走吧,里面坐。” 他们往里走的时候,江清径直从里面出来,擦肩而过时林望月牵了牵江清的衣角,问他:“不坐一会吗?” 江清没吭声,林望月在他拧着眉的表情中讪讪松开手。 “我在外面等。”这句话是对林暮说的,话落门被江清带上。 林望月在关门后看起来变得更放松了一点,他坐在床边,很没办法地说:“生气呢,可难哄了。” 他喝了两口粥,问林暮:“你怎么来啦?是在这边读书吗?” 林暮摇头,“毕业两三年了,家里,家里孩子生病,过来看病的。” 一口粥含了半天,艰难地咽下去,林望月摸摸脖子,垂下眼睛,吹了吹下一勺:“差点忘了,这会儿你们是该毕业了……张希颜她们呢?还好吗?” “她们在南城,挺好的——”林暮想着她们应该还不知道林望月的消息,如果知道,一定会很激动。“你……你当年怎么突然,突然就退学了。” 林望月想了想,把勺子放回去,两手支在床上晃着腿:“生病呀,来这边看病。” “看好了吗?”林暮问:“她们一直联系不上你。” “嗯。”林望月低着头,声音很小,“应该看好了吧……但有的病是天生的,怎么看也看不好的。” 林暮听他这么说,感觉可能是很严重的病了,如果是张希颜她们在这,肯定很会讲安慰人的话,不会让气氛变得沉重。 “没关系,现在医疗很发达的,肯定能治好,别担心,心态最重要。”林暮很努力地试图安慰人。 林望月看到柜子上的小碗里有切好的苹果,是江清刚刚削好皮切成块的,他有些开心的吃了一块,又拿起递给林暮:“你也吃。” 林暮说不用,林望月的手还支着,没办法,他只得捏一块放进嘴里。 林望月喂给自己一块,慢吞吞地说:“不治了吧,病治不好的话,过程也是很难捱的,不想治了。你呢?你跟你哥怎么样了?其实我还挺羡慕你们的……” 最后一句几近呢喃,林暮没听清,反倒是听见前面提起陈淮时,吞咽的动作猛然顿住,随后呛了一下,咳嗽不止。 他拍着自己的胸脯顺气,跟从床上站起来想要帮他的人摆手说没事。 不知道话题怎么就从治病转到了他跟陈淮身上,面对同学的关心,林暮不好无视:“我们……咳咳,他,他跟父母回家了。” “啊……这样啊……”林望月拖着长长的尾音,像是很遗憾,“你们没有联系了吗?” 林望月用一次性纸杯给林暮倒了杯水,林暮接过喝一口,把咳嗽压下去。 第191章 他不想再多说,但也不会撒谎,只敷衍林望月道:“联系,但不多。” 随后又反问他“那你跟江清呢?”,完全没觉得自己的话题转折的也很突兀。 “不知道呀,他要让我给气死了。”林望月小声叹息着,很迷茫似的:“我也不知道。” “喜欢男生挺辛苦的。”林望月说。 林暮张了张嘴,合上,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 两个人像在打哑谜,说着自己想说的,听着自己想听的,对话陡然结束,沉默好长一会。 林望月先回过神,连忙喝了几口粥,给林暮解释:“一会凉了没喝完人又要生气。” 道别前林望月问林暮要了张希颜跟王媛的联系方式,并拜托林暮先不要告诉她们见到自己的事,林暮应下:“明天再来看你,我最近都在医院。” 林望月:“好。” 他们两个说话的时间江清把饭盒洗干净,装进袋子拎出来,什么都没跟林望月说就走了。 “小气。”林望月看着江清的背影气哼哼的吐槽,转头跟林暮挥挥手说再见。 林暮:“拜拜。” 出去的路上林暮想为林望月说两句好话,却迟迟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在临告别前给江清说了一句:“他挺怕你生气的。” 江清“嗯”了一声,再没下文。 林暮估计自己说了句没用的废话,悻悻走了,去院门口租临时床。 他晚上在林团团病房外的走廊睡,没带被子,医院里打着空调,入夜有些冷,林暮抱着肩膀,睡的一直不踏实。 凌晨,迷迷糊糊听到脚步声,林暮以为是护士查房,或是其他病房的陪床起夜,没当回事。 可脚步声却在他的床前停下,高高的身影遮挡住走廊昏暗的灯光,对方撩了撩林暮的头发。 弯着腰,声音很轻地说:“回家睡。” 第92章 睁开眼睛,风尘仆仆的陈淮出现在林暮眼前。 林暮揉揉眼睛,想到刚才在做的一个杂乱的梦,梦里断断续续,好像自己把所有熟悉的朋友们全都邀请进了山里做客。他们一起爬山,王媛说山里面比大城市舒服,张希颜的精力充沛总想跑在最前面,被王媛拽着胳膊,林望月在后面跟江清说话,江清还是很冷漠的样子,不理林望月,但却会把林望月前方支出来的树枝掰断。 林暮夹在中间,感觉前所未有的开心与轻松,可梦变化的很快,下一秒,画面陡然改变,林暮掉进一个山洞,山洞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小男孩,男孩的面容模糊不清,他正在很认真地往石头上刻字,发出很刺耳的摩擦声,仿佛没发现林暮这个外来者。 林暮悄悄向前走了两步,突然,男孩转过头,嘴角向下耷拉着,看起来很愤怒。男孩的腿坏了,动不了,就那么拖着两条腿爬到林暮面前,拽住了长大后林暮的裤角,仰望他,嘴巴张合不停,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梦里的林暮害怕地向后躲,男孩失去支撑狼狈地趴在地上,流出两道血泪。 一阵眩晕过后,林暮又回到了县城的小院里,他站在门口,陈淮穿着最开始那身破烂的衣裳,蹲在拐角的垃圾桶边翻找垃圾,林暮叫了声陈淮的名字,那人转过头,破烂的衣服在他站起来的瞬间变成林暮高中时期的校服,他朝着林暮跑过来,速度很快。 跑到林暮面前时,他戴上了那条格子围巾,穿着林暮给他买过的最贵的那套新衣服,林暮抬手想要碰碰陈淮的脸,陈淮猛地抓住他的胳膊,林暮视线里,自己的手上拿着针管,陈淮看起来很悲痛,他先是声音很哑地叫了林暮的名字,然后一把将林暮推到在地,四周变成了重逢后休息室的样子。 陈淮穿着西装,看向他的眼神陌生,居高临下地说:“你这个畸形的同性恋,离我远一点。” 最后定格在梦里的那个人,跟现在面前的这个人,看起来一样,却又不太一样。 林暮眼睛有些湿润,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堵住了。 对面的人没有催他,见他醒了,便转身坐在床沿,抬手揉向后颈,放松头部。 “对不起……”林暮小声说。 腿边的人动作僵住一瞬,却很快恢复如常,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说。 这句话太突然了,是林暮下意识说出口的,陈淮听不懂的,但林暮想要收回也没机会了。 林暮坐起来,试图寻找能够解释这句话的理由,身前的人却背对着他,忽然放下手臂,随后很轻地“嗯”了一声。 “我……” 陈淮回头看着他,声音低低的,有点温柔,他靠近林暮,小声问:“要请我吃饭吗?现在。” · 凌晨两点半,林暮坐在陈淮的副驾驶上,有点懵。 这时间附近已经没有饭店营业了,陈淮带着在他空荡的马路上绕了好几圈,第三次路过那家24小时便利店的时候,林暮忍不住开口问陈淮:“我们现在要去哪?” 陈淮点了一脚刹车,停在路边,看向窗外的便利店:“就去那吧。” 两个人先后下车,走进便利店,吧台营业员趴在收银台上昏昏欲睡,听见电子欢迎语冷不丁站起来跟着喊了句:“欢迎光临!” 突然冒出来的人吓得林暮往后一闪,撞到陈淮胸前,营业员问他们需要什么,陈淮说“我们自己找”,然后拉着林暮的胳膊走到背对吧台的另一侧。 第192章 面前的保温柜上放着饭团,速食便当,蔬菜沙拉,甚至还有五花八门的小甜品。 村里人没见过这么高级的超市,看看陈淮,他一脸稀松平常,林暮只好自己偷偷在心里感叹。 他挨个拿起来看了一眼,种类太多,奥尔良,照烧,鳕鱼……全是他没吃过的,林暮往旁边闪了闪,给陈淮留出位置。 “有很多种味道,你喜欢吃什么?”林暮问着,下意识抬手指向下面第二层的红烧肉盖饭,友情提示道:“这个肉最多。” 陈淮点点头,弯腰拿起那盒饭,又把上面的饭团每种口味拿了一遍,林暮看见不远处有蓝色的购物篮,拎过来,站在一边,看着陈淮又拿了沙拉,土豆泥,溏心蛋,随后就连蛋糕那边全都包了场,一个四十多公分的购物狂都没够他装。 林暮两手托着,忍不住问陈淮:“这么多……你能吃完吗?吃不完该浪费——” 陈淮静静看着他,没说话,林暮自动闭嘴,说了请人吃饭,那得人家说了算,自己拦着像什么话。 “还要拿点别的吗?水用不用,或者饮料?”林暮扭头看看,热情补充道:“吧台那边还有包子和串什么的。” 陈淮听了竟然点点头,真的又加了一堆,乱七八糟的酒水饮料,包子肉饼,在吧台摞了一大堆。 营业员都没忍住感叹道:“这么多……” 她一边扫码一边搭话:“你们是公司加班聚餐吗?还是给人代购?最近店里上新产品了,代购甜品的人很多。” “您好,共计八百四十三块,咱们有会员吗?微信还是支付宝?” “没,现金吧。”林暮说着去摸钱包,他没有使用网络钱包的习惯,钱大部分存在银行卡里,仍然保留着身上只带少量现金的习惯。 果然,钱包里只有五张红票,林暮局促地抽出银行卡,把钱包扔回书包里,问收银员:“咱们能刷卡吗?” “可以——” “还是现金吧。”陈淮递给收银员几张现金。 “我没来得及取……”林暮解释道,“来的太急,一直没抽出时间,等下我转给你吧。” 陈淮看他一眼,不是很开心的眼神,林暮住了嘴,心说真丢人。 关键他也没想到陈淮这么能吃…… 他们两个人四只手各提着一个大号购物袋才勉强装得下,放在suv后备箱里都快占满了。 从超市出来之前林暮看到门口有桌子,问陈淮要不要在这里吃,陈淮说回家。 林暮想也是,门口的小桌子也摆不下这么一堆,便跟陈淮重新回到车里。 陈淮踩下油门,车辆启动的同时,声音没什么起伏地朝林暮丢了一句:“你现在欠我两顿饭了。” ? 林暮:“为什么?” 陈淮用那种你自己不知道吗的瞥他一眼,林暮被看的心虚,两顿饭,那得多少钱啊,光是小超市就能消费八百多,如果去了饭店……虽然林暮早就查过首都饭店的消费水平,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会感觉太过奢侈了。 怪不得王宇说过贫富阶级相差太大的人做朋友是会有壁的。 “好吧。”林暮闷闷不乐。 陈淮目视前方,单手把着方向盘,在兜里摸索,拿出来的时候,手里捏着一个巴掌大的,无比精致的绒面小盒子。 他看也不看地丢到林暮这边,林暮手忙脚乱地接住,问他:“这是什么?” 盒子外面烫金印制着英文,不像是某个他在书里学过的单词,更像是个名字。 “打开不就就知道了。” “哦。”整的还怪神秘。 林暮翻来覆去扣了半天也没找到开关,陈淮看不下去把车停到一边拿过来,原来是要从底部抽出来的…… “这包装,挺先进。”林暮摸摸鼻子说。 接过来,原来是盒巧克力,样子做的很漂亮,像工艺品,上面撒着一层巧克力粉。 “给我吃的?”林暮捧着盒子,有点意外。 “不然呢?” “谢谢。”林暮上一次吃巧克力的时间可以追溯到七八年前了,还是当年张希颜送给他的那盒。 巧克力入口即化,如空气般的轻盈,掺杂着淡淡的果香,有甜甜的余味,很神奇。 “好吃!有水果的味道。”林暮拿起一颗,直接递到陈淮嘴边,“你也尝尝!” 陈淮顿了顿,张嘴吃进口中,林暮已经拿了下一颗塞进嘴里,是另一种全新的带着茶香的味道。 “原来巧克力还可以有这么多味道啊……”林暮嗜甜,一颗接着一颗,很快消灭了大半,剩下三颗没舍得吃,原样装好放进包里。 可能因为甜品会促进多巴胺分泌,加上车里只有两个人,密闭的空间让林暮感觉跟陈淮的距离有所靠近。 他的心情肉眼可见变得很好,主动问陈淮:“怎么突然回来了?那边的工作忙完了吗?是不是不走了?” 陈淮先是说:“喜欢吃我再给你带。”顿了顿,“有事没处理完,今天早上八点的飞机,还要飞回去。” 林暮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听错了:“今天早上?”他看了眼车载导航的屏幕,右上角显示三点四十二,距离八点只剩四个小时左右。 “你确定是今天吗?不是明天?”林暮提醒他,“已经三点四十了!” “嗯。”陈淮说,“回去吃完我再走,来得及。” 第193章 答非所问,林暮哪是这个意思,他不太理解:“你这么快就回去,今天折腾回来干嘛?” 陈淮没吭声,想回来还要什么理由吗? 想见你,想知道你跟同学出去吃饭聊了什么,想立刻把巧克力送到你手里。 哪个理由都不合适,不能说。 “能改签吗?”皇上不急太监急,林暮说话这会看到时间又过去好几分钟,四个小时,退机票要扣好多钱的。 “要不咱们别吃了,距离你家远吗?要不你直接停在路边睡一会,或者叫陈师傅接你去机场吧,你在车上睡?” 陈淮听着林暮嘚吧嘚吧说个不停,心里面难以诉诸于口的小情绪驱散了一些。 “没事。”陈淮说,“飞机上睡过了,不困。” 想了想,陈淮又欲盖弥彰地补充:“公司有事情要处理才临时回来。” 林暮讷讷道:“啊,那好吧。” 之后林暮没有再主动问话,陈淮用余光看了他很多次,林暮抱着书包,一直看向漆黑的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淮清了清嗓,在人看过来时,平静地说:“有我姐的消息了。” 第93章 陈淮的新家距离刚刚的便利店不远,开车十几分钟,抵达高档小区大门,门口的栏杆识别车牌号后自动抬起,他们畅通无阻地驶入地下停车场。 两个人拎起刚刚买的食物走到电梯口,进去后陈淮把东西放在电梯里,手中的钥匙靠近感应区域,数字39的按钮亮起。 林暮看着密密麻麻的四排数字,有点震惊,东西一直拎着也不知道放下。陈淮把他手里的购物袋接过去,林暮都没注意,还好奇地侧着头绕过陈淮往他身后看,边看边问陈淮:“39亮了?什么意思?” 没等陈淮张嘴,林暮便自问自答道:“我的天,该不会是39层吧!” 陈淮把接过来的袋子放下,将林暮的手翻过来,顺便给他揉了揉被袋子勒到有些红肿的手心,“嗯”了一声。 出了电梯,整层只有一户,入户门金碧辉煌,巨大无比。 林暮看到陈淮刷脸打开门,依旧沉浸在闯入新世界的不真实感中,呆呆跟着人身后走进去,门里是个很开阔的大平层,正对着门口的是一整面落地玻璃窗。 没开灯的时候他们简直不像回到了家里,而是像在那种,露天的,类似观景台一类的地方。 不过很奇怪,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看到任何家具。 陈淮不知道从哪点亮了客厅中央的顶灯,暖黄色的灯光倾泻而下,将整个空间照亮,显得比刚刚黑着的时候看起来更加空旷,只有门边靠墙的地方摆放着几个大号纸壳箱。 “进来吧。”陈淮说着,搬起手边最近的纸箱,放到窗边。 林暮走过去,陈淮又到门口搬来一个。 陈淮从其中一个箱子里翻出两件衣服扔在地上,跟林暮说:“将就一下。” “啊,没事。”林暮跟着陈淮往出拿东西,摆在纸箱上,甜品买的最多,占了两个袋子,陈淮从里面各挑出来一个,其余的提起转身离开。 林暮跟上去,绕过一个岛台,墙壁里有一台内置的双开门冰箱,陈淮打开的时候里面有光照出来,显然是通电的。 只是冰箱里面跟这件房子如出一辙,同样空空如也。 “你只搬过来这么一点东西吗?”他们一块走回去,林暮扭头查数,门口一,二,三,加上窗边的,总共才五个。 “嗯。”陈淮坐在一件黑色西装外套上,便当加热过,现在还是温热的,他拆开包装,拿出筷子,抬头发现林暮还呆站在那,把另一件外套往他那边推了推,“想什么呢?坐。” 林暮蹲下来,摸了摸那件外套的料子,有些为难的说:“不好吧……感觉这件衣服应该挺贵的。” 陈淮没回,他把这些甜品的包装挨个拆开,摆在林暮面前的箱子上,示意他也一起吃,随后自己端起便当盒,很大口地吃起来。 林暮没跟陈淮客气,他一次性拆这么多肯定吃不完,而且林暮下午其实根本没跟江清去吃饭,人生地不熟,不敢贸然乱走,实际饿了一天的肚子。 胖胖糯糯的白团子距离林暮最近,他记着包装上写这个东西叫雪媚娘,拿起咬下一小口品尝,林暮眼睛忽地亮了一下。 陈淮咽下嘴里的饭,问他:“喜欢这个?” “嗯!”林暮先是把里面的奶油吃掉,再将外面那层糯米皮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很好吃。” 陈淮见他还蹲着,皱了皱眉,伸手拉着林暮胳膊一用力,林暮顺着惯性坐了个屁墩。 “干嘛!”吓人一跳。 陈淮又给他拿了一盒白玉卷,他觉着这个跟雪媚娘有点像,林暮应该也会喜欢。 林暮扁扁嘴,没跟他计较。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美食当前,吓一吓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林暮坐下的时候一只手撑在地上,手下的内衬材质丝滑,他不由得多摸了两把,这一模,就摸出不对劲来。 凹凸不平的刺绣纹样,跟妈妈那件白衬衫同样的位置,靠近里侧下摆。 “陈淮。”林暮拇指摩挲那一块,发现几句话的功夫,陈淮已经把那盒便当吃光了,吃饭速度太快,是跟原来一样的坏习惯。 “怎么了?”陈淮擦擦嘴,拧开一瓶饮料递给林暮,自己也开了一瓶。 第194章 林暮喝了一口,瓶子捏在手心里,低头看向手里的衣服:“我发现你衣服上好像都有这种刺绣花纹,第一次见面的那件有,后来在会所扔给我的也有,这是什么小众服装品牌吗?” “怎么问这个?”陈淮只是随口一问,林暮手上不自觉用力,把易拉罐瓶身捏得发出清脆声响。 陈淮看了一眼林暮紧握的手,笑了笑,曲起腿胳膊支在箱子上,拇指和中指掐着罐口,忽地靠近林暮,犯浑似的一语双关道:“怎么?这么喜欢?”顿了顿,继续说:“所以看得这么仔细?” “没有!”林暮往后闪了闪身,不赞同地看着陈淮,“只是这个花纹好看,有点好奇。” 他抱着饮料又喝了一口,咕哝着:“你别总突然离我这么近行不行。” 陈淮的笑收起,往后靠了靠,顺势倚在玻璃上。 不知怎么的,可能是林暮从没见过这么大、擦得这么干净的窗子,如果不是上面显示着两个人的倒影,仿佛薄薄的一层,根本不存在似的。 看着就很危险。 林暮往后挪挪屁股,拉着陈淮的裤腿,把他往里拽了拽。 陈淮挑眉:“不是叫离远点?” 林暮抄起一个泡芙就塞进陈淮嘴里:“你少说两句没用的,不然我走了。” 不知道哪句话震慑到陈淮,陈淮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咽下去,正襟危坐,全然没了刚刚不正经的模样。 “你刚说的那花纹,是,也不是。”陈淮说,“那是法国一个手工高定裁缝世家,为陈氏设计的专属标志。他们一直为陈氏服务,我从回来开始,所有的衣服上面都带有这个标志。” “啊……”林暮点了点头,呆呆地说:“原来是这样。” 想了想又问:“那你们家所有人的衣服,全都是定制的咯?” “差不多,大部分是,也会有一部分其他品牌的成衣。” 陈淮回答完,林暮沉默了一会,甜品也不吃了,看着衣服上的花纹出神,一下下摸着罐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喜欢改天叫人给你做一套。”陈淮忽然说。 “啊?”林暮把饮料放下,摆了摆手,“不用不用,我就问问,就问问。你刚回来的时候说联系上陈……你姐了?” “没。”陈淮提醒林暮继续吃东西,给他慢慢解释道:“只是有消息了,还没找到人,也没联系。” “她在国外一个偏僻的小岛上,另一个国家。”陈淮说,“我前段时间回来后查到了她的出境记录,今天就飞过去,车上说没处理完的事情就是这件。” “她应该是换过身份,抵达那个国家之后就销声匿迹了,能不能找到,估计得碰运气。” “会找到的。”林暮啃着白玉卷,嘴里甜甜的,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这回他几乎能百分之百确认,那件衣服的确是陈淮他爸送给林晓依的,不会是其他什么跟陈淮陈雪没关系的路人甲“陈老师”。 林暮轻轻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陈淮问,“不喜欢吃这个?那尝尝别的。”说着给林暮找了个奶油多的小蛋糕。 “不吃了吧。”林暮失去食欲,看着面前的七八种甜品,有些心疼,“你把包装全拆了……先冷藏起来吧,你不吃的话,我走的时候带到医院吃。” 林暮心里有事,不知道跟陈淮还能继续聊什么,便起身,拍了拍屁股。叠好衣服,跑两趟把蛋糕放进冰箱,林暮转身,看见陈淮还在窗边坐着,正直直地盯着自己。 “看什么?”林暮心虚,不禁看向别处转移注意力,他看眼手机,五点了。 抬头时陈淮已经朝他走过来,站在稍细一些的岛台对面定住,倾身牵起他的胳膊,往另一个方向带。 是卧室,虽然很空,但里面有铺好的床,很大很大,是原来小屋那个两倍大。 “你先睡吧。”陈淮看着面带犹豫的林暮说,“我外面坐一会就走。” 陈淮让他坐在床上,弯腰拿起床头的遥控器,关上窗帘,又点开了床头的小夜灯,声音有些柔和:“快睡吧,明天还得去医院。”说完起身,欲向外走。 转身时林暮牵住了他的衣摆,抬头望他:“几点?” 陈淮垂着眼睛,看着林暮的手说:“六点。” “别去外面了。”林暮松开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脱鞋爬到里面去,比划出来一小条,“外面没地方坐,你在这呆着吧,我有这么大地方就够了。” 像是怕陈淮介意,又补充道:“我不会打扰你的。” “嗯。”陈淮坐下。 林暮倚在床头看了会手机,再抬头的时候,发现陈淮已经侧躺在床的另一侧,睡着了。 他悄悄下地,绕到另一面,蹲在地上看。 陈淮睡着的时候眉头都是皱着的。 被子压在他身下,拿不出来,林暮只得轻手轻脚走出去,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件外套,轻轻盖在陈淮身上。 林暮定了闹钟,蹲着看了一会,腿麻了,人也有些累。 窗边有地毯,不凉,林暮靠着床头柜坐下,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屋里很暗,床头灯灭了,房门开着,有刺眼光从外面透进来,林暮躺在大床中间,摸了很久没摸到手机,倒是先摸到了遥控器。 “嘀“”的一声,窗帘缓缓移动,整个房间变得透亮。 第195章 陈淮已经走了,林暮无知无觉,抓了抓头发,记着自己睡前好像是坐在地上的。 床头柜上放着他的手机,林暮挪过去,忽然发现手机旁边还放着一串钥匙,另加一张银行卡。 第94章 陈淮留言,说自己不在的时候,林暮可以先暂住在这边。 林暮纠结很久,坐在床上查询了医院附近那些酒店住宿的费用,又查了查自己银行卡里的余额,最终关掉手机,拿起钥匙揣进兜里。 至于那张银行卡……陈淮没提,林暮不清楚陈淮的意思。 他给陈淮打电话过去,提示关机,三个号码状态相同。看了眼时间,上午十点半,于是林暮猜想陈淮可能在飞机上,没有到达目的地,开启了飞行模式。 林团团的手术安排在一周后,这几天林暮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要做,医院那边江清会帮忙负责,他在房间里慢慢转了一圈,四处看看。 除去卧室,所有的房间都是空的,没有什么家具,但冰箱,洗衣机,热水器这类生活必备的电器倒是一应俱全。 林暮转完打开冰箱,把剩余的甜品拿出来,坐在客厅窗边昨天临时当做桌子的纸壳箱上解决掉。 填饱肚子后的林暮忍不住好奇,趴在玻璃窗上向外看。 ——好高。 放眼望去,外面是一排排看不到尽头的楼宇,视觉上非常很震撼,仿佛自己伫立于遥远的天空之上俯视一切,人与物都变得格外渺小。 众生万象,尽在其中。 看久了产生一种眩晕的感受,仿佛下一秒就会坠下去。林暮摸着心脏,后退几步。 如果不是来到京北,阴差阳错的遇到陈淮,他很有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看到的景象。 他的家在很远的北方。把他的家如果放在京北,放在眼前这扇巨大的窗户里去看,大概只有米粒那么点,或许更小也说不定。 这是京北与北城的差距,三十九层与地面的差距,也是他与陈淮之间的差距。 林暮平静地走到洗手间,洗漱好,出门后给楼道,电梯,单元门分别拍了照片。又记下了从小区到医院的行走路线,没想到坐公交车只需要两站地就能到,距离非常非常近。 王宇上班,没有时间,林暮提着水果去看林望月。 因为是午休的时间段,江清也在,是他给林暮开的病房门。江清接过果篮,直接清洗干净,剥开一颗橙子给林望月,又切了一份,放在透明果盒里递给林暮。 林暮道谢,江清微微颔首,退出病房。 林望月的目光追随着江清,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于门外为止。林望月转过头,抱着一颗手剥的橙子啃着吃,像只仓鼠。 第一次见到这种吃法,林暮多看了两眼。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这样会比较好吃。”林望月笑笑,“就是有点麻烦。” 又问:“小宝宝那边怎么样了?” “定下来了,”林暮说,“就是麻烦江清很多。” 话题引到江清身上,林望月断断续续跟他聊了很久,大多是江清成为医生后的先进事迹。 印象中的林望月是偏向话少的类型,这次见面,像是变了个人,话很多,什么都能聊下去,他又问了林暮很多从前的事。 聊天过程中林望月常常需要停下来,静静思考一会,有时候会说“啊,我想起来了。”有的时候会揉揉头,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抱歉,好像记不得了。” 最夸张的是他连林暮怎么知道他跟江清在一起的事都没印象了,他问林暮是不是张希颜告诉他的,林暮张了张嘴,因为那事太尴尬了,没办法解释,只得躲避林望月的眼睛,胡乱点了点头。 林望月说见过林暮跟陈淮牵手。 这没什么意外的,他跟陈淮那时候几乎每天走在一起都要牵着。可林望月又说,他见过陈淮偷偷亲他,在公交车上。 林暮瞪大了眼睛,完全没有印象:“什……什么时候?” 他们两个很注意的,在外面少有的几次亲密接触,都是在四周无人的情况下,公交车这种地方,怎么可能!? “诶呀。”林望月揶揄地笑,“记得那次应该是某个周六日吧,我坐最早的那班公交去饭店找江清,我家是始发站嘛,而且我喜欢坐在最后面。你跟陈淮上车,刚好坐我前面几排,临近后门的位置,我也是过了几站后才注意到你们的。” 林暮尝试顺着林望月的话想了想,没印象,他每次去酒店上班都是坐公交,陈淮送他很多次,但他真不记得什么时候在公交上跟陈淮那什么……就是亲了之类的。 他的表情太过疑惑,林望月吃完橙子擦了擦手,说:“你不记得也正常的。” 林暮:“可是……” “当时你睡着了啊,”林望月说,“头一点一点的,陈淮扶着你靠在他怀里,然后就是,那什么……” 林暮:“!” “亲了你的额头!”林望月说完笑得靠在床头上,“哈哈哈林小一你脸红得好像个猴屁股。” “别说了……”林暮摸了摸脸,是烫的,忍不住吐槽道:“你现在怎么跟张希颜似的,学会调侃人了。” “这样才有意思嘛。”牵扯到伤口,林望月嘶了一声,条件反射往门口看,江清在洗完水果之后就出去了。 他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态度变得认真了一些:“可能是同类人的直觉吧,其实在发生这事之前,我就能看出来他喜欢你。” 第196章 “眼神不一样的。”林望月说。 林暮沉默了很久,他有很多话想要倾诉,在面对自己少有的朋友,或者从另一方面说,面对少有的同类时。 可他与陈淮,太复杂,牵扯太多,难以启齿的太多。 任何人都不是他,也不可能帮得了他。 “别难过。”林望月把一颗千禧果放进林暮的手心,“万事总有转机,会在一起的,注定分不开。选你所想,爱你所爱,不要设限,很多事情其实没有那么糟,就算碰到最差的结果又能怎么样呢?没关系的。” 醍醐灌顶,林暮握住那枚红果,轻轻嗯了一声。 人生导师林望月又为林暮提供了关于学生赞助方面的新思路,他这些年做网络自由设计,接触的东西比林暮多,思维开阔。 他问林暮为什么不考虑网络宣传呢? 只要将孩子们的日常通过视频记录的模式,上传到社交平台,自然会有好心的赞助者提供帮助。类似林团团这样天生重病的儿童通过网络众筹成功完成手术的例子屡见不鲜。 林暮靠在椅背上,垂头看手,他不经常上网,对这些不是很了解,但也不是完全一无所知。 只是他林暮,身体里藏着的那个过去的林小一,他们惧怕公众的力量。这股力量强大,好坏未知,能救活一个人的同时,也能迅速将人绞杀。 他没办法说出口,关于过去那些事,因为太久了,久到自己的记忆都开始褪色,只剩模糊的愤怒与恐惧。 “我会考虑的。”林暮这样说。 · 晚上,林暮趴在第39层楼的卧室床上,打开浏览器搜索——“当前流量最大的平台是什么?” 林团团做完手术,后期应该还是会有其他费用要付。 先前顾昭那边打到医院的十万块钱,截止转院为止只剩下七万,卖房子的钱……不知道陈淮到底有没有决定好买下来,也没弄清楚他买下目的是什么,所以林暮不想乱动,哪怕临时挪用,也是要尽快预备出来的。 林暮分别注册了评论区热度排前三的平台账号。 他的手机里面存有一些照片,有最早的时候,刚捡到几个小女孩瘦成皮包骨的样子。有女孩们第一次在破旧的教室地上用树枝写字,第一次在林暮家的旧厨房做饭,第一次集体上山采蘑菇的样子。 照片中的她们衣衫仍然破旧,可随着时间长大,她们变得越来越健康,笑容越来越多。 林团团第一次被林暮发现,是个红紫色的肉团子,皱皱巴巴,很难看,草草被粗布包着,呼吸微弱,哭都没有力气。 后来肉团子住进医院,没有那么紫了,也能哭出声,偶尔睁开眼睛的时候,两颗眼珠漆黑,圆圆的,别提多可爱。 小敏被打后的照片也有,还有其他学生笑着的,哭着的。 ——他们都应该有机会,去拥有不一样的人生。 林望月下午的时候说过,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帮林暮制作拼图,润色文字。 林暮将这些照片分类,备注上孩子们的信息与经历,打包发送给林望月。 退出聊天窗口,已经晚上九点了。 在偌大的床上滚一圈,林暮平躺着,举起手机,找到陈淮的号码,拨打。 “嘟,嘟,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机械的电子女音。 第二个号,第三个号,皆在关机状态。 “什么飞机要坐这么久啊……” 林暮趴着,又打开浏览器搜索“坐飞机需要十几个小时才能到达的国家有哪些?” 好多。 其中一条多年前乱入的,关于飞机失事的新闻吸引了林暮的眼球,他看着看着,不自觉地揪紧了床单。 【到了吗?】-发送成功 如果看到了没有回复怎么办,林暮咬着手指,敲字—— 【到了给我回个电话好吗?】-发送成功 想了想,如果想让陈淮尽可能第一时间联系他的话—— 【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说,请第一时间回电话,谢谢。】-发送成功 “呼……”林暮钻进被窝里,滚滚滚,将自己缠成一只蚕蛹,脸埋在枕头里。 鬼鬼祟祟地嗅嗅,闻到廉价的甜香味,是自己身上沐浴露的味道。 又闻闻。 也是陈淮身上的味道。 “晚安。”林暮对着空气轻声说。 一如从前那些只有自己的,成百上千个夜晚那样。 第95章 第二天早上,林暮没等睡醒,裹在被子里压在身下的手机就开始嗡嗡叫,他摸半天,掏出来,眯着眼睛一看,是个境外虚拟号码。 天还没亮呢,打广告真不挑时候是吧,林暮想也不想,皱着眉头直接挂掉。 可挂断不到五秒,扔在枕缝里的手机又开始孜孜不倦地作妖。 林暮反手按下关机键,来电自动变成静音,这次安静的间隔时间稍长,但很快,第三通电话又来了。 林暮气呼呼地接起,嗓子哑着对那边喊:“不买不借不是,滚,别打了!” 一股脑地说完,陈淮的声音自耳边听筒忽然响起,是微微带着喘的,像是在很快的走路,背景声音有些嘈杂。 “什么事?”对面问。 “嗯……?陈淮?”林暮揉揉眼睛,仔细看了眼号码,抱着手机,把头缩进被子里,迷糊地问:“你怎么又换号了?” 第197章 他听见那边在低低地笑,没回答,反问自己:“刚睡醒?” “还没睡醒呢……”林暮闭上眼睛,还没醒透,越说声音越小,仿佛下一秒就要陷入沉睡。 “不是有急事?” “嗯……”林暮敷衍地应着,半梦不醒,完全没过脑地吐露心声,小声嘟囔着:“关机太久,担心你出事。” “好,我到了,别担心。”陈淮那边吵闹的背景声音减弱,似乎移动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他的声音也跟着变得很轻:“是我没看时间,打早了。” “嗯……”林暮的回应太小声,几不可闻,随后绵长而平稳的呼吸声自听筒传到大洋彼岸。 被窝里,林暮半边脸压在手机上,睡得很安静,手机里只剩下很微弱的电流声。 十几分钟过去。 沉浸在睡梦中的人忽然呓语一声:“陈淮……” “嗯?”陈淮应了一句,声音太轻了,轻到根本叫不醒人那样。 “对不起……”不知道梦到了什么,林暮的声音有些颤,像在害怕,又像难过。 陈淮那边静了许久,若有似无的叹息过后,羽毛般轻柔的声线说道:“知道。不怪你。”顿了顿,又哄小孩睡觉一样耐心地安抚:“好好睡,林暮。别再梦到那些,很快就能结束了。” 之后再没有了对话的声音,脸颊下的手机大约在一个小时过后,短促地震动了一下,随后电量告罄,自动关机。 关机动画出现之前,屏幕上的通话时长终止于76分38秒。 睡醒时天光大亮,趴着睡得胸口闷,林暮爬起来,大脑空空地抓了抓头发,半晌过后,迟钝地回想起半夜时接到的那通跨国骚扰电话。 他连忙捡起手机,屏幕黑着,已经打不开机了,林暮赶紧从床头拽了充电线插上。 对着漆黑的屏幕盯了半天,林暮脸上还有手机压出来的红印子,目光呆呆地,脑子里面回荡的全是陈淮意味不明的轻笑,还有那句听到一半的“别担心”,后面呢,后面说什么了,电话是怎么挂的来着…… 林暮用力抓了抓头发,这种话只听到一半的感觉,真是要多难受有多少难受。 “啊啊啊啊啊——”林暮砰地冲着床尾栽倒下去,巨大的弹力将他的身体弹起,他一边感受着身下的余颤,一边抓心挠肝地回想,却愣是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开机音乐响起,他手忙脚乱地爬到床头捧起手机,打开通话记录后,看着那长达一小时的通话时长化作雕像。 林暮实在是对自己睡着之后的状态没有什么自信的……他有前科,就是睡懵了别人给他打包卖了都不一定能有反应那种。 更别提什么说梦话,简直家常便饭,大学的时候王宇跟他邻床,经常半夜把他扒拉醒,让他静静。 让世界毁灭吧,林暮想。 林望月那边很有效率,一大早做好的长图就发到了林暮手机里,顺便帮他分析了各个平台的受众风格,消息嘀嘀嘀响个不停,分走了林暮很大一部分注意力。 林暮一一记下,重新检查一遍,感觉没有什么问题了,才去吃早饭。 冰箱里有一堆饭团,林暮拿出四个装进塑料袋,丢进洗菜池里,放出滚烫的热水泡了会。他坐在岛台上等着,感觉时间差不多,直接捡出来吃,入口的时候中间还是有些凉,没热透,但比直接吃强得多。 啃饭团的时候林暮正对着料理台,怎么看怎么觉着对面太空,什么锅具都没有,想煮个泡面都费劲。 这时候他就分外怀念家里那个小电锅。 洗洗手,林暮打开浏览器,查询附近的小商品批发在哪,最后锁定了一个距离陈淮家七公里的小市场,坐地铁过去再走一段路就能到。 他将几个平台的内容编辑好,点击发送出去,手机扔进兜里,直奔小商场。 再大的城市也有这样的地方,琳琅满目的商品堆在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档口里,争先恐后地探出头,放不下的挤出来堆在门口。 与装修精致气派的大商场不同,这是夹缝里生存的那些人生活中必不可少一部分,有多少人在这拥挤到下不去脚的地方感觉松一口气呢。 砍价经验丰富的林暮在这里消费的风生水起,两百块搞定了后厨里最基本的那些家务事,等会如果买了菜,晚上就能自己炒菜煮饭吃。 哪怕陈淮某天半夜再临时回家,也不至于要跑去超市买那些不新鲜的冷食,没有人气的地方不像家。 林暮希望陈淮有个像样的家,大不大不重要,要温暖才好。 忙碌的林师傅跑了三趟,将空荡荡的料理台与冰箱填满,靠在岛台上抓起胸前的衣服透气,抬手擦去额头热汗。 整个房间没有窗户,空气却很清新,室内温度也一直保持在适宜的状态,虽然房间里没落灰,林暮歇了会,还是没忍住奔着那几个箱子走过去。 陈淮家里是有衣帽间的,柜子已经打好,只是没有摆东西进去。 每个箱子外面粗略地写着里面装的东西是什么,林暮把标注为衣服的三个箱子抬到衣帽间,余下其中一个写着日用品,另一个,尺寸很小,没有其他的一半大,外面什么都没写。 林暮把这两个箱子叠起来,一次性搬起,准备放到卧室。 上面的箱子有些阻碍视线,林暮对这里的环境不是很熟,走的磕磕绊绊,时不时扭头观察,以免撞到墙上。 第198章 千小心万小心,最后还是在卧室门口翻了车。 林暮每次扭头看路,小箱子都顺着惯性往另一侧滑,等到门口的时候,凸出的小半个箱体碰到门框,直接摔了下去。 箱子没用胶带封口,上面只有一层略大的盖子,摔下去的时候盖子磕开,里面的东西洋洋洒洒铺满一片。 林暮啧了一声,迈过去,先把大的放下。 一转头,人直直愣在原地,满地唯一的大件,最醒目的,就是那条破烂的蓝格子围巾。 林暮脑袋嗡地一下,手脚僵硬地走过去,蹲下,纤瘦的指尖停留在围巾一厘米的地方,顿了顿,才小心翼翼地拿起,仿佛是碰到了什么易碎品那样。 有多少年没摸过这条围巾了?林暮想着,又见到压在文件袋地下的黑色塑料袋,里面的冻疮膏银行卡完好无损,还有那封手写信…… 鼻子堵了,林暮感觉到呼吸困难,他手抖着打开,信被撕过,撕的零碎,可又被完完整整的用胶带粘在了一起。 不止撕过,似乎还用剪子剪过,外面封了不止一层胶带,原本薄薄的纸张捏在手里有了别样的厚度。 右下角已经磨到破破烂烂,林暮的手贴上去,仿佛能想象到有人会用怎样的力度与动作,拿着这张皱皱巴巴碎成过无数块的纸,看了一遍又一遍。 林暮蹲在地上,膝盖紧紧抵着肩膀,攥着信纸的手卡在腰腹间,瘦骨嶙峋的脊背高高拱起,几乎要刺破衬衫,他在抖,肩膀在抖。 像一只被拔掉了所有翅膀的,痛苦不堪的蝴蝶。 · 林暮本没想乱翻东西的,哪怕他十分迫切地想弄明白一些事。 可整理那些文件的时候,不小心掉出来的照片,让林暮不得不下意识的吞咽,不敢相信地,拆开了所有——三十九个,以月为单位的文件夹。 最早的一份,是从林暮大一下学期开始,那时候他还没有现在这样白,偏黑的男生,头发剪得很短,毛寸,因为去饭店后厨工作需要戴帽子,嫌麻烦剪的。上早课的路上,早起工作进店前,下班佝偻着脊背往寝室走,不同的时间,不同的点,不同的角度。 林暮假日会去老年社区当志愿者,帮助身有残疾的孤寡老人采买生活必需品,手中拎着好几大袋的菜品。 大二上学期,白天晚上打工,每天睡三个小时,因为骑自行车的时候太困,林暮撞到护栏,扶着擦破的胳膊,坐在地上发呆。 大二下学期,第一次有女生跟林暮当面表白,堵在寝室楼下送花,林暮脸红地抬手拒绝。 大三上学期,林暮被迫要求站在校门口迎新,身披礼仪绶带,穿的板板正正,嘴巴抿成一条线。 大三下学期,上台领奖学金的时候睡眠不足,对着校领导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后面出去实习,讲公开课,参加考试。 几乎林暮每一个阶段的照片这里都有,除了他回到山里的那几年。 关于羊淮村的新闻,调查资料,林暮小时候被采访的报纸,只要是关于杨淮村与拐骗新闻的东西,陈淮这几乎都有。 这代表着什么呢?林暮不敢看了,他对着一床的照片,逃避地合上了泛红眼睛。 第96章 一周过去,团宝的手术圆满成功,已经转到重症监护室,没有问题一周后就能转普通病房了。 这期间陈淮人间蒸发一般,林暮情绪趋于平稳,当然,也算不得完全平稳。 如果当事人突然出现,他大概会直接冲上去邦邦给人几拳,再补两个巴掌。 要说心情是怎么从忐忑不安到无言愤怒—— 大概是林暮自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发现三个隐形摄像头后吧。 卧室一个,藏在窗帘盒后,客厅两个,冰箱上面一个,窗户角落一个。入户门内置的那个如果不算,目前发现的姑且只有这三个。 在暴力拆卸与放任自流之间,林暮选择了用卫生纸贴住,他踩在箱子上,忍不住自言自语:怎么越长大越变态…… 林暮其实除了刚看到照片的那天感到震惊,想通之后接受度良好,因为这就是陈淮能做出来的事没错。 毕竟是跟踪注视他近三年的人,陈淮什么德行,林暮比谁都明白。 他唯一想不懂的是陈淮到底有没有忘记过他,没忘记的话,这么久以来难道一直是装的吗? 也不像。 但如果忘记了,那些照片又为什么会存在,想不通。 叮铃铃,叮铃铃—— 王宇来电,林暮跳下箱子接起:“怎么了?” 对面:“卧了个槽,林暮!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弄了个微博?” 林暮:“……我光明正大弄的啊。” 王宇:“这都不是重点,你是不是叫木藏于林!?发了一条微博,有你拍那些小崽的照片,顺便呼吁网友关注大山里面的小孩教育问题的?” 林暮夹着手机,把两个箱子箱子搬回原位,问:“你怎么知道?” 王宇倒吸一口冷气:“我怎么知道?我女朋友,我同事,我七大姑八大姨全知道了!” “……”林暮沉默一瞬,“你说话能不能靠点谱?不好好说挂了。” “别别别。夸张手法夸张手法,但你那条微博火了你知道了吗?就那什么#困在山里的雏鸟#上热搜啦,我刚赶地铁刷微博的时候还寻思是什么国家稀有保护鸟不小心撞墙瘸了掉山里被人捡回家养的法制小科普,或是那种捕鸟的法外之徒被逮上新闻啥的。 第199章 谁成想一点进去,夸查一下,好几个小女孩的怼脸照,我再定睛一看,这不你山里捡的那几个小女孩嘛,你朋友圈发过的,跪求好心人热心资助的那条。” 林暮听着那边讲相声听得发懵,完全不理解王宇在激动什么:“没听懂,你讲重点。” 王宇恨铁不成钢:“都是重点啊我的哥!我的好林哥,你知道热搜是什么吧!这总得知道吧?你上热搜了明白吗?!你火啦!” 林暮擦手的动作顿住,镜子里面的人捏着毛巾,头顶一个小髻子,满脸迷惑。 “不太懂。”林暮说。 手机里一片无声,简简单单三个字给王宇干到沉默,林暮能想象到王宇大小眼瞪他的表情,想了想,忍不住为自己辩解道:“我不怎么玩手机你知道的,大三换了新手机以后每天打工没空玩……回山里没电没网一直关机怕没电,我……” “好吧,与世隔绝的林老师。”王宇长长地叹息,“热搜就是……就是……诶呀,这很难解释啊啊啊啊!反正就是你那条微博被红彤彤新闻网转发了,被很多,很多,多到你意想不到的人数看到啦。 你那条微博的关键词在搜索排行榜里排第二位,非常靠前,只要是习惯性玩这个软件的人,几乎都能看到你那条微博。微博上个季度的日活跃人数是2.58亿,亿!林暮,你能明白这个概念吗!?” 林暮本来没什么感觉,听到对方语气越来越激动,自己也有点慌,忍不住问王宇:“这算好还是不好啊?”他自耳边拿下手机,开启扬声器,将程序切换到微博,开屏广告一过去,最新消息提醒那里醒目红,点开,上万加转发点赞,几千加评论,私信也炸了。 前几天发完内容后林暮其实没再点进去看过,他只当在这些平台发照片,也跟先前给大公司或者救助协会投递资料一样。 习惯了投递资料后的无声无息,林暮根本没有抱着太大期望能有回应。 “孩子们好可怜”,“有lxfs吗?想尽我所能帮帮这些小女孩?”“怀疑真实性……别打我,单纯被骗多了呜呜呜,一毛钱也是钱,论我被某某筹欺骗感情的那些年,我要为我的钱包负责!”林暮下意识念着一条条的评论,各式各样的信息爆炸井喷般涌入手机,自从软件打开,手机的震动声便没停过。 王宇:“你现在准备怎么做?” 王宇:“林暮,哥们得提醒你,上热搜这事好坏参半,就像你刚刚念出来那第三条一样,网上什么样的声音都有,不堪入目的还在多着呢,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再看,看了也别太往心里去。” 王宇:“你发这条微博的目的,是不是为了给崽儿们找资助?” “嗯。”林暮说,“我一开始没想过能有这么多人看到……”顿了顿,“有好多人私信我要lxfs……lxfs是什么意思啊?” “联系方式的首字母缩写,”王宇连忙说,“别给!千万先别给!也别回!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得到晚上才能下班,要不等我下班跟你见面聊?我服了,真怕你让人开盒。” “开盒?开盒是啥意思?”提问的声音清澈中透露着一丝愚蠢。 “……”王宇受不了地说,“从现在开始,山顶洞人林老师,请你关掉微博,关掉手机,保持心情平静自然!等你的好兄弟,我,王宇同志,晚上给你好好科普冲浪须知三百条,然后咱再考虑别的ok?” 林暮觉着王宇有点太小题大做了,勉强回道:“行吧。” “那我先挂了啊,老板来了!”王宇挂断前想起什么,做贼一样用力小声说:“赶紧把你那条求包养的朋友圈删了啊!立刻现在马上!好了好了挂了拜拜晚上见!” “谁求包养了……”王宇的余音在林暮耳边震了半天,包养才不是什么好词,林暮在寝室听他们聊天的时候提过,无奈地摇摇头。 林暮打开微信,千年干净的微信列表今天竟多出几十条消息,多半是他寝室群的,还有少量大学时期因为各种原因添加过的,却没怎么说过话的好友。 无一都在问那条微博相关的问题,问朋友圈的照片是不是微博热搜的那几个女孩,甚至有一个林暮根本想不起来是谁的陌生人给他弹了视频邀请。 林暮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方才紧张的感觉又回来了,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了一些超出平常的被关注感。 他删掉那条朋友圈的下一秒就有人私聊他: 【怎么突然删了,什么意思?】 【我就是随便编问问,没有别的意思哈,给个面子回一句呗。】 林暮没回,那边微信语音又打过来,一个接一个,林暮直接屏蔽了对方的消息。 怎么办怎么办,林暮咬着手指,在屋里无头苍蝇乱转。 林望月给他发消息,跟王宇说的差不多,让他一定不要乱说话,不要透露自己信息。 一会过去,林暮开始接到陌生电话,他接了一个,陌生的男孩的声音,问他是不是北城师大的林暮学长,林暮条件反射啪地一下挂了。 这种忽然成为焦点的感觉让人惶恐,很像当初小时候刚从羊淮山跑出来被采访最多的那段时间,他在张叔家里借住,张叔的手机不停地接到电话,家里的门也被不同的陌生人敲响,出门去医院看母亲都要乔装打扮走后门。 林暮打开手机通讯录,想找人说说话,分担这些从儿时记忆中飘散而出的恐惧。 第200章 刚刚打开微博那会,评论热门里有句话,林暮一扫而过看在眼里:“太可怜噜,这件事如果是真的,那我希望是假的,如果是假的,那我就希望发po博眼球的人立刻暴毙叭。” 陈淮的电话还是打不通,林暮把箱子重新搬回来,撕开上面那层薄薄的卫生纸,凑近镜头问里面:“这个摄像头带录音吗?能听到吗?陈淮?在忙吗?不忙的话可以给我打个电话吗?” 镜头里面漆黑一片,凸形镜面反射出的脸扭曲变形,里面的人眼睛放大,微微张着嘴,有些无助的样子。 什么反应都没有,林暮想把纸贴回去,却发现绵软的纸巾已经被自己手心渗出的冷汗浸到潮乎乎,一扯就破了。 奇怪,对着一个摄像头说什么呢? 林暮跳下箱子,拿起手机,外套都忘记穿,直接跑出门,打车去医院。 你已经不是十二岁时的你了。 林暮看着车窗里的倒影对自己说。 电梯人满为患,林暮走步梯上楼,走到四楼时,迎面有个老头往下走,林暮走的急,侧身闪躲,没想到老头猛地拉住他的左边胳膊,嘴里喊着:“欸,小伙子!”身形被林暮带得一个趔趄,眼看就要站不稳摔到台阶上。 林暮立刻停在原地,反握住老人家手臂托了一把,待人站稳问道:“您没事吧?” 用的是之前挫伤的那只手,最近手腕痛感刚有些减轻,这一下坠得林暮痛到忍不住皱了皱眉。 “欸妈呀小伙子!咋这么巧呢,医院都能碰上啊!”老头穿着病号服,手里夹着抽到一半的旱烟裹了一口,“还记得我不?之前搁车站,大饲料袋子,你帮我背地?” 那味道实在强悍,林暮蹙眉,被他手里的烟雾来源吸引视线,老头直接用手掐灭了揣进兜里,略带心虚地口吻:“那大夫不让抽,没招,就跑这躲着,糟老头子抽一辈子啦,半截身子埋土里还有啥戒的,唉,可别跟大夫说噢!” “嗯。”林暮努力想了一下,想起来,这老头,给他塞名片,顾昭他爹,这几个关键字浮现在脑海里,林暮的表情一时变得有点复杂。 “咋啦,家里有人病啦!严重不?我儿子认识好些大夫,让他给你安排一下呗!”老头无比热情。 “不用了,谢谢。”林暮垂在身侧的手悄没声转了转,疼得厉害。 “客气啥!我都给那龟孙子说啦,他说你之前遇到困难还帮你来着啊?你俩好好处个朋友,多条朋友多条路嘛,在这大城市里没认识的人干啥都不方便。老头子一看你就稀罕,夺热心的小朋友啊。” “……”林暮顿了顿,额角青筋直跳,没说顾昭坑他就不错了,他怎么舔着脸跟自己老爹说帮过忙的。 林暮谢过老头好意,客套几句,扭头走了,老头还在下面那层喊他:“有啥事就说嗷!都老乡!一家银!” 第97章 “手机给我一下。”林望月伸出手。 林暮点点头,递过去。 对方打开微博,提示网络不可用,林望月检查了一下问:“怎么开飞行模式了?” “有陌生人给我打电话。”林暮说,“不止一个号码,连续打了十几个,没办法就开了。” 不知道林望月在点什么,界面变来变去,后面眉头轻轻皱在一起,抬脚踢了踢坐在床尾翻他病例的江清,“你看看?” 江清接过手机,短暂看了几秒就还给林暮,低头继续看病例,拍棺定论丢出一句:“不正常。” “是吧。”林望月坐直了,给林暮指屏幕,让他去看后台数据,“你看前几天,这条微博刚发出去之后没有产生任何水花,前三天点赞量为0,浏览量增加的也不多。况且你并没有直接带上困在山里的雏鸟这个标签,这段话是是我在p图的时候加到图片里的。” “嗯。”林暮想了想,“所以这个数据有问题是吧?” “对,自然增长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应该是买了热搜。”林望月伸手点了一下蓝色话题字,进入广场,热度最高的除了他这条,第二条就是营销号。 营销号首先引用了林暮微博的一部分文字内容跟图片,后面紧跟着的是昭耀集团近年来大力支持贫困教育工作的汇总消息,甚至包括那些曾被资助的孩子们的近况。 有小孩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读书写作文,视角从后上方俯拍,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标题名为《感恩昭耀予我新生》。 这是一条彻头彻尾的广告。 最后一张图贴着【情系教育,为爱坚守】几个大字的加粗版悬念标题,是对昭耀集团的临时采访,信息透露出的无外乎以下几点: 第一,木藏于林本人曾联系过昭耀,寻求帮助,昭耀方面反应迅速,为木藏于林的孩子们开启快速拨款通道,提供过医疗上的帮助。 第二,曾有某司举办慈善晚会的当天将木藏于林本人拒之门外,可谓嘲讽。 第三,呼吁大家多多关注山里的留守儿童与贫困地区的教育问题,昭耀敢为人先,愿为更多像木藏于林这样有奉献精神的老师提出帮助,结尾处奉上了该部门的联系方式。 林暮看着看着,简直气到不知该说什么,通篇采访掐头去尾,移花接木,玩的好一手文字游戏。 “都是放屁!他们那个部门负责人虚伪得很!”林暮愤慨道,点开评论区就想回复澄清。 第201章 他不常用手机敲字,打字速度很慢,林望月没拦,只问了一句:“里面写的那个资助是假的?” 林暮顿住,看着输入框的“内容不实!”几个字,手指悬空,片刻后,犹豫地摇了摇头。 “他们捐了十万。”林暮合上手机扣在柜子上,难堪地侧过脸,看着地面,咬牙切齿地说:“可那是有条件的,而且我准备还给他们。” 林望月问是什么条件,林暮沉默许久,不知道该不该说。 “跟陈淮有关系。”江清语气笃定。 “你怎么……?”林暮问到一半,立刻反应过来,“你们认识?团宝转院的事,是不是不是陈淮……” 江清语气毫无起伏:“不算认识,高中见过。”顿了顿又说,“院长姓陈,其余我不清楚。” 是了,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林暮跑医院的时候,同科室其他孩子家长闲聊,说来这医院做手术,光是病床排号就排了将近半年。 团宝情况特殊?能有多特殊?全国最顶尖的心内心外医生都这家医院,他们什么疑难杂症没见过? 陈淮字字不提关心,却似乎事事都在关心。 先是买了他的房子,而后又帮忙转院,报销了所有的医疗费,而且这些都在林暮帮顾昭那个狗东西坑了陈淮那么多钱的情况下。 “林暮?”林望月碰碰在发呆的林暮的胳膊,提醒道:“电话响了。” “啊?哦,好的。”林暮下意识接起,放到耳边后,才想起来也许是骚扰电话。 应该挂掉才对,林暮想。 可对面很快开口问他:“怎么了?”声音听起来很虚弱,像是很累。 “陈淮?”林暮意外,看一眼屏幕上的新号码,又瞄了瞄坐在床头床尾的两个人,伸手往外指了指,小声说道“我出去接个电话”,林望月点头,林暮捏着手机走出去。 “你怎么了?”林暮找到避人的角落,立刻忍不住问那边,声音有些急切,“生病了吗?声音听起来不对。” “没。”陈淮缓了缓,解释道:“我这边凌晨,刚睡醒。你跟朋友在一起吗?有没有打扰到你。” “没有,我在医院,林望月这,他住院了,你见过的。” 话甫一出口,林暮就感觉说错,心跳空了一拍,可同时心中又升起一丝侥幸,如果陈淮没否认的话——那就足以证明,陈淮没有失忆。 想到这里,惴惴不安的心情转变为小心翼翼的期待,林暮站在衔接上下楼梯之间的平台上,背靠窗户,没忍住转了个身,拨弄窗台上的绿萝叶子。 对面太安静了,静到林暮能清楚地听见陈淮的呼吸声,甚至他开口前的吸气声—— “林望月是谁?”陈淮问。 迟迟没有回应,对面又问了一次:“林望月是谁,你刚刚说话的那个朋友?” 林暮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刚刚一瞬间的感受,好像浮着的心堵到了喉咙口,让他难以发出任何声音。 “嗯。”林暮声音很小,深深地出了口气,“我高中同学,前桌。” “很巧吧。”他故作轻松地说,“团宝的主刀大夫是我高中同事,他跟林望月是……是跟林望月关系很好的朋友,正巧提到他,我们很多年没见了。” 想了想,林暮又像在为陈淮介绍一样补充道:“林望月是我高中时候为数不多的好朋友之一,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他,很不可思议。” “哦。”听声音陈淮像是翻了个身站起来了,一阵金属碰撞的声后,似乎又推开了一扇厚重的门,“你很开心吗?” “挺开心的。”林暮下意识回复,说完后知后觉发现,陈淮问后面那句话的时候语气听起来挺不开心的。 “开心就行。”陈淮喝了杯水,发出吞咽的声音,杯子放下后陈淮叫了林暮一声。 “在,怎么了。”林暮答。 “公司那边通过了,在羊淮山建学校,你那危房可以拆了。”顿了顿,“应该会顺便通电,让你们村里那些野人学会睁眼看世界。” “真的假的!”林暮一下就来精神了,他们那太偏,人口少,里面的人跟外面接触得也少,基本没人管。里面常住人口没需求,走出去的人也基本不会回去,是以这么多年了,基础设施还不完善。 “真的。”陈淮笑笑,“等我回去就开始,已经在筹备了。” 林暮抿了抿嘴:“那不是要好多钱?你别勉强。” 县城里铺路都是大工程了,要上头拨款才行的,忘了从哪里听人说过,路都是金子铺的。 “嗯。”陈淮慢悠悠地说,“在质疑我。” “不是……我就是……”就是想着你刚当有钱人没几年,别一时冲动做了赔钱的买卖,但这话不符合林暮现在的立场,林暮憋了半天,挤出一句:“钱是你的,你爱花就花。” 陈淮不知想到什么,又笑,而后为林暮解释:“这种项目上面会管的,基础设施造福群众的事,公司出一部分资金就行。” “谢谢。”林暮的语气干巴巴,“你是个好人。” 陈淮无视了他的好人卡,反问林暮:“你是不是有其他事要跟我说?” 林暮:“什么?” 陈淮:“我忙完了,现在有时间。” 这话说得突然,却让林暮感觉有些熟悉,想着想着,忽然记起自己出门前慌乱间对着摄像头自言自语的那几句话。 第202章 顷刻间就凶了起来,咬牙切齿道:“陈淮!” “怎么?”对面平静如水,不知风雨欲来。 “你是不是在家里装摄像头了?”林暮高声质问,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碰撞荡出阵阵回声,不知道楼道里还有没有其他人,林暮连忙减小音量,继续问他:“为什么?” “哦。”陈淮语气平淡,丝毫不慌,轻飘飘地给出回答:“之前监督装修施工用的,忘了拆。” 林暮没吭声。 “不用担心,摄像头终端链接我办公室电脑,锁着的。”陈淮安慰他,“没人能看到。” 听起来像在忽悠人,林暮不听他胡说,怀疑道:“你也看不着?” 陈淮顿了顿,声音与平时无二:“嗯。而且摄像头早就断电了,不信你回家检查。” 回想一下,的确没有看到摄像头的红色的指示灯亮,林暮迟疑。 陈淮坦坦荡荡:“不喜欢就拆掉,没关系。” 装。林暮冷哼一声。 电话里两个人安静了一会,林暮想起团宝的手术结果还没给陈淮分享过,便对他说:“团宝的手术很成功,谢谢你,陈淮。” “意料之中。”陈淮没推脱这件事跟他的干系,算是默认,反问林暮道:“打算怎么谢,口头表示?” 这话来的突然,林暮手一顿,绿萝被他揪下一片叶子。 原来有条件的。 林暮说:“需要我配合什么吗?或者花了多少钱,告诉我,我还给你。” “逗你的。”陈淮笑得无奈:“怎么这么不经逗?” “……”林暮转身上楼,面无表情道:“挂了。” “别。林暮。”陈淮叫了他的名字,语气格外正经地又问一次:“真没别的事?” 林暮脚步停在向上的第三个台阶,刚刚在病房里看微博时那种憋闷感又回到身体里,但他不知道该怎么跟陈淮讲。 “我可能,”林暮咬咬嘴唇,说的艰难:“又要给你添麻烦了。” 第98章 林暮讲清来龙去脉。 陈淮毫无情绪波动地说:“没关系。” 又问林暮:“你现在在医院对吗?” “嗯。” “听我的,先回家。我给你买个新的手机卡送到家里,旧的先不用了。回家以后,吃的我帮你点,尽量减少出门。” “好。”林暮明明刚才还在怀疑陈淮说谎,可现在又说不上来为什么会对他产生莫名其妙的信任。 总之林暮心中笃定,陈淮不会害他。 “你什么时候回来?”他维持着一只脚踩在楼梯上的姿势,旋转半个身子,靠在楼梯扶手上。“见到你姐了吗?” 陈淮思考几秒,慢慢嗯了一声:“见到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林暮没察觉出陈淮刻意隐藏的语气,真心实意地为陈淮感到高兴,脱口而出问道:“老师现在,过得还好吗?” 陈淮回答的含糊,甚至直接转移话题,问林暮什么时候回去。 “我跟朋友打声招呼就走。”林暮没多问,但想起团宝明天转病房,不出门应该是做不到了,他跟陈淮说了这件事,陈淮叫他不用管,说有人会帮忙看顾,叫林暮安心。 “谢谢。”林暮声音低落,像是很难为情。 陈淮叹了口气,拿他没办法的样子:“不要总是说谢谢了。” “可是……”我没有什么其他能拿得出手给陈淮的东西,林暮这样想。 “没有可是。”陈淮语气强硬,自他们从山里出来后,陈淮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他说:“林暮,别胡思乱想,等我回去。我也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好。”自从陈淮说出这句话,林暮的预感就变得不是很好,上次出现这种感觉,还是在七年前陈淮被带走前的那段时间。 想起陈淮接电话时的状态,林暮忍不住提醒:“陈淮,要多注意身体。” “嗯,你也是。” 挂断电话之前,陈淮问林暮,平台上面发布的那些内容想不想删掉,林暮沉默了一会,说没想好。 “那就留着吧。”陈淮这样说,随后急匆匆地挂断了电话。 听着耳旁突然消失的声响,林暮心里变得空落落的。电话好,也不好,总之不如人在眼前好。 与林望月江清告别后林暮回到39层,进门后林暮朝摄像头的方向看了一眼,最终选择扯掉所有遮盖物。 也并没有检查摄像头是否出于开启状态。 林暮担心,陈淮异常的遮掩,陈雪老师是出了什么事吗……电话挂得也很急。 本想通过陈淮问问,能不能得到关于自己母亲的消息来着,现在这样也不好提了。 电话卡在林暮回家半小时之内就送到了楼下,通过专用的杂物梯递上来,杂物梯打开的第一瞬间,林暮就看到一个二十公分左右的牛皮纸袋。 一张电话卡,用这么大尺寸的袋子装,太小题大做了些。 林暮拎出来,封过口的,看不到里面是什么东西,但绝对不只是一张电话卡的重量,里面还有个长方形物体。 到家暴力拆开,是一台崭新的手机,没拆过封的。 林暮歪了歪头,一脸不解地看着这个小盒子,忍不住在心中嫌弃陈淮——实在太浪费了。 他自己的手机还能用呢,至少战个三五年没问题,林暮把新手机拿到卧室,拉开抽屉,看到先前的银行卡才反应过来,他还没问陈淮这张卡是干嘛的呢。 第203章 暂时没机会问了,陈淮自从出了国,做贼一样,每次的来电话号都不一样,林暮回拨过去,要么不在服务区,要么空号。 本想着不看那些平台评论了,可林暮一个人蹲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总是忍不住去想。 他打开微博,点进热门话题,发现排在热度第一的话题,竟然是——#某老牌科技集团的庐山真面目# 这条话题从凭空出现到跃居第一,似乎只用了短短不到两小时。 点进去,一条九图微博将诚启科技小至强制员工加班,职场潜规则,大至慈善作假,打包出售用户隐私数据盈利甚至秘密进行非法实验的爆料全部汇总,一举引爆了微博广场。 有人说该公司强制员工加班四天三夜,致使员工猝死。 有人说在公司兢兢业业工作数十年,最终换来一纸劝退书。 有人说所有慈善活动只是表面做做样子,实际没有任何后续投入。 有人说该公司会将用户数据分类,根据用户标签有针对性地反复打包出售数据。 有人说公司内部曾进行有违人伦的非法实验。 这一条又一条持续加码的爆料,前面三条若只是引起了人们的反感与愤怒,最后一条则是彻底将诚启科技公司死钉在刑架上。 真真假假的消息混在一起,其中有一条模糊的有声视频点赞量颇高。 视频是某酒店的走廊视角,身穿白衬衫的男子从破旧的书包中掏出许多资料,为对方介绍生病婴儿及山中学生情况,言辞恳切,情绪浓烈,可对面的西服男子却吝啬于分出目光,一味推拒,后期甚至于不耐烦地言语威胁。 这显然是一场有针对性的网络煽动,哪怕那些爆料中的任意一条都没能拿出实质性的证据足以证明真假,但只要调动起人们的情绪就足够了。 传言只要传的多了,就会被人认作为真的。 ——那么最后一条呢? 羊淮山的试验基地,它的真实用处到底是什么呢? 更多相关话题逐渐升温上跳,#贫富差距#,#加班究竟是对是错?#,#数据时代,我们的隐私谁来保护?#,#老员工,终成空#,#世界十大非法实验#,诸如此类的词条层出不绝。 这一个个词条与普通人的生活息息相关,无一不牵动着他们的心。 从不刷手机的林暮一看就看到深夜,直到眼睛酸痛,心脏还未停止狂跳。 完了。 林暮唯一的念头就是,陈淮的公司,要完了。 他在房间内踱步,偶然透过窗子往外看,灯火通明,车流涌动不息,远处一幢幢写字楼间,皆有光点。 有多少人如他此刻一般忐忑不安呢? 林暮明知道陈淮的那几个号码打不通,却仍机械地一遍遍轮流打过去,手机出现电量提示让他如梦初醒。 “陈淮助理……”对,陈淮助理! 这是他唯一能联系到的跟陈淮有关的人了。 对方接电话的速度很快,在林暮没出声之前,准确地认出了他:“您好,林老师。” “你怎么知道是我?”林暮看着窗户中自己的倒影问,“这是新号码。” 对方苦笑:“号码跟手机是陈总安排我给您买的。” 林暮:“你能联系到他?他号码是多少,发给我。” “抱歉,林老师,我这边也没有。” 林暮没有回复。 对方说:“出国后都是陈总主动联系我,我这里并没有他目前在用的正常号码,先前仅有的三个,也全部处于关机状态。” “我也正在试图联系陈总。”对方叹了口气,终于没有那么公事公办地开了句玩笑:“真怕明天一睡醒,我的饭碗就没了。” 林暮没有跟他闲聊的心情,想了想,在挂掉电话之前,抱着不求地结果心态问了对方一句:“第一时间把我去酒店休息室寻求资助的消息提供给顾昭那边的,是不是你?” 对方略微抬高了声音,意外道:“怎么可能?当然不是!林老师,我发誓,我对陈总的忠心,天地可鉴。” “……”林暮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还能有闲心讲这些屁话,噎了一下,道:“再见。” 王宇傍晚的时候打电话过来,林暮与他更改了见面时间,对方也在关心这件事,不管怎么说,他的女朋友目前仍就职于陈淮的公司——虽然王宇说他女朋友明天就准备要递辞呈了。 陈淮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呢?有没有看到那些词条或是相关的网络报道,他姐姐那边又如何? 这些问题的答案全部都是“不知道”。 不知道陈淮此刻面临的都是什么,帮不上忙,就连声音也听不到。 假如顾昭一开始就想给陈淮下套,那么自己作为关键的一环,应该从走进酒店的那一刻,就进入了顾昭的视线。可后面自己发微博这件事却是意外,只有自己和林望月知道,最多加一个江清。 林望月对这些公司相关的内容一概不知,江清作为一个医生也不大可能与科技公司有利益纠纷,他们没有理由出卖自己。 自己的那条微博只是导火索,作用主要是捧一踩一,顺便将一些不清不楚的真实内容作为铺垫,有了这个底子,再引申出来更劲爆的就更具有可信度。 ——但那条微博的作用远没有那么重要。 能这样一环扣一环,将所有不可控的因素完全利用,才是顾昭最可怕的地方。 第204章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彻底搞垮诚启吗? 不不不,林暮啃咬着食指第二个指节,总觉着还有什么头绪没有捉住。 他一直以为自己来京北见到林暮是巧合……刚才那些都是基于巧合之上的推理…… 假如不是呢!? 假如从他来京北之前这一切就是安排好的呢?比如,王宇得到的消息,就是别人有意为之透露给他的呢? 王宇曾偶然跟他提起过,现在的女朋友是工作中认识的。王宇是业务员,他女朋友代表诚启主动找到王宇所在公司谈合作,当时王宇接待,两个人一拍即合,合同促成的同时双方很快就确定了关系。 林暮感觉这未免太过于异想天开,除非对他的人际关系与生活动向了如指掌——否则,这个局,从第一步开始,就不可能做得成。 第99章 三日后的深夜,林暮坐在床边,正在手写汇总叶子她们那几个小女孩的的身份资料。 林暮想着她们如果以后进了新的学校读书,或是接受其他人的资助,肯定都需要拥有身份证明,提前整理好,有备无患。 每个小孩的过往经历,大概年龄,性格,特长爱好,林暮在纸上分别罗列,写得清清楚楚。 除此之外,他还筹备了一些关于微博谣言的澄清方案。 昨天北城福利院那边的院长辗转联系到林暮,表示已经有人从小操场外的栅栏路过时认出了几个小女孩,开始在福利院外蹲点偷拍了。 也有人堵在福利院门口,问她是否愿意接受采访,还有些人问她知不知道木藏于林是谁。 更有甚者蹲在栅栏外面,扔吃的进来给孩子们,将孩子们引诱过去以后向她们提一堆有的没的敏感问题,比如你为什么会在这,你的父母去哪了这种,丝毫没有考虑孩子们的感受。 院里孩子们年纪都不大,多少会伴随一些心理疾病,好多小孩被吓得躲在寝室里哭,不敢出门。另外也有胆子大的孩子,为了能够吃上一些福利院里没有的花样零食,不听老师的话,偷偷借着上厕所的名义溜出去,没有逻辑地胡乱回答那些问题。 这已经极大地影响到了福利院的日常管理与孩子们的正常生活。 院长头疼的不止这些,随之而来的有网友自发组织的捐献,许多无名的日常用品与视频被邮寄到福利院,已经堆满了一整间小仓库。 这些麻烦都是因为那条微博引起的,作为发帖人,林暮必须尽快想出妥善的解决对策。 最终,林暮思索过后,与院长协商,他希望通过院长的帮助,为院里每一个孤儿分别做一张介绍卡。 院长负责跟孩子们沟通,在尊重她们个人的意愿的前提下,确定她们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是想要留在院里,还是能够正经上学,抑或是拥有新的家庭。 然后林暮通过自己的热度,将孩子们的资料与梦想散播出去,给她们一个被更多人看到的机会。 蹲在家里的两天,林暮都在不眠不休地筹备这些,目前已经初现雏形。 等孩子们的东西准备好,林暮准备想见顾昭本人一面,比如通过住院的老爷爷——顾昭的父亲。 他那天在楼道里获得了老爷子的联系方式,并得知老爷子因为心梗脑梗需要住院调理半个月左右,时间上来得及。 林暮或许搞不清楚这些商战套路,但他手里也有顾昭那边发给他的私人短信,以及那天会所里与昭耀代表方沟通时的录音。 ——因为对方动作太快,于是抱有怀疑态度下所提前做的准备。 现在看来,确实派上了用场。那是昭耀通过不正当的威逼利诱手段参与慈善行为的证明,足够对他们产生恶劣的负面影响。 真理之剑,目前暂时掌握在木藏于林的账号手中,这是林暮唯一的底牌。 见到面后,或许就能不止有这一个。 丢在床上的手机,沉寂了两天,没有接到任何电话,突然响起来,林暮赶紧丢下笔,捧起手机。 屏幕上写着王宇的名字,林暮顿一下,肌肉微微放松,滑动接听。 对方说话口齿不清,听起来喝了不少,上来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哥儿们,我失恋了……” 林暮微微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我被分手了!”对面朝手机里大叫,喊到破音,震得手机扬声器簌簌颤抖,“她走了……嗝……票都买好了才通知我……为什么啊!老子对她那么……她凭什么……” 比王宇叫喊的声音更大的是他那边的背景音乐,重金属音乐鼓点紧密,几乎要从手机里林暮钻出来,一句话林暮断断续续只听清半句。 “你在哪?”林暮问,“听不清你说话,你先换个地方。” “为什么……嗝……我好难受啊……说好年底跟我回去见爸妈……嗝……” 林暮断开充电线,穿上外套,往外走,问对面:“把你地址给我。” 他问了好几次,对面像没听到,只会执着地重复那几句,一会问他“为什么”,一会问他“凭什么”。 林暮进了电梯手机没信号,电话自动断线了,等出了电梯重新拨过去,等了很久才被人接通。 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对方背景音乐明显变小许多,他受不了地跟林暮吐槽:“喂?你是那死胖子朋友?莓喜酒吧,赶紧的,把人整走,我们一桌酒让他蹭没半桌,喝不起酒别特么来酒吧啊!神经病,怪不得女的不要他,活该!” 第205章 林暮跑到小区门口伸手拦车,听对方说话刺耳,语气也不怎么好:“你怎么说话呢?” 对面哼了一声,看样子只想过过嘴瘾,留下一句“快点啊!速度!”就挂断了电话。 林暮搜索酒吧位置,距离小区挺远,打车得半个小时。 等他人到店门口,刚给王宇拨过去电话,就见一个神似王宇的男人,坐门口台阶上,穿着那套业务员服装,外套盖着头,像睡着了。 “王宇?”林暮挂了电话揣兜,走近拍拍那人肩膀。 对方一动不动,毫无反应,就在林暮弯下腰,刚准备掀起那件黑色外套时—— 对方猛地伸手拉住林暮,将他狠狠拽了下去,跪在台阶上! 林暮连出声的机会都没有,脸上直接被一块方巾死死压住,遮挡起视线,他微微吸了口气,下一瞬,连意识都跟着消失了,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 王宇呢? 林暮倒在地上,额头贴着冰凉的地板,失去了力气,浑身麻软,连根手指都动不了。 面前还是好黑,睁不开眼睛,头很晕,反胃感不断翻涌。 外面有人在对话,一男一女。 “抓他真能有用?”男人贱兮兮地说,“咱现在可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姐,你可别框我,小叔他们虎视眈眈地盯着咱呢。” “别叫我姐,恶心。”女人嫌恶地说,高跟鞋敲在石板上的声音响起,走了几步,停在门口问:“没做太过份吧?” “欸哟哟。”男人的脚步跟随着越走越近,“就喂了点特殊的肌肉松弛剂,两个小时候管保活蹦乱跳,大外甥联系上了吗?要我说还得亲妈出手呢,呸,这小畜生崽子养不熟。” “欸,姐你别瞪我啊,谁知道他是不是你亲儿子,万一是陈南平那个孬货从哪弄出来的野种……嘿嘿嘿,要这么说起来,里面的算不算是他亲弟啊?怪不得这么宝贝,整一堆保镖看着。” 什么意思,什么野种,亲弟,谁是谁弟弟…… 女人压低了声音,听起来心情坏到了极点:“闭上你的臭嘴,再废话就给我滚出去。” “疯婆子。”男人小声嘀咕,“妈的一家疯子。” 女人不知可否,推开门,吱呀一声,有光倾斜进来,灰尘在光束间流动,一同落在林暮侧脸上。 林暮勉强抬了抬眼皮,女人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瞥眼看他,甚至不屑低头,只留给林暮一个锋利的下颌。 女人问他:“陈淮在哪?” 又是这个问题,呵,林暮想笑,当妈的总是问外人自己儿子在哪,真是奇怪。 他们刚刚的对话什么意思,林暮动了动手指,张开嘴,发出的声音比蚊子还要小。 “啧。”女人皱了皱眉,往后撤了撤:“清醒了叫我。”说完转身离开。 “哟。”男人蹲下身子,挡住林暮脸上的日光,拽起他的头发,挑着眉,将林暮的脸看地仔细,纳闷道:“也不像啊?你像你妈?” 没得到回应,男人抬手拍了拍林暮的脸,发出拍打的响声,不算太重,却还是留下一圈红印:“说话啊!问你话呢?” 林暮上下唇微微碰触,发出气声,男人歪着脖子,耳朵贴近林暮嘴边:“小崽子,大点声——操!” 啪的一下,头被人重重按在地上,眼前撞出星星。 “敢骂老子是傻逼!?”头发被人扯着抬起,又使劲撞下去,磕到鼻子,钻心的疼,鼻腔先是发酸,而后堵住了一样,流出东西来。 “少……少爷……”有人在门口提醒:“小姐说在联系到小少爷之前,先不能动——” 男人松开手,玩味地笑笑:“我可没动啊~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动了?嗯?看到了吗?” “没……没有,少爷,我们先走吧。” “哼,怂货。”男人踹了门口那人一脚,“小少爷个篮子,胆子那么大敢把公司做空,消失这么久,指不定死国外了,以后陈家可就没这人咯。” 男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被踹那人叹了口气,丢进小屋一包纸,随后咔哒一声,给门上了锁。 等林暮恢复力气时,天色已经暗了。 他双手撑在地上,爬起来,小屋的窗子很小,三十公分左右,紧闭着,外面有一一道道竖着的栏杆。 林暮暂时站不起来,有叶子钻进窗户的一角,外面有植物。 过会,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门外溜过去。 “有人吗?”林暮问,说话有气无力,外面没有回应,怕就算真有人站在门口,也听不见。 手机不在身上,鼻血凝固在脸上有些痒,林暮抹了一把,捡起拿包纸抽出来草草擦一下。 缓了一会,扶着墙站起来,外面的布局总感觉有些熟悉,林暮晃晃还有点晕的脑袋,外面草丛微动,毛茸茸的一团嗖地一下穿过小道。 这是——陈淮家别墅院子角落里的那个小屋。 第100章 外面完全失去光亮,一直没人来过,林暮感觉胃部从刚刚开始歇性地抽搐,有些疼。 因疼痛而一阵阵冒出的冷汗,在闷热狭小的空间里浸透背部的衣衫。 他靠在墙角,两只胳膊卡在胃部按压,这样能减轻一些痛感。 昨天晚上去找的王宇,醒来时是白天,那么按照时间推断,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二十四小时了。 第206章 在黑暗中呆久了,林暮借着月光勉强看清这个房间的构造,其实根本也没什么构造可讲,很小,比他家山里的一件偏屋都小。 对面靠墙的地方放着一张单人床,上面有叠好的被褥,墙壁摸着粗糙,是水泥墙,从墙这边到那边的距离不过四五步,上次他过来的时候,以为这里是仓库,没想到还住过人。 林暮猜测这里可能是给管家或者保安一类准备的房间,可安排的这样远,不会感觉很不方便吗? 不知道王宇现在怎么样,有没有醒酒回家,他女朋友突然离开的事情也很蹊跷。 还有院长那边,联系不到他一定会很着急。 林暮合眼仰头靠在墙上休息,最近碰到的这一件件糟烂事,无一不在刷新他的认知。 他们抓自己来做什么呢?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就敢强行强行迷晕自己带走,原来有钱人能这么无法无天的吗…… 下午不清醒的时候依稀听见那个男人说陈淮已经消失了半个月,但林暮最后一次跟陈淮联系是在四天前。 所以陈淮是断开了跟家里人的联系,却给自己打了好多个电话吗? 林暮不禁为自己心中悄悄滋生的得意与窃喜感到好笑。 陈淮那个妈对陈淮的态度看起来真不怎么样,自称小叔的人说话也不干不净,林暮将方才听到的那些对话翻来覆去的咀嚼分析,得出陈淮回家过的并不太好的结论。 可想着想着,林暮倏然睁开了眼睛,月光掩盖不住瞳孔中的恐惧与震惊,他看着玻璃外的围栏,脑子里面全是那句“里面的算不算他亲弟啊……”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林暮失神地呢喃着。 日记本上面没写过的!里面完全没有记录过林晓依跟陈南平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不可能的!那自己呢—— 林暮摇摇头,也绝对不可能的。 陈南平离开羊淮山之后自己才出生,而那个时候林晓依已经跟陈南平两年没见过了,陈淮长的那样像她母亲,不可能是那个男人嘴里所谓的“野种”。 他们绝对没有任何关系的,是那个男人在胡言乱语,一定是。 凉意顺着墙壁蔓延到林暮身上,他爬起来走到床边坐下,靠在被子上。 他们说陈淮给自己找了保镖,可林暮完全没有发现,这是不是证明,陈淮对自己还是有一些不一样的,他们是想利用自己,逼迫陈淮出现。 他们还说陈淮做空了公司……林暮听的不是很懂,但听字面意思也不是什么好事,陈淮想做什么,他们引陈淮回来又是想做什么,林暮感觉这种一无所知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受。 在京北这摊浑水中,林暮感觉自己遇到的每个人似乎都有明确的目的,唯独自己,从始至终没想参与进来,却偏偏被所有人利用。 他像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从这个人的手里辗转到那个人手里,没有选择的机会。 陈淮呢?他又用自己达成了哪些目的?既然他能派出人保护自己,那是不是代表他至少知道自己会遇到危险,可他却什么都没说过。 林暮摸着胳膊上的疤,有些弄不明白了,心里堵堵的,一定是因为房间里空气太差了吧。 他不想参与这些,如果仅仅只是自己也就算了,他不想那些无辜的孩子成为这场利益斗争的牺牲品。 太静了,又很黑,时间缓慢流逝,月光慢慢倾斜,林暮的视线跟随着月光移动,如果连月光都没有的话,呆在这种地方实在太折磨人了。 慢慢的,月光洒在床上,林暮忽然看见墙壁上有些不太明显的痕迹。 像划痕,划在灰色的水泥墙壁上本就不明显,加之窗户落了一层灰,月光朦朦胧胧,林暮靠近观察都看不出画的是什么。 抬手去摸,亦没有留下明显的印记,但可以确认的是整面墙,全部都是这种划痕。 林暮沿着床头那边摸到床尾,手底下忽然按到一块突起,有什么东西藏在被褥下面,很小,他有些紧张。 是一枚打火机! 林暮吞咽下因紧张分泌旺盛的津液,赶紧按下去,随着咔哒一声,火花闪了一瞬,却又很快熄灭。 显然,这枚打火机已经没气了,林暮气闷,用力捶了一下墙壁,不死心地连续摇晃几下,对着墙壁又按下去。 亮了! 林暮的眼神从火光移动到它照亮的墙壁上,被整整一面墙的“正”字震慑住,他甚至吓到松开打火机,任凭它掉落在床上,径直站了起来。 墙上不单单只有正字,布满了一块块斑驳的暗色印记,哪怕是在白天看着都不是很明显的,因为那颜色太深了,跟墙壁几乎融为一体,林暮傍晚的时候没靠近这边,以至于根本没有发现。 林暮平稳因惊吓而导致变得急促的呼吸,又摸起打火机,按下去,他沿着墙壁转了一圈,不只是那面墙,这个房间,到处都有。 那点若有似无的血腥气终于钻进林暮的鼻孔里,林暮站在屋子的正中心原地转了一圈,几乎要握不住手中唯一的光源。 他以为那点腥味是他自己破损的鼻腔残留下来的,根本没想过原来整个房间里四处都是血迹,这根本不是什么给下人准备的休息室,这简直是一间牢房! 林暮倒退至门边,疯狂敲打厚厚的铁门:“喂!外面有人吗!有人吗!放我出去!” 第207章 敲到手臂发麻嗓子喊哑了外面也没有回应,林暮靠着门滑坐在地,从这时才后知后觉地产生出恐惧的感受。 假如迟迟没人过来开门,或者自己被人遗忘在这偏僻的一隅,那么几日后就算自己死在这里,都没有人会发现。 他先是想到了自己因为网络上的热度换了新的手机号码……可就算没换又能怎样呢,他认识的那些朋友跟他的关系其实根本没亲近到只是几天联系不上就满世界寻找的程度。 林暮好像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没有家人是种什么样的概念,这么多年习惯了独来独往,朋友们于他而言只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很微弱的联系。 他没有会进行固定日常聊天的对象,也没有必须要参加的工作,孩子们有他可能生活上会变得更好一些,可没有他也不会变得特别差。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是非常需要他的——时隔多年,林暮再一次体会到这种醍醐灌顶般的痛楚。 他紧紧攥住自己因为情绪剧烈波动产生躯体化症状而颤抖的手,抱着膝盖,将自己缩成很小的一团,伏在膝盖上。 林暮在心里偷偷想,没有人会来救他。 他其实也没有很难过,只是很失望,或许还有一些非常非常微弱的,不甘心。 “喵~” 林暮动了动蜷缩起来的手指。 “喵呜~” 小猫在他身后挠门,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林暮痉挛紧缩的神经似乎因为这阵声音有所放松。 “谢谢你。”林暮转过身,耳朵贴在门上,小声说着,“谢谢你来陪我。” 外面的小猫似乎听见了回应,不再挠门了,偶尔安静一阵,偶尔叫两声,给了林暮莫大的安抚。 林暮临近日出才短暂陷入沉睡,而后被一阵骚乱声吵醒,林暮刚起身没等站稳,背后的门忽然被人踹了一脚,发生剧烈震颤。 林暮缩了一下肩膀,声音哑倦地问了一嘴:“是谁?是要放我出去吗?” 外面静了一瞬,更重的一脚落在门上,这门太结实了,因为撞击落下一些灰飘散在空中。 “钥匙呢?”外面的人问,声音阴沉到可怖,“我问你钥匙呢?” 下一瞬,传来身体撞在门上的沉重撞击声,男人惊呼道:“欸我操大外甥,咳,钥匙在我姐那,你就算打死我也没用啊!” 林暮听到陈淮的声音,有一刹那间不知该作何反应,他试着叫了一声陈淮的名字。 “咳咳……”被掐着脖子按在门上的男人听见他的声音立刻挣扎着说话,从喉咙里一点点一点往外挤道,“人,人这不是,好,好着呢嘛……松咳……” 陈淮松开手,许雁鸿咳嗽一几声喘了口气:“你看大外甥,我就说人好好的吧,才关进去一天不到能有什么事,都没你呆的零头……嘶,你别瞪我啊,我可害怕。” “林暮?”陈淮拍门叫了一声,“还好吗?” “嗯。”林暮走到窗边往外看,这窗户安得高,他得踮脚才能看到外面,俩人都在可视范围之外。 他敲了敲窗户,完全密闭的玻璃发出清脆的声响,随后见到陈淮藏在灰蒙蒙玻璃后面的脸。 “你退后。”陈淮这样说着,在林暮后退到墙壁的时候啪地一声打碎了玻璃。 陈淮透过狭小的窗子看见贴在脏污墙壁上的林暮,他无措地背着双手,对方陈旧的衬衫脏了染上大片灰尘,刘海一撮撮贴在额头上,鼻下跟脸颊沾着斑驳的血迹,像是被吓傻了,比重逢时还要狼狈。 陈淮咬紧牙关缓了缓才张嘴说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第101章 林暮摇摇头:“没事。” 他看陈淮表情不太对,往前走两步,双手把着栏杆,踮起脚,离陈淮近了点,小声跟他说:“我真没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外面的事办完了吗?” 陈淮没回应,就那么定定看着他,呼吸重且长,眼白布满血丝,左脸肿了一块,衣服也是脏的。 不像刚从下飞机,倒像是刚跟人打了架,林暮伸出手想碰碰他受伤那块,但胳膊被窗沿卡着,摸不到。 陈淮把脸凑近了给他碰。 “你嘴怎么了?”林暮问。 “没。”陈淮见林暮小臂被窗沿锐利的棱角磨得发红,攥着人的手腕给推了回去,他握住栏杆用力晃了晃,边框用膨胀螺栓固定在水泥墙壁里,靠蛮力强行打不开。 这房间是许雁婉专门给他准备的,建的时候就没想过给人留下逃出来的机会,许雁婉关过他很多次,最长一次陈淮在里面呆过半个月,吃喝拉撒,都在里面解决,像只被关进牢里的狗。 陈淮没恨过。 他知道自己有问题,也知道许雁婉想要什么,他做不到,许雁婉惩罚他,他无所谓。 可林暮不应该进到这,他跟许雁婉没有任何关系,不应该被这样毫无尊严地对待。 “许雁婉在哪?”陈淮眼神落在林暮身上,背后像长了眼睛,准备偷跑的许雁鸿维持着一只脚抬起来的姿势转了个圈。 “什么?怎么能叫你妈大名呢!小舅不知道呀~她不待见我你也知道的嘛,我算哪根葱,她行程你要问小许的嘛!”许雁鸿笑得谄媚,原地搓了搓手:“欸呀呀,再等一会开锁的来不就好了嘛,一天都呆了,还差那一小会会嘛,诶哟大外甥真是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唷。” 第208章 再听他胡扯几句,陈淮难保自己不会动手。 “滚。” 阎王索命也就这声音了,许雁鸿“好嘞!”一声,跑得飞快。 “开锁的马上就到,很快。”陈淮视线没离开过,低声安抚林暮。 “好。”其实打从听见陈淮声音开始林暮就放松下来了,他往外瞧,看热闹,被外面那人狗腿子样逗乐。拖鞋都跑掉了又转头捡起来继续跑,后面有狼追似的,跟昨天发了狠撞他头的简直不像同一个人。 “他真是你舅舅啊?”林暮忍不住问,“他跟你和你妈也太不一样了。” 陈淮跟他妈妈站一块,光长相就有六七分相似,更别说神态。可这自称陈淮他舅舅的,长得跟前面两个人都没有相像的地方,气质也属猥琐那一卦的。 “嗯。”陈淮看他还有心思讲这些,略微放下心,陪林暮聊天转移他注意力,“是我外公私生子。” 一不小心吃个瓜,林暮悻悻地,觉着自己问错了话,也不好意思继续深问,话题又回到陈淮身上:“你才回来吗?嘴怎么弄的,咋不告诉我。” 林暮平时说话没有方言味,急了或者跟老家人讲话才露出来一点,陈淮其实挺喜欢听的。 “不小心磕的。”陈淮随便编了个借口唬他,“你脸上血怎么回事,还有哪受伤了?” “哦。”林暮摸摸鼻子,离开窗户,他听出来陈淮敷衍他,有点情绪,便也敷衍回去:“不小心磕的。”说完离人远远的,回床上坐着。 陈淮没说话,林暮也没说话,他低头玩打火机,一下下按开,吧嗒吧嗒的声音响个不停。 刚见面那点兴奋和开心慢慢沉底,乱七八糟的事又想起来,打火机没火了,只能看到一闪而过的电光。 林暮声音闷闷地问陈淮:“你是不是有事瞒我。”不是问句,是肯定句。 小窗户范围就那么大,林暮有意躲着,陈淮就看不见人,他转身靠在墙上,斑驳树影盖住小半张脸,从收到信息开始,陈淮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刚有些后知后觉地感到疲倦。 不知道是因为听见了里面打火机的开关声产生了条件反射,还是林暮提出的问题太难招架,陈淮感觉喉咙一阵阵发紧。 他从兜里拿了只精致的金属一体烟盒出来,是离开前在国外那边饭桌上意向合作商送的,可他刚接过礼物,人就离了席,合作怕是也不成了。 夹在指间点燃,金属合盖发出声响的瞬间,里面的咔哒声停了。 陈淮几乎下意识地把刚送到嘴边的烟掐灭在手心。 林暮问出上一句话的时候,陈淮脑海里闪过许多事,太多了,涵盖各个方面,不是他不想说,而是第一反应不知道林暮想问的是哪一件。 “算了。”林暮把打火机放回床上,又看见墙上那些字。 是陈淮写的。 他舅舅在外面说到一半的话林暮听到了,顺着想想,其实很容易就能猜到,他的意思是这里也关过陈淮。 为什么关,关了多久,关了多少次,都是问题,可没人能回答他的这些问题,所以林暮没多此一举地询问。 原来人好歹是哑巴,没办法说就不说,勉强算个理由。哪怕瞒了他那么久,最后林暮知道的时候也没跟他没计较过。 可现在人会说话了,还是这样,什么都瞒着他,什么都不说。 林暮是个简单的人,不喜欢凡事揪着不放非要弄个清楚,喜欢得过且过,他对陈淮的底线放得很低,从前是,现在也是。 因为他舍不得这个人,从牵着手带回家的那一刻就舍不得了。 所以哪怕总是消失,总是让他担惊受怕也没关系,偶尔会释放出来凶性,对他占有欲很强也没关系,就算装傻骗他瞒他一些事,也没关系—— 可现在林暮突然感觉特别没意思。 他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也不明白外面的陈淮想要什么,他们之间存在无数的问题与隔阂。 就像此时此刻,他们只是隔了一道墙壁,林暮却感觉彼此仿佛从来没认识过。 关于陈淮这个人,他过去的一切,在林暮这几乎是空白的。 他只短暂拥有过十几天山洞里受伤的小男孩,三年间远远偷看他的傻乞丐,还有那四个多月相依为命的笨蛋哑巴。 林暮所有所有的一切早已摆在陈淮面前,可陈淮不是这样的,他身上林暮所熟知的那部分,已经随着他回到陈家时消失了,除此之外林暮一无所知。 林暮惧怕的太多,而陈淮愿意让他知道的太少,他总是要猜。 被误解,解释,再被误解,再解释,追问,得不到答案,再追问,还是得不到答案。 林暮靠着心里的舍不得,靠着陈淮偶尔流露出来的一丝亲近自欺欺人。 可现在他累了,想踏踏实实的生活,想离开京北,从这个名为陈淮的,不断下坠的漩涡里爬出去。 不想再内耗了,不想去害怕妈妈跟陈南平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不想去担心自己会不会成为别人对付陈淮的棋子,不想为他们之间巨大的差距感到自卑。 林暮看着自己不断颤抖的双手,感觉空间在旋转,周围的空气急速收缩,将他挤压成团。 不要再抖了,林暮,停下,你已经很不堪了,不要再继续丢人了。 声音在失真。 第209章 林暮没听见陈淮叫他,也没听见开锁的声音。 第102章 陈淮进来的时候,林暮依然在对自己的手自言自语,陈淮抱住他,他也没反应。 叫了声林暮的名字,对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陈淮什么都没说,掰开他掐在一起的手,看了一眼被抠破的手背,将林暮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把他整个人抱起来。 是托着大腿的那种抱法,像抱小孩,林暮没有很强烈的反抗,却也浑身僵硬,陈淮安抚地摸着他的头。 从房间里走出来,阳光洒下来,照在背上暖融融,林暮侧头枕在陈淮肩上的姿势,被刺眼的阳光晃了一下,眨了眨眼。 他想说点什么的,但说不出来,喉咙像被人封住了,身体也不受自己的控制。 陈淮抱着他进了房子,上台阶时,忽然不知道对谁说了句:“让开。” 然后林暮听见他母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质问道:“陈淮!你要不要看看自己在做什么!?” “你不该动他的。”陈淮不带感情的陈述,说完越过陈雁婉走进电梯。 没被儿子这么顶撞过的陈雁婉愣了一下,看着走近电梯门内的两个人出神,在电梯门合上之前,她看了眼手表,冷声提醒道:“别忘了,你未婚妻还在车里等你。” 林暮意识恢复了一些,但感觉脑子还在一阵阵发麻,她很费力地拆解分析,才明白陈淮母亲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什么。 他稍微仰头,想要看一眼陈淮,却被陈淮按着后颈压回去。 从电梯出来是个开放式客厅,林暮看见了在视频里出现过的一整面玻璃墙柜,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格子里面装着稀奇古怪的东西,有拳击手套,也有书籍档案,还有林暮在拍卖会上见过的那个手镯盒子。 好几千万的东西就这么摆着么?而且这么贵重的东西都没带走,就带走了关于他的那些破烂吗? 到这时候了还有心思在意这些有的没的,林暮手指不自觉蜷缩,抓住了陈淮的衣服。陈淮因为他这个动作脚步顿了一下,而后继续往卧室走,把林暮放在床上。 林暮坐在床边,双手自然下垂搁在膝盖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淮拉开床头柜,倒了几粒药掐在手里,忘了把抽屉推回去,直接走到客厅倒水。 林暮迟钝地抬起头,环顾这间卧室,比高层那边的东西多一些,有柜子,窗边有小茶几,但相比较它巨大的空间而言,还是稍显空荡。 看了眼床头柜,抽屉里有许多药,阵痛的,安眠的,止吐的,大部分是精神类药物,还有一些消毒液,碘伏与绷带。 药品中有一些林暮吃过,就算没吃过的,林暮上网想要搜索更便宜的替代品时也在网购界面的相关产品里面见过。 陈淮很快端着水杯回来了,手掌摊开在林暮面前,林暮呆呆地看了眼陈淮的脸,垂头去看那几颗白色药片,上面有熟悉的字母,于是林暮没多此一举的问是什么,直接接过来喝了。 是温水,二十多个小时滴水未进的林暮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心想道:原来自己需要吃的药是什么陈淮都很清楚。 “你想做什么呢?”林暮放下杯子,没去看陈淮的眼睛。 陈淮也狼狈,裤子脏了,皮鞋也脏了。 林暮自言自语似的问:“你究竟想要什么呢?” 陈淮说“对不起”,蹲下来握住林暮的手,声音很轻地说:“再给我一点时间,全都告诉你。” 林暮把手抽走了,往床尾那边挪了一块:“别了吧。” “虽然我不知道你妈妈具体是因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但主要原因在你对吗?” 陈淮无可辩驳。 林暮继续说:“你那个小箱子里面的东西我不小心看到了,虽然不是故意的,但还是要跟你说句不好意思。” 陈淮的手又伸过来,被林暮躲开。 “你现在很厉害,想要查什么都能查到。我不知道那些照片和新闻你是什么时候弄到手的,在我来京北之前还是之后。”林暮顿了顿,继续说,“那你应该也很容易就能查到,我养过你一段时间。” 万人嫌的孤儿捡了傻子回家的事邻里邻居都知道,同学们之间也传开过,没准现在去学校贴吧还能搜到别人偷拍陈淮的照片。 林暮不信能弄到他大学照片的人弄不清楚这些。 想到什么,他笑了笑:“也不能算养你吧,你那时候也比我厉害,赚钱比我多,做饭比我好吃,照顾我也很多。” 陈淮没动,林暮没看他,所以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我当你是忘了我,可很多时候我又感觉你像都记得。我那时候小,想的也少,以为捡个人像捡垃圾一样简单,只要捡了就是自己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来的眼泪落在手背伤口上,疼得慌。 林暮说:“但我那时候好像没把你养好,让你因为我受伤,好像还把你给……”给养偏了…… 那些难以启齿的感情,林暮到现在也不知道要怎么去形容。 “总之,你回了家,回到了属于你的地方,也有好的生活。”林暮哑着嗓子,“不管过去那些你还记不记得,我从始至终没图过你什么,以前是我贪心,想要有个家人,可后来把你送走了,发现日子还是照常过。” “你没去找过我。我来京北会遇见你也是巧合。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陈淮,我为我过去一切的自作多情与得寸进尺的行为向你道歉,好吗?” 第210章 林暮抬眼,看向陈淮,被那双眼里燃起的恨意灼烧了心脏,他感觉透不过气那样:“你有属于你的人生,我有属于我的人生,错误的过去已经结束了。” 林暮有些语无伦次,脑子里面一团浆糊,完全没办法思考的状态,看着陈淮通红的眼睛,下意识道:“你应该有更好的未来,有事业,有爱你的,爱你的……妻子,或许以后还会有,会有属于你的孩子,是我的出现,让你的生活变成一团糟。” 他抽着气小声说:“我们都应该回到正轨——” “什么是正轨?”陈淮听了很久没说话,此刻却听不下去了,他站起身打断,低头看着林暮,逼问道:“我问你什么叫正轨?” “你说这些想表达什么?怨我还是觉得后悔再见到我?还是想告诉我你林暮从过去到未来有没有陈淮这人都行?”陈淮的声音强硬而冷漠,一句句掷地有声的质问将林暮砸得发懵。 “我应该记得什么?”陈淮掐住林暮的下巴,靠近他,“无论理由是什么,是你林暮,亲手把陈淮送回来的,是你不要他的,连你都要放弃的人我又要替他记得什么?” “记得他像狗一样求你吗?还是记得他因为那包没有买到的泡面永远自责?”陈淮咬着牙问他,松开了手。 林暮脸颊上刺目的红在提醒他的失控,很快那里就会肿起,变成淤青。 陈淮的人称已经全然错乱了,林暮顾不上注意这些,只瞪大了眼睛望向他,抓住他的手,呼吸急促:“你全记得?” 抓得太紧了,陈淮攥拳,抬手甩开,一字一顿道:“不,全都不记得。” 他在林暮难以置信的眼神中弯腰擦去他脸上肆虐的泪水与血渍,语气异常平静道:“你喜欢的那个陈淮,已经死了。” “不,不不——”林暮的眼泪越流越多,根本来不及擦干净的就顺着下巴滴落在地板上,打出一枚枚水痕,抓着陈淮的手问:“你在生气是不是?你在怪我,在惩罚我——” 陈淮垂着眼睛,双手捧起林暮的脸,让林暮仰视他,拇指力道很轻地摩挲。 “没有必要。”陈淮说着,忍不住倾身,吻向林暮泪湿的睫毛,品尝到难言的苦涩,“你说的,过去就过去了。” 林暮不懂为什么会这样,可他大概明白,陈淮什么都知道了,陈淮不原谅他。 “我讨厌你。”林暮躲开他的吻,又重复了一遍。 “好。”陈淮盖住他的眼睛,声音很轻地说:“我知道。” 外面传来电梯门开合的声音,陈淮直起身,目光瞬间变得锐利。 “小少爷。”林暮一愣,听出外面的声音属于陈叔,对方止步于半合的门外,敲了敲,“小姐让我来提醒您下去。” “知道了。” 陈叔离开,陈淮从善如流地从抽屉里拿出另外几种药,就着林暮喝剩的水吃掉。 他见林暮眼睛仍是红红的,从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一份体检报告放在床上:“没骗你,自己看。” 林暮没动,陈淮叹了口气,走到卧室的洗手间,抽出面巾沾湿了水,走回床边给林暮擦了擦脸。 “是我不好,我有病。”陈淮情绪恢复得快,半跪在地上,给林暮手背伤口消毒包扎,绷带尾巴塞进掌心缝隙,松手之前捏了一下,“你先休息,等我回来,你想知道什么,全都跟你解释。” 林暮有点反应不过来,可他还记得陈淮母亲那句话,她说陈淮有未婚妻,陈淮没否认,而且陈淮知道自己喜欢他。 这算什么,他未婚妻在楼下,他们两个刚才,刚才那算什么! 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林暮揪起陈淮的衣领,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一巴掌,不至于留下印,但肯定是痛的。 “我说过的,不要随便亲我。”亲眼睛也算亲。 林暮没什么表情。 陈淮注视着他,在林暮以为他会发火的时候,陈淮只是把他缠着绷带抓住自己的那只手扯开,抚平褶皱。 “知道了。”陈淮说。 第103章 这边的东西没搬干净,应该说几乎没动什么,林暮在卧室里的洗手间,站在洗手池边,镜子里面那人眼睛红肿,原本就窄小的双眼皮都哭没了。 待情绪退却,心情是很平和的,林暮甚至可以平静地审判刚刚的自己,莫名其妙,心口不一,优柔寡断,这是他对自己的评价。 很丢人。 可情绪上头的时候就是很难控制自己。 十九岁那年,林暮收到一纸双相情感障碍的诊断书。坏情绪总是来得突然,一个梦,一句话,一个相似的场景,都会让本该平稳的心情沉下去。 进入到那个状态的他没办法做任何事,只能像一滩烂泥,了无生气地瘫坐在某个地方,不断回顾自己人生中犯过的那些错。 理智是在的,那时的林暮会清楚地明白,自己正处于非正常的状态,用医生的话来讲叫做抑郁期。他一边沉湎于过去的痛苦,一边清醒地批判无法从情绪中挣脱开的自己,两种情绪互相拉扯。 这种对自己的审视,会加重林暮的痛苦,让他陷入无限自责的死循环。 林暮非常珍惜自己的生命,所以他不会允许自己逃避,会强迫自己直面这种他无法解决坏情绪。 他的心理医生曾夸奖他是一个很坚强的病人,因为郁期来临的时候,他不会放任自己沉沦太久,这是很好的自救方案。 第211章 哪怕再痛苦,林暮也不会选择轻生,那样的事做一次就够了。 陈淮对他来说重要吗?无疑是重要的,回答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犹豫。 林暮这辈子不会再对第二个人产生那样的依赖与信任。 可哪怕再重要,镜子里面的人已经不再是十九岁的林小一,不是那个失去重要的人就会一蹶不振的胆小鬼。 他有属于自己的责任,也有一定要做的事。亦不会允许自己跟一个拥有未婚妻的男人纠缠不清,哪怕那个人是对他来说无比特殊的陈淮。 或许在今天以前,他进退维谷,舍不得又放不下,但以后不可以。 人生的主旋律不止有感情,很多时候百般放不下的执念解开只在一瞬间,那些痛苦也好,遗憾也好,甚至是无能为力与不甘心,都在先前的那番话中说尽了。 他不只是说给陈淮听,同时也是讲给自己。 林暮怨过吗?怨过的。比如看到那个纸箱里面的东西时,他在想陈淮明知道他的存在,为什么没有去找过他。 林暮在春节将人送走,从此之后这样一个阖家欢乐的节日变成林暮人生中的另一个噩梦。 他会在每一年热闹的除夕上午去超市采购两人份食材,买很多的肉,回到小屋准备火锅,摆满满整整一桌。春联与福字会雷打不动地准备好放在进门的鞋柜上等待有人粘贴,电热毯开一整天,门也开一整天,留下一道小缝,他就坐在床上,披着被子,或看手机群里同学们拜年聊天或盯着门口出神。 直到午夜的鞭炮声接连不断响彻天际,再回归寂静,天色蒙蒙亮时,对空气说一声新年快乐,沉沉睡去。 陈淮走后留给他的只有痛苦吗?林暮很认真的想过,也不是的。 他人生中第一次被珍重,被在乎的感觉都是陈淮给的,还有被雨淋湿的零食月饼,甜甜的蛋糕,一次次懵懂的亲吻与拥抱。 这些都是林暮人生中非常非常美好的东西。 遗憾有吗?有的。惨痛的告别,没说出口的喜欢,不体面的重逢。但这些都不必再提,林暮曾以为陈淮不知道的,但原来不是,他说你喜欢的那个人已经死了,说过去就是过去了,这是他的回应。 那所谓的遗憾,其实也该不存在了。 人要向前看,他们都是。 诚启与昭耀的这场斗争,如果陈淮有什么地方用得到林暮,他会竭尽所能去帮,就算还林团团这件事的人情。 衣服落在地上,打开花洒,温水迎头浇下,流进眼睛里的是难耐的胀痛与滞涩。 林暮合上眼睛,仿佛见到第一次跟他回家的陈淮,浴室里林暮将陈淮黑一块白一块脸拉到距离自己很近的位置,对方眼神专注炽热,别的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 像是身体被抽空,失去站立的力气,林暮靠着墙壁蹲下,将脸埋入掌心,温水沿着指缝流出去。 笃笃笃。 “衣服放在门口了。”陈淮敲了敲门,“不要洗太久,出来之后吃点东西,吃的放在客厅餐桌上了。” 林暮整个人在水幕的包裹中,没有听得很清楚。 过了一会,没听见回应,外面那人又说:“吃完可以在三楼休息睡一会,我先下去了。” 林暮蹲到腿麻,体温终于回暖一点,他扶着墙起身,见到壁龛上的瓶瓶罐罐。 原来陈淮用的沐浴露是个外国品牌,包装也很有档次,不是小商品市场十几块钱他用了很多年的那种,林暮动作缓慢地拿过来看,心似乎空了一小块,随后放回去,释然地笑笑。 他没拿外面的衣服,把染上血迹的衬衫放在洗手池里搓洗,用吹风机吹到半干直接套在身上,好在那天晚上出门时外面穿了件黑色外套,可以套在被水打湿后露出肤色的衬衫外面。 出去后陈淮已经不在了,小米粥跟几样早点摆在桌面上,旁边还有他不翼而飞的旧手机。 林暮不会跟食物过不去,他的胃也急需东西填满,慢吞吞地吃了很久,却没吃下去多少,他只得把吃剩的东西用袋子打包,拎在手里。 或许梯控已经被拆掉了,也可能下楼不需要人脸识别,林暮按下一层的按键,电梯提示即将关门。 他后知后觉地想,自己好像都没有仔细看过整个三楼是什么样子,也没看到太多陈淮生活过的痕迹。 电梯门缓缓合上,林暮看着电梯内壁反射出来那个憔悴的自己,感觉看不看的已经不重要了。 他需要去三十九楼拿上自己的东西,重新去医院外面的超市租个临时床,林团团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出院,回去的时候或许可以考虑买一张卧铺火车票,这样抱着孩子会比较方便。 想好这些,电梯行驶到一楼,林暮刚走到客厅转角处,听见陈淮在与他母亲对话。 出门一定要经过一楼客厅,林暮不想与两个人面对面碰上,便停下脚步,本想回到电梯旁避嫌,可他们对话的内容却让林暮僵在原地。 “你清不清楚这样的操作对公司来说意味着什么?”许雁婉声音冰冷。 “我很清楚。”陈淮又重复了一次先前说过的话,“但你不应该动他。” 女人的声音出现松动,冷淡的声音变得尖锐刻薄:“不动他?难道等着你掏空诚启拉上全家给你陪葬?” “我辛苦培养你难道就是为了让你亲手毁掉公司?别忘了,诚启姓许不姓陈!”提到这里许雁婉有些激动,甚至口不择言地质问陈淮是不是疯了。 第212章 下一刻林暮听见有什么东西砸到人身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而后稀里哗啦碎了一地,应该是客厅沙发边上那个白色花瓶。 林暮几乎下意识想要冲出去,却生生止住。 “我疯没疯你不是早都知道?”陈淮声音平静,“我以为你拿到诊断证明的那天,就已经足够明白了,我——” 林暮想起陈淮放在床上的那份档案,他当时情绪太重,没有看,当下有些后悔。 “陈淮!”女人厉声打断陈淮后半段话,深深呼吸,放轻了语气,像是普通的母亲担心自己的孩子会受伤一样:“你该清醒一点,他不个简单的人。” “无所谓。”陈淮这样回应。 空气短暂地安静了一瞬,女人忍无可忍地拔高了声线道:“可他妈妈是个勾引有妇之夫的狐狸精!难道你就不好奇,陈南平为什么会突然死在北城吗?” “不好奇,跟我没关系。” 女人愣了一下,像是笑了:“果然不该对你抱有太多期待吗?差点忘了。你从小,就是个没有感情的——” “怪物。” 她特别强调的那两个字像是故意说给陈淮听,让林暮感觉十分刺耳,他真的想走到两个人面前为什么都不说陈淮怼回去,可他没有立场。 陈淮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淡淡道:“说完了吗?说完我先走了。” 林暮以为陈淮要来这个方向找自己,条件反射后退两步,却没听见靠近的脚步声,犹豫着微微探头,却见陈淮向外走去。 许雁婉面向陈淮的背影,冷声劝诫道:“陈淮,希望你不要像你的父亲和外公一样。不忠的人,终究没有什么好下场。” 陈淮头也不回地离开。 许雁婉还站在客厅,看着门口,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对于一个绑架过自己,刚刚又口诛过自己母亲的人,林暮实在没有什么等待的耐心。 他径直走出去,只当没见看这个人,越过许雁婉身侧,听她傲慢地说了声:“站住”。 林暮脚步微顿,没停,大概本就心情差到了极点,又被林暮目中无人的态度惹火,许雁婉近乎咬牙切齿地说了句:“林小一,你跟你妈一样让人恶心。” 林暮攥紧了手中的袋子,扭头直视她。 “请你说话放尊重一点,”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对我的母亲。” “尊重?”女人不屑地笑,“好。那我们就来说说你,林小一。哦对,现在叫林暮了,当了老师是吧?上学时的资助用的舒心吗?”提起这个,女人像找到了底气,她漫不经心地将手提包扔在沙发上,坐下去。 林暮手指为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转身面向许雁婉:“你什么意思?” “资助的钱是谁出的你不知道吗?” 林暮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其实对方具体是谁,他也不清楚,因为对方都是直接跟学校对接的,包括生活费也是打到卡上,至于说他是被上面资助,其实都是传言,没有根据。 但总归不会是你,林暮暗自腹诽。 许雁婉见他真像不知道的样子,只觉好笑,“是陈南平啊~应该说你妈跟你从山里出来开始,吃的用的,都是陈南平给的。哦对,你可能不知道陈南平是谁,让我想想,应该怎么给你介绍呢?” 女人托住下巴,故作思考:“陈淮的父亲,你的匿名赞助者,你妈妈林晓依的‘老师’?姑且说是老师吧。” “不可能!”林暮摇头,上前两步,盯着许雁婉挂起嘲讽笑意的嘴角道,“我们刚出来的时候,生活费是跟张春周借的,后来我母亲出去工作,已经还清了的!” “哦?是吗?没听说过,看来你妈勾搭过的男人不止一个呢。”女人食指敲打沙发边缘,有些心不在焉。 “你胡说!”林暮气到浑身颤抖。 他们刚出来的时候没有地方去,的确在张春周家住过一段时间,但那时候张叔几乎都住在外面,他说的单位有床,让他们安心在他家里住。 张叔偶尔会回家吃饭,林暮那时候还没弄到学籍,一直在家,每次张叔回去都在场。张春周是委婉地问过林晓依有没有想要成家的意思,林晓依直接拒绝,并很快带着林暮搬了出去,找了一份做服务员的工作,工作大半年的积蓄全都还给张春周了,他敢肯定,妈妈跟张叔绝对没有任何下三滥的勾当。 这个女人纯属是在恶意污蔑! 林暮指骨攥得死紧,尽可能维持正常的语气:“你是陈淮的母亲,我尊重你,但我希望你能为自己说的每一句话负责,我母亲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清楚,不需要你在这里含血喷人!” 女人脸色沉下去,“真以为你妈是什么好东西?未成年就开始衣衫不整的勾引老师,恬不知耻!” “够了。”林暮转身欲走,他的潜意识在抗拒听下去,心里是害怕的。 作为一个局外人,他其实并不清楚林晓依与陈南平更具体的关系,只能从那本日记中窥探一二,他害怕听到其他的,与心理预期不符的东西。 他希望已经离世林晓依,他苦命的母亲,这一辈子是清清白白的。 “她有件宝贝衬衫是吗?”许雁婉一句话让林暮再次停在原地。 她看着眼前清瘦少年的背影,见他攥起的指骨已经用力到泛白,红色塑料袋内是简陋打包的早餐,应该来自陈淮经常会去吃的那家,在山脚下的一个商铺,开了很多年,廉价,脏乱,与拎着他的人很搭。 第213章 不懂这种东西有什么好吃的,陈南平跟她谈恋爱的时候带她去过一次,塑料凳子没擦干净,厚厚的油污脏了她最宝贝的那条白裙子。 想到这,许雁婉忽然觉得因为已经死掉很久的人失态很没意思,为难一个一无所知的穷小子也很没意思,太多年了,不刻意去想的话,她已经快要想不起来了。 但话没有说到一半停下的道理,于是她说:“那本该是属于我的生日礼物。” 是陈南平为了哄她,亲手为她量制设计的二十九岁生日礼物。陈南平那年出国回来飞机刚落地,他们在电话里争吵,陈南平直接回了北城老家,短信告知她要进山支教,顺便考察实验项目。 这一去就是大半年。 她在陈南平进山的第二个月才发现自己怀孕,已经有两三个月了,她赌气不告诉陈南平,直到临产前的一个月,陈南平才风尘仆仆的回到京北。 许雁婉孕期情绪异常脆弱敏感,她决定原谅陈南平,只要他把迟来的礼物送给自己。 可在问许雁婉他自己的礼物在哪的时候,陈南平语焉不详,只说送给了一个需要它的小女孩,还说要供她读书。 什么小女孩?那该是她的东西! 陈南平天生话少,不善言辞,吵架服软的时候也少,不然两个人也不会因为一通电话分开半年,于是陈南平面对许雁婉过激的逼问只沉默以对。 许雁婉大闹一场,情绪失控早产,术后醒过来的时候,陈南平不见踪影。 她因为陈淮外公出轨导致母亲轻生,而后很快娶了小三进门的事一度闹得家里乱套,与那个男人的关系近乎决裂,于是作为他父亲的男人从不关心她,术后的许雁婉身边只有一个妈妈留下的老管家阿姨。 阿姨泪眼婆娑,说小少爷生命体征微弱,医生说撑不三天,怕是已经没了。 许雁婉问孩子在哪,阿姨说被陈南平带走了,可许雁婉找不到陈南平。 就这样过了三年,陈南平抱着一个本应该死去的孩子,站在了她的面前。 他说这个小男孩叫陈淮,出生于羊淮山。 是他们两个的孩子。 第104章 “我凭什么相信你。”林暮看见许雁婉盯着自己手上的东西,露出缅怀的表情,或许还夹杂着一些茫然。 潮湿的衣服贴在身上,不断汲取他的热量,林暮将手背到身后,猜测自己这种吃不完打包的行为在对方看来可能难以理解。 果然,许雁婉很快将视线转走,看着自己的指甲,嫌弃又怨恨地说:“穷人真的非常令人讨厌。” “他们无知,贪婪,自尊心强,善于伪装,总是喜欢将自身的无能归结于他人。” 身为穷人的林暮内心并没有想要辩解的欲望。 面前的女人精致美丽,长裙之外的皮肤光洁白皙,脸上毫无岁月磋磨的痕迹。手上指甲装饰华丽繁复,不见山里女人惯有的茧疮,眼神中也没有了无生气的麻木。 她是生长在温室中,被施予肥沃养料精心栽培的花朵。 她的世界没有贫穷带来的痛与苦,不曾因为饿着肚子为五斗米折腰,亦不曾对着高额的医药费绝望无力。 悬殊过大,无法互相理解,这是很正常的事,妄想对方共情才是天真。 “我有什么必要骗你?”许雁婉迟迟没有收到预想中回应,便就林暮之前的话提出疑问。 林暮的眼神落在落地窗外的绿植上,语气淡淡:“我还是选择相信我的母亲。” 想了想,他看向许雁婉,语气尊敬地说:“就算退一万步来讲,真如您所说,那件衣服本该属于您,但那也只是本该。这么说可能有些冒犯,不过,它毕竟没有送出去,不是吗?” 陈雁婉的表情变得难看。 林暮没有理会,继续发表自己的想法:“我想您并没有,亲眼,见到过我的母亲对您的丈夫做出任何实质性的过界行为,对吗?那么,我是不是理解为,您只是在没有根据地进行妄自的臆想或者揣测?” “您不用为此感到气愤,”林暮回想起对方的姓名,尊称她一声许女士,“我与我的母亲朝夕相处许多年,愿意相信自己对她的判断,那么您呢?您是否相信过自己的丈夫。” 抛开所有外在因素导致的情绪异常,林暮把自己摘出来,冷静地想一想,对于这一系列的事,似乎有了初步的猜想。 通过方才的几段对话其实不难发现,许雁婉对陈淮提到过他的外公不忠,这代表许雁婉的父亲或许有过……不,不是或许,是一定有过婚内的不忠行为。陈淮曾在小屋窗外说过他的舅舅是私生子,更加佐证了林暮的猜想。 许雁婉是一个十分自我的人,她高傲自负,喜欢先入为主地给人扣帽子,从一次次她与林暮之间的对话就能看得出来。 那么她会因为潜意识的认知产生偏见就不稀奇,林暮因为自己的病,查询过一些心理方面的知识,可以理解她的这种心态。 当人们产生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时,会过度敏感,习惯性地产生记忆闪回,甚至主动寻找与记忆中那些创伤相似的经历与情感。 不严谨地换句话说就是在暴力中长大的人会下意识追求暴力的环境,在痛苦中生存太久的人会为自己套上永远离不开痛苦的枷锁,只有在与创伤相似的场景中,才会让千疮百孔的意识感受到习惯性的安全感。 第214章 林暮自己也是这样的,经历过太多次被讨厌被抛弃,于是觉得永远也不会有人愿意陪伴自己,哪怕是在陈淮最粘他的那段时间,也会无时无刻地认为陈淮会消失。 对方的沉默代表一切,林暮忽然想到,对方明知道自己与母亲生活在北城,甚至有可能一直接受着他丈夫的资助,但却并没有真正的对他们进行过刁难。 这个女人的形象在林暮这似乎更立体了一些,也许是高傲,也许是不屑,无论是哪一种,林暮都为此感到庆幸。 他不可能直接把母亲的日记给许雁婉看,但他可以换个角度提醒。许雁婉并不是一个愚蠢的人,她很聪明,甚至于说话总是一阵见血,直击痛处,只是思想太过偏激。 “陈淮曾经跟我提到过,陈老师拥有每年进行偏远地区义务支教的习惯,他不止是我母亲的老师,更是陈淮的父亲,您的丈夫,以我对他浅显的了解,其实更愿意相信他是一个正直且优秀的人。” 林暮的嗓音冷淡却有力量:“而我同样作为一个老师,大言不惭的以己度人,在面对一个衣不遮体的女学生时,给爱人的生日礼物与对方的尊严相比,不值一提。” 手中的袋子被捏紧,发出细微声响:“当然这一切假设的前提是,我清楚地明白,生活在羊淮山中的女孩与女人们的处境是什么样,她们中的很多人出生便没有了自我,甚至一生当中能拥有一件属于自己的衣服都是奢望。” “我的母亲在离开羊淮山之前,就是这些人其中的一员,只是她恰好遇见了陈老师,恰好陈老师的手里有一件,本该要送给自己爱人的衣服。”讲到这里,林暮突然一怔。 他模糊地想起自己八岁时,陈雪老师为他披上的那件外套,有些时候,衣服不仅仅只是一件衣服,是稀罕的关心,也是难得的被尊重。 对于他们这样贫瘠的人来说,因为别人给过自己一件衣服,便产生爱慕与感情,实在是太容易不过的事了。 拥有一整面墙的衣柜的人是没办法理解这种感受的。 “当然,我没办法改变您的想法,怎么想是您的事。”林暮微微欠身,以作告别。 “死人的事没有过多讨论的意义,林暮,我奉劝你一句,离陈淮远一点。”许雁婉的声音中含着些许疲倦,“你这样的,陈淮玩你一百个。” 林暮:。 原来豪门大小姐的嘴也能说出这么接地气的话,话题转变太快,林暮有些转不过弯。 许雁婉意味不明地说:“你以为陈淮些年不知道你的存在吗?他打小就不是个正常人,别人十年学会的东西,他只要几个月,想知道的事,更没人能瞒得住,不查也不找,不是做不到,而是因为你,没有被查和找的价值。” 宛如对牛弹琴,林暮驴唇不对马嘴地反驳:“你不应该这么说自己的孩子。” 许雁婉笑笑:“我的孩子?”她眼神放空,似在回忆,低声喃喃道:“或许吧。” 大抵是因为身边没有任何能讨论陈淮的人,抑或是第一次见有人为陈淮说话,许雁婉觉得有趣,没忍住多说了两句:“你觉得自己了解陈淮吗?” 林暮抿了抿嘴,没出声。 “三岁起挨打不哭,甚至连疼的表情都没有,见到尸体不为所动,哪怕被他小叔丢去地下搏斗,又打了抑制神经元正常活动的药,还能从那种地方逃出来跟家里保镖斗智斗勇躲猫猫,你觉得会他会是个老老实实待在你身边装乖的傻子?” 言外之意大概是傻的时候都能骗得你团团转,更不要提现在变聪明之后。 “不要太天真了,穷小子,他这辈子,不可能对任何人产生感情。” “哦。”林暮没什么态度,倒是反问她:“你怎么能确定陈淮没查也没找过我?” 许雁婉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你派人跟踪我?”林暮问。 对方不置可否。 “陈淮手里那些照片也是你拍的。”林暮肯定地说。 “你看过了?”许雁婉有些意外,随后观察林暮动摇的神情,讥讽道:“你该不会以为那些是陈淮找人拍的吧?” 被戳破心思的林暮有一瞬间感到难堪。 “当儿子的忽然想查什么人,做母亲的怎么有不配合的道理?你该思考的是陈淮为什么会突然对你感兴趣,不过想了也没用,早晚会知道的,拭目以待就好。”许雁婉又说,“他已经有未婚妻了,应该不用我再提醒你一次吧。” 林暮没忍住,有些多嘴地问了一句:“对方知道陈淮的情况吗?” 比如精神状况,或是他的过往经历,这对以后会结婚的两个人是至关重要的事,他们理应互相了解。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林暮认可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但还是希望你能对你的孩子好一些,偏见并不能为你带来什么好处。”临走之前林暮这样说。 在通往大门的路上,林暮回想刚刚许雁婉说过的话,困惑好久的问题终于找到了答案,原来陈淮身上大大小小的那么多伤,是在地下搏斗中弄的。 被小叔么…… 他母亲,舅舅,再加上一个他小叔,截至目前为止,林暮见过的,听过的每一个陈淮的家人,都对他抱有很强的敌意,甚至于可能都伤害过他。 这简直太荒谬了。 第215章 让陈淮回家究竟是对是错,林暮有些不确定了。 想着想着,经过院门口,花坛边上,林暮见到了陈淮的背影,与他对面那个穿着一身明艳连衣裙的女生。 很好看的一个女生,像明星,跟陈淮很搭。 对方看到林暮,笑得很爽快,对他招了招手,又很激动地去拍陈淮的肩膀,示意陈淮朝身后看。 没等陈淮转身,林暮连忙调转方向,抱着早餐袋,向大门快速跑起来,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些什么。 “林暮!”陈淮在喊他。 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但却也只是跑了一百来米而已,就被人攥着胳膊拉住了。 “你去哪?”陈淮就没自己那么喘,“不是叫你在楼上睡一会吗?许雁婉上不去的,我重新调整了整栋房子的防护系统,不用怕。” 林暮看着陈淮的眼睛,努力调整呼吸,最终还是忍不住闪躲,侧目去看旁边的灌木。 低声说:“我要回家了。” 第105章 林暮拒绝了陈淮想要送他回家邀请,对方可能以为他所说的家是三十九楼,实则不是这样。 “我这几天准备回北城了。”林暮拧开陈淮的手,“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或者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尽早说。” 陈淮的表情不是很好,林暮没注意,眼神不受控制地被他嘴角处结痂的伤口吸引。 “你应该处理一下。”林暮抬手,顿了一下,指向自己的嘴角示意道,“这里,破了。” 陈淮没有理会,反问道:“为什么?”又说,“等过几天,所有事情尘埃落定,我们可以一起回去。” 林暮看见陈淮身后,女生不紧不慢地往这边走,丝毫不担心的样子。 在对方从容的衬托下,林暮挣开对方手腕的动作都显得心虚多余。 有些话现在不问就没机会了,另外一些事也要讲讲清楚,林暮希望这是一次体面的告别。 他侧过身,越过陈淮仔细看了一眼停在远处的女生,问道:“她是你的未婚妻吗?” 陈淮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靠近一步,又固执地问了林暮一遍:“为什么急着走?” 林暮往后退了一些:“希望你可以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可以吗?” “看在我们……”林暮想了想,“认识一场的份上。” 陈淮能隐约察觉到林暮对他的态度变得有些不一样,可具体哪里不同又说不上来,他将原因归结于自己,猜测也许是先前没有控制好情绪,吓到林暮了。不想骗他,陈淮回答了“是,”又说,“但很快就不是了。” 在林暮看来,准未婚妻与准前未婚妻这两者的身份没什么不同,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明明白白地指向他林暮,此时此刻就是个突然出现的第三者。 如果陈淮真的尊重他,不会让他今天才知道这件事,而且是在许雁婉面前,以那样的难堪的姿态。 也不应该在这样不清不楚的情况下对他做出任何亲密的举动,他把自己当什么呢? 林暮的表情没有因为这句话产生变化,认真称赞道:“她很漂亮。” 他将陈淮看得仔细,对上他专注的眼神视线时,呼吸微乱,仓惶躲开了目光。 垂眸看着脚边花坛里辨不出品种的红色花朵,林暮觉得这花眼熟,像玫瑰,却又不太像,比玫瑰开的饱满盛大,也比他那会从地上捡来送陈淮的那朵的好看。 问题在心底转了好几圈,林暮不想总是留遗憾,他问:“你说自己不记得,可又能准确说出我们分开时的细节,为什么?” 陈淮一直没有回答,在林暮忍不住抬头看向他的时候,侧过头,冷声道:“我不想讨论这个。” “好吧。”林暮现在已经对得不到回答的这件事习以为常,陈淮向来是这样,“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可以吗?” “问。”陈淮声音僵硬,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因为林暮上个问题变得有些冷。 林暮深吸口气,语速低缓,问的小心谨慎:“你回家以后,这些年……过得好吗?会感觉,辛苦过吗?” 陈淮十分意外地看了林暮一眼,很快又把头扭回去,下意识摸摸裤兜,摸到烟盒顿了一下,收回手。 “挺好的。”陈淮嗓音有点哑,盯着林暮刚刚看了很久的那朵花,不太自然地说:“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那就好。 林暮放松地笑了,摇头说:“没什么,随便问问。你们家花园里的花开的真好,这花叫什么?” “月季。” “好,谢谢。”林暮说,“微博热搜那个事对你公司影响是不是特别大?” “我很抱歉。但我手机里有一些聊天记录和录音,之前跟昭耀那边沟通的时候存的,只是现在手机没电了,得晚上回去才能发给你,你看看有没有什么能派上用场的?如果还有什么其他需要配合的,比如接受采访,或者去尝试联系一下顾昭,我也都可以。” “这不关你的事。”陈淮回答得很快,皱起眉,“不要去找顾昭,什么都不用管。” “为什么?这件事是因为我——” “你不要总是习惯性地把所有责任揽在自己身上,”陈淮打断林暮,“很多时候,保护自己比关心别人更重要。” 没等林暮回复,陈淮又说:“三天。给我三天时间,你想在这或是云霄路那边都可以。我保证今天这种事绝不会再发生,他们也不会出现在你眼前。三天以后,我送你回北城。” 第216章 “我不理解你坚持要我留下的意义是什么!”心里一直压抑着的感觉并不好受,林暮不想再不明不明白的被陈淮牵着鼻子走,语气有些重:“你想让我怎么样,至少应该给我一个理由!而不是总这样让我……” 看到陈淮未婚妻在向他们靠近,林暮顿时收声,后知后觉自己话有些多了。 陈淮想要说什么被他打断,林暮顿了顿,为今天这段对话做了一个总结:“我觉得我们也不是那种需要过多关心彼此的关系,以后保持距离吧。” 女生走到他们身边,玩味地看了看两个人的表情,粲然道:“很抱歉打扰到二位——但我得提醒一下这位陈先生,距离我们的航班起飞只剩两个小时了,从这里到机场,至少需要一个半小时。” 陈淮语气不怎么好:“知道了。” “你就是林小一吧?”女生看着林暮,眨了眨眼,笑容友善地伸出手:“我是叶澄,很高兴见到你!”她这才看到林暮脸上的淤青,疑惑道:“你的脸上是……” “没,”林暮抬手捂住下半张脸,看了陈淮一眼,低声说:“不小心弄的。” 说完见女生的手还在半空停留,他犹豫过后,伸出手,刚要握上,便被陈淮拦截,掐住手腕藏在身后。 陈淮站在林暮身前,隔开了两个人,用警告的语气喊了女生的名字:“先去车里等我。” 叶澄的目光落在两个人相连手上,露出不甚赞同的表情,摇摇头,语调有些严肃:“对喜欢的人这么凶,可不是正确行为哦。” 陈淮顺着女生目光低头去看,猛地松开手,林暮把手背到身后,揉了揉那截被掐到发麻的手腕。 他很听这个女生的话。林暮想。 “不好意思占用了你们的时间,”林暮后退,站得距离两个人远一些,挤出得体的笑:“那祝你们旅途平安一切顺利,再见。” 话落转身就走,头也不敢回。 依稀听见陈淮很不耐烦地说“松手”,又听见女生说“那边还在等……” 没听见追上来的脚步声,林暮松了一口气,又像是怅然若失。 几分钟后,载着两个人的车辆从林暮身边驶过,直到车辆消失不见,林暮才逐渐减缓步伐,停在原地。 远远望去,身形单薄的人站在路边,低头茫然地摸着胸口,有风吹过,发丝浮动。 那个位置大概破了洞,才会漏着风。 · 林暮后来恰巧碰到赶去别墅的王助,将自己顺路带出来,送到云霄路。 他把三十九楼关于自己的东西全都带走了,很少,一个包,两件衣服,还有那个小箱子,前后只用了不到十分钟。 林暮暂时住进了王宇家。 此时后者正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抱着他的小腿哭:“小林子,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哇!女朋友跑了,要是兄弟再没了,我可就不,嗝,不活了呜呜!” “啧,你才没了呢,起来,别喝了。”林暮把腿抽出来,越过醉鬼去收茶几上的一排空酒瓶。 一,二,三……整整十六瓶,林暮自己总共也就喝了一瓶,他看看王宇无底洞似的的啤酒肚,摇了摇头。 “你说她怎么就走了!就这么扔下我走了!我的感情,我的青春,我的未来……嗝,我的未来不是梦!我认真地……呕……” 王宇抱着手边的垃圾桶吐,林暮收拾间隙里看了他一眼。 能哭能发泄,挺好的。 他女朋友走的迅速,离职当天就提了分手,晚上人都已经没影了,不但这样,还主动给王宇转了五万块当分手费,顺便发张好人卡。 林暮从王宇这没问出个所以然。 他还是把那些截图和录音给陈淮发了过去,用不用是陈淮的事,那边没回复,林暮也没再主动联系。 微博上面林暮在慈善休息室后台的视频销声匿迹,有人说这是被捂嘴了,但还是有一小撮人留了视频截图或者录屏,暗戳戳分析,不过分析相关的内容也会很快消失。 日子平静地过了几天,林暮白天看团宝,顺便到林望月那坐一会。 孩子们的信息卡经过多次检查,逐渐修改完善发到林暮的微博中,林暮筛选出来一些看起来比较真实的私信消息进一步核实,记录下一些有资助意向的联系人方式。 其余的还要跟院长联系,跟相关部门报备。 爆炸的私信中有许多言辞激烈的批判之声,大抵是讲林暮哗众取宠,怀疑他微博的真实性,或是质疑他炒作敛财。 林暮看着那些私信,没什么感觉。 因为更多的消息来自好心人,还有数以百计同行者的求助,羊淮山只有一座,但“羊淮山”却不止有一座。 各式各样的故事令人唏嘘,当知道世界上有人吃饱肚子维持最基本的活着都是种奢求,林暮有什么理由自怨自艾。 短短几天,林暮就改变了很多,更成熟了。——林望月这样说。 林暮笑笑,说可能是因为剪了头发。 厚厚的笔记已经记了大半本,他恨不得把自己拆八个用,要做的事太多了。 整理孩子资料,筛选资助者,记录查询其他贫困地区的详细信息,学着编辑文案,了解平台规则。 只能在睡前那么一小会的空隙里,查一下诚启怎么样了。 股价暴跌,涉事人员被带走审查,各个合作商的违约与被违约,负责人失踪,光是划清界限的澄清声明就有不下几十家。 第217章 至此,林暮隐约明白,自己大概真的只是全局中很微小的一环,没有他,诚启也难逃一劫。 三天已经过去了,网上没有陈淮的消息。 林暮点开与他的聊天窗口,看着停留在自己的最后一条回复的界面,夜不能寐。 第106章 林暮准备离开京北的前一天,接到张希颜的电话,说她明天受邀来京北这边举办的漫展举行签售。 本来应该接团宝出院的计划暂时延后,林暮去了高铁站接了人。 “行啊你,出这么大事也不知会一声?”张希颜从出高铁站见面的第一秒开始,截止目前,对林暮进行了长达半小时的批斗。 林暮全程保持沉默。 他知道,张希颜气的是自己没跟她说自己捡了个生病小孩要用钱的事。 但林暮还知道,张希颜高中毕业那会因为出国留学的事跟家里人吵了架,她想学美术,家里不让,直接断了她的生活费,她刚毕业,靠着大学接稿的钱在南城买了套商用公寓,月供要还不少。 接稿的月收入忽高忽低,日子过得不算宽松。当时他发朋友圈,张希颜直接给他转了八千块钱,后来王媛不小心说漏嘴,说那是张希颜攒了很久想买新数位屏的钱。 “我还是你朋友么我?”对方扎着双马尾,一身英伦小短裙,走得步步生风,临近快餐店,还没听到回复,才回头皱眉看了林暮一眼,见林暮在后面低头摆弄手机,气的一口气差点哽过去。 店内靠窗位置,一个藤椒鸡腿堡因为拿着它的人在尽情输出,放在托盘里没被临幸几口,还剩下大半。 张希颜咬了一口咽下去,感觉最爱的汉堡都不好吃了,吸口可乐,重重放下,敲出沉闷声响,威胁林暮道:“你再看那破手机,咱俩绝交!” “啊。”林暮这才抬头,头发剪短了一些,看起来精神不少,比高中那时候帅多了。 他息屏之前确认了一下林望月的回复,把手机放到桌子上,问张希颜:“林望月在京北,你要去见见他吗?” 张希颜:? 解决矛盾的问题就是转移矛盾,林暮成功从美少女张小姐的批斗名单摘出去,对方愣了半天,张着的嘴缓缓合上,呆呆地问:“你说谁?再说一遍,我好像没听清。” 林暮淡定重复:“林望月。” 张希颜没说话,点点头,又喝了一口可乐,两口解决半个汉堡,背上书包起身,眼睛红通通,垂头看着坐在凳子上没反应过来的林暮,冷酷地丢出来一个字—— “走。” 俩人下了地铁,刚离开出站口,林暮见张希颜在路边站定,把书包挂前面,从里头掏出来一个随身携带的绘画本,掂了掂重量,点点头。 “怎么了?”看人表情阴恻恻的,三十八度的三伏天,林暮后背升起一阵凉风。 “搞人间蒸发。”张希颜歪头冷笑一声,双马尾的辫子尖在空中抖了抖,说:“看老子不打爆他的头。” 来的路上张希颜也没问人在哪,她不问,林暮不会主动说,走了一段,看到医院大门的时候,人傻眼了。 “他他他,这这这,他在医院!?”张希妍忍不住高声询问,“他住院了?还是他家人住院了?” 林暮:“他自己。” “没事吧?”女生把卷成筒的本子松开,抱在怀里,蔫了:“病人还怎么打,你咋也不早说呀,我去买点什么东西。” “没事,应该快出院了。”林暮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忍着笑说,“走吧。” 谁想到话落转身的下一刻却是睁大了眼睛,脚步骤停,僵在了原地。 一辆黑色奥迪q7从正门缓缓驶出,驾驶位上的人林暮不认识,可副驾驶那边垂头哭泣的女人,赫然是王宇那个应该已经消失,据说回了老家的前女友。 林暮匆匆忙忙将手里给张希颜拎着的手提箱塞回人手里,给她报了个病房号,当即打车追了过去。 “麻烦追上前面那辆标志四个圈的车。”林暮语速很快。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好奇地看他一眼,稍微提了点速,前面正好是个红绿灯,载着王宇女朋友的那辆车停在最前面。 刚才司机师傅刚刚正好停医院门口卸客,正巧看着那车出来的,瞄一眼,记着里面坐的一男一女,男的帅,女的也不错。 前面的那车的价位跟林暮朴素的装扮一比,师傅马上琢磨出味来,语气不免染上同情,试探问道:“您这是女朋友在车上嘛?” “没。”林暮跟司机从后视镜里对视,否认的干脆,这么追车是挺奇怪,林暮怕司机师傅多想,不好好帮忙,简单解释道,“是我一个朋友的前女友。” “哦哦。”师傅点点头,“理解,理解。您放心,咱三十年老司机,肯定给您追得紧紧地。” 前方转为绿灯,出租车刚一过线,只见司机师傅胳膊一动,迅速挂挡超车,林暮被惯性带得后背狠狠砸在椅背上,抓紧了扶手。 司机师傅笑笑,气定神闲地劝他:“搁这京北啊,这样的事儿我见多啦!小伙子,叔叔得劝劝你,该放下就放下,好聚好散。想飞的鸟你留不住,男人嘛搞事业才是真格的,以后还有更好的等着呢。” 林暮往直了坐坐,无奈道:“真不是——” “诶呀”司机师傅一脸了然,接过话茬:“没事没事,叔懂,叔懂啊。” 第218章 林暮:。 难以直视司机怜悯的眼神,林暮懒得多废话,移开脸专注看着前方的车辆,闭上了嘴。 车辆停在靠近市中心的饭店,司机停在远处路边,林暮看了眼里程表,打车费一百六,递给司机师傅两张人民币,师傅给他抹了零,只收一百。 “该放下就放下,啊,年轻人别钻牛角尖,有话好好说,别冲动,冲动是魔——” “谢谢。”实在听不下去,林暮啪地一下合上车门。 等了几分钟,林暮走进饭店,一楼是个小的接待厅,旁边就是电梯,估摸着人已经上去了。 接待问有没有预约,林暮下意识摇摇头,完事一下反应过来,这多是半预约制。 果然,接待给他道了歉:“抱歉这位先生,没有预约我们这边没办法带您上楼。” 林暮说没事,离开饭店,在旁边的小超市等了会。 大约半小时不到,那两个人就从门口出来了,王宇女朋友站在门口,没跟着男人走,林暮又等了两分钟,那辆车从饭店停车场驶出,他才走过去,与王宇女朋友见了个正着。 对方怔愣住,探头往林暮身后瞅瞅,把挂在肩膀的包往上带了带。 “王哥没在。”林暮说。 面前的女生喃喃道:“你怎么在这……我……” “找个地方谈谈?” 俩人找了个咖啡厅,林暮什么都没点,对方局促地叫了两杯柠檬水。 原本很有活力话很多的女生此时变得有些憔悴,没等林暮问她什么,先主动道了个歉。 “对不起。”女生喝口水,双手捧着水杯,想到林暮带来的小女孩在住院,估计就是那时候碰上的,“我也没想到这么巧,你跟顾总父亲在同一家医院……” 林暮在门口等人的时候上网又查了顾昭的消息,新闻上面有顾昭的照片,对比确认下来,确定那个人就是顾昭。 “你一直在帮他做事?”林暮直截了当地问,“王宇得慈善晚会的消息不是偶然,对吗?” 女生表情意外,她以为林暮最多会问自己跟顾昭有什么联系,却没想到林暮能直接联想到他自己身上。 毕竟这事做的特别隐秘,能被猜破,很不可思议。 看着对面女生的表情,林暮知道自己猜对了,对方问他:“你怎么知道?” “顾昭那边能在我来京北那天当晚,也就是被诚启拒绝的第一时间联系我,必然要有人通风报信才行,而这个人,只能是当天在场的某个。” “我一直以为是陈淮助理,可你走的时间,实在太敏感了。” 另外一点很重要的是,陈淮的助理远比常人知道的多,不止日常生活,其中最值得做文章的是陈淮的健康状况。 助理是知道陈淮身体有问题的,这个消息如果散播出去,不会有任何人希望一个精神有缺陷的病人做诚启这么一个大型公司的管理人,毕竟这个公司关系到人们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这才是更容易引起人们恐慌的,最直接的打击点。 而不只是拒绝了一个来路不明的乡村教师这种不痛不痒的小丑闻。 关于陈淮的事,林暮不会给面前的人解释:“后面我有问过王哥,他说是你特别提醒他,这个消息可以告诉他那个老师朋友,他才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他定定看着对方低下去的头,问:“你这样做,对得起王哥吗?” 女生抬头,面色苍白,手从桌子拿下去,解释得磕磕绊绊:“我,我对王哥的感情,是真的。” 林暮没什么表情。 “他们的要求中没有哪一条是让我跟王宇在一块,我只要把这个消息传达到就可以了,但是我,我自己……” “王宇他很好,热情又善良,什么都写在脸上,简单,知道我住的地方制安很乱,就劝我换个地方,知道我下班晚,就每天送我回家,等他到家都得半夜了。” “知道我妈尿毒症,认识没多久,他问也没问,就给我转了三万块钱。我在郊区住是因为便宜,夏天没空调,只是抱怨了一嘴,他就问我要不要考虑去他那里住,我以为他就是……就是想睡我,可我去了什么事都没发生,他自己搬到外面客厅沙发将就……” “我是真的,真的很感动……”女生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可这能代表什么呢? “你还是利用他,骗了他。”林暮说。 “是我对不起他,”女生嗫道,“可我是真的……真的没有办法……宇哥对我越好,我就越愧疚,可就算我们两个感情变得再好,开始也注定是错的啊。我妈尿毒症晚期,不能再拖了,是顾总帮我找到了匹配的肾源,那是我妈的命啊……” “一个是救命恩人,一个是……一个是……” “是喜欢了没多久的老好人,是吧?所以你为难,你过不了心里那关,不管不顾走得干脆利落。” “对不起……” 林暮面前那杯水纹丝未动,“你是对不起我,但你更对不起王宇。” 对方沉默,林暮问:“所以顾昭那边引我来京北,到底是为了什么?” 女生摇了摇头,语气无助:“不知道……我了解不到那么多……” 林暮起身,语气淡淡:“算了。” 女生跟着站起来,恳求地看着他:“林暮,能求你别告诉他么,我马上就走了,我得回老家照顾我妈,以后也不可能来京北了,我们本来就得分开的,我不想,不想他恨我……” 第219章 “嗯。”话音落下,女生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林暮头也没回地走了。 他不是见人哭的可怜才答应,林暮心里其实很憋闷,就像女生说的那样,他跟王宇本就要分开,因为阴差阳错走到一块,他要跟王宇怎么说呢?说你女朋友利用你骗我,还是说她也许是生活所迫没办法。 没必要,这太让人伤心了,不如痛一场重新来过,总比拥有遗憾要好得多。 走到门口,林暮去小超市买了盒烟,第一口还是辛辣到呛得人忍不住咳嗽,低头看了眼回去的智能路线,公交车恰好在路口的红绿灯停下。 “林暮……” 一回头,是那女生跟出来了,她捏着身侧的包,小声说:“具体我真不知道,但我听顾昭提过一嘴,说是想给情敌一个惊喜…” “刚刚我才突然想起来,陈总刚订婚那会,群里有传言说,陈总的未婚妻,好像是叫叶什么的,是顾总大学时期的女朋友。” 第107章 “你真明天就走啊,”张希颜坐林望月床尾啃苹果,原来看同桌脸色的人现在翻身农民把歌唱,嚣张得很。 她问林暮:“我得多少年没回过北城了,七八年?要不跟你一块回去看看,反正之后也没什么事,明天几点的车啊。” 林暮趴柜子上写东西:“火车,晚上九点那趟,现在估计不好抢票了。” 对方安静一会,诶呀一声:“还真卖没了!” “嗯。” 后面她叽叽喳喳跟林望月聊什么林暮没注意听,直到被人拿本子戳了一下,林暮才抬头。 “什么?”林暮问。 张希颜:“看看就知道了呀。” 林暮翻开,是他的设定集,光看卡通人物郁郁的表情就能看出来是他。 什么样的姿势动作都有,最后一页是个草图,刚刚画的,正好是林暮低头写字的模样。 张希颜盘腿,胳膊杵在腿上托着下巴,看着有几分忧郁:“哎,想了一下,我有多久没回北城,就有多久没见过你们啦。大学同学相处起来感觉总是不一样,说不上咋回事儿。” “一个发消息轮回。”她伸手指了指林暮。 “一个干脆找不到人。”又瞪了眼林望月。 “我咋就摊上你们这俩倒霉朋友。”难过的看起来像是要化了。 林暮哑然,跟林望月对视一下,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后者蹙眉,刚道了个歉开头,张希颜立马捂上耳朵,嘴里念叨:“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病房比之前热闹多了。 “王媛都急死了,最近加班,脱不开身,要不今天都想过来。”她活动几下脖子,想起什么,突然双眼放光,问林暮:“你那一米八帅哥哥呢,就是高中那会的,有点傻了吧唧,但人嘎帅那个,现在搁哪呢!?” “你能不能问问他愿不愿意给我当个人设参考?我最近想新开个漫画,正犯愁设定呢。”张希颜搓搓手,“忠诚深情笨狗狗什么的,简直太对味儿了!” 林望月后面拉她一下,摇摇头,张希颜没反应过来,没心没肺地问:“咋了?” “没事。”林暮把画本和日记本合上,叠在一起,“我跟他……分开的挺久了,他已经回家了。” “真的假的……”张希妍有点难以置信,“啥时候的事啊!我咋不知道,那你们一直没联系啦?” 林暮摸着表带,沉默了一会,赶上寒假时出的事,他谁都没告诉,等回学校的时候,也没碰面。 没人问,林暮不会主动跟谁说什么,哪怕是最好的朋友。 他不习惯向别人吐露心声。 可如果朋友主动关心,林暮又不会好意思拒绝,怕朋友难过伤心。就像上学的时候,张希妍莽莽撞撞地胡乱问,把他好多事都摸得很清楚。 三个人,还是张希妍跟林望月并排坐在林暮前面,跟他说着话,某一瞬间,仿佛重新回到了高三一班。 女生断断续续地问,林暮挑挑拣拣地答,对面偶尔一惊一乍,偶尔愤慨难当,最后却是哭的话都说不成句。 那段最混沌的日子林暮隐去了没说,但陈淮走了,小狗也没了,他们三个全都离开,张希妍知道林暮什么都不剩了。 “小一……”张希颜抽泣着,像自己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一样难过,“呜呜……” “别这样。”林暮扯了好多张纸递过去,站在床边手足无措,很无奈地低声说:“早知道我就不说了。” 美少女哭声马上停了:“什么意思你!你要不说我真跟你绝交了啊!” “也没什么的,没你想的那么惨。”林暮接过泪湿的纸扔进垃圾桶,靠在窗边,向外面看。 外面是个艳阳天,阳光铺洒进窗,落在林暮的脸,很暖,像是能把阴影处照亮,也能将潮湿的心晒干。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经历的事,无非多些少些,都是人生中的必然。说不难过肯定有点假,你们也不会信,但快乐不比难过少,真的。” 林暮抱着胳膊,歪头看向俩人,扬起他们从未见过那种,轻松惬意的笑。 好像这个干巴巴的人突然被什么东西充满了,又或是埋在雪里的种子发了芽,在这个夏季迎来了春天。 后来张希颜问林暮,成为陈淮和顾昭争风吃醋的受累者,会不会感觉生气。 林暮说有一点,但那些情绪很快就散了,他说他反应比较慢,高三时班主任告诉他要学会为自己活着,现在才理解透彻。 第220章 人要首先拥有自我,明白自己是谁,想要什么,就算不明白也没关系,至少学会爱自己。 他不是谁的附属品,也不是谁的追逐者。 林暮不想给自己套上莫须有枷锁,小时候,这些年,已经够多了。 张希妍又小心地问:“你真的,不喜欢了?” 林暮说不出违心的话,这场交谈终止于此。 他其实相信一些飘渺的命运,比如真会在一起的人无论怎样都不会分开,可谁又知道呢? 林望月问要不要出去走走,换换心情,林暮摆了摆手:“不了,我去给林团团办出院。” “一起去吧。”张希颜跳下床。单脚跳着穿上鞋,“我还没看到过宝宝长什么样呢?要不说还得是你呢林小一,闷不出声的都当爹了。” 去病房的路上,张希妍纠结好久,当小姑还是当干妈,是个很难抉择的问题。 当小不点圆溜溜黑漆漆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看向几个人的时候,三颗心不约而同地融化了。 林望月去洗手间洗了洗,又拿湿巾消过毒,轻轻触碰宝宝的小手,声音都放得不能再轻了:“好可爱!” “好软呀。”张希妍感慨。 一想到这么个柔软可爱的小东西以后就要跟着林暮回山里吃苦受罪,俩人心疼坏了,不约而同地警告林暮:“缺钱就说啊,别瞒着,多了没有,奶粉我俩还是能凑凑。” “知道了知道了。”林暮包孩子的手法成熟迅速,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跟医院的护士学的,抱在怀里的宝宝很乖,不哭也不闹,眼睛一盖,迷迷糊糊地继续睡觉。 “完了。”坐电梯的时候,张希妍在角落偷偷跟林望月说,“我从小一身上看出人夫感了,好可怕。” “嘀咕什么呢?”前面抱着孩子的人回过头。 “他说你唔——”林望月嘴巴被人捂了。 出了电梯,在窗口排队,人很多,林暮间或抬头四处看看,看到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陈淮的现任未婚妻,还有他未婚妻传闻中的前男友,叶澄和顾昭,两个人面露急色,等在电梯外面,可电梯一楼一停,实在太慢了,没办法,顾昭拉起女生的手,一头扎进楼梯间。 张希妍看见林暮盯着楼梯间入口出神,走到人身边问怎么了,林暮摇摇头,收回视线。 他看着怀里乖巧的团宝,思绪不受控制,叶澄回来了,是不是陈淮也回来了。 这两个人就这么直接牵手的么? 停,要回北城的人,不能再想了。 等手续办完已经是下午,重新回到林望月的房间,病人在床下站着,床让给了宝宝。 江清下班进来看见的就是三个人围着床,叽叽咕咕发出不明声音的样子,站在门口没动。 “你快来看。”林望月把不明状况的人拉到床边,问他:“可爱不?” 江清垂头一看,眼神刚扫过去,乖了整个下午的团宝瞬间瘪瘪嘴,爆发出一阵啼哭。 林望月讪讪地把人推到角落,小声埋怨着表情从始至终毫无变化的某人:“你太凶啦。” 这边林暮把孩子抱起来哄,没想到平时不哭的孩子哭起来倒是哄不好了,手忙脚乱地怎么逗都没用,屋里乱成一团。 就是这会,有人敲响了病房的门,林暮没空去看,他充其量只会包个床单,哄婴儿也没经验,笨拙地摇晃,像个僵硬的木偶人。 “请问林暮在吗?”女人站在门口,一身白裙,染上大片的血,小腿缠着绷带。 “你是?”站在门口的两个人先问出声询问。 “我找林暮。”女人顶着着勉强礼貌的笑,一瘸一拐地走进来,江清警觉,想阻拦,林望月没让。 他叫了林暮一声,被叫的人抬起头,眼神一愣。 林暮抱着孩子往前走了两步,人傻了那样,脑子里面有几秒乱七八糟,最后回归一片空白,定格在女人的脸上。 “陈,陈雪……老师?” 林暮小时候有一段时间,经常会想起那个给他洗过澡的老师,他觉得陈雪老师是除了妈妈意外世界上第二漂亮的人,不能出去上学,他在家里偷偷难过了很久。 在还不明白感情是什么的时候,初中,同学聚在一起讨论未来的女朋友或是妻子理想中的样子,林暮脑海里浮现的是陈雪老师穿着裙子,微风浮动裙摆的画面。 没有什么别的,也没有任何不该有的肖想,只是听到同学说最美好,林暮不由自主地就想起来了。 后来知道她是陈淮的姐姐,林暮也会不经意地幻想两个人有可能会见面的场景,他想自己一定要说谢谢,给她鞠躬。 对许雁婉的态度没办法很恶劣,除了因为她是陈淮的母亲,有一部分是她跟陈雪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原因。 陈雪给了他一种近似母爱的关怀,尽管不多,但那是小孩林暮遇见班主任之前,唯一得到过的。 可他没想过再见到时是这样,林暮晃了个神,没等开口,女人笑得比哭还难看。 “小一,我弟他……出事了。” 第108章 林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疯了一样跑向手术室楼层的。 满脑子都是刚刚陈雪老师说的那句:“从机场回来时路口突然冲出一辆货车,从侧方直接加速朝我们奔过来,小淮紧急调转方向,用自己那边接下来了!现在正在抢救室……” 第221章 “什……么……”林暮当时仿若幻听,又重复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失去意识前,他不断重复要见你……” 怀里孩子的哭声都像了真,张希颜扶了他一把,嘴巴开合,像在说什么,林暮全不记得了。 一瞬间的耳鸣俘获他的所有感官,脑子像被人用重锤豁开一个口,过了好几秒,他才感受到自己的呼吸。 上一次有人跟他说“出事了”这几个字,还是在好多好多年前。老师从教室把他喊出去,说你爸妈出事了,车祸,伤得很重在医院,当时林暮对县城地形不熟,没人来接他,等张叔将他带到医院时,医生已经宣告死亡。 陈淮也要这样吗?像妈妈和继父一样离开他…… 不!不行!不可以! 眼眶发烫也顾不上,爬楼梯摔倒了膝盖的痛也感受不到,林暮什么都不知道。 他还有好多话没跟陈淮说,好多事没告诉他。 这些年一直很想你,总是梦到你,走在路上也控制不住地幻想遇到你,想抱你,想对你说喜欢,说爱,说想永远在一起。 这些最直白的,最难说出口的字字句句,他都没能讲出来给陈淮听过。 路上撞了人来不及道歉,过了走廊拐角,与许雁婉擦身而过,林暮才缓下两秒,顿在原地。 “陈淮他……陈淮他……”林暮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讲出声。 许雁婉只是那样定定看着他,脸上失去血色,头发乱了,胳膊上的绑带挂在脖颈上。 半晌后,面无表情地离开。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走! 难道陈淮他……不,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林暮连跑起来的勇气都没有,攥紧拳头,一步一步,走得很慢,过度运动后的腿像在发软。 他们都追上来了,张希妍拉住在拐角处失神的林暮,问他:“怎么样了?” “不知道……”林暮无助地摇摇头,他不敢往里看,熟悉的窒息感顺着腿爬上来,“我不知道……” “你的手好凉!”张希妍搓搓他的手,探头往手术室门口看,被林暮大力反手抓住胳膊。 “没事啊,没事,红色的,灯是红色的,写着手术中,还没做完,林暮,放松下来,听我的,你先放松。” …… 直至深夜,血红的灯光终于转绿, “经抢救病人各项生命体征趋于平稳,手术很成功,但病人尚未脱离危险期,需要继续观察……” 林暮靠着墙,失魂落魄地滑下去,双眼通红。 进入icu后第三天,陈淮突发一次血压下降,经过抢救后恢复正常。 林暮守在医院,开始了漫长的沉默,谁跟他说话反应都是淡淡的,除了点头就是摇头,几天回王宇那洗漱一下,很快又跑到icu外面的椅子上坐着。 林团团被陈雪带走照料,资助筛选对接工作还是要继续,偶尔看着刚写完的陌生文字发呆,竟然不知道那些文字代表着什么。 “回去休息一会,睡一觉吧。”陈雪坐到林暮身边,看这个男生的笔悬停许久未动。 没日没夜的守在这,累了靠在椅子上睡一会,有点风吹草动马上就醒过来,精神极度紧张。 旁边的门不停有医生与家属进进出出,光是这一周就走了四五个,林暮不敢离开。 在陈淮那年离开后,林暮想过陈淮可能过得很好,也想过他会过得很差,但唯独没想过陈淮会遇到危险或是意外,甚至有可能离开这个世界。 只是想想都无法接受,现在却已成为现实。 陈雪叹了口气,记忆中的小孩一晃眼就长这么大了,还跟自己弟弟有了好多牵扯,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和父母,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压抑就哭,难受就说出来,不要总是憋着。”陈雪站起身,抬手揉揉林暮的发。 林暮缓了一下,合上眼睛,没忍住深呼吸,下一刻却是仰头看向陈雪,目光一如当年那个八岁的小孩子一样。 声音低不可闻地说了句:“陈老师,我……真的好害怕。” 藏了许久的眼泪这才无声落下,顺着下颌滴落在日记本上,晕开一大朵泪花。 真的是慌张极了,才让人彻底崩溃,抓着年长者的手腕哭到喘不过气,因上火喉咙嘶哑,就连哭都是小心翼翼的,发不出太大的声,一下一下抽气,听的人心里泛酸。 “小淮命大,会没事的,啊。”陈雪也忍不住想哭,“这么多次都挺过来了,这次也会没事的。” 怎么都劝不走人,陈雪只能时常给人送些吃的,可那些食物怎么拿过来的,就又怎么拿回去,撑不住了才喝点奶,短短几天,林暮生气被抽走了大半。 后面叶澄与顾昭来过,做手术的那天他们也在,顾昭把人送过来就走了。 叶澄与林暮说,自己是陈淮的心理医生。 她最开始与顾昭赌气才会答应家里安排跟陈家的订婚,陈淮对她态度一直不冷不热,她看出陈淮性格有问题,提醒过陈淮,可陈淮不知道是不信任她,还是觉着无所谓,根本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我出国散心,顾昭找不到我才去针对陈淮,没想到调查之后把你引到了京北,抱歉,林暮。” 林暮没什么想说的,恍若未闻,她与顾昭的故事,林暮并不关心。 第222章 女生被无视也没走,反而无可奈何地隔着两个空位坐下,陪林暮坐了一会,她像在进行什么很强的心里斗争。 “事关病人隐私,我其实不应该说,但我觉得,只有你能帮助他,或者理想化一点的,改变他。当然这些前提是在他能安全度过危险期,恢复健康的情况下。” 林暮冷冷看她一眼,肯定地说:“他会的。”话落便把头转回去。 “他是在你出现后,才找到我,准确说是找到陈雪姐的时候顺路找到我。他说自己的记忆出现问题,杂乱无章,像是一台机器缺少很多关键的零件,又像是一个程序缺少最重要的一段代码,他认为自己不完整。” “他想找回那些重要的东西。” 林暮的动作停了,一动不动,他想起山中那个昏暗的夜晚,月色比烛光要亮,陈淮的眼睛里面空荡荡,那时,他也对林暮说过类似的话。 那时候陈淮认为自己缺失的,是关于姐姐的回忆。 叶澄:“陈淮本以找到姐姐就可以,可找到后还是感觉不对。他拥有一封很讨厌的信,好奇它来自谁,可又抗拒知道那是谁。直到你出现在他面前,他说,他很反感你。” 叶澄观察着林暮的肢体动作,双手搅在一起,脊背僵直,是紧张的表现。 她说:“他这样表述,说讨厌对他来说是种特殊的感受,同喜欢,感动,期待这些一样,是种几乎不会存在他身上的情绪。” “他的同理心很弱,体现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据我目前所了解的,陈淮具有非常严重的反社会型人格,世界上的所有人对他来说,与动物园里的动物没什么分别。” “但他在坚守一套准则,一套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做人准则,不知从何而来,不知因何而起。在治疗过程中,我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 林暮下意识转头顺着叶澄问道:“是什么?” 叶澄盯着他的眼睛,缓缓说:“他的记忆,被人为干扰过。” 林暮不由自主地回想,该是什么时候,如果陈淮在上学那时候一直跟着自己,大概率拥有小时候相遇时的记忆,那么最有可能的时间节点,是在他回家后。 他以为陈淮把自己忘了单纯是因为脑部受伤,或者是手术的后遗症,却没想过人为干预的可能。 “当然,不排除他七年前做过的那场手术,所以我后来简单调查了一下,陈淮也很配合地寻找资料,终于,他在许阿姨的电子邮箱往来记录中发现,他在手术过后经历了一段记忆混乱期,很多事分不清真假,许阿姨就是那时候,为他找了心理医生,当然,我不确定那是不是真正的心理医生。” “那一阶段的治疗过程……没办法详细给你说,假如陈淮愿意的话,应该由他自己选择是否告诉你。总之,他发在自己在讨厌你的情况下,依然无法控制地被你所吸引,于是他对你进行一番嗯……了解,是的,了解,对你们过去的故事也拥有了初步的认知。” “经过短短一段时间的脱敏训练,陈淮艰难地回想起一些片段,或许想起的要比他表现出来的多,但他同时产生了回避倾向,进而潜意识里将自己分裂成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现在的他,一部分是过去的他。” “过去的那部分被恐惧与痛苦缠绕,充满压抑无助的渴求,现在这部分却冷静理智,在考虑不择手段的控制想要拥有的一切,或许已经,嗯……行动了一部分。” 叶澄说的其实比较隐晦,林暮能听懂多少,理解多少,明白之后又要做出怎样选择,都要看他自己。 于是她说:“在这种状态下,他对你产生什么态度都不奇怪。截至回国为止,陈淮尚未记起一切,但他曾与我说过,希望在自我情绪可控的范围内,给你最大程度的自由。” “陈淮希望我能正确引导他,对你保持尊重。” 说完这些,叶澄起身,从包里拿出一枚绒布袋。 “这是陈淮向我讨要的东西,”她淡淡笑笑,“其实本就不属于我,许阿姨先斩后奏送到我这的,现在把它转交给你。” 第109章 过去近半个月,陈淮终于从icu转出来了。 林暮眼下透着乌青,缩在病房里侧的最角落,透过人群看向躺在病床上的人。 陈淮尚未清醒,但已经脱离危险期。从转移到单人病房的第一天开始,一波又一波林暮没见过的人前赴后继地前来探视,哪怕病人还在昏迷无法进食,病房里仍旧堆满了水果营养品和鲜花。 陈雪早上问过林暮,她说现在没事了,可以回去歇一歇,但林暮还想多看陈淮几眼,便摇摇头,没走。 这帮人穿的光鲜亮丽,见到病房有林暮这么个气色不佳的年轻人也没当回事,只把他当护工。 好几个人刚一进门,就很自然地把东西递给林暮,前两个人这么干,林暮不知道怎么回事,没反应过来,呆着不动,被人莫名其妙训了一顿。 陈雪开口叫他们阿姨姑姑,林暮听见后便没吭声,尽职尽责地充当起护工角色。 人多也好,比icu里面只有一堆冰冷的仪器滴滴响要好,林暮进去过一次,感觉那里面像通往另一个世界,充斥着腐朽与死亡的味道。 透过人与人的缝隙里林暮能看见陈淮露出来的手,原本看起来宽大有力,现在瘦了一圈,骨头凸起明显,快跟自己得差不多了。 第223章 陈雪姐一直在床边守着,表情防备,不让人靠太近,早上跟她一起来的还有个高个子男人,陈雪说他是保镖,助理小王也在。 等人走得差不多,她看起来松了一口气,直到最后一个亲戚离开,关上门,把挡在林暮前面的花和保健品挪挪地方,走到人跟前。 发现人胸前抱着书包,倚在墙上打起了盹。 “小一?”陈雪拍拍林暮肩膀,“不想回家躺沙发上睡会吧。” 林暮这才反应过来,激灵一下站直:“怎么,出什么事了?” “没事。”陈雪把他书包放下来,林暮想到里面的东西,顿了一下,纠结过后松开手。 “你去沙发上睡一会,我在这看着呢,放心。”陈雪说。 林暮缓缓摇摇头,倦意让他头脑不大清醒,越过陈雪,直接冲着床边去了。 他没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自己刚刚一直在看的那只手,因为一直挂着药水,陈淮体温要比平时要低一些,不过跟林暮冰凉的指尖比起来,还要高一点。所以林暮能感受到的温度是暖和的,陈淮另一只手包着纱布,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 脉搏血氧仪还夹在手指上,尚且完好的这只手背因为扎了太多针,密密麻麻全是针孔,青一块紫一块,衬得冻疮疤更吓人了。 林暮只敢抓住他尾指跟无名指,捏一捏就当牵了手。 “不知道多久能醒。”陈雪走过来坐在床边,语气里是掩盖不住的心疼,“见面还没在一起呆过几天,没想到刚回国就……” 能不能醒过来,要看患者的意志力——医生是这么说的。 陈淮头部受过伤,不止一次,寻常人没几个身体素质这么强的,这次能撑过来已经算是奇迹,醒过来以后会不会瘫痪,有没有可能变傻,都是未知数。 来的人都止不住惋惜,说这孩子要真变成植物人或是傻了,那可都是陈家的损失,几十个人里面不知道有多少是靠着陈淮回来过才上了好日子。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好的时候是家族,讲亲情,早些年公司濒临破产,还不是树倒猴孙散。 除了这些花和水果是真的,看得见摸得着,其余什么关心探望,全是虚与委蛇。 林暮倒觉得怎么样都好,醒不过来也好,变成傻子也好,当然,恢复正常那就更好。 不管陈淮变成什么样,林暮都能接受,陈淮于家人是靠山,于他不是。假使有一天,陈淮对他们来说没用了,变成累赘,林暮也要把陈淮带回家的。 睡着就容不得陈淮拒绝了,只能被林暮带回去,安置在小屋里,什么都要靠林暮,反正林暮又不是没照顾过。 想着想着,捏到清晰的指骨,眼眶又开始发热,那也不好,太瘦了,还是醒过来吧。 “努力醒过来吧,陈淮。”林暮弯腰小声对他说。 陈雪眼睛也是肿肿的,哭了太多次,她仰起头,把眼泪憋回去,说:“没想到小淮在国内过得是这种日子,早知道说什么也不走了。” 林暮抽了纸递给陈雪,他也不知道能安慰人什么,在脑子里搜刮好半天,突然蹦出来一句张希妍给他说过的话。 于是嗓音哑哑,很别扭地说:“眼睛会哭坏的,哭坏就不漂亮了,陈老……不要难过了。” 他现在有点不知道该叫陈雪什么,是老师还是姐姐?看了妈妈的日记后还叫陈老师感觉怪怪的,叫姐姐……也不合适。 陈雪愣了愣,忽然被这一句哄人的话逗笑了,林暮怎么都不像会说这话的人。 “老师丢人了。”陈雪擦擦眼泪,情绪缓和许多,调侃林暮道:“小一真是长大了,都会哄人了,原来才那么大点,连话都不敢跟我说。” 林暮哪应对过这个,很老实地解释:“是我一个朋友……”说一半看到陈雪的表情,反应过来对方就是想逗逗他,便闭嘴了。 “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陈雪搬来个凳子给林暮坐。 林暮坐下,想了想,从九岁开始,得有十七年了。 对方语气平常:“我记着那年,刚从羊淮山出去,准备去找父亲的路上,被一伙人绑了。当时眼睛被蒙着,兜兜转转几个地方,根本不知对方是谁,最后见到人的时候,是父亲和母亲,他们一块把我带出来的。” “那时候他们关系还没有缓和,谁都不跟谁说话,表情也很差,我想问些什么都无从下手,到家才知道,弟弟已经失踪很久了。” 陈雪眼神放空回忆着:“他们因为这个事情争吵,母亲怨父亲,父亲一直沉默,但我知道弟弟真正走丢的原因在我。” “我是离家出走,偷偷去北城的,走之前我有告诉小淮我的目的地,他当时被母亲管得严,关在……”陈雪蹙眉,露出像是痛苦的表情,“关在禁闭室……那是一个,专门给小淮准备的……小黑屋,钥匙锁在保险柜,我没办法带他一起。” 林暮心跳慢了一下,很轻地说:“我知道。” 陈雪没懂。 “小黑屋。我知道那个屋子,在半山别墅,花园角落的那个,对吗?”林暮看着陈雪惊讶的表情,不解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那样对陈淮,如果时间是在十几年前,那陈淮也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陈雪哑然,半张着嘴闪躲林暮的目光,组织好一会语言,才说:“他太聪明了。” 第224章 林暮不满这个回答,皱眉看着陈雪,只见她缓了口气,神情复杂地说:“母亲对他要求很高,可能是恨屋及乌,在他被父亲送回家后,母亲有很长一段时间里,对小淮……是很冷漠的,她也不允许我跟小淮太亲近。” “他也不是个亲人的小孩,放在房间里就乖乖的呆着,不乱跑也不乱动东西,给书就默默地看,给食物就安静地吃,回家的前两年,我没听他出过声,大多时候他会待在父亲的书房里,看很多的书。” “我比他大十二岁,他刚回来的时候,我也才读小学,趁母亲不在家,我会给他偷偷送去小时候看过的儿童绘本,他会眨着漆黑的眼睛,不知所措地看我,小心地笑。过两年,我读初中,他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 在陈雪的叙述中,陈淮五岁便能看懂她的作业,许雁婉请来的家庭教师换了好几个,都说“教不了,换一个厉害的老师吧,小少爷智商很高,学习能力很强。”当时他们并没有对陈淮超出常人的能力有什么认知,只知道他比寻常小孩聪明一些。 待陈雪初中毕业,上了高中,陈淮七岁,却已经能看懂姐姐的高中数学书。 后来两个人竟然能共用一个教师,很快,不过一年时间,高中的课程已经难不倒陈淮。 许雁婉像发现了宝图的寻宝者,近乎所有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这个小儿子身上,她不断探索陈淮的上限,为陈淮请来数十位教师,从文化,体能,特长各个方面培养陈淮的能力。 陈淮什么都学得很好,唯独性格太过孤僻,许雁婉带他出去交际,他谁都不理。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沉默被当做无声的反抗,许雁婉刚开始会把陈淮锁在卧室,可无论关上多久,陈淮都不会认错,甚至对她歇斯底里的情绪毫无波动。 可这怎么能怪陈淮呢? “他与人相处太少了。”陈雪说,“刚回来的时候也是有情绪的小孩,会哭会笑,后来慢慢就消失了,变得像个小机器。” “有一次他被关在房间,刚好那天外公突发脑溢血,外面天气不好,管家开车送我与母亲出门,那晚别墅电线短路,停了电。我们第二天下午才回去,他平时没有课程的时候很少出房间,阿姨以为他跟我们一起走了便也没管。” 陈雪声音颤抖:“等我们回去的时候,打开房门,没见到人,找遍了整栋别墅,最后在花园角落找到他……他浑身上下很脏,沾着雨后的泥土,趴在地上,小腿关节不正常扭曲,手里抓着一只很大的死老鼠……” 林暮攥紧床单,心拧在一起。 “他当时趴在那里,举着手里的老鼠,对着母亲笑,叫了他自回家以后的……第一声妈妈。” 第110章 傍晚,病房外的走廊外偶尔传来走路的响动,检测仪依旧孜孜不倦地工作。 单人间配备淋浴系统,林暮没回林宇那折腾,在这简单地冲了个澡。放在洗手台的书包里带了换洗的衣服,林暮擦擦手,拿出来,忽然看见叶澄先前交给他的那个绒布袋,被压在书包的最底层。 那天林暮在叶澄离开后才打开袋子,里面是比巴掌略大的檀木盒子,散发出檀木特油的木质香味,按下卡扣,盖子会自动弹起,里面摆放的是一枚通体明亮的翠绿色翡翠手镯,通过一捆略粗的红线绑在盒子底托顶部。 林暮难免联想起拍卖会上那件,可他记得前些天在别墅三楼,分明见到过竞拍当日在台上展示过的手镯外盒,除非——别墅里的盒子是空的。 他小心碰了一下镯体便缩回手,谨慎地合上了盖子,自打参加过一次拍卖会,林暮再不懂也明白了,这种圆形的绿色石头首饰价格十分昂贵,依稀记得同场拍卖的,有几件花色相似的手镯,价格最低的一件起拍价是三百多万。 今天下午跟陈雪姐聊太多,两个人心里都挺难受,她接个电话走得急,林暮忘记把这东西给她了。 怎么说都是他们家的东西,没有一直放在自己身上道理,林暮把袋子往更里面塞了塞。想着明天一定要记得。 他最多还能再呆个三到五天,家里那边还是得回去看一眼。有一对年轻夫妻,对小花很有眼缘,想要领养。院长几次接触下来,说他们看着像是脾气很温和的人,家里条件也好。小花不愿意离开姐姐妹妹,被叫到办公室后当场大发脾气,可那对夫妻非但没有生气,还很耐心地跟小花说她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对小花许诺,领养她后,也会定期带她回福利院看望朋友。 结果小花还是不同意,那对夫妻很惋惜,离开前仍对院长表达了对于这个小机灵鬼的喜欢,又表示随时愿意等待小花改变选择。 如果对方真的是很优秀的父母,林暮希望能开导小花,让她想清楚,有机会接触到更好的生活。 洗过澡疲惫感减轻一些,林暮随手清理好洗手间卫生,开锁走出去。 天彻底黑了,最后一片晚霞随着太阳彻底降落失去余晖,房间里变得影影绰绰。 林暮走到床头,按下夜灯开关,柔色灯光照亮陈淮瘦削的脸庞,高挺的鼻翼旁落下一片阴影。 他就这么静静看着,想不起上一次这么平静的观察陈淮的睡颜是在什么时候。 应该是在那年春节前吧,那时陈淮不用早起出去工作,睡眠时间很短,一有风吹草动就会醒的毛病也有所好转。林暮偶尔比陈淮醒得早,就会趴在被窝里数陈淮的睫毛,看他鼻峰隆起的弧度。 第225章 林暮收回视线,坐在床边凳子上,胳膊搭着柜子,侧头枕在臂弯里。 “原来小淮是怕黑的。”陈雪下午那时说,“家庭医生把小淮脱臼的小腿复位的时候,小孩疼得鼻尖冒出冷汗,可没叫疼,只是伸手抓着母亲的裙子,说自己会听话,不要再关灯了。” 林暮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没忍住,腾地站起身,一脸不敢相信地问陈雪:“所以她知道以后非但没有收敛,还变本加厉的给陈淮弄了那个小黑屋是吗?她怎么能那样去做…” “是。”陈雪看着昏睡中的弟弟,神情悲戚:“我也没想到母亲会变成这样,在我小时候的印象里,他们的感情很好,周末会带我去实验室玩,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做实验,父亲会每日接母亲上下班,节日的时候会送母亲偷偷准备好的鲜花。可自从父亲那年去了羊淮山后,所有事情都变得不一样了,他们开始频繁地电话争吵,父亲很长一段时间不回家,母亲的情绪变得愈来愈极端。” “是因为我……我妈妈?”林暮想起母亲的日记,抿起嘴,猜测出一种可能,“您是因为这些才去羊淮山吗?您见过她。” 陈雪有些意外,但并没有否认:“是,那年我刚大学毕业,想知道他们因为什么原因感情破裂,也想寻找能够让他们感情缓和的契机。正巧父亲提起要在羊淮山建设希望学校的计划,就瞒着母亲偷偷过去了。”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见过你妈妈呢?”陈雪说,“我记得那段时间你总是跑出去玩,每次我跟晓……跟你的妈妈见面,都是在你家里没人的时候。” 林暮沉默了很久,没有回答前面的问题,一句一顿地说:“我那时候,在后山,遇见……陈淮了。” 就是这样阴差阳错的,林暮不知道陈雪见过他的妈妈,陈雪不知道林暮见过自己的弟弟。 “他受伤了,一直不说话,我不知道……不知道他是你弟弟,我以为只是个陌生人……他不能动,我把他安置在山洞,总跑出去是为了上山给他送吃的。”林暮想起山洞石头上的正字,像是跟小黑屋墙壁上的那些字重叠到了一起,让林暮心里一阵阵发紧。 那时候的陈淮是不是跟在小黑屋里一样,感觉害怕? 他不上山,就没办法给陈淮找柴生火,陈淮不能动,把剩下的那些枯枝用完,夜里就不再拥有光亮…… 林暮闭上眼睛,晦涩地喃喃道:“后来我把他,丢在山洞里了……” 从回忆里回过神,陈淮还是安静地睡着,林暮起身靠近病床,指尖触摸到陈淮手臂上的伤疤,像被烫了一下,缩回胸前。 半晌后,林暮又想摸摸陈淮的脸,却仿佛失去了勇气,手臂顿在半空,几秒后无力地垂下。 “对不起。”林暮蹲在地上,俯趴在床边,将脸埋进胳膊里,很小的声音,一半藏在衣服下,听不太真切。“你会怪我吗?” 他像在问陈淮,又像在问自己,问题吞没于沉默的空气里,得不到回应。 · “我外公去世了。”陈雪第二日来时,带着这样一个突然的消息,她看了眼弟弟,无言地叹气。 “许雁婉一直没来就是在那边吗?”林暮没有什么情绪地问。 “嗯。”陈雪说,“前几天就不行了,母亲她……一直守着。” 林暮简直要忍不住冷笑,打从那天走廊擦肩而过,林暮就再也没见许雁婉来过,哪怕只是一次。 “她难道现在还要怀疑陈淮不是她亲生儿子吗?”林暮忍不住语气带刺,“陈淮跟你和她长得那么像,只是站在一起就能看出来,再说她已经做过亲子鉴定了不是吗?为什么还要这么对陈淮?我不懂。” 陈雪默然。 “就因为陈淮被他父亲带走养了三年,又起了个带淮的名字,就要承受这一切吗?”林暮昨天听了陈雪说的那些简直要气的发笑。 她说许雁婉原本对陈淮只是不喜欢,可自打陈淮举着一只死老鼠叫她妈妈,对陈淮的情绪便升级成了厌恶。 小时候陈淮长得更像陈南平,许雁婉把人带出去炫耀一圈,背后总要被人指指点点,说这孩子来路不明,说她是个养别人儿子的蠢货,后来许雁婉忍不住去做了亲子鉴定,结果无疑是亲生的。 这里面有多少成分是嫉妒林暮不清楚,但林暮真没办法理解这人的脑回路。 陈雪说她外公年轻时出轨,吃了她外婆家的绝户,公然把小三带回家,将外婆气得重病不起,就这样一个烂人父亲,值得许雁婉放着自己儿子不管去没日没夜的守着? “不是这样的。”陈雪无力地摇摇头,“母亲只是不想许家的东西更名换姓,落到外人手里。” “老东西重男轻女,许雁鸿是个蠢货,扶不起来的刘阿斗,可他又不甘心把东西给一个家庭聚会当众辱骂过他的女儿。” “母亲其实很有能力,但这些年被小叔舅舅他们联手打压,能生存到现在,不容易。”陈雪看着也是迷茫,“我跟小淮当时被一起绑的,我被救出来了,小淮没有。猜测应该就是小叔做的,不然母亲不会在那之后突然把我送出国,又给我改了身份信息。” 林暮想到什么,倏然抬头,瞳孔紧缩:“那你们这次车祸会不会也是……” “她让我不要管。”陈雪给陈淮擦了胳膊,心神不宁,“我现在甚至忍不住在怀疑,小时候母亲那样对小淮是不是……是不是为了营造小淮不是亲生孩子的假象……保护他?” 第226章 “不。”林暮语气笃定,“保护有千万种方式,但绝不会任何有一种是这样,对想保护的对象进行百般折磨。” “小叔和小舅都失踪了,”陈雪放下手里的方巾,“我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林暮拿起方巾,接着陈雪没做完的事情继续,他垂着头,手底下的肌肉已经出现轻微萎缩,忍不住放轻了动作,像在擦拭易碎的宝物。 “陈雪姐,你要多注意安全。”林暮头也没抬地嘱咐,“还有陈淮,我看到门外有保镖,如果可以的话,请多加派一些人手。” 山里的男人们有时候在长辈去世后,为了一间房,一头猪,就能打得你死我活头破血流,更不要提这么大的公司和这么多的资产。 就怕有的人狗急跳墙,不择手段。 “好。”陈雪说。 嗡嗡,嗡嗡,嗡嗡。 林暮手机在震动,拿起来看一眼,是院长那边的电话,林暮对陈雪示意过后,走去洗手间接听电话。 院长日常平缓的声音此刻无比急切,一句一句接连不停朝地砸过来:“林暮,不好了!小敏的爸爸今天突然来院里闹,报了警说我们拐骗,现在要把小敏带走了!他呆着村里开的亲子证明,我拦不住!你最快什么时候回来?!” 林暮脑子嗡的一下,李二柱为什么能找到小敏,他是怎么出来的? 第111章 次日,将手镯还给陈雪姐,林暮碰碰陈淮的手向他告别。 乘坐下午航班回到了北城,经历近三小火车的车程赶回县城已是深夜。 在火车上林暮跟院长打过电话,小敏已经被带走了,村里只有很少的几户人家有手机,但林暮不知道号码,他只有村长的联系方式。 接连打了几个,没有人接听,这让林暮更着急了。 第二天早上,太阳刚升起,林暮就进了山,找到李小敏家,只有她母亲一人。 女人坐在炕檐上,倚着土墙哭泣,见到林暮像见到救星,顶着一双肿成核桃的眼睛滑下来,扑到林暮面前。 “林小一,林老师!救救我家小敏吧,李二柱那个天杀的,他要把小敏卖了啊!!!” “怎么了,嫂子,你慢点说,说清楚。” “好几个没见过的陌生人,把他们带走了,我拦不住啊!” 女人腿软的往地上摊,膝盖几乎要碰到地上,全靠林暮撑着。他这时看清女人另一半脸上肿着,裸露在外的胳膊上也全是斑驳的伤痕。 “嫂子,别这样,咱先起来。”林暮避开受伤的地方把人扶起来,“我问你,那些陌生人穿着打扮是什么样?有几个?什么时候来的?说了什么?这些你有印象吗?” “有有有。”女人抹了把眼泪,反手攥着林暮的胳膊,说:“得有五六个,穿什么的都有,黑短袖,黑裤子,长靴子,胳膊有疤,还有那些吓人的图案,个子都有门框这么高,他们前两天来把李二柱带走了,晚上回来李二柱也不知道抽啥风,神神叨叨的,说要发大财了!” “为什么这么说,你问他了吗?”林暮问。 “我问好几遍他不耐烦了让我滚犊子,我给他洗衣服看到衣服兜里揣着的证明,拿着去问他,他才说有人要买小敏,说是能给十几万,能去县城买房子,买车。”女人嘴唇颤抖,身上也打着冷颤,“我骂他不是人,他说事成了去县城找婆娘生儿子,我想拦着他,没拦住啊,那些人拽着我胳膊,动弹不了啊!” “我可怎么办呀!我的小敏呀!”女人绝望地拍打墙壁,一下又一下。 她可能这辈子都想不到自己会被抛弃,男人是她的天,是她的地。哪怕对方是个混账人渣,她也没想过与人分开,只想这样成为那人的附属,劳心老命,走到生命结束的那天。 这就是山里女人从小被灌输的东西,作为一个多余的女人,要成为别人的妻子,要成为孩子的母亲,唯独没人告诉过她,你可以做自己,受了伤害可以逃,也没人告诉过她外面有更大的世界,那里的女人人生中不止这一个选择。 林暮为她感到悲哀。 女人可以难过,但他必须冷静,林暮搬着女人的肩膀,沉声叫她:“嫂子,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听到他们说过什么,或是要带小敏去哪?他们有聊天有没有提过什么?无论什么都行,只要他们说过的话,告诉我。” “我想想……”女人低头看向地面,语无伦次地说,“让我好好想想……” 蓦地,她抬起头,斩钉截铁地说:“基地!什么基地!他们说要去什么基地找东西!” “我知道了!”林暮嘱咐女人,“你先别着急,嫂子,我来想办法,你把身上这些伤口处理一下,在家等我消息。” 说完转身要走,被女人拉住,“我跟你一起去不行吗……我能帮上什么忙都行……” 林暮的直觉告诉他对方来者不善,很可能跟陈淮他们那边的事有什么牵扯,如果陈雪跟陈淮前些年就被绑架过,那这次,是不是也跟之前的目的有关,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是去实验基地找东西,会是什么,林暮想到那些玻璃罐子中的东西,大脑高速运转,实验……关于陈淮的……实验? 基因生物研究……濒死的婴儿被陈南平带走……生于羊淮山…… 林暮是个文科生,但凭借着初高中那点生物基础,有了更明确的猜想。 第227章 他不敢再往深处思考,提着一口气对女人说:“不,嫂子,你在家等着,听我的,不要乱走。”说完风一样跑出去。 用最快的速度来到村长家门口,林暮想起回忆中上了年纪的老人那沧桑的面孔,记者带着小时候的他来到村长家,村长坚持羊淮山没有参与拐卖,脸气到涨红,骂林暮跟他妈是两个白眼狼,骂记者是乱咬人的疯狗……举着扫帚把他们全都赶了出去。 林暮缓了口气,敲下门,深深浅浅的脚步声响起,门从里面打开,佝偻的老人身高已不及林暮肩膀,他拄着拐棍,看到林暮,神情并不意外。 “进来吧……咳……”说完走回炕檐,原本土炕合适的高度,现在老人想要坐上去有一定难度,林暮没忍住,跟过去伸手扶了一下。 枯槁的嗓音像淤堵的下水管道,用力挤压才能发出微薄的声音,摩擦得林暮的耳朵发酸。 老人两手扶着拐杖,说是拐杖,充其量只就是山上随便捡到的一节粗壮的树枝,他对林暮说:“有什么想问的,现在就问吧。” 林暮没绕圈子:“李二柱跟小敏去哪了?山里的……”林暮犹豫了一下,说,“山里的实验基地是怎么回事?这么大的建筑拔地而起悄无声息,但您经常巡山,方圆几十里内,就没有您没去过地方,发生在您眼皮子底下的事,您不可能不知道!” 老人浑浊的眼神有一瞬间落到林暮脸上,意味深长地停留几秒,被突然涌起的咳嗽打断,紧接着,老人像是要把肺咳出来那样,喘不过气,林暮连忙上前拍打对方后背帮人缓解。 咳嗽减轻,老人地手抬起,猛地推开林暮,不愿与他靠近。 “实验基地……咳……是陈教授,他们与我签的纸条,那年,他们团队找到我,说我们村有机会……发展致富……” 那是很漫长的一段回忆,老人说几句话,就要咳嗽一阵,讲到高潮处,激动地像拥有了用不完的力气,拐杖敲打地面飞扬起片片尘土。 陈南平的团队曾找到村长,说要进行一项秘密项目,他们带着审批文件,来与这个大半辈子生活在山里的老人商量征用土地。 羊淮山地形隐蔽,未经开发,是天然躲避他人耳目的好地方,他们曾许诺,会在试验完成后给村里通电,修路,办学校,带来外面的许多好东西,让他们过上更轻松的生活。 带着这样的美好期许,村长签了字,他认字也不得多,没有远大的抱负,也没有很强的使命感,他只是对那群人嘴里讲的新生活充满渴望,这种渴望打败了心中一切的疑虑与犹豫。 老一辈传下来的规矩,不许村里人与外界来往,村长忠诚恪守了一辈子。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也成为那个打破规矩的人中的一份子。 女儿跑出去,带着不知是哪个野男人的孩子,大着肚子回来,生下后竟还要夸下海口,说想带出去养活,不让女儿留在这个吃人的鬼地方,这让身为村长的老人气疯了头,一时冲动,做了这辈子最亏心的事。 他在年事已高的时候反复想过,有没有可能山里通了路,回家的路变得更容易一点,女儿就还会愿意回来,哪怕只是看他一眼。 可他等到现在,等到腿脚不再利索,再也爬不动年轻时爬过的那些山,依然没等到那条路建成。 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实验基地建成第六年,团队集体退出羊淮山,与来时一样无声无息,老人尝试过与他们联系,得到的结果只有“羊淮山暴露,实验失败”这样一句短短的话。 没有成功的前提条件,那些许诺都做不得数了,他最后的遗愿,只能在未来很近的某一天,跟着他一同埋进土里。 或许连埋进土里的机会都没有…… 老伴死了,没有孩子,结局也许只是在某个寻常的日子,长眠于这间昏暗的小屋里,等待身体腐烂。 他终其一生的坚守,不过是孤寡的一场空。 “只要告诉他们实验室在哪,就有路。”老人这样激动地说着,“不用什么狗屁成功!只要见到基地,村里就有路!” 林暮张了张嘴,沉默半刻,问:“您女儿是不是叫……赵霞,左边下巴上,有一块,月牙形胎记?” 老人听见前半段自己女儿名字时没有什么反应,村里问问就能知道的信息,没什么奇怪,可在林暮说出后面那句话时,怔愣一瞬,黄豆大的眼睛张到最大,染上一丝希望的光。 “你怎么知道!?”老人颤抖着朝他伸出手,“小霞因为嫌弃胎记不好看,从小不出门,害怕见人,村里没人知道……她走的时候你还小……你怎么会知道!你见过她吗!?” 老人探出大半身子,失重向前倾倒,林暮上前一步拦住踉跄着将要趴到地上的人,在老人期许的目光下,艰难地说:“她是我高中老师……” 浑黄的眼睛涌上泪水,老人拉着林暮问他:“老师,是老师……小霞她过得好吗?!她过的好吗?!” “很好。”老人的眼神像是要将他射穿,“她是县里最优秀的老师,她教过的几乎所有学生,都很喜欢她。” “她……结婚了吗,生孩子了吗?”老人喃喃着,“生了别人的孩子,就嫁不出去了,没人会要了……” “不。”林暮铿锵有声地反驳,“老师没有结婚,但不是因为没人要,只是因为不想,仅此而已。” 第228章 “不一定只有结婚才是女人的归宿,这只是自古以来留下的封建陋习。”林暮说,“外面的女人可以拥有选择自由的权利,老师不想被任何人拘束,更不想依附于男人,她有属于自己的价值,也只想做自己。” “时代在进步了。”林暮把老人重新扶到炕上,弯腰把人的拐杖捡起来,送到人手里,“故步自封的只有这里。” 老人沉默了许久,似有千百句话想说,最后却余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们是走出去了,可还有很多人留在这里。”他无力地闭上眼睛,“他们说能让这些留下的人,走出去。” 林暮失望于老人的愚蠢固执:“那小敏呢?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李二柱又是什么东西?” “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又亲手送走一个女孩?!”林暮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又松开,“赵爷爷,告诉我,他们到底存着什么样的目的?” “我可以告诉你,但我有个条件——” “想要联系赵老师吗?”林暮打断他,“我只要找到小敏,出去就可以帮你转达。”但她愿不愿意见你,我不能保证,林暮在心里补充。 “好。”老人点点头,“我告诉你。” …… 话落林暮准备离开,走到门口,老人兀自在他身后说,“林小一,你与你的母亲,也害了羊淮村。” 林暮倏然转身,老人的身形在身后玻璃透进来的昏沉余光中,如一团漆黑的影子。 “世界上没有人能永远干净,等你到我这个岁数就知道,咳……自己骗自己,只是人们对那些已经发生过的错事,没办法改变的悔恨而已,人总是要……咳,要尽可能轻松的活着。” 日头落下去,林暮已经看不清老人的表情。 “你妈妈她,早就该跟我外孙女一样,死在后山里。”老人的声音逐渐飘远,“是你奶奶把她抱回去养大了……没有她,你爸爸和奶奶,没准都不会死……” “一命换一命,都是命……” 第112章 “村里的老人都知道,你奶奶刚把人捡回来那会,整天抱着个小女娃,到处跟人说你爸爸得了个白白净净的童养媳。” “她的名字,还是我翻字典给选的。” “出去以后她找过自己的父母吗?” “没有是不是?”村长拐棍一敲,“她是亏心呐!” 林暮走在回家的路上,老人痛心疾首的声音在脑海中不停盘旋,他好像有印象,的确在哪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报上见过一篇报道,那是一份针对羊淮山八十岁老人的采访。 可报纸发行时间距离拐卖事件发酵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年,不会有人再关注角落里那件过期的小事。 报纸上面的老人家说林晓依忘恩负义,说她该死,害得羊淮村所有人背上骂名,说她对不起那个喜欢多管闲事的蠢婆娘。 蠢婆娘是谁,十几岁的林暮或许不知道,可如今听了村长一席话,记忆中近乎被遗忘的,皱皱巴巴的面孔兀自窜了出来。 是粗糙如树皮般温暖的手掌,是许多许多个偷偷塞进小孩手中滚烫的鸡蛋,是挡在面前将他拢在怀里承受老头扫帚的安全屏障。 这些东西组成了林暮小时候对叫作奶奶的那个人所有的印象。 他好像到今天才突然想起那些回忆里被遗忘的细节,比如——在奶奶去世前,她跟妈妈……是很少挨打的。 那些本应他们承受的,都在中途落到了另一个饱经风霜的年迈女人身上。 可妈妈接受采访的时候为什么要那样讲呢? 为什么……为什么…… 是一次又一次逃而不得被强迫的惨痛经历吗?是报复,是怨恨,是对羊淮村所有冷眼旁观的人们的憎恶吗? 这些都没人能告诉林暮了。 可林暮依然觉得妈妈不该是这样,她教过林小一不能撒谎,也教他要学会感恩,就算后来她病得更严—— 对啊,她病了! 林暮蓦地停留在原地,一瞬间想通了什么,恍然大悟。 林晓依没出去的时候就病了,总是躲在房间自言自语,她还会在某些犯病的时刻,笑着对小时候的林暮说:“你出不去啦,你要永远困在大山里啦!” 亦或是抱着他流泪哭泣:“你离不开这里了……你的一部分,已经跟大山合为一体啦……” 林暮曾以为这些话都是妈妈对他说的,他靠自己的理解,去揣度,可有没有种可能,林晓依的这些话,并不是说给自己的孩子听,而是透过同样叫“林小一”的人,说给她自己听呢? 记者可以引导林暮胡编乱造,当然同样也可以引导林晓依,作为童养媳的林晓依到底知不知自己身上曾被人赋予过这样不公平的意义还未可知。 在山中共同生活的十几年里,林暮从没听爷爷奶奶提过这些事,那么或许有很大的概率,林晓依本人也并不知情。 真相与否,已无从考究。 林暮艰难消化掉这些信息,冷静下来,重新思考起关于李小敏的问题。 他没有选择贸然前往实验基地,如果那些人只是单纯想要得到关于实验基地的消息,那大可以从村长那得到消息后便收手,而不是将李二柱这个多余的赖皮缠牵扯进来。多一个人不相干的人捣乱,于他们而言只会不偿失。 第229章 可他们偏偏又说要买李小敏,小女孩与实验室这两种东西大相径庭,除非他们还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与实验基地相关的人只有陈南平的团队,陈淮,陈雪,非要再加一个,林暮勉勉强强可以算上自己。 前者已经离世,陈淮躺在病床上,陈雪被保护的很好,那么……林暮停下脚步,僵在原地。 他们可能想找的人——只剩下了自己! 只犹豫了几秒,林暮便转过身,朝出山的方向走去,天色渐晚,能见度很低,在这样的条件下走山路,并不是件明智的事情。 直觉告诉林暮,家里已经不再安全了。 他或许可以跑去山洞里凑合一晚,山洞入口狭窄,垒上一些石头,很隐蔽,轻易不会被人发现。 刚走到分岔路口,一阵密密麻麻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林暮地图加快脚步,逐渐奔跑起来,很快,前方的路也被两个凭空出现的大汉拦住。 “好久不见啊,小杂种。”有人一瘸一拐地从大汉身后走出来,这声音让林暮感到莫名熟悉。 他在记忆中回想搜寻,不确定地问:“许雁鸿……?是你?!” “诶呀呀,记性蛮好的嘛,又见面了,开不开心?”对方笑得让人恶寒,“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在医院待得舒心吗?陈淮那个怪物可真是福大命大,不过你今天嘛,可就不一定咯?” “你想做什么?”林暮朝他走了一步,两个保镖亦上前一步,将人护在身后。 听他的意思,林暮明白过来什么,压低声线质问他道:“陈淮的车祸,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诶呀,这么凶做什么呀!又不是只有我想杀他~”对方摊开手,无奈地耸耸肩,“我那高高在上的好姐姐,唯利是图的小叔公,还有年纪轻轻正想大施拳脚的大侄子,哪个不想要了他的命呢?非要说,我可算得上全家对他最和善的人了呢。” “你们这是犯法。”林暮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做了违法的坏事,跑不掉的!等陈淮好起来,他也不可能放过你们。” “哟,这是把大外甥搬出来吓唬我呢?好怕怕呀~”对方啐了一口,“他一个植物人儿,哼,省省力气吧。小林老师,你不用跟我急,你的好戏,可还在后头呐。” 男人阴恻恻地笑:“你从现在就应该开始祈祷,许雁婉会因为她那个便宜儿子稍微有那么一丁丁点在乎你而良心发现,老老实实交出我们想要的东西。” “你们想要什么?”林暮强作镇定,“既然你都说许雁婉也想要陈淮的命,那让她在乎陈淮岂不是无稽之谈,更何况我这个跟她毫无关系的人。” “不管怎么说陈淮对她还有利用的价值嘛,她所有股份都掌握在陈淮手里,就算再想动手,也得掂量掂量自己输不输得起,万一人醒了呢?”对方调侃他,“你现在可是个香饽饽。” 林暮哽了一下,道:“你们一定是误会了。” 余光观察着四周,男人后面是山,山路不好走,躲避追捕的情况下爬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左边是开垦出来的土地,尽头也是山,右边是通往村子的路口,如果绕一绕,或者引起别人的注意,村里人再恨他,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吧……林暮别无选择了。 林暮放轻声音与人周旋:“我跟陈淮不熟,他恨我还来不及,那天救我,只是因为他有……有个非常重要的东西在我这里。” “他说上次来羊淮山考察落时在我家,我把那东西给你,你放过我,怎么样?” “哦?”许雁鸿来了兴致,看着手电筒照射下林暮额头渗出的汗珠,觉得很有意思,“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林暮说,“上次我们出去是意外,你们应该知道的,我被李二柱打晕了。或者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看过之后再做决定也不迟?” “小兔崽子,想骗我。”对方抬起胳膊摆了摆手,对身边的人指挥道,“动手。” 下一秒,手臂一痛,林暮不自觉后退一步,抬手,摸到一枚针管拔下。 他感觉自己在逐渐失去力气,“这……是……” 男人挥挥手,笑道:“小林老师,晚安咯~” 第113章 林暮在一片人声鼎沸中醒来,兴奋的呐喊声与欢呼声络绎不绝,耳边热烈的氛围让他回想起大学时期被室友硬带去的篮球比赛场馆。 脖颈残留着落枕般的酸痛,林暮抬手去揉,刚触及到皮肤时却忽地一顿,疑惑地缓慢睁开眼睛。 这是个很小的房间,正对面摆放着一台茶几,茶几后面便是一块近两米高的玻璃围栏,从玻璃看出去,一块块漆黑的墙壁衔接自己所处的空间,围成一座类似圆形的空心建筑。 身下沙发柔软,蓝紫色灯光显得这里昏暗又迷乱。 他不是应该被绑起来吗?或者又出现于某个类似陈淮家别墅那间小黑屋的地方。 林暮意外地看着自己仍然自由的双手,对目前的状况摸不到头脑,转过头去,身后空荡荡,四周墙壁涂成灰色,只有一扇比墙壁颜色略钱的小门镶嵌其中。 林暮站起身,腿部酸软发麻,缓了一下才走过去按压把手,打开门—— 正对着镜子的人面容疲惫,嘴唇干燥,在同样低亮度的灯光衬托下,林暮感觉自己形如鬼魅。 第230章 原来这只是个洗手间,并不是房间的出口…… 身后声音在此时缓缓落了下去,林暮条件反射回头,刚走出两步,喝彩声猛地爆发,几乎要冲破林暮的耳膜。 他快走几步赶过去,这才发现,楼下竟是个正在进行中的格斗现场! 黑色八角笼坐立于整个会场的正中央,笼外看台上铺满密密麻麻的观众,他们或站或坐,很大一部分观众正无比激动地嘶吼着。 视角转移到笼中,其中一个人已经无力地瘫倒躺到地,可他的对手非但没停,甚至整个人猛然跳起降落,将膝盖狠狠砸落在那人胸腔上! 与此同时血液自下位者的口中喷溅而出,将对手的面部与上半身染了个通红,林暮双手紧扣在玻璃板上,心揪在一起,他此刻迟来地发现,笼子里面的两个人身上竟然打着赤膊,头部亦是空空如也,只有手腕与脚腕处缠着绑带,任何防护道具都未曾装佩! 底下的人已经失去所有动作,连护在头上自保的手臂都缓缓滑了下去,可仍旧没有裁判叫停,那人如同案板上的死肉,被反复捶打,小腿屈起挣扎,直至双腿放松摊平,会场中开始出现陆续的叫骂声与喝倒彩的嘘声。 胜利者起身,用脚踢向失去意识的男人,只见那人滚了半个身位,被他狠狠踩在脚下。 此时裁判宣告比赛结果,楼下角落的显示屏同一时间跳动上百万的数字,尖叫声瞬间响彻建筑的每一个角落。 源源不断的血液流出来染红了笼中地面的白色字母,凶手一般的胜利者抬起拳头面向人群示意,而后头也没回地离开八角笼,消失于后台。 笼中那人不知是死是活,有两个穿着一身黑的工作人员进去,一人拉起一条腿,将人拖垃圾一般扯了出去,留下一道蜿蜒的血迹。 林暮头皮发麻,人群的欢呼声救救未停,他们仿佛对鲜血与生命的消逝感到麻木,有人喊着“再一场”,慢慢的,越来越多人加入,工作人员拎着红色水桶与半米宽的墩布,短短几分钟将血迹擦拭得一干二净。 很快,两个新的参与者又被锁进笼子中彼此厮杀。 “有趣吗?”身后倏然响起男人的说话声,对方饶有兴致询问林暮,“要不要下去试试?” 林暮转身,将后背紧贴在玻璃上,警惕地面向来人:“你是谁?” 男人身后透出隐约的灯光,那开口本应该是墙壁,林暮暗想,原来先前没看到的出口是隐藏在了墙壁上。 “我是谁不重要。”男人气定神闲地坐到沙发上,翘起二郎腿,身后的门大敞四开,完全不怕林暮逃跑的样子。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眉角一抹疤,看着有些邪气,直视林暮道:“你是谁才重要。” 林暮不明白对方的意图,没有随意接话,只是保持着肌肉紧绷的状态,间或看向透光的门口,靠左边一侧,露出身着黑色西装的半个粗壮手肘,外面有人把守。 对方十分放松,熟稔地聊天一样问道:“陈南平跟你是什么关系?” 林暮顿了顿,许雁鸿先前说过,他们的目的是想通过自己找陈淮的母亲索要什么东西,可这个男人又问自己跟陈南平是什么关系。 结合从村长那里得来的他们在寻找实验室位置的消息,林暮几乎很快就能确定,他们想要的内容,一定与陈南平当年的实验有关。 他们误以为自己跟陈南平有关系……这对此刻的林暮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至少基于这个猜测,他们不会第一时间对自己下死手,从林暮目前姑且算是自由的状态便能认证这一点。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而是换了个迂回的问法:“你们想要什么?” 男人颇为意外,倾身笑道:“简单直接,这性格我喜欢,只要你告诉我你知道的,保你平安从这里走出去,怎么样?” 林暮他知道自己现在少说为妙,顿了顿,说:“你至少得先告诉我你要的是什么。” “很简单,陈南平当年在羊淮山的基因再生研究试验结果不翼而飞,参与人员信息保密工作做的天衣无缝,只要你随便给我任意相关人员的简单信息,我查到我想要的,就可以放你离开。” “我凭什么信你。”林暮说,“你们弄死我跟弄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我把知道东西告诉你,失去所有利用价值,还会有活命的机会?” 男人哈哈一笑,无奈耸肩:“可你也没有拒绝我的机会啊弟弟,能拥有选择更体面死法的机会,这难道还不够吗?” 他的眼神落到中央擂台,仿佛在无声地意会林暮,倘若再敢拿乔,刚刚抬出去的那个人,就是他的下场。 片刻后,林暮紧张地攥紧衣角,尽可能拖延时间地问顺着对方的思路问下去,以便获取更多信息。 “你怎么会知道我跟陈南平的关系?”林暮说,“直到他去世,我们都没有在任何公开场合见过面,甚至我连他的在北城举办的葬礼都没去。” 对方眉目舒展,带着游刃有余,或者用“果然如此”来形容更为贴切的表情。 得意让他心情愉悦,不免跟林暮多说了几句:“姑夫平日看着一本正经,谁能想到背地里连学生都玩呢?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为了你和你那个学生妈妈跟那个疯女人离婚,净身出户后还要给你们打生活费,这是多么让人感动的爱情啊!”林暮注意到他提到许雁婉的时候抬手碰了碰断掉的那半边眉毛。 第231章 “可惜了。”男人啧了一声,“你妈回头就把人甩了。也是,又没钱身体又不好的老男人谁会喜欢,他怎么死的来着?哦对,抑郁成疾,你说这算不算是殉情?至于为什么会找到你……要怪就怪你妈给陈南平留的那封托孤信。” 原来林晓依出来以后跟陈南平真的还有联系……林暮咬紧牙关,压下想要冲到对方面前给人两拳的冲动。 “什么托孤信,”林暮语气压抑地问:“我怎么不知道?” “想知道?”男人笑笑,突然将跑偏的话题拉回来,“可以啊,我说了这么多,那么,该轮到你了,一味索取可不是个好习惯。” 林暮只得故技重施,半真半假道:“我妈有写日记的习惯,那本日记在她死后跟她的遗物一起放在我家。里面有提到实验室,她去过,见过里面的一部分人,有一些外貌特征描写,也有提到个别人名,具体是什么我忘了。” 对方目光狐疑。 林暮想起他去基地看到过的那些东西,为了让这段谎话更具有可信度,开始根据记忆中的画面胡编乱造补:“里面有写关于陈淮的……出生记录,还有陈南平跟她分享的实验进展,我妈听不懂,记的断断续续,我只在她刚去世的时候看过,印象很模糊。” “日记在哪?”男人沉下声问。 林暮倏然笑了,一直紧紧攒着的双手放松,坐到男人另一侧的沙发上,故作自然地向下看。 擂台上的两个人已经打得火热,一人眼圈青肿着,看不出具体的五官。 他心不在焉地说:“我不能告诉你,至少现在不能。”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男人猛地起身靠近,拽起林暮的头发,压迫性地靠近威胁道:“我有的是办法玩你,当年在陈淮身上玩剩下的那些你能撑过几时?五分钟,十分钟?他是个不正常的怪物,你?” “阿彪。”男人嗤笑一声松开手,“给我可爱的弟弟拿点药来玩玩。” “是。” 另外一人紧跟着走进来按住林暮。 “你要做什么?!”林暮大声的质问声音淹没在一楼的叫喊声里。 被称作阿彪的人将一管针剂递给男人,他推出几滴药液,愉快地看着林暮:“这一针打下去,再聪明的人也得变成毫无理智可言的疯子,到时候可就没有后悔的机会咯?” 林暮瞳孔震颤,盯着那管透明液体,将它与许雁婉嘴里折磨陈淮的药物对上号,心跳急速加快。 “我告诉你,”林暮语速很快地说,“你带我一起过去,那个地方只有我能找到,在羊淮山上,我没机会去我妈的墓地,把那本日记当衣冠冢埋起来了!我死了你们就再也不可能找到那本日记!” 男人方才提到许雁婉的语气很差,林暮只能抱着侥幸心理补充道:“我恨许雁婉!她害得我妈跟陈南平分开,又间接性害得我没了爸爸!我跟你合作,我什么都告诉你,你留我一命,陈淮跟陈雪很信任我!你外公去世了对吧?你肯定还会有其他用得到我得地方,我全都配合你!凭什么他陈淮能做少爷我只能做人人唾骂的畜生,我要他们也跟我一样家破人亡!”林暮额角因为情绪激动而爆出青筋,表情狰狞到仿佛真的恨透了他们。 针尖停留在手臂边缘,男人想到什么,表情复杂,他皱了皱眉,语气古怪地说:“好吧,看在你比陈淮那个没长嘴的杂种可爱的份上,我也不是不能留你一条命。” “放手!”男人呵斥道,“对我们林……哦不,现在是小陈少爷了,尊重一点。” 他轻轻拂了拂林暮肩上不存在的褶皱,伸出右手道:“正巧咱们刚睡醒陈大少正在满世界找人,那么……合作愉快?” 林暮浑身还在因为紧张而颤抖,他抬起手臂,指尖将欲搭在男人手上,楼下突然爆发一阵骚乱。 第114章 “警察!不许动!”一声叠着一声的警告从下面传来,人群鸡飞狗跳四散奔逃,偶有枪声响起。 对面男人侧头往下看了一眼,忍不住低声咒骂,打量林暮两秒后对手下说:“带上他,我们走。” 林暮被壮悍的保镖搡一把,将计就计,借着惯性拐了个弯,撞到男人背上,这一击来得突然,那人手中的针剂因此没拿稳,掉落在地。 没等他大骂出口,林暮顺势往前走两步,不经意间将针管踢飞,窜进沙发下方的缝隙。 “不走了吗?”林暮平静自若地问。 警察已经来了,自己获救只是时间问题,林暮赌的就是时间紧迫,他们不会费力去找。有这么一管危险的东西握在对方手里,随时可能扎到自己身上,对林暮太过不利,还是尽早解决的好。 男人果然没有与他过多计较,问保镖:“他妈的,放风的耗子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多警察突然袭击,他们一点消息都没有?” “失联了,内线打不通。一定有内应,很多警察伪装成会员混进来的,没有内部消息他们不可能通过入口审核。” 一伙人的移动速度很快,二楼走廊空间狭小,如蜿蜒错乱的迷宫一般,林暮几乎在被人提着走。 “我们要去哪?”林暮趁他们又推开一扇墙壁上的隐形门见缝插针问道。 “闭嘴!”男人甩给他一个恶狠狠的眼神,“出去了再收拾你!” 林暮没有被吓到,反而追问起关于那封托孤信的事情:“我妈的信,在你们手里吗?” 第232章 一行人急着赶路没有人给他回应,林暮因为跑动微喘,视线一直聚焦在男人侧脸,想到什么,又问:“你们一直有人在跟踪我妈是不是?” 男人抬了一下眼皮,回头看他一眼,没说话,但林暮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的声线有着与急促呼吸不符的理智,心像是要飞出来,可头脑却像从身体中抽离开来,异常冷静地说:“十三年前的那起车祸,跟你,跟你们,到底有没有关系?” 男人猛地挺住脚步,站在一扇透着光的门前,此时突然反手给了林暮一耳光,将人抽得狠狠侧过头去。 “有精力关心死人之前,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的命吧!”他扯起林暮肩膀处的布料,把他按在门上,命令道:“出去,走!我劝你不要耍什么花样。” 冰冷的金属圆口抵在腰上,林暮没想到这群人能无法无天到这种地步,他拉开吱嘎吱嘎响的逃生门,被外面的阳光晃了一下眼睛。 这是挂在建筑边缘的金属逃生梯,很窄,悬空在墙壁上,只有一人能通过的宽度,两边扶手下的围栏间距很大,似乎一不小心就会从缝隙中滑下去粉身碎骨。 林暮知道自己不应该激怒对方,可他听见了很响亮的警笛声,猜到自己会被当做人质,寝室同学看的那些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我们已经被包围了。”林暮冷静地说,“你不如从现在开始想想怎么配合之后的审讯和调查,让自己少进去蹲几年呃——” “别以我真不敢杀你。”男人用胳膊卡住林暮的脖颈,打断他的话,后背那那一点施加的力气更重了一些,他开始推着林暮往下走。 林暮在前,保镖断后,刚走到二楼半,他们便与地面刚从后门出来的警察打上了照面,林暮感觉到身后的男人动作一顿,轻微地抖,他很紧张。 “很多警察,我们跑不掉的。”林暮轻声道,“现在配合,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你懂什么?!”枪管移动到太阳穴上,男人在他耳边低声说,“别天真了,我做的那些事加起来,够死十个来回了。” 他掐着林暮的下巴移动到一楼底层,楼梯边缘的下水井盖上:“看到了吗,我们只要走到那里,再来一千个警察,都不好使。” 恐惧过后似乎让人产生极度地兴奋,他问林暮:“你体会过一无所有的滋味吗?跟生活在下水道里的老鼠一起,潮湿,阴暗,周身弥漫着永远散不尽的臭气。从那里爬出来的人,不会再想回去。” “你也很穷不是吗?你也被她瞧不起过吧?凭什么许雁婉陈淮天生就有钱花,凭什么他们眼高于顶看不起穷人,你也恨他们对不对?”男人推着他缓缓向下走,“我带你离开,只要找到日记,国外有人接应我们。我们掌握实验内容,卖出去,一辈子数不尽的荣华富贵,换个身份重新做人,很简单。” “你只要乖乖配合我,就能成为最完美的受害者,不想出国也可以,日记给我,你留在国内。报仇,当你的老师,做你想做的事,都行。怎么样?我可以告诉你车祸的幕后主使是谁,信也可以给你,只要你别乱动,掩护我,我们两个人都能活着,你也不想死在这里对吧?” 林暮听着耳边男人窃窃私语般的蛊惑,却发现楼下警察在他们说前几句话时,扶了一下自己的耳廓,与自己在同一时间看向了那个下水井盖。 “退后!”身后的保镖向警察大声喊道。 林暮被紧紧卡着脖子,几乎快要无法呼吸,他试探着对男人说:“你能看到……左边最远处的那辆黑车吗?” “什么……” 是了,方才同他一起移动视线的警察此时仿佛能听到他们的对话般,立刻谨慎地转头,看向林暮所说的方向。 林暮忽然抬手,握住枪头,卡在颈部的胳膊更用力地扼住喉咙,林暮艰难地挤出话来:“我答应你……只要你松……松一点。” 他们在二楼以上的高度,林暮若是想逃,要么走在台阶上被一枪射穿,要么跳下去非死即残。 “我们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就如你所说……这样的生活我也过够了,把我想知道的告诉我,给我一个新身份,我做你的盟友……” 察觉到身后那人力气有所松动的瞬间,林暮突然动作,他猛地攥紧男人拿枪的那只手,拧着对方手腕整个人转了一圈,在男人震惊的眼神中顺着栏杆缝隙滑下去,直至整个人吊在半空,完成这个过程似乎只在顷刻。 枪口朝向地面砰砰开了两枪,后坐力震到林暮手指发麻,楼上楼下蓄势待发的警察反应极快,在混乱当中开枪打掉保镖手里的枪,男人的胳膊卡在楼梯侧面围栏的空隙里,他必须用力抓着旁边的围栏才能保持身体平衡,以免被林暮带着坠下去。 “林暮!”男人目眦欲裂,脸部涨红,几乎要把牙齿咬碎了,“我操你妈!” “我妈已经死了,咳咳,是一起死,还是去监狱里活?”林暮同样紧绷着全身肌肉,一句话说的很费力,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意。 “你给我的机会,现在,还给你!” 无需等待回答,林暮得救了。 双腿踩在地上的时候,恍惚感觉自己还飘在空中,一时腿软,被旁边的警察扶住。 “你也太……”旁边的人话说到一半,硬是憋了回去,过一会,还是没忍住小声说:“你也太猛了!他要是反应慢点没抓住栏杆,你俩现在都得躺救护车!” 第233章 林暮笑笑,迟来地显露出几分局促,当时满脑子只想着不能让人跑了。也想到假使真走到下水井道旁,对方安全过后,会不会被一枪将他毙了还未可知。 只能说自己运气好,命不该绝。 林暮看着那个打开后是个漆黑暗道的下水井道口出神。 “林暮,你一定会后悔的!”男人手上戴着镣铐,途径林暮身边时不停愤怒地叫嚷。 林暮愣了愣,与他对视,语气平静地祝福对方——“希望你也是。” 希望你也会后悔过去与今天所做的一切。 在男人被带走后,有人走到林暮跟前:“还需要您跟我们走一趟,需要配合回去写笔录协助调查。” 林暮点头同意。 被带上警车前,林暮顿了顿,停在原地,如有所感地回过头,见到先前在楼梯上发现的那辆停在最远处的黑车。 男人隐藏在半个车窗之后,面色苍白如纸,瘦了好多,侧脸弧度如剪纸般分明。 是什么时候醒的,自己离开最多不过两三日,要从京北赶到北城……那么重的伤,怎么可能!? “陈……”刚发出首音,车窗倏然上行,就那么合上了,陈淮甚至没有与他对视,林暮心脏很细微地刺痛,他将这种感觉归结与命悬一线的刺激产生的后遗症。 “怎么了?”旁边的小警察问。 “没什么。”林暮又回头看一眼,问:“那边的车为什么……” “你们不认识吗?”小警察纳闷,“我们能找到你,可多亏了他!走吧,我们先回去!” 一路上黑车不紧不慢地跟着,林暮以为他会在警局见到陈淮,可一直等到晚上做完笔录,都没有见到那人出现。 他低头看着自己衬衫上缺失的第三课黑色纽扣。 “这是一枚当今市面上从未出现过的窃听设备,设计精密,功能稳定,兼具迷你体积的情况下竟然还能通过摄取体温维持续航,太不可思议了!简直是奇迹之作!”因为过于激动来亲自取走设备的专家这样对林暮说。 “他也要协助调查的。”换上了便服的小警察跟林暮一起往外走,在林暮的询问下跟他解释,“非法窃听罪,你知道吧。我想想,他是叫……陈淮,是吧?我的妈,他也挺猛啊,听说车祸刚醒没多久就跑过来了,这不刚才到警察局门口,嘎的一下,晕了!直接被救护车拉走送北城中心医院去了。” 林暮不敢相信地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晕了啊,听说送北城中心医院去了,诶——你干什么去?” 第115章 北城中心医院位置在市里,距离县城开车三到四小时路程。 他前不久才刚跟身后的小警察约定好,明天带上几个人去山里接李小敏,顺便把妈妈的日记跟李二柱全都带回县局里。 谈话能谈这么久,不仅仅只因为他被陈淮表哥绑架这一件事,还牵扯到了山里的实验室。 林暮被人带走秘密谈话,对方问他监听里提到的内容,关于那本日记记录了实验内容与实验室人员信息是否属实,林暮回答是假的。 不知道是因为录音里林暮讲谎话时的语气太过逼真还是怎样,听见他的回答过后,对方仍旧持有怀疑态度,进一步要求林暮上交该日记本用作核实。 林暮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在把这些事办完之前,他不能离开县城。 准确来说,是任何离开警察视线的地方都不能去。 “我母亲的车祸不是意外,很可能与这件事有关系。”林暮在审讯室时,这样与对方说。 对方维持很久的沉默,从审讯室出去,透过玻璃窗,林暮见到他在打电话,表情非常严肃。 林暮焦灼地等待,一段时间后,那人重回审讯室,将门合上。 在这之后,林暮听到了另一个版本的,林晓依与陈南平的故事。 在那个版本的故事中,林晓依是位天资聪颖的学生,她对支教老师授课时偶然提到的植物嫁接小实验拥有极大的兴趣。就这样,好学好问的林同学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内,仅仅只是依靠课后询问便将一部分晦涩难懂的实验原理了解得清清楚楚,甚至可以开始主动提出一些角度刁钻的新奇问题,难住身为教授的陈老师。 很多时候跳出框架外才能发现最核心的问题,一个从未读过书的大山女孩,在生物方面能拥有这样的天赋,说起来实在太过天方夜谭,可这件事确确实实地发生了。 没有任何一个老师愿意放弃这样可遇不可求的学生,陈南平也一样,他们的实验卡在最核心的地方无法突破,陈南平隐去细节,将内容置换成植物与林晓依探讨,林晓依一语中的,很快为他们的实验提供了新思路。 陈南平简直激动到立刻想让林晓依加入,可保密项目不能轻易告知外人,哪怕想要临时增加人员,都得经过层层审核报批才行。 陈南平要林晓依从家里取来户口,林晓依只带着一身的伤口,顶着雨敲开了教室的门,她说自己没有户口。 ——林晓依是个黑户。 她生在山里,长在山里,养她的人不愿意提供她的身份信息,这代表着短时间内,陈南平无法将这个过分优秀的女孩带进自己的实验室。 他向上级提出特殊申请,请求核实林晓依的真实身份,这样的人不应该永远困在山里。 第234章 可要怎样进行核实呢?照片?说实话参考意义不大。但陈南平还是以留作纪念为由打掩护,为村里所有学生拍摄了正脸照片。 最直接的还是基因比对,林晓依不可能离开羊淮山,而羊淮山恰好有一个仪器齐全的实验室。 一个被困在山中十几年没出去过的小女孩能有什么泄露风险呢?情感战胜了理智,陈南平将原本给妻子准备的礼物送给了他衣不遮体的学生,让她拥有正常女孩该有的体面,并在同一天,将这位学生带进了羊淮山深处的实验室。 “日记里没有……提到过这些……”林暮的表情凝固,感觉自己像在听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陌生人的故事。 “关于实验室的一切内容,参与人员不得留下任何电子与纸质档案记录,假如那本日记里当真的没有,证明林晓依在这方面做得很好。” 如果所有事情是这样,那么对方会对自己胡言乱语的内容产生警惕,倒是理所应当了。林暮想。 他肯定地跟对方说:“没有,我会把日记本交给你们证明我妈妈的清白,所以后来呢?她的车祸……到底是谁做的?为什么?” 林晓依正式成为实验室的一份子,从最基础的认识实验器材开始,很快,她便开始上手做一些小实验,这样一个大字不识的人突然空降,惊叹者有之,怀疑者有之,不服气者更多。 没人能与外界联系,只有陈南平拥有最高权限。某一日,陈南平忽然接到家中电话,告知妻子即将临产,他未曾来得及与林晓依告别便出了山。 自此,林晓依被实验室拒之门外。 再后来实验室临时增加实验项目,名为cy的基因再生实验开始,未经允许的项目,不让那个学生参加也好,进程紧迫,陈南平再未踏足羊淮村。 三年后,陈南平因违反规定被撤除实验资格,处以刑事拘留,判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三年,一直在监管下生活。 羊淮山实验项目就此搁置,几乎同年,羊淮山传出团伙拐卖新闻,警方与该团伙于羊淮山斗智斗勇,因地形复杂,常是你追我逃,两边皆在山中死伤惨重,该团伙自此以后销声匿迹。 几年后,林晓依带着孩子离开羊淮山,新闻一时间闹得轰轰烈烈,也传到陈南平耳朵里。 陈南平为了避嫌并未主动与之见面,但在林晓依生活的各个方面充分给予帮助,其中便包括匿名赞助。 婚后已经怀孕的林晓依偶然遇见到陈南平,二人面对面,将过去的事情全部讲开。 陈南平问林晓依想不想寻找家人或是继续读书,她的基因比对结果出来了,她不是本地人,大概率是南方的。林晓依犹豫再三,全都选择放弃,她说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太行了,父母什么的,这么多年都没有,就算了吧,不想有更多的人关心过去那些事,现在的生活挺好的。 不久之后,林晓依发现自己被跟踪,直觉让她给陈南平写了一封信,通过邮件的方式投递到陈南平在北城的住址。 信件投递过后不到半月,林晓依车祸身亡,两车相撞无一人生还,背后指使者身份不明。 林暮呆滞许久,直到男人将保密合同送到他面前的桌板上,都未能回过神来。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林晓依完整的一生。 在被实验室拒之门外的时候她会有多不甘心呢?被锁起来的时候,又该有多绝望? 林暮根本想象不到见过太阳的人要如何重新忍受黑暗,她会疯的。 …… 她也的确是,疯过。 因为要保密,所以这一切的一切,许雁婉都不知道,陈南平到死都没办法告诉自己的爱人真相,两个人中间横亘着跨越生前死后两个世界的误会。 许雁婉那样恨陈南平,连带着陈淮都不喜欢。 那么他与陈淮呢? 林小一与陈淮,林暮与陈淮,他们一桩桩一件件的误会,难道也要永远深埋于两个人的心里直至死去的那天吗? 路上已经没有车了,林暮站在路边,拿出手机找到陈雪的电话,拨过去。 接通了。 “陈淮呢?他还好吗?”林暮问。 “身体没恢复好,劳累过度,失……”对方迟疑了一瞬,把原本想说的话憋回去,只说:“没事了。你呢?怎么样了?” “我没事。他醒着吗?” “醒……没有。”那边突然没了声音,像是听筒被捂着,过会,陈雪在电话中喂了一声。 “在。”林暮说。 “你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发生什么事了吗?小淮有点累,先睡了,等他什么……什么时候醒了,我叫他联系你。” 林暮一只脚有点发麻,重心换到另一只,说:“没有,没发生什么事。不用说了,让他好好休息吧。” 陈雪叹了口气,道:“好,对了,林团团在京北,我找人照看着,保姆说一切都挺好的,你别担心,专心处理这边的事。” 林暮:“谢谢陈雪姐。” “跟我客气什么。”对方想了想,说,“等小淮这边没什么事,我们大概率直接回京北了,那边遇到一点麻烦事,等你忙完,要是想见面,来京北找我,姐姐请你吃饭。” 林暮没应声,他抬起头,看着路灯下渴望光明的飞蛾与蚊虫,眼睛发涩。 “陈雪姐,”林暮又叫,“陈老师。” 第235章 对方有些紧张,连忙问道:“怎么了小一?” 林暮一句话说得很难,很郑重,带着哽咽:“我妈妈她,跟……是清白的。她,她比我想象中的更好。”中间省略不提的名字什么,电话两头都清楚。 “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林暮说。 知道林晓依存在的人很多,可关心她的人实在太少,大多都是看热闹。 时至今日,林暮心中堆积的那些酸涩,夹带着属于林晓依应有的委屈,竟然只有陈雪能说。 林晓依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羽翼摧折,面对百般误解亦无从辩驳。 五岁的林暮尚且能得到母亲温柔的怀抱,可林晓依呢?父母,家人,朋友,她什么都没有。 还好,还好,这一切都被自己知道。 那些疏远与冷漠都有了缘由,林暮不怨,他只觉得心疼。 一个月后,林暮将所有事情处理结束。 小花同意跟新父母回去生活一段时间试试,林团团也找到了愿意收养她的家庭,叶子的成绩是整个孤儿院最好,圆圆和方方学会了流利的讲话。 李二柱涉嫌拐卖儿童,经调查后认定事实,判处六年有期徒刑,李小敏重新回到县城孤儿院与叶子他们一起。 陈淮表哥对制造车祸导致林晓依一家三口死亡,陈淮重伤的事实供认不讳,同时为牟取非法利益,触犯多项严重罪名,判处死刑。 此新闻一出,在全国范围内引起轩然大波,本就摇摇欲坠的诚启彻底垮台,宣告破产。 陈雪与陈淮失去联系,最后一通告别电话是陈雪打给林暮的:“我们跟母亲可能要先出国避避风头,小一,照顾好自己,有缘再见。” 从始至终,林暮都没有接到陈淮的电话。 两个月后,由市里牵头,羊淮村正式开启修路通电工程,村长年轻时开辟出来的一条宽度一米左右的,通往外界的山路,这条山路全程平稳,为修路工程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当年入冬,道路竣工,可以正式通车的同时,希望小学奠基仪式如期举行。 仪式举行的当天,几乎所有人都去村口看热闹。 林暮穿着厚厚的棉袄,躲在在家中收拾行李,他马上要去另一个山区的偏远山村进行实地考察,为留守儿童与孤儿进行登记。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恍惚间抬头,窗外细雪飘落,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万事尘埃落定,漫长的夏季结束,步入冬天。 鞭炮声停,万籁俱寂,外屋破旧的小门发出嘎吱一声,有人到了。 第116章 林暮把行李箱扣起来,搬到地上,里面带了一些基础书籍与益智类的小玩具,是准备送给那边山里小朋友们的礼物。 “谁?”没听到声音,林暮问着往外走,拉开门,却在抬头见到来人时,愣在原地。 那人立在敞开的门口,一身挺括的黑色西装,肩膀与发丝间坠着星星点点的白,破败的厨房昏暗,唯余他身后那扇门透进来一片雾蒙蒙的光。 陈淮微微颔首,眼帘低垂,正抬手拂去沾染在肩上的雪。 画面像是在林暮眼中静止,门外雪花不经意间变大,洋洋洒洒地铺满了天地。 “陈……淮?” 细小的声音传出,陈淮闻声抬起头,四目相对,那张过分精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显得格外冷漠。手臂落下,虚虚攒成拳垂在身侧。 林暮没有得到回应,只见对方短暂停顿后,抬脚朝自己走来。 他局促地收回迈出一半的腿,退回到房间里,两手仍呆呆地搭在把手与门框边,陈淮的眼神很重,里面包含着什么让他紧张的东西,林暮不懂。 “你回来了。”林暮试着挤出自然的笑,却只是勾了勾嘴角,微弱得几乎看不到。 距离上次一瞥,已有四五月余,林暮以为闭合的车窗与婉拒的电话便是陈淮给他的态度,没想过会再见。 每当他以为两个人的关系变得近了一点,陈淮对他的在乎多了一点的时候,就总会发生什么事,把他活泛的心打回原形。 比如那些那些照片,那些沉默,比如突然冒出来的未婚妻,又或是,重复了一次又一次的不告而别。 林暮的心像是长着柔软的蜗牛触角,小心探出一点点,遇到风吹草动就惊得缩回去。 可怎么办呢,林暮想,自己好像还是会为这个想要放弃很多次的人感觉到心动。 哪怕心动总是伴随着害怕与苦涩,可只要是这个人出现,空荡荡的心就被填满了。 直至这人走到眼前,林暮要仰起头才能看见他的脸,才后知后觉松开手,往后退两步,把进门的位置让出来。 陈淮的视线顺着林暮的脸,移动到他颈上的蓝色围巾,看了好久。 林暮有点懵的顺着人的眼神低头,一下就反应过来,抓着一角扯下去,欲盖弥彰地将手背到身后。 之前从三十九楼一并带走的,那时候走到王宇家楼下,路过垃圾桶,他本想扔了,可临到垃圾桶边,还是没舍得撒手,就这么带回了北城。 “家里有点冷……正好在行李箱里,占地方,我就围上了。”林暮硬着头皮胡编,也不知道自己从刚刚开始紧张个什么劲。 陈淮还是那样,不作声,只沉默的看着他,眼神错都不错一下。 第236章 林暮发现陈淮耳朵冻得有点红,发觉他穿得更少,单薄的西装外套里面就一个衬衫。他把拿着围巾的手举起来,递到陈淮面前:“要不你先围一下——” “什么行李箱?”陈淮出声了,嗓音有点哑。 林暮往他身后看,陈淮顺着转头一并看过去,喉咙滚动,没等说话,林暮就把围巾圈在他脖子上。 “你……有什么事吗?我等会要走就没烧火,屋里冷。”林暮越过人走到行李那,拎起来,“要是没什么别的事别在这呆着了,容易冻着,咱边走边说?村口教室有工人住,一直生着火,暖和。” 不知道被一句话中的那个字眼刺激到,陈淮表情几乎瞬间变了,在林暮走到门边时,猛地攥过人拎着行李的手,把人摁在墙上。 沉重失衡的行李箱“啪”的一声躺倒在地,发出很重一声响,林暮哆嗦着眨了眨眼。 “怎,怎么了?”他看着陈淮已经有点红了的眼睛,那眼神恶狠狠的,像要把他撕了。 “你要去哪?”陈淮问着,距离很近,呼吸打在林暮脸上。 “我——” 陈淮根本没想得到他的回答,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很快地问:“你又要走了是吗?” 林暮不知道他这句话从哪来,是说他之前在京北别墅那次还是在医院那次,可那都是之前的事了。 脸旁冰块一样手掌圈着他的手腕,压着,手背贴在墙上,墙也是凉的,丝丝缕缕的寒气顺着脉搏往皮肤里钻。 林暮隐隐约约察觉到陈淮状态不好,他没敢随便说话,悬着一口气,就那么与陈淮对视着,很轻地呼吸,预感陈淮还有话要说。 粗糙的拇指指尖压着林暮磨破了一层边的表带往里钻,表带扣得紧,被手指推上去,只能摸到凸起疤痕的一点边缘。 林暮心一跳,疤痕处的皮肤敏感,被冰凉的手指刮蹭像有电流经过,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没忍住挣扎说:“你别这样,有什么事好好说。” 陈淮手上更用力,另一只手卡在林暮下巴上,缓缓向下挪动,小小的喉结压虎口处,略微收紧五指向后探,扼住林暮的后颈。 眼底染上更重的颜色,压抑着失常的呼吸,手在抖,呼吸也在抖,顿了顿,还是松开手,转而抓紧了林暮的衣领,像是把他整个人抓在手里。 陈淮的脸压下去,几乎与林暮额头贴着额头,失控的情绪反而让他呼吸放缓,把声音咬的很轻。 “林小一,你又要丢下我了,是吗?” 林暮眼睛不自觉睁大,只觉得心都跟着人的声音在颤,那么多了解他过去的人喊他林小一,可只有陈淮,从没这样叫过。 他都不用说别的,只这一个名字,林暮就全明白了。 眼前浮上一层水雾,世界开始模糊不清,该说什么呢?林暮想不出,脑子里面突然变成空的。 视线动了动,聚焦在陈淮近到看不清的脸上,蓄满的眼泪就这么啪嗒落下去,砸在陈淮疤痕斑驳的手背上。 陈淮僵了一瞬,下一秒,抬手捂住林暮的眼睛。 “你想让我怎么做呢?”陈淮喉咙发紧,一抬眼就能见到那道疤,白色的凸起,边缘微微泛红,明明已经长好了,陈淮却仿佛能透过现在的模样看到它鲜血淋漓绽开的样子。 黑色棉服袖子宽松,顺着林暮细瘦的手腕滑下去,手臂上的痕迹也露出来,一道又一道,叠在一起,密密麻麻簇拥着那道很长很重的疤。 跟他手臂上位置一模一样。 陈淮控制不了自己,手沿着手腕一点一点往下移,原来好好的胳膊,现在几乎找不到一块平整的地方,手指下的那些不像疤,像扎在他神经上的刺。 “你别……别……”林暮用另一只抓着陈淮的胳膊,挣不脱,整个人显得慌乱,只能无助喊他:“别摸……陈淮,别……” “林小一。”陈淮小声叫他,用很痛苦的声音问他:“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林暮看不到陈淮的表情,可也听不得他这样的声音,用剩下那只手胡乱抓陈淮的袖口,摸到陈淮的脸,潮湿的,什么挣扎都忘了。 他手忙脚乱去擦,呜咽着道歉,“对不起”,他说,“别哭,对不起。松手,松手,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不是要新生活吗?”陈淮垂着头,没松开,怕看到那双眼睛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他盯着林暮被泪水打湿的下巴,哑声问他:“这就是你的新生活?” “你把我送走,就是为了……这样吗?”那两字他甚至不敢说出口,一想眼前这个人,在没有他的地方,这样,这么对自己,只要一想到,陈淮就恨不能直接掐死他。 “不是的!”林暮知道陈淮什么都明白,在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他都知道。 从喉咙到胸腔都像被一股劲拧着,林暮脑子里面乱的,那些年躲在漆黑的房间里划伤自己的时候,知觉仿佛消失,能感知疼痛的时候都很少。 “你不疼吗?”陈淮掐着那截手腕,问他。 不知怎么的,那些年丧失的知觉,仿佛被这轻飘飘的一问,全勾出来了。浑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肤都在牵扯着,叫嚣着疼痛,林暮迟来地感觉到委屈,他知道自己该说不疼,可他张了张嘴,缓了好久。 “疼。”林暮的手垂下去,浑身的力气都松掉了,放弃所有抵抗,睫毛刮着潮湿的掌心,小声对他说:“陈淮,我好疼啊……” 第237章 “可我能怎么办呢?”林暮呢喃着,不知道在问谁那样。 “我什么都没有……救不了你……还总是要你照顾我,保护我。”眼睛上的手松开,林暮慢慢睁开眼睛,低下头,触到陈淮的衣角,“只能给你穿最破的衣服。” 陈淮牵起林暮的手,却被反过来捧在手里,举至胸前,给他看手背上留下的冻疮,“住很冷的小屋,买电热毯要攒很久的钱,冻伤膏也买不起最好的。” 林暮把那只手抓在怀里,盯着陈淮红红的眼睛,没办法地说:“要你去做很辛苦的工作,想吃顿肉只能等员工餐,过年都要用购物卡,我也想一直养你啊……” “可我没办法。”林暮躲开脸,喉咙里像堵着石头,现在想起来都要被无能为力的感觉淹没掉。 “我没办法啊。”林暮问,“我总不能眼睁睁看你去死吧?” “为什么不能?”陈淮的声音找回来一点,像是真的不懂,声音很轻却很认真地问林暮:“不是说过永远在一起吗?” 林暮顿住,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那些混在半真半假玩笑里的话。 陈淮把手搭在他后颈上,让他看着自己,执拗而不解地问他:“永远难道不应该就是死都要在一块吗?” 第117章 理智告诉林暮,陈淮这句话是错的,是不健康、不正常的,他应该对这句话进行纠正。 但急促跳动的心脏却让他发不了声。 他产生了一种类似耳鸣目眩的感受,放在后颈的手有一些凉,但没办法让林暮清醒。 陈淮擦去他的眼泪,粗砺的指纹蹭在脸上麻麻的,林暮感觉自己的脸开始发烫。 他捕捉到一些关键性的词语,比如永远,比如在一起,拼拼凑凑重新组成一句话。 ——陈淮想要永远和我在一起。 是自己想的那样吗? 林暮还抓着陈淮的手,不自觉地用上力,陈淮往下看了一眼,林暮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松开了,又把陈淮另一只胳膊挡下去,用袖子随便蹭了蹭脸。 这下连眼皮都是红的了。 陈淮正低头看着自己落空的手,眉毛皱起。 等陈淮的视线重新回到自己脸上,林暮开始紧张,咬住下嘴唇,有一点难为情的样子。 他推了推陈淮的胸膛,因为哭过,鼻子堵了,说话哝声哝气:“你先,先离我远一点。” 这个样子在陈淮看起来有些可怜,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又把人吓到了,半晌没动,表情阴沉沉的。 林暮本就组织不好语言,这下更不知道说什么了。 就在林暮天人交战的时候,陈淮忽然有所动作,他站直了身子,嗓音变得冷静:“是我唐突了,抱歉。” 林暮愣一下的功夫,陈淮已经转身往外走,林暮连忙伸手拉住他问:“你去哪?” 两只手又牵在一起,林暮抓着他最后三根尾指,陈淮身体都配合地转过来,只有脸微微侧着,像是保留最后一点坚持。 “外面下雪呢。”林暮好心地提醒陈淮,“而且很冷。” 此地无银三百两。 外面是下雪,又不是下雨或者下冰雹,况且家里没生火,比外面也强不到哪去。 真是蹩脚的借口,林暮想。 陈淮勾勾手指,让那一部分联结的更稳固,声音却冷硬,仍是不看林暮:“你不用害怕,我不会做什么。” “啊?”林暮不解,“我害怕什——” 话到一半,林暮突然回想起好多年前,有一次自己被陈淮吓到。在那之后,陈淮的情绪总是有意无意压制着,不敢表达得过界,每次看到他肩膀上的疤都要露出自责的表情。 林暮感觉哭笑不得之余又找到一些熟悉的感觉,他扯了扯陈淮的胳膊:“我没怕,就是不知道说什么。” 陈淮不理他,林暮就绕到人面前去,发觉陈淮表情也没比刚刚好到哪去。 林暮弯腰,单手把刚刚倒地的行李箱扶起来,里面东西装的多,扶手在另一侧,不好用力,陈淮跟着扶了一把。 “谢谢。”林暮说,“其实我想问你,刚刚说的话是认真的吗?” “就是那什么在一块的那句。” 没把话完整复述一遍,一方面是林暮觉得有个字儿不吉利,另一方面是他还没从那股子害羞的劲里钻出来。 林暮想的多,刚刚那一瞬间把从前到现在的事都想了一遍,小时候在一起的时间其实算不上久,两个人相依为命,不知不觉就发展出来一些不一样的感情。后来分开,林暮偶尔在夜班不忙的空隙里也会发呆,去思考他跟陈淮之间的亲吻和亲密算什么,会不会只是孤单太久,抑或是生理本能的驱使。 林暮不知道到底什么算喜欢,什么算爱。在他的印象里,好像两个人不爱也能做那些事。 上了大学,宿舍楼下每天都有亲热的小情侣,他见里边的男生回宿舍后跑到他们寝室喝酒聊天,喝上头时嘴脸恶心地说又到手一个,玩几天就分了。也听有的人说过,自己只是太寂寞了,就想找个人作伴。还有同学给他传信,说哪个系哪个班有女生喜欢他,明明话都没说过,林暮完全没印象。 这让他觉得喜欢好像是很随便的两个字。 爱呢?好像也一样,被许多许多人当作廉价的筹码,在需要的时刻抬出来随意使用。 第238章 可后来林暮独自一人许久,久到同学纷纷脱单,成家立业,他都没想找别人陪自己,也没想过要喜欢谁。 同学调侃他,一直单着是不是因为心里有人,林暮没承认过,但也没有哪一次否认。 因为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总是会浮现陈淮的脸。 万一陈淮回来了呢? 林暮潜意识里还是觉得,一辈子在一起的人,只想是他,只能是他。 除了陈淮,谁都不行。 林暮对这些想的很清楚,可他不知道陈淮怎么想。 林暮知道自己太较真了,但他害怕,十八岁那年经历过一次稀里糊涂的得过且过,连最后分开都不知道彼此算什么,像样点的身份都没留下。 无论是朋友,家人,还是……总之林暮再也不想那样了。 他要明明白白的知道陈淮的心思,所有的,毫无保留的,无论好坏。 陈淮嗯了一声。 林暮点点头,又问他:“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现在的状态也很正常,对吗?” 陈淮身体僵了一下,又低低道了声“嗯”,可视线却不敢落在林暮身上。 “你在想什么?”林暮盯着陈淮的侧脸问,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强硬,“告诉我,陈淮,我想知道。” “你现在不是哑巴了对吗?而且你答应过我,有机会,会告诉,对吗?”陈淮当年离开前跟他对话的那张纸条林暮还保存着,答应他的事,陈淮不会食言。 “一定要说?”陈淮看向林暮,有着罕见的难堪与不自信,“你不会被吓到。” “一定。”林暮发觉陈淮结尾用的是陈述语气,但知道他是在问自己,所以林暮又说:“不会,别担心,无论是什么,直接说就好。” 陈淮松了一口气,把林暮的手整个包在手心,转过身面对林暮,弯腰到与林暮持平的高度。 方才那一瞬间的情绪仿佛都消失不见,陈淮的心情肉眼可见变好,可能是因为林暮刚刚给了他肯定的答复。 外面的天色因为下雪的缘故变得有些沉,一如陈淮此刻的声音,他说:“我在想,如果我现在状态不正常……大概率不会站在这好好跟你讲话,而是——直接不顾你的意愿,把你绑起来,带走关到那种整个世界只能看到我一个人的地方。” 没见到林暮露出什么意外的表情,陈淮顿了顿,起身,扭开头,很烦躁的语气:“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正常。你关心的人太多了。” 原来就不少,现在更多了。 林暮想了想,自己一定是疯了,竟然觉得陈淮烦躁的表情有点可爱,或许用吃醋来形容更合适? 他问陈淮:“那你为什么没动手呢?” 陈淮皱眉看他,没有回答。 “因为你怕我不喜欢。”林暮忽然笑了,屋里暗暗的,可心里亮堂堂。 他不用等人回复,就想通了什么,有时候行动能证明一切。 “我手麻啦。”林暮声线带着商量,“先松一下?” 陈淮不松。 “等会缓缓,还给你牵。” 这话好使。 可没想到刚一松手,林暮就往外跑,陈淮大手一捞把人从背后抱住,低声控诉道:“你骗我。” “没有。”耳边的呼吸声太近,林暮缩着脖子躲,但后面就是陈淮,躲不到哪去,“我先去点个火,太冷了,你手不能冻。” 没回应。 “松松。”林暮哄他,“很快的,十分钟。” 还是没回应,林暮叹了口气,把重叠在陈淮小腹的手拢起来,用半敞着的棉服盖住。 眼前是熟悉的门,门外是厨房,梦一样的,林暮抬手摸摸陈淮抵在自己肩上的头,耳边呼吸一滞,环在腰上的手收得更紧了。 “是真的吧?”林暮小声问陈淮,“不会一会突然醒了吧?” 万一呢?林暮想,那得在醒前把想说的话说完。 “我好想你。”林暮摸着熟悉又陌生的硬质发丝,手心扎得痒,又低低重复一句:“陈淮,我很想你。” 不必说喜欢,也不用说爱,他们注定不仅仅只是普通的情侣关系,不必靠特定的词语渲染情感。 有什么东西顺着领口滴落在皮肤上,又凉又烫。 陈淮没办法回林暮一句我也是,他的想念跟林暮的比起来不值一提。 于他而言大概只算几个月,便叫人这般急不可耐,于林暮而言,他们分开的时间是日复一日,切切实实的七年。 “对不起。”陈淮的声音闷在耳边。 林暮说:“不怪你,是我没有能力,不要哭了。” 陈淮哭起来是没声音的,连呼吸声都没有,林暮很没办法,转过身去用围巾给人擦。 “你看到了,我现在也很穷的。”林暮环视四周,这里比县城那个小屋破得多,“但孩子们已经有了去处,我以后也会努力攒钱,跟我着我没办法过很奢侈的生活,但肯定更不会让你饿到肚子。” 他知道陈淮家里破产了,新闻有写,他也一直有关注。陈淮别墅都被查封了,他现在很有可能是个穷光蛋,没有直说,怕伤害到人的自尊心,毕竟是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来,只能委婉的暗示他,自己还可以养他。 林暮捧着陈淮的脸问:“所以,你要跟着我吗?” 陈淮吞咽了一下,把着林暮的手微微低头,鼻尖贴着鼻尖,这眼神……林暮知道对方要做什么,忍着没躲,闭上眼睛。 第239章 意想之中的碰触没有落下,林暮听见陈淮很认真地询问道:“我可以,亲你吗?” 他记得自己说过的话,林暮想。 “可以。” 说完,没给人反应的机会,仰头吻了上去。 第118章 他们嘴唇都是凉凉的,但陈淮的热一些,是很笨拙的碰触。 贴上去好一会没动,陈淮身体紧绷着,全然没有先前几次的侵略感,像是被这个主动的吻惊到,没回过神,呼吸都暂停住。 稍微分开一点,林暮短促喘了口气,又轻轻亲上去。他没太多主动的经验,一下下啄吻,脑子热烘烘的,缓慢回忆着陈淮主导时的动作。 先试探着张嘴,咬住陈淮的下唇,叼着那一块反复厮摩,陈淮的嘴巴跟人很不一样,是温热柔软的,留下淡淡的牙印后,顺着轻启的缝隙钻进去。 触及的瞬间,手指不受控制地收紧,细微的电流顺着脊背窜上来,林暮脑子里的东西全消失了。 短暂停顿那么两秒,林暮忽然怯场,松手将离,被回神的陈淮把手攥住,猛地按回去。 手顺着酥麻的脊椎停留在后腰上,林暮整个人掌控在陈淮的手中,更亲密地接触砸下来,林暮感觉自己被咬了一下,随后轻浅的刺痛又被密切地柔软包裹着安抚。 意识逐渐消失,氧气稀薄,西装外套在林暮手心皱起,分不清是谁的心跳,神经鼓动着像要炸开。 空气中呼吸声与细密的水声混在一起,耳朵都在发烫,林暮感觉自己好似被陈淮彻底占领那样,向后倾身闪躲,又被追上来,腰背弯出一道不明显的弧线。再退就要倒下去,可腰间的手稳稳托着,直至林暮浑身发软,陈淮才将他松开,让人得以喘息。 林暮急促汲取着氧气,嘴唇微张,颜色更深了些,嘴角泛着不明显的水光,被陈淮用拇指揩去。 “太凶了。”埋怨的语气。 “嗯。”陈淮承认的坦荡,再次倾身,中途被林暮截断,捂住了嘴。 “不要了。”林暮说,“舌头麻了……” 他在陈淮渴求的眼神中平复呼吸,缓缓松开手,分开一些距离,道:“我去生一下火。” …… 后来是怎么又被扯回来抱起按在墙上的林暮已经记不清了,不久后,外面传来不明显的脚步声,林暮恍然清醒,按着陈淮的肩膀用力把人推开。 “来人了。”林暮羞愤欲死,语气十分凶恶,“放我下来!” 落地腿是软的,陈淮扶着他,被林暮狠狠瞪了一眼。 “小一啊!在家吗?”外面的人大声喊道,听声音像是进了门,嘴里嘀嘀咕咕,“咋不关门呢……有人吗?” 声音越来越近,林暮低头看了一眼,西装裤修身,太明显。 他不自然地跟陈淮说:“你别出来了。” 而后欲盖弥彰地把棉服前缘往下拽了拽,遮盖住反应,应着声走出去。 “叔。” “还没收拾完呢?我搁村口等你半天了,一直也没见你人影啊。”林暮跟这人其实不熟,村里的大部分人他都算不上熟,只是这次修路通电,村长开会的时候把功劳全安在了林暮身上。 看不惯他的人态度从尴尬到热络,也就几个月的时间。当年的事终归是过去那么久了,十来年了,村里的人不出去,外人凑了一阵热闹也就没再进来过,村里的人生活其实没受什么影响。 可现在家家户户有了电,天天晚上看着棚顶明晃晃的灯——还是林暮从外面带回来的。 先前用蜡烛,用油灯,想有点什么新东西和衣服得托买货郎给捎带,现在什么都方便。 再深的偏见也都在实打实的好处中淡化了。 人不就是这样么?看不惯的时候恨得牙痒痒,用得着的时候又能收起所有丑恶的嘴脸,只为能多讨要一些好处。 倒不是林暮有多热心,只是他想先给自己那些学生准备好灯泡,村口的旧学校太危险,工人都不放心住,刚动工就扒了,盖着临时保暖彩钢房。 几个灯泡送出去,更多孩子跑到林暮家里,一个个小眼睛圆溜溜,带着家长的嘱托送来请求,顺便叫声老师,林暮哪能拒绝得了。 一个灯泡换一个学生,林暮觉着不亏。上一代人的认知与陋习很难改变,但孩子们还小,正是塑造三观的好时候,以后的羊淮村能变成什么样,都得靠这些孩子们呢。 林暮给学生们放了假,说自己要出去一趟,这不,孩子回家一说,家里有马的孙叔就自告奋勇说要送他。 刚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林暮有点惊讶,想了想,还是没拒绝,现在的林暮没小时候那么冷了,跟孩子们相处让他多了好些宽容,与其与对那些恶意耿耿于怀,不如把心情空出来留给更重要的事。 “不好意思,叔,有点事,没来得及过去。”林暮就站在房门口,没邀请人再往里的意思,好在对方也没准备久呆。 “没事,叔来就是告诉你一声,今天估计不好走了。下雪天不好赶路,要不看看不着急,等明天再说?” 林暮看看外面,雪已经盖了一层,便说:“没事,那等明天再说吧。” “好嘞。”中年男人带着草帽扎进雪里,嘱咐林暮今天不走记着早点生火,走之前还体贴地帮忙关上了门。 从刚刚起就没出声的陈淮从后面贴上来,经过先前一番事,对林暮要走这事反应没那么大了,但语气还是有点硬,问:“去哪?” 第240章 林暮扭头,玩味地看着陈淮,故意不说清楚,拿了打火机去东边灶台边引火,陈淮就跟着站在他旁边,看着像是要发作,又不得已忍着。 火点着了,塞些玉米秸进去,平时只烧一个屋就够了,但陈淮来了,林暮怕温度不够,把另一个灶台也给点了。 都弄好,刚站起来,陈淮就要牵他手。 林暮手上全是灰,躲了一下:“不干净,我洗洗。” 陈淮只好退而求其次说:“你去哪,我送你。” 林暮舀一瓢水倒盆里,刚一伸手,激得“嘶”了一声,陈淮皱着眉头给拎出来用随身带手帕擦干净了。 “没洗干净呢。”林暮手被揉的生疼,知道人这是在撒气,憋着笑,“想知道我去哪?” 陈淮动作一顿,低低嗯了一声。 没什么表情林暮愣是看出来委屈的味道,他说:“你稍微低点,我告诉你。” 陈淮弯腰,林暮却是把棉服脱下来给他披上了,林暮拦着陈淮没让他还:“炕柜里还有,你先穿着,刚才忘给你找了。” 他穿着大,放陈淮身上正好,旧棉服把精致的西装包起来,让他有了几分跟环境相容的味道。 “我要去大盘山。”林暮进屋,没拖鞋直接上炕,膝行到柜子边,从里面翻衣服,跟陈淮说,“微博有人给我发消息,说那边好多留守儿童,条件也艰苦,我去实地看看,要是真像那人说的,我就记录一下,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陈淮没怎么想,就不认可地说:“你自己一个人去深山?不行,危险。” 重新挪到炕檐,陈淮把人抱下来,放地上,动作太自然,林暮有些面热:“不是我自己,有别人的,好像是什么公益电视台的记者,他想做一期专题采访。” 陈淮半天没搭话,像在想事,林暮没打扰他,出去往锅里添水,准备一会把炕擦干净点,好铺被子。 想事的人很快跟出来,靠在门边犹豫着问林暮:“你现在……不讨厌记者了?” “讨厌。”林暮手上不停,先是问陈淮吃没吃过饭,要不要做点什么吃,而后才重新回到那个问题,“但我只讨厌那一个,就事论事,就人论人。能一块干实事的人,干嘛要讨厌?” “你等我两天,我跟你一起去。”陈淮说。 林暮自行开始做他的拿手好菜,手上飞速搅着鸡蛋偷看他一眼,有点小心翼翼地说:“两天?你还有什么事?公司不是……那什么了嘛。” 作为奠基仪式剪彩人来到羊淮山的陈淮愣住,联想到先前林暮说的那些话,迟钝地回过味来。 他一时没想好该怎么给人说自己还有另外两家公司,一个是老本行,另一个是投资公司。 不得不说,陈淮有点享受林暮这种……跃跃欲试想要养他的感觉,沉默不代表说谎,所以陈淮没吭声。 用余光观察人情绪的林暮暗自懊恼,看陈淮若有所思的表情,觉着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没事,你要忙就先忙,我得先去西城跟人见面详谈,进山之前我告诉你。”想到这林暮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呆呆问了陈淮一嘴:“你怎么过来的?” 陈淮下意识换了个重心,轻咳一声,答:“搭车。” ——哪怕是搭陈叔的车。 “哦。”林暮点点头,把鸡蛋放锅里蒸上,“跟运输车是吧,现在一天挺多趟的,我有时候进出就搭顺风车。” “那你今天还走吗?”林暮问。 陈淮很快回:“不走。” 林暮窃喜。 等到了晚上,擦干净炕头,铺好被子,屋里已经是暖洋洋的,虽然不及空调房,但也不用穿着大棉服了。 这回没学生在,俩人经历白天的事,比上次回来的时候多了点暧昧。 常年单身的林暮家里向来只备一套被褥,隔壁给小女孩们留着的被也不好随便盖,况且老家被褥是原来跟奶奶一块盖的,很大。 陈淮从被子上捡起林暮给他翻的睡衣时,又发了好一会的呆。 一套十来块钱的衣服,林暮能留六七年,压下去的心疼又反上来,换好衣服,陈淮把一脸懵的林暮又扯进怀里抱了一会。 什么都没做,光是抱着,门裂开一道小缝,外面灶台里柴火毕毕剥剥,寒风中的小屋好多年了,头一次这么暖和。 什么时候睡着的,林暮没有印象,手被人揉着,滑溜溜的,鱼际处一痛,林暮才睁开眼睛。 天微微亮,陈淮已经穿好衣服下地,坐在炕檐边上,低头看着把他不知道沾了什么东西的手擦干净。 林暮眨了眨眼,刚睡醒,不在状态。 手腕上那翠翠绿绿冰冰凉凉的,是什么东西来着? 第119章 等看清楚,林暮登时就清醒了,僵着那只胳膊,以一个非常别扭的姿势坐起来,把东西递到自己眼皮子底下。 陈淮表情淡淡的,仿佛给他这个镯子,是跟林暮当年随手给他套个小皮筋一样稀松平常的事。 林暮吞了吞口水问他:“这是不是,是不是拍卖会——” “嗯。”陈淮把他在空中晾了半天的胳膊塞回被子里包上,早上屋里寒气重,怕人冻着,又给林暮解释:“我外婆的遗物。” 这明显是种传家宝一样的东西,不说它本身价值几何,光是这东西背后的含义林暮也受不起。 第241章 他用力却又不敢太用力地往下摘,也不知道是怎么进去的,愣是拿不下来。 “这玩意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林暮把胳膊伸过去,急得开始讲土话,“咋戴上的给我咋整下来,快点。” “明白了。”陈淮侧头,长长的睫毛低垂,看着地上一角,语气低落,“你不想跟我在一块。” 林暮急得跪起来,没等他反驳,陈淮马上又说:“这是她老人家留给孙媳妇的——但很明显,这辈子都不会有。我留着没用,你不要,直接砸了吧。” 一记组合拳下来,给林暮都砸得发懵,他刚睡醒,还没活络起来的大脑才处理到陈淮冤枉自己不想跟他在一块的那句话,这边陈淮已经起身,看样子要走了。 “诶不是,陈淮!”林暮薅着陈淮身上棉服帽子给人扯住,对方怕把他拽下地摔到,堪堪停在原地,一回头那眼神又给林暮看得一哽。 “我没有那个意思。”林暮盯着手上那个冰凉的玩意两边为难,“这东西都是女生带的,我一个男的……再说要是不小心磕了碰了——” “你想让我送给别的女人。”陈淮语气低缓,继续曲解林暮的意思,“你就是不想跟我扯上关系,我明白。” “我特么哪说——” “抱歉,不能如你所愿。”他把林暮按回去,围起被子,神色认真,“我只想把这东西送给想要共度余生的人,哪怕他不想要,也收不回了。” 再也听不下去这人胡言乱语,林暮涨红个脸,想发作又被那四个字压着,只得揪着陈淮衣领,一把将人扯到自己面前。 陈淮胳膊支在褥子上,另一只膝盖跪在炕檐,大半身子被带上来。 只见林暮拧着一双秀气的眉,耳尖泛红,凶巴巴地警告:“你别无理取闹啊陈淮!演的挺是那回事,你咋不去当演员呢?收收收,我收行了吧!” “嗯。”陈淮见好就收,乖乖应声,睫毛颤了颤,视线往下,落在林暮嘴角,那有一小块结痂,是昨天睡前他没轻没重咬破的。 察觉到危险的林暮反应极快,舔了一下伤口,立马把人从炕上推下去了。 不能怪他敏感,陈淮简直是个男狐狸精,眼神稍微一变,勾人得很。 自己要是没把持住,顺了人的意,嘴巴很快就要遭殃。 现在一张嘴,嘴角还丝丝落落的疼,马上要见记者,不能由着陈淮胡闹。 “咳咳,那什么,”林暮往门口扬扬下巴,“你先出去,我要换衣服。” 要说小时候那会该碰的都碰过了,有什么不能看呢?可林暮心里那关过不去,昨晚两个人除了亲亲,没干什么别的,林暮不得不承认,自己临睡前偷偷松了一口气。 总归分开七年,不可能一下就变得跟原来一样,得有段过渡期。 “好。”陈淮点点头就出去了。 等林暮收拾好出来,陈淮已经点好了两边的火,锅里煮着粥,他闻到空气中漂浮着的米香味了。 “学的真快。”林暮毫不吝啬地夸夸。 等洗脸的时候,一看到手腕上的东西,动作又小心起来,水都不敢沾。 早知道这玩意是陈淮的东西,林暮打死也不会替顾昭那个狗东西办事,那可是三千万啊,林暮想飞去京北找人打一架的心思都有了,这跟从他兜里掏钱有什么区别!早知道那十万就不还了! ——当然只是想想,一码归一码。 一捧冷水下去,人精神了,脑子转的也快,林暮擦擦脸,毛巾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打量着陈淮。 “你家不是……被抄了吗?”越问越有底气,林暮嘶的一声,把毛巾一甩,“不对劲啊,镯子咋还好好的?” 陈淮哑然,掀开锅盖搅米,没等想好怎么解释,那边林暮已经开始自圆其说。 “是不是像网上猜的那种,什么转移财产之类的?” “……”有点聪明,但不多,陈淮不得不说:“拍下的时候,登记的就是你的名字。” 林暮:“!!!” “可你那时候还没想起我!”林暮眼珠子睁老大,完全无法相信,“刚见面没几天,你图什么……” 任林暮怎么问,陈淮都不吱声了。 一个镯子就能把人激动成这样,陈淮犹豫,三十九楼的房产证跟那张银行卡,现在都躺在新挪进去的保险柜里,全是林暮的名字,这事,还是得缓缓再说。 直到俩人出门前,林暮看着胳膊上的宝贝毛线镯子,还在肉疼那三千万,整个人都惆怅了。 “你说拍卖的钱最后到谁兜里了?顾昭那个王八蛋!一辈子追不到老婆。” “可能是做慈善了吧。”陈淮淡淡说。 林暮愣了愣,呆呆地说:“哦……哦。那还行,虽然还是疼,心里可舒服多了。” 陈淮顺着看到林暮手腕上那被缠了一圈深红色毛线,根本看不出来原貌的镯子,心里软软的。 这其实是个小口径的,林暮实在太瘦,骨架也小,费了些力气才带上,轻易拿不下来。 东西套在林暮手上,总有些隐秘的小心思在,比如,像是把人锁住了。 “到时候把毛线拆了吧。”陈淮说,“不然不舒服,没你想的那么容易坏,再说坏了也能修,没事。” ——只是价值会大打折扣,但这都没关系,多贵的东西都不应该成为林暮的限制。 第242章 “真的吗?”林暮明显信了,放松很多,但还是说:“先包着吧,等不舒服了再说。” 后来林暮找机会跟陈淮暗示,如果他什么时候有需要,想收回去,就告诉自己,可被陈淮一个冰冷的眼神给止了声。 有的话,真就一点都不能说。 林暮没带着陈淮坐马车,太简陋,一匹马,身后拉着一块平板,就是所谓的马车了。 天气冷,更没法坐。 林暮带着陈淮,去跟孙叔知会了一声,对方打开门,看到林暮身后身高超群的人,意外了一瞬,眼神立马变得尊重,脊背都挺直不少。 但大老板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到底是活到五十多岁的人,从他上赶着对林暮热络就能看出来,这是个拎得清状况的。大老板一个表情,他就知道这招呼不该打,热情地说没事,祝他们一路顺风。 今天约好的货车司机有点特殊,带着厚厚的帽子跟口罩,阴天也顶着墨镜,全程与林暮无交流。 林暮跟陈淮挤在侧座上,一路上偶尔耳语,也没大声讲话。 陈淮想把人一路送到西城,林暮没让,俩人在火车站门口,林暮心中难免触动,好像这是头一次,有人给自己送行。 “你不是有事吗?你先忙,我下火车给你打电话,告诉你我在哪。你要是忙完了,想过去找我就去。”林暮从书包夹层里掏出一千块钱,他总共领了三千出来。 查完十张,想了想,又多查十张。 自己糙,省着点花怎么都行,进山里更没处花。陈淮已经过了那么些年好日子,得给人多留点,不能一下让人从奢入俭。 “这些你拿着,”顿了一下,林暮直接把自己兜里银行卡掏出来给陈淮,还附带着小屋的钥匙,一起塞进陈淮兜里,他还穿着在村里换上的那身,棉服兜很大,“你之前放我这的钱包还记得吗?里面的钱我都存上了,跟我的一块,全在这张卡里。” 说到这林暮笑笑,有点庆幸:“还好你那时候没拿走,现在才有存款呢,不够就取,密码还是我纸上写给你那个——不对,你还记得吗?纸上的内容?” “记得。”陈淮说。 俩人过了安检进入候车室,小地方规矩没那么严,验了身份证就能进,八个小时路程,不长不短,天黑之前就能到。 火车进站提示响起,林暮一步三回头,先前没人送的时候也没多大感觉,现在身后站了个人,感觉就不一样了,怎么都有点舍不得。 才在一块呆了一天,撑死能有二十个小时, 陈淮一直在那站着,目送他,林暮被人群推搡着,即将要通过闸口时,倏然转身,逆着人流艰难挤出来。 对方像是早有准备,胳膊张开一点,林暮快走几步冲过去,一头扎进陈淮怀里。 “完了,不想走了。”林暮咕哝着,发丝蹭在陈淮下巴上,“你快点啊,我等你。” 陈淮的嗓音低沉,喉结微微震动,说“好”。 检票员在后面喊着:“还有没有人了!快点啊,检票要结束了!” 俩大男人抱一块,怎么看都奇怪,林暮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可转念一想,过几天元旦一过,自己都二十七了,他谁也不欠,谁也不在意,更何况是陌生人呢? 以前总是顾虑很多,以后不要了,林暮要珍惜当下的每一刻。 “低头。”林暮分开一点小声说。 帽子被掀起罩在头上,林暮扯着边缘抬头,蜻蜓点水地碰了一下。 在陈淮愕然的神情中,林暮笑得开心。 “等你。”他说。 第120章 抵达西城的第二日,林暮与记者碰面,对方一头中长发,性格爽快,行事干练。 她带着一车工作人员,与林暮互相打了招呼,约定次日进山。 每次握手,林暮都会收获一句语气尊重的“林老师”,这让他感觉有些受宠若惊。 “台里很看重这次的栏目,借着木藏于林账号的热度,聚焦山区老师与学生背后的故事,在黄金时段一经播出,势必会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刘记者话锋一转,眨了眨眼,笑着调侃道,“估计任谁都想象不到,坐拥几十万粉丝的公益博主背后之人,竟然会是这么个年轻的小帅哥。” 林暮有些难为情:“您就别取笑我了。总想多做点什么,一方面怕找不准方向,说错做错,一方面怕信息处理不得当,对孩子们造成不好的影响。被这样多的人关注,忐忑与不安更多。希望这次合作能帮到您,少给您添些麻烦才好。” 见多识广的记者通过短时间接触,明白面前的男生是个腼腆的人,转而鼓励道:“怎么会麻烦,您愿意鼓起勇气公开出境,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要知道我可是好一番竞争,才争取到负责这档栏目的机会,林老师现下可是大红人。” 这下林暮更不好意思了。 刘记者没为难林暮,不再调笑,之后的时间开始探讨正事,包括进山前后的策划流程与拍摄细节,最后为林暮拍了几组照片用作节目宣传预热,便各自回了酒店。 与人接触对林暮来说是很消耗能量的事,回到酒店的他稍显疲倦,先去洗了个澡。 西城多风,天气干燥,短短一日过去,林暮的嘴唇就有些开裂,不过正好减轻了之前弄出来那些伤口的存在感。 第243章 洗完澡照镜子时,林暮欲盖弥彰地撕咬掉唇上起皮的地方,一个没注意,弄出了血。 正好这时候陈淮的视频打过来,林暮扯了张纸按住,走到床边点击接听。 “还没睡?”陈淮问。 林暮捏着手机坐下,往墙上的时钟看了一眼,才发现已经二十三点多了,低头,屏幕里陈淮身后一扇通透的落地玻璃,外面蓝天白云,明显跟他时间不一样。 “嗯,刚洗完澡。”林暮问,“你那边是白天?” 陈淮往身后看一眼,拿着手机走路,不一会,环境变得有些昏暗。 “嗯,没在国内。”陈淮说,“明天就回去,三个小时后的飞机,你们几点出发?” 按时间算,那可能自己刚上火车,陈淮那边就出发去国外了。 “早上七点半,现在天亮的晚,等天亮了再走,不然怕路不好。”林暮的手机屏幕里是陈淮放大的脸,他平拿着,属于他的那个小框里只有酒店床顶的壁灯。 借着陈淮看不到自己,林暮放肆地打量陈淮,电话另一端的人哪怕已经失去了巨额财富,看起来依旧出类拔萃,头发丝儿透露着精致。 好像原来也是,穿着破衣裳,顶着一头林暮亲手给他剪的狗啃头发,只叫人觉得瑕不掩瑜。 现在帅得更成熟,虽然表情淡淡的,在外人看起来有些冷,可林暮知道对面这个人内心其实很温柔。 他的那些冷漠和攻击性只是自保的手段,如同自然界中生长出锐刺的植物与动物一样。 “林暮?林暮?” 对面连续喊了好几声,林暮才回过神,发觉自己看人看呆了,故作正经地咳了两声。 “怎么了?” “在做什么?看不见你人。” “啊,”林暮呆呆道,把摄像头对准在自己刘海上,“这呢。” “叫你没反应。”陈淮说。 “想事情呢。”林暮把手机支在床头柜上,粗糙地擦头发,陈淮那边一时间没了动静。 跟林暮偷看要藏着掖着不一样,对面那眼神光明正大,垂着头,眼睛就没从屏幕上离开过,虽然屏幕上只能看到一半身子。 林暮忘了穿长袖,只套个跨栏背心,露在外面的胳膊上印记很多,刚洗完澡手表也没带,抬手间手腕上的疤藏不住,若隐若现也看得明显。 这边看不到陈淮那头手指虚虚浮在屏幕上,像是想要触摸,最终还是收回去,指甲用力抠在掌心。 糙惯了的人没有吹头发的习惯,不滴水就行,把手机抄起来,可算让自己的脸出了个镜。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旅馆,与外界唯一的连接是手机里的这个人,林暮心里一阵说不清的情绪又升上来了。 是好的,混着想念的。 “陈淮,我要睡了。”林暮靠在床头,被子盖着腿,打开浏览器搜了什么东西。 陈淮没回应,林暮问他:“你明天回来赶得及吗?我看西城好像没有机场,这边信号不好,进了山肯定更差,到时候不一定能联系上。要不你还是直接回家吧。” 想了想,补充道:“就是春花胡同的家。柜子里的袋子装着被褥,洗干净的。锅和碗在床上的纸箱里,别的东西也没带走,你翻翻,啥都能找到。” “嗯。”陈淮淡淡道,“明天回去赶不上再说,困就睡。” 视频里林暮眼睛都有点发直了,没休息好困倦的样子,他很少出远门,还不知道自己这种换个地方睡不好觉的毛病叫认床。 “行,那你也早点……哦,你那是白天,那你没事也休息一会。”说完林暮打了个呵欠。 “嗯。” 听到回应林暮往下一滑,躺枕头上,侧身枕着胳膊,另一只手拿着手机,看了几秒闭上眼睛,悄声道:“我睡了。” “好。” 隔几秒,林暮睁开眼睛看一下,发觉视频还没挂,就再合上眼。 这么重复几次,睁眼的间隔越来越长,最后手机倒在枕头上,林暮的镜头框变成漆黑一片。 只有微弱的电流音源源不断从扬声器中传出来。 过了很久,有人小声叫了句“陈淮”。 梦呓没有落空,不一会,便有人声音很轻的回应。 睡梦中的人皱起的眉头舒展,往枕头里埋得更深,呼吸绵长而放松。 伴随着低电量提示音弹窗一并出现的,是十几条未接电话,与三十几条微信消息,有人找他找疯了。 又过了一会,陈淮突然正常音量叫他的名字,带着几分紧张,林暮挣扎着想醒,可没等真的醒过来,空气忽然安静,手机自动关机,视频也断了。 林暮怕时间上来不及,要别人等他,在约定日的前一天抵达西城下级市区,自己找了个优惠的酒店,一次性订两天还能优惠一些。 刘记者下午见面问他要不要跟工作人员住一起,栏目组可以报销,但林暮已经交过钱了,没办法退,他不想额外浪费,只好婉拒。 两个酒店距离不远也不近,等刘记者一行人赶到,已是凌晨三点多。 被敲门声惊醒的林暮怔愣,爬起来看眼手机,才发觉已经打不开了,先插上充电线,套上衬衫,才去开门,回头看一眼时间,三点十九。 “刘记者?”林暮揉揉眼睛,“你怎么来了?” “出事了!” 刘记者声音着急,她身后还跟着别人,林暮把几个人带进房间。 第244章 房间内座机电话在他们进来坐稳后骤然响起,饶是一间房内有好几个人,也都被这深夜中意外出现的声音惊道,林暮走去床边,手刚碰上话筒—— “先别接!”刘记者话说晚了,话筒已经提起了一点。 “怎么了?”眼看着话筒被刘记者按回去,林暮一脸状况外,但看对面几个人严肃的表情也知道不是小事,“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边没等说话,座机马上又叮铃铃地响起来,刘记者直接点击挂断,把听筒打开放到一边人为制造占线。 她神情严肃:“林老师,您是不是有个曾用名叫林小一?” 林暮听到这问题难免意外,他与对方联系时并没有透露自己以前的身份信息,只给了自己现在的名字资料,当然,如果对方有心去查,也不难。 “嗯。”林暮有了猜想,“出事与我有关?” “是。”刘记者说,“十二点整,微博突然有人匿名爆料了你的身份信息,并且附带你儿时的新闻报道,包括很多过去上学时发生的事,我们第一时间联系你,电话一直打不通。请问,爆料中的情况是否属实?” 林暮抿了抿嘴,从答应见面开始产生的不安在这一刻终于落到实处,反倒像是松了一口气。 “抱歉,一直在跟朋友通话,手机没电了。”林暮坐在沙发对面的床边,“情况属实,我小时候确实被记者,采访过。” 想也知道爆料的会是哪些内容,类似的情况林暮上学时便经历过不止一次,每次挖出来的都是相同的事。 一条条采访问题,怎么问的,怎么答的,林暮烂熟于心。 林暮缓了缓,道:“但我想其中可能有些误会,对于当年的采访内容,实际情况有很大的出入。” “什么出入?”刘记者问,“我看到采访人是钱锐立,你对这名记者还有印象吗?” “……”忽然听到这个数十年无人提起的,藏在记忆深处的名字,林暮愣了一下,怔怔地说,“有。” 两手不自觉抓紧身下床单,他回忆着,放空般呢喃道:“是很深刻的印象。” 空气静了一瞬,刘记者若有所思,她身旁的两个人交头接耳说些什么。 半晌后,刘记者长出一口气,说:“他是我同组的另一名记者,具体情况,我想我已经猜到了。” 她拿出录音笔,搁在茶几上。 林暮被东西与玻璃面相触的声音吸引视线,他顺着那只手,看到刘记者,对方目光如炬。 “如果林老师不介意,愿意说说当年钱锐立对您进行采访的细节吗?” 第121章 曾以为最难以启齿的,等真的说出来时,似乎又算不得什么。 不过是被记者找到时,盯着其他小朋友手里的棒棒糖,看直了眼睛。 不过是被记者带去了路边又小又拥挤的小超市,在收银处选择了一支包装最好看的攥在手里。 不过是为了手里的棒棒糖,把从小到大身上发生过的所有事,对面前看起来高大的男人全盘托出,最后按照对方挑挑拣拣提炼出来的,最有话题争议的部分进行回答。 在接受采访后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里,林暮都把印象中的钱叔叔当做拯救他妈妈的英雄,因为他对十二岁的林小一说:“只有我才能帮助你的妈妈。” 很简单的一句话,可那是林小一首次面对伪装的善意,这对当时刚走近现实社会的小孩儿来说太难得了。 只是这样,林小一便将他归结到好人栏里。 他带着“好人”钱叔叔去了妈妈工作的地方——路边小饭店的后厨。 红色地砖缝隙中塞满黑色油垢,当时林晓依正在洗碗,巨大的红色塑料盆里漂浮着厚腻的黄色油花,鼻腔中都是食物发酵的味道,白瘦的手臂在脏水中起伏。 林小一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跟妈妈介绍身后的人,但却清楚地记得,自己把手里感觉来之不易的,非常珍贵的糖果递了出去。 他问过钱叔叔,这个叫棒棒糖的东西好不好吃,对方说是吃了会让人心情变好的东西。 记忆零碎,身后男人自我介绍说了些什么,林晓依露出错愕的神情,之后两个人走出去,画面最终定格在那支没有送出去的,掉落在污水盆中慢慢沉底的棒棒糖上。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林晓依精神恍惚,脾气变得越来越差,他们走在路上逐渐开始受到他人的指指点点。 有说林晓依可怜的,好好一个漂亮女人竟然像畜生一样被关了十几年,要是在镇里,怎么也能嫁个好男人。 有说林小一可恨的,一家子坏东西弄出来个小恶魔,现在还要跟出来吸妈妈的血,他们用最恶毒的话诅咒小孩早点去死,不要拖累可怜的女人开始新生活。 林暮现在想想,林晓依听到的那些可怜话,也没比恶毒诅咒的好到哪里去。 断章取义在个别时刻是比谎言更可怕的杀人利器,根本原因在于它无从验证。 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因为那则报道变得更好,反而变得一团糟,林晓依做服务员,有时候会值夜班,林小一会坐在饭店吧台前面第一个桌子那里乖乖等着。 有客人认出他们,小声聊了好久这个事,后面喝多直接骂他是小比崽子,小王八羔子,让他过去。 林小一起先不动,对面一群人失了面子骂骂咧咧要找老板。 第245章 妈妈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林小一不能让她再因为自己失业,偷瞄一眼去后厨端菜的妈妈,踟蹰地走过去,被灌了一整杯白酒。 他们说要替他妈妈出出气。 林晓依掀开帘子看到,把端来一锅热菜直接扣到饭桌上,后面场景混乱,林小一脑子晕乎乎的,听到有人骂什么货、什么狗,听到老板的尖叫,妈妈的大喊,再醒过来是在逼厌的群租房里,妈妈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哭泣,月光照亮她肿起的脸。 林暮每每回想起那时的画面,都觉着妈妈是爱自己的,同时又为自己不合时宜的窃喜感到自责,如果没有馋那根棒棒糖就好了,没有带着钱叔叔去找妈妈就好了,没有……自己,就好了。 随着年纪的增加,林暮开始明白是与非,明白林晓依的痛楚,明白那一通欺骗,也明白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惊觉自己不止害了妈妈,似乎还有村里其他无辜的人,以及去世的奶奶。 印象中奶奶对他说过:“你妈妈还年轻,还有机会。” 小时候林暮不懂,曾一度误解,以为她说的有机会,是林晓依还有机会再多要一些孩子。 可前段时间听了村长的话,他仔细想想,小时候奶奶带着他爬山、认路,教他如何在树林中做标记,很多很多次告诉他,要永远保护自己的妈妈,不能放弃她,这些会是巧合吗? 钱锐立在那之后未曾出现于他们母子的生活中,再一次听见那人的名字,是在高三,王媛问他,要不要考虑再次接受采访,为自己正名。 可他最在乎的人都已经死了。 今天,在这里,又有人问他,要不要为自己正名。 手机消息不停,林暮拿起来,对刘记者说:“我回个电话。” 碍于洗手间隔音不好,林暮在接通后,没叫对方的名字,低声了问了句:“怎么了?” 与他同时出声的是对面问的:“醒了?” “嗯。”林暮的声音低低的,回荡在洗手间里,陈淮没说话,林暮沉默一会,笑说:“我今天可能进不了山了。” 陈淮没问为什么,只说:“很想去?” 想去又能怎么样呢,他的账号可能都要受牵连了,林暮答非所问:“我以为我能多帮助一些人的。” 对面呼吸加重几分,无奈地说:“我知道了。” 林暮愣了愣,问:“你知道什么了?” “什么都知道。”陈淮说,“房间里有别人吗?” “……有。” “那你先去忙,明天说。” 挂断电话,林暮对着镜子检查了一下,衣服上没扣子,身上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不是又弄了什么奇怪的监听吧……” 略微沉重的心情因为一通电话缓解好多,他洗了把脸,走出去。 几个人已经站起来,都在等他出来,刘记者说:“大概情况我已经了解,但是网上声音太大,拍摄计划不得不暂时延后。” “明白。”林暮说,“还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刘记者摇摇头:“别多想。” 随后录音笔交到林暮手里:“我能听出来有些地方你的欲言又止……对于同台钱记者的事,我与我的同伴皆为与他共事感到蒙羞,他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你有自己的顾虑,我能理解,舆论是把双刃剑,要不要公开解释,或者怎么解释,决定权都在你。” “早点休息。”她说。 冰凉的金属贴在掌心,林暮沉默地点了点头,在将他们送出门后,郑重地道了句“谢谢。” 他接电话之前给刘记者的回复是“我考虑一下。”但心里的想法其实已经决定好了——答案是不想。 没有什么解释是天衣无缝的,被无数张眼睛盯着,一个字一句话,都能发酵出若干不同的意思。何况涉及林晓依过去的事有保密协议跟着,林暮不能讲太多。 你不可能把自己的心剖开给误会你的人看,当人们已经先入为主,一切解释都有可能被认为是狡辩。 上次热搜林暮看得明白,只要丢给人们一个罪名,哪怕没有证据,狂欢者们也能自圆其说,颅内高|潮。 羊淮村刚刚通路,里面的村民也会受到牵连吧。 村里有很多女人已经深陷泥沼,脱不开身,像李小敏的妈妈,自己的奶奶,像其他无数山中眼界有限的女性。 林暮理解的越多,越宽容,越觉得他们可悲。 那些思想狭隘,把自己当做附属品的女人,说到底,不过是封建历史遗留的见证。 她们被老一辈固有的思想洗涤,固地自封,从根本上就无法意识到问题在哪。 林暮没办法以高高在上的,岸上人的优越感去俯视批判她们,也不愿用舆论的方式去攻击她们,这些行为不过是在那些本就可怜的人身上又加多一层伤害。 她们只能依靠自己去看,去理解,依靠自己去觉醒。 就像自己一样,因为林晓依,走出来,见到更多。 埋下星星之火,到底能不能燎原,都要看各自的造化。 林暮的星星之火是妈妈,他埋下的火种是羊淮山的孩子,以及未来拥有无限可能的其他千千万万的孩子们。 所以这个账号,一定不能因为自己的事,受到影响,林暮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时想不到很好的解决办法。 第246章 他不知道陈淮在哪个时区,那边是几点,忍了一会没忍住,拨通号码。 提示对方已关机。 林暮迟钝地反应过来陈淮先前说过自己的行程,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 抱着忐忑的心情,晚上第一次打开手机登录平台账号,广场是让林暮意料不到的一片平和。 可能是凌晨四点多,人们都睡着了的缘故。 他尝试搜索“林小一”,“林晓依”,“羊淮山”等关键字,无一例外看到“无搜索结果”这几个字。 难道刚刚的一切都是错觉? 可录音笔还放在枕边,林暮百思不得其解,他点开来自陈淮的,拥有十几条未读消息的聊天窗口。 通话时长三位数。 “睡了吗?” “林暮。” “醒了之后发生任何事都别怕。” “晚安。” 一小时后。 “醒了?” “醒了回消息。” “别怕。” “没事,有我。” “方便的时候回电话。” “别担心。” “上飞机了。” “忙完早睡,睡醒见。” 林暮叹了口气,盯着最后一句话,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刚刚看到那些话轮流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别怕,有我,明天见。 “明天见吗……”林暮小声念着,那些乱糟糟的担心暂且被锁进角落,奇异地安定下来。 ——会没事的,你不是自己一个人了。 想着想着,林暮睡着了。 原定五点半的闹钟响起,林暮想到进山行程被搁置,顺手关掉,又睡了一会。 没等睡踏实,电话又来了,他迷糊着接起放在耳边。 里面是陈淮起伏很重的呼吸,对方缓了一下,手机中的声音与门外的说话声重叠。 “林暮,开门。” 第122章 林暮扑腾坐起来,头顶小灯亮着,透过窗帘缝隙中朝外看,天色还是暗的,像是个大阴天,也或许天还没亮。 正纳罕人从国外飞回来这么快,看一眼时间,人都傻了,怎么就晚上八点半了?林暮感觉自己就眯了一下下,这一下过去十五六个小时。 刚打开门,陈淮身上带着湿漉漉的潮气,没给人反应的机会,径直栽倒下来,卸了力气,把脸埋进林暮肩膀里。 “怎么了?”林暮轻拍陈淮后背问着。 陈淮微不可察地摇摇头,没说话。 林暮抱着人艰难后退几步,关上门,又被人压在墙上,房间里静得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渐渐地,外面淅沥的雨声也透过窗子渗进来一些,是小雨。 缓一会,陈淮动了,先是亲亲林暮的脖子,靠近耳朵低声说:“我回来了。” 有点痒,林暮忍着没躲。 “知道了。”他说,又抬手摸摸陈淮的头发,“没打伞吗?头发有点湿,要不要先洗个澡?” “嗯。” 陈淮像是很累的样子,不情不愿地直起身,过程中鼻尖擦过林暮侧脸,林暮忍不住侧头抖了一下,听到陈淮短促地笑声。 “快去。”林暮推他,身后就是洗手间,林暮把人塞进去关上门,搓了搓没出息正在发烫的脸。 里面响起水声,林暮晃晃脑袋,拉开窗帘,把窗子打开换气。 空气中漂浮着雨水的腥味,这个季节下雨,温度格外低。路上行人很少,地面薄薄一层雨水反射出路灯的光,被落下的雨滴打得细碎。 这是个跟北城那边,他居住的县城很像的地方,颇具年代感的建筑,拥挤破旧的广告牌,狭窄的道路规划。 二楼听得到一楼商户们的交谈声,方言晦涩难懂,但熟悉的环境,还有身后存在的人,没让林暮产生太多陌生的感觉。 水声停了,林暮转头去看,视线刚移过去,顿时愣住,随后猛地转回窗外,背手将窗帘在身后拉得严严实实。 谁好人家洗手间用磨砂玻璃啊! 这绝不是什么正经酒店,以后再也不定这家了! 林暮用手背贴贴自己的脸,烦躁地啧了声,方才慌张一瞥,房间内没开灯,只有洗手间亮着,朦胧的剪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被湿冷的空气吹了一会,脑子清醒点。 陈淮这么来回折腾,为的是什么事,等会有机会得问一下,他看起来太辛苦了。 账号的事……林暮心中大概已经有了决断。 “在想什么?” 背部忽然贴上温热的胸膛,林暮被人自身后揽住,从窗帘外带回房里,所有的灯都熄灭了,眼前窗帘上仿佛残余着路灯的光晕。 “没……” “没?骗人。”陈淮不信,“这么入神,叫你好几声。” 吻又落下来,裹挟着呼吸,划过敏感的耳后与裸露的肩膀。 “好凉。”陈淮模糊不清地说。 林暮说不出话,气氛太暧昧了,酒店,黑暗,雨声,呼吸,灼热的体温,混在一块,无一不让人头脑发懵。 他能感受到陈淮的反应。 磕磕绊绊被人带着坐到床上,下巴被人掰过去,带着牙膏味的舌头伸进来,腰上的胳膊收得很紧,手掌按在小腹上,像要把两个人融为一体。 林暮没意识到自己发出低低的哼声,沉溺在陈淮的拥抱与亲吻里,直到一只手从领口钻出来,摩挲着他的脖颈。 第247章 陈淮拇指很轻地揉了揉手下凸起的喉结,柔声提醒林暮:“换气。” 那一块软骨在陈淮手指间滑动,为人带来莫大的满足,此时此刻,这个人,这条命,仿佛都掌握在他手中,予取予求。 陈淮将下巴搭在林暮肩膀上,耳边是林暮失常的呼吸,皮肤贴着皮肤,没有比这更幸福的时刻了。 过一会。 林暮感觉肩上骤然一沉,轻声叫了陈淮的名字,没听见回应,但缠在身上的力气松了些,他抬手碰了碰耳旁的脸,又叫了一声。 “累。”陈淮不太清醒地说,把松了的力气加重点,嘴里又念道,“别走。” “不走。”林暮回。 听到想要的回应,陈淮好像终于睡得安心,不知道过去多久,林暮感觉脖子肩膀都有点酸,悄悄动了动,立马被紧紧捆住。 “我们躺下睡?”他跟还没醒的人打着商量。 耳后被啄了一口,陈淮埋头蹭了蹭,说“好”。 扶着人躺下,林暮又被人带着倒下去,身后的人睡得越发沉,林暮睡了一整天,精神的不得了,但他一动,陈淮就要醒。 少见人说累,更少见人犯困,这么反常,林暮哪敢动。 等外面街道声音沉寂,枕边手机嗡嗡震动几下,陈淮没什么反应,林暮放下心,动作很轻地伸出胳膊摸索。 屏幕刚一亮起,给林暮闪的眯了眯眼,连忙把亮度调到最低,好在陈淮只是把头往后颈埋得更深,没有要醒的迹象。 【无敌美少女颜颜子:11,咋回事!!!!????这说的是不是你啊,我粉丝群都在聊你卧槽!!???】 【无敌美少女颜颜子:图片】 一连十几个截图,中间夹杂着满屏的叹号和问号,林暮皱着眉头点开看。 【我是颜颜的颜狗:lxy这人什么来头,我嘞个去,提都不能提,什么大人物啊?有姐妹知道吗?急得本猹上蹿下跳,瓜来瓜来!】 【颜颜的大宝贝:有幸见识过热搜刚起来的广场,好像说是一孤儿,还涉及什么拐卖?据说是木藏于林的皮下,呜呜呜没得太快了,我也没吃全,下一个姐妹在哪??】 【呱呱呱:呱呱呱】 【颜颜的大老婆:lxy啊,我看到了,钱什么的记者发的微博,原微博好像被屏蔽了,他账号也搜不到了,但是之前有关注过的应该能看到吧?他一时事新闻记者,群里真有姐妹会关注他吗?】 【弱水三千只取颜颜:弱弱举手】 【弱水三千只取颜颜:图片x9】 分别是当年对林暮及林晓依的采访,包括一些幕后拍摄花絮,其中一张旧照片,脸色阴沉的小孩从门后窥视着门内哭泣的女人,配文:他非常怨恨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因为母亲勇敢地接受了我的采访,且对他毫无道德的爷爷奶奶及父亲的行为进行一系列控诉。 林暮手指条件反射地抽了抽,他已经有些记不得这个照片是在什么情况下拍的。 想了好一会,才依稀回想起,他看到妈妈跟几个人在房间里接受采访,他被人拦在外面,里面的妈妈在哭,男人坐在她对面,一直不停说着什么,他想进去阻止,可敌不过面前的成年人,只能干着急。 黑白颠倒。 有附带的未曾公布的采访视频截图,钱记者问林晓依:“您是是否需要我们帮忙寻找您的亲生父母?” 林晓依摇头,回:“我还带着……他们家的孩子,很麻烦,算了,不想给他们平添负担,能拥有平静的生活,就足够了。” 后面还有不知道从哪弄到的,林晓依与他新丈夫抱着孩子在医院挂号的照片,配文:该子自私自利,毫不关心自己的亲弟弟,与父母争吵,导致父母带着弟弟开车回家路上车祸身亡。 简直是在放屁! 林暮气的浑身颤抖,没等把所有内容看完就退出去,张希颜给他的截图里面不只有群内聊天,还有微博其他人的评论内容。 【真能有这么坏的小孩吗?】 【我的天,细思极恐,没准小时候耳濡目染学坏了,长大想步上他爹的后尘,搞拐卖的事……他如果真是藏木于林皮下,那做起这种事来简直太方便了吧!?@警方,建议严查!】 【等等,lyx?我靠,有点耳熟,是不是北城一中的??我朋友班里同学,等我打听打听!】 【什么人都能出来做公益了?真搞笑,平台不管管的吗?】 【我觉得采访内容有问题诶,好多话前后矛盾,她孩子要真那么坏,她还养着干嘛,丢山里不就行了,搞得这么放不下,连自己亲生父母都不想找?再说这采访,妈妈从头到尾也没说孩子做啥了,怎么到孩子采访那画风就不对了?】 【复议,钱老头的新闻总喜欢夸张,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最近是不是没活干出来蹭热度了?】 【恶心的钱煞笔,他说话你们还有人信?人渣一个!】 【别钱大嘴说啥是啥冤枉了好人呀!友友们不要给人当枪使!我记得刘姐那边最近不是要做针对藏木于林的专题采访吗?这个时间点曝光过于刻意?】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这女人是有几分姿色的,要是能给我当媳妇,做梦都能笑醒,给山野村夫糟蹋,真是可惜,唉!】 【精虫上脑的臭男人回家撒泼尿照照自己的的德行ok?】 第248章 【这女的也是搞笑,不想拖累自己父母就带着拖油瓶找了个接盘侠?算盘打的我在西伯利亚都听到了。】 【被男的害过竟然还找男人结婚……不理解,这姐什么脑回路……生孩子不够?是有什么生殖癌吗???真给我们女的丢脸。】 林暮直接退出聊天界面,记下几个恶臭评论的id,准备直接怼过去,结果一个人都没搜出来。 【无敌美少女颜颜子:人呢人呢?睡了?醒醒!你睡得着吗!?我睡不着啊啊啊啊啊!有校友来私聊我了!】 【无敌美少女颜颜子:微博上消息好像都被人删了,那什么刘记者那边做的还是谁?太有米了qaq,小一你千万眯着,啥都别说啊!一般以我的经验看,只要老老实实的,等风头过去就没事了!】 【圆圆:小一,怎么回事,颜颜给我打电话急哭了。】 【圆圆:之前给你的录音我这还有备份,发你邮箱了,有需要随时联系我们,我妈在新闻行业还有点人脉。】 林暮手抖着给人回消息,说自己没事别担心,打到一半,腰间一轻,手机被扣在床上,陈淮越过他去打开了床头灯。 他把林暮抱起来,睡醒的嗓音黏连着:“怎么了?缓缓,深呼吸。” “我没事。”林暮这才发现自己嗓子也哑了,把闷堵的感觉硬生生咽下去,四肢有要抽筋的迹象。 怕什么来什么,没完没了了。 陈淮语气淡淡的,没有过分紧张,帮他搓揉着胳膊,问林暮:“真没事吗?我在这,陪着你,你可以有事。” …… 林暮缓过劲,又伸手去拿手机,陈淮先他一步,搂着林暮,放到二人身前打开:“我可以看吗?” “嗯……”林暮双手垂下去,靠在陈淮身上,身高的差距才此刻凸显,他能被陈淮近乎完整地拢在怀中。 一张张图看过去,林暮会产生条件反射的震颤,但知道还有另一个人清醒着陪他一起看,没之前反应那么激烈了。 “生气?”陈淮问。 过了好一会,林暮才“嗯”了一声。 “委屈?” 林暮仰头看他,又很快把脸转回去:“嗯。” “想让他们付出代价吗?” 全程陈淮的声音都无比平静,这给林暮一种现在发生的所有事都是小事的错觉,他心里有声音在呐喊着说想,说想让这些什么都不知道只凭一张嘴乱说的的人经历与他同样百般无解,百般痛苦的事。 可他说不出来,他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他不敢让自己的情绪松懈。 他林暮,是个从山沟沟里爬出来的野孩子,小时候分不清是非,给予亲生母亲痛苦的人生,没有人喜欢他,所有亲人离他而去。 他必须要拘束自己的情感,用最高的道德标准要求自己,不能再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犯任何的错,不能为任何人带去麻烦。 他要为自己的原罪付出代价,为自己赎罪。 无数次破土而出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都被压制成自我伤害,林暮已经不知道什么才是正常的情绪表达,他好像必须非常正确才可以。 “你可以‘想’,”陈淮的声音像是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林暮,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不用考虑任何因素,只为你自己。” “我会陪你。” 他没有逼迫林暮,给林暮留出充足的思考时间,只是执念一般又将手停留在那支手腕上。 “人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比任何人都重要。”陈淮抬起那支手腕,落下一枚轻吻。 过了好久好久,仿佛有一天或是一年那么长,林暮抓着陈淮的手,不确定那样,小心翼翼地问他:“真的可以吗?” 陈淮肯定地说:“可以,只要你想。” 林暮放缓了呼吸,最后转身面对面抱住陈淮,不敢给人看到自己的脸:“我只是不想他们误会我妈,不想他们影响到我本该能帮助的那些人。” “他们怎么样说我,我根本不在乎,真的。但他们不应该说出那些不负责任的话,陈淮,你能懂吗?” “嗯,懂,还有吗?”陈淮问。 “不想这些事一辈子跟着‘林晓依’这三个字,她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应该干干净净的走。” “好。还有呢?” “想那些没机会见到世界的小孩,能拥有一个走出来的机会,我不想让他们像我一样,因为懂得太少,就永远困在山里,无知的过一辈子。” 陈淮终是没忍住,叹了口气,气笑了似的无奈说道:“林暮,你能不能为自己想想?” 沉重的气氛一下被这句话打破了,林暮有点没缓过来,愣了一下,把头抬起来。 “这些都是我想的啊……” “除了这些你没别的想要了?”陈淮目光灼灼地看着林暮,林暮陷入沉思,半天没有开口的意思。“算——” “要你。”林暮认真地回视陈淮,“如果一定要什么,要你。” “这是私心,跟别的不一样。”林暮小声说。 其实陈淮没想过这个答案,他只是想林暮能为自己讨要一些东西,比如需要比人的帮助,需要钱,需要什么其他的。 但林暮实在太不贪心了。 陈淮耳朵明显变红,那一股子沉稳平静劲散了,不自在地动了动说:“知道了。” 第249章 “那些人的账号都没了。”陈淮突然冒出来这一句,想了想,又说,“还可以有更让他们更长记性的办法,但我觉得你也许不会喜欢,我没做。” 像是在邀功,也像是给那句话的回应,意在暗示对方自己很有用。 林暮没怎么想就反应过来:“微博那些搜索后显示无效的结果,都是你做的?” 陈淮立刻否认。 林暮从人身上起来,把手机拿过来,翻了一下跟张希颜的聊天记录,太有米了……他看过张希颜朋友圈,接单的时候她夸老板给的多都这么说,翻译过来不就是太有钱了? “你花钱了?”林暮突然砸下质问。 陈淮默了一下,虽然他不花也能做到,但花了钱程序上比较好看,于是点点头。 林暮眼珠子都圆了,“你花了多少?”他不觉得这是小数目能解决的事。 “卡里的钱都花光了?”林暮声音颤抖。 ……不止,几十张卡的钱都扔进去了,陈淮目光闪躲。 “你……算了,没有再赚吧。”林暮疼得肝颤,尽量不去看陈淮,以免想到自己被掏空的家底,人是好心,不能气。 他揉揉头,按原定计划给刘记者发消息。 林暮想到的办法是把藏木于林账号的归属权交出去,交给合适的官方人员管理,这样既比他专业,又能避免账号受他牵连。 节目不能拍了,但他还是可以作为考察员的身份,去各地收集资料,做自己想做的事。 陈淮一直在旁边看着,林暮偶尔抬头跟陈淮对上视线,好像都能受到一些莫名的鼓励,把想表达的想法传达出去。 林暮发完这些消息,上藏木于林的账号看了眼,私信列表于评论区再一次沦陷,涌现许多与账号内容无关的吃瓜评论。 大致翻了翻,林暮刚想退出,突然看到一则特殊的私信消息。 【林小一你好,你是采访的受害者对吗?我也是。】 点进去,内容让林暮不可置信起来,这是一位有着被猥亵未遂经历的年轻女孩,她原本以为通过采访能让更多与她一样胆小的女孩鼓起勇气面对生活,没想到却被断章取义成她衣着暴露,蓄意勾引男性,欲拒还迎,她当时还未成年,这条新闻直接断送了她的学业,让她本该正常的生活如坠炼狱。 最后发信人说:我永远不会放弃与他们的斗争,我的清白,要自己挣!希望你也一样。 第123章 传言愈演愈烈,这次与之前那次还不一样,上次只是有小范围的人认出了照片上孩子的脸,大多与林暮相熟。 这次却是林暮的名字与照片,最详细的身份信息都被人扒出来,挂在网上推至风口浪尖。 县城里认识林小一的人可太多了,没见过本人的,多少也听说过一点。 雨后春笋般偷拍的照片被人上传到网上,文字被针对性屏蔽,他们就用缩写代替。 林暮靠着张希颜的科普,在陈淮有事情离开的时候偷偷打开手机,去网上搜,翻了几条微博,心中一惊,他高中时的照片被人发上去也就算了,可照片上越来越多出现另一个人的身影——当时还是傻子的陈淮。 陈淮这个在前段时间忽然陨落的大型公司领导人,不仅未能淡出人们的记忆,凭借着高颜值与前几年传奇般的技术能力,引起了相当高的关注度。 没什么事比挖掘一个成功人士背后的故事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更何况这人与另外一个丑闻的主角还能扯上关系,故事反转又反转,可供人讨论的话题也越来越多。 当年人嫌狗厌的傻乞丐,竟然也能出现在那么路人视角的照片里,他处与照片的不同角落,以各式各样不堪的形象被放大。捡着垃圾,吃脏东西,或是扒着栏杆,无一不呆傻脏污。 后来更多的是跟另一个不修边幅的少年牵着手,慢一步跟在人身侧,因为身高差太多,佝偻着身子,不伦不类的委屈姿势。 在货运公司工作的照片也有,别人一次搬两件货,他一次搬三四件,比头还高,每一张照片,都人被放大,找出细节逐条分析。 陈淮幼时失踪,被寻回后接受长达一年半治疗,这在京北金融圈与科技圈已算不得秘闻,几乎人人皆知。 圈子里向来没有秘密,只不过一直是背地里口口相传,不敢直接放在台面上讨论而已。 这段空白的历史就这样猝不及防铺开展现在大家眼前。 【我去,原来我家附近那个傻子是陈淮!?诚启科技那个陈淮?????高中天天逃课去小网吧玩的他们公司研发那个游戏!早知道当年给淮子哥多送两盒华子,也不至脸那么黑】 【曾经有一份泼天的富贵摆在你面前,你没有珍惜……等等,要是没看错的话,这特么不是我家胡同口吗!!!!我靠我靠我靠!这不是我们院子大门吗!!!他们住我家隔壁啊!!!!!!楼上兄弟你也是北城的??送我两盒华子!!我立马帮你去说一声??我妈前段时间还看到他们两个回来了?要死了要死了】 【我还说他在我家门口捡过垃圾呢,上面两位别太会编了ok】 【不是,他真在我们家门口捡过垃圾,诶呀杠精,你等着,我马上去给你拍一张我家大门,你看一不一样就完事了】 【这眼神,好像真有点傻,不是被那什么lxy洗脑了吧……骗个傻子给自己赚钱?果然这个lxy小时候看着就不是善茬,长大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第250章 【照片不像装的,衣服都烂那样了,头发也得一年没洗了吧?呕,引起生理不适了,我先走一步。】 【看到照片里的手了嘛,冻的都流脓了,要说lxy是善心,我是不信的。】 【大胆发散一下,不是lxy把人骗走以后弄傻的吧?】 【给楼上点了,本精神科医生表示lxy他妈妈看着也不正常……多少精神有点……家族作案……】 【不是,还有人记得上次秒没的视频吗?被拒绝的老师是不是lxy?我看着有点像,如果事情是这样,lxy被拒绝也算理所当然,会不会昭耀与lxy合作蓄意炒作诬陷诚启?这瓜越来越有意思了,期待后续。】 【总觉得lxy这人不简单,像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先是以弱势身份刷脸熟,又弄了个账号,照片里全是女学生……还有意表示要为更多贫困山区的女孩提供帮助让人私信,如果这事没爆出来,不敢想,贫困地区的女童们到了他手里会怎么样……赶紧抓起来吧!】 【玩这么大吗?联想到好多其他类似的新闻,好可怕,这热度下去的也是诡异,按说lxy账号里给自己立那么穷的人设,那他哪来的钱撤热搜,背后会不会牵扯其他更大的人物?】 【刺激!】 【有没有种可能lxy跟ch都不是什么好鸟?这么快就忘了,诚启公司都做过什么?其他造假不说,违法的事怎么算?别一个个记吃不记打,人都已经跑到国外东山再起了,还在这给人脑补受害者身份呢,都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傻子,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兜里那两个子儿吧。】 “这么会脑补,干脆去写小说算了……”林暮没忍住小声吐槽。 看到有说住他们家附近,林暮真捏了一把冷汗,幸好他们此时在西城,否则还不知道会面临什么。 刘记者说如果官方接手账号,需要跟上级报批,这事不一定能成,但他们可以帮忙做公示,证明这个账号背后已经不是由林暮所负责,他们就多呆了一天,明天再离开。 嘀的一下伴随解锁声,陈淮提着一袋外卖走进来。 方才有人给他打电话,陈淮挂掉以后说出去取东西,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 “他们送到楼下的吗?去好久。”林暮合上手机,接过来。 陈淮顿了一下:“嗯。” 林暮顿时有些紧张,抓紧了袋子:“没人认出你吧?网上……把你原来在北城的事扒出来了……” “没事,不用担心。”陈淮淡然道,接回外卖袋,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在桌子上,是很丰盛的家常菜,还配有一道汤,“过来,先吃饭。” 林暮走过去坐下,筷子已经递到手里,是质感很好的木质筷子,跟他大学时偶尔叫外卖的一次性筷子不一样,菜的分量格外少,排骨肉质新鲜,用的是最好的精排,蔬菜掐头去尖,保留最鲜嫩的部分,里面的配料更不用提,一看就不是路边小饭馆会备的东西。 他在不少大饭店做过兼职,直觉告诉他,这桌看着平平常常的菜,价格不菲。 先前没注意到的小细节也一并想起来,比如这次见面又换了一套新的西装,扔在床头的外套上面依旧留有定制logo,如果这可以用是以前留下的当借口的话,林暮上网查过撤热搜要花多少钱。 虽然没有明确的标明价格,但那些帖子里的回复无一不在隐晦地表达,没有六位数投入的操作,热搜是撤下不去的。 林暮吃的心不在焉,方才手机息屏前最后一条关于陈淮东山再起的言论在脑子里打了个转,猛然发觉自己也陷入人云亦云的怪圈,林暮摇摇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甩了出去。 他想开口问,可又觉着没有必要,陈淮本就是优秀的人,于绝境逢生,是太正常不过的事,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他的外在条件于林暮这里,无可无不可,不重要。 现在主要的问题是,林暮改变了想法,女生的那条私信给了他很大的冲击,让他开始反省自己的沉默。 “不合胃口?”陈淮给他夹了一块肉放到碗里。 “没。”林暮摇摇头,却放下了筷子,犹豫几秒后,鼓起勇气与陈淮商量。 “我忽然改变注意了,我想曝光钱锐立的事。”林暮露出苦恼的神情,犹豫道:“但我妈牵扯到一些不能说的事,我很难解释清,不确定会不会引起反效果,或者会不会再牵扯到你……或者其他人。” 陈淮也放下筷子,认真回应他的问题:“首先,你不需要担心我。事关林阿姨的部分,我无法替你做定夺。但其他人,我想应该也不用担心。你捡的那些女孩已经有了各自的归属,其他事,总有解决办法。决定好了想做就去做。” “凡事有我。”陈淮最后这样说。 “好。”林暮声音很轻地回应。 次日,名为【linxiaoyi】的账号凭空出现,公开整个采访流程与细节,包括记者的引导式访问与文字陷阱,另外公开一则多年前的饭局录音。 录音中钱锐立声音醉醺醺,大家讨论着新闻的真与假,博眼球的重要性,喝上了头,时而群起激愤,时而暗自惋叹,叹生不逢时,一人质问在座各位同行谁敢说一句自己问心无悔,一时间饭局鸦雀无声。 录音后半段,声音逐渐收小,近处二人小声谈话,模糊间足以听见钱锐立的声音,怒道自己刚入行被组长要求必须在规定时间内产出一条劲爆新闻,否则就要背包走人,他实在没办法,跟踪了小孩几天,终于找到机会…… 第251章 这条淹没在巨大信息流中的信息,被钱锐立所在的同电视台新闻记者刘伈芮转发后,又在另外在一股不明推力下冲上当日热搜第一名,悬挂于各大平台的推送消息栏。 以不可抵挡之势冲入几乎所有手机用户的眼球。 该条微博评论区瞬间破万,没等叫骂声与质疑声过度发酵,间隔不到一小时,第二条,第三条匿名或公开的投稿人私信陆续发布。 原来林小一事件只是钱锐立通往歧路的起始,他近十五年的记者生涯,编撰的新闻数不胜数,好坏参半,既有歪曲事实只为博得流量的恶劣把戏,也有真心实意为弱势群体勇于发声的尖锐批判。 曾有一则针对他自己的采访,问过他,入行的初心是什么,视频中的钱锐立意气风发,只道:“求真务实,将一切该有的正义公之于众。” 可那个被毁掉的女生呢,被人直到死后仍在指指点点的林晓依呢? 还有一个又一个出现在林暮私信里仍在饱受言语侮辱的受害者呢? 什么是正义,什么是正确的事,或许很难说得清,但在自己范围能力内尽可能不要伤害别人,这种最基本的做人道理林暮都懂,他作为一名记者,何尝不懂呢? 语言与文字的影响力能有多大,他更是比谁都明白。 在林暮的影响及这件事的热度下,越来越多隐藏在夹缝中生存的受害人出现,乘风借浪,为自己讨得该有的公道。 最早私信林暮的女生给林暮深夜打来电话,对方沉默了很久,林暮安静地没有出声。 最后只听见一句裹挟着哭腔的“谢谢”。 释然,解脱,感激,无数种难以形容的情感包含在短短两个字中,女孩挂断了电话。 陈淮从后面抱住僵直的林暮,擦去他脸上说不清为谁倏然滑落的泪水。 轻声在他耳边说:“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第124章 当你不去过分在意一件事的时候,它就会变得微不足道。 林暮此后没有继续关注网络上的东西,给朋友们回复信息后,关掉了手机。 他收到许多来自过去那些同学们的关心与道歉,正如林暮一直所说的,无论是那些人之前给予他的伤害,还是现在迟来的抱歉,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过去那些恶意他懒得回应,此刻突如其来廉价的道歉也一样。 林暮明白自己的性格更适合进行幕后工作,账号仍旧按照原计划转交给刘记者,对方表示不会更改密码,日后将继续与林暮共享账号信息,并在同一时间告知林暮,已经收到了拍摄项目重启的消息。 林暮思考过后果断拒绝了,他实在不想出镜,决定遵从自己的本心。 但进山考察的行程如常,不会跟随节目一起取消,陈淮陪他一起去。 进山的路一如既往颠簸,好在没有羊淮山那边陡峭。村民们自己开拓了一条土道,因为前几日下过雨,显得泥泞不堪,为车辆行驶平添许多阻力。 林暮跟陈淮坐在四轮车后排,靠在一起,肩贴着肩。 哪怕两个人体质都还不错,在车上晃了五六个小时,脸色也不算太好看。接他们进去的人坐在前排,有些紧张,不停回头安抚他们,刚刚说了来时路上的第十二次——“马上,马上就快到了。” “没事。”林暮坐直了一点,“您不用紧张,注意安全,让师傅小心开车就好。” 刚说完陈淮就一使劲,把他重新拉回去,让人靠在自己身上。林暮吓一跳,连忙往前看,接待人已经转回去了,后视镜里也没人注意他们。 “干啥呀。”林暮靠近人耳边小声说,“不舒服?” 陈淮摇摇头,闭目养神,夹在两个缝隙中间的手牵在一起,不规律地捏着林暮手指玩。 四轮车突突突的声音能很好地掩盖住他们说话的声音,林暮有意聊天转移注意力,这车里面不怎么干净,汽油味明显,他想了想,偷偷问陈淮:“你不是有那什么……洁癖吗?现在好了?” 陈淮半睁开眼睛,睨了他一眼,说:“分情况。” “哦。”林暮现在想起来重逢那时陈淮厌恶擦手的画面,心都忍不住直抽抽,固执地又问:“那是怎么分啊,什么情况下有,什么情况下没有?现在呢?有还是没有?” 如果不是顾忌前面有人,陈淮此刻就能身体力行地让林暮亲身体验一下自己现在有没有,可惜不行。 “没有。”陈淮这样说。 “哦。”林暮坐回去,安静了没几秒,又靠过去,“那什么时候有?会那什么……就是,要洗手消毒什么的吗?你带湿巾了吗?” 林暮不是喜欢把同一件事翻来覆去、刨根问底弄明白的性子,陈淮盯着他紧张的眼神,明白过来什么。 手指撑开,挤进去,五指相扣,掌心相连的每一寸都紧密地贴合在一起,陈淮收起了刚刚漫不经心的状态。 他抬手拨弄下林暮额头上的刘海,比原来短了,眉间痣露出来,总会第一时间将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陈淮很认真地说:“没有了,好了,以后也不会有。” “噢。”林暮讷讷地,也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态度是反常了些,不太好意思,两只手熨帖地扣在一起,心上那点升起来那点不舒服的小心思很快就被自己清扫干净了。 第252章 他直视着灰扑扑的挡风玻璃,自言自语似的说:“那挺好的,挺好的。” 陈淮看着林暮呆愣愣的侧脸,恍惚间还是感觉不真实,他的记忆出过太多次问题,时间概念混乱。有时感觉两个人分开是前几天才发生的事情,有时候又觉得是许多许多年前发生的,两个人好像已经分开过一个世纪那么长了。 林暮的世界从那么小,骤然变得很大,囊括进许多陈淮没见过的、不相干的人。 这种错乱感带给他的情感波动,陈淮只能慢慢调节,压下去,他不想让林暮看出端倪。 车又晃了一会,终于到了,接待人这次没骗他们。 眼前的山村呈阶梯式布局,车停在村口的空地上,剩下的路要走上去。 好些村民躲在木栅栏后面偷看,多是妇女儿童和老人,接待人说村里的年轻男人都出去挣钱了,留下的都是老人跟孩子。 与这里相隔两个山头的另一个村子有学校,可路太远,抄近路要淌过小溪,翻过悬崖峭壁,绕远的路根本没法走,孩子们天不亮就出门,走到中午也不见得能到。 去年有个小男孩,背着妹妹上学,过河时赶上山洪爆发,两个孩子瞬间被湍急的水流冲走,双双殒命。 两个孩子的奶奶在家几乎哭瞎了眼,大人回来看一眼后,或是没了孩子也就没了念想,再没回来过。 其他老人也不敢让孙子孙女念书了,上学哪有命重要,出了事该怎么跟进城务工的孩子爸爸交代? 村子规模不小,林暮跟村支书收集了现有的孩子名单,适龄上学儿童四十余个,倒不是没人愿意来教,实在是条件简陋,连间像样的教室都没有。 他们被安排在村支书家中休息,待人离开,林暮站地形最高的院子门口矮石阶墙上,俯视整个山村。 陈淮跟出来,站在他身后。 “你看到刚才一进村口那两个小孩的鞋了吗?”林暮问。 “嗯。” “我小时候也穿过。”林暮笑,“粉色水晶塑料凉鞋……原来这种鞋是全国山里统一的。” 虽是笑着,陈淮听出言语中带着淡淡的伤感。 “我奶奶说她跟邻居家要的,说是公主穿的水晶鞋,稀罕物。那家姐姐长大了,实在穿不下,被我奶奶硬是给要回来。”林暮用拇指跟食指给陈淮比划大小,“也就这么大?那时候我太小了,穿着还是大,脚指头总是从缝儿里挤出去,冬天还冻脚,我那时候还特天真的想过,公主也会磨脚、冻脚指头吗?那她们过得也不怎么样嘛。” 陈淮没应声,仿佛陷入沉思,林暮站在石头上比陈淮高,挎着脖子把人搂过来:“小少爷,你小时候穿过公主鞋吗?” 陈淮摇头,仰脸,注视着林暮:“但我小时候见人穿过。” “是吗?”林暮没往深想,就是下意识接了一句,之后两个人都没再说话,一起看着夕阳西落,整座村子从村脚开始缓缓被爬上来的黑暗吞没。 林暮叹息着说道:“很快,就要入冬了啊……” 次日,林暮挨家挨户去拜访,他们来时没带太多东西,都给小孩子们的礼物。各式各样的头花发卡,魔方,九连环,小型拼图,巴掌大的布娃娃。 林暮让小孩子们自己选,在本子上分别记下孩子们的姓名年龄,聊天时了解到的家庭情况,还有他们各自挑选的礼物,这对初步了解孩子们的性格具有很大的帮助。 与人沟通这方面陈淮帮不上忙,只负责提箱子。全程眼神丝毫不落地停留在林暮身上,今天见到了林暮的新模样,温暖而耐心的,跟多年前胡同里那个臭脸小孩完全挂不上号。 如果不是自己……没有自己,林暮想做的,其实也能成功。 陈淮比谁都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只是锦上添花,林暮如果不是因为先遇到了他,把自己锁死在只有他们两个存在过的世界里,现在或许能够拥有更多的朋友。 林暮是一团被假象包裹住的微弱萤火,看似冰冷的外壳一戳就破,靠近会被照亮,他拥有着不甚明显却源源不断的力量。 林暮很少拒绝别人,喜欢暗中默默做事不求回报,哪怕付出十分只换来一分,林暮都会把那一分捧起来,藏进心里悄悄记住,感动得无以复加。 他能够吸引到许多同类,诸如他几个要好的同学,大学时期的朋友,高中格外负责的班主任,以及其他无数个暂且还未碰到的却在某个时间节点等着他的人。 如果林暮愿意敞开心扉,这些人都会给予他很大的帮助,可倒霉就倒霉在他先碰到了自己。 陈淮唾弃自己的卑鄙,可又难以抑制的庆幸窃喜,没办法,谁叫他是林暮身边所有人中,最幸运的那个。 他比所有人认识林暮都要早,早在那个黑暗的山洞里,两个人的命运就纠缠在一起。 两个人家访到最后一个孩子家里,天已经又要黑了。 聊天途中,小女孩的眼神一直向林暮身后飘,没办法认真回答林暮的问题。 林暮跟着一道回头,见到陈淮倚在门上,向远处眺望,他一半身子留在昏暗的屋子里,一半留在外面,落日的余晖将那半面染成金黄,睫毛似乎都被渡上一层神性的光。 屋子里的交谈声停了,看风景的人转过头,一大一小两个人,蹲在地上,一块呆呆地望着他。 第253章 陈淮刚张了张嘴,林暮就把脸扭回去,问小孩:“嗯……你爸爸妈妈上次回来是在什么时候来着?” 小孩视线越过林暮,盯着陈淮,驴唇不对马嘴地回了句:“哥哥你长得真好看,我都看愣啦。” …… 回去时爬坡的路上,林暮走得很快,陈淮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始终落人一步。 最后跟小女孩聊天了解情况的人,是陈淮。 林暮头一次见到年纪这么小的小花痴,自己被无视个彻底。 陈淮听到小孩的那句话,没忍住轻笑,走到两个人旁边,弯下腰,用林暮都是第一次听见的,那么温柔的声线问小朋友:“是吗?” 小女孩也实在,小鸡啄米一样点头,指了指林暮:“不信你问这个哥哥,他也看楞啦!” 红色从脖颈蔓延到头顶,林暮顶着小孩纯真的眼神跟陈淮调侃的目光,磕磕绊绊地说:“我没,没有!” 陈淮问什么小女孩答什么,要多乖有多乖,最后在他们临走前甚至依依不舍地拽住了陈淮的衣角。 “我要是好好念书,上大学,以后还能见到好看的哥哥吗?” 陈淮用眼神请示林暮,林暮狠瞪他一眼,干巴巴道:“小朋友问你呢,看我干嘛?” 于是陈淮蹲下身子,告诉小女孩:“能。所以你要努力,变成像林老师一样优秀的人,这样就能天天跟好看的哥哥在一起了。” 林暮当即就傻了,不可置信地瞪着胡说的陈淮,反应过来以后连忙哄小姑娘撒手,告诉她锁好门,揪着陈淮领子给人扯走。 “林老师?”语调轻轻上扬。 林暮脚步更快了点。 “林老师,走太快了,等等我。”脚步声很快又贴近林暮。 “林……” “闭嘴!”林暮突然停在原地,被陈淮撞到,后者顺势靠在他身上不动了。 “林老师……”陈淮的气息扑在林暮耳边,带着藏不住的欲念,“没力气了,怎么办?” 林暮一把将人推开,眼看着人不设防地向后仰倒,喊着“哎小心台阶——”,伸手去拉,却被人反手拽进怀里。 陈淮放在林暮腰间的手微微用力,道:“谢谢林老师。” 林暮不吭声,像是被逗生气了,陈淮刚要说些什么,被林暮扯起手拉着走。 书记有事出去了,今晚不在家,早上出门前跟林暮知会过,村里没有怕丢的东西,不用锁门,轻轻一推就开。 但房间的插销还是要插好的。 村里没有路灯,房间里比外面还要黑,林暮把人推到炕边按着人坐下,弯腰,将陈淮口中又一个“林”字截断,吃进嘴里。 第125章 数不清这是第几次擦枪走火,林暮能感受到陈淮产生的变化,尤其是在自己主动的时候,陈淮反应会更强烈。 可他不明白,陈淮为什么每次都会在帮自己纾解后,立刻抽身离开。 也不让自己碰他。 林暮心里会害怕,可他也没真正拒绝过,或者说陈淮从没做到让林暮拒绝的那一步。 裤子都好好穿在身上,残留着被湿巾擦过的清凉感。 忍不住想到陈淮刚刚抬眼看他,月色将他目光衬得炽热明亮,林暮几乎立刻仰头,隔着氤氲雾气见到高悬的月,他像是要被陈淮吃掉了。 小腿无力地从炕檐滑下去,弯曲的手臂缓缓放松,压在陈淮的外套上。 林暮喘着气,似乎听见很细微的吞咽声,忙起身:“你怎么……” 动作被压回去,陈淮胳膊支在他身体两侧,垂下头,林暮想到什么,难为情地侧过脸。 耳侧陈淮低沉地笑,吻落在耳垂上,轻轻咬了一下说:“别动,等我。” 直到被仔细地清理,陈淮帮他系上纽扣,拦住林暮伸过去的手,转身离开屋子。 林暮坐在炕檐,还没从刚刚的事情中回过神来,舀水声忽高忽低,好像带着他的情绪起起伏伏。 短短的指甲抠进刷了黄色油漆的木板底侧,有规律地刮擦声并不明显,等陈淮推门进来时立刻停止。 林暮下地,捞起铺在炕上的外套,下意识摸了摸,才递给陈淮:“冷不冷?”说完又举起毛巾。 “不冷。”陈淮没接,简单把外套穿上,随后弯下腰,将还在滴水的头发送到林暮眼前:“你帮我擦。” 林暮愣一下,反应过来,将毛巾扣到人头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搓。 心不在焉地太明显,动作也轻,陈淮感觉到,碰了碰林暮的手腕,待人收回手,头上顶着毛巾去开了灯。 陈淮随便擦几下,挂着脖子上,小声问林暮:“怎么了?” 林暮笑笑说没事,抬手捏着毛巾角,把他脸上没擦净的水珠吸走,手背顺势贴了贴他冰凉的脸,无奈地说:“下次别这样了。” 陈淮不给他把手拿走,而是送到嘴边又碰了碰手指,林暮虚虚攥成拳,啄吻就停留在手背上。 “没洗手呢。”林暮推推陈淮的脸。 “没事。”陈淮鼻子嗅了嗅,又亲一下,松开了,拉着林暮往外走,“我给你洗。” 四只手在一个盆里洗干净,陈淮还想帮他刷牙洗脸,林暮轻轻踢了人一下,红着脸把水倒了,开始洗漱。 陈淮一直跟着他,林暮在外面刷完牙,跟出去,回屋里洗脸,又跟进来。 第254章 脸盆放在灶台上,林暮洗完脸刚直起腰,后背就碰到人,腰两侧的胳膊也圈过来,林暮只是回了个头,嘴唇又被人叼住。 脸上没擦净的水流进嘴里,像是带着山泉特有的甜味。 亲着亲着,林暮一僵,不自在地往前一步,扭头把人推开:“不亲了。” 陈淮意犹未尽地卡着人的下巴又碰了一下,随后才看似听话地松开。 睡觉时林暮特意离陈淮远一点,半睡半醒间,旁边贴过来一具温热的身体,林暮被人收进怀里,挣扎几下躲不开,便老实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黑暗中有人迷迷糊糊地嘟囔着:“你粘不粘人……” 农村的清晨,鸡鸣与狗叫总是不可或缺,林暮睡醒时陈淮已经起了好一会。 他刚掀开被子准备去找人,陈淮已经推门进来,手里拎着短腿小炕桌。 另一边的被子早就叠起,林暮披着被子发懵,外面天刚蒙蒙亮,陈淮顺着捋捋他翘起的头发,问:“要再睡一会还是吃饭?” “啊……”林暮打了个呵欠,摸着陈淮手挺凉,“你做饭了?” 后知后觉发现屁股底下是热的,应该是生火了,给人搓搓手,林暮怪他:“你弄多久啊,怎么没叫我。” “不困。”陈淮手被林暮揣着拢进被子,弓着腰,也不嫌累,说,“早点吃完早点出去。” “出去?”林暮呆呆地,“出哪去?” 按照他们原来定的,得在这里呆至少三天,看看风土民情,再跟村里老人聊聊。 “外面。”陈淮抽出手,把林暮包紧一点,没等林暮问就回答的道:“有事。” 林暮看着陈淮进进出出端饭,找到一点原来傻子给他做饭的感觉,桌子一个腿压在被子上,林暮还乖乖往旁边磨蹭着挪了一块。 他又想到很小的时候,奶奶也会这样,在很冷的天气把他包在被子里,放在炕头,饭菜都端到身边,用盆子扣上。 等他睡醒了饭菜还是温的,如果奶奶不用干活,恰好坐在旁边缝鞋垫,兴许还会喂他吃饭,告诉他:“小一手揣被窝里,外头冻。” 陈淮在对面侧身坐下,叫了一声林暮。 “啊,吃饭了。”林暮怕煽动起灰尘,把被子轻轻放下,想去洗洗,陈淮撕开湿巾,帮他擦了擦手。 林暮感觉心里又酸又暖,更多还是只怕这是场梦,也不知道脑子里面在想什么,莫名其妙小声说了句:“谢谢。” 陈淮动作顿一下,淡淡道:“不客气。” 对于林暮有时候突然出现的小情绪,陈淮总是给予非常充足的空间,这让林暮感觉很舒服。 冬天山里没什么青菜,多是土豆白菜一类,于是陈淮也蒸了份鸡蛋羹,用白色搪瓷小盆蒸了满满一盆。 他自己那盆已经盛了一碗饭进去,随便拌两下,指指林暮面前那盆,跟不在状态的人轻声道:“尝尝,这里没有葱花,味道会差一些。” 卖相还挺好,林暮在陈淮的注视下挖了一勺,入口的鸡蛋羹香甜滑嫩……不是,等等? 第一口咕噜顺着喉咙滑下去,林暮又放了一勺在嘴里,咂么咂么,不对,谁家鸡蛋羹是甜的啊? 林暮表情变了又变,最后恍然大悟,没准京北那边就喜欢吃甜的,像是粽子南北会分咸甜一样。 “不好吃?”陈淮把嘴里的咽下去,表情认真问道。 林暮摇摇头,又塞嘴里一大口,“好吃,甜的,我喜欢。” 唯一的缺点是搭配米饭不太好下口,比起菜来更像甜品,但看陈淮吃着没什么反应,林暮也尝试着往饭碗里加了一勺拌起来。 可一抬头,才发现陈淮的表情僵住了,抿着嘴,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林暮:“怎么了?” “别吃了。”陈淮站起来,要把林暮那份拿走,“我重做一份。” 林暮拦了一下:“真挺好吃的,我就是第一次吃甜的这个没反应过来,真的,我喜欢的,像那种布丁。” 陈淮的表情并无缓和,语气是与表情截然相反的温和:“那你先吃,我再去做一份咸的。” 说完把那份放下,转头走出去,林暮转念一想,觉着刚刚陈淮反应不对劲,披上衣服下了地,轻手轻脚跑到门口。 只见陈淮搅完鸡蛋,拿着两瓶一模一样的水果罐头的瓶子,里面装着相同的白色晶体,面无表情地分辨着,看了有一会,还倒在勺子上尝了尝。 不管里面是盐还是糖,半勺塞嘴里,面不改色,林暮不由得担心地走过去。 陈淮听见声音,立即慌张地把两个瓶子摆回原位:“你怎么出来了?” “没事,就看看。”林暮摸摸陈淮握紧的手,“不做鸡蛋羹了,炒个鸡蛋吧,我来。” 陈淮没说什么,让出位置,林暮拿盐的时候才发现,村书记家用的是粗盐,另一瓶白砂糖受潮轻微结块,光看看不出太大的分别,林暮也是尝了一下才区分清楚。 林暮把炒鸡蛋盛出来往屋里走的时候发现陈淮还盯着灶台边的瓶子出神,又叫一声。 这顿饭两个人吃得有些沉默,林暮太久没用粗盐做饭,不小心放多了,咸过头,陈淮配着甜鸡蛋糕吃的面不改色。 一种猜测在心里慢慢发酵,林暮勉强吃完一碗饭,陈淮已经提前吃完等着收拾,他跟人一起往厨房拿,没忍住问陈淮:“你是不是……吃不出味道?” 第255章 陈淮猛地停下,身体绷紧,声音泄露出一丝紧张道:“吃不出味道也能做好菜,刚刚……刚刚是意外。” 他把东西放下,回头正色林暮,又重复一次,声音颤抖:“我能做好饭。” “怎么紧张了。”林暮拉着陈淮的手,自己也有点急,解释的慌乱,“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刚刚突然想到以前,我做菜放不好调料,你都吃了,我还以为你是怕我失望哄我的,刚刚看你尝那个糖和盐,才反应过来。” 林暮拉着人进屋,陈淮没有抗拒,反而把林暮的手牵得很紧,重复了第三次:“能做好的。” “没事,以后我做也行,现在我比以前强多了。”尽管这话林暮说得亏心,但他还是想尽可能安慰陈淮。 陈淮皱着眉,表情其实看不出什么,但林暮能感受到他在害怕。 “怎么了?”林暮让陈淮坐下,自己站着,摸摸陈淮的头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陈淮看他一眼,视线垂下去,过一会才慢慢说:“没有。不是你的事,反正我能做好。”像个固执的小孩子那样。 林暮想了好一会,把以前两个人相处的记忆翻出来寻找,最后有点不敢相信地蹲在地上,仰头看低着头陷入难过情绪的陈淮,小心问他:“是不是,我之前说的话,你记着了?” 林暮没说具体是什么话,但看着陈淮变了一下的眼神,知道自己说对了。 他真没想到,自己当时随便找的借口,陈淮能记得这么清楚。那时候为了让陈淮走,他什么口不择言的话都说过,其中就包括做饭的事。 “我不是故意的。”陈淮回来的太突然了,原谅他也原谅的太简单,简答到林暮差点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把人送走的。 怎么可能因为自己的几句话就原谅呢? 哪怕他有苦衷,可那些伤害也是真实存在的,不能因为他没办法,就让陈淮把所有情绪都自己消化,一笔勾销。 “对不起。”林暮说得自己都感觉牵强,这几天他享受的太心安理得了。 道歉若是有用,是因为对方本身就心存体谅,可这不足以让他自己将愧疚抵消,他害怕的同时陈淮也在害怕,他难过的时候陈淮也会同等难过,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光忙着跑其他人的事了,林暮仔细想想,他有给过陈淮什么承诺与关心吗? 他现在跟之前没恢复记忆的陈淮有什么区别? 就因为陈淮把原来的事情想起来了,主动跑来找他了,还是想跟他在一块,他就没心没肺的全盘接受,一点都没去考虑陈淮的感受是怎样吗? “不要对不起。”陈淮把他拉起来,抱着,声音有点闷,“我说了不关你的事,不用担心我,一会就好了。” 看,这时候陈淮也没有怪他。 陈淮说:“会害怕,但会好的,你不要担心。” 现在又要人反过来安慰自己了。 林暮捧着人的脸,想说的话到嘴边就是很难说出口,他不想要陈淮轻易原谅自己,他也想要陈淮不那么小心翼翼,外放一些情绪给他,无论好坏。 思来想去,林暮问了这样一句话。 他问:“陈淮,你怪我吗?” 是你怪我吗,不是你有没有怪过我,或者你会不会怪我。 陈淮的脸还被他捧着,睫毛却欲盖弥彰地敛下去,他掐着林暮的手腕,想让林暮把他松开。 林暮不为所动,他还是仗着陈淮不会对他用力,示弱一般说:“我想听。” 陈淮僵了一下,自暴自弃地垂下手。 片刻后,再看向林暮时,眼神陡然变了,毫不掩饰的不甘、眷恋、不理解,杂糅在一起,出闸便拦不住似的。 “嗯。” 陈淮声音很轻:“没想起来的时候,就知道你。不用许雁婉瞒我,陈叔说过你的存在,你的东西是他给我的。” 他还是把林暮的手扯下去,却抓在手里没有松开:“但我没办法理解你为什么会抛弃我,无论原因是什么。” 林暮的心像被人攥住,收紧,有些透不过气。 陈淮嗓音发紧,不愿回想,一字一句说得痛苦:“不记得你,但是怪你。” “你怪我……是应该的。”林暮此时才发觉语言有多苍白,他竟找不出任何说辞能够安慰陈淮。 陈淮下意识安抚林暮,摩挲他的手,陷入回忆:“总是梦到有人说我没用,梦到有人说不要我了,醒来头很痛,每次见到你,头都会更疼,讨厌你,可又想靠近你,变得不像自己。” 为什么陈淮那时候像知道他,又像不记得他,为什么对他忽冷忽热,这一刻都有了具体的原因。 “想起来后,还是怪你。”陈淮回过神,眼神中沾染上温度,把林暮抱得更近,“知道不怪你,可还是怪你。” “对……”林暮把干瘪的道歉咽回去,“没事,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发生什么都不会不要你了。” 陈淮无可奈何地笑:“你以前也这么说过,不是吗?” 林暮哑口无言,张了张嘴,最终咬紧下唇,满脸自责。 陈淮拉着他坐在自己身上,把被咬出齿痕的嘴唇扒开,将那一块揉白,松开手时充血肿胀起来。 “我相信你。”陈淮语调缓缓,“看到你难过,就什么都不怪了,别难过了,嗯?” 第256章 林暮楞半天,下定决心那样,语无伦次:“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不要放开我。如果我再因为什么,要放弃你,丢下你,你就,你就……就别让我走,别心软,把我关起来,锁起来,虽然我觉得再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 “好。”陈淮有些意外,但林暮这种对他打蛇打七寸的拿捏感,喜欢的不得了。 陈淮再次确认道:“你说的。” 林暮郑重点头:“我说的。” …… 两个人返程路上,林暮看一眼陈淮,又看一眼,这人心情好得有点太过分了吧? 他感觉自己被陈淮偶尔看过来的眼神盯得发毛。 主要还是陈淮后来问他一句:“如果我之前有骗了你,或者做过什么让你不喜欢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林暮当时满心怜爱,昏聩不堪,简直昏君一样,爱妃说什么他都点头,只道:“以后不要就好了,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们重新开始。” 后面被人按着亲到发懵,车都到村口了,被人扯着走。 身后跟了好些小孩,后备箱装着土豆,白菜,手里捏着草编的蚂蚱跟小兔子,林暮看着副驾驶眼熟的陈叔,总感觉自己被人下了套。 “你刚刚说我们出去有事,跟我有关系,”林暮问,“是什么事?” 陈淮卖了个关子:“出去就知道了。” “哦……”林暮转了转手里的草兔子,两只兔耳朵颤啊颤,不经意间开口,“陈叔,之前穿那么多,热吗?” “这……哈哈,不热,不热!”陈叔抹了把不存在的冷汗,“好久不见小林,越发精神了!” “有吗?”林暮转头问陈淮。 陈淮仰头靠在椅背上休息,闻言闭口不谈陈叔的事,抬手摸摸,装傻充愣道:“长一点也好看。” 林暮摇头把人手甩开,靠玻璃上郁闷去了。 半路上遇到迎面开过来的箱货,道路狭窄,错车麻烦,得压到杂草上,林暮纳闷地打开玻璃,对于村子里来了个京牌车感到好奇。 转念一想,陈淮能把陈淮给唤过来,那这车是不是…… “这车是你?”林暮问。 陈淮点头:“带了一些简单保暖的衣物跟日用品,按照你本上记载的年龄,推了大概的尺码,另外多备了一些,应该没什么问题。” “怕你担心。”陈淮说。 “陈淮你……”林暮简直仰慕地看向陈淮,舔了舔嘴唇,陈淮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听到一些感谢的话。 “可真是个大好人!”林暮双眼冒星星,“孩子们都会永远记得你的!” 他带过去的东西,都是以林暮的名义捐的,要记也是记林暮的名字,不过陈淮没说,林暮开心就好。 好心情持续到市里,他们被送到机场,林暮没明白状况就被人带着上了飞机。 在飞机上睡了一觉,落地京北,陈淮带他进了一座大厦,林暮还不知道他们要面临什么事,浑身都开始不自在。 上了电梯,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林暮小声问陈淮:“到底是什么事啊?” 进了一个很大的办公室,林暮从抽屉里抽出一份文件递给林暮,林暮看他一眼,打开,《基金会法人登记书》? “晓依慈善基金会……法定代表人……”林暮震惊地看向陈淮,陈淮靠在大大的桌子上,宠溺地看向他。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林暮手微微颤抖,无措地看向四周,陈淮从容不迫的态度不像在别人办公室,压下快要跳出来的心脏,勉强理智问:“这里,是你……” 陈淮歪歪头,等他下文。 “你办公室?” 陈淮“嗯。”了一声,说:“以后是你的。” “不是……!”林暮摆手,“等等,你让我缓缓。” 陈淮跟在自己家一样,进了办公室内的茶水间,端来一杯咖啡,一杯果汁,林暮下意识接过去,干了。 被子啪地一声放在桌子上:“这就是你说瞒我的事?” 陈淮递到嘴边的咖啡没等喝,拿下来,放在桌上,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嗯……” 其实林暮早有心理准备,就还好,也就那么一点点,点点点震惊而已,虽然这地方看起来很繁华,虽然这里几十层,虽然看起来就很厉害,但是没关系,眼前的人还是陈—— “我能问问,这个《基金会法人登记书》上面的原始基金数额……是真的吗?” 陈淮仿佛松了一口气,点点头,平静地说:“以后会更多,这只是初始启动资金,后续还每年定期注入。” 林暮看着后面那个单位为亿的数字,陷入僵直,在陈淮真的这么有钱与他怎么还这么有钱之间选择了这可能是在做梦,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几近破碎地问:“这些都是……你的钱吗?” “不全是。” “啊……我就说……” 没等林暮全然放松下来,陈淮说:“百分之九十吧,有其他人注资,晚点带你去见他们。” 林暮:? 比见那些注资人来的更早的是一条新消息,陈淮手把手搂着他,给他看手机。 是某新闻网发布的一条新消息,标题为《我国基因编程技术重大突破!》在看到最后参与人员名单一栏看到除了陈南平外后面跟着的一堆人名,“林晓依”三个字突然出现的时候,林暮整个人仿佛飘在空中,这世界好像突然变成了他想不敢想的样子。 第257章 他看陈淮,手指了指那三个字,几近失声:“这是不是……我……我妈?林晓依?我没看错吧。” 得到陈淮肯定的回答,林暮摸着心脏,还在跳,双手捧着手机,将新闻从头到尾仔细看了看。 前面在介绍自dna双螺旋结构被发现开始,截至目前为止的所有重大发现,人类孜孜不倦地探索者关于生命与基因的奥秘,基因可以重组可以被改写,这一次,终于走在世界前沿,最先发现基因克隆与优化的可操作性。 某个代称h的人名频频出现在报道中,他作为实验对象,获得非同寻常的身体素质与超高的智商,林暮从手机屏幕移开目光,与陈淮对上,陈淮还是很无所谓的神情,仿佛林暮看到的都是与自己无关的报道。 新闻末端同事发布了另一则相关新闻的跳转链接,事关跨国非法盗取实验信息的盗窃案,凶手的照片被公之于众,作为受害者身份,“林晓依”的名字再次出现在这则新闻报道中。 这则新闻没有公布在那些社交平台上,并没有获得那么广泛的传播,甚至点击不如藏木于林阅读量的零头,但林暮知道,这份量与那些都不一样,这是对林晓依真正的肯定。 林暮不信这些事会是突然发生的巧合,所有的巧合都有人为的部分,看了很长时间,林暮几乎能把那辆则新闻的内容全部背下,才关掉手机,靠近陈淮。 “是你对吗?”林暮这一天接受的消息太多,什么都不能形容他此刻的心情,想笑,又想放声大哭,好像那些藏在暗无天日中不为人知的部分,被厚厚的淤泥所掩埋的,都被人一点一点清理掉,暴晒在阳光之下。 有人为他做到了所有他不能的,林暮只是看着陈淮,想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陈淮看,好像这样也不够,他长长地呼吸,眼泪滑下来,最后只是饱含所有情绪地叫了一声陈淮的名字。 “怎么哭了,是好事。”陈淮擦掉他的眼泪,“我说过的,你想做的什么,尽管去做,凡事有我。” 林暮抓着陈淮的衣服,哭的不能自已,他的妈妈终于也能走在阳光下,林暮没有遗憾了。 到了晚上,林暮两个小双眼皮哭肿了,陈淮从冰箱里拿了冰块给他敷:“没关系,明天再去,没别人。” “不行。”林暮嗓子也是哑的,哭得有点太过了,二十多年的眼泪全都攒到今天了,“那可是六千万呢!顾昭也没那么差劲,是个好人。” 陈淮:…… “你最好。”林暮现在深刻明白陈淮的家庭地位,求生欲极强,“你跟他不一样,你全世界最好。” 林暮这么花言巧语哄人的时候实在太少了,陈淮只能原谅他。 到饭店的时候顾昭跟叶澄出来接,林暮睁眼睛还有点肿胀感,但还是挑了挑眉,这俩人……他没看错的话,穿的情侣装? 餐厅被清场,林暮坐在饭桌上跟叶澄大眼瞪小眼,他想溜。 陈淮跟顾昭在远处的窗边谈事,叶澄笑着问他:“你们怎么样啦?” 林暮模糊地说:“没怎么样,就那样。” 对方递给林暮一张请柬,上面写着林暮的名字:“我们的订婚宴,欢迎你的光临。” “恭喜。” 远处两个人聊完回来,饭局接近尾声,林暮其实没吃什么东西,在这地方他不自在,告别时,林暮与顾昭握手——失败,中途被陈淮拦了。 “谢谢你的慷慨捐赠。”林暮真诚地笑。 顾昭万年不变的笑脸,与陈淮交换个复杂的眼神,道:“客气,老头子的意思。该是我谢你。” 林暮想起那个自来熟的小老头,有些意外:“举手之劳而已,还是谢谢你。” “不必。”顾昭不怀好意,“利息你旁边这位已经付过了,要谢还是谢他吧。” 顾昭还想说什么被叶澄眼神制止,无奈地耸耸肩:“那就告辞了。” 林暮跟陈淮回了家。 是先前的三十九层,新增了一些软装,睡前躺在床上,林暮还是感觉这一天过的太不真实了。 “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他问陈淮。 陈淮覆在他身上,捏了捏他没什么肉的脸,等林暮喊疼了,问他:“你说呢?” 林暮忽然感觉,或许他们也需要一些特定的词汇去渲染一些东西,他举起被子,把两个人都盖住,一块闷在被子里。 心脏贴在一起,跳动声在小小的空间中相互碰撞。 林暮抱着陈淮的脖颈,感受着他的呼吸与脉搏,很小声说:“陈淮,我爱你。” 第126章 他们贴得太近了,身上起伏的胸膛停住,林暮只听到自己喘气的声音,过会,陈淮才缓缓呼出一口气,放松身体,将自己压在林暮身上。 脸就贴在林暮耳边,陈淮什么都没说,林暮上头的情绪逐渐消退,耳边是热的,因为缺氧感觉头昏脑涨,他想说点什么打破这种安静。 “我不是……我就是……有点太高兴了。”林暮抓着陈淮的衣服小声说,“突然说这个是太奇怪了你别当回——” “林暮。” “嗯?”林暮愣了愣,“怎么……嘶——” “疼吗?”陈淮舔舔方才咬出齿痕的脖颈。 “不疼。”林暮道。 陈淮收着劲儿的,力道很轻,只是舌头贴上来的时候让他感觉从耳后到脊背麻了一片,林暮将被子掀个缝隙透气,问:“怎么了?” 第258章 陈淮翻身下去,躺在林暮身侧,把人抱着,脸还是埋在林暮肩上,声音闷着:“对不起。” “没事,真不疼。” 细细密密的啃咬流连在每一道疤痕上,林暮不知这人为何心情低落,来不及思索,被阵阵敏感的碰触打乱思绪。 从手腕到耳后,潮湿一路攀爬,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微凉,陈淮再次覆身上来,林暮抬起头,索吻的姿态,他两只手都被陈淮握在手里,紧扣在床上。 亲吻逐渐向下,屋里有灯,跟在乡下那时候暗着不一样,林暮几乎瞬间挣扎起来,慌张把人拦住,情欲退却大半。 嘴唇被舔开,这个吻缱绻安静,直到林暮僵硬的身体放松,分开前陈淮轻轻碰了碰鼻尖:“我去洗澡。” 一只腿跪在床上,林暮起身将人拉住,声音微弱:“我帮你吧。” 话落猝不及防被人拦腰拉起吻了个七荤八素,林暮坐在那没回神的时候,浴室里面水声已经响了有一会。 他呆呆地下床,走到浴室门前,刚摸上把手,想了想,缩回去,爬到床上后背对着浴室躺下,不禁小小叹口气。 陈淮出来时,林暮立刻合起眼睛装睡,对方绕床走了一圈,眼前投下一片阴影,刘海被人拨弄一下,拂在额头有点痒。 咔哒。 台灯关了,听不到任何声音,林暮装得难受却不敢动,捕捉到身后关门声,唰地睁开眼睛,坐起来,懵了。 人怎么跑出去了? 是因为自己抗拒表现得太明显了吗? 其实他也不是不想,只是不想给人看到……可陈淮也不是别人,自己这是干嘛呢……怪不得陈淮每次都…… 房门隔音很好,也不知道人在外面干什么,林暮自暴自弃的躺倒,眼睛适应昏暗的环境,隐约能看到房间的轮廓,好大的卧室好大的床,也没置办太多东西,林暮很难把这里当成家。 自顾自躺了一会,摸起手机找到寝室群,翻聊天记录,他记得前几年,王宇在群里分享过网盘账号密码来着。 奇怪,关键字搜索,日期搜索都试过了,没找到。 王宇的网盘上学时寝室公用,会员大家均摊,林暮对那些动作片不感兴趣。他们午休会聚在在下铺扎堆看电影,林暮在上铺带着耳塞补觉。 不知哪一次,林暮正背单词,底下吵吵闹闹,有人说弄到个好东西。 影片开始,寝室内异常安静,林暮没当回事,正为此时的安静庆幸,不一会,雌雄莫辨的对话声从笔记本中传出来。 下面几个人炸开了窝。 “你这什么玩意?男的女的?人妖啊?” “不是,我看封面是个挺漂亮的女仆装小美女啊,妈的,隔壁龟孙子坑我,散了散了,不看了。” “等等,看一会看一会,还没见过男的跟男的怎么……” 当时外面窗帘拉着,屋里暗暗的,林暮鬼使神差地放下单词本,悄悄探头往下瞄了眼,刚看到一抹粉黑色裙边就被王宇一嗓子“我草还能这样!”吼得立马惊弹回去,后背紧贴在墙壁上,欲盖弥彰地到处摸方才脱手的单词本。 林暮手指飞快划拉,好像去年还看到有人在群里发截图,说被河蟹了好多东西,但好在狡兔三窟,压缩包多,同时一个名为【nn】的文件夹图片甩到群里,王宇还被人圈出来问是不是变态,存这么多这种视频。 “怎么没有呢……” 没找到,林暮从通讯录里找到王宇。 【木木木:睡了吗?】 王宇是个夜猫子,接近凌晨,消息回得飞快。 【社会你宇哥:没,咋了宝,想你宇哥了?】 【社会你宇哥:从山里出来了?】 【社会你宇哥:现在在哪呢,西城?老家?啥时候来京北?】 【社会你宇哥:图片】 图片里一堆烤串,像是在某个烧烤小店,人很多,桌上摆着一排啤酒。 【社会你宇哥:在外头跟哥们喝酒呢,现在打飞机过来还赶趟,风里雨里,京北等你!】 【木木木:……】 又一串语音发过来,林暮打字慢,那边等得不耐烦,直接打来语音电话,林暮马上就给挂了,心虚地往房门看了眼。 【木木木:打字说】 【社会你宇哥:宝,你挂我电话,你原来不是这样的,是不是有别的狗了?】 【木木木:……】 【社会你宇哥:看,又冷漠我】 【木木木:差不多行了,等你吃完饭方便的时候,能把网盘借我一下吗?】 【社会你宇哥:?】 【社会你宇哥:别告诉我你工作用啊,空间满满的了……你找老二,他也有会员。】 【木木木:不是……】 林暮啧了一声,有点后悔找王宇,原来他让自己看自己都不看,这回指定躲不过他的一顿调侃。 果然,那边王宇消息又砸过来。 【社会你宇哥:???】 【社会你宇哥:开窍了?】 【社会你宇哥:别告诉我你真打飞机啊~[坏笑]孩子也是长大了】 【木木木:滚吧。】 【木木木:不用了。】 【木木木:吃你的,睡了。】 林暮脸上发烫,手机塞到枕头底下,双手放在小腹上,摆出无比安详的入睡姿势。 第259章 嗡嗡,嗡嗡,嗡嗡嗡—— 犹豫半分钟,掏出来,打开,一串下载链接跟账号密码被人丢过来。 【社会你宇哥:诶呀真是的。】 【社会你宇哥:你看的话就第一个文件夹啊,后面的别瞎看,太猎奇,不适合你这种入门小萌新。】 【社会你宇哥:特别推荐138】 【社会你宇哥:电影虽好~注意节制~[呲牙]】 林暮装瞎没回,点进网盘下载链接,忐忑地等待下载安装后输入账号密码,进去了。 又往门口看眼,擦了擦手心的汗,把头缩进被子里,找到目标文件夹打开。 …… 林暮猛地掀开被,手机丢到一边,抬手摸了摸脸,冲进洗手间洗了个澡,发丝不住滴水,沿着下颌滑落。 画面的人脸换成镜子里的,坐在陈淮身上…… 不不不……不能想! 打开水龙头,一捧凉水浇在脸上,林暮没再照镜子,套上衣服出去。 摸到开关点亮,床上还是被他滚得乱七八糟的样子,陈淮没回来,林暮抚平后出去找人。 客厅只有小灯亮着,林暮去岛台倒杯水,仰头吞咽时听见另一侧不明显地碰撞声。 放下水杯,林暮想到陈淮先前别墅二楼角落的拳击室,随着越走越近,更加确定陈淮在打拳袋。 半夜打拳,为了发泄?心情不好吗? 里面声音忽然停了,林暮四处看了看,快步溜回房间躺下,装作从没出去过的样子。 等他快睡着了人才回来,床铺微沉,陈淮越过林暮关灯,林暮才反应过来,陈淮走之前是关了灯的。 “陈淮……” “嗯?” 林暮伸手摸摸,身上清爽的,也不冷,安下心。 “没事,今天太晚了,先睡吧。” 像是有话没说完,但陈淮没有追问,因为他自己也是这样的,有很多想说的话,难以开口。 可无论是什么,都没有林暮此刻这样真实的存在于怀中重要。 · 林暮跟着陈淮上了两天班,他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另一侧,助理小王经常出入,偶尔办公室门上锁,林暮要去给他开门。 好像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完全对调了,助理小王变成总是被关在门外的那一个。 公司里面专门有个部门负责基金会的运作,非常专业,林暮大多数时候只能充当吉祥物,但与山区孩子沟通,或是对于山区儿童的心理问题这一块,林暮比所有人都要靠谱。 快到林晓依的忌日前两天,林暮心事重重,陈淮主动问他要不要回北城看看,羊淮山的学校已经初具雏形,天气太冷,马上就要暂停施工了。 林暮把面前的文件收起来,陈淮日常工作比他要忙很多,非常多,经常从早上六点出门,一直工作到凌晨一两点钟,他不只是负责总决策,还包括很多项目的开发与程序编写。 “你有时间吗?没有的话我可以自己回去。” 陈淮旁边的咖啡已经喝完了,林暮把自己的推过去,告诉他:“如果我不在也要注意休息。” 他从助理小王那里不小心听到过很多次小道消息,比如陈总是个工作狂,经常二十小时不用睡觉的那种,最长记录是三天四夜没有睡。 作为助理的小王苦不堪言,放在平时这种话是不可能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但是老板发话,老板娘想知道什么,都要如实相告。 他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诚实。 添油加醋什么的,他才不会干呢——才怪。 老板娘上岗的第二个月,小王同志工资翻了一倍,拿着工资卡问林暮:“我该不会……要失业了吧?” 第127章 次日,林暮进门前敲了助理办公室的门,告诉他:“多的那份我帮你问过了,是奖金。” “啊……啊?”助理小王指指自己,“真的假的!” “嗯。”林暮点点头,把给陈淮买营养剂时多带的三份放在小王桌上,“这个是送给你们的,过两天我们回北城,要麻烦你们了,另外两个人的要麻烦你转交给他们。” 喜悦的表情碎掉,小王端着属于自己的那份补品,捂着胸口,笑比哭难看:“不麻烦不麻烦,老板娘——不是,祝老板您们,一路顺风,我等必定为陈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林暮哭笑不得,安慰的话卡在嘴边不知道怎么说,小王说过,陈总评估处理文件的效率很高,一个顶他们三个,陈淮不在的时候,程序方面的问题也得他们跟工程部协调扯皮,总之,陈淮走了,助理室的天塌一半,哪怕他们已是人中龙凤。 “要不让他多雇几个,我原来打工的时——” “别别别老板nia——那什么!”小王站起来,刚想伸手握住林暮得手,临门一脚缩回去,神情悲怆,斗志满满:“我们可以!” 非常具有人文关怀品质的林暮同志回到顶层办公室委婉跟陈淮提了一嘴,说感觉秘书室的几个人很忙的样子,陈淮手指不停敲着键盘,面不改色道:“他们?七位数的年薪,另加股份分红。” 林暮:。 手指微微动了动,下一秒,眼睛一亮:“陈总,您还缺秘书吗?” 键盘敲击声停下,陈淮扭头,挑眉看他:“缺啊。” “但得应聘。”陈淮说着,将双手放在桌上,面色严肃,有了点平时跟其他人对接工作的时的正经味道:“离近点,先面个试。” 第260章 老打工人林暮立刻拘谨地走到人面前,刚想装模作样地开始自我介绍,被老板一把拽进怀里,坐在人腿上。 老板绷着脸,圈圈林暮的胳膊,挑剔道:“太瘦,不合格。” 明摆着找事,林暮立马凶起来:“嘶你挑猪肉呢是吧——” 林暮下巴被人捏住,扭了扭,陈淮故作思考:“长相么……深得我心。怎么,林助理考虑卖身吗?给你开后门。” 林暮本想把这突然不正经的人推开,但想到陈淮刚刚疲倦揉头的样子,没动。 什么人都禁不住这么折腾,林暮自己可以在休息室补觉,陈淮却只能偶尔抱住他,靠在他身上小憩几分钟,因为每隔一段时间都有人敲门,没人也会有工作电话接进来。 难得歇一会,最近实在忙,陈淮回国后第一时间没回京北,而是跑去了山里,后面又出国一趟,过几天他们还要走,工作就全堆积在这两天。 林暮空闲时间会跟着部门的人恶补各种活动流程与法律知识,两个人各忙各的,好久没这么放松。 想着,他四肢不调地靠在陈淮身上,配合地磕巴着问:“老板,怎,怎么卖?这样?”说完抬起一条腿,姿势是自己都没眼看的滑稽。 陈淮笑,被林暮一个眼神示意后憋回去,手顺着衣摆探入,游移在后腰,林暮腰侧一酥,弓着身子往前躲,贴得陈淮更近。 “投怀送抱,很专业。”陈淮冷静评价。 “专你个头,停,痒,别乱摸——” 陈淮此刻手掌倏然收紧,眼神凌冽,对着门外呵道:“谁?” 林暮跟着回头,办公室的门他回来没关严,留着一道缝,很小,不足以让人看到里面的场景,但声音肯定隔不住,外面人敲门后讲话,听声音是陈淮另一个助理。 无地自容的林暮腾地站起来,丢下一句“你先忙”,匆匆跑进休息室躲起来。 以后都没脸去助理办公室了。 林暮在休息室没别的事情做,缓了一会,跟出版社沟通,订了一批新教材,预备送进各个已经建好学校处于帮扶名单的山区学校里。 名为一班f4的群今晚格外热闹。 创建时间在几个月前,王媛赶到京北看林望月的时候,林暮已经走了,但他们重新拉了四人小群,从动物软件转移到了绿色软件。 大家的群名片都不约而同改回原来那样。 【颜颜酱天下第一:@1@三青,你们俩在哪呢,我跟圆圆元旦之后回北城!今年在北城过年!你们在哪过年啊!】 【颜颜酱天下第一:马上就要过年了,迫不及待啊啊啊啊!想吃老家步行街胡同里的那家麻辣烫,加酸甜那种!】 【颜颜酱天下第一:约起来啊!别装死,快出来!@1@三青@圆圆】 【圆圆:姐你看看时间,现在是凌晨一点。】 【颜颜酱天下第一:啊……抱一丝,[哭泣],期待你们明天的回复!】 【三青:我刚问了江清,回的,等他放假之后才能走,应该挺晚的。】 【颜颜酱天下第一:啊啊啊啊啊还是月月好!就差11啦!】 【1:我们明天回。】 【颜颜酱天下第一:?】 【颜颜酱天下第一:等等,我们?我们??@1,谁们!你把话说清楚!】 【1:陈淮……】 【颜颜酱天下第一:?】 【圆圆:?】 群语音响起来,林暮不知道陈淮还要多久,他们今晚回家,想着打发时间,就接了这个明摆着是三堂会审的电话。 张希颜脸上贴着面膜,背景里有节奏很快的电子音乐,她一把将面膜扯下去甩在化妆桌上,圆脸放大填满整个屏幕:“林小一你说谁?那个把你忘了的臭渣男?你咋就一棵树上吊死了!!这门亲事我不同意,你换一个,我给你介绍,01都有,保准比他对你好!” 王媛劝她冷静,林望月那边只能看到个天花板,像是还在医院里。 林暮把扬声器音量降低,好在为了方便休息,办公室休息室的隔音也做得很好。 林暮:“不是,他想起来了。” 张希颜:“想起来有个屁用!前几年你吃苦的时候他干什么去了!?你挨骂的时候他干什么去了?!大老板了不起啊,现在还不是落魄了?我跟你说这就是坏男人的报应!” 林暮弱弱插嘴:“前几年也不怎么苦……不是,热搜其实是他撤下去的。” 张希颜张开的嘴僵硬地合上:“哦。” “???”安静不到三秒,张希颜立刻反应过来,不解地问林暮:“他公司不是破产清算了吗?我靠,这个狗男人是不是装可怜骗你!?你千万别被他骗了! 我跟你说小一,当年我是太小了没看出来,那天我从京北回家路上就不停在想,那陈淮绝对不是什么好鸟,上学的时候就会装,控制欲可强,我给你送块巧克力,那眼神恨不得刀了我,圆圆也说他看起来不好相与! 回家我还找到当年的旧手机了,你猜怎么着?” 林暮:“啊?怎么了?” 张希颜:“他根本就是一直在跟踪你啊!原来穿得破破烂烂的时候就天天盯着你了!原来我都没注意,存了几张早时候照片,那天才发现的。那眼神,都快把你盯出个窟窿了! 再一算时间,光是跟踪你就跟踪好几年啦!这种人夺可怕!真的,小一,赶紧有多远跑多远,别跟他扯上关系,我怀疑你去京北的事都是个套路,没准都是他参与其……” 第261章 张希颜声音戛然而止。 林暮趴在床上,手机支在一边,圆圆掉线了,林望月一直没说话,光是张希颜说个不停,语速又快,他好几次想打断都没机会。 这刚一逮到,马上义正言辞地开始为陈淮解释:“事情有点复杂,一时说不清楚,颜颜你刚才说的这些其实我早都知道了。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 陈淮有时候状态不太好,你别往心里去,他不是故意的,我替他给你道歉。 跟踪的事我知道,分开的事也有好多误会,我来京北的事……我也想过,但都没关系,我不介意。你是我的朋友,站在我的立场思考问题,全都是为了我好,我很开心。” 林暮在认真地回应朋友的关心,可同时又没办法控制地想,陈淮有没有能这样关心他的朋友呢? “我能认识你们几个,是很幸运的事,但其实陈淮……也有他的不得已的苦衷吧,其实他也有很多事为我着想,他为我做的要比我为他做的多很多。谢谢你,颜颜。” “你们是我最好的朋友,陈淮是我的家人。”林暮不善于面对别人剖析自己,他一直不敢出境,也不好意思看手机,下巴垫在胳膊上,目光落在床头。 他既想为陈淮说几句话,也像是对最亲近的人坦白般,一鼓作气地表达道,“或许,或许也是我以后的爱人……我知道这种事情不能强求,如果你们能够接纳他,我会很开心,但是如果不行,也没关系,你们对我都很重要,等我回去仔细跟你们聊……” 张希颜迟迟没回复,林暮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张希颜那边的音乐声也停了,他把手机拿过来,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断了,他讲的太投入了,没看到。 群里张希颜发了几条消息。 【颜颜酱天下第一:我再也不乱说话了[闭嘴]】 【颜颜酱天下第一:图片】 【颜颜酱天下第一:百年好合[双手合十]晚安!】 是个截图,屏幕里只露出林暮的脑门,身后的门半开着,陈淮站在门边。 林暮呆呆地,小腿边上一沉,僵硬转头,陈淮好整以暇地坐在那,望着他。 陈淮沉声问道:“早就知道?” 林暮没反应,默默把头转回去。 声音靠近,又问:“什么都不介意?” 林暮只管装死。 “爱人……?是什么?” 林暮受不了,爬起来给人嘴捂上,脸比刚才钻进休息室之前还红,小声吼道:“别问了!” 第128章 定了晚上的飞机,陈淮今天去公司开会,林暮留在家里收拾东西。 大号黑色行李箱打开,平铺在床上,林暮东西实在少,只占了三分之一的地方。北城冷,陈淮衣柜里没有几件厚衣服,两个人平时往来经过最冷的地方是地下停车场,没意识到要买冬季外套。 林暮给他多塞了几件羊绒衫,怕陈淮用不惯自己的洗漱用品,又把浴室里他常用的那些东西都打包起来。 再折返回衣柜边上的时候,不经意在角落里看见被防尘袋罩着的衣服,于一众裸奔的定制服装中稍显特殊。 ——是前段时间自己给他的那件,被洗干净挂起来,打开袋子后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正好回去下飞机之后能换上,这样不用重新买了,不然林暮还想着等会出门去给陈淮临时买一件。 北城下了个飞机就是另一个季节的温度了,跟京北的冬天不是一个等级,没羽绒服不行。 本来不用这么急回去……但林暮前几天接到了一通特殊的电话。 对面的老人声音比多年前最后见面的时候苍老许多,先是客客气气地询问他是不是林小一,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经过漫长的寒暄铺垫,终于问了最重要的那句:“你想知道她的墓地在哪吗?” 林暮不记得他后来又说了什么,总之对方想用一个地址,换来跟林暮在北城见面的机会,林暮没有拒绝。 当年他没有捧到母亲的骨灰盒,也没能留下一张母亲的遗照。 林晓依不喜欢羊淮山,林暮没有给她在山中立碑,只会在每年那日去路口烧点纸,告诉林晓依自己有在好好生活。 手里唯一一张照片,是在实验室陈南平桌上的那张,夹在那本日记里。 他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机会亲眼看到林晓依的墓。 东西收拾起来很快,放在门口,林暮靠在门上给王宇发消息,问他中午有没有空,约个饭。 发送成功,抬眼看到玄关柜子上的手表,脸色变了变,昨晚回来在门口发生的事全冒出来,他小声骂了句混蛋,把手表抄起来走进书房,桌下有个保险柜。 陈淮前段时间塞给他几张卡,一些产权合同,林暮当场懵掉,最后是被陈淮带进书房,手把手输入了自己的生日,录入虹膜与指纹,把一堆巨额资产锁了进去。 表也贵的,陈淮之前有一次晚上摘了放在床头,林暮只是拿起来看一眼,陈淮第二天就给他弄了个同款,表盒上印着patekphilippe,林暮偷偷在网上搜,看到搜索结果倒吸一口凉气,当即连盒带表塞进保险箱。 一个弄不下来的镯子都够林暮紧张的,自己已经是行走的几千万了,可不能再往身上乱添东西。 好在他找到了合适的黑色弹力发圈,宽的那种,套在镯子上没红绳那么显眼,还能起到很好的保护作用。 第262章 电话嘟嘟响,是王宇回过来的,林暮接起。 “你个小王八蛋!啥时候来京北的?今天?咋不告诉我一声呢!在哪呢?我坐地铁接你去!”王宇又骂他几声,旁边有个女生说了几句话,王宇语气变得特别正经,“好兄弟,您在哪,哥们马上去接你。” “不用,我约个地方碰面吧。” “好!”正经不过三秒,王宇突然开始傻笑,“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有个好消息,但我不告诉你,等见面给你个惊喜。” 林暮走出小区,坐上公交时给陈淮发了张自拍,死亡角度,配文:去见宇哥,你什么时候忙完?我去公司找你? 陈淮没回,应该是在忙,林暮把手机揣回兜里。 工作日车上人不多,林暮坐在后面靠窗位置,有了些看风景的心情,楼与楼之前没有太大的区别,这是国内最发达的城市之一,以远超其他城市数十倍的dgp吸引一波波前赴后继的年轻人。 可这里的天太多时候是雾蒙蒙的,路上行人急匆匆,林暮找不到归属感。 中午饭店基本都在休息,约定的位置在一家咖啡厅,林暮到了地方拿着手机正核对名字,王宇已经迎出来,身后跟着一个女生,身影被他庞大的躯体挡住。 林暮好奇地向后探头,王宇“诶~”的一声挡住,“不给你看~不给你——诶哟,我的胳膊,断了断了——” “别装啦你。”女生又照着王宇说断了的胳膊拍一下,从人身后走出来,“林暮……你好,又见面了。” 林暮哑然,看着熟悉的面孔半天蹦不出来一个字。 “啧,干嘛呢干嘛呢,”王宇护着小崽一样把女朋友挡住,“知道你嫂子好看,那也不能这么看啊!” “……傻叉。”林暮冷漠无情丢下俩字,跟女生点了个头。 三个人坐在角落,王宇兴奋地不得了,嘴巴没停过,讲女生是怎么仙女下凡突然拉着行李箱出现在他家门口,含泪抱着他说我们复合吧,讲命运是多么多么奇妙。 “原来是因为她妈妈出了事才走的……我就知道,宝贝不会无缘无故抛弃我,嘿嘿嘿,现在伯母已经完全康复了!林暮,过几天放假,我们准备回老家见父母了,你也早点找个女朋友吧!” 女生表情局促,但也没打断王宇说话,算是借着王宇的口给林暮一个交代。 等到王宇去洗手间,女生才主动说了坐下的第一句话:“对不起,也谢谢你,没有把之前的事告诉宇哥。” “嗯。”林暮端起杯子喝口咖啡,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得提醒你,王宇有权知道实情,两个人之间想要长久走下去,互相坦诚很重要。” “我知道!”女生放在桌上的手握成拳,咽了口唾沫,说:“我们老家的房子卖了,手术费用医保报销一部分,而且……而且我已经复职了,在陈总另一家新公司,谈下来的单子分成也很多,顾总借我的钱……我已经还上了,我会找机会跟宇哥坦白。” 林暮听到陈淮的名字,楞了一下,放下杯子,看向窗外,心里的猜测其实已经落实的差不多。 “那提前祝贺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他轻声说。 王宇他们两个下午还得回公司上班,林暮与他们告别,在路边漫无目的地走。 他是怎么一步步来到京北,跟陈淮无数次偶遇,爆发误会的,叶澄的话,顾昭的话,一条条断开的线头仿佛寻到同一个根源。 但愿自己也能等来对方的坦白吧,林暮想。 陈淮的电话打过来,问林暮在哪。 林暮往四周看看,报了个地名,陈淮要来接他,林暮问:“你忙完了吗?” “嗯。”陈淮在走路,背景从喧闹到安静,林暮听到车辆解锁的声音,对方的脚步有些匆忙。 “好,那我在这里等你吧,刚好附近有个公交站。” “很快。” 电话连着,两个人都没说话,林暮看来往的车流与行人,直到陈淮的车停在他面前,落下车窗。 林暮就坐在公交座椅上,手机放在身旁,两手支着椅子,耸肩与陈淮对视。 “果然很快。”林暮笑,捡起手机,陈淮帮他开了副驾驶车门。 坐进去,低头扣安全带,刚扣上,手被按住,陈淮捧着他的脸亲过来。 陈淮身后车窗降到一半,骑着自行车的年轻人穿过去,路对面有结伴走路的女孩看过来,林暮猛地往后躲,脑袋结结实实砸在陈淮迅速垫在车门边框的手背上。 “有人……”林暮心虚给人揉手。 陈淮垂眼看了下,没吭声,过会,声音有点冷:“再不走违章了。” “哦哦。”林暮乖乖坐好,车子启动,他问:“我们去哪?直接回家吗?” 陈淮看他一眼,想起什么,目视前方:“我姐回国了。” “陈老……不是,陈雪姐?她回来了?什么时候?现在在哪呢?” “今天上午,在半山别墅。” “……”得,开始惜字如金了,林暮小声问:“不高兴了?” “没。” 吧嗒。 陈淮猛地一踩刹车,林暮吓得攥紧扶手,“怎么了!” “红灯。”陈淮面不改色,转头看向林暮,视线略过林暮身后的车窗,语气平静地说,“可以再来一次吗?防窥膜,外面看不到。” 第263章 再来你妹啊! 林暮把人的脸掰回正位。 再用余光偷看,某人嘴角微微扬起,看来是哄好了。 当年在饭店打工,同事教他怎么哄女朋友,林暮没往心里去,忘得差不多,就依稀记着这个,没想到这么管用。 再一个红绿灯,车辆停下,陈淮刚扭头,林暮立刻条件反射回答:“不可以。” 陈淮:…… 接过陈淮递过来的手机,林暮看到陈雪发消息给陈淮,说妈让她问他们下午走之前要不要去半山别墅吃个饭,问小一现在有没有跟他在一起,好久没见了,过得怎么样。 随后又补充道:母亲也在,如果小一介意,你们就不要过来了,路上小心。 林暮看完,刚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陈淮已经把手机接回去发了语音回复对方:“不回,你们吃。” “不是。”林暮把手机抢过来,“我刚刚不是说这个不可以!” 他把消息撤回,也不知道陈雪姐看到没有,车辆快要驶入小区,林暮松开满是指痕的手心,跟陈淮说:“去一趟吧。” 掉头前陈淮非常纵容地跟他说:“不想去就不去,什么都不需要在意,你有做出任何选择的权力。” “去吧。”林暮说,“我想去看看陈雪姐。” 半山别墅。 林暮抓抓并不乱的头发,理理板正的上衣,想起王宇说去女朋友家要带礼物,迟钝地问陈淮:“我是不是应该买点东西……” 陈淮定定看着他,几秒后,轻飘飘地问:“你现在是准备见丈母娘啊?” 车门甩得很响,见个鬼的丈母娘,林暮自如地穿过花园走向别墅,走出一段,回头看向陈淮,一身正装,步伐松散,走出悠然自得的韵味,看向他时温柔的目光来不及收回去,林暮又不合时宜地想到上学的时候。 某节课上,张希颜问他,陈淮是不是做丈夫的好人选。 林暮当时心里默默想,能不能做丈夫不知道,但真的很适合做老婆。 如果是这样……那说今天见的是丈母娘,也没什么问题。 有人偷偷爽了。 对于许雁婉,林暮没有过多的情绪,只能说误会太多,厌恶不至于,但怎么都喜欢不起来是真的。 他等陈淮走近了,与人并肩向前,林暮看着旁边光秃秃的树杈,看脚下地板缝隙中的鹅卵石,状似不经意间问陈淮:“我们这算见家长吗?” 没人不知道见家长是什么意思,就连林暮这样人际交往一塌糊涂的人都知道。 规律的脚步声踢踏踢踏,见到别墅房门了,许雁婉正巧推开,林暮下意识停住。 陈淮在他身侧一同站下,定定地说:“算。” · 今天的许雁婉有些不太一样,林暮没有天真到认为她是来迎接自己,许雁婉也没让他失望,推开门什么都没说,便转身回了屋子,跟他们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林暮与陈淮对视后跟着进去,林暮看着人的背影,这才知道哪里不一样了,许雁婉今天没有化妆,也或者画得很淡自己没看出来。 她一改往日具有视觉冲击力的着装风格,穿着柔软的米色宽松毛衣与阔腿裤,整个人显得非常……松弛而平静。 这与林暮印象中许雁婉精致锐利的形象十分不符。 陈雪从电梯迎面走出来:“我还以为你们还得晚一会能到,你们先坐,吃点水果,我去叫张妈准备上菜。” 许雁婉已经坐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 陈淮带着林暮坐下,将林暮放在较远的一侧,给他手里塞了几颗青提。 母子俩都没有要张嘴的意思,陈淮只顾玩林暮手,许雁婉目光撇过来几次,林暮僵着胳膊想抽走,被陈淮牵得很紧。 林暮尴尬得想要原地消失。 最后还是他硬着头皮,用力把牵在一起的手压在身后,不冷不热地说了声:“阿姨好。” 许雁婉身体一顿,后背靠在沙发上,“嗯”一声算是回应。 “几点的飞机?”许雁婉问陈淮。 陈淮不出声,林暮看看陈淮,使劲捏他一下,眼神示意他“说啊,问你呢!” “九点。”陈淮道。 “在聊什么?”陈雪从客厅外走进来,“很快,十几分钟就好,怕耽误你们起飞,菜品提前备好的。” 大救星来了。 陈雪站在林暮边上,林暮连忙推推陈淮,示意他往另一侧让一让,陈淮抬头,又看看陈雪身后那一排沙发,被陈雪调侃:“怎么,我不能坐这边?” 不情不愿挪了一块。 陈雪问林暮:“是不是胖了点?” “有吗?”林暮摸摸脸,“没注意。” “我看下巴上像是长了点肉。”陈雪撩了一下耳边滑落的头发,“想吃什么让小淮给你做,前段时间出国我吃不下饭,才知道他厨艺那么好。” “啊,”林暮其实面对聊这个的也招架不住,家长里短的,奇怪,太奇怪,手都不知道往哪摆,“他忙,我也能做一点。” 陈雪又对他说什么,林暮认真应付着,突然,许雁婉站起来,对陈淮说:“跟我上楼一趟。” 语气神情都很严肃,陈淮顿了顿,松开林暮,告诉他:“我很快就下来,你跟我姐聊一会。”说完示意陈雪。 “放心去吧,丢不了。” 第264章 林暮看着两个人消失在拐角,心里七上八下,陈雪也收起调笑。 “小一,你们,现在挺好的?”问得很小心。 “挺好的。”陈淮走了,林暮就往陈淮先前坐过的地方移动,拉开一些让自己舒服的距离,还是忍不住往他们消失的地方看,“他们……” 陈雪回头看一眼,安慰林暮:“没事。” “其实今天这顿饭是母亲让我问的。出国后发生一些事,父母那一辈的误会,算是解开了。”陈雪叹气,“母亲她的脾气……太倔吧,不然当年也不至于跟父亲总是吵架。” 林暮没有对此发表评价,只是安静地充当倾听者。 “知道自己错了也放不下身段,她一直是这样的,父亲瞒得太好了,母亲知道了还是有怨气。” 林暮摸着手里的水果,冰凉的果肉已经被他捂热,他难免想到先前陈淮说过的话,不禁感叹母子俩相似的地方挺多的。 陈雪口中的许雁婉陈南平,上学时期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不顾外婆反对也要跟穷小子在一起,放在她那样的家庭,如果不是家人对她足够宠爱,她是连自己选择的机会都没有的。 难得放下身段获得的感情终止于一场难以避免误会,待到知道真相的那天,陈南平已经离世,许雁婉该是什么感受,林暮不愿细想。 “公司破产,又得知父亲实验室那些消息,母亲生了一场大病。”陈雪扼腕,“小淮也被带走,治疗很久,配合地参与很多生物实验,我差点以为天要塌了,还好都过去了。” “如果不是小淮,我们现在还蒙在鼓里,”想了想,陈雪说,“小淮也许,真的很喜欢你。” 林暮紧张地捏爆一颗青提,手忙脚乱地抽纸擦手,他自己乱想是一回事,从陈淮家人,自己尊重的的长辈嘴里听到这种话,足够林暮震惊了。 陈雪递给他一张湿巾,林暮低头擦指缝,难堪地头都不敢抬。 陈雪摸摸他的头:“其实这话不应该我来说,但我想小淮那性格,没人说,你或许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知道。” 林暮蓦然抬头,把湿巾攥在手里,端正地坐好。 “放松些,别紧张,都是过去的事,你们好好的,我希望他跟你,你们都能好好的。” 原来他们出国避风头是假。 真实情况是陈淮早早配合国内,在国外布了局,将常年与许雁鸿他们联系合作的境外犯罪集团揪了出来,同时打着合作的旗号,暗中收集证据,几乎将他们一网打尽。 随后又将近年秘密开发的实验项目成果上交,答应配合进行一切处于合理范围内的人体实验,用以验证实验报告的真实性。 这么多的筹码,换来的只是要求当年实验项目公之于众,参与人员署名,一个不落。 更多的内容陈雪不得而知。 原来,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做过那么多…… 揪犯罪团伙,当实验对象,无论哪一件事,光是想想,林暮都感觉是非常困难的事,实验对象是那么好当的吗? 所以新闻里总是提到ch,那就是陈淮没错。 “小淮他回国前,精神状况评估测试已经能在99%的时间里维持正常水平,你不用怕他会伤害你,他控制的很好。”陈雪侧过脸,“我知道我说这样的话有些不负责,但他怎么说也是我弟,我希望他能快乐。” “他为什么……要进行精神状况评估……”林暮脑子乱,问得断断续续,他依稀知道陈淮的情绪肯定有问题,但一直都不知道更具体的情况。 “你不知道?”陈雪意外,“不应该……他没跟你……” 陈雪还想说什么,林暮却缓了口气,声音有点哑:“没事了,陈雪姐,不用说了。我想等他,自己跟我说。” · 陈淮跟许雁婉先后下来,林暮已经整理好情绪,陈雪去餐厅看上菜情况,路过陈淮的时候拍拍弟弟肩膀:“还给你。” 林暮装得不是很好,被发现了。 陈淮轻声问他怎么了。 林暮摇头说没事,问陈淮谈好了吗。 “嗯。”陈淮放下手里的文件夹,“如果不舒服我们就先走。” “没事。” 恰巧陈雪说饭菜已经上齐了。 “走吧。”林暮拉着陈淮起身,许雁婉站在拐角处等了他们一下,待二人靠近一齐走进餐厅。 饭桌上没有讲话的习惯,陈雪给陈淮盛了碗鸡蛋羹,讲说:“母亲嘱咐张妈特意蒸的,说你爱吃。” 许雁婉手腕细微地抖了下,很快恢复如常,没有否认。 陈淮将那碗鸡蛋羹递给林暮,不咸不淡地说:“是林暮爱吃。” 林暮瞬间成为焦点,陈雪许雁婉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他硬着头皮推回陈淮面前:“你吃。” 陈淮没拒绝。 林暮如坐针毡,好在很快吃完离开了,陈雪送他们出门:“祝你们一路顺风。” “谢谢。” 坐回车上,林暮终于放松,陈淮打开顶灯,将文件夹递给林暮。 “什么?”林暮解开袋子上缠绕的白线。 车辆启动,越过别墅大门,林暮从里面抽出一份股权无偿转让(赠与)协议书,末尾已经签好许雁婉的名字。 乙方写着的是——林暮!? “这这,我,你妈,不是,你母亲……”舌头都要打结了,林暮努力维持镇定问,“这是什么意思。” 第265章 陈淮扭头看一眼,把林暮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乱的头发捋顺,心情变得有些好:“迟来的见面礼,想收就收,不想收就撕了。” ??? 什么?什么见面礼?不会是他想的那个吧? “她准备的都是首饰,用不上,才想到这个。新公司,但前景不错,看你自己意思。” 林暮回家把协议书也锁进保险箱,梦游一样跟着陈淮上了飞机,两个多小时下机,在更衣室换了羽绒服。 其实出了大厅很快就上车了,没有很冷,林暮跟陈淮坐在后排。 他把窗子打开透气,呼吸到熟悉的冷空气,车灯扫过路边都是积雪,清醒一阵,林暮把车窗关上,靠近陈淮。 不确定地问:“你说她送我见面礼,是什么意思啊?” 陈淮搂着他:“你说呢?” 林暮看了一眼司机,两个男的搂搂抱抱虽然奇怪,但其实也还好,现在明显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 “……的见面礼?”做贼一样的声音,说悄悄话呢。 陈淮偏要使坏:“没听清,什么?” “丈母娘……”林暮几乎用气声在说。 “还是没听……” “陈淮!”林暮闪开,离人远远的,“不说了。” 陈淮把人重新捞回去,靠在林暮肩上,小声说“是”,说“就是丈母娘的见面礼。” “满意了?”陈淮很近地贴着林暮的耳朵,叫了声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老公。” 林暮呆了足足有一分钟,僵硬移动脖颈,缓缓抬手捂住自己左半边彻底麻掉的耳朵,像个控制程序失灵的小机器人。 “你别乱叫……”有了那声称呼,林暮都没办法凶陈淮了。 他往车门边蹭蹭,头靠着玻璃,把帽子扣上,一只手被陈淮牵着,另一只手缩进袖子里,整个人像蜷缩在羽绒服中的寄居蟹。 陈淮也不继续恼他,没规律地揉林暮手指,手从袖口钻进去,摸胳膊。 途径灯火通明的便利店,林暮叫停,说话很不流畅地问陈淮:“你,你饿吗?家里,没有,吃的,要不我,我去买,买一点?” “你饿吗?”陈淮反问,他们上飞机之前刚吃过,“饿就买点。” “好,我饿。”林暮推开门,陈淮想跟着下车,林暮立马给人推回去,语气强硬,“冷,你别,别出来,我自己去。” 走两步,又回头,告诫从车窗往外看的陈淮:“车里等着啊,不然我,生气了。” 穿着大大羽绒服的男生,四肢不太灵便地往超市走,陈淮皱了皱眉,发觉林暮像是同手同脚了,刚想提醒,却见人脚步一顿,突然跑起来扎进去。 很快出来,手里提着黑色塑料袋。 “往里面点啊你。”林暮推陈淮,坐上车,把袋子放在自己脚下,帽子又扣上,缩进衣服里。 车辆行驶摇摇晃晃,林暮睡着了,抵达目的地,被陈淮叫醒。 没等林暮彻底清醒,陈淮从另一面绕过来,打开门,弯腰把林暮直接抱起来,顺手拎着方才买来的东西,另一只手拉着行李箱。 走了没几步,林暮挣扎起来:“放我下来,这天结冰了,路滑。” “不要。”陈淮少见地任性,“你不挣扎不会摔。” 飘小雪了,月光明亮,林暮没再动了,看着两边的墙壁倒退,这条胡同跟七年前没什么两样,他们又回来了。 真好,他们又回来了。 开锁,进门,开灯,关门。 两个人挤在小小的玄关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林暮背手锁门,咔哒声打破沉闷。 陈淮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柜子上,去开了窗通风。 他跟上次表现得完全不同,像是对这里熟稔到不行,擦桌子,擦床,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被大袋子封起来的被褥,铺上电热毯。 电热毯开关推上去的时候,两枚红灯亮起,还是好用的。 林暮趁人干活的时候把东西从袋子里拿出来,用外套包着卷起来了放在角落了,给陈淮装模作样打下手。 不大点的小屋,随便收拾收拾,十几分钟就好。 “饿吗?”陈淮问他。 林暮摇头,摸摸鼻子,有点凉,陈淮转身上床把窗户关上了。 “我去洗澡!” 等陈淮转回来,人已经钻进洗手间,拉上门,啪地声音很响,关太急了,拉门撞上又弹开一块,陈淮看见三根手指偷摸伸出来,把露出一道缝隙的门重新拉上。 热水器都没开呢,洗手间灯也忘开了,林暮站在很暗又狭小的空间里懊恼。 手里捏着刚才买的作案工具,一想起来脸上还发烫,店员的眼神一副我很懂你别急的样子,林暮连型号都没看清,随便捏了几个小盒子就丢收银台了。 啪。 灯亮了。 “有热水吗?”陈淮在外面问。 “有!”林暮下意识把东西背过去,这门没锁,太没安全感了,“你别进来啊。” 陈淮没理他。 磨蹭太久了,陈淮几次走到门口,都被耳尖听到脚步声的林暮吼住,折回床边。 声音也越来越不对劲,陈淮开始担心。 又一次敲门,林暮很凶地骂他:“别敲了,烦不烦。”但没等陈淮回去老实等着,又听里面说,“把灯关了。” 陈淮照做,整个屋子陷入黑暗时,面前的拉门唰地打开,他被人一把扯进去。 第266章 “陈淮……”林暮的声音不太稳,泡久了含着水汽,他拉着陈淮的手,“我弄不好……你帮我……” 热度扑面而来,一管东西被林暮塞到手里,沾染满手滑腻。 陈淮听到自己同样被水浸透的声音问:“这是什么?” 林暮不说话,挤在他手上,用实际行动告诉他。 …… 从浴室里出来,林暮已经没力气了,缺氧一样脑袋晕着,外面比里面冷很多,但马上被陈淮放进被子里,电热毯开了有一会,很热乎。 陈淮把湿透的衣服脱了扔在桌子上,走之前被林暮勾住手指,被子里的人咕哝着问:“都这样了,你还要去洗冷水澡吗?” 林暮很不自信那样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正常,所以不,不想……唔——” 从下巴到耳后被一只手包裹着,暴露在空气中有一会的手带点凉,林暮想到这只手刚刚做过什么,酸意从后背往上蔓延。 黑暗里陈淮起伏的背脊绷出力量的形状,林暮脑袋一点一点的被动承受亲吻。 被松开的间隙里,林暮继续不知死活地说:“如果你嫌弃……就算了。” 陈淮手指插进林暮头发里,他还站在床边,湿透的裤子贴在身上,凉透了,但灭不掉燃起的火。 “非要逼我?” 头皮有点痛,他仰脸看着陈淮,不解地问:“真不要……我吗?” 桌上湿透的上衣旁多了件裤子。 黑暗中有人叹息,“林暮,开始就不能喊停了。” “好。” …… “我困了……唔——”喘不上气了。 “最后一次。” “陈淮……你个……骗子……”嗓音颤抖。 “嗯。” “我不要了!”完全哑掉。 “老公。” “……” 疾风吹动着雪花撞在玻璃上,敲打出声响,这场雪一直下到天光熹微,风停了,雪也疲倦地落回地上。 第129章 【正文完】 沸腾的水声咕嘟咕嘟,有人走了几步,嘀的一声,像是小电锅关火的声音。 林暮疲倦地睁开眼,右边胳膊压得有些麻,他换了个姿势,一双长腿套着黑色长裤,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不清醒,可有种安心的熟悉,跟身上的酸痛融在一起,好像也有满足。 “醒了?” 陈淮蹲下靠近林暮,伸手贴了贴他的额头,温度很正常。 又小声问他:“喝口水,再睡一会?” 水杯递到旁边,是适口的温度,咕咚咕咚喝干净,林暮又钻进被窝里睡过去。 再醒过来,是闻到了满屋子的饭香味,林暮揉揉眼睛,刚想坐起来,动作僵在一半,他龇牙咧嘴地换了个方向,膝行着,爬到贴着床边的桌子旁。 林暮抓抓头发,完全记不起昨天晚上被人折腾到什么时候,又是怎么重新洗干净抱回来。虽然提前做过心理准备,但陈淮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疯些。 桌上摆着外面叫的饭菜,是林暮熟悉的那家大饭店,他浑然不知自己半边脸上顶着压出来的红印,呆坐在那神游。 陈淮刚弯腰,林暮兔子炸毛一样,立马捂着陈淮的嘴把人推开。 林暮表情格外正经:“陈淮,我认为我们以后有必要保持安全距离,你觉得呢?” 陈淮:? 林暮没理他质疑的眼神,推他一把,跑下床去洗脸刷牙了。 陈淮跟过来站在门口,林暮抓起牙刷,一脸戒备地指着陈淮,嘴角挂着泡沫,呛了一口:“咳,保持,保持距离啊!” 对面人半天没说话,抬起手,张开,掌心放着叠好的白色内裤。 “……”林暮后知后觉感觉凉飕飕的,这才发现自己只套了件陈淮的衬衫,很宽松,下面挂着空挡,一把将人手里东西抢过来,念叨着“起开起开!”,然后当着陈淮的面把门关上。 “疼吗?要不我帮……”外面问。 林暮没让人把话说完—— “滚!!!” · 在几日后的一个好天气,林暮提着水果与补品,去见了那两位论起来勉强能算作他“曾经”亲属的人,毕竟林暮的户口在刚成年就迁出来自己单开一本了。 这是他第一次去两个老人的家拜访,在一个老小区的三楼,水管与楼道墙壁上糊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广告。 敲敲门,等了一会,门打开,小时候看起来威武高壮的成年男人,现在衰颓得像颗干枯的老树。 一时不知道叫什么,林暮只礼貌地说了句:“您好。” 没见另一个老人的存在,林暮不免张望。 “她在屋里,不愿意出来,是我自作主张叫你来,先坐。”老人说。 待人坐下,老人给林暮倒了杯水。 “我们就这么一个儿子,突然没了,她接受不了,我也是,不知道怨谁,只能怨你妈和你。” 林暮没出声,他们把自己赶出去的事,在林暮心里,其实没留下太重的情绪。 他跟这两位接触的少,早就知晓他们不喜欢自己和妈妈,分开生活反而是最好的安排,林暮从没指望过他们会养育自己。 但他们不让自己知道林晓依的墓在哪,林暮过去真切地怨过。 事到如今,转念一想,继父会出意外,难道能说跟母亲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不比孩子失去母亲的痛轻,林暮不想再有什么怨言。 第267章 今天他选择出现在这,除了想知道母亲的消息,也是想给面前的这位老人的一些尊重。 老人没说太多,只进去房间,拿出一枚三十公分左右的黑色相框。 坐在林暮对面,老人陷入回忆,念叨着:“小宝没了,他生前总是在我们面前讲你,把你当亲生孩子。我们怎么对你,是我们的错。” 老人隔着擦得很干净的玻璃,摸着黑白照片里面男人的脸,“他只剩你这一个,如果你还认,就把照片带走,以后我们不在了,他也好吃到香火。如果不认,我也没话说。” 照片放在林暮面前的桌子上,里面的男人与女人带着微笑,永远停留在年轻的时候,而画面之外的老人头发花白,浑身布满皱纹,人生的长河已经快要走到尽头。 “认的。”林暮这样说。 走之前林暮将自己身上所有现金卷起来,塞进了桌布下,用杯子压住。 抱着遗像下楼,陈淮倚在门边等他,帮他打开车门,坐到驾驶位问:“他们难为你了?” 林暮摇摇头,说:“没有。”随后讲了一个地址。 这是一片家族墓地,陈淮没有陪林暮进去,想把第一次祭拜的时间留给林暮自己。 林暮从山上下来时已经傍晚,眼睛有些肿,大概率哭过,陈淮什么都没问,安静地带人回家。 好在林暮很快调整好了心情,他们一起去羊淮山走了一圈,新面孔增加很多,很多是见了之前的新闻过来的,想要挖掘这里更深层的故事。 拐卖村的印象根深蒂固,村里的人坚持否认,可这些人的否认太没有说服力了。 最终由林暮与村长牵头,本地公安授权,公开透明地为全村女性进行了一场dna集采。 有一些意料之外的结果出现,但信息被很好地封存。 幸运的是,全村上下,没有任何女性的dna与现存走失人员的dna数据库中的信息吻合。 这个消息让一些千里迢迢跑过来,意图大做文章的人扫兴而归。 山中逐渐恢复平静。 林暮暂留山中授课,陈淮陪同半月后,接到一通京北的电话,先行离开。 春节小年前一天,林暮接到张希颜的电话,告知她们次日抵达北城,林暮挂断电话后搭乘便车出山,路上收到陈淮的视频。 陈淮那边的背景像是在公司办公室,他放下笔,问林暮:“出来了?” “嗯,快过年了,山里没什么事了。”林暮隔着屏幕看人,发觉自己有点想他了,想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犹豫再三,还是选择不问了。 陈淮跟自己不一样,他的家人还在世,都在京北那边,跟家人一起过年,挺好的。 “你别太累了。”林暮讲话很小声,“也不用担心我,我这边都挺好的。” 陈淮嗯了声,也一直在看屏幕里的林暮,围着围巾,头发又长了,很像当年那个高中生。 转头看眼日历,陈淮想起今天开会结束后搭乘电梯,偶然听到旁边两个小女生在讨论的新年档的电影。 他打开网页,找到北城电影院,定了两张票,屏幕中央提示订票成功,时间大年初一。 “林暮。” “怎么了?你要开始忙了吗,忙就先挂,晚点打。” “等我回去,我们去看个电影吧。” 林暮没反应过来,过会才呆呆地问:“看什么?……我来订票。” “我订好了。”陈淮敲击桌面,语速沉缓,“《小木头历险记2》。” 晚上躺在小屋床上,林暮跟陈淮连着语音,装作已经睡着,打开浏览器搜索电影简介。 上面写着:“八年后,小木头重返地球,踏上了寻找人类朋友的全新旅途……” 忘记问陈淮订的是哪天的票,林暮想。 如果问了,他就能知道自己跟陈淮将在哪天见面,想念的感觉大概会因此缓解很多。 春节前一天上午。 林暮去商场挑选了很多食物,糖,干果,蔬菜,在陈淮的视频辅助下选择了一套非常漂亮的对联。 “如果你方便的话,我们可以视频跨年。”林暮这样说。 陈淮没等说话,视频被一通来自张希颜的电话中断:“老地方不见不散!我跟圆圆出门啦,刚刚给月月打过电话,就差你啦!” 老地方是林暮原来工作过的那家饭店,张希颜对那里产生了很特殊的感情,认为那里承载了他们高中时期最后的快乐。 林暮没有往家折返,直接拎着东西打车过来。 原来的新职员现在已经晋升为店长,竟然还能认出林暮,给他们包间赠送了凉菜与果盘,还有——四箱酒。 “这个可不是送的哦~”张希颜对服务生绽开笑脸,出来打寒假工的小男生面色通红,“麻烦小弟弟帮我把这些,这些,这些,全——部打开,谢谢!” 白酒啤酒摆满了整个桌子中心,林暮跟林望月交换眼神,没等他们说话,张希颜起身,笑嘻嘻地给他们俩面前各摆了一瓶。 “先来一瓶热热身,嗯?失踪的月?失联的一?你们这个表情,是有什么意见吗?” 圆圆没有阻止,那便是支持的意思,只说:“林望月刚出院没多久,少喝一点吧,江清嘱咐过我。而且他忙完就来。” 林暮偷偷郁闷,张希颜还火上浇油地问:“你家大老板呢?人不出现那不得给买个单什么的?妈耶,上次视频他突然冒出来可吓死我。” 第268章 “我当年胆可真肥啊,现在才明白圆圆总拦着我是为啥。” “……”林暮喝了一口酒,苦得皱皱眉,“陈淮在京北,公司有事,过不来。” “那他不陪你过年啊?啥玩意,我可以要开始劝分了啊!” 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能说的林暮都挑着说了,另外三个人也是。 几个朋友分开的那些年,那些时光,仿佛重新汇聚在一起,在这个房间里飞速倒带重演,又重新融进彼此的生活里。 配着酒聊着天,时间过得很快,桌上的酒瓶空了一半,林暮没想到张希颜这么能喝,实在顶不住,上洗手间缓了一会,冲了把脸。 明天就三十了,陈淮这是,真回不来了吧…… 身边靠近个人,林暮下意识往后让开,被人拦腰扶住。 “喝了多少?”略沉的男声,因为嗓子受过伤,总是挂着点哑。 声音擦过林暮的耳朵,他立马直起腰,看到刚刚在脑子里打转的人,瞳孔放大,脸上的意外与欣喜多的快溢出来。 “你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到的呀,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口齿还算清晰,没喝多。 “刚到。”陈淮说,“你从包间出来的时候我刚进来。” “那你还走吗?”林暮睫毛上坠着水珠,其实多少还是上头了,没发现自己语气中希冀明显。 陈淮拇指擦去林暮眼睛上的水,轻吻一下:“不回了。” 林暮脸上红扑扑的,兴奋的不行,还要装模作样地藏着,假装镇定:“我们回去吧,带你去见我朋友。” 推开门,里面气氛静了一瞬,张希颜搬着凳子,往王媛身边凑了凑,寻找安全感。 江清也来了,坐在林望月边上。 大家都不是第一次见,可这么正式的面对面,却是第一次。 林暮忘了把手撒开,牵着陈淮,给在座的一圈人介绍:“这是陈淮,我……我男朋友。” 手被用力抓了一下,林暮惊慌回头,以为自己说错话,却见陈淮表情平常一般,仿佛刚刚只是他的错觉。 他礼貌地与在座各位打招呼:“你们好,陈淮。耳东陈,水隹淮,很高兴认识你们。” 气氛霎时松动,王媛张罗着他们坐下,张希颜安静几分钟,声音逐渐恢复正常。 陈淮的反应比林暮想的好太多太多,基本有问必答,嘴角始终挂着柔和的笑,这大概给了张希颜好相处的错觉,灌酒罚酒的手段一股脑砸过来,林暮杯子里的基本也都进了陈淮的肚子。 最后白酒都莫名其妙喝下去大半瓶,林暮终于忍不住,不让喝了。 陈淮面色不改,林暮的脸还要比他红一些。 张希颜偷偷倒酒,抿一口换陈淮一杯,林暮有自己的小心思,没主动戳破,陈淮肯定也知道。 林暮只要说不用,喝陈淮就不会喝了,但既然林暮想看他喝,陈淮也就配合着。 分开的时候一桌人都挺精神的,服务员看着满地空酒瓶,又看看一桌行动如常的人,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陈淮结账,没人抢,张希颜把林暮偷偷拉到一边:“变态,太变态了……小一你真不考虑考虑我说的……” 远处的人一回头,张希颜立马改口:“谢谢陈总款待,我们家小一交给你,我放心!” ? 这人变脸还能再快一点吗? 陈淮开车来的,林暮没驾照,留在饭店停车场了,道别后打车回家。 上了车林暮才感觉到不对,陈淮几乎没怎么说话,但整个人都贴在自己身上,把自己抱得很紧,全程闭着眼睛。 林暮叫他,他就低声回应,但不主动说话。 下车之后陈淮主动拎着两手的东西,跟在林暮身后走,林暮脚步一停,陈淮就撞到他身上,撞完站着,林暮不动他也不动。 “喝没喝多啊?”林暮伸出两根手指,问他,“这是几?” 啪,袋子落地,两根手指被陈淮抓到一起,送嘴边嘬了一口。 林暮:? 怎么问都不说话,林暮基本确定这人状态不正常,他把掉在地上的东西拎起来,那两根手指还被陈淮攥着,拿不出来。 塑料袋的声音哗啦啦,踩在雪上咯吱咯吱,林暮还想把人灌醉问问题的,看来是不行了。 走到拐角,手突然被人松开,陈淮孤零零站定,哑着嗓子叫林暮名字。 “怎么了?”林暮转身,看见陈淮站在拐角处的阴影里。 陈淮目不转睛看着林暮,又不吱声了,过会才慢慢说:“这原来有个垃圾堆。” “嗯。”林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没了,前段时间整改被清走了。” 陈淮又开始漫长的沉默,执着地盯着那个原本是垃圾堆的角落,在林暮又问他怎么了的时候,陈淮说:“我也没了。” “为什么……这么说?” 外面有点冷,林暮很有耐心地陪陈淮站着,心脏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咚咚跳。 陈淮垂眼看林暮,想了想,失望地小声说:“你不要我了。” 林暮愣了好一会,放下东西,慢慢靠近,把人拉出来,抱住像是陷在过去里走不出来的陈淮。 “要的,怎么不要呢?”林暮说。 “真的吗?”陈淮小心翼翼,“我不是很好的人,生病了,会很坏,会做你不喜欢的事,让你留在我身边。” 第269章 “当然是真的。”林暮垫脚吻他,像是无奈,又像是包容,“我都知道,没关系,我喜欢,也愿意的。” 在陈淮回抱住自己的时候,林暮覆上他的手,牵起。 远方空中炸起不知道谁提前点燃的烟花,月光下的眼眸装满另一个人的身影,是寒冷冬季也掩盖不住地明亮炽热。 陈淮耳边似乎有两道声线慢慢重叠,一道来自过去,一道来自现在。 问他:“陈淮,要不要,跟我回家?”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