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挟恩图报的他》 挟恩图报的他 第1节 题名:挟恩图报的他 作者:袖里糖 文案: 程岁杪[miǎo]为了扭转自己的悲惨命运,使计成了当地第一富商陆家六公子的贴身小厮。 陆家六公子陆岌,身居大富之家,模样出众,排行最末,本应受万千宠爱,但奈何出生后是个病秧子。 少时无数大夫瞧过说他活不过十七,不少人为他扼腕叹息,道这世上果然没有十全十美。 程岁杪见到他时,正是他被预言的人生中的最后一年。 他没见过比陆岌还要温柔的人,也没见过比陆岌还要好骗的人,直到—— 他发现被骗的其实一直以来都是自己。 *** 陆岌其人,母亲还在时说他慧极必伤,伤人伤己。 母亲离世后,这世上再没有人知晓他的真面目。 陆岌遇上一个小骗子,名为程岁杪,表面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实则暗地里勾搭其他公子小姐骗财骗物,对外八面玲珑,对内无微不至,惬意地等他死。 但让程岁杪失望了,陆岌没死,反而在大夫诊断为时日无多之后,突然痊愈。 程岁杪人生中头一次翻车,发现自己被骗,一边甘拜下风,一边立刻收拾细软跑路。 因为他发现,自己除了骗走府中钱财,还骗走了陆岌的一颗心。 注: -双c。小少爷是攻。 -攻受都不是什么好人。 -慢热。 第1章 进府 走廊很长,今日是个阴天。 程岁杪跟在周管家后面不敢抬头,总觉得这地方阴恻恻的。 纵然是阴曹地府,也比他之前待的地方要好得多,他告诉自己。更何况,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不是地府,而是福窝。 迎面三五个下人过来,周管家抬头就问领头的那个前几日没买到的药材今日送来了没有。 程岁杪小心望了一眼,走在最前面的是个着黄裙的丫鬟,圆脸柳叶眉,长相清秀,看着周管家丝毫不畏惧,像是个能拿事儿的人。 她道:“送来了,已经送到六少爷院里去了。” 六少爷。 程岁杪心口跳了跳,忙低下头去。 那是他的主子。新主子。 他想起了那枚曾在他眼前晃悠的玉佩。 白璧无瑕,坠在下面的穗子又轻又柔,浮在他的脸上,就像一场梦。 让他想起了娘,可他几乎都要忘记娘亲长什么样子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想起她。 周管家点了点头,领着程岁杪就要继续往里走。 丫鬟笑吟吟地问:“这是谁?长得真好。” “新来的小仆,也要带去六少爷院里。” “呀,伺候六少爷的?” 丫鬟多看了他两眼,又小心翼翼问周管家:“……六少爷见过了吗?” 程岁杪不解,抬头看了她一眼,丫鬟对他笑,他也对丫鬟笑。 “蓝鸳,忙你的去吧,别瞎打听。” 蓝鸳应该是这个丫鬟的名字。 她撇撇嘴笑笑,带着身后的下人走了,程岁杪依然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周管家后面。 “那是大少爷院里的丫鬟,少夫人的陪嫁侍女,如今少夫人管家,你日后要对她恭敬些。” 程岁杪点头道是,周管家看他乖顺紧张的样子,扬声笑笑。 “不要害怕,陆府虽然家大业大,但绝不是仗势欺人之辈,何况你既然跟在六少爷身边,只管把他伺候好,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程岁杪一直点头,“谢谢周管家。” 他这些日子在渔浆巷养伤,听大夫说,周管家专门关照过,要给他好好治。 似乎是个好人。 又行了一段,周管家再次停了下来,这次并不是因为对方拦了他们,而是因为前面的是主子。 程岁杪听到周管家叫“五姑娘”,他没敢抬头。 听到了对方“嗯”了一声,随口问他:“整个上午都没看到你,周管家现在是要去哪里?” 声音清脆,银铃一样,给人豁然明亮之感。 “是要去六少爷院子。” “找他?稀奇,找他做什么?” 这个五姑娘似乎跟六少爷不对付,程岁杪小心抬头看了一眼。 巴掌脸,一身粉裙,娇俏美人。 五姑娘也看到了他,怔了片刻,亮着眼睛问周管家:“这是谁啊?” “新来的小仆,正要带他去六少爷那儿。” 五姑娘冷哼了一声,“爹安排的?”没等周管家开口,她饶有兴趣地凑近了端详着程岁杪:“把他给我吧,给那小子重选一个。” 周管家笑笑,有些为难:“是六少爷自己买来的人,不是老爷安排的,老奴做不了主。” “他自己买的?” 五姑娘面上难掩惊讶之色,又把程岁杪多看了几遍。 周管家微微颔首:“若是五姑娘想要过去,可以自己跟六少爷说。” 五姑娘脸上的惊讶逐渐转化为迟疑,然后颇为无所谓地耸了下肩:“算了吧,一个下人而已,不跟他争。” 然后施施然带着丫鬟离去,程岁杪跟着周管家又走了一阵子,路上再没碰到别的主子。 程岁杪记路不太行,睁大了眼睛看周围的环境,想要回忆起刚才是怎么从府门外被周管家一路领进来的,完全想不起来,只记得东拐西拐的。 陆府宅子太大,岔路又多,种的花草树木似乎都长得差不多的样子,偏偏这六少爷的院子位置挺偏僻。 程岁杪有些头疼,希望在自己熟路之前,这个六少爷可以少派他出去做事,免得被搞砸。 “周管家,您来了。” 程岁杪抬头看,院子入口处顶头位置挂着个匾,写了“安苑”两个字,恰好都是程岁杪认识的字。 匾下站着位姑娘,年纪不大,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花穗姑娘,我把人带来了,六少爷醒着吗?” 花穗一边上上下下打量着程岁杪,一边回答周管家:“没呢,今日正午六少爷没吃多少东西,睡下了,现下也没起。” 周管家讷讷站在原地,故意做出有些为难的样子。 花穗跟程岁杪都看出来了,花穗笑笑:“没事,把人交给我就行,等六少爷醒了我就领过去,我办事,周管家放心。” “哎。”周管家把程岁杪往前推了推。 “那我就把他交给你了,近日事忙,府中规矩我只交待了几句,六少爷院子里的规矩,姑娘比我清楚,你慢慢教给他吧,他看着胆子小,但人挺机灵的。” “行。”花穗摆摆手:“周管家去忙吧。” 离开前,程岁杪被周管家拉到一边又吩咐了几句,见程岁杪一直乖巧点头,他才走了。 花穗走到他面前让他抬头,看清楚那张脸之后,暗暗嘀咕:“六少爷是看你长得好看才把你买回来的吗?” 程岁杪眨眨眼,摇头:“少爷心好,是见我可怜,才带我回来的。” 花穗微愣,没想到程岁杪长得好看,声音也挺好听,她努了努嘴,这会儿像个小姑娘了,“跟我进来吧。” 一边走一边跟程岁杪说话:“六少爷中午有午休的习惯,这个时候说话做事一定都要动静小些,六少爷浅眠,别吵到他。” 程岁杪乖巧点头:“嗯,记住了。” 安苑里西侧种了一片梅花,红白相间,此刻正是绽放的时候,美得炫目。 程岁杪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被花穗发现了。 “果然是小孩子。” 程岁杪连忙移开目光慌忙低下头,花穗见他诚惶诚恐的样子,莫名有些小小的内疚。 “我只是随口说说,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花穗说:“只是六少爷人好,你在他身边伺候,一定要注意,他就算有什么不舒服也不会告诉你,咱们要自己会看,知道吗?” 程岁杪没听过世上还有这种会委屈自己的主子,茫然看向花穗:“少爷真的是这样的人吗?” “当然了。”花穗点头:“六少爷是这世上最好的主子,所以你也要用心。” “我记得了。”程岁杪说:“谢谢花穗姐姐。” 花穗听他叫自己姐姐如此顺口,突然有些扭捏起来,不太好意思。 “我带你去看住的地方。” 挟恩图报的他 第2节 花穗跟他说,六少爷喜静,安苑的下人少,以后要眼里有活,又说六少爷爱干净,但不喜欢人贴身照顾,让他别自作聪明。 说了许多许多,程岁杪一一记下。 六少爷陆岌,虽然他还没见过他长什么样子,但对方是确确实实把他从火海边缘拉了一把。 既然他身体不好,在他还活着的日子里,自己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程岁杪想。 当然,这个想法不能宣之于口。 在渔浆巷时,他听说了许多关于陆岌的事,诸如天妒英才一类的词在大家提到他的时候层出不穷,反反复被提及。 陆岌,听说长相只是他最不值一提的优点,从小就聪慧过人,教过他的先生们没有一个不称赞他的,但也都会扼腕叹息。 因为身体原因,他不能参加科考。 又因为身体原因,他也没办法过度参与家里的生意。 还因为身体原因,据说从小到大家里找了无数大夫,都说他活不过十七。 真是暴殄天物。 程岁杪想,这世上有那么多人吃不饱饭,陆家不缺吃喝,还拥有更多,但是却有人没那个命享受。 不过时也命也,他削尖了脑袋也想来陆府最主要也就是这个原因。 程岁杪曾听说过城南米行林家的事。 同样是富商,同样是小儿子,同样命不久矣。 听说林家那位小公子去世之后,他院子里原本伺候的下人都有了好去处,愿意留下的分到了别院,不愿意留下的,拿了身契和丰厚的遣散费都放了出去。 陆家比林家有钱多了,陆岌…… 都说他是个好人,确实是好,对他这个陌生人都没有见死不救。 就算他没有这个觉悟,程岁杪有信心,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凭自己的本事,等六少爷人没了,他一定能拿到身契离开这里,想得更乐观些,说不定还能存下些钱。 花穗将他安排好就自己去忙了,六少爷还没见过他,没办法给他派活儿。 程岁杪待在自己房间里,心情开阔。 下人房不大,除了一张床什么东西都没有,但程岁杪还是心情很好,他从来没有一个人住一间房的机会。 活不过十七…… 如果外面的人没说错,他不会在陆府待太久的。 在那之前,要好好做事,必须取得陆岌的信任。 半个时辰左右,程岁杪已经把房间打扫干净。 花穗让人来叫他,说六少爷醒了,现在要见他。 -------------------- 第2章 见面 程岁杪被一个叫木团的下人领进门之后,就看到床边坐着一个只着浅色单薄里衣的男人。 看起来很脆弱,但气质温和,很讲道理的样子。 程岁杪看呆了。 都说陆岌长的好看,他从没想过他会长的这么好看,也没人告诉他这世上会有人好看到如此离谱的程度。 陆岌皮肤很白,头发乌黑发亮,没有束发,顺在一侧,瞳色微浅,刚好此刻有阳光照在他身上,从程岁杪的角度,能看到他脸上细小的绒毛。 美得不可思议,美得没有一点缺陷。 男人不该这么美的。 见到他之前,程岁杪以为这世上最美的人约等于是花魁柳芜的样子。 见到他之后,他觉得自己就是井底之蛙,花魁柳芜的姿色根本不及陆岌半分。也有不少人说过程岁杪好看,但他自认跟跟陆岌一比,他简直不算什么。 陆岌虽然是坐着的,但能看得出来,他身量高,手长腿长,手指还很好看。 若只说容貌体态,陆岌简直是上天的得意之作。 “诶,诶。”木团推了他一把,程岁杪立刻回神,木团问他:“你没见过六少爷吗?” 程岁杪呆了一下,见陆岌正含笑看着他,立刻回神,赶紧跪下。 “深谢少爷救我性命!大恩大德,永世难忘!” 失策了,竟然在这个时候失态,这完全不是程岁杪想象中跟他初次见面游刃有余的样子。 “起来吧,不要动不动就下跪。” 完蛋。声音竟然也这么好听。 程岁杪在此之前从没想过会因为一个人的容貌这么肤浅的理由,而心生内疚。难怪他们都说可惜。 花穗也在屋子里,跟陆岌说,他需要给程岁杪改个名字。 “你叫程岁杪?” “是。”程岁杪恭恭敬敬低着头应声。 “禾呈程?” “是。” “后面是哪两个字?” “岁月的岁,木少杪。”程岁杪不敢抬头,生怕再失态出丑。 “你认字?” “只认识一些。” 这是实话,他小时候去过私塾,念过几天书,但识字数量实在有限,就这些,还全都要归功于他的聪明。 陆岌开口,“那就不改名字了吧,岁杪,你的名字很好听。” 听到陆岌轻声叫他的名字,程岁杪心口发紧了一瞬。 真是个好说话的主子。 程岁杪觉得自己走了大运。 那个念头又闪了一遍——难怪他们都说可惜。 “你的伤都好了吗?” “托少爷的福,已经都好了。” 陆岌微微颔首,思虑片刻,轻声开口:“刚好我身边还缺一个贴身照顾我的,你就在我身边伺候吧。” 程岁杪刚要答是,花穗唤了一声“六少爷!” 都看向她,花穗后知后觉,小脸通红,说话都结巴了。 “他……他……刚来,还什么都不会呢,让他照顾您恐怕不妥。” “无碍,他前阵子受了重伤,估计也要养一阵子,留在我身边还能养养,之后如何安排,到时候再说吧。” 话里话外全都是在为程岁杪考虑,程岁杪觉得当初拼命拦下他的马车,确实是他此生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你也不用费心教他了,我自己来管,周原说他聪明,我看不假。” 事已至此,花穗毕竟是个奴才,再不好说什么了,只能答是。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程岁杪也打算跟着出去,却听陆岌说:“岁杪留下。” 听他的声音,叫自己的名字,心里酥酥麻麻的。 他没敢走上前,也没忽略花穗离开的时候看他的眼神,不过没给出任何反应就是了。 “靠近一些。” 陆岌说完,就以拳头掩唇咳了两声。 程岁杪连忙靠近,犹豫着要不要帮他顺气,这似乎并不符合规矩。 还好,陆岌已经不再咳了。 “以后我让他们出去,你不必跟着,若我想让你走,会专门告诉你。” 这是在教他,程岁杪点头回“是”。 陆岌抬头看他,他们两个离得有些近了,程岁杪能看到陆岌纤长睫毛投在脸颊上的阴影,看得他头脑发晕。 “怎么又在发呆?”陆岌轻笑着问他。 程岁杪微愣,连忙摇头:“我担心照顾不好少爷。” “我脾气还不错。”陆岌唇边始终挂着笑。 “我听说了,今日一见,也确实如此。” 陆岌鸦睫轻轻煽动:“既如此,你还怕什么?” “怕自己做不好。”程岁杪吞了吞口水,“但少爷放心,我会努力的。” 陆岌笑而不语。 双双沉默一会儿,陆岌说:“我有些饿了,让他们在外间摆膳吧。” 程岁杪赶紧去告诉里在门口的木团,很快,一道道异常精美的食物被摆上桌。 但陆岌似乎食欲不振,没吃几口,就全都让撤了。 程岁杪发现安苑下人不多,而且似乎除了他都不在陆岌跟前伺候。 陆岌身体不好,看起来也不爱出门,下午就在书房看书。 程岁杪安静陪着,思绪不禁回到了两个月前改变他命运的那一天。 那时他刚被转卖到芸城的人牙子手上,还以为跟之前一样最后的归宿会是去哪家做工。 挟恩图报的他 第3节 中途才知道他这次会被买到勾栏瓦舍去,不甘心,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来芸城这几年吃了不少苦,程岁杪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小。 原本他把希望寄托在管事会开恩留他一两年上,他可以趁那个时间想想逃脱的办法。谁知道会被别人一眼看中,对方想要尽快买他回去做禁脔。 程岁杪几乎万念俱灰,偷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抱着拼一拼的想法连夜出逃,果不其然被抓了回去,被打得半死快要下不来床。 他没有屈服于命运,没有放弃过逃跑的想法,甚至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他其实跑了也没用,他的所有身份证明都在别人手里握着。 陆岌就是在他几乎没命的情况下出现的,谁也不知道那天怎么会那么巧。 有一位名医年事已高,陆岌感怀老人家,鲜少出门的他预备在那天登门求医,刚好坐在马车里遇到了在路边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程岁杪。 程岁杪其实有些记不清当时的情况了,但他记得在挨那顿打之前,那个看上他的权贵来见过他。 对方一脸嫌弃,勒令管事把他照顾好,尤其是脸,可不能毁了,否则到时候他就不要了。 被陆岌看到的他,模样只会更加惨不忍睹。 早在跟着人牙子进芸城的时候,他就见过陆家的马车,大富之家,是他攀不上的那根最高的枝。 但在那一天,如果陆岌不救他,他是打算毁了自己的,无论怎么样也不可能去当禁脔。 他无赖一样拦住了陆岌的马车,求公子救命。 他似乎说了许多,诸如他本是良民,全因家乡遭难才沦落至此,若公子能救他,愿意生生世世做牛做马报答他。 因为体力不支晕过去之前,他印象中就是那枚玉佩,还有从马车上下来的人身上浓郁的药味。 穗子裹挟着药香浮在彼时神志不清的程岁杪的脸上,他连那人的声音都没听见,就被他轻而易举救了命。 于程岁杪登天一样难的事,对陆岌来说不过举手之劳。 程岁杪除了对他心存感激之外,还暗暗骂过上天不公。 但现在救命恩人就在眼前,程岁杪的想法被彻底改变了,陆岌这样的人,确实值得拥有这世上一切最美好的东西。 如果真的只能到十七岁,还是太年轻了。 不过话说回来,陆岌今年多大了? 程岁杪不知道准确的时间,只知道若十七岁是陆岌人生难跨过去的坎儿,他应该剩下不了太长的时间。 “周原说你还有兄弟姐妹,他们都在哪儿?” 程岁杪回神,乖顺回答:“是,我们走散了,我不知道他们在哪儿。” “家里都还有什么人?” 陆岌已经把手里的书放下了,似乎对程岁杪的家事挺感兴趣。 那些都已经提前告诉了周管家,如果陆岌想知道,去问一下就行。 程岁杪想,现在问他,应该是随便问问。 “还有个哥哥,一双弟妹。” 陆岌挑眉:“你家里四个孩子?” 程岁杪轻轻摇头:“原本还有个大姐,几年前去世了。家里本是五个孩子。” 陆岌似乎真的很感兴趣,仰头看着他。 程岁杪轻声开口解释:“家乡闹灾祸,父亲去世,姐姐也没了,哥哥本来是带着我们来芸城寻亲的,可是路上我跟他们走散了。” 他顿了顿,道:“不过我阴差阳错还是来了芸城,运气好,遇到了少爷。” 陆岌垂下眼睫轻声问他:“如果我当时没有买下你,你会如何?” “如果没有遇到少爷……” 程岁杪垂着脑袋,声音很轻:“管事本打算等我长个一两年安排接客,我以为有时间解决,后来我听到了有人要把我买回去……很害怕,所以逃了两回。” 陆岌微微颔首:“那天看见你,还以为你活不下来。” 程岁杪睫毛微颤。 又听陆岌说:“你挺争气。” 程岁杪抿唇:“若我死了,少爷不就亏了。” -------------------- 第3章 教我 陆岌微笑,并不言语。 程岁杪看了他一会儿,赶紧低头跪下了:“多谢少爷救我性命!少爷对我的大恩大德我永世难忘!” 陆岌的声音在程岁杪头顶,听起来似乎有些无奈:“怎么又跪下了?既然认我为主,为何不听我的话呢?” 程岁杪慌忙抬头,看到陆岌好看的眉眼,赶紧起来:“不敢,我一定听少爷的话。” 他垂眸思虑片刻,又急切补充道:“我只听少爷的话。” 陆岌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你有这种觉悟,不错。” 程岁杪低眉顺眼的乖巧笑着,他心里清楚那些人渣不敢趁机敲诈陆岌,陆岌买下他,不会花过多的冤枉钱,陆家的人,他们不敢得罪。 但同时程岁杪也很清楚,陆岌原本是可以置之不理的,而一旦他当时选择那样做了,自己就再没有活路了。 所以他会对陆岌好的,比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好,而且只要一想到这种日子是有尽头的,等陆岌人没了,他就能获得自由,他心里就高兴。 耳边突然出现剧烈咳嗽的声音,停不下来,程岁杪赶紧起身给陆岌倒了杯热水,一边看他一点点抿着,一边帮他抚背顺气。 好不容易停下来,程岁杪发现只是咳了一会儿,陆岌的脸色就更显苍白了。 程岁杪的内心隐隐有些不安,陆岌这个样子,不会没几天人就没了吧?那如果他想得到自己想要的那种生活,似乎很难,如果没有陆岌保他,想平安无事拿回身契可能吗? 陆岌抬头看他,笑了下,好看得让程岁杪不太好意思,他下意识退开了些。 “你这个表情,像是怕我死了。” “少爷不要说这种话。”程岁杪开口驳了他:“少爷会长命百岁的。” 陆岌愣了一瞬,唇角弯了弯,“我清楚自己的身子,你不用说好听的话来唬我。” 程岁杪闭了嘴,他是真怕陆岌在自己开展美好生活之前就死了,但是说他会长命百岁的话,确实是假话。 陆岌似乎觉得他的表现很有意思,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程岁杪被看得心里紧张,头皮发麻,他移开目光不敢与陆岌对视,但能感觉到陆岌还在看他,无可奈何之际只好重新看向他。 “少爷看着我做什么?” “你长得不错,难怪被人垂涎。” 程岁杪听到他的话,愣了一瞬,然后从脖颈处开始皮肤一直发热,一路到耳尖,头顶,他咽了咽口水,发现陆岌已经没有在看他了。 后知后觉,程岁杪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失礼。 他急切地开口:“少爷才是我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人。” 陆岌的目光从书本上的文字移开,重新落在他脸上。 程岁杪暗骂自己话说晚了就不该再开口,不仅显得油嘴滑舌,还可能会得罪主子,使得情况适得其反。 陆岌刚张开双唇,还没说出话来,门外响起了木团的声音:“六少爷,木圆带着李大夫回来了。” 程岁杪总算听到了熟悉的名字,往门外多看了两眼。 不同于全然陌生的木团和花穗,程岁杪是认识木圆的。 木圆好像是主要负责出府给陆岌办事的人,上次在府外碰到陆岌的时候,他身边跟着的就是周管家和木圆,后来自己被安置在渔浆巷,也是木圆时不时去看他。 “请李大夫去偏厅等我。” “是。” 程岁杪见陆岌起身,手忙脚乱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屋子里炭火烧得旺,他发觉自己似乎穿的太厚了,有些燥热。 片刻出神之时,一抬头,发现陆岌在看他。 又是一阵慌乱,太丢人了。 程岁杪担心实在得罪了陆岌会被他发卖,但越是想做好,越是不知道从何处下手,显得无比笨拙。 陆岌看向某处,程岁杪跟着看过去,他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去拿陆岌的衣服,帮他更衣。 陆岌什么都没说,非常配合他。 程岁杪低着头抿唇想了一会儿,“少爷,我以前大多只负责打扫浆洗,可能会做不好近身伺候您的事儿。” “哦?”陆岌问:“是想让我把你安排在别处?” “不,少爷误会了。” 程岁杪帮陆岌最后穿好了雪色斗篷,领口处雪白的长毛与陆岌的脸交相辉映,衬得他无害又无辜,像个干净的小孩子。 陆岌的每一件衣服都熏了香,很好闻,像清淡的桂花味儿,程岁杪趁他不注意吸了吸鼻子。 当然,陆岌跟小孩子的差别还是很大的,他坐着的时候程岁杪没发现,陆岌的个子竟然很高,比自己高出了一个头不止,但就因为这样,更显得他瘦弱了。 帮他整理好衣服,程岁杪看向了陆岌的眼睛:“少爷教我,我会好好学的。” 陆岌弯唇点头,道了声“好”。 程岁杪退开半步,陆岌把胳膊抬起一些没有动,他反应了一下,还在想要不要上去搀扶陆岌的时候,人家已经把胳膊放下了。 陆岌抬脚走到门口,程岁杪立马殷勤地过去开了门。 这次没等陆岌抬胳膊,也不管他是什么意思,程岁杪主动搀住了他,他感觉到陆岌身体一顿。 既然已经没了后路,程岁杪就不再想自己做对了没有,他硬着头皮对陆岌笑了笑。 陆岌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门外的木团看到程岁杪搀着六少爷的胳膊,眼睛猛地睁大了。 他想,果然是新来的,这小子真是一点儿规矩都没有,本来嘛,新来的下人只靠六少爷教是不可能的。 但是再看自家六少爷并没有拒绝,也不知道该不该私下告诉他不应该靠六少爷这么近。 挟恩图报的他 第4节 六少爷并不喜欢跟别人亲密接触,整个安苑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木团走在他们两个身后,余光瞥到了站在墙角的花穗。 花穗显然也看到了他们,面上的讶然不比刚才他脸上的少,讶然消失后,取而代之的便是不甘和不忿。 木团低头不再看她,装作根本没看到她。 花穗能被选到安苑来伺候,本来是托了她原主子的福。 六少爷将她留下,是因为她本分听话,没想到日复一日下来,也不可避免地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木团想,若是有朝一日六少爷发觉她的心思……花穗能留在安苑的日子就不多了。 程岁杪刚被领进安苑的时候,花穗给他指了哪里是哪里,他虽然没有全部记住,也记了个大概。 还好远看是他搀扶着陆岌,实则是陆岌在暗自给他指路。 到门外时,木团行快两步走到前面推开了门。 程岁杪不知道陆岌在看诊时自己应不应该跟着进去,刚才说来的人是个大夫,那应该就是来帮陆岌瞧病的吧? 有些主子身有隐疾,不容许下人议论,会刻意让所有下人回避。 虽然陆岌身体不好是谁都知道的事情,但他会不会顾忌这些呢? 程岁杪还在迟疑要不要松手的时候,陆岌开口:“跟我进去。” 这下就不用烦恼了,程岁杪应声点头,陆岌走在前面。 偏厅也提前放好了炭火,但暖起来还需要一定的时间,程岁杪捉摸着只是帮陆岌解开了斗篷,并没有帮他脱下。 桌前一人坐着一人站着,坐着的是个白发老者,正抚着胡须。 站着的是木圆,看到程岁杪,两人眼神对上时,都笑了笑表示打了招呼。 陆岌进门,老者似乎想起身,木圆刚要扶他,陆岌走快了两步制止他。 “不用客气了,李大夫随意吧。” 陆岌坐下,木圆把炭火盆移到近处,陆岌烤了烤手。 “原本应该是我出府去的,但……” “老朽知道的,老朽明白的。天愈发冷了,陆少爷的身子不宜出门,老朽过来,是理所当然。” 陆岌叹气,李大夫抚着胡须瞧着他。 “陆少爷不该总是唉声叹气,心里欢喜,病才好得快。” “李大夫不用如此宽慰我,我这病能不能好,我心里清楚。” 陆岌脱了斗篷,木圆下意识想去拿,却见那斗篷自然而然地落到了程岁杪手里,他一时惊奇,没想到这新来的小子这么受器重。 木圆又想到,今日不才是他进府的第一日吗? 程岁杪低着头站在离陆岌不近不远的地方,看着乖巧极了,木圆想起他当初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有些感慨。 六少爷真是有大福报的人,怎么说都是把一个人从鬼门关救回来了。 他看着李大夫帮六少爷把脉,心境开阔了不少,吉人自有天相,六少爷的身体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守在门外的木团哈了口气搓手,突然有人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下。 他差点儿就要叫出声来,又及时被那人捂住了嘴。 眼看是花穗,木团皱起眉来。 这小妮子愈发不像话了。 诚然,安苑除了他和木圆归属六少爷亲自派遣之外,其余人都归花穗管,但她现在显然有些不清楚自己是谁了。 这样下去,可能会惹祸。 “你干什么?六少爷还在里面。” 花穗拉了他一把,“聊几句。” -------------------- 第4章 诊脉 木团没动,压低声音:“我不能走开。” 花穗嗔了他一眼,委曲求全似的随了他,声音比他还低。 “那小子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怎么六少爷对他的态度如此不同?” 木团摇头,“不知道。” 他确实不清楚,今日看起来程岁杪跟六少爷都是第一次见面,若非要说出程岁杪为什么会被六少爷另眼相待…… 唔,木团想,大抵是因为他比他们都长得要好看吧。 “呆子,你不知道,木圆还不知道?我可听说了,那天六少爷买下他,木圆就在旁边。” 木团暗暗叹了口气,他心说,如果要从木圆嘴里撬出关于六少爷的事,花穗还不如去问周管家来的实际。 “花穗,不要打听主子是非。” 突然被下人暗暗训了一句,花穗脸上挂不住,由白转绿,最后“呸”了一句。 “往后谁是主子还不一定,你对我说话客气些。” 木团不再理她,眼观鼻鼻观心老神在在地站着。 花穗见他油盐不进的样子,啐了一口,不敢惊扰了里面的人,悄悄挪步走了。 离开后,她暗骂自己不稳重,其实不该因为一时想不通闹到木团眼前去的。 谁不知道这院子里,木圆和木团跟自己一样是六少爷的心腹,无人可比。 在还未成为主子之前,她实在不该跟他们两个把关系闹僵。 但花穗丝毫不慌,木团那小子脑子里没多少东西,过年时给他包个红包,这事儿保准就忘得干干净净了。 至于新来的那个小家伙…… 花穗觉得自己之前是被那场面一时之间冲昏了头脑,他再怎么样,六少爷再如何宠信他,他也只是个小子,对自己根本没什么威胁。 而且,怎么看都是个小孩子,六少爷对他好,兴许只是觉得他之前过得太惨了。 对,六少爷心好。花穗暗骂自己不该草木皆兵的。 屋里,半晌,李大夫都没说话,最后还是陆岌直接把手收了回来,微笑着开口:“李大夫有话直说,把脉时间再久我的病也不会眨眼间痊愈。” “陆少爷说笑了。” 李大夫捋了捋胡须,又过了一会儿,他掩了笑意,面色稍微有些凝重。 “无碍,兴许是天气的原因,老朽再加两味药,陆公子服上几日再看。” 陆岌拧起了好看的眉毛:“那得多苦啊……” 程岁杪失笑,刚好对上木圆跟他一模一样的表情,不过木圆显然习惯了自家少爷的这个样子。 看来,少爷很怕苦。 “良药苦口利于病。”李大夫的语气和表情都毋庸置疑。 陆岌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吧,您说如何就如何吧。” 简直像个无奈的要不到糖吃的小孩子。 但陆家,怎么可能没有糖吃。 李大夫微笑道:“服药后,多吃两颗蜜饯就是了。”他看向站在陆岌身后的程岁杪,道:“你们要看好陆少爷服药,万不可让他悄悄倒了。” 程岁杪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显然他还没有完全适应自己的新身份。 在他愣神之际,木圆已经回话了。 “放心吧,李大夫,六少爷话是那么说,药一碗都没少喝。” 陆岌似乎颇以此为傲:“当然,我其实没那么怕苦。” 李大夫笑起来:“那就好。” 他执起笔在自己之前开出的药方上修改了一下,交给身后的木圆重新誊抄。 程岁杪有些惊讶,看来木圆识的字不少,起码应该比自己多。 陆岌跟李大夫聊了起来,突然,他开口道:“差点儿忘了。” 程岁杪微微偏头,木圆在誊抄药方,如果少爷有什么吩咐,必然是告诉他。 果不其然,陆岌抬头看向他,对他开口道:“坐下。” 程岁杪一头雾水,没动,陆岌直接拉了他一把,程岁杪寒毛直竖,但已经坐下了,不知道陆岌想干嘛。 陆岌开口,“您也帮他看看,前些时日他受了些伤,有些严重,您看看他养得怎么样了。” 李大夫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捋着胡须赞许道:“陆少爷宅心仁厚,必定吉人自有天相。” 这种话陆岌似乎已经听得太多了,都懒得反驳了,无奈摇头笑笑,不知道在想什么。 程岁杪搞不清楚现在的情况,像个傻子一样坐着一言不发,实则内心翻江倒海。 就像一场梦一样。 他遇到了陆岌,成了他贴身伺候的小厮,现在还被他拉着坐在身边,让他花重金请来的大夫为他诊脉。 陆岌撞了下程岁杪的胳膊:“傻坐着干什么?伸手啊。” 程岁杪眼圈发红,鼻尖发酸,连忙一边点头,一边朝着李大夫的方向伸出了手。 “谢谢少爷,劳烦李大夫了。” 程岁杪声若蚊蝇,李大夫笑着摇头,道:“不必,谢你家少爷就好。” 给他诊脉倒是轻松多了,很快,李大夫就给出了答案。 “恢复得不错,但还是要注意,不可劳累,不可提重物,小心着凉。” 挟恩图报的他 第5节 程岁杪连连点头,李大夫问他:“近日可有觉得哪里不适?” “没有。” 程岁杪轻声回答:“我感觉已经全都好了。” 李大夫捞起他的右胳膊,让他挽起衣袖,程岁杪照做,他的胳膊上还有暗色的伤痕还未全部消退。 “当时胳膊是断了?” 程岁杪点头,勾栏的打手原本是想用木棒打断他的腿,他抬手去护,结果胳膊遭了罪,现在天冷了还会疼。 李大夫捏了捏他的骨头,“长得不错,但还是要注意,你今年十几了?” “十四,过完年就十五了。” 陆岌在桌面扣了扣:“跟大夫要说实话。” 程岁杪疑惑看向陆岌:“少爷,我是十四岁啊,过完年就十五了。” 陆岌看起来很惊讶:“周管家跟我说了,我以为你在诳我,你看起来只有十……十二三,怎么长得这样小?” 程岁杪扁了扁嘴巴,“这两年都在路上……” 吃不饱穿不暖的,后来身不由己,原先的主人虽然不是穷凶极恶的人,但家境一般,每日发放的吃食到他手里已经没多少了,再后来更惨,除了没饭吃还会被动辄打骂…… 程岁杪突然担心起来,他想起家乡有先天不足落地的婴孩,总也长不大。 他问李大夫:“大夫,我不会再也长不高了吧?” 身边的陆岌笑出了声,程岁杪一脸茫然看向他,陆岌开口:“今日起,你一顿吃三碗饭,哪里会长不高。” 程岁杪红了脸,一顿三碗饭,他倒是能吃完,但是会不会……太费钱了? 他其实不太清楚陆府下人分配的吃食月例的数量,自己吃得太多,会不会被扣钱? 不,少爷买了他,又给他请大夫,找地方安置,恐怕自己早就欠了少爷很多钱了吧?那……他还有月例拿吗? 程岁杪一瞬间想了许多,最后安下心来。 如果自己早就欠了少爷很多银子,他还愿意给自己饭吃,应该是不会嫌他太费钱而赶他走的,毕竟这个时候赶走他,少爷就亏大了。 “放心吧,你家少爷说得对,往后好好吃饭,还是能长高的。” 有李大夫的话,再看少爷一双笑着的眉眼,程岁杪一颗心定了定。 “李大夫,他恢复到现在,还需不需要喝药?” 程岁杪察觉到了什么,看向身边的少爷,果不其然陆岌眼里闪过狡黠,狐狸一样。 木圆这时候已经誊抄好了药方,走了过来,递给李大夫查看。 确认无误后,李大夫大笑两声:“陆少爷这是想拉个同病相怜之人?” 陆岌不置可否,没有回答。 李大夫拈着胡须微微颔首:“若是以药物相辅,当然好得更快些。” 程岁杪咂舌:“我已经好了!” 陆岌开口:“本少爷说你没好。” 程岁杪张了张嘴,半晌也没敢出声,他求助似的看向在场唯一的一个局外人。 谁知木圆低着头只当自己不存在,没有一点儿要帮他的意思。 程岁杪认命了,哀求似的看着李大夫:“那您能不能少开几味药?少爷不怕苦,我怕。” 陆岌开怀笑出了声:“傻小子,那一碗药熬出来,岂能少几味就不苦了?” 程岁杪咽了咽口水,好似已经闻到了那药罐子的味道。 陆岌的心情似乎很不错,程岁杪不知道他是为什么,后知后觉地想,难道真的是因为有人陪他喝药了? 李大夫给他们开好药方,被木圆带着去休息了。 程岁杪才知道陆岌最近的身体状况已经不适合出门了,所以他把李大夫请进府里来,但因为李大夫年事已高,陆岌的病又比较棘手,离不了府又离不了大夫,所以只能暂且将他安置在陆府。 后来,程岁杪才知道,李大夫原是京中太医,他本是不可能住在陆府的,全因之前见过陆岌,是真的想救他。 陆岌回到房间,又咳了两声,仿佛刚才笑着挤兑程岁杪的人不是他。这会儿身上的生气散了不少。 “少爷,李大夫除夕会回家吗?” “嗯,他年后就会离开芸城了,只是这段时间住在这里。” -------------------- 第5章 噩梦 坚硬的棍棒狠狠砸在背上,程岁杪只能护着头蜷缩着身体,意料之外地没有感觉到疼,他怀疑自己可能是快死了,所以对疼痛失去了感知能力。 下一刻,他觉得哪里不对,猛地睁大眼睛,房间里只存在他急切的喘着气的呼吸声。 对啊,程岁杪松了口气,他被陆岌买了回来,已经不会再挨打了。 差点死掉,已经是两个多月前的事情了,为什么还会梦到呢? 程岁杪因为做噩梦惊起了一身的汗,看了眼窗外,他琢磨了一下时辰,决定不睡了。 在陆府待了几日,程岁杪基本上熟悉了陆岌的生活规律。 陆岌浅眠,晚上睡得不好,早上也醒得早,有时候其实应该是根本没睡着,但陆岌没说过,都是程岁杪自己猜的。 兴许是每日苦药喝多了,陆岌从不喝安神汤,也兴许是天气冷了,对他来说影响颇大。 陆岌夜间睡不好,白日里便时不时地昏睡着。 一直这样下去身体怎么会好? 但他是主子,整个安苑唯他马首是瞻,谁都不敢多说什么。 陆岌身边能说得上话的下人里,唯一敢进言的唯有花穗,但陆岌每每都不给回应,全当没听到。 程岁杪想,或许陆岌的脾气并没有展现出来的那么温和,木团和木圆总是小心地看着他的眼色,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的样子。 若他真是个温和好说话的主子,下人们都该像花穗那样想到什么说什么才对,木团木圆更应如是,他们跟陆岌可比花穗跟陆岌亲近多了,可事实并非如此。 程岁杪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是因为花穗叽叽喳喳说话的时候,他偶然瞥见过陆岌某一瞬的眼神,不耐,冷漠,厌倦,寒冰一样,狠狠扎了他一下,但转瞬即逝,后来想起,就像错觉。 不过程岁杪在陆岌身上除了身体不好,目前还真是挑不出什么错来。 起码他对自己真的很好,刚进府的下人小厮,除了他没有人有单间的待遇,就算只是可怜他的身世境遇,也很难得。 仔细想想,陆岌对他做的最差的一件事应当就是……让他跟自己一样每日都要喝药。 但是药再苦,哪里比得上命里的苦啊。 陆岌已经让他的生活变戏法似的甜起来了,吃点儿药而已没什么的。 何况,程岁杪每日只喝一次,陆岌早晚都要喝,听木圆说,隔一段时间他还要扎针稳脉。 程岁杪不知道一直生着病是什么感觉,他只能想到自己差点儿去见阎王的那段日子。 他忍不住想,陆岌这些年来,不知道面对了几次半只脚踏进阎王殿的情况。 陆府其他的少爷小姐都是蜜罐子里养大的,唯独陆岌,从小泡在药罐子里。 换好衣服之后,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想到陆岌的病,一会儿又想到不久之前的那个噩梦。 等程岁杪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站在了陆岌的房门口。 夜里值夜的是木圆,像是刚起,立在门外,看到他,非常惊讶。 “你怎么来了?”木圆压低声音问他:“是有事情要找六少爷吗?” 程岁杪揪着衣袖眼珠子转了转。 “没,我做噩梦睡不着了,你起这么早啊?我在想要不要去给少爷把药煎上,但不知道他今日什么时候起。” 一连三日陆岌都醒的很早,每日的第一副药,李大夫嘱咐了,醒了就要喝。 “似是还没醒。”木圆笑了下:“做噩梦?害怕?不敢一个人待着?真是个小孩子啊。” “木圆,你在跟谁说话?是岁杪吗?” 程岁杪原本想说点儿什么反驳一下,但突然听到陆岌的声音,他跟木圆都惊了一下。 天还没亮,虽说冬日天亮得晚,但现在时辰的确还早,陆岌这是被他们吵醒了?还是根本就没睡着?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啊,隔着门,陆岌耳力这么好? “回六少爷,是岁杪。” “让他进来吧。” 程岁杪还懵懵的,木圆已经把门开了个缝,给他让出了位置。 事已至此,程岁杪退无可退,他抬脚小心翼翼地挤进去,唯恐寒风溜边趁机跟着他钻进屋子里,冻着了陆岌。 床上的两扇帷幔闭合着,突然从中间伸出一段雪白的皓腕,是陆岌朝他招了招手。 “帮我倒杯热水。” “是。” 方才隔着门没听清楚,现下程岁杪才发现陆岌的嗓子有些喑哑。 雪总也落不下来,却一日冷过一日。 这几天陆岌几乎没出房门,偏厅书房都不去了,每日都是请李大夫过来诊脉,程岁杪再把他要看的书拿到房间里来供他打发时间,即使这样,陆岌似乎还是沾染上了一点儿风寒。 程岁杪倒了水,拿着杯子在床边踌躇了片刻,最后还是直接撩起了床幔。 陆岌半坐着,衣服前襟微微敞着,露出苍白的皮肤。 程岁杪又想到了那个噩梦,想到了自己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感觉。 陆岌不能死,至少现在一定不能。 程岁杪不合规矩地直接坐在了陆岌的床边,让他倚着自己,一点点吞咽杯子里的热水。 小猫儿一样,一杯水都没喝完,陆岌就让他端走。 挟恩图报的他 第6节 程岁杪不敢违逆,起身把杯子放回原位。 没听到陆岌再有别的吩咐,等程岁杪在床边低着头站了一会儿再抬起头的时候,陆岌的衣服已经很整齐了。 而他刚好对上陆岌似笑非笑的眼睛,程岁杪心里发慌,听到陆岌问他:“你怎么了?” 程岁杪咬了咬嘴唇,“我没事,少爷。” 陆岌轻轻摇头,给出结论:“假话。”他说:“你刚才跟木圆说,你做噩梦了?说来听听,什么噩梦?” 程岁杪眼底的惊讶一览无遗,那不是装的,他没想到陆岌刚才把他们的话听了个浑全。 “也没什么,就是……”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就是梦到被抓回去,又挨了打。”险些没命。 最后的部分程岁杪不敢说出口,他担心陆岌对这两个字敏感。 陆岌轻轻点头,先前程岁杪倒水的时候点了一盏油灯,此刻放在床边的矮凳上,火光映照下,陆岌的睫毛长长地在他脸颊上投下阴影。 他点头的时候,脸上的影子也跟着动,有点动人。 “那要怎么做呢?” 程岁杪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陆岌抬头看他:“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不那么害怕呢?怎么做才能让你不做噩梦?” 程岁杪有些慌:“这……没什么的,过段时间就好了。” “是吗?” 陆岌似乎在喃喃自语,“那这段时间,你来我房里睡吧。” 程岁杪瞪大了眼睛:“少爷,这又是为什么?” 陆岌道:“我这些日子总也睡不安稳,你不知道,木圆木团他们以前是在廊下值夜的,冬天太冷了,后来我让他们在耳室休息,天快亮了起来就行。这几日我睡不好,又不想扰了他们,你也睡不好,正好,就别累着别人了。你怕噩梦,我守着你,我睡不好,你守着我。就在我房中放张罗汉床。” 程岁杪意识到自己犯了个极其严重的错误—— 主子吩咐什么,他照做就是了,别说陪夜,就算陆岌让他陪睡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也就是陆岌,还能容他问句为什么。 “是。” 程岁杪咽了咽口水,低着头开口:“少爷刚才的话真是折煞我了。” 陆岌放缓了呼吸,不再言语,重新躺下,似乎想补一觉。 程岁杪赶紧过去帮他掖好了被子。 等陆岌呼吸平和,且没有任何动作的时候,程岁杪悄悄退出了房间。 木圆凑上来:六少爷说了什么?” “睡了。” 程岁杪咬了咬嘴唇,还是决定先不把刚才陆岌的决定告诉别人。 如果陆岌只是一时兴起,睡醒后就反悔,但自己这就当正事办了,肯定会出问题。 尤其花穗,程岁杪早就意识到了,那丫头不喜欢自己,而且是陆岌对他越好,花穗就越不喜欢他。 她的心思几乎人尽皆知了,那么陆岌也是知道的? 既然陆岌默许了,程岁杪不觉得自己总是惹花穗不高兴会发生什么好事,就算以她的出身只能做妾,在安苑里,那也是主子,自己得罪不起。 他踱步准备去熬药,拿着药材的时候迟疑着,不知道陆岌什么时候醒。 左思右想,他觉得按照陆岌的习惯,这个时候补觉大抵不会睡得太久。 程岁杪把药材拆包,分别放进两个药壶里。 把自己那份放在炉子上之后,他神色凝了凝,重新去看已经被自己放进药壶之中,属于陆岌的那份药材。 程岁杪思虑片刻,又悉数倒了出来。 …… 端着两碗药走到门外时,木圆主动招呼程岁杪:“时间找的真准,六少爷刚醒。” 程岁杪手心冒汗,有些紧张,不敢言语,微微点头。 木圆这次给他把门开的大了些,程岁杪踏进去,满眼都是托盘上的两只碗。 木团正在帮陆岌束发,陆岌瞥了一眼,问程岁杪:“你会吗?” “啊?什么?” -------------------- 第6章 有毒 陆岌还没出声,程岁杪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会不会束发。 垂了下眼,他轻轻摇头。 其实看起来不是很困难,仿若有手就能会,但他没试过,不敢说会。万一陆岌直接让他上手,他可不敢在陆岌脑袋上做没把握的事。 陆岌没再说话。 木团忙完,看程岁杪还直挺挺地站在旁边,手里的托盘也不放下,开口道:“六少爷,先把药喝了吧。” 陆岌叹了口气,认命一样“哦”了一声。 这已经成了常态,陆岌每天都要叹上两遍,他们几个早就习惯了,因此木团不为所动。 他走到程岁杪身前,问他:“哪一碗是六少爷的?” 程岁杪忍住了后退的冲动,没回答他,而是看向陆岌开口道:“少爷,药现在还有点儿烫,一会儿再喝吧。” 陆岌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那你先放在桌上吧。” 程岁杪的两条腿都是僵的,他僵硬着身子挪到桌子前面,把手里的托盘放下,看到了自己满手心的汗。 他还在纠结犹豫。 与此同时,他听到陆岌吩咐木团:“昨天的桂花酥做的不错,你去问问还有没有,一会儿喝了药我想用它压一压,这几日的蜜饯不大甜。” 木团应了声退身出去,程岁杪安静地站在角落里,看着陆岌慢慢悠悠地翻书。 程岁杪喉头发紧,他紧张到想咽口水,又担心声音太大,被陆岌发觉。 “今日外面很冷吗?” 陆岌起来后还没出去,实际上这几日李大夫让他尽量不要出门,免得受了寒气。 程岁杪想,陆岌就像在冬日被人圈养在温室之中的华美蝴蝶,一不小心就会一命呜呼,他确实就是那么羸弱。 “是。” 程岁杪开口,陆岌把书放下,似乎觉得书里的故事不大好看,看向程岁杪,与他闲聊起来。 “你还记得去年什么时候落雪的吗?” 程岁杪现下其实没有心情去想那些,但陆岌开口问了,他不可能不答。 “少爷,我不记得了。” 陆岌单手支起下巴望着窗外,此刻门窗都紧闭着,实际上他什么都看不到,但他就像能看到什么似的。 “自儿时起,每年冬日爹娘都不让我出门,担心我活不过冬天,那时候娘跟我说,等长大就好了,但你看,眼下我长大了,还是没办法在这种季节出门。” 程岁杪嗓子涌起酸涩,他努力咽下,出声安慰陆岌。 “少爷的身子一定会好起来的,现下不能出门没关系,等到春日,少爷就可以出门踏春赏景了,冬天,外面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陆岌收回目光,看向程岁杪:“你的家乡是什么样子?” 程岁杪低着头缓缓吸了口气,轻声道:“气候跟芸城差不多,自然没有芸城繁华,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地方。” 陆岌轻轻点头:“你说你们家乡遭了难,可想过要回去?” 程岁杪抬头看向陆岌,陆岌温和微笑开口。 “你这几日应当也发现了,我身体不好,跟着我,可能没什么出府的机会,我曾想把你放在别的院子里,但念及你年纪小,整日关在这高门里,无论是哪个院子,心里估计都不大好受。你若是想离开,其实可以向我讨个赏,除夕的时候,我就以过年积福的名头放你出府,还你身契。” 程岁杪眼圈泛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陆岌安慰他:“你可别哭,你跟木圆木团他们不同,你以前是良民,为奴难免心里会不好受,又差点误入歧途,我救你一场,也是缘分,再说你不是说还有家人么?有了身契,你就可以跟你的家人团聚了。” 他极其温柔,这种在程岁杪生命中称得上罕见的温柔几乎要把他的所有顾虑和狭隘的灵魂绞碎吞没。 “老实讲,你很合我的眼缘,但如果你不想困在陆府,离开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我会同意——” “少爷!” 程岁杪双膝重重磕在地上的时候发出了沉重的声响,他那一声呼唤和这突如其来的声响一齐打断了陆岌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 “这是……怎么了?” 程岁杪不止跪下了,整个上本身几乎伏在地面上,身体颤抖不已。 他第一个想法就是“完了”,其实是后悔的,在这个时候义无反顾地闯出来。 他的顾虑太多了,不止是万一坏了谁的好事可能会丢掉性命,还有—— 万一陆岌不相信他的话怎么办?毕竟他迟疑了这么久,万一陆岌以为他跟害自己的人是一伙的怎么办? 自己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若是佯装不知,任由事情继续发展下去,陆岌应当不会立刻身亡,跟自己以前的打算也算是殊途同归,但—— 陆岌对他太好了,好到他看向他的每一眼程岁杪都忘不掉,好到救了他的命,还想把身契还给他还他自由。 这样一位菩萨一样的大善人,为什么偏偏是这样的命? 程岁杪重重磕了下头,抬头看着陆岌,一字一顿坚定道:“少爷,你的药有问题。” 陆岌脸色骤变,先前的温和良善霎时间统统消失不见,此刻他的双眼布满了阴霾。 程岁杪看着陆岌的双唇微微张开,不知道他会说些什么,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人叩响了,程岁杪的身体震了一下。 “六少爷,昨日的桂花酥没有了,您若是想吃点心,奴婢今日再给你做些吧。” 是花穗的声音,程岁杪跪在地上深深低下头去。 挟恩图报的他 第7节 他脑子转得飞快,想必是花穗遇到了木团,抓紧这个机会想露个脸。 自从程岁杪来了安苑,花穗能靠近陆岌的机会就少了很多。 陆岌不是个多事的主子,夜间他不想打扰别人,白日里不是在补眠就是在看书写字,身边不需要那么多伺候的下人。 花穗最近看着都清减了些,想来是在为这件事发愁。 “好,去做吧。” 程岁杪听到了陆岌的声音,跟方才的语气相比,冷了一些,但他怀疑也可能是自己的心理原因作祟,兴许别人不觉得有什么区别。 “哎!” 门外的声音倒是欢天喜地的,程岁杪微微偏头,看着花穗挪着婀娜的影子走了。 直到门上再没有人影,程岁杪听到陆岌在跟自己说话:“起来吧。” 程岁杪没敢动。 陆岌叹了口气:“药有什么问题,你总得起来回话。” 程岁杪两条眉毛拧作一团,颤颤巍巍站起身来。 他不知道自己的话在陆岌看来有几分可信,整个安苑上下就他一个新来的,好日子可能今日就到头了…… 如果陆岌迁怒于他,亦或是下毒那人得知事情败露是因为他,两头都讨不着好果子。 程岁杪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多来两次,确实化解了不少紧张感。 “小的不是十分确定,但……为以防万一,还是要说,那药似乎有问题。” “似乎?” 程岁杪瞟了一眼门口,想着应该不会有人突然进来,于是拿出一个布团,放在桌上,解了摊开,叫陆岌去看。 “这是少爷的药渣,我留了一部分,其他的跟我的那份药渣混在一起倒进了灶台。” 陆岌面无表情,瞧不出在想什么。 程岁杪咽了咽口水,从药渣里捡了一点儿出来,放在手心给陆岌看。 “这东西,如果小的没看错,应当是蟾酥。” 陆岌常年久病缠身,按理说早就久病成医了,但看起来,他不像能看出药材各是什么。 “这是毒?” 程岁杪抿了抿唇:“可入药,但据我所知,少爷的原药方里没有这个东西,而且以少爷的身体来说,应当避免以它入药。” 他顿了顿,“若小的没猜错,那人是打算每次往少爷的药材里加上一些,随着时日增多……”他没说完,但想说什么陆岌已经全都知道了。 “真是好耐性。” 程岁杪咬了下嘴唇道:“少爷可请大夫来验,说不定……说不定是小的弄错了。” 他又跪下了:“若是小的错了,甘愿受罚,只要少爷没事就好。” 陆岌让他起来,轻声问他:“你怎么认得出来?” 程岁杪知道陆岌会问这个,他一个家乡受灾跑出来的,连书都没读全的小子,还能认出药材里有什么毒物,想想也知道不可信。 “小的跟少爷说过,家里有个哥哥,有双弟妹,可能少爷不记得,小的还有个姐姐。” 陆岌开口:“我记得。” 他捏了下眉心:“你还是像以前那样说话吧,听得我头疼。” 程岁杪反应了一下,发觉陆岌应该是不喜欢他一口一个“小的”“小的”的。 “是。” 他继续道:“我二姐姐,早早嫁了人,原本我一直以为她家庭还算和顺,后来我家出事没多久,姐姐也去世了,婆家说她身体差,莫名其妙就死了。我不信,自己去查,发现是那负心人娶的小妾,害死了我姐姐,想当家里的大娘子。” 陆岌蹙眉:“就是用这毒?” -------------------- 这两人就是比谁更会演罢了,不要太当真。 开文预收就欻欻掉,卑微求收…… 这篇慢热,可以存一存,但还是想求个收藏,不想第一个榜单都么得,谢谢大家啦。 下周四前都是日更,先定在9点,晚上写完扔存搞箱,之后一周最起码有五更这样。 第7章 施针 “是。” 程岁杪的头很低,不敢去看陆岌的眼睛,他担心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情绪。 万一陆岌知道是谁,又被他知道了,这件事就会变得更加复杂。 “还真是……巧。” 程岁杪能感觉到陆岌的目光还落在他头顶,后背出了细密的毛毛汗。 然而他想通过陆岌接下来说的话展开应对的时候,陆岌却不再开口了,屋子里静得人发慌。 “少爷。”程岁杪大着胆子终于抬头看向陆岌,顺势重新开口说话:“我其实并不能完全确定,要不……找人验验?” 陆岌“嗯”了一声,面上看不出喜怒,很平静,但比平日多了些冷色。 寒冰傲雪似的美人,诱人深入却又逼得人不敢靠近。 程岁杪抿唇,小心翼翼凑近他问:“那我去问问李大夫?” 陆岌的态度眨眼间柔和下来:“这事你不必管了,把药渣给我,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 “哦,好。”程岁杪不明所以地答应了,陆岌说什么他就必须做什么,不能有任何疑问。 但是他心里一直在打鼓,他看不透陆岌在想什么,担心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 在还没取得陆岌绝对的信任和好感之前,先被这件事绊倒了,万一陆岌不再信任他了该怎么办? 那自己以后的日子可该怎么过啊? 陆岌一直看着桌上的两碗药,早就凉了,此刻一定比平日里更加难以下口。 程岁杪盯着陆岌的侧脸看了一会儿,也没征求他的同意,贸然走上前去。 直接把其中的某一碗苦药一饮而尽。 此刻陆岌只是挑了下眉微微表示诧异,但程岁杪下一刻,又拿起了另一碗药,毫不犹豫,也统统倒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陆岌急了,低声呵斥他:“你这是做什么?!” 程岁杪此刻一肚子难闻的中药味,从胃里翻上来,刹那间涌到鼻腔,他感觉自己要吐了,害怕在陆岌面前失仪,转身背对着陆岌自己默默缓了好一会儿。 连陆岌都走过来轻轻抚摸他的背帮他顺气,终于觉得那股恶心劲儿过去了,程岁杪才看向陆岌,模样可怜:“少爷别担心,我没事。” “你怎知你没事?”陆岌还皱着眉。 程岁杪轻声回答:“我看药材中的蟾酥放量不多,我身体好,吃一次而已,没事的。无论对方是谁,能在药材中下手的,必然是这院子里的人,今日这碗药若不下肚,说不定就露了破绽。” 陆岌面色凝重,接着是从未有过的声色俱厉:“你只认得那一味毒,你可知!若这两个药方中有相生相克之物,你很可能顷刻之间就没命了!” 程岁杪看陆岌这么严肃的表情,也跟着紧张起来。 其实他刚才只是赌了一下,把两碗药都喝掉,是他决定对陆岌道出实情的那一刻就想好了的。 程岁杪在发现药材有问题的第一时间不告知陆岌,反而煎成了汤药端过来,他担心会引起陆岌的怀疑。 说不定陆岌会以为他是那凶手的同伙,只是在关键时刻反水,又或者,陆岌会想到,他是否从最开始就是想救他的呢?是不是也曾想过置之不理? 但凡陆岌有这样的念头,他就不可能再成为陆岌心里真正信任的人。 到那时候什么都晚了。 所以他必须要找一个得体的,合理的,跟自己这个呆瓜脑子相符的不会露馅的笨办法。 当然,程岁杪自己知道,他原本就有过第二种想法,但坚决不能让陆岌知道。 至少现在,陆岌是他能看到的,能接触到的所有人里最值得依靠的一个,他只能,必须,全力维护陆岌。 程岁杪的药方里只是些稳固本原的东西,他早就好了,是因为陆岌的无理要求才要跟着他每天喝药。 而陆岌的药方里,虽然有更名贵的药材,但说大了就是补品,且陆岌身体情况特殊,大夫下药时关于药量也会时时斟酌。 程岁杪很久之前曾听闻,若只看药材而不看下药分量的多少,毒药未必是毒药。 二姐姐被那小妾害了很长一段时日才香消玉殒,陆岌身体弱,下手的人只会把分量减得更轻。何况当时他调查过蟾酥,分量掌握好,也可以是良药。 可是陆岌这么一说,带着这么严肃的表情和眼神,程岁杪觉得自己错了。 “……” 他突然感觉嗓子发紧,心跳变得更快了,自己不会这就死了吧? 聪明反被聪明误?不能吧? “你没事吧?” 陆岌的脸上换成了关切,之前直白的责怪早已烟消云散。 程岁杪瞬间觉得自己好多了,料想应该只是一口气喝了两碗药,再加上自己吓自己,所以才会觉得身体不适。 他胆怯地对着陆岌轻轻摇头,问他:“少爷,我是不是做错了?” “是!” 陆岌瞪了他一眼,片刻,又叹了口气,“不过你也是为了维护我,我是理解的,但下次不要这样了,我虽是你的主子,却不值得你放弃自己的性命来维护我。” 程岁杪还是摇头,但此刻坚定了不少:“我的命是少爷救回来的,原本就应该豁出性命维护少爷。” 陆岌看了他半晌,蓦地笑了,笑容清浅,程岁杪感觉他好像听到这样表忠心的话实质上没有多么开心。 “被发觉就被发觉了,没什么了不起,躲在暗处下毒这样肮脏的手段,该害怕的是他,而不是我。” 程岁杪道出了自己浅薄的想法:“少爷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谁,还是不让对方发觉比较好。若此计不成,又没有抓到行凶之人,对方一定会换其他方法伤害少爷的,防不胜防啊。” 陆岌看着他:“你倒是想得多。” 挟恩图报的他 第8节 程岁杪弯了下唇,陆岌说:“很有道理。” 被夸了,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心,但自己似乎完全洗脱了嫌疑。 “少爷,李大夫能信吗?” 陆岌瞥他一眼:“可信。” 程岁杪乘胜追击:“那中午我去找李大夫,旁敲侧击认清楚少爷药方里的所有药材,下次煎药时,我把不对劲的东西摘出来。” 陆岌道:“你不是识字么?这件事,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我给你几本书,其中一本里,有跟药材相对应的图画,你应该能认得出来吧?” 程岁杪脸红了红,“虽识得,却不多,药材名偏僻字多,我恐怕……” “我教你。” 程岁杪微微睁大双眼,显得无辜失措。 陆岌道:“我已经跟木团说了你夜里在我房里睡,到时候有什么不认识的字,便来问我。” 程岁杪觉得陆岌的说法很合理,却又觉得哪里都不太合理。 “少爷,那下午的药……” “不会被动手脚的。” 程岁杪不理解陆岌的笃定从哪里来,但见他信心十足,便也不问了,反正自己能说的能做的都说了做了。 花穗应该是已经知道了陆岌让程岁杪夜里睡在他房里,又惊又怒,但陆岌一直指使程岁杪做这个做那个,她虽然想发泄情绪,却苦于没有渠道。 忍受了大半天花穗怒目而视的折磨,到了下午,程岁杪才明白为什么陆岌说下午的药不会被动手脚。 因为今日李大夫会给陆岌施针。 施针时,连木团木圆都只能守在门外。 李大夫这两日接了个徒弟进府,叫杜韫,于是近日诊脉都是两个人一起到,此时屋子里只有陆岌跟李肆渠师徒二人。 程岁杪曾听木圆说,陆岌每次被施针时都会只留下大夫,不让他们近身。 而施针结束后,陆岌唤他们进门时,自己早就穿好了衣服,是已经恢复正常的样子。 下人们瞎猜,听说施针扎进各个穴道时,身体会不由自己,病人会哭会吐,根本没办法控制住,六少爷被扎针后应当没吐过,但就算哭,应该也不想当着人前。何况平日里六少爷自己能做的事基本上不会假手于人,因为他能做的事并不多,想留下些脸面,也是情有可原。 李肆渠这个大夫,便是当日陆岌救下他时专门出府去拜见的大夫,而在这之前,给陆岌诊脉施针的是一个姓朱的大夫。 程岁杪进府后就没见过,猜想应该是被陆岌换掉了。 陆岌从小到大,不知见过了多少个大夫,却没有一个能彻彻底底地治好他的病,每一个都是在证实第一个对陆岌短暂人生下定论的大夫是正确的,是不是很可悲? 胡思乱想间,守在门外的下人们听到了屋子里有人说话。 是李肆渠的徒弟,那个叫杜韫的十多岁的少年郎。 “陆公子唤程小哥进来。” 众人面面相觑,程岁杪捏了捏手指,在想陆岌这是在叫谁啊,他没想到这是在叫自己。 直到木圆用手肘捅了捅他:“你在等什么?” 程岁杪猛地抬头,刚好对上走廊那头花穗怨毒的眼。 是了,只有他姓程。 这满院子,除了他,应该就没几个有名有姓的下人了。 程岁杪连忙抬脚,将房门推开了个小缝儿,侧身挤了进去。 -------------------- 第8章 心性 屋子里的温度比外面高许多,程岁杪一进门就迎来了满鼻的草药味,稍稍有些头晕目眩。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浓郁的药味之中,还夹杂着些许的血腥味,不过更可能是某种他不知道的药物。 程岁杪没多想,走过放着空药碗的桌子,行至软榻前,待看清眼前人时,呼吸滞了滞。 只见陆岌趴在软榻上,半睁着眼有气无力地看他。 大半个后背露在外面,程岁杪看不到针眼,但发现陆岌身上的衣物全都被汗水浸湿了。 他的额发少许贴在脸颊,其余的全都散在榻间。 程岁杪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陆岌看着好像很不舒服,他不知道陆岌为什么会叫他进来。 “少爷。”程岁杪甚至不确定陆岌有没有在看他。 “嗯。”陆岌声音极轻:“去帮我拿身衣服来。” 程岁杪看陆岌一身的汗,还以为会先让他伺候自己沐浴一番,故而不敢暗自做主。 现在看来,兴许是身体情况不允许。 也是,刚施过针,可能大夫不让马上沐浴。 杜韫已经帮师父李肆渠把所有工具统统收好了,看向刚拿来衣服的程岁杪开口嘱咐道:“近三日,不可食荤腥,屋里常通风。若陆公子总觉得困倦,就让他多睡睡,但若是他精神不错,麻烦小哥受累过去找我。” “好,不麻烦。” 程岁杪把衣服放在陆岌身侧,看到那师徒二人准备往外走,想帮陆岌把湿掉的里衣换下,结果被陆岌拉住了手腕,他疑惑地看过去。 “李大夫。” 李肆渠自觉自己跟徒弟不适合留在这里,被叫住的时候,已经走到了门口,脚步停住了,没有回头。 杜韫代问:“陆公子还有事?” “给他把把脉。” 程岁杪看得出来,陆岌已经使不出更多的力气了,但还惦记着他。 原来这才是他叫自己进来的目的。 因为他喝了那两碗药,如果没有陆岌这个主子开口做主,他一个下人想找大夫瞧瞧可太难了。 这件事不能张扬,那便只能悄无声息地做。 其实程岁杪没想找大夫把脉,对他这种人来说,只要不死,就能活着。 此举名为多此一举。 但陆岌挺上心。 “去吧。”陆岌轻轻推了程岁杪一把,程岁杪点点头,跟着两个大夫去了外间。 李大夫把着脉,年纪大了,皮肤皱皱巴巴,一双眼睛倒清亮得很,是个灵醒的小老头。他捋着胡子,没一会儿收了手。 “没什么事,陆公子放心。”杜韫看准了师父的神情,给里间的陆岌回话。 陆岌微弱地应了声,“我就不送二位了,二位慢行。” “陆公子客气了。” 李肆渠小声问程岁杪:“你家少爷没说要给你停药?” “没有……” 程岁杪不明白陆岌为什么让他跟着自己一起喝药,但是陆岌对他很好,这点儿药的苦,不算什么。 只是每日都要喝,着实磨人。 李肆渠笑笑:“小孩子心性,你便随他吧,左右你的药方中也没什么不得了的,就当借着东家的钱养自己的身子。” 程岁杪“哎”了一声,起身把这师徒两人送出去。 木圆在门外问他:“六少爷怎么样?” 程岁杪想了想:“打盆热水来吧。” 陆岌喜净,刚才叫他进来不过是想让李大夫帮他把脉,此刻肯定不可能完全不收拾就换衣服。 木圆欲言又止,程岁杪以为他担心,于是开口安慰:“少爷没事,放心吧。” 但木圆并不是担心陆岌的身体情况,他凑近了小声开口:“问问少爷要不要让花穗伺候。” 程岁杪眼中闪过讶然,恍然抬头见瞥到了对面站着的姑娘,遥遥地看着他们这边,应该看不真切,所以整体形态有些着急。 其实花穗原话是如果六少爷这个时候需要人伺候就安排她去,若六少爷不高兴了她承担全部责罚,但她显然不觉得自己出现在六少爷面前六少爷会不高兴,只是随口那么一说,若是可以不过门口这一关,她定然自己就进去了。 木圆怜她一片痴心,也想给她个机会,万一能成就了她亦是一桩美事,但归根究底木圆是陆岌的人,更清楚陆岌的脾气,不敢私自做主,还是要问清楚才放心。 程岁杪微微颔首,转身进了房。 陆岌还趴在那儿,好像已经睡着了,程岁杪帮他拉了薄被盖住,眼睁睁看着那双美眸颤抖着睁开。 “少爷,我叫了热水,给你擦擦换了衣服再睡?” 陆岌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却重新闭上了眼睛。 程岁杪想起李肆渠说他“小孩子心性”,这个形容跟他现在的样子非常相符。 他想,少爷小时候一定也是很好看的孩子,细皮嫩肉的,若是从小到大一直都在扎针吃药,父亲母亲看着一定很心疼。 程岁杪在府里这段时日,听到了一些东西。 安苑的下人不像他以前在其他地方遇到的那些那么嘴碎,但偶尔闲来无事也会说上几句。程岁杪记路不行,记这些却很清楚。 现下府中的老爷,也就是几个公子小姐们的父亲陆予棋,是家中说一不二的人。 老太太也还在,但一般不出门也不管事,只是逢初一十五到凌建寺吃斋上香,小住一两日。 陆府之中,加上陆岌一共六个孩子,四位公子两位小姐,陆岌排行最末。 陆予棋早年与青梅竹马谢柳儿成亲,没多久生下了长子陆岚,夫妻恩爱,但谢柳儿身体不好,年纪轻轻就离世了。 后来陆予棋娶了继室夫人林禅静,林禅静便是六少爷陆岌和二少爷陆岸的亲生母亲,早些年也因病不在了。 原本是二夫人秦靖北掌管全家,大少爷娶妻之后,现在明面上是少夫人帮着管家,实则内院的事少夫人说了算的多些。 秦靖北是三少爷陆崇和四姑娘陆怀荟的生母,跟陆岌的母亲是前后脚入府的,听说秦靖北是陆老爷还在的时候给陆予棋定下的继室,但陆予棋最后还是执意娶了林禅静做继室。而三夫人裴朝颜则是五姑娘陆怀茵的生母。 目前府里只有两位夫人,秦靖北在陆岚未娶妻之前把府里内外打理得井井有条,裴朝颜却更得老爷的宠爱。 挟恩图报的他 第9节 两位夫人明里暗里虽然会有一些小争斗,但面子上都还能过得去,陆府上下尚且也算和睦。 程岁杪知道的也仅限于这些待久了的下人都会知道的信息,更仔细的就再也打听不到了。 例如,他不知道陆岌的生母是什么时候离世的。 陆老爷给儿子定下了继室,但他还是执意娶了陆岌的母亲,应当是很喜欢她的吧? 奈何这个小儿子身体不济,夫妻俩当时看着陆岌一定心如刀绞。 可程岁杪进府的这些日子,没有在安苑看到有兄弟姐妹来探望陆岌,陆予棋也不曾踏足这里。 他怀疑陆岌或许并不怎么受重视,但是外界都在传,陆岌如何如何优秀,是陆老爷最得意的儿子。 都在说,若不是他身体不好,定当如何如何的话。 那些难道都是假的吗? 程岁杪不敢深想,陆岌想让他看到什么,他便看到什么,其他的,一律只当看不到听不到。 陆岌这个人很好,既然自己已经决定了当他是主子,那便要好好追随他。 程岁杪发现陆岌的呼吸均匀,担心他睡着,于是蹲下去小声问他:“少爷,要不要叫花穗进来?” 他这才知道陆岌没有睡着,鸦睫掀开,一双平静似水的眸子,动人心魄。 “怎么?你不愿意伺候我?” “当然不是!” 程岁杪立刻否认,当即发现自己的反应略显过激,于是变得有些不好意思。 “是……” 该怎么解释呢?总不能直白地说是花穗想要一个机会吧? 程岁杪不太明白,他没进府之前,花穗是安苑唯一一个说了算的丫鬟,她的权利自然也是陆岌赋予的。 难道那时候她不是近身伺候陆岌的下人吗?如果是,那么为什么现在想要接近他,变得这么难? 程岁杪突然灵光乍现,莫不是陆岌看穿了花穗的小心思,所以故意敬而远之? 那陆岌都做的这么明显了,那丫头还在想办法往他身边凑,不是很愚蠢吗? 花穗看起来还挺聪明的啊。 “别多管闲事。” 陆岌的声音因为姿势听起来跟平常不太一样,有些低沉,有点儿冷。 “……哦。”程岁杪抓了抓脖子,心说,花穗,这可不是我的问题啊,少爷已经把你看透了,他是根本就对你没那个意思啊。 这在程岁杪心里,又成了陆岌的一个优点。 他虽见的不多,但听说过的海了去了。 一般来说,像陆岌这样的家世样貌,会有大把大把姑娘凑上来让他挑,丫鬟自然比不得高门小姐,但模样不错的,也会留在身边,娶了正室后喜欢的也能抬成姨娘。 陆岌偏偏不。 只不过程岁杪想不通,他是因为自己的身体原因不想耽误别人,还是确实无意。 -------------------- 第9章 树敌 屋外响起了木圆的声音,说热水备好了。 程岁杪开门的时候,看到了跟在木圆身边的花穗,属实是有些急不可耐了,对他没一点儿好脸色。 木圆低声询问:“怎么样?” 程岁杪接过热水的时候,轻轻摇了摇头。 木圆懂了,也没有猜疑,但花穗被关在门外显然非常不乐意。 房门关上之后,程岁杪还听到了花穗跟木圆的争吵声。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六少爷怎么可能把我拒之门外,他才来几天,能有我了解六少爷?” 木圆叫了花穗的名字低声呵斥她:“注意你的身份。” 花穗不依不饶,显然是气到失去理智了,“一定是他看我不顺眼故意使绊子!” …… 花穗似乎被木圆拉走了,至此,门外的两人再说了什么程岁杪就听不到了。 他撇了撇嘴角,刚到陆府时,花穗看起来挺机灵的,最近这是怎么了? 她也不想想,自己跟她无冤无仇,为什么一定要给她使绊子? 而且程岁杪再怎么说也是刚来的新人,得是有多没脑子才能恃宠而骄假传主子的话只因为和她不对付想要惩戒她一下? 这些都不论,退一万步讲,自己跟她作对,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她毕竟是这院子里的老人。 程岁杪有些心烦。 这跟他在渔浆巷畅想的生活不大一样。 程岁杪在来之前是想跟所有人打好关系的,当然让主子喜欢是头等大事,除此之外,他不希望与任何人结仇结怨,他不想掺和到任何复杂的事情里去,他希望自己可以永远做一个和善的局外人,等陆岌……之后,他求了自己的前程,离开陆府,去找家人。 现在的发展跟他当初的畅想相比已然有一点点失控了。 花穗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若别人没有侵害到她的利益,再一直捧着她,她会非常开心。任何事都能得过且过,算是一个普通的好人。 可只要她自己钻到牛角尖里面就很难出来。 就像现在,她虽然不理解为什么程岁杪讨厌自己,但一直以为是程岁杪看她不顺眼所以处处断她的后路,不让她接近陆岌。 但凡她稍微动动脑子,也该知道程岁杪哪儿有那么大的权利。 她过分自信了,认定了主子是喜欢她的,那么讨厌她的必定另有其人,更是直接把这个帽子扣在了程岁杪头上。 若放在以前,程岁杪一定会明面上按照陆岌的话去做,然后私下里想尽办法跟花穗和解,洗脱自己的嫌疑。 但现在,事情有些棘手,他不能这样做。 程岁杪知道了与陆岌有关的秘事,必然是谁也不能说,他忠于的主子仅陆岌一人,只能事事以他为先。 眼下陆岌不让他插手下毒的事,程岁杪也不知道这件事跟花穗有没有关系,如果陆岌疏远花穗并不是因为对她没意思,而跟下毒的事情有关呢? 自己做的任何事都可能会破坏陆岌的计划。 所以,程岁杪只能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听陆岌的吩咐。 但这就导致了花穗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若花穗与此事无关,且有朝一日有机会成为陆岌的枕边人……自己的日子不会好过。 ……罢了,程岁杪安慰自己,若真有那个时候,再竭力挽回吧。 程岁杪把水盆放在一边,听着陆岌绵长的呼吸,不知该不该叫醒他。 他站了片刻,陆岌动了,微微抬起头用那双沾了点儿水雾的眼睛看他。 程岁杪舌头差点儿打结,不怪花穗失了心智,天天面对这样一个人,这样一张脸,这样一双眼睛,确实很难把持得住。 “少……少爷,我帮你擦身。” “唔。” 陆岌没动,偏着头又埋了下去。 程岁杪得令,轻轻掀开他背上的薄被。 本想以最快的速度结束这场煎熬,但担心陆岌会疼,手下动作还是轻了些,费了些时间。 擦完后背,身前倒是不费时间,陆岌很配合。他似乎已经从施针的难捱里缓过来了,最后还自己换了衣服。 程岁杪更换了软榻上的东西,拿出去让小丫鬟们清洗,又看了眼炭火。 等他忙完回头,发现陆岌并没有在床上睡觉,而是拿了本书在看。 他想了想,若是花穗那边无计可施,自己还是努力顾好陆岌这头吧。 程岁杪站在陆岌身边不远处看着他,直到他看向自己,问:“怎么了?” 程岁杪仿若如梦初醒一般,眼神闪躲,最后还是上前一步,道:“少爷,今后我的药也分两次喝吧。” 陆岌似笑非笑地问他:“为何?” 程岁杪说:“少爷是想找个人跟自己一起喝药,那,我一天还少喝了一次,今后我也一天两次,陪着少爷。” 陆岌把书卷了卷,放在一边:“李大夫没说你可以不喝药了?” “没说。”程岁杪摇了摇头:“我觉得我还得喝。” 陆岌被逗笑了:“程岁杪,你是不是有点儿缺心眼儿?” 程岁杪不知道这马屁拍对了没有,张了张嘴,没说出声,扯着嘴笑了笑。 这像是取悦了陆岌,但片刻后,陆岌的神色正经起来:“早上与你说的话,你考虑好了吗?” 早上?说了什么? 程岁杪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早上他们说了许多,陆岌现在问的是什么? 见他不明所以的表情,陆岌问道:“你想不想离开陆府?” 程岁杪眨了眨眼,终于想起来了。 那时他就是被陆岌说的那番话感动,才下定决心要告诉他药有问题。 “我……” 程岁杪非常犹豫。 他家原本只是清贫,远还没有到卖儿卖女为奴为婢的地步。 原是良民,现在却成了贱籍,若能做良民,谁愿做贱籍。 但,程岁杪现在什么都没有,反而还欠了陆岌一堆东西。 挟恩图报的他 第10节 不说他这两个月的养伤药钱,陆岌买了他回来,也是花了银子的,他不确定陆岌真的会放他离开。 也有那种今天心情好就对下人好些,明日不知发生了什么就翻脸不认人的贵人,程岁杪虽然觉得陆岌不是,但不能完全确定他不是。 陆岌真的会放他走吗? 或许那些银钱对陆岌来说不值一提,但现在跟早上可不同,他那时候还不知道有人下毒的事程岁杪已经知道了。 思及此,程岁杪冒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能走,至少现在不能。 万一陆岌只是想借他这把刀引出后面的凶手呢?陆岌人再好,也不可能在知道有人想杀自己之后还放走知情人。 程岁杪怀疑自己只要同意了,就会被借刀杀人,或者被杀鸡儆猴。虽然不知道陆岌想做什么,但眼下只有留在他身边自己才是最安全的。 “少爷,我——” “你不必立刻回答我。” 陆岌打断他,“等你想清楚了,你的决定可以等到过年后再跟我说,若你那时要走,我就当完成你一个新年愿望。” 那就是还有一个月的考虑时间? 程岁杪不禁怀疑起来,陆岌是否是真的在问他想不想走,要不要走,如果跟下毒事件有关,还能等那么的长时间吗? 他不疑有他,恭敬弯腰微微躬身道谢:“谢谢少爷。” 陆岌笑笑,朝他招手,程岁杪走过去,发现陆岌之前拿着的那本书,就是他说的有图画有标识的关于草药的书。 “你拿着看,把不认识的字圈起来。” 程岁杪把书拿在手里,书很轻,他的心却沉甸甸的。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跟书本墨汁打交道了,内心五味杂陈。 都没发觉陆岌的意思,是应允了他可以在自己的书本上涂画。 等反应过来,已经是晚上伺候陆岌吃饭的时候,再说什么已然太晚。 程岁杪看着桌子上的菜,种类很多,但陆岌吃的很少。 他一早就发现陆岌有点儿挑食,不过仅仅只是挑食这样的小毛病,以陆岌的身体情况来说,他能吃多少才是最重要的。 安苑的饭菜,是程岁杪在这世上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他想,连下人的饭菜都那么美味,陆岌吃的东西,只会更美味。 每一次陆岌吃饭的时候程岁杪都会忍不住偷看那些精美的点心,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然后看陆岌每个只吃几口就让撤下。 那些撤下的饭菜会发放给年纪更小的丫鬟小子们,程岁杪有一点点想尝尝看,但他谁也没说,从没有表现出来。 他想,就把那当成是一种激励,若有朝一日,能吃上跟陆岌一样的饭菜,自己就算是成了。 夜里,陆岌的房中果然多了一张罗汉床。 程岁杪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拿枕头被子,却发现自己的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浇了冷水。 不同于陆岌房中一直燃着炭火,他的房子冷得像冰窖。 程岁杪空手而归,陆岌刚从盥室出来,程岁杪见他头发还在滴水,立刻上前帮他擦拭湿发。 兴许是累了,陆岌没有问他什么,头发还没完全擦干就睡着了。 程岁杪想起杜韫说的话,似乎陆岌嗜睡才是正常的,放心了些。 -------------------- 求收求评,谢谢啦。 第10章 出府 房中整夜燃着炭火,然而到了后半夜程岁杪还是被冻醒了。 他惊觉自己前半夜睡得太熟,若陆岌醒过来有事叫他恐怕自己都听不到。 故而悄悄踱步到陆岌床边,又不敢靠得太近,担心吓到他,伸长了脖子看了一眼,好在陆岌看起来似乎没有醒过。 程岁杪猜想是施针起了效果,以前听闻陆岌晚上睡不好,应该不是谣言,只是今日是个例外。 也好,不然陆岌可能要问他一些他没办法也不太好回答的问题。 要怎么说才合适呢? 花穗因为你而迁怒于我。搞得像是陆岌的错…… 我没有办法跟其他人和睦相处。说起来他像是没有与人相处的基本能力似的…… 这是小事,我自己可以解决。会不会听起来觉得陆岌的问询是在多管闲事?这更不合适…… 程岁杪守在热源旁边一直等着直到听到了鸡鸣,床上的人翻了个身,似乎没有要苏醒的迹象。 外面还是漆黑一片,但门边有人影隐隐绰绰。 程岁杪小心翼翼出去,看到了木团。 “六少爷怎么样?” “还在睡。” 两个人的声音都压得很低,木团轻轻点头,看着程岁杪欲言又止。 程岁杪担心吵醒陆岌,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做出了口型,问他:“怎么了?” 木团凑近他耳边低声道:“你的被子木圆昨夜帮你烘干了,放在他房中,你晚上找他拿。” 程岁杪微感诧异,继而心里暖洋洋的,对他们道了谢。 “我去煎药。” “好。” 程岁杪今日还是在陆岌的药中发现了蟾酥,稀奇的是,他在自己那份药材中也发现了一样的东西。 那本书他昨夜趁陆岌睡着没灭灯的那段时间里翻了翻,记下了他跟陆岌药方中每种药材的样子。 今日能确定了,除了蟾酥,再没多出别的东西来。 程岁杪若无其事地把自己的那份药拆成两包,放在一旁,那里面有一半的蟾酥,若他走后有人检查,对方会只当他毫无察觉。 陆岌的药都是前一日晚上才备好的。 自从将李大夫接进陆府,每一日安苑都会有人将陆岌的最新情况告知李大夫,由李大夫斟酌第二日的药方是否需要更改。 一般情况下未诊脉时是无需更改的,陆岌的情况这么多年来也都大差不差。 陆府不少人都认为他是在以药续命,未必觉得那些他喝下去的药真能起到救命的作用。 程岁杪看着陆岌喝了药,也喝了自己那一碗,苦得整张脸皱成了一团。 木团木圆站在一边,陆岌看他的样子忍俊不禁道:“就这,还打算分成一日两次?” 程岁杪道:“我已经分好了。”他皱着脸抹了下嘴,“晚上还陪少爷喝。” 陆岌笑着摇摇头,似乎拿他没办法,也不准备再劝,赏给他几颗蜜饯。 确实很甜,一下子就化开了嘴里的苦。 “今日出行的东西都备好了吗?” 这话是问木团木圆的,程岁杪昨日便知道了今日他们其中一个要出门采买,只是不清楚具体情况。 “都备好了,六少爷放心。”答话的是木圆,看来今日出去的还是他。 陆岌轻轻点头,叮嘱道:“给祖母的礼物要检查好,拿回来的时候也要当心。” “好,六少爷放心。” 木圆问:“昨日二少爷和四姑娘都送来了贺礼,六少爷现在要看看吗?” 陆岌顿了顿:“肯定都是些好东西,我就不看了,你从库房挑两个差不多的回礼备着。” “是。” 程岁杪站在一边看陆岌的脸色,有些惊讶他连礼物是什么都不开口问问。 但昨日的两份礼物上门,也都不是正主送来的。 全是差了下人过来,寒暄几句,说主子让六少爷保重身体,万莫心急,吉人自有天相云云。 看来高门大院之中,兄友弟恭都是奢侈,大多数面子上过得去便行了。 临近新岁,陆府上下都忙活起来。 过几日是老太太的大寿,据闻陆老爷每年都要大办一场,今年也不例外。 那一日除了陆府的自家人,还会有很多宾客登门拜访,听说热闹的不得了。 然后没多久便是除夕家宴,这两个场合连在安苑养病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陆岌也不能躲懒,被陆老爷勒令必须出席。 最后,便是正月初一。 那一日是陆岌的生辰,但没有人会在那一日恭贺他,尤其是今年。 今年的生辰一过,陆岌就十六了。 距离多位大夫预言他活不过十七,还有两年,若往坏处多想想,大抵还有一年时光可供磋磨。 于是这段时日,安苑陆陆续续收了许多礼,都是在恭贺陆岌的生辰,却都心照不宣地不说出口。 “你想出府逛逛吗?” 无人应答,程岁杪看向陆岌,这才发现他问的是自己。 “少爷,我——” “出去逛逛吧,今日跟着木圆的只有一个小丫头,你也帮着拿点儿东西。” “是。” 一向都是陆岌说什么便是什么,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毋庸置疑。 木团木圆去库房挑选回礼了,只剩下程岁杪在陆岌身边的时候,他悄悄说了今日的情况。 陆岌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挟恩图报的他 第11节 “少爷,那些东西应该怎么处理?” 程岁杪当然不会继续无知地把蟾酥入药,但他也没地方放,只能等陆岌发话。 “你每日都拿来给我。” “是。” 自从当日跟着周管家进了陆府,今日还是头一次出门。 他们一行三人,除了木圆和程岁杪,果真就只有一个小姑娘。 个头还不到程岁杪的胸口,完完全全就是个小孩子。叫花灵,人不如名字机灵,怯生生的。 程岁杪先前就发现了,安苑一众下人,小孩子似乎比其他院里多些。 木圆告诉他,那都是其他院里挑剩下的人。 程岁杪不理解,陆岌被外面传的神乎其神,就算挑人,也该安苑先挑,怎么会全是剩下的小萝卜头。 木圆也不好深说,只说六少爷不愿意跟其他人计较,何况安苑的事儿没那么多,养着他们也能养得起。 程岁杪从其语焉不详中,参透了一丝丝不足与外人道也的凄凉。 陆岌在陆予棋的几个儿女中,似乎确实算不上多受宠。他除了身体不好,平常的日子好像也不怎么好过。 那时程岁杪曾经打过退堂鼓,他担心陆岌有朝一日撒手人寰,自己能不能搏一个自由自在的好前程。 还没想好呢,陆岌便告诉他,若是想走,可以与他说。 还有时间考虑。 程岁杪稳了稳神,跟着木圆先去了奇宝斋。 老太太大寿,陆岌定了个珊瑚玉,形似“寿”字,据说价值连城。 木圆验过了,让店家装好,小心翼翼地搬到马车上。 程岁杪不经意间一瞥,发现花灵盯着某处目不转睛地看。 顺着看过去,发现是卖糖葫芦的小贩,他笑了,问花灵是不是想吃。 花灵一个劲儿地摇头,木圆耸了耸肩,拿出几枚铜板交给程岁杪。 “我还要去书斋帮六少爷买几本书,你带着她随便逛逛,一个时辰后我在这里来接你们。” 程岁杪身上没钱,也没拒绝,看着木圆驾车走了,抛了下手中的铜板,跟花灵说:“这是你木圆哥哥的钱,你记住,以后要还给他的。” 花灵看起来有些木讷,程岁杪看见她就想起了自己的妹妹,芸枫年纪比花灵还小,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能不能吃上糖葫芦。 程岁杪买了两串糖葫芦,都给了花灵。 花灵只顾吃,也不跟他说话,程岁杪带她一路走,走到了里花巷的后街。 他看到了街边无所事事的小胖子,扔给他一枚铜钱,让他帮自己传个话,小胖子乐颠颠去了。 一盏茶的工夫,一袭红裙摇曳着贴墙而来。 佳人戴了帷帽,内里还遮了一层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 “呀,真的是你小子,我还以为三胖骗我。” “柳芜姐。” 程岁杪脆生生叫人,柳芜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吃一根糖葫芦还拿着一根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小姑娘,沉着脸将程岁杪拉到一边。 “你这小子!被人救出苦海倒成就了你一肚子坏水,这是要把别人推进来啊?这是从谁家拐来的小姑娘?” “哎呀,不是的,柳芜姐。” 程岁杪知道她会误会,小声跟她解释。 柳芜听完,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我就说嘛,你到底应该也没有那么坏。” 她笑笑:“看起来日子过得不错,长高了,白了些,脸上也有肉了。” 程岁杪默了默:“你猜的不错,陆家六少爷,确实是个好人,对我很好。” 柳芜看着他叹气,抹了下眼角:“看到你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程岁杪轻轻点头:“柳芜姐,我想找的人,你帮我打听到了吗?最近有没有什么消息?” 他在渔浆巷养伤的两个月,一开始没办法下床,后来担心会影响进陆府,一直没有联系柳芜。 眨眼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可惜的是,柳芜摇了摇头。 -------------------- ·之后就随榜更新啦,一周五更(最少),更新日每日9点存稿箱自动吐出当日更新,其他时间点都是在捉虫,忽略就好。 ·隔壁《所到之处皆前任》即将完结求收求评,请大家助力每一个梦想,帮作者整个完结v,叩谢。 几番死遁之后,系统没了,涂涟悟了。 他不是个穿进撩汉任务里的宿主,而是真真儿的修真界大拿。撩汉是为了渡劫,他撩的时候没当真,对方却都当真了。 本以为任务结束功成身退,谁知道自己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人,根本逃不出去。 直到旧情人一个,一个,一个,一个个的都找上门来。 · 小师弟如泣如诉:“你曾说生生世世只爱我一人,你都忘了吗?” 大魔王冷笑一声:“这话他对我也说过。” 小师弟:“……” 大魔王步步紧逼:“你曾说与我生死与共,不忍见我独活一世孑然一身,都是假的吗?” 前·优秀无情道修炼者面无表情:“这话他对我也说过。” 大魔王:“……” 前·优秀无情道修炼者红着眼睛看他:“你说我是你独一无二思慕之人,思慕我之心,令你夜不能寐,辗转反侧,若能与我结为道侣即使给你天上万千星辰你也不要,那是骗我的吗?” 小师弟&大魔王:“这话他对我也说过。” 此时,一位涂涟心中的“高冷路人”走过,痴迷地望着他:“我爱了您五百年,您还记得我吗?” 涂涟:“……” · 还能再死一次吗?求让我再死一次啊! 第11章 意义 屋子里很静,木团站在一边看陆岌执笔而立,笔尖稳稳落下,行云流水写了几个字。 然后,陆岌沉默地看了一会儿,拿起纸对折几下撕碎扔了。 木团不解:“六少爷写的很好啊。” 陆岌摇头:“生疏了。” 想想好似是从程岁杪入府之后,他就没写过字了,倦怠了不少。 今日是因昨晚睡得不错,来了点儿兴致。 木团思索片刻,开口道:“岁杪昨晚有没有跟六少爷说过什么?” 陆岌头也没抬:“他应该跟我说什么?” 木团沉吟了一会儿,“花穗近日有些针对他……” 陆岌没说话,一直在低头写字,直到一篇结束,他拿起细细端详,呈出满意的神色。 将那张纸放在一边,用笔尖沾墨。 “他要向你们诉苦,你可以插手帮他。” 木团道:“他没跟我们诉过苦,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看来也没打算告诉六少爷。” 陆岌专注地写字,不再开口言语,木团讷讷站在一边,也没继续提。 外面突然有些喧闹,木团抬头,轻声道:“应该是他们回来了,六少爷,我去看看需不需要帮忙。” 最重要的盒子由木圆捧着,程岁杪跟小丫头花灵就搬些琐碎简单的物件,大多是陆岌让订的书。 得了陆岌的首肯,程岁杪带着安灵把那些书直接放进了书房。 程岁杪自回来看起来情绪就一直不大高,晚上没怎么吃东西,干巴巴喝了一碗药。 夜里睡觉前,他弯腰整理着自己的被子,听到陆岌从盥室出来,立刻停下,想看看陆岌有没有什么吩咐。 陆岌果然朝他招了招手,程岁杪乖顺地走过去。 “你今日出去,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啊。”程岁杪朝陆岌挤出一个笑脸来。 陆岌挑眉看着他,也不追问。 程岁杪就那样败下阵来。 他不打算瞒着陆岌,但是得说一部分留一部分,碍于某些原因,只能这样。 “少爷,其实我今日见到了个熟人。之前,我托她在芸城帮我留意我姨妈一家的消息,今日问了她,还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所以有些沮丧。” 陆岌干脆坐在床边,倚靠在床头,似乎困了,打了个哈欠。 “你来芸城多久了?” 程岁杪想了想,回答:“四个月。” 他说:“原本我们兄妹几个就是要来芸城投奔姨妈的,但在来的路上走散了,后来……”后来的事,他不愿再提。 陆岌也不勉强。 “之前一直没有机会,但我现在怀疑,是不是当初大哥打听到的消息出了差错,或许姨妈一家并不在芸城。” 挟恩图报的他 第12节 那他就真的跟个无头苍蝇一样了。 陆岌问他:“你沮丧是因为内心想要选择离开,但现下发现若是选择离开,便没了落脚之地?如浮萍一般?” 程岁杪微怔,摇头否认,默了片刻,他又说:“也不全是因为这个。” 陆岌笑了,大抵是认为他的否认不怎么真:“若真是因为这个,你不必担心,我又不缺你一口饭吃,你且住着,等找到了家人再走也不迟。” 程岁杪哑然失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陆岌已经躺下了,他还站在原地,像座雕塑。 “少爷,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如果说刚到安苑还未发觉,待了这些时日,再迟钝的人也会想问一句这个问题。 程岁杪一开始以为陆岌是对谁都很好,那么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也算是一视同仁。 但后来他惊奇地发现,陆岌是对每个人都很好,但对他尤甚。 陆岌的脸隐在微暗的光线之后,程岁杪看不到他的表情和眼神,但猜测他此时此刻应该是在思考。 也不知道思考出了个什么结果,陆岌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道:“你当日拼了命地求我救你,像是把我当成了救世主一般,难道不是希望我同意救你,对你好吗?” 程岁杪心说,那也没错,但他从来没有敢奢望现在的生活。 陆岌对他的好,甚至让原本应该更受他器重的花穗都嫉妒了,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程岁杪当日拦他的马车,是因为柳芜出的主意,若他这条路走不通,自己就得去死。 他原本只是想有机会被买进陆府,若能被陆岌留在身边当然更好,若不行,他会自己努力,或者在陆府待一段时间熟悉了之后找一个适合的依靠,毕竟背靠大树好乘凉。 虽然古话云“宁做鸡头不做凤尾”,但陆府这诺大的宅院,但凡能走进去,那些夫人小姐们手指缝里落下的石头,在他们手里就都会化成金子。 程岁杪从来没有想到过,会被陆岌如此器重。 若以陆岌的善心都无法解释这一切的话,事情看起来就变得诡谲莫测了。 一定是有一个原因的,不是吗? “当日,只是想求一条生路,从未想这么多,今日回想起来,还觉得遇见少爷获救,是一场梦。” 程岁杪能理解花穗对他的恶意,但是完全理解不了陆岌对他倾注的重视。 陆岌笑笑:“那你可不要醒啊。” 一件事无法理解,程岁杪就会坐立难安,此刻就是。 他不能忍受有自己不能理解的事情存在,似乎必须要刨根问底问个清楚才行。 “少爷跟我说说吧,我真的很想知道。” 陆岌起身,程岁杪总算能看清那张完美的脸了。 “就这么好奇?” 程岁杪点头如捣蒜:“如果少爷不告诉我,我会一直睡不着的。” 陆岌似乎拿他没办法,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伸出手手心向上对他弯了弯:“那你坐过来。” 坐在陆岌床边?这不符合规矩。 程岁杪拒绝了:“我站着听就好。” 陆岌半垂着眼:“我也累了一天了,你若不坐过来,我便不说了。” 程岁杪打了退堂鼓,也是,这月黑风高的,一个下人缠着主子给出某件事的答案,合适吗?不合适。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情,太荒唐了,太不讲规矩了。 程岁杪连忙道:“是我考虑不周,少爷累了,先歇息吧,明日——” “过了今晚,你再怎么问,我都不会说了。” 程岁杪:“……” 很明显,他已经进入到了进退两难的处境之中。 陆岌笑意盈盈地看着程岁杪,并不担心他不配合。 果然,对那个答案的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 程岁杪紧张兮兮地坐在陆岌床边,屁股只占了一丁点儿大的地方。 或许是不想让他觉得自己的主子过分乖张,陆岌也没有再为难他。 “当日你可看清了我的模样?” 程岁杪原本捏着衣角看着地面,听到陆岌这样问他,抬头看向陆岌瞳色稍浅的眼睛,实诚地摇头。 “那日被领进门,才正式看清了少爷的样子。”程岁杪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惊为天人。” 这个形容,惹得陆岌发笑:“你这张嘴啊。” 程岁杪正经开口:“是真的,少爷是我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人,当时我都看愣了。” 提起这件事,他还觉得有些丢人,脸红了红,但又觉得,若对方是陆岌,也没什么可脸红的,纯粹是情有可原。 “我记得。”陆岌长睫煽动两下:“我以为你是故意在恭维我。” “少爷是天人之姿,若说恭维,便是亵渎。” 可能是因为入了夜,此刻身边没有旁人,程岁杪说话愈发口无遮拦,话一出口,再稍稍细想,自己都觉得牙根酸。 陆岌揉了揉胳膊,也是一副被呕到了的样子。 “行了,行了,你这张嘴说出来的话,我只信一半。” 程岁杪也笑了,眼睛看着床上浅色的被褥,不敢再去看陆岌。 “我出生后便身体不好,你可知道?” 程岁杪点头。 不仅他知道,整个芸城或许没人不知道。 “所有人都说,若我不是生在陆家,早就一命呜呼了,十几年来,全是靠着金银化成的药汤才艰难地吊着一口气,寻遍名医最后还是无药可医。” “少爷不要这样说,好人有好报。少爷是个顶尖的好人,会有福报的。” 陆岌颇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程岁杪读不懂陆岌那一刻在想什么。 “我当日看到你,没觉得你能活。我看到你伤痕累累的胳膊和腿,肿得像馒头一样看不清五官的脸,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话都说不利索,却又在拼命说,我感觉,自己好像找到了一些意义。” 程岁杪听到陆岌回忆当日他的样子,心中无限感慨。 “什么意义?” “我这一世为人的意义。” 陆岌说完,看着程岁杪呆滞的表情,笑着上手捏了下他的脸。 程岁杪回神,绯红爬上了耳尖。 “少爷言重了,这怎么能扯到一起去,你来这世上一趟,自然是有意义的,但救我,就像救一只蚂蚁一样容易,这怎么可能……” 程岁杪说着这些话都只觉得离谱。 陆岌对他来说就像神灵,但他的话就像对他好一样透着离奇,自己被救,怎么就成了他活着的意义了? -------------------- 是一定有原因,但这才几章啊,当然不会说真话。 第12章 陆崇 陆岌微笑着,难掩语气中的落寞。 “若有人能像我对你一样,对我做一样的事情就好了。” 程岁杪脑子打了结,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陆岌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好像懂了一点儿陆岌真正想表达的东西。 程岁杪讪讪地,后知后觉自己不应该挑起这个话题。 陆岌也希望有一个人能救他出水火,给他活下去的希望吗?所以他其实是把救下程岁杪当成了一种寄托? 程岁杪堵在喉咙安慰的话在此刻变得难以启齿。 虽然他早就知道陆岌跟自己完全不同,也明白他们面对命运塞给他们完全不同的苦难分别都是什么,但眼下,无论如何自己还有一副还算康健的身体。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可是陆岌关于活着的希望非常渺茫。 当夜,陆岌恢复了之前的睡眠常态,睡得不大好。 程岁杪睡觉不算很轻,但因为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陆岌难以入睡的情况,格外注意,心里一直记挂着,没敢睡死过去。 听着陆岌辗转反侧,程岁杪也轻轻地翻了个身,面朝着陆岌床榻的方向,安静地凝视着。 他当然看不到床上的陆岌,只能看到被放下来的床幔。 但在他翻身之后,陆岌没再乱动,程岁杪竖起耳朵在寂静之中仔细聆听,并没有听到陆岌均匀熟睡之后,像昨夜的呼吸声。 陆岌还没有睡着,但因为担心打扰到在不远处的他,所以不再像之前一样动了? 程岁杪没了睡意,他看着那层床幔,回想起认识陆岌之后自己遭遇的点点滴滴,心情复杂,难以言喻。 若是不曾亲身体验,只凭别人说,程岁杪万万不可能相信这世上还有陆岌这样的主子。 人们一向只会平视、关心、注意自己能看到的人,然而实际上上位者是看不到下位者的。上位者若关心起下位者来,那必然是:要么有所图谋,要么,是一等一的大好人。 自己身上有什么陆岌可以图谋的东西吗?自然没有。 所以那真的是他对自己好的理由吗? 因为羡慕程岁杪在生死关头还有机会向别人求救,可是他不行,幼时就被大夫们定下了要去见阎王的日子,每多活一日,就离那一天更近一些。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跟陆岌相处的这些日子,程岁杪看不到他对命运的怨怼之心,他生活简单,待下人随意,外面都传他是芸城首富陆予棋最得意也是最可惜的孩子,但自己来了这么久,在安苑就没看到一个上门探望他的客人。 与其说被看重,还不如说他的经历,人生,噱头更被看重。 挟恩图报的他 第13节 他的家人都是如何看待他的? 程岁杪好奇起来,转念一想,或许很快就能有机会见到了。 毕竟老太太大寿,陆岌会出席。唔,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带他,或许不会,那就只能等下次了。 下次? 程岁杪脑子混沌了一下,他这是下意识认为自己还会在陆府待很久吗? 他确实还没有想好,心里清楚是想走的,陆岌那不知是出于真心还是别有他意的提议,实在很诱人,可是如陆岌所说,他现在拿了身契离开这里,一无所有,无所依傍。 可真如陆岌提议,打听到了家人的下落之后再离开? 万一陆岌中途改变了主意怎么办? 主子放人的机会,可不是时时都有。程岁杪也不能让陆岌跟他签契书,太离谱了。 他在黑暗中默默盯着那一动不动的床幔,不知过去了多久,睡意袭来。 最终,程岁杪还是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因为是先睡过去的那一个,程岁杪其实并不知道,那之后的一整夜,陆岌再没有翻过身。 第二日清晨,程岁杪刚跟陆岌喝完药,药碗还没放下,就迎来了自程岁杪来到安苑之后见到的第一位前来拜访的客人。 不过并不是外人,而是陆岌的三哥,陆府的三少爷陆崇。 还没进门就听到了他的声音,一般来说,需要丫鬟小厮先通报一声,倒也不会拦着,但是是必须遵守的规矩。 陆崇不知有什么急事,门外的人根本没拦住他,他一边说着“你们不认识我吗?我来找我弟弟,还需要通报什么?”一边就闯了进来,直向陆岌的卧房。 程岁杪拾掇了药碗,端出去交给站在外面的花灵,重新回到了房里。 再过几日就是老太太的大寿,木团木圆此刻都不在陆岌身边,听说是在库房盘点着什么,陆岌不让其他人近身,现下会使唤的人只有程岁杪,他不敢走远。 陆崇盯着陆岌看了一会儿,哈哈一笑:“都说你最近重新请了位大夫在家坐镇,看起来面色是比之前强些,想来不是个庸医。” 陆岌看了他一眼:“三哥不要乱说话,李大夫原是京中太医,怎么可能是庸医。” 陆崇耸了耸肩,又看到立在一边的程岁杪,问陆岌:“这是哪个?没见过啊,那两个小子呢?” “岁末,各院都忙,他是新来的。” 陆崇啧啧两声,似乎对程岁杪颇有不满:“他才多大啊,真能把你照顾好了?团团圆圆虽然年纪也不大,但好歹是从小跟着你的,知道你的习性,他……” “他也不错。”陆岌淡然道:“三哥有空还是管管自己院子里的人吧,先头你不在,母亲大半夜被你院子里的人吵得睡不好,去了好几次。” 陆崇脸上变换的表情非常精彩,最后“啧”了一声,瞥了程岁杪一眼,还是把落脚点放在他身上试图发泄不满。 “我看你就是对手下的人太仁慈了,不错什么呀不错,我都坐了这么久了,连杯热茶都喝不上。” 程岁杪无辜地眨了眨眼,他想到了这一茬的,但插不上嘴,他看陆崇与陆岌关系不错,想问一句该泡什么茶待客,陆岌也没给出指使,他担心泡错了茶惹陆崇不快,没想到此刻会被点出来。 陆岌笑笑:“他刚来不久,也不知道三哥的习惯,你没见过他,他也没见过你啊。” 他朝着程岁杪的方向偏了偏头:“我三哥喜欢喝银钩,去吧。” 程岁杪弯腰点头,小心翼翼退了出去。 陆崇看着程岁杪退出去的身影,连连摇头:“你要找贴身小厮,也找个成熟些的,他才多大啊,什么事能做的周全?我看你这院子里,光养闲人,你可别委屈了自己。” 程岁杪听到了,故意扁了扁嘴巴,其实心里没怎么在意。 他听到陆岌依然声音那么温柔帮他说话:“岁杪没有看起来那么小,他也就比我小两岁,是个苦命人,机缘巧合遇见的,有缘分在。” 程岁杪走远了,再也听不到他们在房中交谈的声音。 没想到自己的茶还没泡,已经有人提前准备好了。 茶房中站了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是花穗,男的程岁杪也认识,正是刚才没拦住陆崇的小厮,名叫木谦。 花穗正端了茶盘想往外走,就看到了刚到门口的程岁杪,她冷笑一声。 “若要真等你待客,六少爷的脸都要被丢尽了,让开。” 程岁杪没有辩驳,往旁边站了站。 花穗挪着步子离开,木谦走了出来:“你别介意,随她去吧,她做这些是要熟练些。” 程岁杪轻轻摇头,他不是很介意谁去给陆崇泡茶,他看着木谦笑了笑,打算转身离开,被身后的人叫住。 木谦开口道:“她就是心里有落差,并不是针对你,我们对你没有意见,都在劝她,相信时日久了,她总能知道你是怎样的人,你不要担心。” 程岁杪道:“我不担心,谢谢你。” 他跟木谦没有太多交集,木谦总是守在安苑门口,他总在陆岌身边,他们只有在几次吃饭的时候偶尔说过几句话。 程岁杪有些好奇,“我们”都有谁们? 能看出来木谦并不是个多喜欢说话的人,甚至有些笨嘴拙舌,程岁杪总也不搭话,显得他像在唱独角戏。 程岁杪心里闪过一些事。 木圆跟他说过,陆岌确实对他很不一样,但之前没有他的时候,花穗也不是近身伺候陆岌的人。 陆岌身边的人,只有木团木圆两个,现在才多了一个他。 花穗的权利是比其他丫鬟大些,事实上陆岌并没有赋予她什么权利,但也没阻止。 因为没有阻止,低下人也就认了,除了木团木圆两个地位不可撼动的下人除外,都会听花穗的安排。 程岁杪猜想,花穗这么讨厌他,主要原因大概是他一进府就轻而易举做了所有花穗想做的事。 而他现在的位置,被陆岌看重的程度,都是花穗曾经以为只要时间足够久,只要陆岌不否认,总有一天能抵达的地方。 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他抢走了,所以是男是女不重要,这个位置很重要。 程岁杪回去,看到花穗拿着托盘在门外发呆,陆崇面前已经有茶杯了。 陆岌看到他,叫了他一声。 程岁杪越过花穗进屋听从吩咐。 -------------------- 第13章 图谋 “我书房里有前两日买回来的一本《云普手记》,你去拿过来。” 程岁杪应了声出去,花穗已经不在门外了。 他走了几步,听到陆崇说话:“你要找人近身伺候,是该找个模样可爱的小丫鬟,身边全是男人围着有什么意思?” 程岁杪刻意放慢了脚步,可陆岌没有说话,程岁杪转而疾步走向书房。 很快就准确地找到了那本书。 回去拿给陆岌,陆岌翻都没翻直接交给陆崇,陆崇爱不释手,高兴得不得了,一张脸像是绽放的牡丹花,喜庆极了。 “你这让三哥怎么谢你啊。”陆崇频频翻页,一会儿看书,一会儿看陆岌:“我给你准备的生辰贺礼可没有这么贵重,你知道的。” 程岁杪表情微滞,陆崇高兴过了头,似乎没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但陆岌好像也没往心里去:“我能买到这本书,究其缘由也是三哥跟它有缘,我只是做个中间人,并没有多做什么事。” 陆崇把手里的书看了又看,突然灵光乍现:“诶!我给你送几个人吧,保准都是水灵的小丫头,我知道,你清高,不想耽误谁,但是放在院子里也赏心悦目啊,病也好得快些。” 陆岌似是拿他没办法,摇了摇头:“三哥,你放过我吧,我管不住手下人,你送来几个小丫头,吵吵嚷嚷的,院子里是赏心悦目也热闹了,我可真受不了。” 陆崇叹气,“唉,也是,你喜欢安静,既如此,三哥我再想想别的什么法子。” 很快,陆崇又扬起怎么都盖不住的笑脸,兀自乐了一会儿,他品了口茶,问陆岌:“我听说你给祖母准备的礼物不得了啊。” 陆岌似乎有些疲累,打了个哈欠,“三哥又听谁说了什么浑话?其他人准备的礼物,哪一个不比我准备的贵重?” 陆崇“啧”了一声,摇摇头:“祖母看不惯我,我怕是送不到她心坎儿上,若是祖母不高兴了,父亲也要说我几句,难办。” 陆岌没说话,陆崇看了程岁杪几眼,程岁杪了然,这是有话要单独跟陆岌说的意思。 他刚准备退出去,陆岌道:“三哥有话直说,不必避着他。” 虽说或许不该,但程岁杪心中确实扬起了小小的得意。花穗看不惯他,一方面让他苦恼,另一方面,他就好像毫不费力无意中赢得了什么似的,内心常有小小的雀跃。 陆崇听了这话非常惊讶:“这小子到底什么来路?”他抬起下巴朝程岁杪一点:“喂,你不会是对我弟弟下了什么蛊毒之类的邪门玩意儿吧?” 程岁杪听出了陆崇只是随口一说,但他不能轻飘飘揭过。 闻言,程岁杪故作惶恐立刻跪下,不敢反驳或是申辩,几乎将整个上身都伏在地上,身体还很刻意地抖了抖。 主子通常不会在意只是几句话就能被吓破胆的下人,更不会放在心上,程岁杪以前用这招混过去好多次。 若自己是弱者,只会让强者错觉他们无人能敌,从而忽略很多东西。 “行了,起来吧。” 陆岌开口道:“我三哥脾气还行,你不必这么怕他。” 程岁杪将信将疑抬起头,就听到陆崇“诶”了一声,目光在他和陆岌身上流连忘返,不知想到了什么,十分激动地连连拍了两下大腿。 指着陆岌说:“我就说你怎么身边一个小丫头都没有,六弟,你不会是——不会是——” 程岁杪不知他在说什么,半晌也没道出个所以然来,他看向陆岌,陆岌似乎懂了。 “三哥想哪儿去了,别胡说八道。” 陆崇“嘿嘿”一笑,再看程岁杪眼中已经没了之前的不对付,化作几分玩味,对他细细端详,打量。 “不过我说你,闹归闹,可不能让父亲知道了,他纵然喜欢你,也不会纵容你在男色上耽误时间。”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程岁杪也懂了,回想起了之前某段对他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好事的记忆,小脸煞白。 陆崇眉头微蹙,“这小子胆子怎么这么小啊?我说什么了?” 陆岌无奈地看了陆崇一眼,看向程岁杪,道:“他喜欢开玩笑,没事,你先出去吧。” 程岁杪躬了躬身子,退了出去。 临了听到陆崇还在劝陆岌:“我终归是你哥哥,你没那个意思最好,但男人身边总不能没个女人,起码得挑一个可心的,到时候你就知道我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程岁杪一路走到安苑门廊下,木谦站在门口,朝他微笑着点了点头,程岁杪回以微笑。 他在考虑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就听到木圆在叫他,一转头,木团也在,他蓦地想起陆崇说的“团团圆圆”,突觉一阵好笑。 挟恩图报的他 第14节 于是木团木圆走近,就看到了程岁杪憋笑的样子。 木圆问他怎么了,程岁杪当然不能说。 木团问他为什么在外面,“六少爷在做什么?” “三少爷来了,他们在房里说话。” 木圆顿时喜形于色:“三少爷来了?听说他今日回来,没想到真回来了,一回来就来找六少爷,肯定是有好消息!” 程岁杪不解:“什么好消息?” 木团撞了下木圆的胳膊,暗示他话太多,木圆“嗐”了一声,“岁杪又不是外人,你没看六少爷多宠他,对他的好都快超过你跟我了,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程岁杪多看了他们两个几眼,脑中闪过许多。 他有些感激他们两个没有像花穗一样因为陆岌太看重他而心生怨恨,甚至产生针对他的行为。 程岁杪细细回味那个“宠”字,实则从陆崇说了那句话之后,他就在想,不会吧不会吧,陆岌对他那么好其实也只是想—— 他觉得不会,陆岌似乎没有那方面的需求,他也当着陆崇的面否认了不是吗? 程岁杪已经很久没有真正因为什么事情而苦恼过了,今日因为陆崇的话,重新拾起了那种难以言说的不好受的滋味。 世间事无绝对。他在想,如果陆岌对他那么好,确实是有那方面的图谋,自己该怎么办? 以前他曾想过,陆岌对他那般不可思议的好,要么是想图谋什么,要么是陆岌纯粹就是一个简单的大善人。 他那时觉得,自己孑然一身,实在没什么东西值得陆岌图谋。 但眼下被陆崇点明,程岁杪突然发现,他是什么都没有,但还有自己这个人,万一陆岌图谋的就是他本身呢?他该如何自处? 程岁杪求上陆岌,本来就是为了打破沦为禁脔的命运,万一陆岌也是那个想法,这简直是殊途同归。 可陆岌会是那种人吗?他看着实在不像。 程岁杪把陆岌的想法先放在一边,他问了问自己,万一陆岌是那种人,他该妥协吗? 这个答案很简单。 不行。对方是陆岌也不行,就算他真的快死了,也不行。 所以……如果陆岌是想得到他这个人,他提出愿意放他离开去找家人,也说他可以找到家人后再离开,其实是假话吗? 程岁杪刚才从房中退出来,想了这许多。 眼下只明确了“就算对方是陆岌,自己也绝不能委身于人”的想法,其他都是一片虚无。 他暂且把脑中的一切甩开,问他们:“什么好消息?” 陆崇其人,看起来不着边际,听起来他自己也很清楚,不受老太太和老爷待见,他能带来什么好消息? 木圆开口解释:“三少爷已经离家半年多了,先前一直在漠北,对外说是游历,其实是为了给六少爷求医问药。有人说漠北有良医灵药,他此番一回来就来找六少爷,可不是因为有好消息么?若没有收获,肯定躲得远远的。” 程岁杪回想起陆崇从见到陆岌到自己离开这期间说过的所有话,微微摇头:“应该不是,三少爷没说起什么良医灵药的话,他马上来安苑,应当是为了一本书。” 木圆恍然:“《云普手记》。”他拍了一下脑袋:“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话音刚落,陆崇拿着那本心仪的书喜滋滋出来,三人看到他,都恭恭敬敬行了礼。 “得了。”陆崇摆摆手:“好好照顾你们主子。”话毕,大摇大摆着走了。 木圆一直看着他手里的书,变得有些沮丧,跟不久之前大不相同。 之后几日,陆岌一直没有提起过什么良医灵药,陆崇更像是没来过,木团木圆也不敢问不敢提。 谁都看得出来此事没结果。 程岁杪倒是不意外。 他虽然进府晚,但陆岌已缠绵病榻多年,想必该找的大夫该吃的药从来没少过。 陆岌的病真的有希望痊愈吗?程岁杪觉得希望不大。 同样的,陆岌也没有对他表现出不该有的情愫,程岁杪渐渐放心下来,想来陆崇只是胡说八道罢了。 老太太大寿前两日,陆岌让他跟着木圆出府采买,程岁杪还是带上了花灵。 除了木团木圆,整个安苑,跟他关系好的也只有这个小丫头了。 -------------------- 第14章 传言 这一次木圆主动给花灵买了糖葫芦,花灵很开心,对他说了谢谢。 小孩子简单,谁对自己好就喜欢谁,花灵跟他们两个也比跟别人亲近些。 程岁杪看着木圆这罕见的样子有些惊讶,木圆说:“我一直想有个妹妹来着。” 前不久程岁杪刚刚知道,木团木圆并不是亲兄弟,他们的名字是以前的夫人,也就是陆岌的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取的。 他们年纪还很小的时候,就被从无父无母的小孩子里面专门挑出陪着陆岌,木团木圆都会些功夫,和其他的普通下人不一样。 也更得陆岌的信任,程岁杪这段日子看得清楚,他们两个确实比其他人更能看懂陆岌的脸色,仿若也没什么索求。 程岁杪想,如果他想跟木团木圆一样取得陆岌的信任,应该向他们学习,陆岌更偏向这类人。 只有这样,等到陆岌时日无多的时候,自己才能—— 程岁杪愣神了一下,以前是想让陆岌信任自己,然后在他弥留之际求个解脱,拿了身契恢复自由身,可现在不用等到那个时候了,他想走就能走,那这些事还有什么意义吗? 看着走在前面拿着糖葫芦的花灵和目不斜视的木圆,程岁杪仔细琢磨了一下,脚步轻快地跟了上去。 还是有意义的。 如果一直找不到家里人,自己就安安心心陪在陆岌身边,若是在他弥留之际自己还没有找到家人,无处可去,但陆府也留不得了,那到时候应该能多拿些银子离开。 这世道,身上还是要留有银钱。 就像他现在,身无分文,连根糖葫芦都买不起。 但这个时候不能问陆岌要钱,程岁杪还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月例呢,毕竟之前吃药看病也花了陆岌不少银子,或许会从他的月例银子里扣。 这样想着,程岁杪心里一阵惆怅,一阵轻松。 他做着事,花过的银子扣着,时间流逝,总有扣完的一天吧?到时候剩下的就都是他赚下的银子了。 这样想着,关乎自由的银钱就成了他前进的目标。 没错。 程岁杪乐观地想,暂且留在陆岌身边,一方面是为了还他的银子,另一方面是为了赚他的银子。 这以后就是他的人生目标。 据陆岌所说,李大夫开的药比之前的大夫开的都要苦多了,因而他近些日子尤其喜欢吃些甜的,程岁杪跟他一起喝药,多数时间也能混上几口。 木圆带着一大一小两个馋猫等在品酥斋门外,店里伙计正在给他们装点心,木圆看着另外两个人的眼睛死死盯着人家,忍俊不禁道:“放心,六少爷交待了,有咱们的份儿。” 程岁杪跟花灵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欣欣然。 真是幸福的日子。 程岁杪忍不住叹了口气,木圆问他怎么了。 “少爷人真好,我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能遇到一个这么好的人。” 程岁杪在家时,排行老三,下面弟弟妹妹闹他,上面哥哥姐姐宠他,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倒也还算和乐。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人生有朝一日会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一夕之间成了贱籍奴婢,噩梦一样。 后来更是半只脚踏入深渊,如果不是陆岌,这世上可能已经没有他了,更别说他现在还能在陆岌的庇护下吃甜品,逛大街。 “六少爷是很好,就是命苦,所以我们也要对他好些。” “嗯!” 程岁杪和木圆同时向一个方向看去,看到了鼓着腮帮子也要努力回应他们的花灵。她嘴里塞满了裹着糖衣的山楂,满足的不得了,惹得两个少年人发笑。 原本以为架了马车满载而归,行了一会儿程岁杪发现这不是回去的路,问了一句。 木圆说还有东西要取,他们要去一趟城西云锦山上的潭蔚寺。 程岁杪不知道具体路程,木圆告诉他不远,取了东西就走,不耽误时间。 依从规矩,他不应该问他们要去取什么东西。 主子交待什么事情,办好就是了。 陆岌并没有交待他,那这事程岁杪就没有立场也没有权利问东问西。 花灵走累了,以一种看起来就很难受的姿势歪着脑袋睡着了,嘴巴还微微张着。 程岁杪帮她合上了嘴巴,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又想起自己的小妹妹来。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按道理来说,路上走散,哥哥应该会带着弟弟妹妹们来芸城,毕竟他们一直都说姨妈在芸城。 可是他都在这里待了这么久,根本没有他们任何一个人的消息。 莫不是当时大哥说的地方不是芸城?他找错了?不,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程岁杪对自己的记忆力有信心。 所以现在还没有他们的消息,要么是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但他们真的不在芸城,要么是他们在芸城,但一直彼此错过。 程岁杪想过求陆岌帮忙找人,但当日他跟陆岌聊自己因为没有姨妈的消息而沮丧的时候,陆岌并没有主动开口提出帮忙,他不太好意思提。 陆岌已经为他做了许多事,不能再麻烦他了,至少现在不能再麻烦了。 凡事都要讲究循序渐进。 程岁杪想,再等一阵子吧。 万一一直找不到,到时候再求求陆岌,陆岌应该不会不帮他。 三人进了潭蔚寺,木圆直接道出来意,小沙弥径直去找管事的人出来见客。 木圆被领了进去,程岁杪和花灵没跟着他走,站在回廊檐下等他。 今日寺庙里的香客比程岁杪想象中的少,他还以为越到年末寺庙会越人满为患,可能是因为今日的天气,可能是因为年末都无所谓了,都在期待来年再努力,拜神也是。 程岁杪看着花灵裹着小袄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样子,觉得她甚是可爱。 挟恩图报的他 第15节 不知道木圆什么时候能回来,程岁杪刚想问她冷不冷,要不要换到里面去等,听到来了人。 程岁杪下意识望过去,看到一位方丈领着三四个男人走过来。 走在方丈身后的那个面无表情,但身怀贵气,器宇轩昂,气度不凡,长得还挺好看。 衣袂翩跹,快要行至眼前,程岁杪拉着花灵低着头退在一边。 于是便没有瞧见那个男子在看到他们的时候眼神微亮的瞬间,后来目光更像是黏在他们身上了一样。 因为他不寻常的反应,后面跟着的几个也多看了程岁杪二人几眼。 不过谁也没有因为这个小小的插曲停下脚步。 等人走远,程岁杪朝着那几个远去的背影望了望。 收回目光低头时便看见花灵一直盯着他看,于是不解地问:“怎么了?” “那里面,有你认识的人吗?” 虽然只是短暂的看了一眼,但程岁杪记得那几个人的样子,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摇头:“为什么这么问?” “有个人刚才一直在看你。” 程岁杪听了这话又朝刚才的方向看了过去,但那几个人早已走远,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偏了下头,好整以暇地问:“刚才我们两个站在一起,你怎么就知道他看的是我啊?” 花灵有理有据据理力争:“如果他看的是我,脑袋应该再低一点儿,像这样。” 她低着头,下巴成了双层,非常笃定的样子:“我看的真真儿的,那个人刚才就是在看你。” 程岁杪见她信誓旦旦的样子,又回想了一下刚才掠过的几张脸,他不确定花灵说看他的人是谁,但是确定那几个人里面没有一个他认识的,应该也不会认识他。 不过人已经走远,也没办法求证。 没等一会儿,木圆回来了,手上拿着一个长长的木匣子。 下山的时候开始落雪,木圆叹气:“希望老夫人大寿那天不要下雪,否则六少爷回来又要发烧了。” 程岁杪问他:“少爷这些年……”他顿了顿:“……一直都是这样吗?” 在府里没办法问这种问题,而且也没有人敢回答他。 其实现在也不应该问,但程岁杪最近活得有点惬意,什么都敢说了,只不过说了又立马后悔就是了。 “小时候比现在严重,从我跟着他开始,有好长一段时间六少爷都不能出门,天天躺着喝药,夫人就守在旁边抹眼泪。” 程岁杪抿唇,发现花灵跟他的表情一模一样。 他问木圆:“夫人……是怎么没的?” “生病。” 木圆有些惊讶:“你不知道吗?” 程岁杪摇头:“我在府里不敢打听这些,也没人跟我说。” 木圆叹气:“有一年夫人感染了风寒,原本以为没什么,但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变得严重了,没几天人就没了。那时候府里都在传,以前的夫人……也就是大少爷的生母,也是这么没的,说什么的都有,后来老爷大发雷霆,再没有人敢说这些了。” 程岁杪看着雪花落在他头上,问他:“那时候少爷多大啊?” “五六岁吧。” 也就是十年前的事情。 程岁杪在心里默了默。 -------------------- 第15章 落雪 木圆看着程岁杪脸上不停变换的表情,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 “府里其他院子里的人私下可能会议论,安苑的人是万万不能提的。” 木圆的目光一直直视前方,但整个人朝程岁杪的位置偏了偏,压低声音道:“那几位主子都说夫人生了六少爷之后身体就不好了,有些话很难听,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想嚼舌根,六少爷对你那么好,若是你在外面听到了什么,也要心里有数知道该怎么做。” 程岁杪瞬间明了,他就说嘛,无论是木团还是木圆,都不是多嘴多舌的人,怎么今天他只是随口一问,木圆就跟他说的清清楚楚,原来是有自己的打算。 他轻轻点头,“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木圆面向前方专心驾车,不再说话。程岁杪扭过头看到花灵黑漆漆的眼睛眨巴眨巴的,他将一根食指放在唇边,无声做出了“嘘”的动作,花灵点头,对他咧嘴一笑。 他们一路回到安苑,这场雪有越下越大的趋势,路上地面已经有了积雪,留下车辙行过的痕迹。 木团迎上来:“还以为你们今晚要在潭蔚寺过夜,下不来了呢。” 木圆抬头看天,轻叹了口气,手里拿着那个他从潭蔚寺取到的木匣子,问木团:“六少爷在干什么?” “刚才睡着呢。”木团搓了搓手,“今日太冷了。” 后来有一阵子谁也没有说话,大家都想着同一件事。 如果老太太大寿当日天也这么冷…… 最好的结果是陆岌不用去,但是程岁杪不清楚内种缘由,木团木圆知道陆岌不可能不去。 其他场合或许可以缺席,老太太的大寿是无论如何都要到场的,哪怕提前离席都没关系,必须露面。 然而这场雪似乎就是在跟他们作对,越想如何就越不能如何。 一直到了第二天,雪也没有停。 当晚屋子里的炭火燃得很旺,陆岌让程岁杪给他准备第二日要穿的衣服,程岁杪拿出两套来让陆岌自己挑。 一套月牙白的,一套淡青色的。 陆岌挑不出来,程岁杪也没了主见。 他想了想,道:“少爷还是穿淡青色这套吧,寿宴穿白色是不是不好?” 陆岌多看了他几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笑了:“就听你的吧。” 程岁杪把那套月牙白的收起来,拿在手中掂了掂,还是觉得其实陆岌穿白色的好看些。 但一连几日他的身体情况都不是太好,若是穿白色,美则美矣,太惹眼,到时候若是想提前走恐怕不方便。 话说回来,以陆岌的样貌姿态,穿什么其实都不太重要,因为无一例外都很惹眼。 陆岌翻了几页书,打了个哈欠。 程岁杪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这几日陆岌似乎清醒着的时间不是很多。 时常困倦,总是醒上一会儿,就要睡上好一会儿。 明日的大场面,不知要维持多久,也不知道陆岌能坚持多久。 程岁杪感觉陆岌骨子里不习惯给别人添麻烦,恐怕就算到时候不舒服了也不会说出来。 他想,若是陆岌准他跟着,自己必然要时时刻刻把眼睛黏在陆岌身上,虽然说可能也没办法多做些什么,但时刻准备好随机应变总是没错的。 门外突然出现一声巨响,似乎是谁摔倒了或者是什么东西倒了,继而立刻响起了木团的声音。 “哎哟,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木团应当是把人扶了起来,隔着门都能听到他嘟嘟囔囔的,但具体说了什么就听不清楚了。 程岁杪好奇,想出去看看,被陆岌看出来了。 “你去吧。” 他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一身脏兮兮的花灵红着脸泪眼汪汪地站着,木团蹲着用帕子给她擦脸。 两人身边有散落在一旁的木盆,还有一滩水迹。 程岁杪在脑中还原了一下,猜测应该是花灵端着一盆水不知道怎么回事摔倒了。 他凑过去轻声询问:“是不是哪儿摔疼了?” 花灵看着他委委屈屈的,但没说话。 木团拽着她左看右看,“我刚才看着呢,好像没有那么严重,但是这小丫头看起来像是摔傻了一样……” “你才——”她眼睛转了转,把原本要说出口的话拐了个弯:“我才没有!” 她多看了程岁杪一眼,小跑着拿起不远处的木盆跑走了。 程岁杪不明所以:“她这是怎么了?” 木团也一直在看那个小小的身影:“不知道,但是看她能跑能跳的样子,起码证明没摔坏,问题不大。” 程岁杪听他这样说,放心了些。 木团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哎,你说……她会不会是被谁欺负了啊?” 程岁杪微怔,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木团看了他一会儿,道:“你那天跟她刚才某个时刻的眼神一模一样,就是被人欺负了,也没打算说,但是心里又有些憋屈的样子。” 程岁杪无言以对。 木团指的是他被花穗针对的时候。 如果花灵真的被人欺负了,他们不能置之不理。 那是安苑目前所有丫鬟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原本呆呆傻傻的,程岁杪都以为她脑子有点儿什么问题,可相处久了,发现她可能因为曾经经历过什么不好的事,所以不爱说话,也不太喜欢和别人待在一起。 程岁杪因为被花穗针对,花穗资历比他老,她的“朋友们”自然不会跟程岁杪成为朋友,在安苑除了木团木圆几乎没人跟他主动搭话。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看到了花灵,那次出府采买,木圆让他再叫个人来,他当时就想,小孩子能出门玩的话应该会挺开心的,于是就叫了她去。 这些时日花灵跟他们三个都熟了些…… 程岁杪觉得木团的猜测还是挺有道理的,毕竟在其他人看来,他搭上了陆岌,花灵搭上了他,花穗能因为被他抢了位置而讨厌他,其他人就有可能因为同样的原因伤害这个小姑娘。 木团撞了下他:“哎,你在想什么?眼神有点可怕啊。” 程岁杪回神,轻轻摇头:“我在想要怎么样才能知道花灵怎么了,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他说:“你别看她年纪小,嘴巴可严了,她要不想说,从她嘴巴里是绝对问不出什么来的。” 木团“唔”了一声,“没事,别担心,交给木圆了,他今晚没事,我一会儿就跟他说。” 挟恩图报的他 第16节 程岁杪走了几步到檐下,雪还在下,他心里有点儿烦躁。 确切什么缘由似乎说不清楚,不知道是因为这场雪还是刚才摔得一身脏兮兮的花灵。 除了崭新干净的长衫,程岁杪还提前给陆岌准备好了柔软温暖的斗篷。 他想到斗篷的样式和颜色还没有让陆岌选好,故而赶紧进门,但晚了一步,陆岌已经睡着了。 有程岁杪夜里守在陆岌的屋子里,木团木圆早就不用在外间守夜了,但今晚不同,程岁杪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了外面似乎有人在说话。 担心会吵醒陆岌,程岁杪蹑手蹑脚披了衣服起身出门,确实看到木团木圆挤在一起窃窃私语。 被抓了个正着,两人面面相觑一瞬,率先发难:“你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程岁杪打着哈欠睡眼朦胧地开口道:“你们说话声音太大了,小心吵醒少爷。” 两人后知后觉,不好意思地连“哦”了好几声,声音压得更低了。 “六少爷没醒吧?” “应该没有。” 两个人在他出现之前似乎围着火盆在取暖,程岁杪也加入其中。 临睡前,他们两个说了晚上会守夜的事。 “不知道雪会下多久,担心明天路不好走,我们早些把过路清扫出来。” 程岁杪揉了揉脸,道:“我也不睡了,一会儿给你们帮忙。” 木圆瞅了他一眼:“算了吧,你赶紧回去睡吧,小心明天别出什么幺蛾子。” “嗯?”程岁杪耳朵微动,看向他,“为什么这么说?” 果然看到木圆一副“完了我好像说漏嘴了怎么办”的表情。 陆岌还没有说会带程岁杪一起去前厅参宴,但他们似乎已经认为陆岌早就决定好了似的。 程岁杪直觉不对,他追问:“是有我不知道的什么事情发生了吗?” 木团木圆面面相觑,程岁杪不依不饶:“跟我有关的话,我也有权利知道吧?” 木圆叹了口气,似乎打算要说,木团撞了下他,木圆开口:“能瞒多久?他从别人那里知道还不如我们先告诉他,也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程岁杪看见他们两个略显凝重的表情,紧张起来,有些口干舌燥,他舔了下嘴唇:“我做好准备了,你们说吧,是什么事?” 木圆表情有些扭捏,“先说清楚啊,你的情况我们几个是清楚的,但是其他人就……” 他叹了口气,似乎想了半天不知道从何处开始说起,最后自暴自弃起来:“花灵不是被人欺负了,她是为你出头,跟几个人闹了不愉快。” 程岁杪目光微微闪烁,“她为什么要为我出头?” -------------------- 第16章 谣言 木圆多看了木团几眼,但木团根本不理会,只当没看见。 他就差没有开口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看吧,我不让你说的,是你自己非要说的,自求多福吧兄弟。” 程岁杪盯着木圆,不容他狡辩或者随便糊弄过去,又问了一遍:“她为什么要为我出头?我……有什么事吗?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木圆低头轻轻咳了两声,程岁杪抬起食指抵在唇边,木圆回过神来,无奈地偏了下头。 三个人同时看向某个方向,安静听了一会儿,除了他们的呼吸没有别的声音,才彻底放松下来。 “不知道是谁……在他们之间传你的事,说你是六少爷从勾栏院买回来的,还说你之前就已经——” 木圆的话没有说完,戛然而止。 程岁杪一开始还没听懂,反应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深吸一口气,怒气充斥了整个身体,气到手指都在发抖。 “你别这样。”木圆宽慰他:“你的事别人不清楚,我是最清楚的,六少爷也从头到尾都知道,他不会听信那些谣言的,清者自清。” 木团也安慰他:“不要难过,都是些子虚乌有的消息,我们都知道。” 程岁杪多看了他们两个几眼,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想说自己其实没有难过。 怎么会难过呢? 他是愤怒,是生气,是想杀人。 脑子里闪过一个名字。 程岁杪舔了下后槽牙,他想与人和善,想面面俱到,可偏偏事实不允许。 他是想得过且过来着,但就是有人跟他过不去。 程岁杪一瞬间想了许多,暂时恢复了冷静的样子。 木圆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多人还不了解你,等你在安苑待的久了,大家都了解你了,那些莫须有的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程岁杪抿唇,低头,看起来落寞又委屈。 “罢了,这种事说不清楚,只要你们两个和少爷信我就行,别人怎么看,我不在乎。” 木圆急切道:“我们自然是信你的,六少爷也信,只不过,六少爷的身体你是知道的,这种事,最好还是别闹到他跟前去,平白惹他生气。” “我知道。”程岁杪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我不会跟少爷告状的。” “你是个懂事的。” 程岁杪面上越平静,心里就越发情绪翻涌。 “别说没有发生过什么,就是发生了什么事,那也是为了活下去,人为了活下去做什么都不丢人,何况如果不是被卖到那种地方,我也遇不到少爷。” 木圆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木团突然开口:“花灵也是站在你这边的。” “对!” 木圆补充道:“她就是因为这个跟人吵架来着,差点儿打了起来。” 程岁杪撇撇嘴,内心还是多少有些安慰的。 “给她那些好吃的也算是没白吃。” 想到了什么,程岁杪默了默,看向木圆,气焰立刻矮了一大截:“虽然是用你的钱。”他说:“谢谢。” 木圆笑起来:“那说点儿让你高兴的事情吧。” 三个脑袋凑到一起取暖,程岁杪“嗯?”了一声。 木圆小声开口:“你不是一直担心你的药钱和诊费从月钱里扣吗?眼下不用担心了,我帮你打听了,你跟我们一样每月正常领钱。” 其实之前他想到过的,但是总告诫自己人不可以得寸进尺,所以一直理所应当地觉得他是拿不到钱的。 这会儿听到这个似乎已经被确定了的结论,程岁杪还有点儿懵。 “真的吗?”他问:“你怎么打听的?” 木圆意有所指下巴朝某个方向点了点。 那是陆岌的房间。 程岁杪心中升腾起雀跃:“少爷亲口说的?” “嗯。”木圆看他精神起来,心里轻松了不少:“六少爷亲口吩咐的,安心了吧?” 程岁杪抿了抿嘴唇,轻声叹息:“所以我能有今天这样跟你们说话的机会,对什么都不觉得怨恨了。” 他说:“命运已经待我很宽容了。” 木圆看了他一会儿,问他:“所以你拿到钱想买些什么?还是要存起来?” “存起来一些。”程岁杪说:“然后再还给少爷一些。” “傻子,六少爷缺你这点儿钱吗?” “他不缺是他不缺,我欠他的,还是要还的。” 木圆“啧啧”看向木团,木团开口:“这可能就是六少爷对他好的原因吧。” “也是,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算六少爷没看错你。” 过了好久好久,程岁杪昏昏欲睡之时,掀起眼皮微微抬头,看到了天边的一抹亮色。 新的一天开始了,他揉了揉脸,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今天注定是忙碌的一天。 从前段时间起,因为老太太大寿再加上新年 ,府中布置需要人手,各院都被要出去了一些人,除了安苑。 程岁杪原是不知道的,是木圆跟他说的。 他自从进府后就没有什么机会跟其他院子里的下人有任何来往,除了安苑的一亩三分地,什么都不知道。 得知自己被人恶意中伤,程岁杪想,其实他来这儿这么久了,连安苑这一亩三分地都没弄清楚。 享乐使人放松警惕,程岁杪跟自己说。 先等今天过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陆岌醒来时还是迷迷糊糊的,他的药放在一边。 等换好衣服束好发能出门了,程岁杪把药端到他面前。 陆岌叹了长长的一口气:“光阴轮转不断,我要喝的药就断不了啊,唉。”话到最后,又叹了一声。 他接过去,闻到了碗里的味道,人是瞬间清醒了,整张脸也立刻皱在一起。 程岁杪沉默着一鼓作气仰头喝完自己的,陆岌一直安静地看着他。 等程岁杪拿起一个点心咬了一口后,发现陆岌还没有喝药,他催促道:“少爷,要出门了。” 陆岌生无可恋一般,捏着鼻子仰头大口喝完。 程岁杪接过他手里的碗,并且立刻送上一块桃花酥。 陆岌吃了,脸色并没有变得好看一些,他说:“一点儿也不甜。” 挟恩图报的他 第17节 连语气都像是小孩子闹别扭。 程岁杪“嗯”了一声:“下次给少爷买些甜的点心回来。” 陆岌偏头看他:“这不是厨房做的?” “不是。”程岁杪道:“昨日木圆在品酥斋买的,花灵喜欢吃,我让他多带了些,让少爷尝尝,木圆说少爷会说这不够甜。” 程岁杪微笑说道:“其实我也觉得不够甜。” 陆岌默了默,又捻起一块,喂进嘴里,细细咀嚼:“好像还行。” 程岁杪弯了弯唇。 陆岌嗜甜,但又不能多吃,会觉得不舒服,严重的时候,好像会吐。 程岁杪听说花穗以前会变着法子给陆岌做点心,虽说他每次都吃的不多,但花穗次次都高兴得不得了。 她似乎觉得这代表了什么。 可是自程岁杪进府后,花穗做的点心,再没有送到陆岌面前过,更别说让他吃了。 程岁杪不觉得这事跟他有关系,但花穗一定认为这事跟他脱不了干系。 旁观者清,程岁杪认为,定然是在他入府之前,陆岌就已经决定远离花穗了,但花穗迟钝,什么都没感觉到。 或者说,她即便感觉到了什么,也只会告诉自己那是假的。 人擅于逃避,何况是陷入感情泥沼之中的人。 自己机缘巧合,成了花穗恶意对待的对象,只因为他来的时间不对。 程岁杪在心里冷笑一声。 他帮陆岌穿好了斗篷,打开门,木团木圆已经等在门外了。 程岁杪不知道陆岌有没有打算带上他,他正考虑自己要不要跟上去,陆岌回过头来。 看向他开口吩咐:“我跟祖母吃个早饭就回来,你就别去了,下午跟我出去。” “是。” 程岁杪把陆岌的房间整理了一遍,灭了炭火,打开门窗通了会儿风。 又把他枕边的书理好放在桌上,点燃了安神香。 碍于陆岌的身体原因,他不喝安神汤,也不能用安神香,但是杜韫给他新配了一种安神香,说可以用,但不可用多。 自从换了新药方,陆岌时不时就会觉得困倦,这东西之前从没有派上过用场。 今日不同,下午恐怕会一直劳累,陆岌回来需要睡一会儿。 午后开正席,一直到夜间,都不能回来,清晨这个时候孙辈们一起去陪祖母用早饭,以表孝敬。 陆家老太太喜静,平日里没有要求孩子们日日看望,其他几个少爷小姐隔三差五会去看看,但陆岌例外。 每年除了今日,他很少去老太太院子里。 程岁杪初闻只觉惊诧,听起来陆岌像是没有其他孩子孝顺,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但木圆跟他说不是这样的。 不让陆岌总往老太太院子里跑,是陆老爷的意思。 他觉得老太太年纪大了,陆岌久病不愈,怕过了病气给老人家。 程岁杪越发确定了,陆老爷陆予棋,大抵是不怎么喜欢这个六少爷。 所以陆岌备受看重的谣言到底是怎么传出去的? 程岁杪很费解。 -------------------- 朋友们,从今天开始我要连更了,看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叭。 隔壁《所到之处皆前任》快完结了,麻烦点个收藏叭。 谢谢大家啦。 第17章 要走 保险起见,在陆岌回来之前,程岁杪还叫来了杜韫等着给他诊脉。 李肆渠这些日子虽然人还在陆府住着,但似乎非常信得过自己这个徒弟。 一开始是自己给陆岌看诊,杜韫陪着,后来成了杜韫给陆岌看诊扎针,自己陪着,现在干脆把有关陆岌的所有事情都放手交给了杜韫。 杜韫貌似也挺争气。 每一日,他都会把对药物的增减调换,和陆岌的种种反应变化详尽地转述给李肆渠。 而李肆渠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证明针对陆岌的诊治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他没有必要插手。 杜韫等的时候无事,跟程岁杪闲聊,说起他喝药的事。 “其实你的药早就可以停了,如若你不想喝,跟陆公子说一声便是,我看陆公子对你很好。” 程岁杪笑笑,给杜韫添了杯茶,道:“正因为少爷人好,我能为他做的事不多,陪他喝喝药也没什么,李大夫说,我那方子改到最后,基本上就是补品?” “是。” 杜韫笑了声,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但毕竟是药,总是苦的,你现在还分成了每日两次,够受罪的。” 程岁杪笑笑没搭话,不动声色把话题扯到了别处。 陆岌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好,但鉴于他的身体原因,程岁杪一时之间不能确定他是心情不悦还是身体不适。 再看木团木圆,似乎也……那两人的情绪也有些问题,程岁杪猜测大概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令人不悦的事。 杜韫搭了脉,说没事,他看着程岁杪轻声交待:“药方暂时不用改,天气冷,要注意及时给陆公子防寒,每日按时进食,夜间早睡。” 程岁杪点头应了声。 叫杜韫来的时候,程岁杪跟他说了今日陆岌要出门的事,如果需要特殊交待这个时候就会说了,没说就证明没事,只可惜没事并不代表陆岌身体康健。 木团去送杜韫,木圆去忙别的了,一时之间房内只剩下陆岌和程岁杪。 程岁杪问他要不要睡一会儿,陆岌点了点头,程岁杪立刻帮他宽衣。 陆岌像是疲惫极了,躺在床上没多久就睡着了,程岁杪安静地守了一会儿,悄悄退了出去。 在门外受冻守了半晌才等来木圆,拉住了问他:“少爷怎么了?” 木圆像是有口难言,支支吾吾了半天不答反问:“六少爷睡着了吗?” 因为已经熟悉了,程岁杪见到木圆这个样子心里咯噔了一下,这跟他不久之前的样子一模一样,所以…… “又跟我有关?” 已经不需要木圆回答了,看着他眼神的变化程岁杪就已经有了准确的答案。 他正色起来,问道:“怎么回事?” 木圆左思右想一番后,还是决定不瞒他,但是不能就这样明晃晃站在陆岌房门外说话。 程岁杪被木圆拉着一路埋头走,直到走进一间柴房里,木圆才松手放开他。 继而,木圆立刻转身郑重其事地把门关紧了,这才看向程岁杪。 “六少爷到得早,去的时候只有二少爷在,一番寒暄之后,几个少爷小姐都到了。用完了早饭,准备离开的时候,二少爷突然问六少爷,是不是新买了个人……” 程岁杪眼皮跳了跳,直觉不祥。 “问他,一直洁身自好,怎么会喜欢……那种场子里出来的人,是不是开了窍,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程岁杪脸色煞白,身体情不自禁往后靠了靠,几乎要站不稳。 完蛋了。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他很清楚自己背景清白,只是命途多舛,遇人不淑,陆岌也知道,但是这些诽谤的言语在安苑传一传和传到整个陆府是完全不一样的意义。 尤其,如果有那么多人都在说他如何如何,陆岌真的会一直相信他吗?就算相信,又有什么理由一直留着他呢? 木圆看见他这个样子,赶紧把他扶住了:“我跟你说的是原话,本来也可以跟你婉转些,但既然这些话过了明路,被传来传去的以后在别人嘴里肯定会更难听。” “我知道。” 程岁杪努力恢复正常的呼吸频率,他抓住了木圆的胳膊,问他:“少爷怎么说?” 木圆回答他:“六少爷根本没来得及说话,五小姐就说话了,说是不是前段时间她见过的一个,还说长得的确不错,没想到……是那种来路,可惜了。” 五小姐陆怀茵,程岁杪进府当日的确见过她。 木圆其实还隐瞒了一点点,陆怀茵说话不好听,她还说了那种人玩玩就罢了,怎么能带回府里来,说脏得很,还说陆岌不讲究。 怕程岁杪受不了,这些他都咽下去了没好意思说出口。 程岁杪看起来确实像是有些受不了,他强行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依然问了同一个问题:“少爷怎么说?” 只是声音比之前低了好多,嗓子似乎也有些哑了。 木圆道:“六少爷什么都没说,被老夫人叫了停,后来就没有人说了,再后来,我们离开之前,六少爷被老夫人叫进房里说话,不让我们跟着,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程岁杪深呼吸了好一会儿,心情仍然没有恢复平静。 他不理解,当然,他知道这种事情其实没有必要理解,存在很正常。 这个世上存在着什么事都是正常的,自己就是一只蝼蚁。 程岁杪只觉得这些时日安逸的生活渐渐麻痹了他,让他以为只需要矜矜业业埋头干活就能一往无前,而事实是,即便是蝼蚁,也会内斗。 何况另外一只蝼蚁的存在可不只是让他心里不快,而是想让他声名狼藉,被扫地出门。 程岁杪看向门口,所以陆岌是怎么想的? 现在回想起来,陆岌回来的时候何止是脸色不大好,简直是情绪差到了极点。 而程岁杪却以为那是因为他身体不舒服导致的,结果其实是因为自己。 诚然,陆岌人好,心善,帮了他一次又一次,但事情闹到这么难堪的地步,他到底是不是清白的重要吗? 挟恩图报的他 第18节 人再好也需要维护脸面,事到如今,陆岌不会因为知道他是清白的,就帮他辩驳,还执意留下他。 程岁杪想通了,他没有机会再留在安苑了。 离开原本是陆岌给他的选择,但经过这么一通闹,他是非离开不可了,还会被说成是败坏了主子的名声,被扫地出门,而非自愿。 让他绝无立足之地,是那个人最终想要的结果吗? 程岁杪知道了自己一定会离开的结局,反而不气了,也不急了,气急反笑。 看的木圆一愣一愣的:“你不会因为受不了打击就被气疯了吧?” 程岁杪瞟了他一眼:“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会记在心里的。” 木圆听他这么冷静开口,微微一怔,不知道是不是也想到了程岁杪大概率没可能继续留下来了,看着他的眼神略微有些不舍。 “哎呀没事的,无论如何总算相识一场,以后你有什么忙,都可以找我,举手之劳,我一定会帮。” “举手之劳才帮?”程岁杪打开了柴房的门,率先走出去。 木圆跟在他后面:“我也没什么本事,要是我帮不了的,六少爷一定不会置之不理的。” 程岁杪知道他说的这些话背后没说出口的那些是什么。 木圆是想让他知道,就算他之后没办法继续留在陆府,但就算出了府,跟之前孤立无援只能任人宰割的局面是完全不同的。 程岁杪认识了他们,认识了陆岌,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找到人帮忙。 只是,还是有些可惜呀。 程岁杪其实没想好自己过完年就离开。 直到命运扔给了他这个选项,择走了另一个选项,他才发觉,若真是让他选,他未必会选择离开。 所以这个时候才会有些意料之外的不舍。 在陆岌门口守了两个时辰,听到屋子里有了细碎的声音,程岁杪赶紧起身轻轻推门进去。 陆岌果然醒了,见他进门,抬头看向他。 程岁杪低着脑袋,给陆岌倒了杯热水递过去,陆岌接了,抿了两口。 “我睡了多久?” 程岁杪乖巧回答:“两个时辰多一点。” 他补充道:“少爷放心,时候还早。” 陆岌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程岁杪小心翼翼抬头看,刚好对上陆岌审视打量的目光。 不知为何,他被那目光刺了一下。 但微一眨眼,陆岌眼中只余满满的关切,刚才露出的些许锋芒不见了。 “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程岁杪抿着唇自作主张拿走了陆岌手里的杯子,放回桌上。 然后才重新回到陆岌身边,站着答话。 “少爷也清楚,等这事传开,不用谁跟我说什么,我也会立刻就知道的。” 程岁杪低着头“扑通”一声跪下了。 “我会永远记得少爷的大恩大德!只是此生无以为报,只能来世再报。” “哦?”陆岌开口了,“听这意思,你是已经决定好了要走?” 程岁杪抬起头仰视陆岌:“非是我的决定。” -------------------- 第18章 纸条 “若是因为这个……” 陆岌默了默,才再次开口:“那倒是不必急着离开。” 程岁杪疑惑地看着他,陆岌轻声道:“你只需要考虑我的提议就好,其他的不用想太多。” “可是……” 程岁杪深吸一口气,直接指出症结所在:“可是此事此时恐怕已经在府中传开,若我不走,只会平白污了少爷的名声。” 陆岌看了他一会儿,笑了起来:“你也知道此事现在恐怕已经传开,所以就算你现在走了,别人也不会觉得我与你之间是清白的,你也没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不是吗?” 程岁杪听不懂他的话,但一脸的惴惴不安。 “行了,这件事你不用担心,我向你承诺,此事很快就会了结。” 陆岌语气笃定,表情诚恳淡定,无形之中感染了程岁杪,程岁杪虽依旧将信将疑,但心中莫名有了一股力量,抚平了他的不安。 自从进了陆府,这还是程岁杪头一次有机会踏足除了安苑之外的其他地方。 跟他想象中差不多,陆府人丁兴旺,今日老夫人大寿,上门送礼的宾客非常多。 他从来没有参加过高门大宴,也已经很久没有在同一时间内见到这么多人,下意识有些紧张。 陆岌带了他和木团,身边还跟着小丫鬟花灵,托程岁杪的福,花灵的名字被陆岌记住了。 不过她不知道在跟谁置气,一路上都没说话。 程岁杪偏头看她,发现她也很紧张,眼神飘忽。程岁杪忍俊不禁地想,也对,毕竟还是个小孩子。 花灵凑巧看向他,眼神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程岁杪对她微微一笑,无声开口道:“别害怕。” 花灵移开目光,喉头微动,看来程岁杪的安慰并不能安抚她的紧张。 陆岌入席后,他们两个被木团安排站在外面。 木团熟悉流程,也懂得如何在这种场合配合陆岌,程岁杪左右看了看,发现没有人注意他们这边,微微偏头轻声开口:“木团说你是站在我这边的,是吗?” 花灵抬头看他,片刻后,微微颔首。 换得程岁杪的一个笑,“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话?是因为虽然站在我这边,但却看不起我?” 花灵眼里闪过错愕,轻轻摇头。 “你不是在紧要关头被六少爷救回来的吗?” 这回轮到程岁杪错愕了,但转念一想,应该是木圆告诉她的,理由兴许是不想让他们之间产生隔阂。 “是。”程岁杪说:“所以少爷是我的大恩人,你站在我这边,也愿意信我,我们就是朋友,什么话都可以说。” 花灵表情落寞,低头暗暗沉思了一会儿,仰头看他:“你被卖到了里花楼是吗?” 见程岁杪点头,她又问:“那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跟我长得很像的姑娘?” 程岁杪微怔,花灵长得很可爱,但毕竟因为年纪小,还没张开,要说谁跟她长得像,他还真没有印象。 更何况…… 他摇了摇头:“我当时被抓回去,又往外逃,腿都快被打断了,几乎一直被关起来,没有机会见到别人,那是谁?” 花灵难掩落寞:“我姐姐,当初就是被卖到了里花楼。” 程岁杪表情微滞,问她:“她叫什么名字?” 他当时没有机会见到别人,但是如果还有机会出府,可以去问问柳芜,他想着若是知道名字的话,柳芜可能会问到一些消息。 不过…… 看花灵的样子,她姐姐没有自己这样的运气,要过得多好大概是不能够了。若不是好消息,程岁杪思忖着该不该瞒着她,不然害怕平白惹她伤心。 花灵默了默,摇头:“我们家原本姓齐,她是两年前被卖进去的,现在肯定已经不是原来的名字了。” 程岁杪理解花灵为什么不直接说出她姐姐真实姓名,并没有追问。 “我不认识姓齐的姑娘,但是我可以帮你问问看。”程岁杪抬手掩在唇边:“下次出府的时候,我帮你问。” 花灵眼睛亮了亮,她问:“是问之前我见过的那个姐姐吗?” 程岁杪恍然记起他那个时候还把花灵带去了里花楼后巷,原来那会儿小姑娘心里就藏了事儿,他竟然只顾着自己沮丧,什么都没发现。 “是,那个姐姐人挺好,一定会愿意帮你问的。” 程岁杪想,或许当时花灵见到柳芜就有这个心思,但那时候他们还根本不算熟悉。 年纪这么小的姑娘,心里竟然也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即便后来他们已经成为朋友了,花灵也从来没有说起过这件事。 这世上谁不是小心翼翼地活着呢? 而他之前一直以为花灵只是个好吃少言的小丫头。 程岁杪看着她,忍不住想到了自己的妹妹。 他想抬手摸摸她的脑袋,花灵却突然伸头猛地看向某处,还抬手拉住了他的手腕,使劲儿摇了摇,有些小小的激动。 程岁杪顺着她的目光疑惑地看过去,一开始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入目之处人有些多,一时之间程岁杪根本不知道她在看谁,直到看到了那个人,那张脸,程岁杪懂了。 那是他们在潭蔚寺见过的男人,长着一张只要见过了就很难被人遗忘的脸。 “他就是上次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你的人!” 花灵脱口而出,然后又怀疑起自己来,小声问他:“……是不是?” 程岁杪不答是也不答不是,食指抵在嘴唇前面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身子立得板正,目不斜视。 花灵见状,也不说话了,学他站得直挺挺的,只是一双乌黑的眼睛滴溜溜地转来转去。 程岁杪也忍不住总看往席间,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寒暄的话,默默把那些少爷小姐们跟自己想象中的人一一对上号。 下人们平日里总在私下谈论,他不会参与,也没有机会参与,但会留意听。 今日才真正有机会把那些在下人们之间口口相传的高贵身份一个个对上相应的人。 当然,看来看去,还是陆岌最特别。 挟恩图报的他 第19节 而且程岁杪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偏心使然,他觉得几个少爷之中,陆岌确实是最出众的那一个。 看来外界传言不可尽信,但也不可不信。 陆岌相比较起其他人,要沉默得多。 哥哥们会问他的近况,又说看他脸色像是好了不少,陆岌淡然微笑,礼貌回应,不远不近的。 谁都看得出来他不喜欢这样的场合,程岁杪只是看着陆岌的侧脸,似乎就能感觉到他与身边人格格不入的淡漠疏离。 陆岌的脸色哪里好了,明明那么苍白。 程岁杪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唯恐他坚持不下去了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猝不及防被人撞了一下,抬眼看,是个生面孔。 “抱歉抱歉,小哥别介意。” 程岁杪轻轻摇头,道了声“没事”。 对方也是个奴仆打扮,但是自己没见过,不知道是其他院儿里的,还是跟着哪位宾客来的。 “……” 程岁杪看着自己手心被塞进的纸条,愣住了。 疑惑间一抬头,撞了他的人已经转身离开。 不过也不用思虑他是谁的人了,程岁杪清楚地看到对方去了宾客席,站在那个与他和花灵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身边,附耳说了句什么,男人点了点头。 程岁杪手心出汗,心中一堆疑问。 那个男人的奴仆给他塞了纸条,虽然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但侧面证实了花灵没记错,上次那个男人的确看了他好一会儿? 但是为什么呢?认错了人? 而且……给他塞纸条就意味着最起码知道他识字,难道他认识自己? 程岁杪在脑子里思索许久,他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男人。 他捏着手心的纸条,心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先看看对方给他写了什么。 程岁杪看了一眼站在他身边,完全没察觉到刚才那小小插曲的花灵。 他小声道:“我离开一下,有事你叫我。” 花灵懵懂地点了点脑袋。 人多嘴杂,程岁杪悄悄离开并没有人注意到他。 纸条被他手心的汗水浸湿了,但还好没有影响到上面的文字,上面只写了四个字。 ——湖边等我。 程岁杪一脸懵,什么湖?陆府哪儿有湖? 他今天才有机会跟着陆岌踏足陆府的其他地方,他根本不知道哪儿有什么湖。 这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让他去湖边?等他干什么? 程岁杪带着一脑门的问题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看向宾客席,那个男人跟他身边的奴仆已经不见了。 他有些焦虑,虽然没有赴约是因为不清楚具体位置在哪里,但是如果知道那个什么湖在哪里的话,自己应该去赴约吗? 程岁杪不认识那个男人,但他似乎当初在潭蔚寺就盯上他了。 如果不是自己的原因,会跟陆岌有关吗? 程岁杪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下毒的事。 这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毕竟陆岌对他好是安苑人尽皆知的,会不会有人借此浑水摸鱼?甚至让他借机伤害陆岌? -------------------- 第19章 隋雾 无论是因为什么,这个约不能赴。 程岁杪心知自己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而那人看起来有头有脸的,还能成为陆家的座上宾,却一味找上他,一定没什么好事。 正想着,寿星到了,原本在陆岌耳边喋喋不休的陆崇正襟危坐起来,待寿星走近,他跟陆岌立刻和其他兄弟姐妹们一起站起来迎接祖母。 陆老爷跟老夫人一起出现,代替她主持大局,身姿挺拔,声音洪亮。 他身边没有跟着某位夫人。 按理说陆岌的母亲去世,府中前几年在大少爷还未娶亲之时行正室管理之权的一直都是二夫人秦婧北,她在其他人眼中早就是陆府继室正妻了,但名义上陆老爷从来没给她改过,对外,她仍是妾室,上不得正席。 真是奇怪的一家子。 程岁杪之前就很好奇,陆老爷若是不喜欢二夫人,为何不再娶一位正妻? 若是因为对陆岌的母亲情根深种,难以忘怀,仅仅只是内院需要一位夫人坐镇管理,所以也只是把权利放给了二夫人,而不愿意给她相对应的名分,那么竟然二夫人自己也愿意?她不会不甘心吗? 可事实就是这样,陆府上下,两位妾室夫人,这么多孩子,倒还算和谐惬意,个个看起来兄友弟恭的。 …… 所以谁会想要陆岌死呢? 程岁杪想过了,下手的人必然是陆府之内的人。 下人杀了陆岌没什么好处拿,何况弑主很容易被抓住,而一旦被抓,必然要偿命。陆岌不是那种会让人记恨甚至起了杀心的人,思来想去,要杀陆岌的人,必然跟他有利益相关的纠缠。 当然这同样很奇怪。 陆岌身体不好,他不会长命是人尽皆知的事,为何非要赶在这个时候对他痛下杀手? 退一万步讲,陆老爷身体康健,看着还有许多年能活,就算着急分家产,当务之急也不应该是先来杀陆岌。 凶手找错人了呀。 这些时日,程岁杪致力于观察每一个跟陆岌有关的人,可能性最大的就是陆岌的兄弟姐妹们。 虽说兄弟姐妹之中跟陆岌关系好一些的看起来只有三少爷陆崇,但其他几个,谁会因为什么事情恨他恨到想杀了他的地步呢? 要知道这件事情万一败露,得不偿失。 “隋公子,真没想到你今日会来,我接了你父亲的信,他说你回芸城来是来养病的,没想到啊,我母亲大寿你竟然还专门抽空上门来了,真是让我陆府蓬荜生辉啊。” 程岁杪偏着脑袋跟其他人一样看向陆老爷的位置,他站在……那个人身边,跟他说话。 甚至还弯了腰,略显恭敬的样子。 那个人看起来竟然地位高过陆老爷? 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程岁杪不禁一阵心里发虚,他没赴约,会不会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那个人起身也躬了躬身子:“陆老爷不必客气,以您与我父亲的关系,今日这样的大日子,我必然要代替全家来恭贺一番。只可惜父亲不在,不能亲自上门拜访。” “隋公子言重了,你能来实属不易,若有什么招待不周的,还请多担待。” “一切都很好,陆老爷放心。” 程岁杪看不懂那个被陆老爷称作“隋公子”的人,他看起来像个有礼貌且进退得当的贵公子,陆老爷待他恭敬,他比陆老爷还恭敬。 所以这种人,为什么会找上自己? 还是说他跟陆岌有什么仇怨吗? 程岁杪把目光移到陆岌身上,没成想刚好跟陆岌的目光对上。 陆岌正巧看着他,程岁杪微怔一下,看到陆岌对他牵动唇角笑了笑。 程岁杪还他一个笑,立刻站好,不再东张西望。 陆老爷跟那个隋公子说话,陆岌似乎完全不在乎,甚至还有心思看他,看起来他们两个似乎并不认识……难道目标本来就是他? 程岁杪还在考虑若是那人再找上他,自己该怎么办。 若是普通宾客倒罢了,实在不行还可以跟陆岌说,但看样子那人地位不低,是陆老爷都要高看一眼的人,陆岌能拿他怎么办?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吧。 宴席时间略长,你来我往反反复复的寒暄。 程岁杪看花灵都站累了,脑袋一点一点的,在打瞌睡。 若是平时还能让她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但今日不同。 他也站累了,当然他还能坚持,但无论如何也不敢让花灵在这个时候走开,担心会给陆岌惹麻烦。 程岁杪摸了摸花灵的头,花灵迷迷糊糊地抬头看他,程岁杪轻声开口:“再撑一下。” 花灵知道他这话里的意思是什么,轻轻点头。 嘴巴张了张,似乎是原本想打哈欠,被强行忍了回去。 困意在表面,程岁杪听到花灵肚子叫了两声。 这就没办法了,主子还没吃完呢,他们是没机会吃东西的。 程岁杪安抚般地又摸了摸花灵的头。 没想到这个时候木团出来了,靠近他们两个小声说话。 “去吃些东西,顺便休息一下,快去快回。” 程岁杪跟花灵均是一愣,程岁杪下意识看向陆岌,而陆岌正在听他身边的男人说话,并没有关注他们这边。 前不久程岁杪才听到,那个男人是陆岌一母同胞的哥哥,二少爷陆岸。 就算陆岌不看他们,程岁杪也知道这只可能是陆岌的意思。 看其他少爷小姐的随从,谁有机会这个时候离场去休息或者吃东西? 陆岌果然跟其他人不一样。 程岁杪轻轻推了下花灵:“我不饿,你去,快去快回,别乱跑。” 花灵眨着眼睛,没动。 挟恩图报的他 第20节 木团开口:“你们一起去吧,六少爷这边有我。” 程岁杪摇头,“我真的不饿。” 他仍旧看着花灵:“快去,小孩子饿久了小心长不高。”花灵看了眼木团,木团对她点头:“去吧。” 得了木团的肯定,花灵这才放心离开。 木团没有回去,站在程岁杪身边,程岁杪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那个隋公子,是什么身份啊?老爷好像很看重他。” 木团还真知道,但他没有木圆话那么多,言简意赅:“那是隋将军的独子,隋雾。” 寥寥几个字,程岁杪就知道陆老爷为什么会如此看重这位客人了。 今日来客这么多,其他的客人陆予棋虽然也会主动招呼,但不会放低姿态,而对隋雾,除了一开始招呼的那几句,后面还时不时会问他吃的是否习惯,是否有招待不周的地方。 虽然程岁杪不知道隋将军是谁,但他知道这个头衔代表着什么。 将军之子,陆家确实得罪不起,更别说自己了。 程岁杪只希望这位将军之子不要再找上自己,虽然希望渺茫。 宴席尾声之时,程岁杪才想起来花灵怎么还没回来,原本应该早就发现的,但因为隋雾,他心里有点儿乱。 他往里看了一眼,陆岌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他的脸色看起来实在不好,嘴唇也没了血色。 不过从表情看似乎陆岌还没有特别不舒服,应该只是虚弱。 木团不在身边,程岁杪这个时候不敢走开去找花灵,只能站在原地等。 谁知道突然到了送礼的环节。 程岁杪疑惑转头看里面的动静,刚好对上木团的眼神,示意他去把礼物拿过来。 原本不是这个时候送礼物的,程岁杪先前打听过流程,客人们的礼物全都收了起来登了礼单进了库房,而家里人的礼物会在大宴结束后,挨个送给老太太,自然还要说一番吉祥话。 但这不是他一个小小下人可以质疑的,来的时候一直是程岁杪端着陆岌给老太太准备的珊瑚玉,之后就放在偏厅的桌子上了。 收到了木团的指示,程岁杪赶紧去把那名贵的珊瑚玉盛在盒子里端了出来。 陆崇一边介绍自己的礼物,一边抒发对祖母的敬爱,按排行来说,陆岌是最后一个。 程岁杪端着盒子走到陆岌身边,时刻准备着听他指令。 谁知道陆岌在看了他一眼之后,神色骤变。 还好在场所有人的关注点都落在了正喋喋不休的陆崇身上,应该没人注意到他们。 程岁杪看到陆岌的表情心里一紧,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低头一看,发现了端倪。 坏了。 那看起来是“寿”字的珊瑚玉,怎么最顶尖的那一小块缺了一点点?像是在哪儿不小心磕了一下一样。 程岁杪记得自己一路走来并没有在哪里磕过碰过,而在拿了礼物离开安苑之前,他跟木团木圆还看过一遍,那时候绝对没问题。 木圆还说了什么来着? 对,他说,老夫人一定最喜欢六少爷准备的这份礼物,一看就知道,又名贵,又花了不少心思去挑。 陆岌不动声色把盒子合上,程岁杪低头小心解释:“少爷,我没有……” “你回安苑,去我书房把书架第三层后面的那个锦盒拿过来。” 程岁杪还没说完话,就被陆岌打断了。他不记得书房有什么锦盒,但是陆岌的吩咐他不能不从。 -------------------- 第20章 锦盒 趁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程岁杪来不及多加思索,立刻听从陆岌的吩咐急匆匆转身出去。 没想到刚好看到了似乎是刚刚回来的花灵,花灵双颊被冷风吹得微红,眼中却有别样的情绪。 程岁杪让花灵跟着他,带她去到了偏厅,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才跟她说话。 “花灵,在这里看着这个,一定不要离开。” “哦……我刚才看到……” 她似乎有话想跟程岁杪说,但程岁杪没空跟她说话,摆了摆手。 “一会儿再说,我要回安苑一趟。” 程岁杪往外走了一步,又回过头来,看到花灵站在原地,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抬手摸了摸花灵的脑袋,重复道:“一定不要离开,就在这里看着这个。” 等花灵点头,程岁杪一鼓作气出了门。 等离开了所有人的视线,程岁杪抬脚刚跑了两步,就遇到不知道是哪个院里的下人,自觉不妥,又停下来,换了稳健的步伐往前走。 心里发慌,他知道那座珊瑚玉很贵,或价值连城,陆崇曾经说过,那是个“不得了”的礼物。 它一定不是毁在自己手里的,但就是在自己手里有了损坏。 从安苑拿过来的时候还好好的,这一路上除了他也没有其他人碰过,这事必然是说不清的。 现下程岁杪心里也只是突然跳出来一下对之后未知发展的恐慌,目前最重要的还是要先解决眼前的情况,毕竟陆岌还在席间等他取了东西回去。 陆岌让他取的是什么东西呢? 难道他还有备选的礼物? 看起来不像,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程岁杪疾步走着,寒风吹得他头疼,眼角也溢出了少许泪水。 他揉了下脸,感觉鼻子和耳朵要被冻掉了,睫毛像是结了冰。 刚进安苑,程岁杪立刻健步如飞赶去书房,他一路上都反复在心里重复陆岌说的话,生怕忘记。 “书架第三层后面的锦盒。” 程岁杪不记得自己在书架上面看到过什么锦盒,此刻心也不禁往下沉了沉。 第三层,那些书籍也都被摆放得很整齐,看起来没有什么锦盒。 程岁杪取出几本书放置在旁边,确定这层没放着什么锦盒。 而且,看起来,若是这些书本后面真要放着什么东西,书的摆放位置需要非常讲究,要把书页挖空一部分,再把东西放进去。 而现在,什么都没有,每本书看起来都是完整的。 程岁杪仔细回想,陆岌当时说的是第三层吗? 他发现自己不敢确定了,或许因为害怕紧张,记错了? 程岁杪咬了下嘴唇,把第三层的书全都取了下来,确实什么都没有。 他开始检查架子的其他层,如果自己没有记错,那会不会是陆岌记错了呢?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刚才陆岌看起来也有一瞬间的紧张,看到那座珊瑚玉有损,很显然,他也没有想到过会出现那样的情况。 人在遭遇意料之外的情况的时候总是会紧张的,说错话也是情有可原。 “你在找什么?” 身后突然有人说话,程岁杪一惊,手里拿着的三本书全都掉在了地上。 程岁杪捂着心口转身,在听到声音的时候就知道来人是木圆,但不耽误他被吓到。 “我闯祸了。” 程岁杪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疾步不堪重负显得无比脆弱。 木圆表情凝重,关紧书房的门,走过来小声问他怎么了。 程岁杪言简意赅讲了这件自己正面临着的麻烦事,木圆听到珊瑚玉有损的时候,两条眉毛不受控地拧了起来。 看来真的很贵,程岁杪感觉自己的人生又灰暗了一点儿。 “少爷让我回来拿什么锦盒,但是这根本没有什么锦盒啊,是不是……少爷说错了?或者我记错了?” 木圆走到架子前,沉默着伸手在已经被程岁杪腾空的第三层内里靠墙的位置摸了一下,然后侧身让开。 程岁杪凑过去,发现那后面的墙壁微微凸起,跟刚才似乎不大一样了。 原来是这样。 重点不是书架,而是书架后面的墙壁。 程岁杪看了一眼木圆,木圆没有阻止他的意思,他定了定神,轻轻按压了一下那块凸起的墙壁。 原本是想找找什么机关之类的,结果只是随意按了一下,墙壁内部就骤然空出一块,里面确实安静地放着一个锦盒。 程岁杪伸手拿了出来,认出那是之前他们一起去潭蔚寺的那天,木圆取回来的东西。 “这不是那次——” “六少爷还在等你,先去解决眼前的问题吧。” 程岁杪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主子不在,安苑的下人们聚在一起闲聊打发时间,程岁杪一出现,他们立刻停了下来,统一把目光投向他,什么情绪的都有,打量审视居多。 程岁杪一眼就看到了在人群中站着的非常显眼的花穗,脑子里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纵然觉得不太可能,但看到花穗投向他的目光时,程岁杪不太确定了。 没时间了,不让自己继续陷入其中,程岁杪把锦盒抱在怀里,抬脚一路目不斜视走出了安苑。 外面又开始下雪,细密的小雪花落在他头顶,耳朵,睫毛上,瞬间融化。 程岁杪第一次正式考虑自己要不要接受陆岌的好意,离开这里。 虽说富贵险中求,陆岌人也很好,但在程岁杪之前的认知里,就算下人之间因为嫉妒作恶,也顶多是传些不好听的话,或者时不时给对方穿穿小鞋的程度,再不济就面对面吵架,打架,结局大多是双方都变得惹主子生厌,一起被赶了出去。 这次的事牵扯到了陆岌送给老夫人的礼物,那礼物那么昂贵,卖他几次也赔不起,对方这不仅仅是陷害,还是想让他死。 挟恩图报的他 第21节 或许她知道以陆岌的心性不可能会打杀下人,顶多会因为生气赶他出去。 毕竟就算脾气再好的主子,那么用心,那么名贵的礼物在如此重要的日子里被下人损坏,总是会生气的。 而且还是在送礼物的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 陷害他的人,根本没有想过给他留后路。 程岁杪想,或许连那人都没有想到,原本送礼物的环节被提前了,原本只有那些少爷小姐在,但变成了会被宾客看到的闹剧。 退一万步讲,就算这次陆岌还是留下了他,并不责怪他,一定还会有下一次“意外”发生。 程岁杪可以反抗小打小闹,有时候跟某些人作对,在死水一样的生活里也是有趣的存在,但这种不计后果的陷害,再多来几次,还真说不好谁占上风。 而解决办法只有一个,就是他必须比对方更狠,更不计后果,让对方怕他,才能彻底让对方死心。 程岁杪觉得有点儿没意思了。 他只是想在陆府混吃混喝混日子。 在陆岌一命呜呼之前得到他的信任,等陆岌一命呜呼之后拿着好处离开,如此单纯简单的愿望,怎么就这么难? 回到席间之前,程岁杪整理好了自己的表情,表情不动声色,眼神中却全是诚惶诚恐。 “取回来了?你动作倒快。” 说话的是陆崇,他调笑似的看着程岁杪:“你也太不上心了,连六弟准备的礼物都能拿错。” 程岁杪看了一眼面上带笑温柔的陆岌,立刻明白了眼前的状况。 他顺势下台阶:“是,是我不上心,拿错了少爷准备的礼物。” 程岁杪恭恭敬敬地低头跪下:“请少爷责罚。” 陆岌笑了一声,“行了,回去再罚你,现在起来,别让其他人觉得我苛责身边人。” 程岁杪低头起来,献上手里的锦盒。 陆岌没接,语气仍旧带着笑意:“直接给祖母吧,她可好奇得很。” 程岁杪看了一眼坐在正位的主人公,一路低着头双手把锦盒献了上去。 看着一只苍老的手接过去,程岁杪心中不禁打起鼓来,他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东西,陆岌没有吩咐他打开看看,他在路上有过那样的想法但最终还是压了回去。 此时此刻,这么多人都关注着,程岁杪有了一丝悔意,他刚才应该先看看那里面是什么东西的。 万一再出现什么意外该怎么办?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程岁杪下意识去看陆岌,而陆岌正微笑着看着今日的主人公,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 移开目光时,程岁杪不小心对上了那位隋公子的眼睛,对方竟然正在看着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换了位置,此刻距离他近了许多,正坐在大少爷陆岚旁边。 隋雾面无表情,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有些生气。 是因为自己没有去赴约吗? 程岁杪在心里叹气,今天发生的事情真是太多了,他恐怕一件一件解决也不能事事都做到完美,何况还有人故意整他。 他看向老夫人,那个锦盒已经被她打开。 “这是……” 她拿了出来,似乎是一幅画卷,缓缓展开,她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程岁杪的心重新提了起来。 -------------------- 第21章 画卷 只是很短暂的停顿,老夫人眉眼立刻舒展,看起来甚至感动不已。 旁边的嬷嬷在她展开画卷时已经走上前去把锦盒接走,现在老夫人却摆了摆手,让其拿回来,重新把那副画郑重其事地放了回去。 她满怀安慰地看着陆岌,开口道:“然疏,有心了,这份礼物祖母很喜欢。” 陆岌淡然微笑,道了声“祖母喜欢就好。” 而其他人表情各异。 程岁杪也是一脸懵,当众拿出那幅画,难道不是应该出于礼节当众展示一下吗?怎么又收起来了?而且,老太太叫陆岌什么?那是他的表字?他还未满十六岁,就已经有表字了? 陆老爷见气氛不对,试图以一己之力打破这古怪的气氛。 “母亲——” “六公子送了一副什么名贵的画儿啊?我等今日没有机会跟着沾光瞧一瞧吗?” 陆予棋刚说两个字,坐在陆岚身边的隋雾就扬声开口,陆岚神色微滞,疑惑地看向隋雾,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挑起这件事。 而其他三位公子,有看向老夫人的,也有看向陆予棋的,都在察言观色。 无一例外,都没有说话。 程岁杪眼观鼻鼻观心,那幅画有大名堂,隋雾这个行为也很值得探究。 能看得出来,陆予棋在这之前对隋雾的态度非常积极。 然而隋雾这揪着不放的话说出之后,陆予棋看着他的眼神产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老夫人表情微顿,“当然不是。” 她大方一笑,“是我怠慢了,得了这幅画,欣喜若狂,竟然忘了让大家一起观赏。” “相宜。” 她叫来自己的心腹嬷嬷,嬷嬷立刻递上锦盒,老夫人小心翼翼地把那幅画取出来。 不自觉地在画轴上摩挲了一下,她小心展开画卷,跟嬷嬷一起拿着,将那幅画横向展现在所有人眼前。 因为离得不远,程岁杪看得很清楚,画中画的是泊船夜景,像是大户人家的游船在湖中央设宴款待众宾客,人员繁杂,歌舞升平,虽是夜色,但色彩艳丽。 程岁杪虽然不懂画,但也被画中每个人生动的表情和乐在其中的动作以及色彩传递出来的积极情绪所感染。 画中情景,倒和今日有异曲同工之处。 老夫人开口解释:“这幅画,叫做《春日夜游》,出自画家柳硙,乃是亡夫当年做寿时,老妇人请柳先生屈就所作。本不是什么名画,但对老身来说意义重大。有一年家中失窃,此画被盗,原想请柳先生再作一副,但非常遗憾,柳先生去了京城没多久便作古而去,无缘再见。老身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这幅画了,没想到我这个孙儿竟然能为了我的生辰,想尽办法为我找了回来。” 程岁杪诧异地看向陆岌,当然,陆岌并没有看他,他一直看着老夫人,面上挂着十分得体的微笑。 这幅画难道从一开始,就是陆岌打算送给老夫人做寿礼的吗? 不对啊,既然一开始就打算用画做寿礼,那为什么还要放在锦盒里束之高阁? 程岁杪想不明白,而且那尊珊瑚玉又是怎么回事? 他非常确定,陆岌一开始绝对是打算给祖母送上那尊价值连城的珊瑚玉。 可是以现在的情况看来,如果按原来的计划送上那尊珊瑚玉,老夫人可能不会像现在这么开心,她明显更喜欢这副《春日夜游》,陆岌看起来,不像是不知道,为什么退而求其次? 程岁杪的脑袋里一团乱麻,什么都想不明白。 难道说这一切都在陆岌的意料之中吗?或者更发散一些,难道那尊珊瑚玉受损,原本就是陆岌的意思? 那他为什么不干脆出门的时候就把画带上呢?还要让自己回去取一趟,那叫什么?欲盖弥彰? 如果真的在陆岌的意料之中,他之前的讶然是在演戏,那确实很厉害。 没有丝毫破绽,完全把程岁杪给骗过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陆岌转头目光在某个瞬间落在了程岁杪脸上,程岁杪短暂紧张了一下下,看向别处。 “……有这样孝顺的孙儿,是陆老夫人的福气。” 隋雾道了歉:“是我唐突了,万望陆老夫人不要介意。” 陆岚接收到了陆予棋的眼神,及时开口:“隋公子不用介怀,祖母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她刚才啊,确实是高兴得忘了。” 隋雾扫视周围陆家孙辈,笑了笑:“贵府兄友弟恭,人才济济,我家,只有我一个孩子,从来没这样热闹过,所以我说话也随意了些,请陆老夫人不要介意。” 他最后将目光投向席间正位坐着的老夫人,这是一定要得到回应的意思。 后者笑道:“自然不会,我家的孩子都没什么规矩,隋小公子也尽请随意些吧。” 隋雾这才释怀似的笑了笑,不再开口。 他靠近陆岚小声说话,跟陆岚一来一回的,这件事算是彻底过去了。 宾客之中,也有陆家孙辈的朋友们,但全都坐在客席,唯有隋雾一人中途移到了主人席,纵然中途有小小插曲,陆老爷见隋雾是有意结交自己的大公子,并没有把那事放在心上。 很快,这件事就像已经完全过去了,连客席都无人讨论,继续推杯换盏起来。 陆岌面色愈发苍白,程岁杪看在眼里,隐隐有些着急。 他给木团投去眼神,木团自然也看到了陆岌的变化,他没有动作,一直在等陆岌的打算。 “六公子这是怎么了?看起来……脸色有些差啊。” 还是隋雾开口说话,打破了一片祥和的窃窃交谈,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因此放在陆岌身上。 陆岌笑笑:“隋公子劳心了,我确实有些不舒服,正打算跟祖母说。” 老夫人看着陆岌:“哎哟,你今日出来这么久,肯定已经累了” 她看向木团之前,目光划过程岁杪,对着木团开口:“还不赶紧让你们少爷回去休息。” “是。” 木团和程岁杪一个扶起陆岌,另一个拿着他的斗篷候在一边。 陆予棋看了程岁杪一眼,开口:“诶,这是个生面孔啊,然疏,你什么时候——” “儿子已经长大了,你却连他养个下人都要过问几句,显得他还像个孩子。” 老夫人直接打断陆老爷的话,陆予棋面上讪讪,没想到自己母亲会说这些话。 “是。”陆老爷心里不大高兴,但今天是什么日子他还是很清楚的,无论如何都要恭敬顺从,何况现在客人还没走完,还好他们声音不大,外间的客人应该不会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他沉下声音指使陆岌身边的两个下人:“照顾好你们少爷。” 挟恩图报的他 第22节 两人应声,陆岌起身跟大家道别。 能看得出来,老夫人是真喜欢那幅画,今日看着陆岌全程都是慈眉善目的。 “赶紧回去吧,喝碗姜汤,不要受凉了,不然祖母心里要内疚的,今日你累着了。” “祖母放心,孙儿没事。” 程岁杪扶着陆岌,能感觉到陆岌的身体不自觉地倚靠着他,看来的确很不舒服,而且维持一段时间了。 “少爷……”他小声呼唤。 陆岌拍了拍他的手:“我没事。” 程岁杪扶着他往外走,刚好迎上四小姐和五小姐过来,人还没到就听到陆怀茵在叫“祖母”,差点儿撞上他们。 唯恐来人撞倒陆岌,程岁杪紧紧握着陆岌的胳膊,紧要关头把他朝自己身体的方向拉了一把,陆岌不知道是因为没有力气还是如何,并没有反抗。 女眷没有跟他们同席,这会儿过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陆怀茵和陆怀荟看到陆岌似乎要走,愣了一下。 陆怀荟明知故问道:“六弟这是要走?” “四姐。”陆岌点头:“祖母看我身体不适,让我回去,喝碗姜汤。” 陆怀茵嘟囔了一句什么,低声开口:“姜汤哪里不能喝……” “好。你回去吧,落雪了,路上慢行。” 陆怀荟看向陆怀茵:“不是吵着要给祖母送礼物么?一会儿祖母累了,她也要走了。” 陆怀茵撇了撇嘴,瞥了一眼程岁杪,刚好被程岁杪看到,她毫不掩饰露出鄙夷的目光,越过他们大步跨进门。 “祖母——” 陆岌沉默着往前走,程岁杪赶紧跟上,让他扶着自己。 程岁杪听两位小姐刚进去,隋雾似乎就起身道别了,他心里有些乱,看了一眼陆岌的侧脸。 陆岌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偏头看他,问道:“怎么了?” 程岁杪低头看到斗篷之下他们肌肤相贴的手,说:“少爷的手好冷。” 他问:“是不是真的很不舒服?” 程岁杪叹气:“我跑得快,我先跑回去请杜大夫吧,少爷慢行。” 陆岌摇头,道:“不必。” 原本两人的手只是贴着,现下陆岌反手握住了程岁杪的手:“你帮我暖暖就好了。” 陆岌弯起眼睛笑:“你的手真的好暖和。” 程岁杪不晓得为什么,从头顶开始,一直蔓延到脚尖,整个人倏然燥热起来。 -------------------- 第22章 来客 程岁杪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别的事,他猛然回头。 陆岌问他:“怎么了?” “花灵。”他说。 程岁杪差点把花灵给忘了,她没有跟在他们身后,但奇怪的是,木团也不在他们身后。 “少爷,木团呢?” “他们在一起。”陆岌轻声开口,打消了程岁杪的疑虑,“木团去找花灵了。” 程岁杪看向陆岌,他淡色眼眸像是洞悉一切。 但程岁杪还是想为自己辩解:“少爷,那尊珊瑚玉不是我弄坏的。” 陆岌淡笑着拍了拍他的手:“回去再说。” 有雪花落在陆岌头顶,程岁杪点了点头,帮他轻轻拂去还未化掉的雪花,搀扶着他前行。 陆岌很瘦,程岁杪平日里看着他,就担心他会羽化登仙一般突然消失,今日尤甚。 是因为落雪了吗? “陆公子请等一下。” 程岁杪下意识去看陆岌的表情,只因他听出了那个声音来自于隋雾身边的小厮。 陆岌似有不解,转身看去,程岁杪只好跟他一样转过去。 果不其然,在他们不远处站着两个人。 隋雾和他的小厮。 前者面色温和,并非来势汹汹,后者则看起来更为积极,见他们停了下来,前进几步,在程岁杪和陆岌身前站立。 “何事?”陆岌开口询问:“听闻隋公子方才急着要走,还以为已经离开了。” “是。”小厮道:“我家公子是要走的,但……” 程岁杪毫不意外地看着那小厮将目光移向自己:“前些日子,我家公子跟这位小哥在潭蔚寺曾有过一面之缘,有一件事想请他帮忙。” 陆岌看了程岁杪一眼,程岁杪一阵紧张,不知道表情和眼神有没有露出破绽。 “岁杪,你跟隋公子在潭蔚寺见过?” 程岁杪开口:“似乎是……见过。” 他记得隋雾的脸,虽然当时还不知道他是什么将军之子。 陆岌越过小厮看向不远处的隋雾:“隋公子需要他帮什么忙?” 小厮恭敬躬身答道:“我家公子当日丢了个重要的随身物件,就在遇到这位小哥前后,想问问他是否有印象。” “什么物件?” 程岁杪一听这个,顿时感觉云里雾里的,下意识就忧心自己会不会被误认为是手脚不干净的偷了他东西的人。 难怪对自己穷追猛打一般不放手,哪儿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原来是人家丢了东西怀疑自己。 “请这位小哥移步,我家主人自会与你说。” 程岁杪看向陆岌,陆岌却不言语,淡笑看着他。 不说让他去或者不让他去,似乎是想让他自己做决定,去或者不去都行。 程岁杪确定了陆岌的态度,顿时不慌了。 无论这位隋公子丢了什么东西,他自己知道没有见过也没有拿过,他对此事一无所知,帮不到他。 但碍于对方的身份实在尊贵,连陆老爷都不能怠慢,自己不能只用一句“不知道”就打发了他。 “我家少爷身体不适,现下身边只有我一个,能否请客人稍等片刻,等我将少爷送回去,就来回话。” 程岁杪说完,微一偏头,看到一直站在一边的隋雾已经走了过来。 “那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去六公子的住所一观,会不会太叨扰了?” 程岁杪微愣,这是说他们要跟着一起去安苑? 他立刻看向陆岌。 陆岌还是那副淡然疏离的表情:“隋公子不是有事要走吗?” “与陆公子一见如故,其他事都可以先放一放。” 隋雾倒是对答如流,程岁杪看出了两人之间似有暗流涌动,不敢言语。 “那自然是我的荣幸。” 陆岌默许了隋雾去安苑,四人一起同行。 程岁杪一路搀扶着陆岌,陆岌偶尔咳嗽两声。 这就是四人间在路上仅有的发出的声音了。 木圆在门口等着,炭火已经备好了,杜大夫已经请来了,他显然没想到陆岌还带来了客人。 “岁杪,你先好好接待隋公子。”陆岌要先去诊脉,没时间理会这位不速之客。 “是。” 话虽如此,程岁杪却不知道隋雾到底算是陆岌的客人,还是只是来质问他的,问完就走的陌生人,不知道应该安排在哪里。 木圆看不懂眼前的情况,但比程岁杪有经验,多些见识。 “稍后就有丫鬟把偏厅的炭火点燃,客人可能要受一会儿冻,等六少爷诊了脉就去见您。” “不急。”隋雾道:“你们忙你们的。”他指尖点了下程岁杪:“他在就行。” 木圆显然更看不懂眼前的情况了,不过不容置喙,点了点头,带着程岁杪和两位客人去了偏厅。 程岁杪见隋雾只是随意打量了一下房间摆设,就自顾自地坐下了,轻声开口道:“公子稍等,我去泡茶。”他想到隋雾可能不会答应,又道:“很快回来。” 隋雾没有拦他,看着他微笑着点头,程岁杪跟一直在猜测眼前情况的木圆退了出去。 “这是谁?怎么看起来怪怪的?是六少爷的客人?” 两人走出去,木圆一直跟着程岁杪,刚进茶房及就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老夫人寿宴的贵客,不是少爷的客人。” 程岁杪简单说了一下整件事,木圆讶然,随即为他愤愤不平了几句,又开始宽慰他。 “你不用怕,没做过的事,好好跟人家说清楚,他看起来不像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 程岁杪一边点头,一边思考该泡什么茶待客。 木圆将他抵开,自己动手挑了个茶叶,动作果断,一气呵成。 程岁杪脑子里一团乱,眼下确实什么都做不好。 他突然想起花灵,问木圆:“木团和花灵回来了吗?” 挟恩图报的他 第23节 木圆看着他,摇摇头,但他看起来不像是一无所知:“放心,无论是什么事,六少爷会给你做主的。” 程岁杪一脸茫然,木圆把茶盘整理好,放在程岁杪手里,拍了下他的肩膀:“不管怎么说,这次新年,你还是找个机会去拜拜吧,求求菩萨,总感觉你冲撞了什么。不过都是小事,都能解决的,不要担心。” 程岁杪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隋雾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在程岁杪进门之前盯着桌面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他的小厮气定神闲地站在他身后,不说话也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是个不苟言笑的人。 “久等了。” 程岁杪给隋雾倒了杯茶,隋雾此刻看起来并不着急,也不像是丢了东西的人。 他不紧不慢地拿起杯子,先闻了闻,抿了一口。 然后放下杯子,看向程岁杪:“茶很香,有劳了。” “您客气了。” 程岁杪一直站着,隋雾扬了下下巴,“你坐下吧。” “不敢。” 程岁杪不知道隋雾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公子有什么话,尽可问我,我若知道的,知无不言。” 隋雾“啊”了一声,“当日在潭蔚寺,与你擦肩而过之后不久,发现丢了一枚白玉蟠龙环佩,你可见过?” 程岁杪佯装思索片刻,看着隋雾轻轻摇头,“不曾见过。” 能说的这么详细,程岁杪心神微定。 那东西陆岌都好像没有,若隋雾不信他,想在安苑查找一番,必然也是找不到的。 “啊。”隋雾似有无奈:“那大抵是真的找不到了,我也只是想起当日见过你,便想着问上一句。” 程岁杪低着头。 隋雾问他:“不会给你惹什么麻烦吧?” 程岁杪不知道他指什么,答:“当然不会,希望公子早日找到自己的心爱之物,可惜我帮不上忙。” “无事。” 隋雾像是问完了,但没打算走似的,程岁杪拿不准他想干什么。 难道是在等陆岌? 也是,隋雾这样的贵客登门,主人不出来,只让他一个下人倒茶接待,确实说出去不像话。 程岁杪耳朵微动,听不到外面的动静,不知道陆岌诊脉结束了没有,不知道情况如何。 “我家少爷诊脉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若公子着急,我去问问看?” “不必。” 隋雾道:“本来就是突然叨扰,不用兴师动众,他不来见我也没什么,我只是问你几句话而已。” 说完,三个人都沉默下来,房间里静得可怕。 程岁杪心里犯起嘀咕,这人不走,也不说话,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看向隋雾,却发现隋雾似乎在时不时地抬眼偷看他。 程岁杪思忖半晌,默了默,轻声开口:“若能帮到公子,尽可让这位小哥去搜查我的所有个人物品。” 隋雾听他说话的时候就抬头看向了他,等他说完,微微一愣,登时恍然。 “不不不,我不是怀疑你。” 程岁杪道:“怀疑也没关系,我不介意。” 他说得有理有据,气定神闲:“您看到了我回来后只是出去泡了杯茶,应当是来不及转移那枚环佩的,您可以——” “我当然相信你。” 程岁杪微微睁大眼睛。 隋雾的表情哭笑不得。 他说:“好吧,那我就直说了,我是想问你,你愿不愿意,离开陆府,跟我去将军府?” -------------------- 第23章 执著 隋雾的话说出口好一会儿了,程岁杪就如同入定了一般,没有任何反应,呆呆愣愣地站在那儿。 “咳咳……” 直到隋雾的小厮出声提醒,程岁杪才真正回过神来。 “抱歉,您刚才问我什么?” 隋雾失笑:“既然你没有听到我说的话,为何出神?” “我听到了。”程岁杪说:“但我感觉听错了。” 隋雾看着他道:“你大概没听错,我是想问你,你要不要离开陆府,跟我去将军府?” 他重复了一遍,即便如此,程岁杪还是觉得自己听错了。 他跟隋雾仅有一面之缘,隋雾为什么…… 而且退一万步讲,就算隋雾真的想叫他去伺候,直接找主家要人即可,问他做什么?他一个下人,还能自己决定去处吗? 这件事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太不真实了。 程岁杪不理解,看着隋雾明媚的眼眸,问他:“为什么?” 隋雾像是有些受到打击,眼神和一开始不大一样了。 他似乎思索了一下,开口道:“感觉和你有缘,当日在潭蔚寺一见,便觉得非常熟悉,没想到你是陆家的,还能再见,便想问问看。” 程岁杪没说话,他觉得隋雾这人奇怪,说出的话更奇怪。 联想到隋雾丢了的环佩,程岁杪想,莫不是还怀疑我,所以找了个借口想把我押回去,放在身边观察? 程岁杪在想该如何体面地拒绝他。 “嗯……” “别的不说,比你现在拿到的钱多,是绝对没问题的。” 没想到,程岁杪刚开口,隋雾也开口了,给他开出了一个很有诱惑力的条件。 嗯,看出来了,那个环佩对隋雾来说一定很重要。 大抵是没有从程岁杪的脸上看到欣喜的表情,隋雾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 程岁杪不愿意离开陆府。 隋雾不明白为什么,难道是他开出的条件还不够好? “或者你想要多少报酬,我们可以谈。” 这几乎就是让他自己开个价了。 程岁杪越来越疑惑,不能答应的想法愈发根深蒂固。 他看了一眼站在隋雾身后的人,轻声开口:“小的在陆府挺好的,暂时没有去别处的打算,多谢公子高看,心中实在惶恐。” 隋雾蹙眉问他:“你不是到陆府没有多久吗?” “是。”程岁杪道:“但我的性命是我家少爷救下的,我还没有来得及报答他。” 隋雾微愣,垂眸:“这我有所耳闻。” 程岁杪跟着他的话点头,没想到隋雾还没有放弃。 他说:“报答救命之恩也不只有这一个办法啊,你若是愿意跟我走,我可以给你良民的身份,你就不再是贱籍了,那时你要报答他,做什么事情都不会束手束脚,不是更方便吗?” 隋雾说完,程岁杪和隋雾的小厮都愣住了。 程岁杪微微皱眉,完全看不透这位将军之子到底为什么一直死磕他,似乎非想让他跟自己走似的。 到底是为什么啊?他许诺了程岁杪良民的身份,那证明他不是缺下人啊,那就更可疑了。 程岁杪坚定地认为自己绝对不能跟他走。 无论他接下来说什么都不行,千万不要被他迷惑了,一定有问题。 “咳咳。” 程岁杪还没开口拒绝,隋雾的小厮开口了:“公子,依我看此事不急,今日跟程公子说了,也该让他考虑考虑,催得太急,他必然想不清楚。” 隋雾被提醒,恍然道:“也是,是该让你考虑的,等你想好了,就跟我说,这事没什么难的。” 程岁杪还没开口,隋雾又说:“那你需要考虑多长时间啊?等到那日我再登门来见你。” “我……” “岁杪给隋公子泡了什么茶?” 陆岌来了,程岁杪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道了声“普洱。”就立刻低头退到一边。 隋雾跟程岁杪的表情形成了两个鲜明的对比,他看起来认为陆岌来的非常不是时候。 “让隋公子等久了,我这身子是真不中用,出去受了冻,回来就得看大夫。” 陆岌问隋雾:“这小子没怠慢你吧?” “没有。” 隋雾拿起茶杯微笑:“陆公子这儿的茶,很好喝。” 陆岌笑了笑,没说话,看向程岁杪,问他:“隋公子丢的东西,你有什么线索吗?” 程岁杪低着头回答:“属下没用,帮不到隋公子,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记得。” “啊,那真是可惜。” 陆岌看向隋雾:“不知道隋公子丢了什么东西?若是不能失而复得,说不定我能帮你找到差不多的替代品。” 挟恩图报的他 第24节 隋雾看着并不看他的程岁杪,轻轻摇头:“若找不回来,也是缘分尽了,心爱的旧物,什么都替代不了。” 陆岌轻声叹息,片刻后,开口说话。 “此事帮不到隋公子,真是遗憾,不然……听我父亲说,你是回芸城来养病的,刚好我这儿有两位大夫,是我花重金求来的,今日巧了,让他们给隋公子诊诊脉吧。” “不必了。” 隋雾开口拒绝:“我府中也有专门的大夫看诊,都是我父亲用久了的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既然喝了他们开的药,再来看别的大夫,不大合适。” 陆岌微微颔首,道:“那倒也是,若信不过手下人,也会让人寒心。” 隋雾随即起了身,跟陆岌告别:“既然陆公子身体不适,我也不宜久留,今日叨扰了,下次必定会带着礼物登门。” 陆岌也起了身,趔趄了一下,程岁杪眼疾手快上手扶住了他的胳膊,陆岌微笑着轻轻拍了拍程岁杪的手背。 隋雾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送送隋公子。” “陆公子不必客气,好好歇息吧,若不麻烦,劳烦这位小哥送我们出去。” 程岁杪下意识睁大了眼睛,他不太认路,但隋雾显然是还有话要跟他说,哪里是真的想让他去送行。 “少爷,那我去送送隋公子他们。” “好。”陆岌开口调笑:“别送了人家,你自己找不到路回来了。” 程岁杪默了默,心说陆岌果然了解他。 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偏头看到隋雾的目光,愣了一下。 程岁杪带着隋雾他们出门,专心致志地找路,原本他走在他们前面,隋雾多走了一步,走到程岁杪身侧,跟他一路。 “我刚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程岁杪维持着温和的面皮微笑看着隋雾,假装听不懂。 没想到隋雾这人意外执著。 “你需要多长时间考虑?” 隋雾的表情看起来实在诚恳,程岁杪不知道该先糊弄着还是直接跟他说清楚。 他抿了抿唇,开口道:“不好意思,隋公子,我不太认识路,要不我找别人带你们出去吧。” “不用。”隋雾根本不接他的招,像是听不懂他的潜台词似的:“这事不重要,我认得路出去。” 程岁杪沉默了一会儿,去看隋雾的小厮,那人离他们几步远,明显是让他们好好说话,他不能听。 “隋公子,为什么是我啊?” 程岁杪想了很多可能性,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拜柳芜所赐,他知道这些贵公子们不少有怪癖,如同陆岌一般洁身自好之人少之又少,尤其皮囊好看的,都没什么底线。 隋雾或许对他另有所图? 虽然他确定自己不可能跟隋雾离开,但还是好奇,太好奇了。 只见隋雾眼神闪躲一瞬,问他:“若我说了,你可不能笑话我。” 程岁杪不解:“我为什么会笑话你?” 隋雾看了看别处,跟他开口说,“其实我当日在潭蔚寺求了根签,菩萨说你是我的贵人,我需要把你留在身边,对你好,就是对自己好。” 程岁杪听完,呆了一会儿,然后下意识笑了出来。 看到隋雾无奈的表情,立刻想起他之前的话,马上收敛了笑意。 “抱歉。”程岁杪问他:“那么奇怪吗?菩萨跟你说了我的名字?” “当然不是,只是种种迹象表明那人是你。” 隋雾越说越起劲儿:“所以你跟我走,在我身边,是帮了我,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程岁杪没说话,他直觉隋雾这个借口是胡说八道,但他的表情看起来实在诚恳,不好拒绝。 “跟我走吧,好吗?”隋雾追问。 还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啊,真是一个执着的人。 程岁杪想了想,果断看着他轻轻摇头:“很抱歉,隋公子,我家少爷对我很好,我想留在陆府陪着他,我不想去别处。” 隋雾一脸失望:“我也不错的。” 程岁杪被他逗笑了:“看得出来,但我想,我该先报答我家少爷,其他的事,我目前还没有想过。” 隋雾还不死心:“你也不必现在回答我,再考虑考虑吧,世间事瞬息万变,保不齐过几日你就改变主意了。” 程岁杪不说话了。 隋雾道:“走吧,送我出去,我下次再来看你。” 三人继续往外走,不过隋雾显然记得程岁杪说的话,此刻他成了带路的人,程岁杪是在跟着他走。 -------------------- 第24章 吃饭 直到看着隋雾登上马车,程岁杪也没有立刻离开。 他等着马车远去,渐渐看不到了,才转身回去。 心情复杂。 今日发生的事也太多了。 程岁杪脑子里简直是一团乱麻。 他一会儿想到万一下次隋雾真的再来找他该怎么办,一次拒绝他不生气,再来一次他还能脾气这么好吗? 一会儿又想到那尊珊瑚玉,陆岌没生气,但是他忍不住生自己的气。 这点儿小事都能出差错,太蠢了,真是太蠢了。既然知道有人看不惯自己,就应该事事注意,凡事多上心才对。 没一会儿他又想到隋雾的提议,刚才好几次,尤其是隋雾提起给他脱籍的事,他都差点儿直接跟隋雾说陆岌也会帮他脱籍,只要他要求。 好几次话到嘴边,程岁杪都没敢说。 一来,隋雾对他来说目前只是个陌生人;二来,他从小就知道财不外露,肉要藏在碗底的道理,现在说出口,担心生变。 隋雾的请求实在古怪,他的理由也很悬浮,程岁杪不知道是真是假。真假对他来说也不是很重要,毕竟他没打算跟隋雾离开。 程岁杪停下脚步,抬头看天。 已经黑透了,雪还在下。 他有点儿担心陆岌的身体。 陆岌虽说身量比他高,看起来也比他结实些,但谁都知道那是虚的,陆岌的结实程度还比不上这种天气在外面的兔子。 一开始打定了主意接近陆岌,无非是想从他这里讨个前程,讨些好处。 现在以陆岌对他的好来看,程岁杪最初的目标已然近在咫尺,即便如此,他还是希望陆岌平安健康,长长久久。 程岁杪顺着出来的路尽力往回走。 可惜风雪交加,天又黑,院子里没什么下人,他连个能问的人都没有。 没一会儿,他就彻底找不到回安苑的路了。 程岁杪揉了揉叫了两声的肚子,突然有些可怜自己。 他顶着雪坐在檐下,想到不久前看到的那些根本没有被吃完的美味佳肴。 肚子又叫了两声。 他又想起此时此刻不知道在哪里过着什么样的日子的家人,想到一直以来的天不遂人愿,想到自己从良民沦落成了贱籍,又忽而想到,隋雾那么想要他回去别是有什么令人不齿的爱好吧? 不不不,这个可能性很小。 理由跟之前是一样的——若隋雾只想当他是个玩物,直接问主家要了他就是,没必要征求他本人的同意。 程岁杪坐在台阶上,雪一直不停,落在他发间,眉梢眼角,肩头,融化后很快又有新的覆盖上去。 他想,自己一直回不去,陆岌会不会让人出来找他呢? 应该会的,陆岌很善良。 想到这个,程岁杪起身,抖落了身上的雪,再次艰难尝试想要找到回去的路。 走过一个看起来极为陌生的门廊后,他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对方也像是在找什么,同时看到他,一路小跑过来。 “你怎么不回去啊?” 花灵比程岁杪矮两个头,只能仰头看他。 程岁杪被她当头一问,问的有些尴尬,可惜脑子像是被冻住了,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借口。 “我……迷路了。”他只能实话实说。 花灵看了他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 程岁杪剜她一眼:“你有没有同情心啊?” “有啊。”花灵说:“我这不是出来找你了么。” 程岁杪心里暖了暖,他刚才就想到了这个可能性。 如果不是专门出来找他,这个天气,花灵跑出来专门受冻吗? “算你有良心。”程岁杪揉了揉她的头:“下次你迷路了,我也会找你的。” 花灵撇撇嘴:“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啊?而且,是六少爷让我出来找你的,他说你可能会迷路,我还不信呢,我都能记得住路,你怎么记不住呢?没想到是真的。” 程岁杪微愣:“是少爷让你来的?” “嗯。” 花灵点头,想到什么,笑出了声,程岁杪问她笑什么,她却一直不肯说,只说—— “你回去就知道了。” 挟恩图报的他 第25节 程岁杪心事重重回到了安苑,他还在想那尊珊瑚玉,无论如何,要跟陆岌道歉,那毕竟是在自己手里出现问题的。 刚跟花灵分开,程岁杪才想起来,她夜间那会儿似乎有话要跟他说,还没来得及问,小丫头就跑没影了。 陆岌门外没守着人,他还没睡,不过显然梳洗结束,已经躺下了,手里拿着本书在看。 像是无事发生一样,跟之前无数个夜晚没什么分别。 “怎么才回来?” 程岁杪见他只抬头看了自己一眼,低头看自己一身积雪遇到了屋里的热气立刻化成了水,只觉得邋遢极了,不敢再靠近,站在门口回话。 “少爷了解我,我迷路了,如果不是花灵,现在还回不来呢。” 陆岌把书放下,抬头看着他:“怎么站那么远?” 程岁杪一直低着头,不知道为什么,他脑子里一直盘桓着陆岌刚才垂着青丝,亵衣衣领微敞的样子,他有些自惭形秽。 日日夜夜与这样的人相处,难免会自卑,他跟自己说,这是正常的。 “身上沾了雪,现下化了,衣裳湿了,我去换了衣服再来见少爷。” 说完他就要往外走,谁料被陆岌叫住了。 “等等,你一直都没吃东西,不饿吗?” 看样子陆岌像是要下床,程岁杪赶紧前行两步,又险险停住。 “我不饿。”程岁杪握着拳头的手在腿部的料子上蹭了蹭:“少爷想做什么?跟我说就是,下来干什么?” 陆岌坐在床边盯着他看,程岁杪被他看的心里发慌,又不敢躲。 下一刻,有人把门推开了,竟然是花灵,手中提着食盒。 她走到桌前,打开食盒,把里面的菜品一盘一盘端出来,摆放整齐。 程岁杪看着花灵的动作,一头雾水,陆岌这是要吃东西? 难不成他在宴席上没吃饱吗?那也不能放到寝屋里啊,陆岌从来不这里用膳。 那是花灵放错了?但陆岌并没有阻止。 程岁杪看着那些热乎的食物,下意识就想摸摸自己的肚子,忍住了,但没忍住口水,他只能让自己吞咽的声音小一些。 “花穗他们怎么样了?” 花灵摆放好食物之后,陆岌开口询问。 “花穗姐姐一直在哭,吵着闹着要见六少爷,木谦哥哥受了二十板子是哭也哭不出来了,叫也叫不出来了,木团木圆两位哥哥看着他们收拾行李呢,但是花穗姐姐不愿意走。” 陆岌点点头,“你去跟木团木圆说,如果花穗木谦在一炷香的时间内还没离开陆府,他们就帮着收拾一下行李。毕竟在安苑待了这么久,想来东西确实多,捡些值钱的带走就行,没必要每一样都要带走。” “是。” 花灵微微低头规规矩矩福了福身子,从进门到回话,都没抬头看陆岌一眼。 她出去后,屋子里又只剩下程岁杪和陆岌两个,程岁杪耳边还回想着花灵的回话。 花穗和木谦被陆岌勒令离开陆府? 是因为他吗?那件事木谦也参与了? 他猛地回神,现在可不是出神的时候。 “少爷要吃东西?为何让花灵摆在寝屋?少爷等等,我帮少爷移出去。” “别忙了。”陆岌起身,从床边拿起一件外衣披着,坐在桌边,执起筷子翻了翻。 “这是给你准备的。” 程岁杪这时候才发现有两双筷子。 陆岌见他不动,笑了:“坐下啊,一会儿凉了。” 程岁杪吸了吸鼻子,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热气腾腾的食物,再看看坐在桌边的陆岌,眼眶突然就湿了。 陆岌微愣:“别哭啊,你是被冻哭的还是饿哭的?” 程岁杪拿衣袖挡了眼睛,陆岌哭笑不得起身,在程岁杪一声不吭毫无防备的时候,拉下了他的手,把他带到桌边,强行让他坐下。 “少爷……我手脏。” 显然这话说晚了,程岁杪说出口的时候,陆岌已经放开他了。 陆岌不在意地笑了笑:“你被我买下的时候还浑身是血呢,当时你抱着我的腿,我的衣服上都沾了你的血,你现在怎么胆子这么小?”他说:“我不在意这个。” 听了他的话,程岁杪平时还算好用的脑子停摆了。 陆岌把筷子塞进他手里,扬了下下巴。 “对了,从今往后,你就不是那个我从里花楼买回来的小仆了,记住,你是家乡遭难寻亲路上又和家人失散,不得已成了仆从,恰巧被我买进陆府的,知道吗?” 程岁杪没动,“少爷,其实不用这样的,若我离——” “我说过了,你离开也没用,今后就是这样,知道吗?” 程岁杪想起来了,就算他离开也没办法修补陆岌的名声,编造出一个虚假的故事来,显然更有效。 “吃吧。” 陆岌拿起另一双筷子,往程岁杪碗里夹菜。 程岁杪确实很饿,也不拒绝了,甚至忘了说谢谢,埋头狠狠扒了两口饭。 陆岌问他:“隋雾走的时候跟你说了什么?” -------------------- 第25章 偷听 美味的食物还在嘴里,来不及咀嚼,程岁杪原来就是想要找机会告诉陆岌这件事的,毕竟那个隋雾的行为话语实在古怪。 只是没想到机会来得如此之快,陆岌开口问,只需他开口答。 程岁杪倒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看着他把食物咽下去却不开口,陆岌微微挑眉,问他:“不能告诉我吗?” “不,不。” 程岁杪立刻放下筷子摇头:“我……”他只是在想该怎么说。 他努力组织语句,原原本本把隋雾一开始差小厮给他送纸条,到最后离开前跟他说想让他离开陆府,去将军府的事讲了个清清楚楚。 当然也没有隐瞒他心里的疑虑,和隋雾那一听就是胡诌的借口。 “少爷,你说,他为什么要找上我?” 以隋雾的身份地位,想要谁不行,为什么偏偏找上他?还那么执着。程岁杪是真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他能贪图的东西。 陆岌给程岁杪夹了菜放在碗里,程岁杪想起之前自己竟然没有说谢谢,现下立马止不住地道谢,陆岌微笑着摇头。 “快吃吧。” 陆岌看他重新拿起筷子才轻飘飘开口。 “北面的那幢大宅子,其实不能说是将军府,那是隋雾母亲的娘家,你席间听到了吧?他是因为养病,才回芸城来的。” 程岁杪下意识脱口而出:“他看起来可不像是个病人。” 陆岌笑笑:“瞧着是跟我不一样。” 程岁杪一惊,这才回过味儿来自己的话有歧义:“不不,少爷,我不是那个意思——” 嘴里说着,又放下了筷子。 “行了,吃饭。” 陆岌看起来并不介意,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揶揄他的话。 程岁杪那股饥饿劲儿过去了,现下开始这顿饭吃得很艰难。 他看陆岌不说话,就想自己找话说。 “我跟他说了我不打算去别处。” 陆岌点头问他:“他怎么说?” “……” 饶是程岁杪清楚自己的身份,警告自己不能多想,但还是会忍不住多想。 “他说我可以再考虑考虑。” “哦?”陆岌笑得意味深长:“所以他跟你说了他还会再来?” 程岁杪没有答是也没有否认。 陆岌轻声道:“走不走的,这事全在你,你若是想跟着他去,我不会不同意。” 程岁杪知道陆岌会这样做,但听他亲口说出来,心里还是有点不大舒服。 陆岌对他来说非常重要,但他对陆岌来说,可有可无。 自然,程岁杪晓得陆岌是因为对他好才会什么事都让他自己做决定,他本不该挑东挑西的,可就是心里不得劲儿。如果自己的存在之于陆岌,有朝一日能跟陆岌的存在之于自己的意义是一样的,那就好了。 “我觉得他古里古怪的,我不想跟他离开。” 程岁杪讨好地看着陆岌:“这世上还会有哪一位主子不在意我一身血污呢?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像少爷一样,这么晚还记着我没有吃饭担心我饿着了。” 他说:“这世上除了少爷,不会再有人对我这么好了。” “不要妄自菲薄,你的一辈子还很长。” 程岁杪微微蹙眉,他担心陆岌多想,近了年关,所有人都会觉得陆岌的死期越来越近,包括他自己。 “少爷也会长命百岁的。”程岁杪脱口而出。 陆岌笑他:“尽说傻话。” 程岁杪微微沉思,纠正道:“我希望少爷能长命百岁。” 陆岌刚要开口,程岁杪道:“少爷也不要妄自菲薄。” 挟恩图报的他 第26节 “好啦。” 陆岌抬手在他发顶揉了揉,那手法,就跟程岁杪对花灵一模一样。 一看就是当他是个说胡话不懂事的小孩子,陆岌根本没当真,而如果自己再强调一遍,就会显得很刻意。 程岁杪起身收拾碗筷,陆岌问他:“你吃饱了吗?” “嗯。”程岁杪点头:“少爷今日累了,早点休息吧,我打理好自己就过来守夜。” 原本似乎没什么,被他这么一提,陆岌抬手遮在唇前打了个哈欠,转身就要回到床上去。 程岁杪记起今日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还没有跟陆岌讲,一回头,发现他已经躺下了。 之前看的书扔在一边,闭着眼睛,抬起一只手,把手背放在眼前。 程岁杪提起食盒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洗去自己一身的风尘仆仆,程岁杪换了衣服路过倒坐房,听见里面一片咒骂声,夹杂着自己的名字。 程岁杪前行的脚步顿了顿,在考虑自己要不要听这个墙角,就再一次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这次骂的比之前脏一些。 他瞬间就做好了决定,默默靠近了一些,倚在墙根角竖起了耳朵。 骂他的那个人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有小丫鬟在安慰花穗,还恭恭敬敬地称呼她“花穗姐姐”。 “花穗姐姐放心,六少爷对他也就是一时新鲜劲儿还在,等看透他的本质,自然就会把他赶走了,到时候姐姐一定还有机会回来。” “对啊对啊,我们帮姐姐看着,一有变化,立刻去通知你。这件事也不是全无转机的。” 花穗哭个不停,“可是……可是六少爷把我嫁给了木谦,我根本就不喜欢他。”她嘟囔着:“那时候能回来还有什么用。” 里面一下子静下来,可想而知之前大家安慰她,都不敢提这件事。 程岁杪一时讶然,身子僵了一瞬。 陆岌做主把花穗嫁给了木谦?然后勒令他们两个马上离开安苑? 不,不止是安苑,是让他们两个马上离开陆府。 所以……陆岌已经调查清楚了吗?今日的意外已经确定是花穗和木谦搞的鬼了?这么快? 而且,花穗讨厌他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可木谦跟他有什么仇什么怨啊? “花穗姐姐。” 里面寂静了一阵,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 “要我说,谁都能看得出来木谦喜欢你,他人不错,其实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啊。” 程岁杪:“……” 好吧,这下倒是知道木谦陷害他的理由了。是了,之前陆崇过来的时候,就是木谦给花穗通风报信的。 程岁杪听到有两个人附和了几句,花穗哭得更厉害了,呜呜哇哇了一会儿,又开始不断咒骂起“始作俑者”来。 很明显,大多数人都是眼看着花穗马上要走了,原本也只是想看在以前的交情上安慰安慰她,可是她止不住的满心怨气哭哭啼啼,有几个已经不耐烦了。 “嗐,我们这种人,能在陆府讨口饭吃已经算是命好了,主子要喜欢谁,我们管不了,只能低头做好自己手里的事,争取不出错才好。” “你什么意思啊?”花穗现在在气头上,平日里她就是趾高气昂的性格,这个时候也没改得了,又刚好在气头上,几乎是逮谁咬谁。 “你是说我落得现在这个下场是我活该吗?!” “花穗姐姐,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跟那个死小子比起来,我们自然是跟你更好啦,但你也知道,少爷就是喜欢他,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情,谁都没有办法的呀。” 花穗又呜呜地哭了起来,哽咽着艰难开口:“我怀疑那小子是妖怪变的!” “这……” 不说屋里的人此时此刻肯定都是忍俊不禁的样子,连程岁杪本人听了这样的话也觉得好笑。 “你们都什么表情啊?不信啊?” 花穗继续口误遮拦,试图力证自己这个说法不是空穴来风。 “你们还真别不信,不止六少爷疼他。隋将军家的独生子,只跟他在潭蔚寺见了一面,哎哟,就忘不了了。今天两个人眉来眼去的,连老爷都看出来了,直说要把他送给那位小公子,结果人家不但没否认,还说希望老爷不要插手,什么要征得他个人同意才行。” “真的吗?” “程岁杪连将军府都搭上了啊?” “哦哟哟,那我们更惹不起了,以后见了他还是避开些比较好。” …… “你们——”花穗似乎快要气炸了。 “真是一群没骨气没出息的家伙!” 程岁杪听不下去了,疾步回到陆岌房里,陆岌还保持着他离开时候的样子没有变化,程岁杪刚进门就没敢往里走,就站在门口望着他。 “你若是没别的事……” 床上的人突然出声,把程岁杪吓得一激灵。 “……就把光灭了,我想睡了。” 程岁杪“哦”了一声,赶快过去挨个把蜡烛灭了,屋子里瞬间陷入黑暗。 后知后觉自己的床铺还没铺好,程岁杪有些懊恼,但显然为时已晚。 他等了一会儿,适应了光线,姑且能多少看清楚一些东西了,程岁杪蹑手蹑脚去铺自己的床。 没一会儿弄好了,他松了口气,结果乐极生悲,一个转身,一不小心踢到了床脚,脚指头生疼,一瞬间差点儿眼泪直接掉了下来。 陆岌叹了口气,似乎对他无可奈何。 “小冒失鬼。” 一直被打扰的陆岌一如既往没有对程岁杪生气,他在黑暗中轻声开口询问:“你怎么好像心事重重的?” -------------------- 新年快乐啊大家。 隔壁《所到之处皆前任》已经全部完结了,如果这边有之前屯文的,现在可以开宰啦。 新的一年,两个愿望:一,活着。二,暴富。 第26章 不走 程岁杪坐在罗汉床边,等待着脚尖的疼痛能随着时间流逝而缓和一些。 他还以为自己和隋雾的来往无人知晓,谁知道在宴席还没结束的时候就被陆老爷注意到了。 虽然不知道花穗是从哪儿知道的,但既然她知道,那其他人也有可能知道,更别说陆岌了。 程岁杪内心中升腾起了一点点不应该的小期许—— 既然陆岌知道隋雾接触他的目的,那么还来问他,想听他自己亲口说一遍,会不会也挺在意的? 如果他离不离开陆岌真的毫不在意,他没有必要问呐。 还好自己说了实话,程岁杪庆幸自己一早就决定说实话来着,不然陆岌应该会跟他生气。 不过话说回来,陆岌生起气来是什么样子呢? “少爷,如果老爷要把我送出去,你可以留下我吗?” 陆岌在黑暗中沉默了很久,问他:“谁跟你说的?” “听……听人说的。” “你是不想离开,还是只是不想跟隋雾离开?” 一切重新归于宁静,没一会儿,屋子里突然出现了一点儿亮光。 陆岌看过去,那光亮在程岁杪手里。 程岁杪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陆岌,而是等过了好一会儿,能起身了之后,去燃了灯,拿在手里。 “少爷,我原本想明天再跟你说的,但……” 陆岌安静地看着他。 程岁杪深吸了一口气:“我已经想清楚了,我不打算离开陆府,你对我这么好,我会留在陆府好好报答你的。” 他试图从陆岌的脸上找到一些能透露出他此刻心情的东西,但陆岌本身就像一片寂静的湖泊,将一切情绪藏匿于最深处,程岁杪什么都看不到。 “已经决定好了?” 程岁杪毫不犹豫地点头。 其实本来他还在迟疑,还抱着侥幸心理在认真思考陆岌给他的选择题。 程岁杪曾经想过,在没有找到家人的情况下,孤身一人离开陆府好好生活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少? 那个念头曾经在某一刻确实诱惑到了他。 但他进陆府这才多久,就已经发生了这么多的事,离开陆府,就真的能获得安静平和的生活了吗? 难。 而且一些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那就不是他离开陆府那些事就能完全与他无关的。 隋雾都没有让他下定留下来的决心,花穗做到了。 程岁杪始终怀疑隋雾这么急切地接近他,一定是跟陆岌,再不济,绝对跟陆府有关,怎么想都不可能只关乎他本身。 陆岌被下毒,他是知情人,隋雾想把他从陆岌身边挖走,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他在安苑树敌,得到了陆岌的庇佑,而花穗和木谦被赶出陆府。 木谦这个人程岁杪不太了解,但他了解花穗,眼下很清楚她能因为嫉妒心做出什么样不留情面的事,更不要说他们都离开陆府之后,她难道还会避讳什么吗? 当然,程岁杪也不是多么害怕被他们报复,但沾染上又甩不掉,很麻烦。 程岁杪非常肯定自己只有留在陆府,待在陆岌身边才能获得庇护。 他哪里也不想去了。 经历过这些,把一团乱麻的脑袋理理清楚,程岁杪坚定了自己要待在陆岌身边的决心。 挟恩图报的他 第27节 不过陆岌一直没有表态。 他沉默的时间越久,程岁杪就越心慌。 “呃……” 程岁杪开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声音有点儿哑,大概是因为紧张。他清了清嗓子,再次跟陆岌表明自己的心迹。 “当然,我晓得因为我,让少爷多了多少麻烦,如果少爷想收回之前的话,想撤回之前给我的选择,我也完全可以理解。” 陆岌突然笑了:“我还什么都没有说,你就把一切可能发生的事猜了一遍,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 程岁杪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是从陆岌之前的沉默之中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虽然不懂,但他知道那一定不是因为得知他要留下来的开心,所以只能往反方向猜了。 听陆岌这样说,他想,可能自己可以轻易看透很多人,但陆岌是特别的。 “少爷想说我什么都行。” 程岁杪脑袋一懵,嘴一张就什么话都往外说。 这一下子可把陆岌逗乐了,他看起来都不困了,笑得肩膀抖了起来。 程岁杪觉得自己在他看来可能就是个傻瓜样儿,略显尴尬地抓了抓脑袋。 等了一会儿,陆岌终于不笑了,看向他。 “你真的已经决定好了吗?” 程岁杪刚要像之前一样确信地点头,就看到陆岌抬了下手制止他。 “我是说,你确定好了这次不走,若是下次什么时候再想要离开,可就没这么容易了,这个机会并不是一直都会在原地等你的。” 他看着陆岌那双摄人心魂的眼眸,有一刹那间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陆岌的眼睛,在屋子里的时候看着并不明显,若是在外头,在阳光下,眼眸的颜色很浅,显得他这个人有点儿冷,看起来很难接近。 程岁杪努力排除内心杂念,他有一点点的迟疑:“若我什么时候找到了家人,也不能再离开了吗?” “不能哦。”陆岌微笑着。 程岁杪开始认真思考起这件事情来,明明之前陆岌不是这么说的。 他印象中模模糊糊记得,陆岌的态度一直都可进可退,他这个人一直都很好说话。 今日这是怎么了? 之前不是说,他可以慢慢考虑吗?过年前给他答案就行,好像也曾经说过他可以暂时不离开,等找到家人再离开也行。 这会儿怎么就变成,现在不决定走,以后就走不掉了呢? 程岁杪看向陆岌,面上神色不定。 是因为陆岌已经有些厌烦他这个人和跟他沾边的所有事情了吗? 麻烦,接二连三,还要因为他赶走自己原来身边的老人。 陆岌以前为他付出的只是对他来说最微不足道的银钱,和一点点消遣的时间,但现在,需要解决的东西变多了,牵扯到了“人”的身上,关于他的事情,变得复杂了。 可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如果连他一起赶走,陆岌先前的所有付出就没有意义了。 程岁杪不禁想到,如果他今晚没有提到这个话题,陆岌会在他提出要离开的时候出尔反尔吗? 看他如临大敌的样子,陆岌弯了弯眼睛:“倒也不必如此严肃,我承诺你,等我死后,你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了。” 程岁杪懵懵地看着陆岌,他为什么又说到这个? “少爷不要这么说,自我进府以来,我是一天天看着你的身体越来越好了。” “你不用安慰我,我的身体我最清楚真实状况。” 程岁杪突然福至心灵,好像明白了什么。 “回安苑后,诊脉的时候出现什么问题了吗?” 陆岌没有回答他,只说了模棱两可的一句话:“我身体有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就差直接点明了。 程岁杪懂了,一定是今天杜韫跟陆岌说了什么不吉利的话,让他产生了一些急切地想抓住什么东西或者人的执念。 如果面对这个样子的陆岌,赞成还提出拒绝,就太不是人了。 陆岌已经为他做了那么多事,自己连个小小的承诺也不愿意给他吗? 而且…… 虽然程岁杪一直都在安慰陆岌一定能否极泰来,长命百岁,但谁都知道那只是吉祥话,是逢年过节见了面都会挂在嘴上,让人听了心里舒坦但谁也不会当真的那种。 就算草率地答应留下,又能真的留多久呢? 一年?两年?撑死了三四年。 自己还能陪他多久? 程岁杪道:“我……同意。” 他开口以后,没有错过陆岌眼中闪过的微光。 “真的?”陆岌的表情产生了一点点细小的变化。 “真的。” 程岁杪这两个字说的毫不犹豫。 他心中已然完全没有顾忌了,既然答应了陆岌会留下,只需要做到就好了,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无论他身边会出现什么麻烦,他只需要留在陆岌身边,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即可。那没什么难的。 陆岌此时此刻看起来才像是真正的开怀,眸中带笑。 他默了默,强调道:“你答应了我,可就不能随便反悔了。” “我不是言而无信的人。”程岁杪说:“少爷信我。” 陆岌弯了弯唇,脑袋偏了一下:“姑且信你一次。” 解决了这件事,陆岌打了个哈欠,程岁杪赶紧起身,把烛台放回原处。 想到什么,他动作微顿,转身看向陆岌,回到了他们谈话的最开始。 “少爷,如果老爷真的要把我送到隋公子那边,你能不能……” “放心。”陆岌微笑着看着他:“既然知道了你的心意,我就不会把你送给别人,别说是将军府了,就算是太子公主来要你,我也不会给的。” 这次换程岁杪被陆岌逗笑了,哪儿有他说的那么夸张。 不过总算得到了陆岌的准确答复,程岁杪心里的大石头好不容易落了地。 -------------------- 第27章 好看 听着绵长的令人安心的呼吸声,程岁杪知道陆岌睡着了。 他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揉了揉鼻子,屋子里很暖和,但程岁杪一时半会儿还没有睡意。 因为一直睡不着,之前落了地的大石头又不声不响地动了动。 程岁杪想,如果自己一不小心惹毛了隋雾,而隋雾对他势在必得,直接问陆予棋要人,陆予棋必定不会不给,那么陆岌真能留住他吗? 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可是他不知道应该怎样正确对待隋雾。 ——不惹毛他,又让他觉得自己没意思,不想要他了。 所以,如果反其道而行之呢? 程岁杪想,既然陆岌一个人留不住他,等到事情真的到了无法挽回的那一步,再多一个人帮他说话呢? 这想法似乎可行。 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名字。 终于有了明确的目标。 程岁杪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没多久,也陷入了安稳的睡眠之中。 晨起喝了药,程岁杪在门外堵住木圆,第一时间就问了他昨天杜韫把脉的情况。 木圆开口:“六少爷没让我进去,就他跟杜大夫在屋里。” 他想了想:“但应该没什么吧,杜大夫出来的时候表情挺正常的,吩咐的也是那老几样,六少爷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后来我们直接就去找你了。” 程岁杪微微点头,只有大夫跟病人共处一室,看来是想什么办法都问不出来了,除非陆岌自己愿意说。 木圆要走,程岁杪眼疾手快把他拉住了。 “花穗和木谦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少爷要赶他们出府?” 木圆略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明明你跟六少爷在一起的时间比我们多多了……” 他问程岁杪:“你没问六少爷吗?” 看起来这件事并非讳莫如深,至少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木圆理所当然地认为程岁杪在昨晚就应该问过陆岌了才对。 程岁杪原本也是想问的,但昨晚还有比关心别人的遭遇更重要的事,毕竟无论如何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没有。”程岁杪不打算多说:“我昨天回来得晚,少爷也累了,我没好意思问。” 木圆看起来不打算跟他细说,程岁杪知道自己不能放过这个机会,木团嘴巴比较严,如果木圆再不说,从别人那儿听来的道听途说经过好几手,都不知道可信度还能有多少。 “为什么少爷要赶他们出府?” “怎么能是赶他们出府呢?” 木圆纠正他,言辞冷淡:“木谦对花穗情意深重,花穗也跟木谦来往密切,你知道的,若是两情相悦之人一直留在府中,也是蹉跎了他们,六少爷是成全他们,才让他们出府成亲。” 程岁杪:“……” 木圆这样说那这件事就是这个样子了,主子说什么都是对的。 程岁杪轻轻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木圆又要走,再次被程岁杪拉住。 挟恩图报的他 第28节 “喂——” “珊瑚玉的事,是木谦跟花穗两个人搞的?” 他理解这个时候木圆不能事事都跟他说得清楚明白,尤其这件事还跟他有关。 “你不需要回答我,点头摇头就行了。” 木圆眼神微妙地看了他一会儿,脑袋向下,产生了一个小小的幅度。 心里的猜测得到证实,程岁杪心里没什么感觉。 老实讲,就算花穗离开陆府跟他无关,她也一定会把这笔账算在他的头上,还不如坐实了。 两人还站着,外面有小丫鬟挽着胳膊打闹着说笑着进了安苑,看到他们,堪堪收住。 木圆问:“怎么了?”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开口:“昨晚三少爷院子里热闹得很,院子里有人打了起来,误伤了三少爷,听说划破了他的脸。今日夫人知道了,很生气,刚才去找了三公子,听说还要关他禁闭呢。” “多用心做事,少听其他院子的热闹。”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福了福身子:“是。” 等她们走了,程岁杪看着木圆,木圆无奈回应他:“多用心做事,少听其他院子的热闹。” 程岁杪学着刚才那两个丫鬟的样子,往下福了福身子,道了声“是”,木圆哭笑不得:“我可受不起。” 木圆去忙了,程岁杪去找陆岌,他一直在书房里,似乎外界发生什么事情都与他无关,他一人游离于在世间一切之外。 别的事情都能问木圆,但唯独有一件事,他只能跟陆岌谈。 “少爷。” 陆岌刚写完一张字帖,程岁杪进来,帮他拿起晾了晾。 “怎么了?” 程岁杪装作无意开口道:“刚刚听人说,昨晚三少爷院子里很热闹,这会儿被夫人罚了禁闭。” 陆岌重新拿了一张字帖,听完了也不怎么关心似的,头也不抬轻飘飘问了一句“是吗?” 一边写一边开口问程岁杪:“为什么很热闹知道吗?” “好像说是院子里有人打了起来,误伤了三少爷。” 陆岌微微挑眉,抬起头来,鼻尖的墨汁滴落,氤在纸上,瞬间散开化成一个墨点。 “还受伤了?”陆岌低头一看,叹了口气,把手中的笔隔在一旁的笔架上。 问程岁杪:“知不知道有多严重?” 程岁杪顿了顿:“听说是划破了脸。” 陆岌表情微滞,然后不知为什么,似乎在某个瞬间忍俊不禁地笑了一下,很快收住。 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重新拿起笔:“应该是他的‘艳儿妹妹’吧,每次就想往他脸上招呼,巴不得他破了相,这世上就没有哪位世家小姐看得上他了。” 程岁杪微微瞪大眼睛,没有搭腔。 这是主子之间的调侃,他不确定自己能听。 哪怕陆岌这个时候没有避讳,但万一某天他翻起旧账来……好吧,陆岌不是那种人。 陆岌没听到程岁杪说话,抬头看了他一眼:“没事,你初来乍到不知道,我那三哥陆崇的风月事,陆府上上下下,能说的不能说的都在说,只是下人们肯定都是偷偷说罢了。” “风月事?” “都是好色惹的祸。”陆岌又写好了一张字帖,拿起来看了看,程岁杪发现这张写的比上一张好,但唯独多了那个墨点。 陆岌必然也是这样想的,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可惜。 叹了口气,看着程岁杪把那张纸同样放在一边,陆岌开口问他:“岁杪,你已经见过了府中的所有公子小姐了吧?” 程岁杪轻轻点头:“昨日宴席,都见到了。” 除了陆府本家的孩子们,他昨日还见到了在府中常住的两位表小姐。 只不过对于女眷,除了最后陆怀茵陆怀荟突然出现,其他的都只是在宴席开场之时她们给老爷和老太太请安的时候见过。 “你记路不行,记人怎么样?” 程岁杪瘪了瘪嘴,他承认他记路是不太行,陆岌这话他没办法反驳。 “……还行。” 陆岌笑笑,问他:“既然见过了我的兄弟姐妹,你觉得我们兄弟姐妹几人之中,谁长得最好看?” 程岁杪微微一愣,陆岌好像从来没有关心过这种事情。 以陆岌给他的感觉来看,他像是觉得“姣好的皮囊是最无用的东西”那种人。 程岁杪没想到有朝一日陆岌会问他这种问题,他仔细想了想,才郑重其事地开口回答他。 “我这可不是恭维啊。”他提前强调:“我觉得少爷你长得最好看。” 陆岌像是很满意,但又像是意料之中的满意。 “世人关于美丑多有自己的见解,你觉得我长得最好看,无非是我的长相更符合你的胃口。” 程岁杪咬了下嘴唇,他总觉得自己的想法应该变一变。 可能因为在里花楼待过一段时间,陆岌偶尔随口说起一些毫不相关的话,在他听来,总会萃取出一些别样的意味。 程岁杪当然知道陆岌没有那层意思,如果陆岌真的对他另有所图,自己在他身边这么久了,无论陆岌再如何隐藏,对于真实需求,也该露出一点儿狐狸尾巴了。 他看起来无欲无求的,尤其自己几乎日日夜夜跟他待在一起。 程岁杪不觉得陆岌能隐藏得那么深。 他问陆岌:“难道少爷不觉得你是几位公子小姐中长得最好看的那一个?” 陆岌微笑着摇头:“我不喜欢自己这种类型。” 程岁杪好奇开口问他:“那少爷喜欢哪一种?” 陆岌笑而不语,程岁杪明白了,陆岌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每次陆岌不想回答某个问题的时候,就会是这副表情。 “我那三哥陆崇,长相虽然不是最拔尖儿的,文采却是顶顶好,尤其擅长写诗。” “诗?” 陆岌笑着点头:“情诗。” 他说:“他见了美人,就有一肚子的感情要抒发,拦都拦不住。” 程岁杪想了想,“可是三少爷没有娶亲啊。” 府里四位少爷,目前娶了亲的只有大少爷陆岚。 陆岌微微颔首。 程岁杪懂了,那陆崇院子里的“热闹”,没有一头是正儿八经的夫人闹出来的啊。 “那不就是——” 程岁杪没说完。 -------------------- 第28章 咳嗽 见陆岌看过来,程岁杪及时悬崖勒马,陆岌收回目光。 程岁杪上赶着道歉:“对不起,少爷……我没有资格议论的。” “我也跟你一起议论呢。”陆岌笑笑:“我又不会告诉他。” 顿了顿,陆岌说:“不过这些话你就不要跟别人说了。” “一定。” 程岁杪连着点了好几下脑袋:“我不会在外面乱说话的。” 陆岌又写好了一张。 “三哥那一肚子好文采,撩拨了不少姑娘的心。他那院子里眼下除了他,还住着两位‘主人’,但没有正妻,惹母亲厌恶。两个都是干净背景的良家女子,都认为自己总有一天能成为正儿八经的陆夫人,可母亲父亲都不同意,院子里天天吵个不停。” 程岁杪帮陆岌研磨,没敢再轻易搭话。 他在心里琢磨,所以其实都说陆崇当初远赴漠北是为了给陆岌求医问药,实则不然,也有躲清闲的打算? 真是个没担当的男人。给不了人家名分,还不清不楚地接进府中。 想也知道肯定是以这种方式左右都先安抚着,就像制造了一个美丽绚烂的泡沫,靠近的人无法察觉,但远观的人看得清清楚楚,只要陆崇抬手轻轻一戳,那个美梦瞬间就碎了。 那两位姑娘现下若是天天都在闹,想必心里也知道自己的命运很悬。 可是已经不是能抽身离开的时候了,她们只能闹,闹个两败俱伤,闹个你死我活。 无论最后是谁赢了,总有一个人能赢,而且赢家绝不能便宜了别人,只能从她们两个之间产生。 陆崇是个没担当的男人,但这样的人,其实是最好掌控的。 从他管不住下半身也管不住身边人的结果来看,他一方面把自己看得太高,不愿意自降身价,一方面把别人想的太傻,全是他的笼中物。 程岁杪知道陆崇见自己的第一面印象不是很好,但应该也算不上太差,尤其这个时候他都自身难保了,不会对程岁杪有太多意见…… “今日天气如何?” 陆岌看向门外的方向,他们早上起来的时候还在飘雪,不过相比起昨日,小了许多。 “刚才看雪已经停了,但是路上结了冰。” 陆岌又看了一眼,虽然隔着门什么也看不见。 “少爷是想去探望三少爷吗?” 陆岌写好了下一个字才回答他:“有这个打算。” 程岁杪劝他:“等雪化了再去吧。” 挟恩图报的他 第29节 陆岌轻声叹息:“别的事倒还好,但三哥受伤了,无论如何还是要去看看的。” 程岁杪低眉顺眼的,“那我代替少爷去吧,少爷就不必亲自跑这一趟了,我先去看看,若是三少爷真的伤得严重,少爷再去探望他也不迟。” 陆岌挑眉:“你去?”他笑了:“你认得路啊?” 程岁杪撇撇嘴,老老实实回答他:“不认得。” 他眨了眨眼,道:“我可以问木圆。” 陆岌弯唇:“算了……” 程岁杪看着他,好一会儿,陆岌抬头看向他:“你跟木圆一起去吧,帮我带两本书给他。” “是。” 陆岌突然咳了两声,但手下很稳,正在写的字没坏。 程岁杪倒了杯热水递给陆岌,站在他背后帮忙顺气。 陆岌喝了口水,放下笔缓了好一会儿,程岁杪还以为结束了,没想到没多久陆岌又咳了起来,完全不受控制。 “我去请杜大夫!” 程岁杪转身就要出去,被陆岌一边咳一边拉住了手腕。 这是不让他去的意思,虽然他现在没办法说话。 程岁杪看着咳不停的陆岌,只能继续帮他顺气,感受着从手腕传来的跟陆岌身体同频的震动。 这次是真的停了下来,程岁杪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能继续给他递热水。 陆岌已经坐下了,脸颊微微泛红,脖颈处也是粉色,都是因为刚才停不下来的咳嗽。 “少爷,你还好吗?” 程岁杪蹲下仰着头轻声开口问他。 陆岌摆摆手,示意自己已经没事了,但似乎说不出话来。 程岁杪不放心,“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他说:“我还是去请杜大夫过来看看吧。” “不用了。” 陆岌终于出了声,嗓子哑了,他轻轻喘息着。 仔细听,程岁杪甚至还能听到陆岌胸腔内传出的阵阵嘶哑。 “是昨日受了凉。”陆岌低声开口:“没事的。” “还是让大夫来看看吧,也好放心些。” 陆岌轻轻摇头:“不必了。” 程岁杪见陆岌态度坚决,也没什么办法,只好在他恢复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突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这么专注地看过一个人,陆岌是头一个。 他似乎好些了,搭着程岁杪的胳膊站了起来。 程岁杪又问:“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他对医书药物一窍不通,而陆岌重病缠身多年,家世显赫,能找的大夫想来也已经见完了。 试过那么多大夫之后,目前最优秀的还就住在陆府,这都治不好他…… 程岁杪实在不知道自己除了陪着陆岌喝药,还能为他做什么事。 “你跟木圆去看过三哥之后,出府帮我买一些橘子回来吧,小小的一口一个甜丝丝的那种砂糖橘,我感觉有止咳的作用。” 程岁杪对此表示怀疑:“真的吗?” 陆岌眼神略有无奈:“好吧,我只是想吃了。” 程岁杪关切地看着陆岌,陆岌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好啦,快过年了,除了每日定好的诊脉时间,最好不要在其他时间找大夫过来,免得被人猜疑,说三道四。” 程岁杪懂了。 陆崇院子里女人打架的消息尚且会被下人们传来传去,陆岌的看诊情况也会不胫而走。 这个时候,陆岌是不想被太多人关注,如果外面的人知道他在定好的诊脉时间以外找了大夫,指不定会怎么揣测他的情况。 年底了,若是被传出去他命不久矣的消息,毕竟难听。他是不想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午饭后程岁杪和木圆出了门,拿着陆岌给陆崇带的两本书。 木圆在陆府待了很多年,认路自然不在话下,程岁杪跟着他,一边跟他闲聊一边默默记路。 “六少爷真的咳得那么严重?” “嗯。”程岁杪点头,小声开口问木圆:“少爷往年冬天也是这样的吗?就算不喝药,难道就没有其他能缓解的办法吗?” “往年咳嗽……” 木圆回想着,最终叹了口气:“唉,也有的,但比这严重的情况也有。六少爷的药方轻易不能改,平日里吃东西也有诸多顾忌,讲究还是挺多的,除了大夫发话,有时候真的只有生抗。” 程岁杪偏了下脑袋,他就知道是这样。 因为害怕,所以顾虑更多,陆岌这些年吃什么用什么,都要严格听从大夫的吩咐。 如果因为一些病症引起另外一些并不会再短时间内就会要命的病症,有时候确实是没有办法的,只能忍。 木圆看了一眼程岁杪,安慰他:“行了,知道你心疼六少爷,一会儿我们出门,多给他买些好吃的,六少爷爱吃甜的,我们再去趟品酥斋。” 程岁杪轻轻点头,一抬头,刚好看到五小姐陆怀茵走了过来,对方也恰好看到他。 陆怀茵皱了眉:“你们两个……这是要干什么去?” 两人低头没有直视她,木圆恭恭敬敬地回答:“小的们是承六少爷的吩咐,去给三少爷送点儿东西。” “什么东西?”陆怀茵的目光一直在程岁杪身上。 木圆刚要开口回答,陆怀茵就打断了他:“你说。”她纤纤玉指直指程岁杪。 两个人都略略抬了下头,木圆看了程岁杪一眼,程岁杪开口乖巧回答:“是两本书。” 陆怀茵嗤笑一声:“六弟真有意思,三哥受了伤,送他两本书,是能止疼啊?还是能消肿啊?”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也没敢走,等着陆怀茵发落。 程岁杪看到一双粉色绣花鞋映入眼帘,陆怀茵站在他跟前,离得很近。 “你真的是六弟从里花楼里买来的人吗?” 陆怀茵问得轻巧,似乎只是少女的好奇,没有贬低他的意思。 是不是真的被陆怀茵瞧不起,程岁杪并不在乎,对于这种问题应该如何回答,陆岌昨天已经教过他了。 “回五小姐的话,小的不是。” “哦?”听了他的回答,陆怀茵很惊讶:“但是府中都传遍了,不是你,还能是谁?我可记得清清楚楚,这些日子,只有你一个新来的,符合那些人说的条件。” “小的也听说了一些传言,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小的原是良民,因为来芸城探亲,找不到亲戚,命苦才沦为贱籍,被六少爷所救,六少爷觉得小的可怜,就带小的回来了,并不是那些传言中说的那样,小的也很奇怪,怎么会传成那个样子。” 程岁杪笑了笑:“想来可能是有人传错了话,一传十十传百,倒是解释不清楚了,毕竟口口相传,每个人都有对故事的新的描绘。” -------------------- 第29章 可惜 看他笃定的样子,陆怀茵还真的怀疑起“故事”的真实性来。 “真的不是你?” 程岁杪脸上全是淡然的微笑:“真的不是。” 他敢这么说,全是因为陆岌的嘱咐。 同样的,陆岌能跟他说那样的话,证明他们两个对这件事的描述只能是一样的。 所以程岁杪撒起谎来眼也不眨一下。 陆怀茵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一点儿心虚都没有看出来。 木圆轻声开口提醒:“五小姐,小的们要去三少爷院子里了。” 陆怀茵摆摆手,“走吧,走吧。”看起来甚为不耐烦。 两个人走出去好远了,程岁杪试探性地跟木圆说:“五小姐好像对我有意见。” 木圆脚步微顿,“嗐”了一声,说:“她不是冲你。” “嗯?”程岁杪问:“你知道些什么吗?” 木圆看了他一眼,两人脑袋挤在一起,窃窃私语。 “昨日隋将军的公子来得突然,连老爷都没有提前准备,两个小姐就更不知道了。后来知道了,想了办法到正席露面,你知道的,不是没赶上么。” 程岁杪猜到了出现当时那种情况背后的原因大抵跟隋雾有关,但远没有木圆知道得这么清楚。 “因为这个生气?”对所有人生气? “不止呢。” 木圆说:“还有你不知道的呢。昨天你刚送隋公子他们出门,没多久,五小姐就到了安苑,又扑了个空。” 程岁杪微微睁大双眼,竟然还有这一出?他还真不知道这个。 “昨天真是……热闹啊。” 一天之中发生了那么多事。 木圆笑笑:“五小姐跟六少爷不对付,能去安苑,必然是听说隋公子去了,结果还是没碰到好时候,你说她能不生气么。” 程岁杪微微颔首,但还想到了别的事。 花穗知道隋雾找他的事,陆怀茵就未必不知道。 他有些心烦,怎么来来去去都是这点儿男男女女之间的事儿? 挟恩图报的他 第30节 花穗因为陆岌厌恶他,陆怀茵就未必不会因为隋雾迁怒于他。 不过毕竟身份不同,陆怀茵看起来只是个不好相处的大小姐,不至于心思深沉到如斯地步。陆怀茵根本看不起他,那就还有挽回的机会。 说起来,程岁杪还没有去过别的公子小姐的院子。 他原以为安苑已经很好很大了,结果陆崇的秋水阁像是有两个安苑加起来那么大。 丫鬟小厮众多。丫鬟多貌美,小厮多机灵,每个人的眼睛都滴溜溜地转。 程岁杪跟木圆被陆崇的贴身小厮长溪领着穿过回廊的时候,很多双眼睛都正悄悄地盯着他们。 刚靠近屋子,他们就听到陆崇在骂人,听起来像是丫鬟倒的茶太烫了。 程岁杪暗自腹诽,不愧是表里如一的人,总是习惯从这些小事儿上挑刺。 哭哭啼啼的丫鬟梨花带雨地从他们身边跑过,程岁杪没回头看,木圆倒是回头看了一眼。 长溪压低了声音安慰他们:“三少爷只不过心情不大好,平日里不这样,而且再怎么样也不会迁怒于你们的,知道六少爷念着他,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是对的。 陆崇知道陆岌叫人来看他,确实看起来心情好了不少。 明面上的借口是送书,谁都知道实际上是想来看看他的真实情况如何。 木圆站在前面跟陆崇说话,程岁杪看起来就像个不起眼的小跟班,一言不发站在后面。 程岁杪的目光在陆崇的脸上停留了一下下,已经把他那狼狈的样子尽收眼底。 脸上有抓痕,还有点儿肿,看起来是被女人打了巴掌,指甲还抓伤了他的脸。 木圆寒暄几句之后,靠近陆崇,悄悄放了个小瓶子在桌上,低声道:“这是李大夫配的药,六少爷说,抹了好得快。” 陆崇也不见外,收了。 “帮我好好谢谢你们家六少爷,等我能出门了就去看他。” “是。” 程岁杪有些惊讶,他还以为木圆提起陆崇的伤,会让陆崇变得气急败坏呢,没想到他看起来还挺感动。 来的路上木圆跟他说了,若是真受伤了就把药拿出来,若是没有受伤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看来陆崇跟陆岌的关系是真的不错。 眼看着他们要走,陆崇还问了好几遍昨日出门那么冷,陆岌身体没事吧。 又吩咐他们一定不要让陆岌冻着了,反复说等自己能出门了就去看他,让他放心,他这边没什么大事。 听他说的那些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安苑的麻烦比秋水阁大多了呢。 程岁杪静心记路,木圆问他怎么了,为什么从秋水阁出来一言不发。 “看来夫人的震慑力十足,今日的秋水阁就很安静。” 木圆“嗐”了一声,“我听说夫人吩咐过了,三少爷和那两位分别被禁足在各自房中,不准出门。那两位一旦谁不听话出了门,即刻被赶出陆府。” 程岁杪好奇地问木圆:“你见过她们吗?都长得很好看吗?” 木圆凝神思索片刻,回答他:“这个问题太主观了,我回答不了,都是三少爷喜欢的类型。” “那六少爷喜欢什么类型的?”程岁杪问他:“你跟着少爷的时间那么长,肯定知道的吧?” 木圆憨憨笑了两声,“我不知道,六少爷从来不说,也没有对谁明确表现出过喜欢。” “诶。” 他似乎悟到了什么:“说起来,六少爷对你最好,如果你是个姑娘,私下里肯定有人说六少爷喜欢你。”木圆抓了抓脑袋:“只可惜你是个小子。” “瞎说。” 程岁杪近来已经完全没有这种顾虑了,陆岌若是真的对他有那种意思,不可能藏这么久一点儿马脚都不露,他现在面对这样的打趣已经可以自如应对。 “少爷对我好,是可怜我,你也看见了,我当日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你看了难道就一点儿都不动容吗?我看你对我也挺好的,不也是觉得我可怜么。” 木圆看了他一会儿,“好啦,别瞎想了,现在对你好,早就不是因为可怜你了,而是把你当朋友。” 程岁杪颇为大度地对他笑笑。 没想到他们刚出陆府,架了马车,就有人找了过来。 来的小丫鬟程岁杪不认识,看起来木圆也不认识,但木圆伸长了脖子去看她主子,像是认识了。 小丫鬟说她们也要出府去买东西,若是不麻烦,套一架车,跟他们一道去。 木圆道:“不过我们是去给六少爷办事的,可能跟两位姑娘不同路,你们若是买东西,我们二人恐怕……” “不打紧,不需要你们帮忙拿,也不耽误你们的事,只需在回来的时候把我们捎上就行。” 木圆犹豫着,看了看程岁杪,跟那个小丫鬟说:“容我们捋一捋行程,稍后给你答复。” “行。”小丫鬟利落地跑开了。 木圆看着她的背影,程岁杪低声道:“那是……” 陆府的小姐公子们他全都见过了,名字也都对上了,远远站着的那位不是两位小姐中的陆怀荟,而是…… “三夫人的外甥女,姓苏,我们平时叫表姑娘,前阵子刚来住下。” 程岁杪点了点头,昨天他刚好见过,知道是陆府的亲戚,不晓得姓什么。 她只有个丫鬟跟着,没有小厮。 终究隔着一层,想来大抵使唤不动府里别的下人。 “要不带上她们?” “不知道有什么目的……” 木圆很犹豫,程岁杪看不清楚那姑娘的脸,瞧不到她的表情。 “好奇的话,带上她们就知道了。”程岁杪说:“说不定是真的要出门,担心会有麻烦。” 木圆道了声“好吧”,看起来不大情愿:“明明问三夫人讨几个人就行了,三夫人疼她,又不会不管。” 他朝那边等着的两个人招了招手,那边立刻笑意盈盈走过来。 小丫鬟顺手给程岁杪手里塞钱,程岁杪立刻还回去,连连摆手:“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客气。” 见程岁杪不要,她又想塞给木圆,木圆看着她的主子,轻声道:“表姑娘快上车吧,一会儿天晚了,咱们回来就晚了。” “好吧,雀儿,算了。” 两个姑娘上了车,程岁杪跟驾车的木圆坐在一起,跟她们隔着帘子,谁也看不见谁。 他们两个在外面一直没说话,但里面似乎在窃窃私语。 到了市集,木圆告诉她们到了,转身叫她们下来。 苏小姐和小丫鬟雀儿下了车之后就一直止不住地感谢他们。 木圆摆摆手,说着他跟程岁杪要去别的地方,两个时辰会再过来接她们。 跟她们说,如果她们买的东西多,可以先放在店里,等他们到了,再一家家去取。 “我们买不了那么多,自己能拿,你们忙去吧,晚些过来也不打紧。” “不会晚的,那,表姑娘你们自己当心,我们这就走了。” “好。” 品酥斋在北街,苏小姐她们就算逛过来也要时间。 两人刚到店里,跟老板说了要的点心,其中有一样需要等等。 木圆让程岁杪等着,自己闪身出去了。 -------------------- 第30章 偶遇 没一会儿回来了,程岁杪看了又看,木圆手里没拿橘子回来。 他恍然。 靠近了木圆悄声问他:“她们去了哪里啊?” 木圆惊诧地看他一眼,无奈摇头笑笑,道:“六少爷说得没错,你果然很聪明。” 程岁杪吐了吐舌头,一时之间分不清他这是夸奖还是揶揄。 木团和木圆跟安苑的其他下人不一样,程岁杪早就发现了。 不仅仅是因为陆岌更信任他们,他们更亲近陆岌,而是—— 他们两个都会些功夫,平时不现于人前,看起来是有意隐瞒。 而程岁杪能发觉,完全是因为跟陆岌走得近。 木圆跟老板打了声招呼,说他们要去买东西,一会儿回来拿,就拉着程岁杪出去了。 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木圆小声开口。 “她是冲你来的。” “冲我?” 程岁杪一头雾水,木圆点头的时候,他突然明白过来。 “是冲着隋雾来的吧?” 木圆默认了:“你心里有数就好。” 程岁杪心说这种事他心里有没有数没用啊,得隋雾心里有数才行。 他不知道对方的究极目的,为什么要死磕他,但乐观点儿想,说不定那位隋公子当时只是脑子一热,以后再不出现呢? “怎么了?”木圆打趣他:“害怕?担心会六少爷把你送出去?” 别的不说,陆岌答应过的事,程岁杪是不怀疑他的,就算真的到了他做不到的那一天,也会努力做到,实在实在不行,他也不会怪陆岌。 只要不是人家轻飘飘开口要,他就轻飘飘松手给,就行。 挟恩图报的他 第31节 “他会那样做吗?”程岁杪佯装焦虑开口询问。 木圆没有直接回答会或者不会,他跟程岁杪说:“你去求求六少爷,他那么疼你,会帮你的。” 程岁杪把嘴巴抿成一条线,无奈地笑了笑。 这件事的办法他想过了,也做过了。 至于结局如何,终究还要看陆岌真到了那个时候会怎么做。 扭头刚好看到一个卖橘子的商贩,程岁杪拉着木圆过去挑橘子。 尝了一个,味道不错,想着陆岌应该会喜欢。 刚低头挑着,一只白皙的手引入眼帘,那只手手指关节处有薄薄的茧,似乎是习武之人。 手的主人跟他一样也在挑橘子。 程岁杪只是看了那么一眼,就默默移开了目光。 谁料那人却开口了:“诶,是你,好巧啊。” 程岁杪在听到这个声音之后才把目光移到那只手的主人脸上。 是隋雾。 程岁杪险些倒吸一口凉气,忍住了。 “隋……隋公子。” 阴魂不散。 在这儿遇到他真的是巧合吗? 程岁杪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另一件事—— 他们今日出门虽然不是一早就计划好了的事,但也算不上是临时起意。 既然那位表姑娘能赶上他们的马车,那隋雾出现在这里,必然也不是巧合。 程岁杪从来不相信世上有什么巧合的事,以前不信,以后更不会信。 他这辈子遇到过的最巧的事,就是当日在濒死之际遇到了陆岌,而陆岌救了他。 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信。 那次之后,他感觉自己已经把全部好运气都用光了,今后不可能再因为什么巧合,遇到什么好事。 “隋公子。” 木圆发现了程岁杪的表情不自然,也凑上来主动招呼隋雾。 “嗯。”但隋雾对木圆兴趣缺缺。 他对程岁杪那股莫名奇妙的热情一直都很古怪,而且那似乎是他本人经过压制之后才展现出来的,程岁杪简直不敢想象背后的真实到了何种程度。 隋雾看向程岁杪,“你们吃过东西了没有?” 看到程岁杪那茫然下意识想拒绝的眼神,没等他拒绝,就转向木圆,“还没吃过吧?” 隋雾说:“我初来乍到,还不知道芸城哪间酒楼的东西最好吃,二为帮我引引路?” 木圆原本想说,他们是得了主子的吩咐出来办事,还要急着回去,程岁杪先开口了。 “隋公子说笑了,我们这种身份,怎么可能知道哪间酒楼的的东西最好吃呢。” 隋雾眼神微变,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他们根本不是同层阶级的人,他不应该那样问的,但他其实真的没有别的多余的想法,那句话只是他信口胡诌的借口。 他本意是想—— “木圆!你们忙完了吗?” 几人听到声音,齐齐转头,程岁杪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不过今日或许真是这姑娘的大吉之日,心想事成。 可能在她看来,隋雾在这里见到他们,也不可能是巧合。 “这位是……” 两个姑娘走施施然过来,难以遏制眼底的惊喜之色,但还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开口询问。 之前跟木圆也好,程岁杪也罢,跟他们说话的时候多数都是丫鬟雀儿开口。 这个时候却不一样了,反而是主子开口,语气亲昵的就像他们已经有多熟悉了一样。 反而刻意。 “隋雾。” 隋雾疏离而礼貌地自我介绍。 “隋公子啊。”虽然她很想表现的自然,但还是有些用力过猛:“之前陆家老夫人的寿宴上,我们是不是见过?” “或许。”隋雾道:“寿宴我是去了。” “我叫苏乔乔,是……陆家三夫人的外甥女,眼下也住在陆府。” 隋雾轻轻点头,不再跟她闲聊,转而看向程岁杪:“那就随便吃点儿东西吧,我饿了。” “隋公子饿了啊,正巧我们也是,不如一路?去梧桐阁,那里的东西最好吃了。” 程岁杪刚想开口拒绝,苏乔乔比他嘴快,还格外热情。 隋雾对苏乔乔笑了一下,顺势目光掠过程岁杪和木圆:“苏姑娘暂时不回去,你们应该也不放心吧?” 这是把他们两个架在火上烤了。 苏乔乔不是他们两个的主子,甚至也不是陆府的正经主子,怎么说也是主子。 而他们两个无论是谁的下人,总归是下人。 罢了。 程岁杪想,这也算是帮了苏乔乔一把,如果她真能得偿所愿,不希望她能记着点儿他的好,别记着他就行。 跟木圆无声对视一眼,木圆代表他们两个表了态。 梧桐阁,程岁杪听过,没来过。 没那个命,今日是头一遭。 也没什么了不起。 他想,如果陆岌身体健康,跟着陆岌,他们一样也能来这地方。 万万没想到自己头一次来到这芸城最昂贵的酒楼,竟然是一个完全不熟悉,不知道心怀着什么样鬼胎的人带他来的。 隋雾刚想邀请程岁杪坐下,就发现他正看着自己,他轻声问:“怎么了?” 程岁杪立马摇头。 隋雾这会儿看起来脾气很好,“你们也都坐下吧。” 木圆开口:“隋公子,这不符合规矩,您和表姑娘慢慢吃。” 隋雾张了张嘴,这可跟他想的不一样。 他是想跟其中一个人吃一顿饭,所以叫来了这么多人,结果现在坐着的只有他和那个他根本不认识的苏乔乔。 一圈人站着,包括隋雾真正想跟他一起吃饭的那个人。 隋雾瞟了一眼自己的小厮应墨,应墨立刻会意,“谢公子赏。” 应墨率先坐下,其他三个都没动,面面相觑。 “坐啊,这是公子体恤我们。” 应墨拉了拉离他最近的木圆的袖子。 木圆看了一眼程岁杪,道了声:“好吧,谢谢隋公子。” 他也坐下了,程岁杪自然也只能坐下。 这下在场最不高兴的当属苏乔乔,还站着的也只剩下她的侍女雀儿。 明明刚才还能说是隋雾请她吃饭,完完整整传出去,短时间内,只要有人提起隋雾,就免不了会提起她。 现在这是在干什么?不论身份全都坐在一起吃饭,都显不出谁是主子了。 不过苏乔乔自然不敢说反对的话,即便她一点儿也不愿意跟下人同坐一桌。 陆岌的下人也没什么了不起,一个病秧子罢了,能活多久还不一定呢。 她顾忌的人是隋雾。 苏乔乔心情复杂。 昨日听说隋雾看上陆岌的一个下人的时候,她还没觉得如何,今日跟着他们出门也只是碰碰运气,她自知自己跟陆府那两个之间相比是天差地别,所以她需要抓住眼前的每一个机会。 隋雾就是放在她眼前最好的机会,如果能嫁入将军府,嫁给将军独子,看陆怀茵以后还有什么资格对她不敬。 苏乔乔猜测隋雾对一个下人能那么上心,可能是有某种怪癖。 那没什么,等他成了自己的囊中物,还不是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再不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什么,但是她亲眼看到隋雾对那个下人说话的语气,看着他的眼神,以及一直想制造机会跟他待在一起的行为,突然有些担心自己完全没机会去争。 毕竟隋雾连看都不看他一眼,那两个坐下之后,她的侍女还站着呢,隋雾倒是不关心了。 “你也坐吧。” 得了苏乔乔的令,雀儿也坐下了,能看出来她有点儿兴奋。 苏乔乔暗暗白了她一眼。 “隋公子想吃些什么?” 隋雾开口:“别的都行,点一只烧鸡。” -------------------- 第31章 离开 挟恩图报的他 第32节 “隋公子喜欢吃烧鸡呀。” 苏乔乔搭腔,隋雾笑笑没回应,一时间气氛有片刻尴尬。 程岁杪一直低着头看着桌面,安安静静的,自然没看到隋雾看向他献好的目光,但木圆看到了。 木圆不动声色地撞了下程岁杪的胳膊,示意他把耳朵凑过来,两人窃窃私语了几句。 隋雾笑着问道:“这是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程岁杪抬头看着隋雾,但仍旧是由木圆开口回答。 “刚刚过来,忘性大,买的东西没有拿,担心掌柜卖给别人,我们想去取一趟。” 隋雾看了一眼应墨,应墨反应极快,马上就要开口说话,却被木圆抢在前头。 “还有……岁杪跟小的都有些担心六少爷,六少爷这几日身体不大好,日日吃药艰难,今日我两出门,他还嘱咐我们早些回去,方才没好意思讲,现在越想越觉得对不起主子,这眼看着就要到六少爷吃药的时候了。” 程岁杪跟木圆在同一时间默契起身,木圆直接忽视了隋雾紧蹙的眉头,还在说话,不过现在看着的人是苏乔乔。 “本来是应该送表姑娘回去的,但眼下我们可能要先行一步了,表姑娘,你……” “啊,不要紧,不要紧。”苏乔乔立刻活泼起来,她巴不得有这个机会,马上接下了木圆抛过来的橄榄枝。 看向隋雾,释放楚楚可怜的气质。 “今日出门本来就是乔乔麻烦了他们,饭后回陆府,能麻烦隋公子送乔乔一程吗?” 隋雾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猛烈攻势撞得头晕眼花,他其实几乎没听他们分别都说了什么话,只晓得程岁杪要先走了。 满脑子都是,他得想办法把人留下。 “那都是举手之劳,莫不如这顿饭——”就先不吃了,我送你们一起回去。 “那就替我们家三夫人谢谢隋公子了,表姑娘可是三夫人的心头肉,烦请您多照顾。” 木圆一看对这些事就很有经验,表情语气都恰到好处,没有顶撞没有谄媚,但凡对方看起来脾气好一点儿就闹不起来,只好顺坡下驴。 何况这会儿还有苏乔乔在,她听出了隋雾不想吃饭了的小心思,心说这可不行,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白白溜走了。 而且如果那两个小子不提前离开,今日最后的结局无非是她出门撞了大运跟隋雾一起吃了顿饭,那两个碍事鬼走了,隋雾只能送她回府,无论是亲自送,还是安排人送,都是顶顶好的结局,她可不能轻易放过了。 苏乔乔马上在一旁帮腔:“哎哟哟,你们赶快回去吧,不必操心我。今日真是麻烦你们了,帮我问六少爷好,就说乔乔改天提了礼物去看他。” “表姑娘有心了。” 木圆带着程岁杪微笑点头道谢,然后对着隋雾微微躬身,两个人转身下楼离开一气呵成。 隋雾跟着站了起来,像是懵了,他挽留的话占了一肚子,可现在一句都说不出来。 应墨也看着离开那两个人的背影,缓缓叹了口气。 苏乔乔当什么都没看出来,开口道:“隋公子别介意,想来应该也多少知道一些六少爷的情况,他院子里的下人,他自己是不太好管教的,别人也不好指手画脚,不过平日里大家也不计较。” 隋雾瞟了苏乔乔一眼,苏乔乔看到隋雾冷漠疏离的眼神,暗道“坏了”。 她只是想推波助澜一把,让隋雾没了那个念头,但现在看来似乎说错话了。 越界了,这个时候她跟隋雾还远没到那个份儿上。 应墨轻轻把隋雾拽了一下,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什么,隋雾的表情立刻温和了许多。 苏乔乔佯装什么都没发现,等菜上来,也忍了隋雾单字回应她所有问题话题的情况。 直至饭局结束,苏乔乔心里一直在犯嘀咕,猜测隋雾大概率是会找人送她回去,不过那也够了。 所以在隋雾提出亲自送她回去的时候,苏乔乔除了狂喜的心情,还有深深的惶恐。 纵然心中狂喜,苏乔乔还是让了让,说不必,麻烦他安排一架马车就好了。 隋雾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实际上苏乔乔猜测隋雾知道她不会真的拒绝,但他似乎不是个愿意虚与委蛇的人,苏乔乔那么一说,他也就那么一听,道了句“请”。 苏乔乔神色略微尴尬,讪讪一笑:“那就麻烦隋公子了。” 隋雾没有理她,甚至连句“不必客气”都没跟她说。 苏乔乔心里有些难受,若是自己家世好,父兄有权,她何必自己这样上赶着找罪受。 但换个想法,正是因为家世比不上其他人,包括陆家那两个,若自己最后能跟隋雾在一起,岂不是更难得? 那都是自己拼出来的,比他们从出生起就含着金汤匙的人厉害多了。 苏乔乔深深吸了口气,亦步亦趋地跟着隋雾。 程岁杪和木圆回到陆府的时候天还没黑。 除了橘子和品酥斋的点心,木圆还真买了很多其他的东西,有吃的有用的,而且都是提前定好的。 程岁杪跟他一起往马车上搬东西的时候,简直瞠目结舌。 而木圆对此只是笑笑:“快过年了,到时候很多东西买不到,要提前囤着。” 程岁杪一开始还以为安苑的银库钥匙握在花穗手里,后来熟悉了才知道并非如此。 花穗看起来像是管事的大丫鬟,但那只是陆岌没有阻拦她,也没有再提拔别人,相当于默认了她抬举自己的行为。 她其实没有什么大的权利,那都是她自己赋予自己的。 这种情况下,若陆岌某一天突然抬举了谁,花穗就什么都不算了。 程岁杪常常用花穗的落败来警醒自己,头脑千万要清楚,无论陆岌对自己多好,都要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 他没想到这么快就会再见到花穗,她看起来落魄了许多,身上穿的也成了粗布衣裳,头发也是乱糟糟的,没戴首饰。 花穗守在陆府后门,见到他们,突然癫狂起来,朝着程岁杪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全无形象可言。 被程岁杪躲开了,花穗又尖叫起来,咒骂他,说他不知廉耻,说他满嘴谎话,大喊着,再一次扑了过来。 程岁杪这次没躲,但花穗并没有伤到他。 从她大喊大叫开始,里面已经有人听到了,开了门,本想看热闹,但发现是自己府里的人被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疯女人缠上,赶快上来控制住了她。 花穗挣脱不开,继续大声辱骂程岁杪,叫着他的名字,说他已经在里花楼破了身子接了客,却还欺瞒六少爷,还陷害了她,让她被六少爷赶了出去过苦日子。 程岁杪身体在微微发抖,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很平静。 听清了花穗在喊什么,那两个控制着她的小厮这才发现自己拉着的人是谁,再细细回想一下,她刚才说了什么?! 再看向程岁杪的时候,表情和眼神都微妙了许多。 木圆怒斥几句:“还愣着干嘛?还不赶快把人拉走?怎么?等她把夫人老爷都喊来才愿意动手?” 两人如梦初醒,道了声“是”,把花穗拉走了。 木圆拍了下程岁杪的肩膀,安慰他:“没事,别理她。” 程岁杪已经恢复好了,轻轻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搬东西吧。” 他跟木圆一人搬了些,门后又出来两个小厮给他们帮忙。 这彻底断了程岁杪私下封口的打算,他原本以为刚才的事只有那两个人听到,还在犹豫要不要送点儿东西说点儿好话减少一些麻烦。 既然不止他们两个听到,封口是不可能了,随他们怎么说吧。 程岁杪死心了。 把东西归置好了没多久,程岁杪肚子饿了,刚想去吃东西,出了库房就碰到了迎面回来的木圆。 对方也看到了他,手忙脚乱地把他重新推进库房。 “你……干嘛啊?” 木圆回来之后独自去见了陆岌,程岁杪识趣地没跟着。 无论是花穗的事,还是苏乔乔和隋雾的事,木圆都必然要跟陆岌汇报。 而这些事都跟他有关,他跟着不大好,需要瓜田李下。 所以程岁杪不知道木圆这会儿是怎么了,他就像是在躲着谁一样。 木圆竖起手指头在嘴巴前面“嘘”了一声,程岁杪听话地放低了声音,睁大眼睛问他:“怎么了?” “唉。” 程岁杪看到木圆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一脸无语。 “我真服了那位隋公子,你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招惹了他?是在潭蔚寺发生了什么吗?” 程岁杪悟了,他指了指外面,问木圆:“隋雾来了啊?” 这下不用木圆提醒,程岁杪自己就不自觉地把声音压到了最低。 木圆无语点头:“他送表姑娘回来,说上次来安苑的时候跟六少爷相谈甚欢,此番机会难得,来了就想来安苑坐坐。” 程岁杪也叹了口气,靠着樟木箱子呆呆地看着眼前。 木圆问他:“你跟他究竟是发生过什么事啊?” 程岁杪摇头。 -------------------- 第32章 烧鸡 木圆不同于其他人,他跟程岁杪的关系要稍微更亲近些。 所以他也看得出来,程岁杪是真的烦隋雾这个人,遇到他巴不得躲得远远的。 不然一次一次又一次接近他的机会,全是隋雾自己送上来的,程岁杪只需要抬手接住就好了。 但既然程岁杪这么排斥隋雾这个人,他们之间没有更多不为人知的事情发生,隋雾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屈尊降贵呢? 木圆也觉得若是真的有,程岁杪不会瞒他,但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忍不住向他确认:“真的没有?” 程岁杪看起来也有些沮丧,像个有点儿蔫了的萝卜头。 他随便找了个地方席地而坐,仰头看着木圆:“我可以跟你详细说一遍我每一次见到他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你再帮我分析分析?” 木圆坐在他身边:“也行。” 挟恩图报的他 第33节 程岁杪希望木圆能帮他解开这个难题,找到答案,他说的话不是故意挖苦。 就这样,他认真回想潭蔚寺那天第一次遇到隋雾的情景,那天他们连话都没说上一句。 然后就是老夫人的寿宴,隋雾上门道贺,对他莫名其妙发起攻势,似乎还有莫名其妙势在必得的决心,被老爷陆予棋发觉,提出反向赠送,又被隋雾否决了。 人真是矛盾。 明明隋雾拿捏他,就跟拿捏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可隋雾又说尊重他的想法,意思是非要他心甘情愿才行,但程岁杪明确拒绝,无论几次,隋雾又迎难而上,希望他的想法可以因为他做的事说的话而有所转变。 木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扯动唇角笑了笑。 “不管怎么说,隋雾这一趟趟跑陆府,很多人的眼睛都盯着他呢。” 程岁杪盯着门口的位置,定定看了一会儿,扭头问木圆:“木圆,你说我是不是应该离开陆府,不能再给少爷添麻烦了?” 木圆思索了一下,问他:“可是你身上的麻烦这么多,离开陆府,背后没有六少爷给你撑腰,能去哪里呢?” 程岁杪把脑袋转回去,叹了口气。 自从跟家人分开,他就开始走背字,一直都是下坡路,路上还全都是石头。 程岁杪也在忧心这个,才不敢轻举妄动,没想到围观的木圆也能一眼看穿事件本质。 他向陆岌索取一个承诺是大不敬,是下下策,但除了陆岌他无人可依。 隋雾不明目的地靠近让程岁杪感觉到了危险,如果陆岌放弃他,他肯定会被陆老爷直接送给隋雾,若是隋雾腻了他,他被赶出府,还有把他看成是仇人的花穗在外面等着他。 程岁杪的肚子叫了一声,木圆听得清楚,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这里是库房,什么吃的东西都没有。 木圆看着他低声安慰:“你先等等,我出去看看人走了没,人走了就没事了。” 只是今天走了,可能还有下次。 程岁杪警告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说这种扫兴的话,他对着木圆轻轻点头,道了声:“麻烦你了。” “嗐,不用这么客气。” 木圆出门的时候程岁杪看得很清楚,他先探了脑袋左右看了看,然后才抽身出去的。 等了一会儿,还不见木圆回来,估摸着隋雾应该是没走。 除了肚子饿,程岁杪还有些困乏。 打了个哈欠,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困意并没有消减多少。 但他不能睡在这里。 程岁杪认为如果一会儿木圆还没有消息,他就应该自己出去看看,一直躲起来也不是办法,而如果这个时候睡过去,可能会直接睡到明天早上,这里太冷了,他会生病的。 生病后无论照不照顾陆岌,或许都会把病传给他,万万不行。 程岁杪已经觉得冷了,他呵气搓手,走到窗边,把窗户轻轻推开一条细缝往外看。 目光所及之处,院子里有两个人远远朝着对方走去,马上就能遇上。 一个丫鬟一个小厮,手里都端着东西,看不清楚是什么。 程岁杪看着他们擦肩而过,都没有跟对方说话,连多看一眼都没有。 看着那两个人的空档,有人出现在库房门口,似乎是哪个小丫鬟,问同伴:“这里面是什么地方?怎么亮着灯?” “是库房,肯定是有人在里面呗。” 程岁杪眉头跳了跳,藏起来这个行为实在不是他的作风,而藏起来想被人看到又害怕被谁看到的感觉着实难受。 那两个丫鬟说着话就走了,而没过多久,程岁杪就灭了灯,学着木圆的样子先探头看了看两边,然后抽身出去。 确认锁好了库房的门,暂时把钥匙别在自己身上,程岁杪低头走过回廊。 他还不知道要去哪里,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去找点儿东西吃。 没想到走到一处隐蔽处之时,被谁一把拉了进去。 程岁杪一颗心直接跳到了嗓子眼儿,几乎下意识就想尖声叫喊,那人早有准备,捂住了他的嘴,程岁杪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几等于无。 那人显然一早看好了地形,他挟持程岁杪藏身的地方是回廊转弯处的一点凹陷,大概可供三个成年人跻身于此,现下只有两个人挤在一起,地方绰绰有余。 程岁杪第一反应猜想,这一定是花穗找了人来要他的命,但他惊讶的是外人怎么可能悄无声息潜入陆府呢? 就算能无声无息进了陆府,还能在这偌大的府邸准确无误地找到安苑,又能准确无误地认准他这个人? 程岁杪迷惑了,他怀疑起自己那理所当然的猜想来。 确实不大可能,除非是找错了人,或者抓了谁都对这位来说没区别,如果一早就是冲着他来的,或许以前见过他?甚至认得他? 不然纰漏太多,执行难度太大了。 程岁杪去抓捂着自己的那只手,身边的男人说话了。 听到他声音的瞬间,程岁杪翻了个白眼。 “别怕,我是隋雾,我有话想跟你说。本来是不想吓到你的,但你一直躲着我,才不得已出此下策,你不要喊,我马上就放开你。” 程岁杪不耐烦地点了点脑袋,将军之子挟持他,他喊了能有什么用? 不过可能因为他被动配合的态度,隋雾还以为他是主动配合。 没察觉到他不悦,程岁杪反而听到他喉间划过一丝欣然的急促短音。 隋雾果然放开了他,程岁杪转头去看他,这个位置没有光亮,好在他们在黑暗中僵持了那一会儿,他的眼睛已经习惯了,堪堪能看清楚隋雾的脸,那脸上果然带着笑意。 程岁杪叹气:“隋公子,你直说吧,想让我做什么?没有必要这个样子的。” “我没有想让你做什么,我想让你过得好。” 程岁杪心里有些生气,他直接道:“我现在过得挺好的。” 隋雾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一时间哑然失声一般。 程岁杪等着听他接下来会说的话,也没说要走,也不催促。 隋雾从怀里掏出什么来,是个油纸包着的东西。 不用他说明,程岁杪鼻子嗅了嗅,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了。 隋雾拿到他面前,一点点把层层叠叠的油纸剥开,“你肯定饿了,先吃一点儿。” 程岁杪握了握拳,他是饿了,但眼下这个情况,他能吃隋雾给他的烧鸡吗? “吃吧,很好吃的,我尝过了。” 隋雾始终面带微笑,像个毫无目的的良善之人,像是只担心他饿。 程岁杪只是犹豫了一会儿,便接了过去,道了声“谢谢”。 隋雾摇摇头。 看起来是半只鸡的量,提前切好了的,程岁杪吃了一口,真的很好吃,他又多吃了两口。 管他隋雾有什么目的呢,左右他又躲不掉,哪怕这半只烧鸡里有毒药,他该被毒死还是会死的。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隋雾就那么看着程岁杪吃东西,一言不发,程岁杪感觉肚子被填了一些,没之前那么饿了,把层层油纸包好,自己拿着。 “谢谢隋公子。”程岁杪看着隋雾的眼睛问:“所以您想让我做什么?” 隋雾脸上的笑垮了下去,他深深看了程岁杪一眼,目光移向别处。 “我对你没有任何所图。” 程岁杪不喜欢和装模作样的人说话,隋雾不算装模作样,但始终藏着掖着,有话不说,任由别人猜,也挺累的。 偏偏他是个不能得罪的人。 程岁杪叹了口气,问他:“隋公子,你想让我离开陆府,跟着你……对吗?” 隋雾重新看向他,没有直接点头。 “你不愿意是吗?” 程岁杪心说,原来你知道啊,我以为你这么穷追猛打是不知道呢。 “眼下确实不愿意。” 隋雾眉头紧蹙,程岁杪说:“我也与你说过的,恐怕你不记得了,是少爷救了我,没有他就没有我今日的好日子,至少现在,我会留在他身边报答他。” 他没有把话说死,说了“至少现在”,但隋雾应当是没听进去。 “好日子?”隋雾问他:“为奴为仆对你来说是好日子?你饿了多久?” -------------------- 第33章 朋友 这还不都是因为你。 程岁杪默了默,这话当然不能跟他说。 他思忖片刻,对隋雾微笑开口:“就算我跟您离开陆府,去将军府,不也是为奴为仆么。” 难不成你还能让我去做主子? 程岁杪的耐心正在一点一点地被这个听不懂话的家伙消磨殆尽。 “我说了,我可以把身契还给你,帮你消了奴籍。” 说到这个,隋雾似乎有些情绪激动,前行了一步,程岁杪下意识后退,后背紧紧贴在石壁上,退无可退。 看到了程岁杪的反应,隋雾的眼神微黯:“我不是坏人,真的。” 是不是的,对程岁杪来说都不重要,只是不知道他的目的,以及做这一切的原因,隋雾这个人,对程岁杪来说就是危险的。 “无论怎么样,隋公子对我的好我心领了,实话说,少爷也说过帮我恢复良民的身份,只是我没同意。” 隋雾睁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陆岌也愿意?” 本来不想跟他说这个的,谁知道怎么说隋雾都不愿意放弃他,还不如跟他索性说个清楚,让他死心。 挟恩图报的他 第34节 话说回来,如果隋雾知道了这件事之后,还不依不饶地来打扰他,证明他背后隐藏的东西很棘手,比想象中麻烦得多。 “是。” 程岁杪不卑不亢的。 “少爷见到我的时候,觉得我实在可怜,后来得知我本来并不是奴籍,也有家人,便提出了这个提议,只是被我否决了。” “为什么?”隋雾非常不能理解:“这么好的机会。” 程岁杪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如果他一开始就答应了陆岌,说不定现在已经不是奴籍,也早就恢复自由身了。 他轻声道:“隋公子的生活顺风顺水,自然不懂我们这种人的艰难……” 程岁杪顿了顿,他对陆怀茵否认了跟里花楼的联系,自然也要瞒着隋雾,只能模棱两可说上几句。 “少爷对我的恩情大过于天,不敢想象若是当初没有被少爷带进陆府,我会流落到哪里去,还会有怎样悲惨的境遇。在那之后,我就下定决心,要报答他,故而才没有同意他的提议。少爷对我很好,我不觉得现在是在受苦。” 程岁杪故意忽视隋雾难以言喻的表情:“滴水之恩,都自当涌泉相报。何况少爷给我的恩情呢。好仆不侍二主,总之,我现在是不可能离开陆府,离开少爷的。” 隋雾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若当初——” 程岁杪疑惑地看着他,可隋雾最终却也只是说了这三个字。 “公子?你在哪儿啊?” 一听就是应墨压低了声音在找隋雾,隋雾道了声“我在这儿”。 程岁杪一惊,他担心隋雾这么一说,应墨会直接找过来,再一眼看到他。 但稍稍过了过脑子,觉得是自己多虑了,应墨不可能不知道他在。 好在应墨也没有找过来,只是离他们的位置更近了些,提醒隋雾:“公子,我们该走了。” “好。” 隋雾答应了,却没有立刻走,程岁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看哪里,就只能呆呆傻傻的站在那儿。 “你不愿意离开这里,可以,我……” 隋雾咬了咬嘴唇,程岁杪再一次在心里感慨,他真是完全看不透这个人在想什么。 “放心,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你不愿意做的事情。不过,我们交个朋友好吗?” 程岁杪又是一惊,隋雾这算是退而求其次吗?可是为什么啊?话都说到那个份儿上了,他还要穷追不舍。 他们的地位如此不平等,隋雾难道不知道? 难不成他真对自己有那种意思? 程岁杪咽了口口水,紧张起来,但隋雾这样说了,他还能拒绝不成? “可以啊。” 程岁杪尴尬地笑了笑,道:“我这种人,能跟您做朋友,是我命好。” 隋雾张了张嘴,好像是原本想纠正他的称呼,但不知道为什么放弃了。 “那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隋雾说完,程岁杪没有阻拦。 隋雾出去,程岁杪追了出去。 “请等一等。” 隋雾眼神微亮,转过头看他,期待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程岁杪道:“若是因为我,您……” 见隋雾皱眉,下一刻就想开口似的,程岁杪立刻改口。 “……你总来陆府,其实不必。” 程岁杪看向别处:“当然,如果是我自作多情,就当我没说过。” 见他们两个还有话要说,应墨离得很远。 程岁杪尽量保持冷静开口:“我不该对公子的交际指手画脚,但像今日,其实比起我,你的麻烦会更多。” “你是说苏乔乔?” 程岁杪没有否认:“流言蜚语公子可能不在乎,可能会觉得清者自清,无需多言,但很多事情,很多人,牵一发而动全身,公子还是多注意些吧。” 隋雾微微偏了下脑袋,想到什么,问程岁杪:“这样会给你带来麻烦?” 程岁杪默了默,多多少少会有,但其实不是很严重,可是不止会给他带来麻烦。 隋雾竟然不懂? 程岁杪在心里叹息,他眼前的麻烦够多了,如果隋雾能因为这个觉悟不再像今天这样,也行吧。 “若……公子是真心与陆府结交,我这些话,你就当没听过。” 隋雾看起来有些苦恼:“可是不来陆府,我都见不到你。” 难道你堂堂一个将军之子,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吗?老是想见我做什么? 程岁杪抿了抿唇:“有缘自会相见。” 隋雾垂下眼睫,没多久,他抬起头来,看向程岁杪的眼睛。 “我知道了,以后我会多注意些的,不会再让你觉得麻烦。” 程岁杪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想通了,也不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事,心里有点儿慌。 隋雾对他笑笑:“我先走了。” 程岁杪轻轻点头,也没说要送他,但还是一路跟在他身边,三人走在一起。 到了安苑门口,有一个不属于安苑的小厮早就等在那里了,程岁杪装模作样交接了几句,说这是六少爷的贵客,要周全些,对方笑着点头。 隋雾离开之后,程岁杪坐在阶下发了一会儿呆。 觉得自己的人生逐渐变得离谱起来了。 肩膀上突然搭上一个小小的手掌,程岁杪回头,看到了花灵的脸。 花灵坐在他身边:“你去哪里了?一直没看到你。” 程岁杪对她笑笑,把那没吃完的烧鸡拿了出来,跟花灵分享。 果然,花灵立刻笑逐颜开,把刚才的问题抛之脑后。 连着吃了好几口,花灵嘴里塞满鸡肉,含含糊糊问他:“这是你今天和木圆哥哥出去的时候买的吗?好好吃啊,是哪一家的?” 梧桐阁,不是他们这种人能吃得起的地方。 程岁杪对花灵笑笑:“是别人给的,很贵,慢慢吃。” 花灵眨了眨眼睛,听话听音,程岁杪说的是“别人”,如果能说明是谁,他直接说出名字就好了,故而花灵没有追问是谁。 程岁杪起身,花灵拉住他:“你不吃了吗?” “我吃饱了,你吃完吧,我去见少爷。” 花灵松开他,轻轻点头。 她发现了程岁杪的心情似乎不大好,但不知道为什么,所以什么话都没有说。 今日这个时间,陆岌竟然还在书房。 程岁杪夜间的药还没喝,但陆岌喝药的时间是固定的,算起来,是他喝晚了。 他准备去见了陆岌之后再喝药,聊表决心。 叩门听到陆岌让他进去之后,程岁杪才抬脚进去。 “少爷。” 陆岌抬头看他,笑了:“一下午都没见到你,藏到哪儿去了?” 面对陆岌,程岁杪什么都不用隐瞒:“一开始在库房,后来……出来之后就遇到了隋……公子,跟他说了会儿话。” 陆岌表情淡淡的:“他也算是等到你了。” 程岁杪抓了抓脑袋,问陆岌:“少爷,他为什么对我这么——”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描述隋雾对他的这种莫名其妙的执著,结果就是没说完这句话。 陆岌笑着问他:“你没有问过他吗?” “问过。”程岁杪道:“但觉得他说的都是假话。” “他对你好也是假的吗?” 程岁杪摇头,就是这样才奇怪。 隋雾每次看着程岁杪的表情和眼神看起来都不像是假的,他对程岁杪说话很长偶的语气也很有耐心,甚至有些讨好的意味。 那些都是程岁杪在别人身上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所以他不理解,因为隋雾不能对此做出合理的解释,他的那些借口都是假话。 这很分裂。 程岁杪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他对自己的好,偏偏又推不开他。 陆岌问道:“你们刚才说了什么?” 程岁杪原原本本描述了一遍,没有任何隐瞒,陆岌听完,只是微笑。 “顺其自然吧。” 他说:“如果有人能对你好一辈子,就算是假的,也很了不起,不是吗?” 程岁杪愣了愣,听懂之后,心里莫名好受了一些。 “少爷,还——” “六少爷。”木团没有叩门,像有急事。 -------------------- 第34章 质问 挟恩图报的他 第35节 直接推门而入,看到两人先前像是在说话,被自己无意中打断,木团微微愣怔片刻,显然是顾不上了,他郑重开口道明来意。 “夫人来了。” 陆岌眼中此刻也是疑惑:“现在?” “嗯。” 木团道:“还带着花穗,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程岁杪懂了,花穗恨他之心不死,还闹到了夫人那边。而这个夫人,显然是二夫人秦靖北。 他不禁一阵紧张,毕竟花穗虽然也说了胡编乱造的东西,但确实道出了一部分事实。 面对陆怀茵的质问,程岁杪可以闭着眼睛否认,但这件事如果被有心之人查起来,最终是掩盖不住的。 假的永远是假的,而发生过的事情,就是发生过。 程岁杪后背冒出了薄汗,转头就去看陆岌。 “她们此刻在正厅?” “是。” 陆岌看起来还算淡定,程岁杪看到他的样子,心也定了定。 不知不觉中,他还没有发现,陆岌已经成为了他下意识之中的依靠。 陆岌慌乱,他就慌乱,陆岌不怕,他也不怕。 “哦……” 陆岌轻轻点头:“去告诉她,稍等片刻,我换了衣服就去见她。” 木团领命退了下去。 “少爷……” 程岁杪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他一起出去,但既然对方带来了花穗,自己想必是躲不掉的。 当面对峙是必不可少的一个重要环节。 花穗知道实情,自然也不害怕跟他对峙。 程岁杪只是不知道这个时候陆岌希望他怎么做,是顺势说实话,还是继续打死不认? “记住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 程岁杪微微点头,心里有数了,这是要一条道走到黑了。 陆岌看他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禁微笑起来:“害怕?” “怕。” 程岁杪不瞒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其实他大概能猜到最差劲的结局。 不外乎是被赤条条赶出陆府,再加上声名狼藉。他当日如果没遇到陆岌,早就没命了,死后必然也是个声名狼藉的结局。 或许不应该这样想,但之前隋雾对程岁杪那一系列示好的举动,让他拥有了一些不该有的底气。 ——就算离开陆府,似乎也有别的出路。 当然,就算此刻让程岁杪选,他还是想留在陆岌身边。这是世间再也找不到的,最好的地方。 陆岌带着程岁杪出现的时候,正厅聚集了不少人,层层叠叠把各个出口围得水泄不通。 程岁杪认出来,其中大部分都是安苑本身的下人。 还有一些他不熟悉的生面孔,应该是二夫人秦靖北自己带来的人。 原来安苑有这么多人…… 程岁杪还是头一次发现。 有人给他们让路,程岁杪和陆岌得以靠近风暴中心。 秦靖北面无表情地坐在太师椅上,正低着头轻轻撇去手中茶碗里漂浮着的茶叶,早发现主角来了,却连头都不抬一下。 下方跪着花穗,她还是今日早些时候程岁杪看到她的样子,非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大概就是更狼狈了。 花穗整个上半身贴在地上,一言不发,连陆岌出现以后,她也只是身体微微颤抖着,没有抬头。 不对。 程岁杪心里冒出这两个字。 花穗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陆岌了,设身处地换位思考,若自己是她,此时此刻这么难得的机会,还能看到陆岌,最起码应该要抬头看他一眼啊。 毕竟因为陆岌的身体原因,又把大夫请到了府中住着,花穗被逐出府后,几乎不会有再见到陆岌的机会。 无论今日是因为什么原因,既然见到了,自然是秉持着见一面少一面的原则多看两眼。 花穗如此痴迷陆岌,她会不懂这个道理?还是说羞愧打败了她的羞耻心? “母亲。” 陆岌轻声开口,秦靖北像是才发现他们似的,如梦初醒一般朝他们看过来。 “啊,你来了啊,来来来,快坐下。” 陆岌不是秦靖北的亲生孩子,但程岁杪先前听说过,秦靖北对每个孩子都是一视同仁的。 ——既不多么亲热,也不多么疏远。 这大概和秦靖北个人性格有关,但对于出自不同母亲的孩子们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当然,她亲生的孩子可能不会这样想。 “这么晚了,母亲怎么来了?” 陆岌咳了两声,秦靖北看着他,“是不是身边人照顾得不好,我怎么觉得你瘦了些?昨日就想说了。” “很好,不过母亲是知道的,一到冬日,儿子的身体就格外不经用。” “莫要说这种丧气话,我跟你父亲都相信你能好起来,不是安苑有大夫住着么?你可千万不能讳疾忌医,无论什么,都不能对大夫隐瞒。” “儿子知道,母亲放心。” 秦靖北不直接说出来意,陆岌也不问了,她问什么,自己就回答什么。 这一院子的人就那么站着,花穗就那么趴跪着,两人就像没看到似的。 终于,秦靖北一段寒暄的话结束,语气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一般瞟向程岁杪。 问陆岌:“这就是你新买回来的人?” “是。” 陆岌应了声,不过也不打算多说的样子。程岁杪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秦靖北微微点头,“按理说你如今大了,往自己的院子里添些什么人我不该管,尤其你我之间并非亲生,连这点事我都要插手,难免为了外人你要跟我生气,平白母子生分,产生隔阂。” 陆岌恭恭敬敬低着头,不反驳不言语,一副“随你怎么说,我好好听着呢”的样子。 “你必然也听到了你三哥院子里发生的事,把我跟你父亲气得不轻,我已经狠狠责罚了他。” 陆岌弯了弯唇,依旧什么话都没说。 秦靖北叹了一句:“不过耳朵里听到关于你的事,现在想想,崇儿那都不算什么。” 陆岌这才一脸疑惑真诚发问:“母亲,我有什么事呢?” 秦靖北纤纤玉指遥遥指向一个人,正是跪在地上的花穗:“你可认识她吗?” “自然认得。” 陆岌大方回答:“花穗原是我院子里的下人,聪明乖巧,后来,和另一个小子两情相悦,我想成人之美,何乐而不为,便成全了他们。早前把他们放出了府,办得匆促,可能母亲还没有听说这桩美事。不过母亲亲自带她过来,她又是那个样子,是不是有什么事冒犯了母亲?” “美事?”秦靖北秀眉蹙起:“我虽不曾在你幼时有机会在你身边时时教导,但你母亲和你父亲对你寄予厚望,从小难道不曾告诉过你始乱终弃绝非君子所为?”她冷哼一声:“她不曾冒犯我,倒是你,让我这个做母亲的寒心。” 程岁杪眼皮一跳,下意识就去看花穗,那一道小小的跪趴在地上的身影抖如筛糠。 “始乱终弃?” 陆岌一脸以为自己听错了话一样的好笑神情:“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靖北见他此时此刻还在装傻,表情愈发严肃。 “今日,这丫头在陆府门口大闹,被看门的人赶走。我已问过了,下令赶走她的,就是你的人。可她心气高,似有滔天怨气,找了她以前的姐妹来找我告状,道出的桩桩件件,那些事,我简直不敢相信与你有关。” 眼下看起来只能用“痛心疾首”四个字才能形容秦靖北当下的心情。 程岁杪站在一边,也是听得一头雾水。 他跟花穗顶多算是私人恩怨,再加个自己虚报来历的罪名,怎么说都跟陆岌关系不大,顶天了说就是陆岌姑息养奸,但现在怎么秦靖北说的像是一切都是陆岌的错呢? “你与丫鬟厮混,这事算不上严重,若真是喜欢,到时候娶妻后抬个名分即可,但你不能……你不能在玩弄了人家之后,又喜新厌旧,更不能在喜新厌旧之后,找了借口随便就把她打发了。而且……你若一直都与女子牵扯不清,母亲也能理解你,毕竟人生苦短,需及时行乐,但你要知道,若整个芸城的百姓都知道陆府有位好男色的六少爷,你哥哥姐姐们的名声也会被你连累的!” 看到秦靖北最后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程岁杪恍然大悟,彻底听懂了。 这是说陆岌跟花穗有不正当的关系,而且在带他回来之后,就对花穗始乱终弃了? 且不说他不知道陆岌跟花穗之间是否有那种亲密关系,但自己跟陆岌之间绝对是清清白白,苍天可鉴。 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之中,陆岌猝不及防笑出了声。 “母亲这是听谁说了什么胡话?” 秦靖北见他否认,也没有慌,再开口问话,便不自觉地不怒自威起来。 “你是说这些事都是假的?都是这丫头编排你?” 陆岌刚要回答,秦靖北开口堵住了她要说的话。 “为了不冤枉你,在你来之前,我已悉数问了你院子里的这些人。他们日日都在你身边伺候,虽不是各个近身,但每一个都长了眼睛,长了耳朵,知道看,也会听。你是要否认吗?” -------------------- 第35章 构陷 很长一段时间里,整个正厅一片死寂。 然后有人笑出了声。 挟恩图报的他 第36节 是陆岌,他的表情看起来真的像听到了什么十分好笑的笑话。 看到秦靖北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程岁杪暗自思索这个时候自己该不该站出去帮自己和陆岌澄清一下,说几句话。 他想了想,还没拿定主意,陆岌停了笑,看着秦靖北,轻声开口。 “原来这就是母亲让安苑所有人聚在一起的原因。” 陆岌微微点头,垂眸的同一时间,没忍住咳了两声。 程岁杪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意识到有点儿冷。 他突然注意到一个问题,秦靖北到了有一段时间了,但此处并没有放置火盆。 陆岌身体不好这件事在整个陆府人尽皆知,无论是长辈还是同辈兄弟姐妹几人,多多少少都会因为这个原因,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对陆岌多关照一些。 而他在自己的院子里就更不用说了,走到哪儿都不会冷。 但此时此刻,正厅的温度很低。 不说陆岌的手下人有没有这个觉悟,就算不是秦靖北来,木团木圆和程岁杪三个人就不可能让陆岌受冻。 而陆夫人来了,下人们理论上都该更殷勤些才对。 所以,是秦靖北故意这样的。这可能吗? “这种态度……你是不承认这件事了?” 秦靖北眼神变了变,似乎这个时候被陆岌提醒后才发现自己的做法过于草率,竟然让整个院子里的下人聚在一起看他们自家人的笑话,于是跟身边的丫鬟耳语了几句。 很快,丫鬟威风十足地让其他人离开了。 演技拙劣,很浮夸。 程岁杪把审视的目光从秦靖北身上收回来,重新放到陆岌身上,关切地看着他。 这么久了,没有见陆予棋来看过这个病弱的儿子哪怕一次,而继母唯一一次上门,就是联合外人来污蔑他。 程岁杪头一遭觉得自己的人生比对起陆岌的人生来,还是有一点点可取之处的。 他为陆岌而觉得悲哀。 并不是所有被迫围观的下人都被赶走了,近身伺候陆岌的,还有一些打扫书房卧房的,也都被一同留下了。 只不过除了程岁杪三人,其他人都跪在外面,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但间或能听到一些声音。 “刚刚是我考虑不周了。” “母亲怎么会考虑不周呢。”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秦靖北脸上也不觉得尴尬,无声无息地看了陆岌一会儿,微笑着看向台下一直跪着从来不曾改变姿势的花穗。 “若是没做过,你该为自己辩驳几句,然疏,你老实告诉我,这个叫做花穗的女子,与你究竟是什么关系?” “主仆关系。”陆岌又咳了几声,程岁杪三人面上表情都有了变化,但秦靖北稳得不得了。 果真如她期望的那样,陆岌轻描淡写地为自己辩驳起来。 “她来安苑应当有……”陆岌看向身侧某人,开口问道:“木团,花穗到安苑来有多长时间了?” 木团低着头温声回答:“应当有三年了。” “啊。”陆岌微笑开口。 “花穗到安苑应当是有三年了,母亲大抵不记得了,她还是您替我挑过来的人呢。做事手脚麻利,性格也不错,跟其他人之间相处也很融洽。我身体不大好,母亲知道的,也没有什么管理下人的精力和能力,都是靠母亲还有哥哥姐姐们时时照应,给我院中挑的人,都是听话放心的,我也不用多管,他们都很周到。” “花穗呢……”陆岌顿了顿,目光悠悠落在花穗身上,程岁杪以及其他人都看到了花穗微微颤抖的肩膀。 陆岌的语气却没有多少起伏。 “她能力强,做事的积极性也比其他人高些,我便也就由着她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三哥以前来找我时,总夸她,三哥应该记着她的。” 提起陆崇,秦靖北脸色变了变,到底是没说什么。 陆岌继续娓娓道来。 “我院中原先有个守门的小厮,懂得一点小打小闹的拳脚功夫,花穗事做的多,避免不了要与很多人打交道,他就是其中之一。不知道什么时候,月老牵了红线,两个人就看对了眼,都是忠仆,知道此事不宜声张,便一直悄悄瞒着,也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但最终还是被我看出来了,我便成全了他们。唯恐别人轻看了他们,所以便说是因为他们二人这些年对我的尽心尽力,消了奴籍,定了亲。” “我听到的可不是这些。” 陆岌神色如常,只是目光不似刚才讲话时那般柔和了。 “方才听母亲那样说,儿子猜到了。” 陆岌转头看向地上的人,“花穗。” 谁知只是轻轻呼唤了一声她的名字,花穗整个人像被雷劈中一样抖了起来。 “你跟我母亲是怎么说的呢?” 陆岌的声音很轻很柔,但此刻在花穗听来,或许如同尖刀一样一直不停地刺向她。 她始终不抬头。 秦靖北轻轻扣了扣手边的桌面,宽慰她:“好姑娘,把你跟我说的那些话,再说一遍,放心,若真是我陆家的孩子对不起你,定然还你一个公道。” 花穗这才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下意识就看向陆岌,而对上了陆岌冷漠的眼神,她的身体又是一抖。 看清了花穗的脸,程岁杪微微皱起了眉毛。 她脸上的痕迹……分明是被人打的,难道是那个时候木圆让下人把她赶走,因为赶不走她,所以打了她吗? “回……回夫人的话,我……我先前说我与六少爷……我……我先前说的那些话全是对六少爷的构陷!不是真的!我只是想再见他一面!不用这个办法我见不到他啊夫人!花穗自知有罪!请夫人重重责罚!” 花穗说完,脑袋重重地砸在地上。 听得程岁杪心惊胆战。 临时反水? 她刚才那番话又是真是假呢? 秦靖北轻咳两声,目光扫过在场几人,轻声安抚花穗道:“好姑娘,你别怕,若是然疏真的对不起你,我会帮你做主的。须知女儿家的清白最重要,若你舍在了我们家,我这个做母亲的,一定会让儿子对你负责,放心。” 花穗抬起头来,眼神微动。 程岁杪心里咯噔一下,秦靖北这番话不对,她是在诱供? 表面上是安慰劝解,实际上……是想把花穗整个人绑在陆岌身上? 程岁杪不动声色看着陆岌,下一刻,陆岌又咳了起来,程岁杪顾不得了,轻轻帮陆岌抚背顺气。 秦靖北瞟了他一眼,眼底全是轻视。 程岁杪低着头,只当余光没有瞧见她看过来。 “罢了,她不好意思说,由我来说。” 秦靖北挥了挥手,身边的丫鬟又出动了,这下遣走了其余跪在外面的下人。 程岁杪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到了关键点又把人全部赶走,这是唱的哪一出? 若是真不想让他们听,一开始这场对陆岌的审问就该悄无声息进行才对。 现在让这些人下去,可不就是给了他们无限讨论,无限遐想的时间和空间吗? 陆岌的这个继母看起来跟他有仇啊。 眼看着只剩下他们几个,秦靖北看着陆岌,语重心长开口道:“她说,你一年前看中了她机灵,便挑到身边伺候起居,又时时夸她听话能干,后来不久……” 秦靖北故意绕开了一些旖旎的部分,“你说因为她身份低下,不可能有机会被扶为正室,而你……眼下又没有贵女能娶进府中,所以便不可让其他人知道你们二人的关系,赋予她一些权利,默许她一些行为,都是因为你与她早已有夫妻之实,否则你不可能那么宠爱她。” 程岁杪听得眉头紧皱,再看木团木圆,表情都跟他差不多。 他们两个或许知道真相,但程岁杪是真的不知道秦靖北说的这些话是真是假。 他来的太晚了,而在来安苑之后,程岁杪亲眼看到过的,花穗的权利是比其他人大一些,也时常使唤别人做这做那,下人中也没有不从的,陆岌似乎确实是默许的,所以说他们两个真的是—— 谁知道陆岌又笑了起来。 他看向花穗,却蓦地收了笑。 “我一向不喜管教下人,只是瞧你聪慧,也见你勤快,便对你放纵了些。谁让你拿这些话去污我母亲的耳朵?是谁给你出的主意,让你有胆子在她面前胡说八道?” 或许是没见过这个样子的陆岌,花穗立刻被吓哭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秦靖北安抚陆岌:“我瞧着她对你的情意确实是真,做不得假,你看看,你厉声说她两句,她就哭成那个样子,还不是因为心悦你。” 陆岌面无表情道:“我与她之间没有那种关系,母亲明鉴。” 秦靖北作势长长地叹了口气,全是无可奈何。 “你如今不愿意承认与她的过往,我也能理解,她不久前与我说了,你看上了别的人。” 秦靖北说完,程岁杪便感觉到了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 第36章 突发 程岁杪一脸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他认为这个时候自己脸上应该挂着这样的表情。 秦婧北的主要目标当然不是程岁杪这个小喽啰,她的目光一直都停留在陆岌脸上。 语气那叫一个语重心长,表情那叫一个痛心疾首。 “众所周知,这么多孩子里面,你父亲最喜欢的就是你,若是让他知道你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一定会很失望的。更别说你已经过世的母亲,然疏,你要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不能做。” 程岁杪不动声色看向别处,只有这样,他才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不露端倪。 秦婧北每一句话都藏着自己想说的话,偏偏又藏得不好,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听得人心里不舒服,却又因为她的身份,没人敢多说什么。 表面上她亲自掺和这件麻烦事,是为了阻止陆岌泥足深陷。 还为了保住陆岌的面子,“及时”呵退了下人,如果事后朝她“本意”的相反方向发展,那也只是她好心办了坏事。 只能说她傻,却不能言她坏。但实际上呢?她就是坏。 程岁杪无声无息间,又把目光落在陆岌身上。 挟恩图报的他 第37节 仅仅从这件事情上,就能看出来秦婧北的行事作风。 程岁杪忍不住想,陆岌的亲生母亲去世之后,她就一直是这个样子吗?而陆岌就一直是这个样子承受着的吗? “旁的人说什么,母亲就信什么?” 从头到尾,陆岌的情绪都很稳定,不急不躁,不卑不亢。 也正是因为这个,程岁杪虽然不齿秦婧北这连环套似的一系列行为,但他拿不准陆岌和花穗到底有没有她说的那种关系,至少他不了解他们的曾经。 “比起旁的人,我自然更信你。” 秦婧北闭起眼睛轻轻揉了揉鬓角,“但是然疏,那么多人都跟我说了一样的话,你让我怎么信你?” 她睁开眼睛,似乎疲惫极了似的,轻声开口:“你说这女子与另一个男人情投意合,但你知不知道,不仅是她极力否认这件事,那个男人现在也被关在柴房之中,我已经让人问过了,他们二人的供词是一模一样的。” “花穗。” 陆岌开口,地上原本暗暗哭泣的女子身体微颤,但还是鼓足了勇气抬头看他。 “你与木谦成亲了吗?” “未……未曾。” 花穗现在已经不像刚才那么诚惶诚恐了,但说话时眼睛止不住地往秦婧北那边瞟。 “六少爷对我那么好,我不会甘愿跟别人在一起的。” “你说我对你好,那你为何还如此大费周章地诬陷我?” “我……” 花穗眼泪止不住地淌,突然看向一直未曾言语的程岁杪,表情狠厉了一瞬,似乎下定了决心。 “我没有诬陷您,我跟夫人说的都是实话。” “言辞反复之人,根本不可信。”陆岌嗤笑一声。 “不!”花穗抹了一把眼泪,却仍然泪眼婆娑期期艾艾地望着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陆岌:“我方才那样说,是因为不想让六少爷因为我所受非议,但现在想起那些过往曾经,终究还是不甘心。” “凭什么?!” 花穗恶狠狠地看着程岁杪。 “就因为他,您就狠心把我赶了出去,我什么也没有做错,您却一直那么护着他,对他比对我还要好!我明明一直都在您身边,他懂什么?他才是什么都不懂!” “做错了事的人,总会把过失归咎于他人。” 陆岌看着花穗的眼神冰冷,而这似乎刺痛了花穗,她猛地看向秦婧北,重重对她磕个了头,再抬起头的时候,额上顷刻间就有鲜血渗出。 “请夫人给花穗做主!” “好了好了。”秦婧北似乎十分于心不忍,示意自己的丫鬟把哭得停不下来的花穗扶了起来,“磕头磕得那么重,也不担心自己破相。” 她叹了口气,看向陆岌,意有所指。 “这一看就是真的伤心了,无论你如何,这姑娘对你的感情我看出来了,做不得假。” 秦婧北不等陆岌开口,轻声道:“你既然叫我一声母亲,我便不能仍由你一错再错,还好现在还不算晚,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仿佛已经在转瞬之间,就把一切如何安排全都思虑好了。 “先将花穗收入府中,再把不能留的人赶出府去。至于你父亲那边,就由我去说,你平日里比崇儿乖多了,仅仅只是这点意乱情迷的小错,你父亲不会怪你的,若是他怪你,也放心,还有我呢。” 陆岌一言不发,程岁杪也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 木团木圆站在那儿,两个木桩子似的。 无人回应,寂静的环境中,只有花穗断断续续却持续不停的抽泣声。 终于,秦婧北忍不住了,感觉自己被忽视了,表情变得不悦。 “然疏,你和花穗的事简单,但你要知道,若是这小子还继续留在你身边,被你父亲知道,他可不会轻易——” “噗——” 陆岌嘴里的鲜血霎然间喷洒在暗色地面上,星星点点,十分明显。 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包括离陆岌最近的程岁杪。 直到他慌慌张张地看向陆岌,看到了他捂着嘴,和那指尖渗出的丝丝殷红,程岁杪立刻跨步过去让陆岌得以将身体暂时倚靠在自己身上。 “少爷——” 程岁杪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成功发出声音,他发现自己好像在发抖。 陆岌似乎闭上了眼睛,他还有意识吗?自己现在该做什么? 请大夫!对! 应该先去请大夫。 程岁杪在下一刻望向木团木圆原本站着的位置,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空无一人。 视线放远一点,程岁杪才发现他们比自己头脑清醒多了,两个人都已经跑远,那个方向,一看就是去请大夫了。 不行,这儿太冷了。 程岁杪去握陆岌的手,那温度冰到了他的心,陆岌的手好冷。 程岁杪看向同样没有预料到这个情况的,此刻一脸慌乱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秦婧北。 “夫人,必须先让少爷回房,这里太冷了。” 秦婧北眼神微动:“然疏刚刚吐了血,怎可随意移动?”她侧着脑袋吩咐丫鬟:“快去找人帮忙,让这里暖和起来。” 程岁杪看清了她眼底变换着的经不起深究的东西,无视她的话,想要将陆岌一把抱起。 等他们把这里的火生起来,不知道陆岌的身体还有没有温度。 但不知是他力气太小,还是陆岌虽然瘦弱体重却没有他想象中轻,程岁杪一鼓作气并没有成功把陆岌抱起来。 这行为惹怒了秦婧北:“一看就是然疏平日里把你宠坏了,你知道若是他有事,你自己的小命可还保不保得住?!” “若是少爷没了,小的自然去陪他,这点夫人不必担心。” 程岁杪定了定神,使出全部力气,成功把陆岌抱了起来。无视秦婧北的阻拦和她身边丫鬟的呵斥,程岁杪埋头前行。 等到陆岌被安安稳稳地放在床上,程岁杪低头趴在他胸口,去听他的心跳声,清清楚楚的听到了,这才松了口气。 “啊!” 花灵端着一盆热水进来,看到他们两个的样子,惊呼出声。 程岁杪后知后觉,经过今天这一遭,自己跟陆岌过分亲近,或许会惹人非议,他下意识站的远了些。 但花灵在意的并不是他对陆岌那亲密的行为。 “怎么弄成这样?” 花灵一张清秀的小脸变得皱巴巴的,见她看着自己,程岁杪这才低头审视自己。 ——他身上沾了陆岌的血。 胸口以下的衣服几乎全被染红了。 程岁杪脑袋是蒙的,屋子里很暖和,这让他感觉自己似乎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陷落到了一个有血腥味儿的梦里。 “大夫请来了吗?” 花灵看着陆岌的样子,变得更懵了,程岁杪干脆拿过她手里的毛巾,把热水拧干,坐在床边,轻轻地去擦拭陆岌同样沾了血的脸。 “应该很快就来,是木团哥吩咐我端热水过来的。” 程岁杪微微点头,“你下去吧,这里有我。” 花灵惶恐地看着他,没动,似乎在说“你一个人能行吗?” “放心吧。” 程岁杪道:“一会儿人就来了,你离远些,不要让别人知道你跟我相熟。” 花灵曾在下人堆里帮程岁杪出头,若是有心人去查,肯定是瞒不过的,但经过今天,花灵跟他恩断义绝,也算是弃暗投明了,没什么好挑剔的。 “我不怕。” 花灵梗着脖子看他,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人问我你的事,我说因为你人好,聪明,又不像花穗贪图什么,所以六少爷才如此看重你。” 程岁杪失笑,“谢谢,你先下去吧,在外面听着,也好有事能及时帮上忙。” 花灵半信半疑出去了。 程岁杪看向陆岌,顾不得自己身上的血,他轻轻拍了拍陆岌的脸:“少爷……” 陆岌的眼皮好像微微动了动,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程岁杪沉默了一会儿,继续低着头用热毛巾帮陆岌擦脸。 -------------------- 第37章 猜忌 秦婧北在花灵出去没多久就过来了,在那之前,程岁杪听到了一点儿动静,故而对她即将到来的挖苦甚至是训斥都提前有了心理准备。 “富贵荣华迷人眼,这谁都清楚,但有时候不属于自己的富贵荣华,想要牢牢握在手里,就是高看了自己,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秦婧北说完,一个眼神都不给程岁杪,显然她觉得这些话会像刀子一样划破程岁杪的心。 但她想错了。 程岁杪现在在乎的只有陆岌的安危,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夫人说得对,小的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也不曾觊觎少爷任何东西。少爷对我好,是可怜我,是天生心善,不是因为那些莫须有的谣言,我们之前清清白白。” 秦婧北冷笑一声移开了目光,显然一个字也不信,李肆渠和杜韫在这个时候到了。 她立刻站起身来迎接他们,“李大夫……”她的声音不稳:“然疏他刚刚吐了血……” 程岁杪对秦婧北这个人已经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对这种程度的表演并不觉得惊讶。 他只是有些惊讶秦婧北认识李肆渠师徒二人,不仅仅认得李肆渠,看起来显然也知道杜韫的身份。 不过程岁杪很快就想到了,这位名医住在陆府,纵然名义上是给陆岌看病的,但当然不会只给陆岌看病。 挟恩图报的他 第38节 不止秦婧北,其他人大概也是见过他们,纷纷被他们诊过脉的。 “夫人莫急,大致情况老朽知道了。” 见李肆渠行至床边,杜韫拿着其他东西紧随其后,程岁杪赶紧让开,主动给他们腾出地方。 李肆渠看了程岁杪一眼,杜韫则对程岁杪微微颔首了一下。 秦婧北跟几个丫鬟守在一边,表情十分关切。 过了一会儿,李肆渠起身,转身看向秦婧北开口道:“夫人不要着急,请先出去等吧。” 秦婧北不依,急着要得到一个回答,“然疏的情况怎么样?” “还要进一步观察一下,接下来我们师徒二人要给陆公子施针,夫人和各位姑娘留在这里恐怕不太合适。陆公子若是醒着,也会屏退左右。” 程岁杪一直盯着杜韫的脸色。 李肆渠起身后,杜韫就立刻上手给陆岌诊脉,但他一直面无表情,什么都看不出来。 程岁杪快要急疯了,纵然着急,也很庆幸。 还好府中有良医。 不然突然发生这种情况,结果只会比现在更糟,眼下已经是能争取到的最好的情况了。 “好。”秦婧北轻轻点头,“李大夫既这样说了,我们就在外面等,若是需要做什么,李大夫尽管吩咐。” “夫人放心,老朽知道。” 秦婧北微笑着开口道:“不过你们这里肯定需要人帮忙,既如此,女孩子毕竟细心些,我就让花穗那孩子过来,她跟然疏之间的关系比其他人亲近些——” “夫人三思。” 李肆渠捻着胡子开口打断她还没说完的话。 “今日安苑尤为热闹,就连我们在屋子里也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谣言。夫人请听老朽一言,那位姑娘是否与陆公子有男女关系且先不说,此事毕竟由她而起,还是不要让她守在陆公子身边比较合适。等陆公子清醒过来,若是他自己决定要让那姑娘过来,到时候再叫她过来吧。” “谣言?”秦婧北不解,神色微微尴尬:“李大夫怎会笃定那是谣言?” 她看起来似乎真的很关心这个问题,竟然一时之间忘记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诊治陆岌,而她问这么多只是在浪费时间。 李肆渠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提醒她:“夫人,眼下的当务之急,最好还是先差人去把陆老爷请来。” 闻言,秦婧北杏眼微瞪,声音都颤抖了:“李大夫的意思是……” 程岁杪也在李肆渠说完话之后猛地朝他看过去,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李肆渠并不正面回答:“夫人先去吧。” 秦婧北一行人刚一出门,程岁杪就忍不住小声问李肆渠:“李大夫,少爷的情况真的很严重吗?” 他浑身失力,艰难克制着自己不断下沉的情绪。 李肆渠道:“现在还不好说。”他让程岁杪仔仔细细跟他说说当时的情况。 程岁杪脑子里一团浆糊一样,下意识从秦婧北带着花穗到了安苑之后开始讲起,被杜韫打断。 “我师父的意思是问你,当时陆公子吐血,是个什么情形?” 程岁杪这才反应过来,李肆渠跟杜韫是大夫,又不是捕快。 他们只需要知道陆岌当时是怎么吐血的就行,至于谁跟谁是什么关系,谁说了真话而谁说了假话,这些对他们诊病没有任何用处。 程岁杪静静回想了片刻,仔仔细细把当时的情况,陆岌的模样,描述得清清楚楚。 “不过,事发突然,我也不确定自己记忆中的一切都对不对,要不然……让木团木圆来告诉你们?” 李肆渠和杜韫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 程岁杪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在顾忌什么,但想到李肆渠刚才让秦婧北把陆岌的父亲找来,程岁杪的一颗心还是往下沉了沉。 “很严重,是不是?” 程岁杪清楚自己不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但也绝对不是个什么都不计较的大善人。 他跟陆岌不一样,他的目标明确,那就是要活下去,利用一切能利用的好好活下去。 从被卖到里花楼之后他就已经明白,在这世上,想要什么,只能靠自己。 但是在这一刻,程岁杪反思起自己做的某些事情来。 程岁杪想,若是当时他没有听从柳芜的提议,主动接近陆岌,如今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杜韫看到他的表情,开口安慰道:“不要多想,没有那么严重,让人去请陆老爷,也只是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 程岁杪低声重复,见李肆渠并没有否认杜韫的这番话,稍稍放心了些。 他下意识去看陆岌,陆岌还是那样静静地闭着眼睛,这让程岁杪非常不安。 “放心吧。” 杜韫拍了拍程岁杪的肩膀安慰他。 这让程岁杪想起来,刚才他们说要给陆岌施针来着,现在怎么没动作了? 程岁杪疑惑地看着那师徒二人,只见他们两个偶尔对视,但谁也不说话,根本没有要帮陆岌施针的打算。 有问题。但很明显他们并不打算告诉自己。 程岁杪一开始还放心了些,但是下一刻又情不自禁担忧起来。 先不说杜韫,李肆渠确实是陆岌亲自请回来的大夫,按理说陆岌对他一定是信任的,李肆渠应该不会伤害陆岌。 可现在这个时候,究竟是谁给陆岌下了毒尚且还不可知,李肆渠师徒真的是可以相信的人吗? 程岁杪放缓呼吸,唯恐自己的表情被他们两个看穿。 陆岌昏迷不醒,很有可能已经命悬一线,而他们无动于衷,现在若是想让陆岌死去,只需要什么都不做,静静等待就好。 程岁杪安静地看着陆岌,装作担心的样子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陆岌的手终于比之前暖和了。 程岁杪又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好像没有发烧。 他恨自己不是大夫,对医术一窍不通,在这个紧要关头根本分辨不出来陆岌的情况是好是坏。 要不然无视吧…… 陆岌若是这个时候死了,一定会有人得偿所愿的,而在这之后的一切都跟他无关了。 没有人会知道有人曾对陆岌下毒的事他也是知情人,这个时候他还有机会全身而退…… 毕竟以他的身份,哪怕想为陆岌做些什么也做不到,就像现在,就连质疑大夫的话这么简单的事情,他也会因为担心牵一发而动全身连累到自己,所以不敢开口。 程岁杪心里有截然不同的两个声音在同一时间大吵大闹,表面不动声色,伸手摸了下陆岌的脸。 你对我的恩情,要不然我下辈子再还你吧。 他握着陆岌的手紧了紧,闭了闭眼睛,反反复复纠结,最终绝望地发现,他还是放不下。 程岁杪转头看向李肆渠,轻声开口:“为何还不施针?” 李肆渠微微挑眉,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程岁杪又猛地转头,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轻轻地反握住了。 还能是谁? 一瞬间,程岁杪几乎热泪盈眶,“少爷……” 陆岌半睁着眼,声若蚊蝇:“别怕。”他说:“我没事的。” 程岁杪红着眼睛点头。 陆予棋到安苑的时候,陆岌已经清醒了许多。 陆岌让程岁杪出去,屋子里留下了李肆渠师徒,然后就是陆予棋和秦婧北。 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没过多久,秦婧北先走了出来。 她看到程岁杪的时候表情很不好看。 程岁杪则恭敬地对她微微躬身,叫了一声“夫人。” 秦婧北没有理会他。 直接带着她那些等在外面的丫鬟就这么走了。 花穗和那些丫鬟在一起,霎然间面色惨白,看起来她还以为秦婧北会把她留下来。 但事实让她失望了。 -------------------- 第38章 放弃 显然花穗已经走到穷途末路,如果秦婧北不帮她留下,陆岌被她气成那样,清醒之后是绝不会让她留下的。 花穗不甘地看向程岁杪,程岁杪毫不掩饰眼底的嫌恶平静地跟她对视。 这情形没有维持多久,花穗很快认清眼下必须先得到秦婧北的认可和帮助,否则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不再跟程岁杪置气,立刻转身追了出去。 “夫人!” 花穗追上那一行人,直接跪倒在秦婧北腿边,大声哀嚎,却不敢提自己留下来的事。 她表现出自己现在非常关心陆岌的样子,仰头可怜兮兮地问秦婧北:“六少爷怎么样了?” 秦婧北没有回答她,但也确实停下了脚步,不再往前走,微微垂头看着她。 花穗发现有戏,不断小声抽泣着,眼泪一大颗一大颗接连滚下来。 “都是奴婢的错,这才害了六少爷,若是六少爷已经另有所爱,不愿意留下我,奴婢不会再奢求什么,只求夫人收留,奴婢能有机会远远地看着六少爷就心满意足了。” 程岁杪隔得很远,只能看到她们的动作,并不能听清楚花穗说了什么,但他能从其他人的表情猜到一些大概。 秦婧北的脸上早已没了之前看着她的那种惋惜和不忍。 程岁杪知道,先前的仁慈不过是秦婧北装出来的,为了达到某些目的。 挟恩图报的他 第39节 现在虽然不知缘由事情为何会突然变成这样,但应当是花穗留下无望,秦婧北也不打算继续装了。 “来人。” 等花穗抽抽搭搭把戏演完,秦婧北终于开口,表情仍然冷漠。 花穗像是受了惊,往后瑟缩了一下,她的直觉是对的。 “把这个构陷六少爷十恶不赦的骗子给我扔出去!从今往后不许她再靠近陆府一步,往后谁若是信她再帮她入府,被发现后,就跟她一起滚出去!再有犯者,押去见官!” 两个秦婧北带着的小厮领了命,把大吵大闹涕泗横流的花穗一把架起来拖走。 秦婧北则带着其他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声音洪亮,程岁杪离得那么远都听到了,更别说其他躲在暗处看热闹的人。 程岁杪深吸了一口气。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花穗跟陆岌的关系算是清楚了。 有秦婧北这通操作,以后暗地里或许还会有人猜疑花穗跟陆岌的关系,但明面上花穗只能是个鬼迷了心窍的骗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有跟陆岌扯上关系的机会了。 陆予棋出来的时候,看到了一直守在门外的程岁杪。 即使程岁杪一直低着头,也能感觉到陆予棋多看他的那几眼,充满了复杂意味。 只不过程岁杪分不清那是因为隋雾,还是因为陆岌。 来不及多想,杜韫扶着李肆渠出来了,程岁杪立刻迎了上去。 “今夜麻烦二位了,实在多谢。” “客气了。”杜韫对他摆摆手,“若是后半夜陆公子有任何你应对不了的情况,来找我就行,师父年纪大了,晚上怕是叫不醒。” 这换来李肆渠“哼”了一声。 程岁杪笑笑,回他:“我知道了,麻烦二位了。” 杜韫又跟程岁杪聊了几句,没一会儿,两人跟他道别,程岁杪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走开,过了一会儿才转身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 原本以为经过这么长时间,其他人全部离开,陆岌肯定会因为疲惫不堪立刻入睡,但程岁杪进去看他的时候,发现陆岌还醒着。 就像是在等着他似的。 程岁杪深吸了一口气,眼眶微热走过去,问他:“少爷感觉怎么样?” “还好。” 陆岌的眼睛半阖着,一直保持着和善的微笑。 程岁杪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他。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可能是在等陆岌安然睡去吧。 用这种方式告诉陆岌自己会一直在他身边,希望能给予他一些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但陆岌虽然看起来很累很虚弱,本人却不想睡去似的。长睫微微煽动,就像蝴蝶的翅膀。 今日发生的一切,让程岁杪意识到,陆岌的人生似乎除了表面上的光鲜亮丽,也没有比他优越多少。 虽然可能没有资格,但他有一点点心疼陆岌。 陆岌的生命如此脆弱,好像无论是谁都能轻易杀死他,但他依然倔强地活着,就像不曾受过任何伤害一样,还成为了一个十分难得的很善良很好的人。 “你好像很怕我死掉?” 程岁杪回神,发现陆岌的目光一直安安静静的停留在他脸上。 “嗯。” 程岁杪老老实实点头,他默了默,开口道:“如果没有我,花穗其实不会……”惹出这些麻烦,最起码,不会闹成这样无法收场的地步。 见他又要把错误揽到自己身上,陆岌轻声开口打断他没说完的话。 “就算没有你,她今日的行为也只是早晚的事。” 程岁杪咬了咬嘴唇,有些犹豫,被陆岌看了出来。 “你想问我什么事情吗?” 他确实有想要知道的事,但若是问出口,着实逾矩了。 最终,程岁杪还是抬眼看向陆岌,鼓起勇气对他发问。 “花穗跟少爷之间究竟有没有……” 没说完的内容是什么已然不言而喻。 陆岌弯唇笑了笑,“原来你也跟那些充满好奇心的人一样,我以为你不在乎的。” “是不在乎。”本来这事是跟他没什么关系的。 程岁杪咬了下嘴唇,眉头微蹙:“但既然她认为此事与我有关,我也就有些想知道真相到底如何。” 他说:“自然,若是少爷不想提她,不愿说起这件事,我也不会再问。” 陆岌弯了弯眼睛,“这是小事。” 他放缓呼吸,轻声开口道:“花穗的事,是我纵容的结果,与你无关。而我跟她之间,没有发生过任何别人猜疑过的那些事。她确实钟情于我,无论是因为真心,还是想从我这儿得到一些什么,都只是她单方面的情愫罢了。” 程岁杪看着陆岌的眼睛,他这是明明白白地否认了? 所以花穗真的是在说谎啊。 程岁杪脑子转得飞快。 所以花穗闹这么一出是在跟秦婧北合作,还是她自己搞出来的? 或许是用谎言想拉拢秦婧北站在自己这边,但被秦婧北发现…… 不,她那个样子,演技拙劣又浮于表面,明明是秦婧北一早就知道花穗在说谎,可是还是纵容她,甚至支持她来陷害陆岌。只不过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让秦婧北认识到花穗不可能被放到安苑了,她才放弃。 “你这个表情,是觉得我在说谎?” “不,不,不。” 程岁杪连连摇头,“少爷没有必要对我说谎,也不屑于说谎,这我是知道的。”他顿了顿,“我只是在想……” “疑惑我和继母的关系怎么会那么差?” 程岁杪有些尴尬,他真是被陆岌看得透透的,什么想法都躲不过他。 “以前不曾有机会接触二夫人,没想到今日看到的她,是那样的。” 陆岌弯了弯唇。 程岁杪看着他,想从他的眼神表情或者其他什么中看出苦涩,但并没有,陆岌没有任何情绪失控的前兆。 “陆府上下,全都叫她夫人,你也要这样,不要叫她二夫人,她原本就不喜欢你,你不必为了我与她作对。” “少爷,我没有那么蠢笨。” “是。”陆岌笑笑:“你很聪明的。” 程岁杪微微皱眉,不知道陆岌这话是不是在挖苦他。 “哪怕是我母亲还在时,父亲也更喜欢她,所以,你对她要恭恭敬敬,今日的事,不能再发生了,知道吗?” 程岁杪微微睁大眼睛,陆岌极少提到自己母亲,没想到一提就说的是这样的话,他忍住心中翻涌而起的不安情绪,轻轻点头。 “少爷放心,我知道了。” 陆岌看着他忧心忡忡的样子,不在乎地笑了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悲惨。” 他抬起手,似乎想去触碰程岁杪的脸,程岁杪微微一惊,仰了下头,陆岌的手指触碰到了程岁杪纤长的睫毛。 两个人顿时都愣住了。 程岁杪看着陆岌缓缓把手收回去,还在发愣,不知道该呈现出什么表情。 陆岌轻声开口:“她与我母亲爱着同一个男人,地位不同等,永远不可能是朋友,自然就不喜欢我,这是很正常的事。” 然而程岁杪此时此刻眼前还是陆岌的手指,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程岁杪问道:“为何二夫人又不让花穗留下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这事无论怎么看都是说不清的。 陆岌和花穗各执一词,就算陆岌为此气到吐血,也没办法否认他和花穗的过往全是她的一面之词。 秦婧北看不惯他,也看不惯陆岌,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转变态度呢? 程岁杪顶撞了秦婧北,她竟然也没有在得知陆岌脱离危险之后找他算账来责罚他。 他们就那样离开了,就像什么都到此为止一样,奇怪。 -------------------- 第39章 隐疾 陆岌并没有回答程岁杪的问题,他打了个哈欠,眼神也早已疲惫不堪。 “少爷快睡吧,今日太累了。” 程岁杪这会儿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沾着陆岌的血,他得下去清洗一下。 而陆岌的衣服也还没换,真是兵荒马乱的一天,已经到了下半夜,陆岌现在需要的是立刻休息。 “让木圆把热水备下。” 程岁杪迟疑着,主动开口劝他:“要不我帮你清理一下吧?沐浴实在太费力气了。”尤其陆岌沐浴的时候从来不让人在一边服侍。 很显然,程岁杪的提议在陆岌的意料之外,陆岌挑眉看着他。 程岁杪神色平静,安静回望。 陆岌轻轻点头同意了:“那就麻烦你了。” “应该的,少爷等我一会儿。” 程岁杪在花灵备热水的时候自己用最快的速度换下了身上的脏衣服,有些不舍,但还是直接扔了。 他不想在以后每一次穿着那套衣服的时候,都会回想起陆岌吐血的样子。 挟恩图报的他 第40节 回到房间后,陆岌抬头多看了他两眼,“你似乎长高了,看来过年的时候要给你置办几身行头了。” 程岁杪不知道陆岌这话里是否还藏了其他的含义,他笑笑没拒绝。 刚扔了一身衣服,能有新衣服也不错。 程岁杪挽了袖子捞起毛巾拧干,再回身时陆岌已经褪去了上身的衣服,背对着他。 热毛巾沾上皮肤的瞬间,程岁杪似乎听到了一声来自陆岌的轻微喟叹。 程岁杪心无旁骛地帮陆岌擦身,整个过程即将结束的时候,突然听到陆岌开口说话。 “刚晕过去的时候,我还有一些意识。” 程岁杪手下顿了顿,不知道陆岌想说什么,还伸长了脖子疑惑地去看他。 陆岌仰头对他微笑:“我听到了你说的那句话。” 哪一句? 程岁杪下意识就想开口询问,但是担心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他略略回想了一下。 他当时说了什么特殊的话吗?让陆岌如此在意…… “啊……”程岁杪想起来了。 当时他一心想把陆岌带回来,但是秦婧北不愿意,自己就顶撞了她,还大言不惭地说—— “若是少爷没了,小的自然去陪他,这点夫人不必担心。” 说这话的时候气势十足,事后其实也忘得差不多了,如果不是陆岌突然提起,再过几天他恐怕会完全忘了这件事。 偏偏现在这个时候被陆岌提起,程岁杪突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你说那个啊……” 陆岌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神认真:“那是你随口说的?” “当然不是。” 程岁杪一边恢复了手下之前的工作内容,一边轻声开口:“少爷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件事,救我,于你只是举手之劳,但对我来说着实意义重大。” 忙碌结束了,程岁杪把毛巾放回到水盆里,然后绕到陆岌身前帮他穿衣服。 最后捋好前襟的时候,程岁杪看着陆岌的眼睛开口了。 “只要我活着,我就会记得这件事,会记得少爷对我的好。”他咬了咬嘴唇,道:“我这条命给你留着,若你想要,随时拿去。” 这话说得如此真,如此重,似乎把陆岌震慑到了。 陆岌看着他安静地眨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程岁杪笑笑,整理好东西准备出去。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了陆岌的声音,带着十分明显的笑意。 “你是知道我拿了你的命也没用,才这么说的吧?” 程岁杪回身,含笑看着陆岌:“少爷很聪明,也很了解我。” 等程岁杪把自己彻底收拾干净,准备睡觉的时候,陆岌已经熟睡了一段时间。 程岁杪躺着,却有些睡不着,又不敢频繁翻身,担心吵到陆岌。 他还是有些好奇,为什么这件事就这样猝不及防结束了,自己不在屋子里的时候,其他人到底说了些什么? 这并不会永远是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程岁杪知道真相的时候,一时之间觉得自己还不如永远不知道。 不知道是谁说出去的,总之,等到程岁杪知道的时候,下人们之间都在传。 要命的是,其他人好歹不需要直面陆岌,而自己跟他们不一样,私下里听到了不该听的,还必须面对传言中的主角,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收敛自己过分关注陆岌的眼神。 实在是有些尴尬。 而陆岌对外面那些人对他的恶意揣测暂时毫不知情。 陆岌那一日似乎伤了元气,这些日子整日里不是兀自睡着,就是看一会儿书,然后书本突然掉在地上,而他本人已经睡着了。 程岁杪察觉因为陆岌这些日子自身精力有限,连他的不自然都没能及时发现。 不过也是好事,他想,等时间慢慢过去,有了其他新鲜有趣的谈资,关于陆岌的事就会渐渐被人们遗忘了。 但是程岁杪失策了,他没有算到陆崇被放了出来。 安苑那一日的风波虽然只在安苑内部发生,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多久还是传了出去,还被传得有声有色。 主要归功于秦婧北那一日对花穗严厉的处罚。 当然,花穗已经不是安苑的下人,也不归陆府管,她是良民。 打不得骂不得,只能驱赶。 秦婧北下令,不准她靠近,也不准陆府任何人和她接触,就真的没有人再敢掺和花穗的事,唯恐自己被牵连,毕竟秦婧北直接当众盖棺定论花穗是个骗子,这件事已经没有任何回寰的余地。 陆崇在被关禁闭的时候,已经听说了安苑发生的事,也听说了跟陆岌有关的传言。 他急得要命,重获自由的第一时刻就来找陆岌询问情况。 于是程岁杪在泡茶后还没进门就听到了陆崇的声音:“他们都在说你不能人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程岁杪刚要进门的脚步停住了,他想了想,还是抬脚走了进去。 低着头装作若无其事,余光却忍不住瞟向陆岌。 但凡是个男人都不会因为自己这种事被人大肆讨论而无动于衷,程岁杪想,纵然陆岌有多么洒脱,这个时候的他,心情一定很复杂。 意料之外,陆岌的表情还算平静,陆崇原本还想多说几句,奈何程岁杪进来,他堪堪停嘴,神情比陆岌不自然多了。 程岁杪在心里轻轻叹气。 陆崇不会以为他刚才说话的声音几不可闻,自己在门外……不,其他人在外面什么都没听到吧? 等程岁杪放下手里的东西,忙完,陆崇摆摆手跟他说:“行了,你下去吧。” 程岁杪没有听他的,而是看向陆岌,直到陆岌对他轻轻点头,程岁杪才移动脚步抬脚出去。 陆崇“啧”了一声:“这小子……”他凑近了陆岌轻声道:“也不怪其他人会觉得你跟他关系斐然,你们两个看起来确实……” 程岁杪轻轻把门关上像个雕塑一样立在门外,陆崇这会儿总算知道压低声音了,他后半句说了什么程岁杪不得而知,但心里有数。 陆崇那个脑子在想什么,一点儿也不难猜。 花灵见他守在门口,靠近他,程岁杪不为所动,当没看到她。 直到花灵抬头问:“人道是什么意思?” 程岁杪大惊失色,一把捂住了花灵的嘴。 花灵一开始死命挣扎,呜呜哇哇的,程岁杪指了指门里,花灵了然连连点头,程岁杪这才放开她。 “呼……” 花灵长出一口气,“至于么……” 她揉了揉自己的脸,不满地看着程岁杪:“我说话的声音很小,他们不会听到的!” 这依然是一句极小声的控诉,程岁杪无奈地看着她。 “抱歉。” 刚刚确实是他反应过激了,花灵撇撇嘴,却依然坚持不懈地想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 她又重复了一遍。 程岁杪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无论你是从谁那儿听来的,这个问题你不该再问,也不该知道答案,玩你的泥巴去吧。” 花灵瞪了他一会儿,忿忿不平地跑开了。 程岁杪失笑。 他前几日听木圆说起过,花灵在老夫人寿宴当日,很凑巧地看到木谦对那尊珊瑚玉做了手脚。 花灵聪慧,一下子就知道那件事是木谦和他身后的人想嫁祸给程岁杪。 她第一时间就想通知木团,但被木谦发现,一时之间无法脱身,急得要命。 后来知道陆岌非常明事理,那件事不仅被轻松化解,他还下令把木谦和花穗都赶了出去,小姑娘松一口气的同时,也为程岁杪脱困高兴。 程岁杪心里清楚,花灵是真的担心他,把他当朋友。 木团和木圆今天不在,一大早就出门了。 程岁杪问起,陆岌说让他们出府办些事情。 当时陆岌在用早饭,程岁杪也只是因为没看到那二人,随口一问,但当陆岌随口不经意间回答他之后,程岁杪愣住了。 他突然发觉到这不对。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啊?向主子发问?就像自己高高在上也是个主子一样…… 而且陆岌妥帖回答了他,就好像他的行为没有过界。 -------------------- 第40章 愚人 自从知晓陆岌的隐疾,程岁杪就什么都明白了。 为什么秦婧北再没有借口让花穗留下? 因为陆岌不可能碰过她,他们之间不可能发生过这样那样的事,所以陆岌跟他之间也只能是清白的。 这个传言伤害了陆岌本人,但让程岁杪产生了反思。 陆岌对他太好了,他一度也以为陆岌对他有那个意思,但因为长久以来陆岌从来没有对他做点儿什么,也从没对他提过什么非分的要求,程岁杪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然而现在程岁杪不禁开始思考,陆岌到底是没那个意思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程岁杪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开了。 挟恩图报的他 第41节 陆崇走了出来,路过程岁杪时,偏头瞟了一眼。 与此同时,程岁杪也在抬眼瞧他,就这一下,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对上了。 程岁杪眨了眨眼,淡定地移开目光,陆崇倒是先他不自在起来,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 陆岌在他身后送他,陆崇回身道:“让他带我在你院子里逛逛,你回去歇着吧,外面冷。” 程岁杪有些意外,不由自主看向陆岌。 陆岌看起来也没想到陆崇会突然提出这个要求,但依然应对自如,他道了声“好”,又吩咐道:“岁杪,除了银库,其他地方尽管带我三哥去逛。” 程岁杪弯唇应声:“是。” 陆崇“啧”了一声,显然觉得陆岌开的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程岁杪跟陆岌都知道陆崇一定不是因为想逛逛安苑才提出这个要求。 因此陆岌没有提议换个更熟悉安苑的下人给陆崇带路,而程岁杪也欣然接受。 他甚至觉得陆崇也清楚他们知道他另有打算,三人里面没有一个在乎他张嘴就来的借口。 相比起其他家人,陆岌很放心陆崇,陆崇看起来也是真的很关心陆岌。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陆岌不在乎陆崇这种一看就带有不知名小心思的小九九。 反正这人不会害他。 程岁杪奇怪的是,明明陆岌和陆岸才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为何陆岌反而跟陆崇的关系更好? 毕竟经过上次花穗的事,秦婧北不喜欢陆岌已经是昭然若揭的事实。 当然,如果没有其他特殊原因,那么程岁杪也能理解“投缘”这种事有时候是没办法说清楚的。 “你叫程岁杪?” “是。” 陆崇瞥他一眼:“六弟没有给你改名字,他说了什么原因吗?” 程岁杪想了想,轻声道:“当日见到少爷之时,他说我的名字很好听。” 陆崇的表情有点儿难以言喻,似乎这句话堵得他哑口无言。 程岁杪笑笑,继续道:“但我知道真实原因。” 陆崇意外地看着他:“什么真实原因?” “少爷不止一次感慨我的身世遭遇,他知道我原是良民,或许是想给我留条后路。” 陆崇轻轻叹气着点头:“这确实听起来会是他的想法。” 程岁杪听罢故作惊讶看着陆崇:“听起来,三少爷知道跟我有关的一些事?” “自然。” 陆崇冷哼一声:“你恐怕还不知道自己有多有名,明明进府没多长时间,陆府上下,就没有完全没听说过你的人。” 程岁杪依然是那副不明所以不知所措的表情,陆崇淡然看向前路。 “不过你如此被然疏看重,自然会被他身边的老人嫉妒。要我说,主要原因还是在他。他啊,就是完全不懂美人心,不喜欢早早就推远些,断了人家的念想。像他那样不近不远地放着,迟早要出事,你看,这不就出事了?” 陆岌到底喜不喜欢花穗,或者说他曾经有没有喜欢过花穗,对此程岁杪不敢随意发表意见。 不过感情这回事,陆崇自己院子里似乎也是一团糟? 故而,程岁杪闭口不言,不敢接陆崇的话。 陆崇对程岁杪脑中所想一无所知,看向他开口:“幸亏你看起来是个木瓜脑袋,没什么心眼儿。这次虽然吃了亏,好好跟着然疏,好好照顾他,好日子还在后头。” 程岁杪听到他对自己的评价,自然不以为然,但没表现出来,他轻轻点头:“我没有吃过什么亏,少爷才是一直在受苦。” 陆崇第一次见到程岁杪的时候,似乎还很不喜欢他,但这些时日过去,他看起来好像已经把程岁杪看顺眼了。 接下来听到的话,让程岁杪了解了致使陆崇思想转变的重要原因。 “一般人被那样造谣诽谤,早就受不了了,还是傻人有傻福。” 程岁杪露出疑惑的表情,陆崇则自作聪明开口。 “不用假装听不懂了,这段时间你的事来来回回都被传遍了,我自然也听过几句。” 他轻轻拍了下程岁杪的肩膀以示鼓励:“那小丫头的心眼儿太小,然疏又干预得太晚,这件事情里,你确实有些无辜。” 话锋一转:“不过真相大白了就好,你要知道,然疏也不想那样的。” 看起来生怕程岁杪对陆岌心怀芥蒂,努力为其开脱。 “少爷对我极好。” “你记得就好。” 陆崇道:“好在事实总归是事实,白的再怎么说也不会变成黑的。我猜,那丫头诽谤你的时候,一定没想到然疏会帮你找到证据,命苦的那小子哪怕人不在芸城,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也不至于脏水泼在你身上洗不掉,说起来,你的运气也不赖。” 程岁杪有点儿听不懂了,不得已打断陆崇强烈的倾诉欲望:“三少爷,什么啊?澄清?澄清什么?” 陆崇疑惑挑眉:“你不知道?” 程岁杪摇摇头,他一直以为他们在聊陆岌那不可说的谣言,和花穗之前大闹安苑的事。 不料陆崇越说越远,程岁杪也越来越听不懂了。 陆崇微微眯起双眼,问他:“你是怎么被然疏买回来的?” 程岁杪心下一惊,陆崇好像不是个简简单单的草包,他这是意识到不对了,反过来试探他? 还好陆岌对自己的吩咐早就熟记于心,程岁杪张口就答,跟当日面对陆怀茵的时候一样自如。 陆崇的眼神逐渐放松。 “他对你还真是好啊。” 陆崇笑了一声,程岁杪没有立刻分辨出那是不是嗤笑。 “我这个六弟,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帮你解决了不少麻烦呢。” …… 程岁杪这个时候才知道,关于他的来历,被许多人质疑过,不止是他听说过的那几次,还有他没听过的。 他也是在这个时候才明白,陆岌那一晚让他记住他不再是陆岌从里花楼买回来的小仆,那寥寥几句话的背后,陆岌因此做了多少事。 陆岌找了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把他的经历转嫁到那个少年身上,而那个少年在被某个大户人家买走当奴仆之后,主人举家离开芸城,那少年自然也就跟着走了。 查无可查,天衣无缝。 因为年纪相仿,境遇相似,自然有被错认的可能。 这样一来,程岁杪就成了整段谣言之中最无辜的一个人。 那家人离开芸城之前,家中还发生了盗窃事件,主人当即报了官。 经查明后,窃贼是那位少年之前在里花楼遇到的一个知悉他经历的歹人。 那贼以为能捞一次跑路,一家子急着离开也顾不上抓他,没想到那么快就被抓捕归案。 因为这件事,那少年的来历背景被记载得清清楚楚,程岁杪完完全全被撇清了。 只是两人境遇类似,被买走的时间也差不多,所以才会有那样的“谣言”传出来。 程岁杪唯一不明白的,就是这一点——时间。 他不知道这招移花接木是陆岌什么时候准备好的。 若陆崇说的是真的,与事实没有丝毫出入,那么陆岌在买他入府的时候已经想到了这种情况,帮他早早清理了一切关于身份的障碍。 可是,陆岌曾认真地让他思考要不要离开,如果他选择离开,这些提前准备好的东西就全都用不上了。 为什么? 自己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陆岌帮他理清这一切呢? 程岁杪脑子很乱。 被陆崇叫了好几声才回神。 “对不起,三少爷。” 陆崇无语地摇了摇头:“罢了。”他低声吩咐:“带我去看看然疏每日要喝的药。” 程岁杪微微瞪大眼睛看着他,心中警铃大作。 陆崇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我是他亲哥哥,又不会给他下毒,你这是什么表情?” 程岁杪轻轻摇头,解释不是这样的,自己还在想之前不久听到的事,还在努力消化。 陆崇没有怀疑。 程岁杪想起陆岌刚才跟他说的话,除了银库,哪里都能带陆崇去。 那么煎药房也不例外。 陆崇问起程岁杪这几日陆岌诊脉的情况。 程岁杪一一回答了。 但毕竟陆岌才是他真正的主子,他的答案虽挑不出错,但避重就轻。 陆崇轻声叹息,“他看起来脸色比之前差多了。” 程岁杪沉默着把每日要煎的药材拿出来解了一包,摊开放在陆崇眼前。 陆崇凑过去看,手下挑挑拣拣,动作微顿。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茶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出门 不久前陆崇还在试探程岁杪,没想到这么快就风水轮流转,轮到程岁杪试探陆崇了。 挟恩图报的他 第42节 “三少爷,怎么了?” 程岁杪一脸茫然地叫了他一声,问他:“有什么问题吗?” 他听说了陆崇曾到漠北帮陆岌寻找良医灵药的事,也听说了陆崇极为关心陆岌的病情,所以甚至在帮忙的过程中,自己也学会了识别大部分药材。 只是他不确定陆崇对蟾酥有没有一个大概的认识。 所以在这之前,程岁杪脑子里立刻就想到了三个可能性。 其一,陆崇不认识蟾酥,下毒跟他没关系,因此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其二,陆崇认识蟾酥,但不动声色,假装什么都没发现。那么或许他搞兄弟情深这一套,借口药看陆岌的药,只不过是想知道自己的小动作有没有暴露; 其三,陆崇认识蟾酥,下毒的人也不是他。 第一和第二个可能性很容易混淆,不易分辨,而第三个…… 程岁杪面无表情地观察着陆崇。 如果是第三种情况,陆崇会怎么做,他挺好奇。 陆崇绝对看出了不对,眼下已经不存在第一种可能性了。 听到程岁杪的问题,陆崇抬眼看向他,问他:“那又是什么药?” 他指尖所指的方向,正是程岁杪每日要服用的药包。 程岁杪淡然地把陆岌让他喝药那一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清清楚楚讲了一遍。 陆崇表情略显严肃,他一边随口问:“你也每日都喝吗?”一边把那包药打开。 “是。” 看到里面同样也有蟾酥的存在,陆崇淡定不了了。 他情不自禁深吸一口气,在看到程岁杪疑惑深思的眼神之后,强迫自己放缓呼吸。 陆崇把那两包药重新包好,拿在手中,准备出门的时候,迟疑起来。 思虑片刻,陆崇又把药拿了回来,一把塞到程岁杪怀里。 什么也没跟他说,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最终陆崇还是转身出门,彻底离开。 程岁杪低头看着怀里的东西,沉默了一会儿,把药包放回原位。 不是陆崇下的毒。 程岁杪想,不知道陆崇会怎么做,但好歹知道了下毒的人不是他,一会儿等陆岌知道了以后,估计也会觉得欣慰。 他一出门就遇到了一个下人,程岁杪问对方有没有看到三少爷去哪儿了,那人恰好看到了,说三少爷一副急匆匆的样子,又去找六少爷了。 程岁杪不动声色地挪过去,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安安静静地守在门外。 陆崇此刻一定在喋喋不休,但在程岁杪的位置什么都听不到。 看来陆崇也知道了这件事的严重性,不敢高声闹得人尽皆知。 直到木团木圆回来,陆崇还没离开安苑。 在这期间,程岁杪间或能听到陆崇情绪不稳定的声音。 虽然很快被压低,他还是多多少少能从其中延伸出一些陆崇跟陆岌的谈话内容。 陆崇主张彻查此事,有很多种方法能揪出幕后黑手,前期不让其他人知道,他们一起装聋作哑也可以。 但陆岌说算了,他说自己以后会小心些,他们两个都知道,尤其是陆岌,在程岁杪一开始跟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就知道了—— 给他下毒的人,虽说不一定是陆府的人,但可能性最高的,只能是他的家人。 陆崇好几次气急败坏,音量升高,但又很快压下心中的暴躁。 程岁杪听到他跟陆岌说:“他们都要杀你了,你对他们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然后陆岌说了什么呢?程岁杪没能听清楚。 陆崇逗留时间过久,木团和木圆都察觉到了事情不对,去问程岁杪。 可程岁杪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只能一起静待事情发展。 陆崇气冲冲地走了,离开前还多看了几眼程岁杪。 没过多久,陆老爷来了安苑,而陆崇当日没再出面。 父子单独谈话,聊了许久,但除此以外什么都没发生。 木团木圆皆是一头雾水,只有程岁杪知道,私下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的。因为在那天之后,下毒的人停止了那种愚蠢的行为。 程岁杪不放心,还专门躲开了其他人,私下查看药包里的药材跟药方上的能不能对上。 一切正常,没有再次多出不明来历的东西。 程岁杪不太清楚幕后黑手有没有被成功逮住,他还有一些担心,不知道是否多余。 ——如果幕后黑手并没有被抓出来,下毒这件事被陆崇知道后他们打草惊蛇了,对方会不会换另一种方式对付陆岌? 程岁杪把陆崇如何发现蟾酥的细节全都告诉了陆岌,陆岌只是微微点头,看起来不是很在意。 那天之后,陆岌总是困倦,看起来没精神,似乎很虚弱。 “你的药可以停了。” 程岁杪后知后觉陆岌是说他以后不用再陪他喝药了,他以为陆岌是因为心情不好才这么说的,毕竟他这段时间看起来有些消极。 “我没关系的。” 看到陆岌看过来,程岁杪说:“其实我已经习惯了。” 陆岌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笑出了声,那眼神似乎觉得程岁杪说这种话是小孩子行为。 “别瞎说。” “真的,我……” 程岁杪还想再说,陆岌轻声打断他未说完的话。 “以后我的药都由你来煎,不要让别人经手。不让你继续喝药,是三哥的意思,他不想节外生枝,也不知道你早就知道了,就当让他放心吧。” 程岁杪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原来是陆崇看到了他每日喝的药里面也有蟾酥,但又不能让他知道有人对陆岌下毒,所以才出此下策。 原本陆岌的药在李肆渠改了方子,程岁杪来了以后,就都是他亲自煎药的。程岁杪了解这是陆岌在提醒他,往后他不用喝药了,但也不要把这件事假手于人。 程岁杪不太理解自己为什么这么被陆岌所信任,但是无论如何这都是好事。 只是他总是担心自己会在某一天,让陆岌失望。 他总是担心此时此刻握在手里的东西总有一天会失去。 大半个月过去,又下了两场雪,程岁杪总算又有了出府的机会。 在陆府关久了,他还真有点儿想出门逛逛。 只是陆岌这段时日似乎有事吩咐木团木圆去做,他们总是结伴出行,程岁杪则被安排留在府中。 程岁杪已经学会了驾车,也刚好发了月例,独自带着花灵出门。 其实程岁杪心里清楚,陆岌没什么急着让他采买的东西,只是看出了他想出门的想法,给他个出门的机会罢了。 花灵出门也不全是为了吃,她也有想做但不能告诉别人的事,只有程岁杪知道。 他们出门后在集市中晃了晃,然后悄悄去了里花楼的后街。 程岁杪按照以前跟柳芜定好的方法让人叫她出来,但是这一次等待的时间有点儿长。 花灵没有催促,但是神色落寞,还夹杂着紧张。 程岁杪心情有些复杂。 除了柳芜有客人走不开,他实在想不出柳芜还能被什么事情绊住。 柳芜名声在外,比其他苦命的女子日子过得好一些,但毕竟沦落青楼,又能有什么好日子? 程岁杪有一段时间几乎快没命了,柳芜帮了他不少,而他在某次无意中也看到了柳芜身上有伤。 他不知道那是里花楼里谁弄的,还是哪一位客人造成的。 他没敢问。苦命人的遭遇想想也知道,他们无权无势,问了也只能一起烦闷,没有出路。 程岁杪给花灵买了糖葫芦,两人跟传话的三胖待在一起等柳芜出来。 没多久,三胖走远了些跟别人说话,程岁杪低头跟花灵开口。 “我们没时间等太久,如果今天没能见到她,下次还有机会,别气馁。” 花灵两边脸颊鼓着,嘴里塞着山楂和糖衣,说不出话来,只能轻轻点了点头。 程岁杪对花灵能找到姐姐这件事几乎不抱希望,她说姐姐是两年前被卖进去的,进了里花楼就杳无音信了。 如果她姐姐还在,这两年她们都在芸城,花灵还是个孩子没有太多办法,她姐姐总会想办法找到她,可是没有。 花灵的遭遇与程岁杪有相似之处。 她说她家就是芸城本地人,从小一直在城郊庄子里生活,父母都是大户人家雇的庄户。 姐姐长大后模样出众,一时不察被恶霸看中,想要强占她,姐姐宁死不从。 恶霸家里有钱有势,硬要娶姐姐做妾。 中途发生了一些事,家中随即发生变故,父母都没了,姐姐自己卖身进了里花楼,用卖身的银钱为花灵找了条活路。 花灵年纪小,在陆府外院养了两年,做些简单的洒扫工作。 其他人都以为她是外院一位老嬷嬷的远房亲戚。 花灵说,姐姐把自己全部的银钱都给了那位嬷嬷,希望她能代为照顾花灵一段时间。 后来姐姐再没有了消息,那位老嬷嬷人也没了,嬷嬷去世前嘱咐花灵,如果她姐姐一直不出现,不要说出自己的身世。 -------------------- 第42章 骗你 挟恩图报的他 第43节 程岁杪猜想,花灵把一个秘密隐藏了这么久,没有被任何一个人发现,现在却告诉了他,一定也经历了不小的心理斗争。 还以为今日见不到柳芜了,在程岁杪犹豫要走的时候,眼看着柳芜姗姗来迟。 他注意观察柳芜的样子,看起来没什么,像是真的只是被什么事情一时缠住无法立即抽身。 “呀,你长高了。”柳芜凑近了看程岁杪,抬手在他头上比了比,说:“好像也胖了些。” 她笑笑:“看起来日子过得不错,都没时间来找我。” 看着柳芜说话洒脱的样子,程岁杪微微安心一些。 “是没机会出来。” 程岁杪低头拿出一些银钱交到柳芜手中。 柳芜不明所以地盯着他,嗤笑一声退了回去:“你不会以为现在的你就比我有钱了吧?” 程岁杪摇头:“自然是柳芜姐姐比我有钱,但是我有求于你,也不好让你白帮忙。” 柳芜神色微顿,但还是笑笑把钱还给程岁杪。 “那就等我真的打听到什么了,再收你的报酬,那样我心里会好受些。” 能说出这话,证明这些时日他虽然没机会来找柳芜,但柳芜也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程岁杪这次没再推脱,柳芜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今天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收下的。 他打算以后再找机会送出去。 柳芜也适时地换了个话题,她下巴点了点站在一旁一声不吭看着他们的小姑娘。 “我说你,来找我别总带着她,毕竟是个小丫头,我们这儿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如果陆六公子非要让她看着你,你也把她留远些。” 程岁杪欲言又止,最后轻轻摇头:“少爷没有找人看着我,也没有限制我去哪里,今天过来带着她,除了想给你拿钱,是还有另一件事想请你帮忙,跟她有关……” 柳芜扬眉,“诶”了一声,带着疑问的意味:“什么事?” 程岁杪把花灵跟他说的事情原原本本转述了一遍,最后问花灵有没有什么遗漏。 花灵摇了摇头,转头期期艾艾地望着柳芜。 柳芜神色凝重,“姓齐?两年前来的?” 程岁杪看向花灵,花灵连连点头,眼神专注地望着柳芜。 而柳芜陷入了沉思,程岁杪和花灵表情一致都盯着她目不转睛地看。 “没有。” 柳芜摇了摇头,遗憾地看着花灵。 “我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花灵身躯一震,像被雷劈中一样。 程岁杪皱眉开口问柳芜:“会不会是因为改了名字,所以你不知道那个人就是她姐姐?” 柳芜十分确定自己没有记错,“不会的,我没有见过她姐姐,至少听她的描述,在我印象中找不出那么一个人。” 她看向已经懵了的花灵,问她:“你确定你姐姐当时来了里花楼?” 花灵茫然抬头,反应了一下,轻轻点头。 “是姐姐跟我说的,她还说,我们都留在了芸城,她一定会想办法联络我,让我好好活下去。” 柳芜表情变得更遗憾了,她叹了口气跟花灵说:“你姐姐骗了你。” 语气十分笃定。 程岁杪不太忍心去看花灵的表情,他问柳芜:“为什么这么说?” 柳芜的态度有点奇怪,但她这么说了,一定是有道理的。 没想到听到程岁杪的问题,柳芜冷笑了一声。 片刻后,她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面无表情地看向程岁杪。 “她姐姐用所有银钱把她托付给了陆府的老嬷嬷,无非是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活路了,给她找了条活路。就算是为了她,她姐姐在决定出卖自己的那一刻,就决定了不会再去找她。” 花灵已经开始小声啜泣起来,柳芜蹲了下来,抬手帮她拭去眼泪。 “所以我想,你姐姐根本不在里花楼,也从来没有来过,她跟你那么说,就是想让你找不到她。” 花灵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程岁杪看着她于心不忍,但也知道柳芜说的是她见识过的经验,是有道理的,花灵应该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告别了柳芜,花灵似乎已经好多了,但还是抽抽搭搭的,一看就是哭过,表情也是呆呆傻傻的盯着一处看。 程岁杪找了个茶馆,给她买了点儿小点心,但是现在花灵什么都吃不下。 不能就这样带她回去,别人看到了肯定会猜测他们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事情,说不定还会一直问一直问。 既然已经找不到花灵的姐姐,那么就如她姐姐所愿吧,让花灵的身世就像看起来那么简单。 就当她姐姐不存在,那也是她姐姐的愿望。 花灵的情绪一直很低落,程岁杪也被感染到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安慰她,因为他自己也想到了一些事情。 里花楼的客人南来北往,人员繁杂,柳芜八面玲珑,名声在外,他托柳芜帮忙打听家人的消息,可是一直以来他们都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有些人一旦失散,就再也遇不到彼此了。 程岁杪看着花灵,不由自主就想到了自己的弟弟妹妹们。 当然还有哥哥,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也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一起,如果他们三个也走散了……程岁杪不敢深想。 他其实想过离开陆府,甚至离开芸城去找家人。但他一没人脉,二没银钱,希望渺茫。 而且他一直记得当时哥哥是要带他们来芸城投靠姨妈的,在芸城等待,总比在其他地方希望大些。 当然,那时候他还有选择,现在他只能留在陆岌身边。 程岁杪每次在陆岌身边觉得自己真幸运的时候,就会立刻感觉到落寞。 他总是会忍不住想,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自己在这里享福,会不会他们一直都在受苦? 想着想着,心里的愉悦就会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焦虑和黯然神伤。 程岁杪沉默着摸了摸花灵的脑袋。 他猜想花灵跟他的感觉是一样的。 或许她在每一次吃到好吃的东西之后,都会忍不住去想姐姐有没有饿肚子。 花灵抬头看他,“谢谢你,岁杪哥哥。” 程岁杪看着她轻轻摇头:“我没有帮到你什么。” 花灵揉了揉眼睛,低声道:“你愿意帮我去找那位姐姐,已经是在帮我了。” 程岁杪刚想开口再安慰她几句,身边突然有人坐下。 他一时不悦,明明周围那么多桌子都是空着的,为什么偏偏要跟他们坐在一桌?而且没看到他们两个心情都不好吗? 但是看到那个人的一瞬间,程岁杪什么都没能说出来,也不能说。 他把一肚子的牢骚咽了回去,挤出一个笑容来跟对方打招呼。 “隋公子,这么巧啊?” 隋雾的情绪看起来跟他们两个倒霉蛋截然不同,他看起来挺高兴。 “这可不是巧,你不让我去陆府找你,我就只能等你出来了,好不容易才等到你呢。” 程岁杪简直瞠目结舌,这个隋雾……脑子没问题吧? 听话倒是听话,疯也是挺疯的,他一个贵公子为什么总绕着自己一个下人闲晃? 程岁杪看了一眼花灵。 花灵听到隋雾说这种话,也愣住了,但是程岁杪看她一眼以后,她醒了,立刻低着头吃点心,假装自己不存在。 隋雾看着花灵也是一脸和善的笑意,问她叫什么名字。 花灵老老实实回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偶。 “我记得你,我在安苑见过你,你是陆岌的小丫鬟。” 花灵不知道该回答他什么,转头去看程岁杪。 程岁杪一直都觉得隋雾只是看起来傻气,内里不知道憋着什么坏呢。 直至此刻,他都觉得隋雾对花灵如此友善,是因为一直攻克不下来自己,转换目标了。 他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只是现在还没有显现出什么端倪来。 “咳咳。” 程岁杪等隋雾看过来以后,主动出击:“隋公子每日都等我出来吗?何……必如此。” 隋雾弯了弯唇,道:“也不是很麻烦,不妨事。” 他亮着眼睛问:“你们吃东西了没有?我请你们吃饭吧?上次梧桐阁的菜你都没吃到,今日好好尝尝?” 程岁杪一阵心累。 隋雾对他们的身份差别还是没有任何正确认知。 他们出府,虽说陆岌本意是让他们出来放风,但怎么说都是出来帮主子做事的。 隋雾看到他们,邀约,这一系列操作就像是遇到了跟自己身份完全无差别的其他贵公子一样,像是丝毫没有不对的地方。 他自己不会有哪怕一点点觉得奇怪吗? 程岁杪觉得这人就是个疯子,他不敢惹毛了对方,也知道顺毛捋的道理。 他打算婉拒了,至于理由—— “我们很快就要回去了,少爷他……” 隋雾一下子看起来变得不高兴了。 程岁杪堪堪住嘴,不知道真的惹得隋雾不高兴后,他会做什么。 隋雾抿唇看了程岁杪一会儿,开口了:“若你今日还是不愿意跟我一起吃饭,下次我就去陆府找你。” 挟恩图报的他 第44节 -------------------- 第43章 刻意 程岁杪:“……” 花灵:“……” 应墨:“……” 在场几人的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只有造成这种现象的隋雾,一脸认真地看着程岁杪,执拗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程岁杪眼神飘忽一瞬,清了清嗓子,靠近隋雾小声说道:“我们一起在梧桐阁吃饭,真的不合适。” 隋雾眼神霎然间软化了许多:“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我们可以从后门进去,应墨已经定了雅间,不会有其他人看到的。” 程岁杪有些惊讶,隋雾竟然已经提前安排好了一切,所以他们这是一出府隋雾这边就已经知道了?并且打定了主意要跟他们在一起吃饭? 事已至此,程岁杪已经没有拒绝隋雾的理由。 “好。”即便答应了,程岁杪面对隋雾的时候,还是很不自然:“多谢隋公子。” 隋雾轻快地笑着,仿佛在他答应之后也松了口气。 他确实提前让随从应墨订好了雅间,但程岁杪如坐针毡。 再看花灵,她似乎还沉浸在找不到姐姐的悲伤之中,对现在的情况虽然也有些诧异不安但看起来姑且还算淡定。 隋雾也不为难他们,自顾自点了菜,同样跟上次一样点了一只烧鸡。 小二下去之后,隋雾沉默着看了程岁杪一会儿,开口问他。 “为什么近日没有出府?很忙吗?” 程岁杪挤出微笑来应对,轻轻点头。 隋雾见他只用点头来应付自己,眼神变得有点落寞。 程岁杪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不得不说,长得好看的人真的很占便宜。 例如现在的他依然认为隋雾这么热情的接近自己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但因为亲眼看到他的眼神,表情,心还是会忍不住软上一软。 无论他是因为什么原因接近自己的,至少面子上也要过得去对吧? 程岁杪想,既然已经答应了跟隋雾做朋友,那么就看看他会认真到什么时候、什么程度吧。 “之前无意中听老爷说,隋公子是回芸城养病的,是什么病?现在可康复了吗?” 隋雾见程岁杪主动开口,说的还是关心自己的话,立刻变得雀跃起来。 “唔,已经好了,小事情,不必担心。” 程岁杪眉毛蹙了蹙,有些事情他是不太懂,但他不傻。 隋雾从京城启程一路舟车劳顿回来养病,听起来可不是什么小事情。 如果问题不大,需要的康复时间不长,走那么长的路万一路上发生点儿什么意外反而得不偿失,而且怎么说京城的良医都要比芸城的厉害,可选择的人选也多些。 隋雾冒险回到芸城,要么是打算长久住着慢慢恢复,要么—— 养病根本就是个借口。他根本没有生病,回到芸城,是有其他原因。 程岁杪低头看着桌面,隋雾背景复杂,面对的事情也不会简单到哪里去,他不能什么都说,而自己……也不能什么都说。 他想过了,陆家作为芸城首富,一定有多方势力盯着。 自己虽然现在只是个小喽啰,但如果被人当成是突破口,未必不会找上他。 尤其现在给陆岌下毒的人他还不知道是谁。遇到谁,做什么事,都要多长个心眼儿。 程岁杪不动声色打量着隋雾,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个病人。 他根本没有生病的可能性非常高…… 随即一道道美食上桌,瞬间抢走了程岁杪的全部注意力。 他上次跟木圆找了借口先走,私下还劝自己没这个口福不要遗憾。 那时候的他可没想到竟然有一天还能坐在这里吃饭,而且还是跟隋雾同桌,隋雾甚至还帮他夹菜。 为了不显突兀,应墨坐在隋雾身侧,而花灵则坐在程岁杪身侧,两个人都安安静静地进食,尽量降低存在感,努力做好陪衬。 程岁杪浑身不自在,觉得这样的气氛实在尴尬。 他都想如法炮制再找个借口先走了,但……一,有点儿舍不得美食,二,再一再二的拒绝,隋雾就算是再好的脾气恐怕也会被惹毛。 程岁杪表面上努力找些不痛不痒的话题跟隋雾闲聊,实际上心已经飞回了陆府。 隋雾是四人之中最自在的一个,他看起来真的挺开心,程岁杪跟他说什么他都会给出回应。 大概是被他的情绪感染,时间慢慢过去,程岁杪竟然神奇的发现气氛似乎没有一开始那么尴尬了。 “隋公子没有回京的计划吗?” 听到程岁杪随口问出的问题,隋雾夹菜的动作停住了。 程岁杪惊觉这个问题是不是不能问。 “抱歉,不能说的话就算……” “暂时没有。” 隋雾笑着反问他:“你呢?有没有想过去京城?如果你想去,等我回京时,我们可以一起同行。” 程岁杪干笑着开口:“隋公子玩笑了,以我的身份,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 说完,他闭了闭眼睛,又说错话了…… 他甚至都能猜到隋雾接下来会开口说什么话。 “那简单,如果你想,我可以……” “我不想。” 程岁杪果断及时打断隋雾没有说完的话。 “我没有去京城的理由。”程岁杪说:“我挺喜欢芸城的。” 虽然说这个话题找的不大合适,但好歹知道了隋雾不可能永远留在芸城。 程岁杪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一直留在这里,但是他知道在陆岌……之前,他会一直在芸城。 如果隋雾也一直在,按他这个黏人程度,确实让人有些头疼。 隋雾弯了弯唇:“我也喜欢这里。” 他看着桌子上摆放着的美味佳肴:“这是我母亲的家乡,也是她跟我父亲相遇的地方。” “那是意义不同。”程岁杪问他:“你不经常回来是吗?” 隋雾轻轻摇头:“五岁之前我一直住在芸城,后来跟父亲去了京城,再后来,一直没有回来过,这一次回来,是计划之外。” 他对程岁杪笑了笑:“但是还好回来了,不然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会错过什么。” “嗯?”程岁杪完全听不懂他想说什么。 隋雾似乎也没想让他听懂,只是对他笑。 “听说芸城过年时非常热闹,要不要一起出来玩儿?” 程岁杪看着隋雾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少爷身体不好,冬日天气寒冷,不适宜出门。” 隋雾脸上的笑意淡了淡。 程岁杪知道他原本就没有把陆岌计算在内,但是他不能把陆岌给忘了。 而且程岁杪感觉到自己似乎摸到了一点儿隋雾的行事作风,抢先把隋雾邀请陆岌出游这个可能性果断扼杀。 不然他觉得自己无论用什么借口拒绝,但凡隋雾朝陆岌开口,这件事就不是他说了算了,还给陆岌惹了麻烦。 这天寒地冻的,程岁杪不觉得陆岌会想要出门。 尤其他前阵子还…… “无碍,冬日天寒地冻的,且过年时街上必然人满为患,等到年后春日踏青,那时候天气正好。” 程岁杪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面上带笑看着他沉默不语。 好吧,起码知道在来年春日之前,隋雾都会留在芸城了。 可能是程岁杪刚好说到了陆岌,隋雾随口问道:“听闻前几日陆六公子身体抱恙,这几日如何?好些了吗?” 程岁杪注意到一直低头佯装不存在的应墨抬头飞快地看了隋雾一眼。 “好多了。”关于陆岌的事,无论是什么程岁杪都绝不多说。 隋雾也没有执著问下去,他直接换了个话题。 说起他到芸城休养康复之后,府里来了许多人探望他。 程岁杪以为他又是随意找的话题,没什么深意,但越听越不对。 经过几次相处,程岁杪觉得隋雾不是个爱显摆的人,但是这会儿他的一言一语都在说自己认识的人很多,且其中不是身份显贵,就是八面玲珑的生意人。 连“他们见识多,门道也多,都是芸城的老油条”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程岁杪悟了一点儿,没全悟出来,但感觉猜的八九不离十。 隋雾恐怕在他和花灵去找柳芜那会儿就已经在暗中观察他们了,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或许在今日之前,他就已经知道程岁杪在找柳芜帮忙找人的事。 他是在暗示自己也能帮忙,而且人脉更广。 太刻意了。 程岁杪一开始是震惊,后来看着隋雾突然就有点儿想笑。 隋雾应当不是经常做这种暗示自荐的事,怎么看怎么别扭拧巴。 程岁杪真的很想知道他接近自己到底有什么目的,牺牲到这种程度。 一直等不到柳芜的消息,其实程岁杪不是没想过寻求别人的帮助。 当然,他的第一选择是跟自己朝夕相处无敌好脾气的陆岌。 挟恩图报的他 第45节 但他亏欠陆岌太多,实在不好开口,未免太得寸进尺了。 后来隋雾总是有意接近他,程岁杪也不是没想过向隋雾开口。 他们这些人穷尽一切都办不成的事,或许对陆岌隋雾这类人来说非常简单。 可是程岁杪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不知道隋雾对陆岌是否存在还未显现的恶意。 -------------------- 第44章 喜欢 无论自己想做什么事,都绝对不能有任何伤害到陆岌的可能性。 程岁杪佯装听不懂,无论隋雾说什么他都随声附和,但不显山不露水,一点儿关于自己或者陆府的事情都不提及。 相比起陆府,隋雾似乎更好奇程岁杪的事。 程岁杪一开始不想回答,但想想看自己本身不算是陆府的人,身边也没有能让他们要挟自己的家人,说就说吧,一直遮遮掩掩也不合适。 隋雾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得知他跟家人走散了,隋雾可算找到了主动出击的机会。 “一直都没找到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程岁杪微怔片刻,说真的,完全不心动是假的。 但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这个世上唯有不要钱才是最贵的。 “没关系,少爷已经在帮我找他们了,不麻烦了。” 隋雾有一瞬间的落寞,但很快打起精神重新开口:“即便如此,我再帮你问问看也不妨事啊,很简单的,几句话的事,说不定我的人比他的人先找到他们呢。” 程岁杪下意识皱眉想拒绝,隋雾给他碗里夹菜:“行了,举手之劳,你就不要跟我客气了,总之有消息我会及时告诉你,放心吧。” “……” 隋雾都这样说了,程岁杪如果执意拒绝不许他插手,看起来才蹊跷吧。 他想了想,轻声开口:“那就先谢谢隋公……” 看到隋雾的眼神,程岁杪硬生生半途改口:“那就先谢谢你了。” 隋雾立刻眉开眼笑。 应墨看到隋雾那个样子,目不忍视一般马上移开了目光。 饭后,隋雾条件反射想要送他们回去,程岁杪拒绝了。 “我们出来是架了车的。” 说了好久,隋雾才打消那个想法。 可他看着程岁杪恋恋不舍的眼神却怎么都掩盖不住,程岁杪看惯了倒是还好,现在只是偶尔会觉得不太适应。 程岁杪让花灵先去马车上,自己主动跟隋雾单独告别。 隋雾负手而立,一脸和善的笑意,程岁杪硬着头皮到他面前站定。 “帮我找家人的事……” “放心,我会办妥的。” 隋雾显得很积极,他说完,微微偏头看着程岁杪,问他:“可是如果我有消息了,要怎么通知你呢?可以去陆府找你吗?” 程岁杪:“……” 原本是想让他这件事不用管的,没想到好像弄巧成拙了。 “谢谢你,若有消息,你差人告诉我一声就行。” 眼见隋雾还想说些什么,程岁杪顺势开口道:“我看在陆府门外守着的人倒是很方便,可以往里面传话。” 隋雾的笑容僵在脸上。 “那个……他们……” “没关系的,无论他是守着我的消息,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都不用向我解释。只是觉得有些荒谬。我只是陆府的一个普通随从,隋公子若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实在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隋雾的神色垮了下来,不似之前那般有活力。 他仍然坚持:“我对你没有任何所图。” 程岁杪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隋雾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补充道:“我对陆府也没有任何图谋,我安排他们,只是希望有机会见到你的时候,能第一时间知道。” 程岁杪立在原地微笑着,没有开口。 隋雾急切地说:“若你不喜,我会让他们离开的。” 程岁杪低头看了一会儿地面,随即抬头对隋雾笑笑。 “你我之间,实在不必这样,你原本可以对我颐指气使,我根本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在我面前委曲求全。” 他笑了笑:“这真的很刻意。” 隋雾看起来有点儿难过,程岁杪还以为他会开口解释这看起来解释不清楚的事,但隋雾什么都没说。 程岁杪抬头看了看天,“回去吧,不早了。”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隋雾“哎”了一声,他转过身回望。 隋雾问他:“年前还能再见到你吗?” 程岁杪想了想,诚实回答他:“我不一定会再出来。” 隋雾眼下早已没了之前饭桌上的自得其乐游刃有余,他形容憔悴,眼神可怜可叹。 程岁杪默了默,重新走到隋雾身前,遥遥一祝。 “若再见既是年后,那我就只能提前祝隋雾隋公子:新年快乐,身体康健,心想事成。” 隋雾这会儿才看起来轻快了点儿。 程岁杪准备要走,隋雾喊住他。 “我还没有给你说吉祥话呢,而且……新年是不是该有礼物啊?我今日都没有准备。” 程岁杪无语扶额,这个脑子不太好的大少爷…… “你若给我送了礼,我可没什么能还你的,你已经请我吃了这么好吃的一顿饭,就当抵了吉祥话和礼物吧。” “不行。” 隋雾一看已经恢复好了,“我必须给你送个礼物。” 他睫毛颤了颤:“下次见面的时候给你。” 程岁杪张嘴还要拒绝,被隋雾推着走:“你不是急着要回去吗?快走吧,快走吧。” 没办法,程岁杪觉得一直这样下去自己恐怕很难找到合适的机会离开,干脆趁这个时候走了。 眼看着马车走远,应墨走到了隋雾身边,轻声道:“公子今日不该出来。” 隋雾看着远去的马车,目光没有丝毫转移,声音轻飘飘的。 “若今日不见他,也不知道下一次见面要等到什么时候。” 应墨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似的,但最终看到自家公子的眼神和表情还是吞了回去。 “有确切消息了吗?我爹今年会来芸城吗?” “还没有。”应墨回答道:“不过以小的看,这会儿还没有将军要来的消息,想必今年是不会来芸城了。” *** 程岁杪回到陆府的时候,木圆说陆岌正在小憩。 他打理好了自己,小心翼翼进了房门。 没想到陆岌就跟提前感应到了一样,在程岁杪靠近自己的时候骤然睁眼。 反而是程岁杪被吓了一跳:“我吵到少爷了吗?” 陆岌把手背搭在额头上,眼睛重新闭上:“没有……” 声音黏黏糊糊的,一看就是刚睡醒。 程岁杪安安静静待在一边不敢出声。 原以为陆岌会顺势继续睡一会儿,没想到他起了身。 程岁杪赶紧倒了杯热水走到他身边,陆岌接了过去,抿了两口。 像猫。 程岁杪很久之前就这样觉得了。 陆岌看过来,程岁杪立刻收敛了观察他的眼神。 “你出门都做了些什么?” 陆岌支着下巴看着他,似乎是随口问问。 程岁杪对此时此刻的陆岌有了一点儿怜悯之心。 他整日都只能待在这厚厚的屋檐下,长久的不能出门,应该也是会因此而觉得落寞的吧? 只是陆岌已经习惯不把落寞和难过宣之于口了。 但那不代表他不会难过,不会觉得寂寞。 程岁杪蹲下身,仰头看他。 说了自己带着花灵去逛集市,说了自己买的东西,给他带的点心。 他分明看到自己说到点心的时候,陆岌的唇角微微勾起。 程岁杪的心情也变得雀跃起来。 他也说到了自己去见朋友问了关于家人的消息。 挟恩图报的他 第46节 上次陆岌就没有问他是什么朋友,今日仍旧没有问。 程岁杪也不打算细说柳芜的身份,他担心陆岌知道之后会不让他再见柳芜,虽然可能性不高,但最好杜绝这样的可能。 “我还见到了隋雾……” 说到隋雾,陆岌眼皮微挑,淡然地看着他。 程岁杪把从见到隋雾开始,到他们分别时,说起过的提到陆府的信息事无巨细全都跟陆岌陈述了一遍。 陆岌歪着头听完,打了个哈欠。 “你是觉得,他接近你,是因为陆家?” 程岁杪不置可否道:“不能还能因为什么?” 他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隋雾花费这么多的心思来屈尊讨好。 陆岌笑了笑:“他就不能是真的喜欢你?” 程岁杪如遭雷劈一样站在原地,缓了好久。 “少爷你说的喜欢是说……男女之爱的那种吗?”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但是被陆岌主动提及,程岁杪还是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有一种把梦里可耻的东西拽到眼前的羞耻不安感。 “不然呢?” 陆岌打开食盒,捻起一枚糕点扔到嘴里。 “我听闻隋雾隋公子,洁身自好得很,自知书识礼以来,从来不曾跟哪位姑娘牵涉不清,若他喜欢男子,这倒是说得过去的理由啊。” 程岁杪还真的认真地想了想隋雾见他时候跟他说话的样子,很像,但又不太符合。 隋雾对他的忍耐度似乎很高,程岁杪口不择言的时候也有,隋雾从不计较。 诚然,若他是这个目的,倒是一切能说得通。 自己先前也怀疑过的。 只是他不会觉得那是喜欢,而是……莫名其妙的献好,企图占有某个人? 但是—— “少爷你也是一样啊,如此洁身自好,也会容易让人误会。” 陆岌微愣片刻,然后笑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程岁杪被吓了一跳。 陆岌险些笑出了眼泪。 但看着程岁杪发傻的样子,还是停不下来。 -------------------- 隔壁《所到之处皆前任》已完结,请公主收藏,助力每一个梦想。 谢谢~ 第45章 年前 陆岌开始咳嗽的时候,程岁杪慌了,立刻手足无措起来。 马上站起来又是倒热水,又是帮他拍背的。 “我说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啊?”程岁杪是真的不能理解。 看着陆岌好不容易不咳了,程岁杪关切地看着他:“好些了吗?” 陆岌轻轻点头,程岁杪稍稍松了口气。 一阵安静,程岁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陆岌也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又过了好一会儿。 陆岌抬起头看向程岁杪的眼睛,轻声问他:“那你呢?” 程岁杪一头雾水,不知道他在问什么。 陆岌看出了他的疑惑,睫毛微垂:“你对隋雾是什么感觉?” 程岁杪没有直接开口回答。 他每次都不会对陆岌隐瞒跟隋雾的接触,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担心隋雾其实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良善。 假设隋雾是个心机深沉的人,接近他是因为陆岌或者陆家。 程岁杪担心自己就算再小心也会露出破绽,万一万一隋雾在某一天真的会做出什么对陆家不利的事情,自己无形之中帮了他一把。 那可就太糟糕了。 在跟隋雾有关的事情上,程岁杪对陆岌毫无保留,是想让他告诉自己什么不该说什么不该做。 如果他已经犯了错,也可以让陆岌来判断如何补救。 但是陆岌从来不会告诉他这些,他好像真的一点儿也不担心。程岁杪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不是过虑了。 “他看起来像个好人。”程岁杪想了想,补充道:“眼下看来,是这样的。” 陆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开口:“所以你已经信任他了?” 程岁杪果断摇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问他想要什么也说无所图,看起来又的确像是隐瞒了什么,我有时候觉得他很危险。”他下了结论:“未知总是危险的。” “说起来,我对你似乎也不错……” 陆岌明明是意有所指。 程岁杪觉得今日的陆岌跟往常不太一样,他说的许多话都像是话里有话。 他反应了一下。 “这不一样。少爷你怎么会跟他一样?” 程岁杪一副有理有据的样子:“你当日救下我,是因为我死缠烂打,后来对我好,不是因为‘意义’吗?” 陆岌浅淡地笑着,并不言语。 “隋雾那个人,他……自来熟得厉害,让人无法招架,我不知道他对其他人有没有像这样,总之就是……” 程岁杪仔细思索后,叹了口气:“总之就是,一直拒绝,看到他有些受伤的样子会过意不去,但说毫无保留地相信他,又实在是做不到。他整个人都疑点重重的。” 陆岌一直安静地看着他,程岁杪险些招架不住。 过了不知道多久,陆岌才开口说话。 “总是对别人过意不去,这对你没什么好处。” 程岁杪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他当时就问了陆岌,但陆岌说累了,想歇息了,程岁杪也不敢再打扰他。 当晚反复想了想,他觉得陆岌是说他为了心里的那点儿过意不去总在对隋雾一步步退让,总有一天会吃亏。 面对隋雾的人是他,但吃亏的人究竟是谁可就不一定了。 程岁杪有点儿担心。 今日离开的时候他还对隋雾说了吉祥话,但现下回想起来,隋雾可能会把那当做是主动示好。 当即程岁杪决定,短期内他不会再出门了。 或许时间流逝能检验出隋雾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也或许一段时间不见,隋雾就会把他这样一个叫不上名号的小人物忘得一干二净。那样也不错。 离除夕越来越近,院子里的人似乎都懈怠起来。 也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寒冷,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大家仿佛都铆足了劲儿等着过年,想把所有事情都推到年后。 遇到什么都是“这不快过年了么,年后再说吧”。 主子们还是很活泛的,夫人小姐们穿戴首饰采买了一大堆,给院子里的人也置办了新衣裳。 安苑的小丫鬟聚在一起会提起今日遇到了四小姐五小姐,四小姐头上的那支钗如何如何,五小姐身上的新罗裙又如何如何。 陆岌从来不会出言制止,不过木团会。 花穗和木谦走了以后,安苑像是尘埃落地了一般宁静下来了一阵子。 后来不久,偶尔也有丫鬟自荐到陆岌面前做事,当下陆岌并不说什么,通常第二天,那个丫鬟就会被分配到洒扫的活计。 其他人摸到了规律,也都不敢再轻举妄动。 程岁杪听人说,花穗还在的时候,其他丫鬟别想有机会到陆岌面前露脸,好不容易熬到花穗不在了,没想到还是没有机会。 安苑也有人私下说起陆岌的隐疾传闻,但她们看重的是陆岌代表着的荣华富贵,并不计较这些,而且说白了,也不一定是真的吧?毕竟谁也没有机会证实一下。 木团比起木圆要更不苟言笑一些,通常都是他呵斥下人,多来几次,安苑彻底清净了。 程岁杪从来不参与那些窃窃私语,也不趾高气昂颐指气使对待其他下人,他在安苑是个特殊的存在。 跟他关系好的只有木团木圆,还有小丫鬟花灵,他和其他人都只是点头之交。 只对陆岌和自己负责。 程岁杪发觉自己有点儿喜欢这样的生活。 每日起床后都很踏实,知道自己在哪儿,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 他会跟陆岌学习写字,陆岌看书的时候他也会看,陆岌还会看着他练字,不用陆岌夸,程岁杪自己都能察觉到自己每日的进步,那是非常好的变化。 有时候他也分不清到底是他陪着陆岌,还是陆岌陪着他。 程岁杪第一千次这样想—— 如果陆岌身体康健就好了,如果日子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就好了。 实际上陆岌的情况也是越来越好了。 至少看起来是。 挟恩图报的他 第47节 他咳嗽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药仍旧每天都在喝。 程岁杪熬药的时候会认真把所有药材跟药方上的核对,而陆岌每次从他手里接过去药碗的时候从来没有多问过一句,这让程岁杪心里莫名有了更多的满足感。 他暂且还不知道这满足感带来的东西是好是坏,他无暇顾及。 陆崇在那天之后又来了几回,就像有人通报似的,几乎每次都是陆岌把脉的时候。 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实际上除了陆岌知道他的意图,程岁杪也是个知情人。 好在无论是杜韫还是他的师父李肆渠,都说陆岌的情况很稳定,不必忧心。 腊月二十四。 安苑的下人们也都收到了新衣裳,每个人都很高兴,包括程岁杪。 只不过马上有一件事,会让他没那么高兴。 什么事都可以放在年后,唯独有一件不行。 李肆渠当日被请到陆府住下的时候,已经说好了过年时会离开,杜韫也没法留下。 毕竟是过年,阖家团圆的日子。 好消息是李肆渠不会离开芸城,知道他住在陆府,一个月前他的家人已经被陆崇接到了芸城妥帖安置,只需提前把他送过去即可。 杜韫过年时则不在芸城,他的家人在距离芸城不远的一个小地方。 毕竟年轻,他说自己借匹快马骑马回去就行。 腊月二十八。程岁杪扶着陆岌把这对师徒送出了陆府。 李肆渠拉着程岁杪的手多给他嘱咐了几句,程岁杪一直让他放心,说自己会照顾好主子的,但心里也实在没底。 他刚到陆府的时候李肆渠和杜韫没多久也到了,大家相处了这么久,陆岌的情况时好时坏,但大家心里都有底,因为府上有良医兜着,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至于手足无措。 程岁杪嘴上让李肆渠放心,但其实最不放心的人其实就是他。 李肆渠人虽然还在芸城,但毕竟不住在陆府,也不住在安苑,就算去请也需要时间。 时间就代表着生命流逝。 确定两位大夫离府的日子之后,程岁杪就睡不好了。 他夜间会格外注意听陆岌的呼吸声,也会记下他晚上醒了几次,咳了几下。 每次诊脉的时候,他都会事无巨细地把这些全部说给李肆渠和杜韫听。 头一次真是惹人发笑。 连陆岌都惊着了,笑着问他怎么还记这些。 这也是李肆渠离开时会专门嘱咐程岁杪的原因,他看得出来,陆岌自己都不太在意的健康,程岁杪十分在意。 只有程岁杪知道症结在何处,他心慌的初始点就是那次陆岌吐到他身上的血。 那套衣服虽然早就扔了,但得知李肆渠师徒要离开的日子,他又重新梦到了一次。 那血腥味儿实在太过真实,真实到一刻半刻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 后来他在梦里听到了陆岌在叫他,声音很温柔。 程岁杪突然就醒了,大汗淋漓,又骤然间冷透,冻得他一激灵。 陆岌问他是不是做了噩梦,程岁杪含含糊糊说是,却没有说自己究竟梦到了什么。 程岁杪想,陆岌是永远不会知道的,那个夜晚他的梦跟自己有关。 -------------------- 第46章 平安 不过程岁杪的变化还是落在了陆岌眼中,陆岌让他放轻松。 “虽然我看起来活着甚为艰难,但也不至于离了大夫就会死。” 程岁杪听他这么说,喉咙哽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后来过去了好久,程岁杪郑重其事地跟陆岌说,在腊月和正月都应当注意避讳提及这些,什么死啊活啊的。 陆岌笑他年纪不大,规矩一堆。 “我娘说的。”程岁杪说:“我小时候要像你现在这样说话毫不避讳,是会被我娘狠狠打手心的。” 陆岌表情滞了滞,随即笑笑,郑重地跟他说抱歉。 程岁杪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因此没有及时回应。他觉得说错话的那个人其实是自己,陆岌刚才在那短短的停顿之中,大概是想到了他娘。 再一晃神,陆岌已经跟他说起了其他事情。 他提到不久之后的除夕夜晚宴,陆岌必然要带着他去。 他的身边来来回回就这么三个可用之人,而非常明显,程岁杪来得最晚,却在不知不觉之中成了最懂如何照顾陆岌的那一个。 程岁杪本人当然没有拒绝的权力,陆岌再次让他放心,说除夕夜是家宴,不会有外来的客人。 言下之意,他不想见的那个人不会出现。 程岁杪没想到自己心里的这点小九九被陆岌看得透透的。 自从上次跟隋雾分开,后面即便有出门的机会,他也会推脱掉。 程岁杪还以为陆岌不会知道的,没想到陆岌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少爷,我这样躲着他是不是会给你带来麻烦?” 陆岌不以为意:“你不想见谁,为什么会给我带来麻烦?” 因为隋雾身份特殊。 程岁杪不信陆岌连这个都不懂,他不插手他们之间的事,已经表明了态度。 这让程岁杪增添了一点点跟权贵平视的底气。 除夕家宴,少爷小姐们都会穿上新裁制的衣裳。 一个月前,裁缝也专门来给陆岌量了尺寸,前几日衣裳刚送来的时候,程岁杪就想催促陆岌赶紧穿上试试,可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档口开口。 后来忙着其他事,再加上给李肆渠师徒送行,这件事他就给忘了。 陆岌知道新衣服到了也不为所动,他这两日在看一本志怪传奇,看得十分入迷,对新衣服兴致缺缺。 程岁杪心情好不容易放松了一些,再加上他自己的小心思,这才又把这件事给重新拾了起来。 在陆岌用午膳的时候,程岁杪跟他说饭后要试试新衣裳,如果不合适还有时间返回去改改。 陆岌含含糊糊答应了,没想到饭后没多久,他说困了,想睡一会儿。 那叠好的衣服就放在床边,陆岌是看都不看一眼。 程岁杪有些沮丧,陆岌睡下后,他神色恹恹地把叠好的衣服挪开了。 陆岌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下午。 醒来时天色已暗,程岁杪问他有没有想吃的东西,陆岌摇头说不想吃。 他好像睡得不大舒服,兀自坐着发了会儿呆,程岁杪就站在一边看着他发呆,片刻后陆岌想起来,程岁杪立刻伸手去扶。 想了想还是开口提起那身新衣服,说要不刚好趁这个时候试试。 陆岌觉察出不对劲来,狐疑地看着他:“都这会儿了,就算不合适肯定也改不了了,你怎么那么执著?” 程岁杪默默强撑了一会儿,感觉还是漏了气,想说算了,自己直接招了吧。 谁知道他刚转身打算不打自招,陆岌先他一步已经站了起来。 程岁杪愣愣地看着他。 陆岌侧身对他笑了笑,拿出了那叠放在最上层的衣服,用玩味的眼神看着程岁杪。 “试试也未尝不可,万一还能改呢,是吧?” 程岁杪看他这个表情,这个语气,想也知道自己已经露馅没跑了。 他无奈叹了口气,接过陆岌手里的衣服,放到矮榻上,然后拿开了最上面那一层,露出了从今早开始就被放在下面的小盒子。 陆岌一直跟在他身后,此时看到那个小盒子,怔了片刻,立刻走上前去。 程岁杪没有动,看着陆岌把那小盒子拿起来在手里轻轻摩挲。 他认命一般轻叹一声:“可见我实在是没有演戏的天赋,这么容易就被少爷发现了。” 陆岌把安安静静的目光轻飘飘落在程岁杪身上。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比起平时温和的样子,这会儿看起来有些难以接近。 但很奇怪,陆岌看上去似乎也没有在生气,程岁杪有一刹那间还以为陆岌生气了,微微观察一下,确定不是。 此刻的陆岌就是很难读懂看透,他平时的样子就很好揣摩。 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是这样的? 程岁杪想不明白。 “这里面是什么?” 陆岌轻声发问,看着手里的小盒子,似乎并不打算自己打开。 程岁杪发觉这个样子的陆岌非常陌生,但自己拿过来打开或者收起来都不合适,他对陆岌笑笑:“少爷打开看看吧。” 表面上很淡定,实则心里非常紧张。 陆岌鸦睫微颤,从程岁杪的方向,看不到他浅淡的瞳色,但确定他此刻脸上没有任何笑意。 程岁杪有点儿后悔。 虽说他是好意,但会不会是好心办了坏事呢? 毕竟关于陆岌那被算出来的命数人尽皆知。 真也好,假也罢,程岁杪很担心自己做的事会不会让陆岌误会? 挟恩图报的他 第48节 他心情忐忑,看着陆岌轻轻打开了那个小盒子。 程岁杪死死盯着陆岌的脸,似乎在他脸上捕捉到了类似不解疑惑的神情。 怎么都好,只要没有生气,没有误会他是故意讽刺他就好。 程岁杪暗暗松了口气,继而抬头就对上了陆岌的眼神。 仍旧读不懂。 他试图弄懂,奇怪的是,陆岌似乎也是这个想法,好像想要搞清楚他到底想做什么。 程岁杪一直都没有说话,陆岌这才低头去看手里的小盒子。 他把盒子里的东西取了出来,放在掌心低着头细细端详。 那是一枚平安锁,金黄色,不知道是不是镀金。 看起来是给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孩子的玩意。 陆岌沉默着看了一会儿,抬头看向程岁杪,眼眸深邃。 “这是送给我的?” 程岁杪小心点头。 他开口道:“我初来乍到,很多事情都不太懂,但看其他少爷小姐都在正日子之前把礼物送给了少爷,就想着这个时候把它送给你……应当没错。” “有人送礼给我,为何会有错?”陆岌终于弯了弯唇角,程岁杪熟悉的那个少爷总算回来了。 陆岌右手攥了拳抵在唇前轻轻咳了一声,程岁杪立刻去拿陆岌的衣服,顺手帮他披上。 此刻陆岌已经坐回到了床前,他仍旧看着手里的那枚平安锁。 程岁杪看了他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陆岌这会儿的心情不是很好。 是不是这份礼物勾起了他的伤心事呢? 但程岁杪可以对天发誓,他真的是带着美好的祝愿才给陆岌选的这个礼物。 “很贵吧?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陆岌抬头看向他。 程岁杪连连摇头:“不贵的,其实这个平安锁原本不是我的首选。那一日我跟花灵出门,还看到了一枚翡翠环佩,原想要那个,但那个才是真的买不起。”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这只是一份心意,少爷不嫌弃就好。” 其实为了给陆岌准备这份礼物,他提前问木团支取了月银,现下身上没剩多少钱了。 他还专门给木团说了如果可以不告诉陆岌最好不要让他知道,这并不是要做什么坏事,而是有急事要周转。 只是程岁杪觉得,以陆岌的聪慧程度来说,若知道他支取月银的事,等这份礼物送出去,陆岌很快就能把两件事联想到一起去。 他不想让陆岌心里有负担。 看起来木团是帮他瞒住了没有说。 真够意思。 陆岌轻轻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枚平安锁,问他:“你的银子用来买这个了,你平日里吃什么用什么?” 程岁杪被问得有点儿懵。 “我在陆府,吃好喝好的,也不花什么钱,何况我给自己留了钱,少爷不必担心。” 陆岌的脑袋微垂,有一缕发丝落在指尖,同样落在平安锁上。 程岁杪看着这样从来没有见过的陆岌,心软得一塌糊涂。 “为何只有坠子?” 陆岌再次看向程岁杪:“只有坠子要如何佩戴呢?” 程岁杪突然手心出汗,变得非常紧张。 “少爷要戴吗?” 陆岌笑了:“你送给我,却不打算让我戴着?” “不……” 程岁杪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他没想过陆岌会这样重视这份礼物。 这枚平安锁虽然对程岁杪来说花了他好几个月的月银,但他清楚这对陆岌来说这就是个不值钱的小玩意。 陆岌想戴着? 程岁杪摇了摇头:“我把它送给少爷,只是一个美好的祝愿,少爷留作纪念就好。” 陆岌的脑袋偏了偏,突然狡黠地笑了。 程岁杪看他起身又走到那叠新衣服前,不晓得从哪里抽出一截红绳。 -------------------- 第47章 红衣 眼见陆岌用那截红绳穿过那枚平安锁就要往他那如玉般的脖颈上戴,程岁杪立刻出言阻止。 这……这也太潦草了吧?更何况—— “少爷真要戴着吗?” “我看起来像是在逗你玩儿?” 程岁杪笑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岌的态度先是让他松了口气,但现在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他没想到那份在陆岌看来可以说是廉价的东西,竟然会被他那样看重。 程岁杪拿过陆岌手里的平安锁和红绳,“若是少爷真打算戴着,先不着急,我把这绳子编一编再给你。” “你会编绳?” 程岁杪看过去,陆岌的眼睛亮亮的。 “我娘会,我小时候跟着她玩儿过,嗯……但是记不太清了,得想一想步骤。” 陆岌闷闷地点头:“好吧。”他看着程岁杪手里的东西嘱咐道:“那你要注意不要弄坏或者弄丢了我的礼物。” 程岁杪哑然失笑一瞬。 “……好。” 他笑笑开口:“少爷放心。” 自己送出的礼物被如此看重,程岁杪当然是开心的,但是他有一丝不解,哪怕弄丢了,也能买得到一模一样的,陆岌为什么这么宝贝这个礼物呢?明明那些名贵的礼物都被他束之高阁看都不看一眼。 程岁杪找了闲暇时间编好了绳子,在当夜陆岌入睡前重新交给他。 陆岌看起来是真的喜欢,眼睛都困得睁不开了还坚持让程岁杪帮他戴上。 程岁杪把陆岌丝绸一样光滑的头发拢到一侧,将红绳两个扣绕到其颈后,轻轻一抽,调到了合适的长度,把头发抽了出来,退后走开了些。 “好了。” 陆岌睡眼朦胧,低头看了一眼,赞赏似的点了点头:“这会儿才算是真的送给我了。”他抬头看向程岁杪:“这下子你可不能随便拿走了。” 程岁杪失笑,想说陆岌真是困了,说话没头没脑的。 礼物既然送出去了,怎么可能有收回来的道理。 “是,少爷快睡吧,若是不舒服的话告诉我,我帮你取下来。” 那种打结扣由本人取下来不太方便。 但陆岌显然不打算取。 他摆了摆手,让程岁杪也快点儿去睡觉。 总算到了除夕,除夕当天,跟老太太生辰那日一样,陆岌和其他人一样早起去看望祖母,大家一起用早膳。 陆岌让程岁杪跟他一起去,出门前程岁杪帮他换上了新衣裳。 颜色是暗红,如果陆岌的脸色没那么苍白,看起来必然是意气风发的,不过现下也不错,让他原本浓烈的五官变得更加张扬。 程岁杪早就学会了束发,可以说跟陆岌有关的一切繁杂事务他都能全部包揽,并且做的很好。 他们在半路遇到了去往同一目的地的陆崇,陆崇见到陆岌,非常惊喜,直夸他气色好了不少。 两人走在一起说话,程岁杪和陆崇的随从长溪远远地跟在后面。 程岁杪注意到陆崇脸上的痕迹一点儿没留,已经全部愈合了。 他和长溪刻意跟主子们隔了一段距离,是为了方便主子们说话,避免自己听到不该听到的,但陆崇和陆岌说话并没有要避开他们的意思。 程岁杪听到陆崇跟陆岌说起了二哥陆岸的事。 “……年后就走,说是上京去查铺子,我可不信,你信吗?” 陆岌似乎没说话。 陆崇啐了一口,“要我说,你那事儿就是他干的,爹娘心里门儿清,却没人还你一个公道,我都替你憋屈。” 程岁杪反应了一会儿,意识到能让陆崇如此气急败坏的事情,唯独那一件。 ——陆岌被下毒的事。 他突然出了一身冷汗。 给陆岌下毒的人是陆岸? 这怎么可能呢? 他曾经想过,任凭是陆岌的哪个兄弟姐妹,也不可能是陆岸。 那可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哥哥。 最重要的是,理由呢? 为什么? 挟恩图报的他 第49节 陆岌若是死了陆岸能得到什么好处? 陆岸排行老二,做什么都在陆岌前面,陆岌没机会挡他的道。 难不成陆岸是舍不得那点儿药钱?这更不可能了,简直是匪夷所思。 程岁杪装作不动声色看了一眼走在身侧的长溪,长溪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对他笑了一下。 “六少爷看着身子是好了不少,上次可把我们三少爷吓坏了,回去一个劲儿翻医书,还跟同僚打听芸城有没有比李大夫医术还要高明的大夫。” 程岁杪默了默,道:“是因为有三少爷挂记,我们少爷才能好的这么快。” 看起来长溪这家伙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陆崇丝毫不避讳在他们面前说起这些话,他料定程岁杪也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也什么都听不懂。 可陆岌知道他了解一切,晓得他是知情人,也没有避讳。 程岁杪想,陆岌是真的很信任他。 长溪问他怎么了,程岁杪抬头看了一眼灰白色的冷冽天空。 “希望近日不要再下雪了。” 老太太看着身子不大爽利,说是自己前一晚没有睡好,让大家吃完饭就赶紧回去休息,下午到晚上还有的忙。 她环视一周,还专门把陆岌叫到跟前去,仔仔细细看了个遍,让他千万注意不要冻着了,下午出门时要多穿些。 “这年一过,你便又长大一岁了,这眉眼间,越来越像你母亲了。” 陆岌微笑回应,“我母亲过世多年,祖母还记得她,母亲泉下有知,必然会很高兴的。” 老太太看到了陆岌身后跟着的程岁杪,“咦”了一声,又恍然道:“这孩子上次我见过的对吧?” 程岁杪恭恭敬敬低着头,道了声“是”,说自己上次跟着少爷去了老夫人的寿宴,确实见过。 “我知道你,你刚来不久,便被然疏看重,我想着必然有可取之处。今日见到然疏,他气色好了不少,相信也有你的功劳,然疏没有看错人,你要好好照顾他啊。” “是。小的知道了。” 程岁杪被这一番敲打弄得有些头晕眼花,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他余光瞟到陆崇和陆岚,前者也是一脸迷惑不解,而陆岚根本没看他们这边,面无表情地饮着茶。 再看陆怀茵和陆怀荟,陆怀茵和陆崇的表情差不多。 陆怀荟则不知道在想什么,拉着丫鬟悄悄说话。 直到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陆岸都没有出现。 老太太似乎早就知道了,挨个发了红包,就说自己要回去躺躺,让他们都先回去休息休息。 下午还有的忙活。 红包也有下人的份儿,讨个彩头的意思,程岁杪也拿到了一个,数额还不小,够他一个月的月银了。 跟着陆岌回到安苑,程岁杪顾不上想到自己拿到的红包,他满脑子都是陆岸到底是不是给陆岌下毒的凶手? 不禁想到刚刚跟陆崇分开的时候,陆崇那义愤填膺的样子。 从老太太院子里出来,行至一处时,程岁杪和长溪待在远处等他们。 即便听不到二人在说什么,从陆崇的情绪变化就能看得出来他还在为而感到陆岌忿忿不平。 而陆岌…… 他说话的声音就更不可能被他们听到了,但程岁杪能看到他的嘴型。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突然就还原了陆岌说的话。 就跟突然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能听到了似的。 陆岌的嘴唇一张一合,幅度不大,吐字缓慢,声音轻柔。 “爹娘不站出来说是他做的,我便就当不是他做的。” 陆崇气得像是快要发疯,不知道又说了什么,陆岌淡淡地笑了一下:“若是真的,左右两个儿子,保下二哥,总比留下我这个病秧子短命鬼要划算些。” 一直到回了安苑,程岁杪还在想陆岌说的那句话。 心里难过得紧。 偏偏陆岌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 他没有换下新衣裳,在镜子前站了站,叫程岁杪到身前去,问他:“我好看吗?” “好看。” 程岁杪不经思索便脱口而出。 陆岌生的好看,什么颜色的衣裳给了他都只会增色,只是多少的问题。 今日这朱红若穿在别人身上就只是“艳”,而穿在陆岌身上就是“艳丽”。 “我娘原来最喜欢穿红色。” 程岁杪微怔,“少爷的母亲一定很美。” “是很美。” 陆岌提到母亲的表情和语气并没有太大的变化,程岁杪拿不准他是不是在难过,但在今天这个日子里跟他说起这些,心里不好受是一定的。 “但我从没见过她穿红色。” “怎么会?不是最喜欢穿的颜色吗?” “那是她出阁前最喜欢穿的颜色,后来嫁到陆家,祖母说她穿红色是艳压群芳没错,但不庄重,陆夫人需要的是庄重而不是艳丽,因此不让她再穿。” 程岁杪沉默听着。 这样想来,似乎陆岌的母亲跟老夫人相处得并不融洽。 但陆岌的母亲应该是听话的,不然陆岌不会没有见过她穿红衣的样子。 陆岌低头去解腰带,程岁杪赶紧走上前去帮忙。 却没想到低头的空档,被陆岌抓住了手。 “岁杪,你会离开我吗?” -------------------- 第48章 可能 鉴于陆岌的表情过于认真,程岁杪一时之间不敢开口给出肯定的回答。 他期待着有人在这个时候敲门打断他们的对话,或者陆岌自己不再等待他的回答,换下一个话题最好是直接忘了这个问题。 可惜什么都没有发生,陆岌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答应过少爷的……” 陆岌不置可否。 “我想听你再亲口说一遍。” 程岁杪笑笑,故作轻松,终于说了陆岌希望听到的话。 ——“我不会离开你的。” 他不知道陆岌在害怕什么,但是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陆岌一定是在害怕着什么的。所以才会想要抓住他的回答。 除夕家宴。 比程岁杪想象中无聊得多。 陆岌说得没错,这一次全是家里人,没有外来的客人,所以也并未男女分席。 值得一提的是,陆岌中午就换下了那袭红衣,穿了他以前惯常穿着的衣服。 程岁杪远远站着,还是会忍不住想到上午陆岌问出那个问题时候的样子。 陆岌的那个样子好陌生,让他觉得紧张,甚至头一次有了“或许陆岌有时候比隋雾更危险”的想法。 思及此,他甩了甩脑袋,企图把这些不安分的思绪都赶出去。 什么危险不危险的,那可是陆岌。 他当时只是想到了娘亲所以心情不好罢了,谁能做到心情好的时候跟心情不好的时候一个模样呢?陆岌是个人,自然也不例外。 脸上冰冰凉凉的,程岁杪伸长了脖子往外看,这才发现又下雪了。 方才起了风,风把雪花推到了他脸上。 瞬间化了。 先前不觉得,站得越久越冷。 他搓了搓胳膊,转个头的工夫,发现陆岌在对他招手。 程岁杪赶紧迎了过去,附耳上前。 “你不必一直在门外等我,找个暖和的地方躲懒去吧,注意看着这边,散了过来接我就行。” 程岁杪刚想开口回绝陆岌这个体恤他的提议,看到了旁边陆崇古怪含笑的眼神。 “啧啧啧,真不怪别人多想,你看看这么多人,谁会在乎随从受不受冻?” 程岁杪对他阴阳怪气的话语已经无感了,陆岌也是一脸随意。 “若不专门跟他说,他真的会一直等下去,其他人早去了别处,你看谁还像他一样傻傻地待在那儿?” “我们家长溪不也还在那儿呢。” 陆岌罕见地白了陆崇一眼。 程岁杪不觉得这是在犯傻,这是他应做的事,何况陆岌和别人的情况不一样,他很担心自己如果不守在陆岌身边,陆岌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不能第一时间发现。 “少爷,没事的,我不冷。” “我看着你冷。” 陆岌用毋庸置疑的语气开口:“去,带上长溪,去别处窝着,别在这儿让我看见了就冷得哆嗦。” 挟恩图报的他 第50节 程岁杪暗暗瞅了一眼陆崇,陆崇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笑嘻嘻的:“行了,去吧,叫上长溪那个傻小子,然疏这边有我,你不用担心。看着人散了你们就过来。” “……好吧。” 程岁杪乖乖出去把他们的吩咐跟长溪说了,长溪舒了口气,搓着手拉他往别出去。 “你知道哪儿暖和吗?” “偏厅没人,但肯定烧了炭火,咱们在侧门待着,不会让人发现,那里暖和。” 长溪果然有经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 程岁杪向前辈长溪请教:“往年都是什么时候结束啊?” 他已经有点儿困了。 唯一庆幸的是出门前陆岌让他吃了东西,现在肚子不饿。只要肚子不饿,一切都好说。 “不会太晚的,老夫人熬不了太晚,她一走,老爷夫人再各自说些话,所有人也就散了。” 程岁杪点了点头。 他跟长溪不熟,最开始陆崇看起来并不喜欢他,程岁杪觉得自己也不该和陆崇的下人走得太近,他这个衰衰的体质万一连累到谁就不好了。 可现在陆崇似乎对他改观了,两个主子接触本来就不少,程岁杪这才发现长溪是个自来熟。 他不再发问,长溪却说个不停。 “……往年就是这样,正席没什么热闹的,走个场面,散了之后,谁跟谁关系好再私下聚着守岁。” 程岁杪想象不到陆岌守岁的样子,安苑总是冷冷清清的,但他真的很喜欢那里。 “三少爷会跟我们少爷守岁吗?” 长溪一脸的一言难尽:“我们三少爷今日出门前秋水阁里的两位夫人还在撕吧呢,问他晚上去谁那儿。” 那应该是没机会去安苑…… 也好,以陆岌的身体情况,最好别守岁。 但是他有所求啊…… 还不知道该怎么跟陆岌说。 程岁杪脑子里又闪过上午陆岌的那张陌生的脸。 他拉了拉长溪的袖口,叫他。 “长溪哥,你见过……以前的大夫人吗?” 长溪微微愣了一下:“你是问大少爷的娘亲还是二少爷和六少爷的娘亲?” 程岁杪答:“我们少爷的。” 长溪点头,“见过的,不过那时候我年纪还小,比你现在小上许多呢,有点记不太清了。” “嗯……记得她长得什么样子吗?” “美啊,跟天仙似的,虽然不记得具体的样貌,但是给人的感觉是不会忘的。当时大夫人说话轻轻柔柔的,唱歌一样,小孩子都喜欢听她说话。过年的时候,还给我们好多好多压岁钱。我记得我刚跟着三少爷的头两年,大夫人还在,我拿到手的压岁钱比月银和三少爷赏我的钱加起来都多。” 程岁杪微笑着听着,追问:“后来呢?” “后来?” 长溪想了想,看起来觉得有点儿可惜。 “老夫人说大夫人那样做不妥,陆家是有钱,对下人也可以出手阔绰,但每个人也给的太多了,说不定会让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思,给陆家所有人招致灾祸。” “不不,我是问,大夫人后来发生了什么?” 长溪想了想,回答他:“好像是生病,大家都这么说,突然就病倒了,然后回天乏术,人就没了。” 程岁杪沉默着,不再追问。 长溪看出了他在想什么:“你是想知道六少爷的事情吧?” 程岁杪张了张嘴,长溪阻了他。 “不用解释,都不用趴在安苑的窗户上看,谁都知道六少爷对你极好。就像刚才,三少爷也是好的,但若是没有你,没有六少爷跟你说的话,他就不会自己让我走。”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下人啊,守着主子是应该的。若是想偷懒,怕热怕冷,找地方躲,主子不生气是脾气好,也是我们运气好。若是主子生气了,动辄打骂,也是绝对没错的,因为我们本不该躲。” 程岁杪陷入了沉思。 “六少爷看起来,就没有把你当下人看。” 程岁杪眼睛盯着一处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看,声若蚊蝇:“是吗?” “是呀,他在里头坐着,你在外头站着,他还怕你冷了,还怪你不知道自己找地方躲懒,这哪里是对下人的态度啊?” 程岁杪看向长溪,问他:“那这是对什么人的态度?” 长溪一时咋舌,咽了咽口水,似乎不知道具体该怎么跟他说。 “你说吧,长溪哥,咱们也算是朋友吧?” 长溪看起来真的很为难。 他支支吾吾了好一阵子,才组织好言语。 “三少爷说,六少爷其实是喜欢你,就是跟他喜欢两位夫人一样的,怕你冷着,饿着,给药吃,给钱花,这可不是一模一样么。” 程岁杪低着头不说话了。 长溪看热闹的心思却彻底起来了,无法湮灭。 “你们家六少爷到底有没有跟你说过……这些意思的话呀?” 看来不止长溪,其他人也整日对他们的关系多加猜测。 程岁杪摇头:“六少爷是对我很好,但什么也没有说过,而且,也从没对我索取过什么。” “会不会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程岁杪看了他一眼,长溪轻轻抽了自己嘴巴一下。 “我就是嘴快,真没别的意思。” 程岁杪收回目光,“六少爷很好,好的像天上的神仙,他给了我很多东西,从来没问我要过什么。” 说完,程岁杪又想到了那个问题。 其实也不是什么都没要过的,陆岌今天才问他要了个答案。 早些时候,他只觉得陆岌好,但也想过,若陆岌对他好是想跟他睡觉,那也是没可能的。 可现在…… 程岁杪有点儿不确定了。 他希望陆岌好好活着,也有些依赖他给他的好,他不想看到陆岌吐血,梦里也不想,他就想陆岌长命百岁。 如果……如果以后陆岌真想跟他睡觉,他还会那么义正言辞地拒绝吗? 程岁杪脑子有点儿乱。 长溪看着他举棋不定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三少爷喜欢那两位夫人,常说希望她们一直身躯窈窕,相处和睦;夫人们喜欢三少爷,却常问他要钱,问他要诗。你呀,跟我条件差不多,六少爷跟三少爷一样,可他对你那么好,却什么都不问你要,看起来,他真的是很喜欢你呀。” -------------------- 第49章 翻墙 长溪的话,就像一只手直接从程岁杪的喉咙伸进去,准确地找准了位置,捏住了他的心脏。 程岁杪骤然感觉头晕眼花,呼吸急促起来。 但长溪并没有在看他了,他往门口的位置走了两步,侧身问程岁杪:“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那些话已经过去了。 说者无心,听者窒息。 程岁杪放缓了呼吸,问他:“什么声音?” “就像……什么重物闷闷地砸在地上的声音……” 程岁杪什么都没听到,他甚至觉得自己还有点儿耳鸣,都是因为长溪刚才说的话。 可他无意中往门外瞟了一眼,身躯微震,不知道是自己看错了还是那个真的…… “长溪哥,我突然肚子痛得厉害,我先离开一会儿,马上回来。” “啊?”长溪一脸莫名:“那我陪你——” “不用了!我一会儿就回来,你留在这儿随时等着看主子们有什么需要,帮我先照顾一下少爷。” 程岁杪急匆匆出门,看起来还真像内急的样子。 长溪根本还来不及追,一眨眼的功夫,程岁杪人就不见了。 程岁杪害怕长溪追出来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跑得飞快,到拐角处停了下来,回身左右看了看,见没人跟过来才稍稍放心了些。 他不确定刚才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但是—— “隋雾——” 程岁杪把手放在唇边,轻轻呼唤那个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明显不该存在的年轻人。 四下无声,无人回应。 程岁杪轻轻舒了口气,那应该就是他自己眼花看错了吧。 谁知道他抬脚准备往回走,突然有人轻轻拍了一下他左边的肩膀。 程岁杪下意识向左看,但他的左侧根本没有人。 等他反应过来之后,立刻看向右边,但右边也没有人。 再看向另一边,隋雾正笑眯眯地立在那儿看着他。 挟恩图报的他 第51节 程岁杪大惊失色。 “真的是你啊!” 他虚虚捂住嘴瞪大了眼睛看着隋雾。 隋雾轻巧地点头,“我还以为你没看到我呢。” “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 不知怎么的,程岁杪突然紧张起来,可是看隋雾老神在在的样子,好像一点儿也不紧张,他又很快放下心来。 也对,隋雾是谁啊? 他才不用自己这个无名小卒去为他担心。 纵使方才开席之时没有见到他,也没有听闻今晚陆府来了客人,但是隋雾现在站在这里,只能说明他是在开席之后过来的。 “你怎么除夕之夜跑到陆家来了?” 今晚不是万家团圆的日子吗? 听说大户人家尤其在意这些,就像陆岌,明明身体不好应该在自己院子里静养,也要被抓出来参加家宴。 “我来找你啊。” 程岁杪眼睛瞪得老圆,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竟然一时之间突然变成了一个小结巴。 “你,你,你……你不会……你不会是翻墙进来的吧?!” “啊。” 隋雾看起来今日心情不错,看着程岁杪轻轻点了下下巴。 程岁杪意识到自己犯了错,大错特错。 他立刻闭嘴不再言语,转身就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隋雾亦步亦趋跟了上去,“你怎么突然就走了啊?你有急事啊?” 他!竟然还有脸说这种话! 程岁杪一瞬间只觉得晦气! 刚才就应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没看到他,为什么要出来找他呢?为什么?! 隋雾在除夕之夜,所有陆家人都在家宴上的时候,翻墙进入陆府,他有什么目的? 而自己,在发现了隋雾无缘无故出现在陆府之后也不能告诉任何人,因为隋雾的身份他根本得罪不起! 所以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呢? 我刚才就应该真的去茅厕,或者……一直留在陆岌身边。真是该死! 隋雾见他不回头也不言语,一副如临大敌只想逃的模样,直接抓住了程岁杪的胳膊,让他逃无可逃。 “你去哪里啊?为什么不理我?”他的语气听起来竟然有点儿委屈。 他还委屈上了?! 程岁杪走不了了,只能停下来看着他。 隋雾额前的发丝乱了,微微遮住了他半只眼睛, 他目光澄澈,似乎心里装着的,都是美好的事。 “我什么都没看见,隋公子,你就当没看到我,想做什么赶紧去做,做完赶紧走,放开我,好吗?” 隋雾果然放开了程岁杪,眼神似乎有点儿受伤,但是下一刻又上手如之前一样抓住了他。 “不行,我一放开你你就要跑。” “我不跑留在这里被人发现说不定会没命的……” 隋雾看起来非常有耐心,而且一点儿也不害怕。 “有我在这儿,谁敢要你的命?” 他积极安抚着程岁杪的情绪:“我观察过了,这里这个时候不会有人来的,你放心。” 隋雾另一只手伸进袖子里拿了个什么东西出来。 “我只是想给你这个。” 程岁杪转头去看。 只看到轮廓似乎是个小东西,但究竟是什么他还看不清楚, 他动了动胳膊:“你先放开我吧。” 隋雾撇了撇嘴:“那你答应我,不能跑。” 程岁杪叹了口气:“我现在脑子冻清楚了,哪怕你此刻大喊一声,所有人发现我跟你站在这里,没命的也只会是我不会是你。” 他确实想清楚了,无论隋雾翻墙进来有什么目的,现在的目的都一定是跟他说话,那么自己就听他说完,说完让他赶紧走。那样最稳妥,比躲着他他半天不走强多了。 隋雾这才放开程岁杪的胳膊。 程岁杪顺手接过他另一只手上一直拿着的东西,是个小锦囊。 他疑惑地看向隋雾。 隋雾催促他:“你打开看看呀。” 程岁杪听他的话,把那个小锦囊打开后,把里面的东西倒在自己掌心。 是一颗褐色的小珠子,还穿了绳,看起来应该是可以佩戴的。 程岁杪在隋雾的目光注视下,把那颗小珠子放在鼻尖嗅了嗅,有一点点淡淡的清香,有点儿像竹子的香气,又莫名带着一丝甜。 “这是什么?” “给你的新年礼物。” 程岁杪愣住了,他咽了咽口水。 “你翻墙进来,不会就是为了给我这个吧?” 隋雾点了点头:“你又不出门,我准备了好久,都没有机会给你。” 程岁杪张了张嘴,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虽然这东西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是隋雾这么郑重地送过来,肯定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这份礼物无论是本身价值,还是附加的意义,都不是他能承受的。 “我不能要。” 程岁杪此刻也顾不得抓紧时间打发隋雾离开了,直接把礼物退了回去。 “为什么?”隋雾似乎完全不能理解:“你陪我吃了饭,也给我了礼物,我该礼尚往来。” 程岁杪回想了一下,不禁无语扶额:“隋公子,我那只是几句吉祥话啊,而且吃饭也是你出的钱。” 他说:“我什么都没有给过你。” 可是隋雾却说:“你给了。” 程岁杪疑惑了,又想着他指的可能就是那几句吉祥话。 “那只是几句话,根本不值钱。” “这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呀。” 程岁杪想还,可是隋雾就是不收。 他不敢继续跟隋雾这样拉扯,听到他笃定的话语之后,迟疑着看向掌心。 “这到底是什么?”他问。 隋雾眼珠子转了转,开口道:“心流珠,一种……植物炼化出来的,但你别看它小小一颗,你带在身上,夏天蚊子都不会近你的身。” “……” 真的假的? 无论是真的还是假的,说实话,程岁杪有些心动。 在炎炎夏日,他确实格外受到蚊子们的青睐,如果这东西真的有用…… “真的。”隋雾看他半信半疑的样子,继续开口解释:“它就是个防蚊的作用,我看你细皮嫩肉……哦不,我是说,我自己夏天的时候就很容易被咬,觉得这东西有用,就拿来送给你,不值钱的。” 程岁杪提溜起那颗什么心流珠看了看,闻着味道不赖,如果只是防蚊的作用…… 看起来确实是不名贵但又很实用的礼物,自己收着倒也没什么不行。 “……但你也不用为了送我这个,在今天翻墙进来啊,下次见面的时候再给我不就行了。” “不行。” 隋雾答得飞快,看到程岁杪不明所以的样子,他笑了笑:“这是新年礼物,非得今日送你不可。” 他摆了摆手:“好啦,不是担心我被人看到么?我这就走啦。” 他们二人所在的位置,正是一面围墙边上。 程岁杪还想问更多,隋雾已经一跃而起,跨在围墙之上。 “你……” “回去吧。” 隋雾对他笑:“祝程岁杪程公子:新年快乐,身体康健,心想事成。” 言毕,程岁杪还在发愣,隋雾已经跳到了围墙另外一边,连他的一点衣角也看不到了。 只有程岁杪手里的锦囊和那颗小珠子能证明隋雾确实来过。 他一个人站了一会儿,觉得冷,这才抬脚往回走。 在那之前,那颗心流珠被程岁杪戴在了脖子上。 -------------------- 挟恩图报的他 第52节 第50章 喝醉 长溪见程岁杪回来,赶紧招手唤他过去。 程岁杪发现长溪身边多了五六个他不认识的人,看起来长溪就算认识,也不熟悉,那些人看到他,面面相觑,没有一个跟他打招呼的。 等程岁杪走过去,长溪小小地松了口气。 “怎么了?” “我也不晓得为什么一下子这么多人都跑到这里来了,还拉着我问东问西的,一刻不得闲……” 程岁杪问长溪:“他们都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你刚走那会儿。” 长溪想到什么似的:“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啊?” 程岁杪做出了不大好意思的表情,企图蒙混过关,事实上长溪也没再多问。 古怪的是,程岁杪回来以后,那几个多出来的人没一会儿陆陆续续的又出去了,没见再回来。 “……这是怎么回事啊?” 连长溪都发觉事情不大对头,泛起了嘀咕。 程岁杪紧张地咽了下口水,不晓得为什么,这些巧合一起出现,他就认定了不可能是巧合。 那些人出现在这里是有原因的,那么离开也是有原因的。 是因为他?那几个人是隋雾找来的? 虽然程岁杪不久前还对隋雾用这种危险的不计后果的方式给他送新年礼物表示感动,但如果他能在陆府门外穿插眼线,那么在陆府内部是不是也可能有他的人? 程岁杪不懂什么当朝权贵的党争游戏,但只是想到隋雾把自己的人放在陆府,他就莫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在陆府待了这么久,这么多公子小姐,除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陆崇和陆岌,以及未出阁的两位小姐,认真跟着老爷陆予棋做事的人就是陆岚和陆岸了。 可他们无一例外都是为了家里的生意忙活,也没听说谁刻意结交权贵。 陆老爷虽然对隋雾的态度略显谄媚,但隋雾的身份摆在那里,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就算为了表面过得去也不可能薄待了隋雾。 所以隋雾往陆府放什么眼线?这有什么重要的不为人知的作用吗? 从芸城到京城那么那么远,程岁杪感觉那是一个自己这辈子根本不会去到的地方。 而隋雾来自京城,莫非他对自己这么好,跟这是有关系的吗? 发现问题了,可是程岁杪凭借自己的能力根本想不出答案。 他还平白多了些苦恼…… 程岁杪和隋雾之间的那些你来我往,他从来没有对陆岌隐瞒过。 不久之前他还在迟疑到底要不要告诉陆岌今晚隋雾翻墙进来的事,还没想好呢,这又多了一个烦恼,那些人很刻意,如果他们真的是隋雾的人,自己不跟陆岌说,那就是叛主。 “你想什么呢?”长溪搓着手用胳膊肘轻轻撞了程岁杪一下:“怎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程岁杪傻笑两声:“有吗?” 虽然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告诉陆岌,反正不可能告诉长溪,还是得轻飘飘地蒙混过关。 “可能是外面太冷了,我人都要冻傻了。” 长溪跟他说起了别的事,下人之间的闲话,他提到了花穗,程岁杪耳朵动了动。 “三少爷找人把他们赶出芸城了。” 他们,指的是花穗和木谦。 “赶出芸城?” “嗯。”长溪说:“那丫头看着伶俐,在安苑也待了那么久,三少爷还以为她和六少爷假以时日真的能成呢,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 程岁杪没有言语。 除夕之夜提到那个人,他原本就在困惑之间游离的心情即刻变得更不怎么样了。 以前他对花穗是有亏欠的,就像长溪说的,没准儿假以时日,她和陆岌真能成,可自己的出现让她的梦醒了。 可无论怎么样,上次她可算是狠狠推了陆岌一把,让他吐了血,那些都要算到她头上。 这些时日足够程岁杪想清楚了,相比起自作孽被赶出府的花穗,他对不起陆岌的地方多了去了。 长溪轻叹一声:“有些人就是没有那个命,如果她在秋水阁说不定还有做主子的机会,但……被六少爷高看了一眼,自己就晕晕乎乎落到了云里雾里,不晓得自己是谁了,梦醒后摔得那么惨,也怪不得别人。” 程岁杪问长溪:“三少爷让人把他们赶出芸城,他们就不能自己再回来了吗?” “哪儿敢呀。” 长溪压低了声音朝程岁杪靠了靠:“那天你们安苑的事情一出,被三少爷知道,他都气疯了,恨不得杀了那两个人。但毕竟是陆府出去的,不能落了草菅人命的把柄在谁手上,所以只是使计赶走了,赶远了些。而且,三少爷那天跟我说,他想明白了,这件事夫人老爷也是默许的,那两个人,铁定回不来的。” 程岁杪深吸了一口气,凉气入了肺腑,说不出是痛快还是不适。 “诶,好像散了。” 长溪伸长了脖子往外望,程岁杪跟着他往外走。 前面似乎的确散席了。 程岁杪和长溪不敢再偷懒,赶紧回到了各自的主子身边。 陆崇喝了酒,被长溪扶着起了身,嘴里呜呜哇哇低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路过程岁杪的时候,陆崇好像被什么绊了一下,差点儿栽倒在地上。 程岁杪眼疾手快扶了一把,陆崇的脑袋在他肩膀上磕了一下“哎呦”了一声,还好闹出的动静不大。 陆崇哭丧着脸捂住额头看向他:“诶,小岁杪?你怎么在秋水阁呀?然疏呢?” 程岁杪被他这个新鲜的称呼叫懵了,他下意识就去看陆岌,陆岌安安静静地仰头看着他们,并不言语。 “哎呦,三少爷,我们还没回去呢。” 长溪压低了嗓子,附在陆崇耳边叮咛:“您可别说话了,一会儿让老爷看见,要数落您的,走走走,我们赶紧回去。” 路过程岁杪的时候,长溪朝他点了点头,程岁杪回了个眼神。 等闹腾的主子走了,程岁杪赶紧去拿陆岌的斗篷帮他披上。 陆岌一直看着他,不说话,程岁杪不合时宜地想到了隋雾,有点儿不敢去看陆岌的眼睛。 偏偏陆岌就想看着他似的,他往哪儿走陆岌就往哪儿看。 程岁杪看了看四周,人走得差不多了。 “少爷,我们该回去了。” 他还有一件事要跟陆岌说,已经有点儿来不及了。 陆岌朝他伸出了手,程岁杪愣了愣,这是要让他拉一把自己的意思? 程岁杪拉住了陆岌的手,以为会是冰冰凉的触感,没想到还挺暖和。 陆岌借力站了起来,还是不说话。 程岁杪一开始以为陆岌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但看着他平静的表情又不太像。 陆岌并不松开他的手,哪怕现在没什么人了,程岁杪还是觉得不妥,轻轻挣了挣,但不知道陆岌哪儿来的力气,他根本挣不开。 “少爷。”程岁杪小声叫他:“你先松手,我扶着你走。” 陆岌看着他缓慢地摇了下头,像耍赖一样。 程岁杪也没办法,只能让陆岌牵着走,但把他们紧握的手藏在了陆岌的斗篷下,希望不要被别人看出来。 隋雾来的时候雪已经停了,现在也没再下。 “少爷,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陆岌不回答,现在也不看他了,低头看着黑漆漆的路。 又走了一段,程岁杪发觉不对。 陆岌的手比平时暖和,人看起来是清醒的,可实际上似乎是迷迷糊糊的。 程岁杪停下脚步,陆岌仍旧拉着他的手,也乖顺地停了下来。 还用那双水一样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 程岁杪此刻也顾不得什么了,他盯着陆岌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抬起另一只自由的手抚上了陆岌的额头。 温度似乎确实如他所想有点儿高。 他又顺势摸了摸陆岌的脸颊,也是烫烫的。 如果不是冻坏了发烧的话…… 程岁杪看着陆岌清凉的眸子,鼓足勇气微微垫脚将鼻子凑到了陆岌唇边嗅了一下。 “该死……” 程岁杪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三少爷就坐在你旁边,你喝酒他拦都不拦一下的吗?!” 陆岌仿若没听懂,耳尖微动,脑袋偏了偏。 程岁杪叹了口气,难怪一路上奇奇怪怪的也不说话,原来是喝醉了。 他……陆岌喝的那些药……他能喝酒吗?不能吧? 实际上程岁杪也不太确信自己的判断,他没有见过陆岌喝酒的样子,陆岌一直在喝药,其他人似乎也都默认了他不能喝酒,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该喝的不该喝的,喝都喝了。 都怪陆崇! 程岁杪微叹一口气,稍稍退后了一些,陆岌所有奇怪反应有了合适的解答,还是让他松了口气的。 接下来就按他的意思拉着手赶紧送他回去吧。 “嗯?唔!” 程岁杪的思绪还在游离,脚跟刚刚着地,身体才离陆岌远了些,发现他把自己的手放开了。 可是就在下一刻,那只自己牵过的手突然揽住了程岁杪的腰,狠狠把他带向另一个方向。 紧接着,程岁杪的双唇贴上了陆岌微凉的双唇。 还在惊愕之时,他感觉到了嘴唇上微凉的湿润。 挟恩图报的他 第53节 -------------------- 第51章 夜行 等程岁杪和陆岌回到安苑的时候,天空中又悠扬地飘起细碎的雪沫。 然而程岁杪对这一切无知无觉,木团刚好看到他们回来,立刻迎了过来。 等陆岌被木团领着回到房间,程岁杪还呆呆地站在门外回廊上。 木团出来了,他还维持着之前的模样。 “怎么了?”木团凑到程岁杪身边发问:“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程岁杪方才如梦初醒,“没有。” 可他的嘴唇因为开口说话而上下触碰之时,那种濡湿微凉的感觉又回来了,挥之不去。 木团奇怪地盯着他看:“那你还不打算歇息吗?” 歇息?程岁杪看向那扇已经被木团顺手关好的门,心脏加速跳了起来。 和陆岌共处一室…… 程岁杪甩了甩脑袋,强行要求自己暂时把一切抛诸脑后,他还有重要的事情没做完。 “少爷喝酒了,好像喝醉了。” 程岁杪的脑袋被冷风一吹清醒了不少,他讲出了陆岌和陆崇让他和长溪暂时离开的事,说:“……我没看着少爷,不知道他喝了多少,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啊?” 实际上他更想问的是—— 要不要去请大夫? 木团恍然似的笑了:“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六少爷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怪怪的? 程岁杪眼皮一跳:“什么意思?”从木团的语气来看,陆岌以前难道也喝醉过吗? “没事,虽说六少爷最好是不要碰酒,但他喝也喝不了多少,你看他身上都没有多少酒味儿,一点点没事的。” 程岁杪嗓子有些干了:“六少爷喝醉酒之后,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吗?”例如乱亲人。 实际上他更想问的是,等他清醒过来之后,还会记得那些事情吗? 木团一脸迷惑:“不会啊,六少爷只要喝一点点就会醉,但他醉了就只会像刚才那个样子一样一声不吭,等他酒醒了就正常了。” 程岁杪无语凝噎。 合着陆岌平时喝醉了也不发酒疯啊,难得的这么一次就被自己给撞上了。 或许是因为陆岌喝醉的机会不多,所以才没那么多机会犯错呢? 他是不是把自己认成是别的什么人了? 还是没觉得自己亲的其实是个活生生的人? 程岁杪心里有点儿乱。 木团问他:“还不赶紧去洗洗好好休息一下?” 程岁杪似有难言之隐,想了想,这事不能先斩后奏,他跟木团说:“我想出城一趟,去趟潭蔚寺,给我的家里人祈福。今夜难得,若少爷没有喝醉我必然要跟他说,但是现在……” 今夜,或许在此时此刻,城西潭蔚寺,城北凌建寺,就已经有很多人去了。 想表明自己虔诚的心,和其他人相比现在或许有点儿晚,但程岁杪没打算跟谁抢什么头一炷香的机会,做其他事还是足够早的。 木团看着他,等他说完。 “我还是想去一趟,可是这事怎么跟少爷说呢?若早知道他也会喝酒,我就应该早些跟他说。” “无碍,你别急,这事不难。” 木团问他:“可是你一个人打算怎么去呢?” “我可以骑马。” 程岁杪说,“我小时候骑过马,可是……我需要一匹马。” 如果陆岌清醒着的话,这些就都不是问题了。 程岁杪突然发现,他已经开始自然而然地依赖陆岌对他的各种安排。 就如此刻,如果陆岌没有醉喝醉,他说明去意。 他笃定陆岌不会阻拦他,甚至还会在确认了他需要一匹马的时候,让人立刻给他牵来。 如果没有陆岌,程岁杪根本是寸步难行。 木团再三确认他真的会骑马不是在胡说八道之后,松了口风,“那我让木圆跟你一起去。” “不不不,我自己真的可以。” 木团看起来并不赞同他一个人深夜出府,还是去城西那么远的地方。 “让木圆跟你一起去,少爷如果清醒着,大抵也会这样安排的,你等着,我去叫木圆。” “不用了。”程岁杪拉住了木团,“他好不容易有休息的时候,不用叫他了,我自己真的可以。” 木团还在迟疑,程岁杪今夜急需个人独处时间,他脑子里毛线一样乱成一团,剪不碎理不开。 反复保证自己一定不会有事之后,木团终于退让了。 “好吧。”他从自己衣裳上摘下一个牌子,交给程岁杪:“若有人为难你,你就亮出这个,对来人道明自己来自陆府,一般就不会再有人为难你了。” 程岁杪没有拒绝,默默收好,“谢谢。” 木团摇了摇头:“我让人去给你牵一匹马来。” 很快,一切准备就绪,程岁杪在陆府门外翻身上马,比想象中害怕一些,他的身体微微抖了抖。 程岁杪没有说谎,他是真的会骑马,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平时不说,不是没有机会显摆,而是怕出丑。 前几日他已然决定了今晚要去潭蔚寺,也想好了要一个人骑马去,其实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没成想坐在马背上,竟然还会被吓成这个样子。 要抓紧时间。 程岁杪握紧手中的缰绳,眼前却出现了陆岌微凉的嘴唇,和…… 他闭了闭眼睛,想把那些统统从脑子里扔出去。 程岁杪深吸一口气,夹了下马腹,马儿轻快地超前奔去。 骑马到底是比驾车快的,只不过程岁杪到的时候,潭蔚寺已经人满为患。 不用看他们的方向也知道,必然都是等着上头一炷香的。 程岁杪不跟他们挤。 他把马拴好,抖落了肩头落下的雪,站在人群之外揉了揉脸。 深吸一口气,吸入肺腑的除了冰冷的凉意,还有寺庙中浓重的香火味。冰凉掺着禅意,让程岁杪浮躁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程岁杪一夜没睡,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原本打算离开,却发现某个神殿内人恰好不多。那里还有一个位置,他不假思索过去跪下,闭着眼睛对着菩萨许愿。 希望家人一切顺利,希望他们可以尽快相见,希望他的朋友们人生中都不要有坎坷需要面对,希望……陆岌的身体一日比一日更好,万事顺意。 程岁杪虔诚地磕了三个头,抬头见菩萨神像慈眉善目正望着自己,心中却又想起那个吻来,莫名其妙心中生出了惊觉的惧意。 待程岁杪回到陆府之时,已然天光大亮。 一夜的奔波让他身心俱疲。 这个时辰,陆岌应当已经起来了。 程岁杪记得大年初一,陆府的公子小姐们是挨个要给父母和祖母请安的。 唯独陆岌破例不用去,因为今日对他来说除了是大年初一还是另一个不同寻常的日子。 而在今日,大家都会避免在陆岌面前谈到那个日子,只会说起大年初一这一个具象化的意义。大家都在回避,装聋作哑。 程岁杪揉了揉眼睛,感觉自己困得不行了,好像马上要晕过去了。 他低着头眯了眯眼睛,发现了脚边有一支金钗。 不知道是谁留下来的。 程岁杪蹲下身捡起来拿在手里细细端详,这样式,不可能是哪个丫鬟的东西。 不是哪个小姐,就是哪个夫人的。 程岁杪拿在手里,打算回到安苑后交给陆岌,让他安排其他人去找失主。 结果没想到拐了两个弯,还没有回到安苑的时候,就看到了失主。 “你们都给我看仔细了没有啊?那可是娘给我的,快找!找不到的话,你们几个今天谁也别想吃饭了!” 陆怀茵带着三个丫鬟沿路弯腰低头跟地面打转,她容色焦急,头发都乱了还不自知。 真是倒霉! 大年初一,一出门就丢了那么名贵的钗。 陆怀茵想,这难道是在提醒她什么吗?是预示着什么吗? 她冷哼一声,刚想呵斥丫鬟们跟着她怎么能如此不上心,陡然间眼前突然出现一只男人的手。 “是我的钗!” 陆怀茵下意识拿过男人手里的东西,惊喜若狂过后抬起头,这才看清楚手的主人是谁。 “怎么是你?” 程岁杪发丝稍显凌乱,眼底有轻微的乌青,像是一夜没睡,眼底全是遮掩不住的倦意。 “五小姐新年好。” 陆怀茵看着他微微愣了神。 为什么明明他看起来那么憔悴,却……有点儿好看。 挟恩图报的他 第54节 程岁杪这小子长得的确好看,陆怀茵一早就知道了,但没想到今日一见,她还是被晃了神,而且,陆怀茵今日才发现,他的声音也挺好听的。 “这是小的在留香阁门外的长廊捡到的,应当是五小姐在找的东西吧?” 陆怀茵低头去看手里的钗,乖顺地点了点头:“我要去给祖母请安,刚刚是走过那里。” 她开口问:“看你这样子,是刚从外面回来的?” 程岁杪不想多说,他“啊”了一声,微微颔首。 陆怀茵却还看着他,程岁杪睁大眼睛又道了声:“五小姐新年好。”紧接着他说:“若没有其他事能帮得上忙,小的就先回安苑了。” 等程岁杪都走远了,陆怀茵才后知后觉一样,说了句“好”。 -------------------- 第52章 请求 程岁杪一进安苑,首先看到了东张西望的木圆。 见到他跟见到救星一样迎上来:“你怎么才回来?” 程岁杪看到了他不同寻常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忙问:“是少爷有什么事吗?” “没有。” 木圆顿了顿,“一大早就来了位客人,六少爷正在会客呢。” 客人?这么早,谁会来? 程岁杪下意识想到了陆崇,但很快回忆起刚才遇到的陆怀茵,觉得不大可能是陆崇,他跟陆怀茵一样,此刻应当在老太太院子里坐着呢。 “去换身衣服,见客去吧。” “……哦,好。” 这话听着古怪,但程岁杪想,或许是因为他一夜未归,又或许是因为昨夜那个他很想忘掉的吻。 木圆古怪的表情兴许就代表了陆岌对他的态度。 可是当程岁杪换好衣服走进偏厅看到坐在陆岌对面的客人时,他才想明白木圆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表情,那样的眼神。 先回头的是陆岌,然后隋雾才抬了头。 “你怎么才回来?” 程岁杪在隋雾的注视下自然而然走到了陆岌身边站定:“我……” 看到陆岌面色如常,他似乎不记得昨晚发生过的事情了。 程岁杪悄悄松了口气,继而很快想到因为陆岌醉酒神志不清,他出门并没有直接告知陆岌。 “少爷,我昨晚出门前是跟木团说的,因为那时你……” “先不说那个。” 陆岌拉着程岁杪的手腕,让他更加靠近自己,隋雾的目光悠然落在陆岌的手上。 自程岁杪进门,他还一句话都没说过。 “你来看看,这局谁会赢?” 程岁杪一进来就看到了隋雾和陆岌在下棋。 他看着陆岌的手,又想到了昨夜,在那个吻落下之前,陆岌一直牵着他的手不肯放。 他不记得了。 明明该是庆幸的事,不晓得为什么,程岁杪有一点点黯然神伤。 他瞥到了陆岌的眼神,这才赶紧把目光落在棋盘之上。 看得出来,这盘棋下了有一段时间了。 “这……少爷和隋公子的实力旗鼓相当,我不会下,也看不出来。” 陆岌嗔他一眼:“我不是教过你下棋吗?” 有那么几天,陆岌确实一时兴起教过程岁杪下棋,但是他现在内心并不安宁,精神也过于紧绷了,也确实什么都看不出来。 “我……学艺不精。” 程岁杪说:“辜负了少爷的教诲。” 陆岌松开了他,笑了一声:“只是出去一趟,怎么这样如临大敌一般?” 程岁杪摇摇头,根本不敢去看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的隋雾。 隋雾前一夜翻墙进入陆府的事,程岁杪还没有跟陆岌说,他没有想好要不要说,又因为当时陆岌神思不清…… 直到现在程岁杪也没有想清楚到底要不要告诉陆岌。 难不成隋雾一大清早跑来陆府就是为了看看他有没有出卖自己? 还是后悔了昨晚那么鲁莽的行为?等等,他当时是清醒的吗?不会也喝醉了吧? 程岁杪想不起来有没有能佐证这个猜想的细枝末节,至少隋雾当时看起来是清醒的。 两人继续对弈,你来我往,程岁杪垂头看着,困倦悄无声息涌了上来。 还好,一局结束了。竟然是平局。 “隋公子好棋艺,是陆某以貌取人了,还以为隋公子只是精通武艺。” “陆公子客气了,隋某用尽全力也只跟陆公子打了平手,虽棋艺不精,但还是能看得出来的,陆公子的实力并未全部展现,平局已是陆公子高抬贵手的结果了。” 陆岌看着隋雾笑而不语,程岁杪乖顺地站在一边。 隋雾和陆岌互相对视了片刻,朝身后的应墨伸出了手,应墨立刻递上一物。 “今日为正月初一,又恰巧是陆公子的生辰,为贺陆公子生辰,隋某上门叨扰,其实是想把此物送给最适合拥有它的人。” 程岁杪眼皮一跳,看向隋雾,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不知道这在陆府是忌讳吗?尤其!他还当面提! 程岁杪的目光实在不善,隋雾微愣一瞬,看着程岁杪笑了。 问他:“怎么?我做错什么了吗?” 发现陆岌也顺着隋雾的目光看向他,程岁杪猛然回神,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当众对隋将军独子怒目而视?不要命了? 他眨了眨眼,有些不知所措。 “岁杪。”陆岌叫了他的名字,又朝隋雾的方向点了点下巴,程岁杪会意,接过了隋雾手里的东西。 “隋公子不要怪他,是我平时把他宠坏了。” 隋雾表情僵了僵,道:“不会。” 陆岌还真的向他解释起来:“陆某身体不好的事,想来隋公子也有所耳闻,年少时有人为陆某起卦,言,某活不过十七,于是,年纪虽一年比一年大,每年今日却因陆某的缘故,许多人不敢提生辰二字。” 隋雾品了口茶,微笑道:“有人记挂着陆公子的所有事,陆公子应当开心才对。” “是很开心。” 陆岌一边说,一边打开了隋雾送给他的锦盒,“这是……” 程岁杪看到了盒子里形似人形的人参,诧异地看向隋雾。 这一看就是好东西,没想到隋雾竟然这么舍得。 做人很有诚意嘛。 程岁杪发自内心为陆岌觉得开心,看向隋雾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 但隋雾看起来并没有因为程岁杪的态度转变而觉得开心。 他神色淡然:“是野山参。早年蒙陛下体恤,将此参赐于隋家,我此番回芸城养病,父亲将它给了我,我没用上,希望陆公子能用的上。” “此物名贵,又是御赐之物,陆某不能收。” 陆岌把锦盒合上,推回给隋雾。 程岁杪只觉得可惜,他希望陆岌能收下,他看不出好坏,但听隋雾说那是皇帝赐给他们家的东西,想来必有与众不同之处,万一真的对陆岌的病情有所帮助呢? “陆公子得收。” 隋雾语气坚决,程岁杪无知无觉看向他。 “因为隋某有一不情之请需要陆公子成全,此物既是贺礼又是赔礼。” 陆岌似笑非笑:“哦?原来隋公子有备而来,要陆某成全什么?不妨直说。” 隋雾看向站在陆岌身侧的程岁杪,目光灼热,程岁杪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想要他。” 程岁杪身躯一震,往后退了半步,不可置信地看着隋雾。 为什么? 他不是……他不是一直跟隋雾说的很清楚吗?隋雾在这之前也一直表现得很尊重他的选择啊。 这是唱的哪一出? 陆岌闷声发笑。 “陆公子为何发笑?”隋雾的表情很严肃。 “以隋公子的家世,想找什么样的随从找不到?偏来要我的人,这一听只能是玩笑话,难道不好笑?” 程岁杪的表情也很严肃,他不觉得隋雾在开玩笑。 “隋某没有开玩笑。” 隋雾开口道:“若陆公子认为隋某的请求唐突,这支野山参还不足以表现隋某的诚意,无论陆公子想要什么,隋某都会为陆公子寻来,只求……允了隋某的请求。” 陆岌也不笑了,神色淡了下来。 程岁杪深知这种场合自己没资格说话,他心里有气,但也对陆岌有信心。 陆岌答应过他,不会把他送给任何人。他答应过的事,一定能做到。 挟恩图报的他 第55节 程岁杪非常奇怪隋雾这一反常的举动,明明昨晚见到他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是不是他的目的久久没有达成,他和他背后的人已经不愿意与他虚与委蛇了呢? 如此急迫地想把他要过去,必有蹊跷。 “隋公子是认真的?” “当然。” 陆岌抬头看向程岁杪,程岁杪朝他轻轻摇头,表示自己对此一无所知,他也不明白隋雾为什么突然这样做。 隋雾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脸色变得很难看。 陆岌转头看向隋雾,轻声开口:“隋公子找我要人,无非是觉得岁杪的籍契在我手上,他去哪里,跟谁走,都由我做主。” 他顿了顿,浅笑一声:“实则不然。” 陆岌说:“若岁杪自己愿意跟你走,他只肖跟我说一声,我不会拦他。所以隋公子,你与他说过了吗?他同意了吗?” 隋雾的表情微滞,看起来整个人有点儿冷。 在场三人心里都很清楚,隋雾问过程岁杪,而程岁杪不愿意。 因本人不愿,又因主命难违,隋雾才会来跟陆岌开口。 他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看出来陆岌不愿意放人,隋雾并没有就此罢休。 他并不看程岁杪,面向陆岌开口道:“陆公子若应了我,将军府,隋雾本人,都会欠陆公子一份大人情,假以时日,若陆公子需要隋某帮什么忙,隋某必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番话很有诚意,他还代表了将军府。 程岁杪觉得如果自己是陆岌,说不定就同意了。 陆岌淡然开口询问:“若我不允,隋公子又当如何?” 隋雾看了程岁杪一眼,道:“我会跟陆老爷开口。” 程岁杪呼吸滞了滞,一脸疑惑。 谁都看得出来,隋雾志在必得,才不在乎他愿不愿意。 -------------------- 最近搬家,半夜不知道吃错了什么上吐下泻,差点儿没写完,这一个多星期更新可能会没办法保证日更,尽力吧,往好一点儿想,还好看的人不多。(bushi 第53章 撇清 “若隋公子执意如此……请便。” 陆岌一脸倦意:“岁杪,我起早了,送客吧。” 程岁杪忙不迭地点了头:“是。” 他感觉自己察觉到了陆岌真正的意思,是想给他机会让他自己跟隋雾沟通此事。 刚好,程岁杪也很想问问看隋雾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昨晚见面的时候还好好的…… “那我就先不打扰陆公子了。” 隋雾把野山参的锦盒微微推向陆岌的方向,道:“虽然没有得到我想要的,但礼物送出去,我是不会往回收的。” 陆岌睥睨着那锦盒,没有言语。 隋雾抬头看向程岁杪:“辛苦你了。” 程岁杪眉毛抬了抬,“请。” 隋雾这人太善变了,他看不懂,但他心里清楚,自己绝不可能跟隋雾走。 即使……即使发生了昨晚的事。 程岁杪送隋雾出门前看了陆岌一眼,没想到刚好对上陆岌的眼睛,陆岌对他弯了弯唇,程岁杪险些慌不择路撞上走在前面的隋雾。 隋雾一脸不高兴。 呃……仔细想来,今日刚见到他他就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谁惹这位大少爷了…… 应墨远远跟着,给他们两个留下一些交流空间。 但是程岁杪已经习惯了隋雾打破平静,隋雾今日一反常态一路上不言不语,他拿不准自己要不要说话,张嘴的时候该说什么。 不行,总不能什么都不说,隋雾想把他要走,这又不是跟自己无关的事。 “你……” “你……” 谁能想到,不说话时谁也不说话,而一旦开口,两人默契地同一时间开口。 程岁杪舒了口气:“你先说。” 从隋雾的表情就能看得出来此时此刻他心情不佳,可他到底在为什么生气呢? “你得跟我走。” 程岁杪:“……” 他深吸一口气:“我以为这件事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 从隋雾告诉他这个想法之后,程岁杪就一直在拒绝隋雾的邀约。 他们聊过那么多次,隋雾依然对这件事抱有莫大的热情,程岁杪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陆岌到底有什么好?”隋雾几乎是带上了赌气的情绪。 程岁杪额角微微跳动。 不知为何,看到隋雾这个样子,他突然就很想笑。 “他哪里不好?” 隋雾默了默,欲言又止。 就跟有一肚子话想跟他说却不知从何说起似的。 “什么报答救命之恩,我看他就是一直在蛊惑你,你深陷其中罢了。” 程岁杪不明白隋雾今天这是发的哪门子疯,听到他如此评价陆岌,程岁杪心里有点儿生气。 但看到隋雾气急败坏的样子,他也不好发作。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程岁杪虽然没睡,头脑也是阵阵混沌,但隋雾的转变一定是有缘由的。 他觉得无论是看在对方身份的面子上,还是看在他们是朋友的份儿上,自己都应当多付出一些耐心。 “问你自己。” 隋雾气鼓鼓地看了他一会儿,最后扔给程岁杪这四个字。 程岁杪一脸茫然。 眼看隋雾转身就要走,程岁杪连忙追上他:“等等,我有东西要给你。” 隋雾果然停了下来,还把脑袋往后偏了偏,似乎非常好奇他会给自己什么东西。 程岁杪轻声道:“烦请隋公子转过来看着我。” 隋雾似乎默默纠结了一下,还是听了他的话,转过身来。 程岁杪朝隋雾做出一个伸手的动作,隋雾反应了一下,才把自己的手伸了出去。 等到程岁杪的手覆盖了他的掌心又离开之后,隋雾手里静静躺着一枚护身符。 隋雾眸光微亮,看起来被严重取悦了。 “你去潭蔚寺,是为我去求了护身符?” 程岁杪眼神微有闪躲,他没有否认,但也不算承认。 但糟糕的是隋雾的眼睛越来越亮,程岁杪还是不希望他误会,他解释道:“这只是我随便买的,不过买的时候确实是想着送给你的,没想到今日就能见到你。” 程岁杪说:“此时给你再好不过了。” 听到程岁杪否认,隋雾努了努嘴,不过虽然没有刚才开心,此刻看起来比跟陆岌对弈之时还是要开心不少的。 “就这样给我,不怕我弄丢吗?” 程岁杪笑笑:“没关系,你可以再去潭蔚寺的时候拿一个,这又不是独一无二的。” 隋雾收紧了手,说:“这就是独一无二的。” 程岁杪耸了耸肩,“走吧隋公子,我送你出去。” 听到这话,隋雾的情绪肉眼可见地消沉下来。 程岁杪在隋雾身前走着,两人之间间隔两步的距离。 隋雾突然在程岁杪身后开口,“看起来,你现在对陆府的路已经很熟悉了。” 程岁杪回头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都这么久了,再不熟悉路也不合适。” 隋雾似在喃喃:“这么久了……” “隋公子。” 有女人的声音突然出现,隋雾和程岁杪同一时间看过去。 是苏乔乔。 程岁杪很快明白过来,隋雾来的时间不巧,陆家的孩子除了陆岌都要去老夫人那儿用早膳,陆家的女儿没机会跟隋雾相见,苏乔乔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再看她的衣裙妆容,显然是有备而来。 明明是急匆匆赶来,却还要装作是跟他们偶遇。 苏乔乔道了声“好巧”,乍一看确实是气定神闲,可鬓边微微松散的发丝却出卖了她。 挟恩图报的他 第56节 隋雾面色冷淡,微微点头:“苏姑娘怎么过年还住在陆府?为何不回家去?” 苏乔乔的脸色立刻变得有些难看。 “今年冬日落雪多,父母担心我回家路上出事,便让我在姨夫家过完年再回去。” 隋雾冷淡点点头,不做回应。 苏乔乔咬了咬唇,干脆继续主动出击:“隋公子这是要走?若不急着走,陆府风光甚好,乔乔带你逛逛?” 隋雾嘴角微微勾勒出点点弧度,苏乔乔还以为有戏,没想到隋雾紧接着开口说话。 “三夫人对苏姑娘极好,即使是我一个外人也有所耳闻,但就当我多嘴,只因跟陆府几位公子的情谊在,也要劝劝苏姑娘,无论行什么事,都最好多想想家人。莫要辜负了家里人的疼爱,你我毕竟男女有别,上次与苏姑娘偶遇吃饭,外面已有许多人多嘴多舌。你我虽是清清白白没的说,但架不住悠悠众口,以后,我还是离姑娘远些,免得坏了姑娘的名声。” 程岁杪尽量放低存在感,但没想到苏乔乔在听完隋雾的话之后,先是茫然,后来震怒和羞耻夹杂在一起,表情复杂,目光在隋雾和程岁杪之间来来回回。 没多久,什么也没说,甩袖转身走了。 程岁杪轻叹一声:“你看不上她,是因为她的家世不够吗?” 苍天可鉴,他其实并不是很想跟隋雾聊这些,但隋雾今日心情不佳,程岁杪确实想以主动让隋雾心情好一些。 不过看起来适得其反了,隋雾瞟了他一眼。 程岁杪被他看得讪讪一笑:“随便聊聊,你若不想说这个,说别的也行。” 可是隋雾也不与他说别的,程岁杪也有点儿来气。 按苏乔乔刚才看着他的眼神,想来隋雾在无意之中又让他被人讨厌了,偏偏隋雾无动于衷,也不知道是真没察觉到什么还是根本不在乎。 隋雾以前没觉得什么,自从花穗的事情之后,他对因男女之情产生的迁怒坚决秉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有很多事情是说不清的,只能任其发展,但若是因为担了自己没有做过的罪名而收到伤害…… 反正受伤的从来不会是始作俑者。 …… 程岁杪甩了甩脑袋,他并不想是说陆岌的不是。 都是偏执的感情惹的祸。 “怎么?冷了?” 程岁杪抬头发现隋雾正看着自己。 他轻轻摇头,再看前面,已经到了门口,又走了一会儿,程岁杪目送隋雾上马车。 车帘落下,程岁杪打算原路返回。 没想到隋雾又掀开了帘子,朝他招了招手。 程岁杪不明所以探长了身子凑了过去,隋雾定睛看了他一会儿。 “怎么了?” 程岁杪有想打哈欠的冲动,当然忍住了。 他太困了,现在只想把隋雾送走,然后回去睡觉。 “你到底愿不愿意跟我走?” 程岁杪无语凝噎片刻,摇了摇头。 他都懒得用语言回答了,隋雾对他问这个问题就像是习惯一样,而自己的习惯就是那同一种回答。 隋雾微微垂眸,然后看向四周。 程岁杪偏了下头,安抚他:“听说芸城的春日很美,到时候有机会我们可以一起去看。” 他原本想抬手抚平隋雾拧起的眉毛,想了想觉得不妥,还是放弃了:“回去吧。” 言毕,程岁杪刚想退下,隋雾又说话了。 “若你此刻不跟我走,只怕不用等到春日,你就根本不记得我是谁了。” “嗯?” 程岁杪听不懂他的话,看隋雾的眼睛试图读懂他的想法。 对上眼神的一瞬惊觉不对,但已经晚了。 隋雾会武擅武,程岁杪对上他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 瞬间,他失去全部意识。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00呀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被关 “这里面住着的是谁?怎么从来没见他出来过?” “嘘,别多问。” “我听说是公子从外面带回来的人。” “这我不太清楚,但听说昨日有人因为这里面住着的人在应墨公子那儿领罚了。” “为什么?” “似乎只是说了几句话……” “公子一向宅心仁厚,难不成这人跟公子无关,是应墨公子带回来的?” “反正别多问,无论如何这都不是我们有资格关心的事。” “可……他看起来好像是被关着的,而不是宅子里的客人……” 第五天了,被隋雾带回来已经是第五天了。 程岁杪数着日升日落,今日应当是正月初五了。 外面路过的人说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但是已经有了前车之鉴不敢再跟别人随意搭话。 正如他们所说,前日他跟送饭的小丫鬟多说了几句,问清楚了这是在哪儿,确定了这不是陆岌所说的隋雾母亲的娘家。 就只得知了这么一个信息,那个小丫鬟就被责罚了。 不知怎么的跟他说话的事被别人知道了,昨日来送饭的就已经不是之前的小丫鬟了。 程岁杪听外面的人谈论才晓得,那小丫鬟不仅被罚了钱,还被打了手掌,只是不知道被打了多少下。 毫无道理可言。 不仅直接掳人,还因为有人跟他说话而被打被罚,只是个什么道理?难不成是什么为祸人间的江洋大盗不成? 遥想当日,程岁杪醒来时已经是明月高悬,隋雾不在,留下了应墨来应付他。 “公子对你只有好意,没有恶意,你不愿意跟他离开,真的是个错误决定,反正眼下也走不了,不如就安心住着,反正在这儿什么也不用你干,还有人伺候你。时日长了,你自然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兴许是看到程岁杪一反常态毫不掩饰一脸戒备的样子,应墨一直在帮隋雾说话。 “我不需要什么人伺候,我要回去。你我各为其主,都有难处,我理解你,也不愿为难你,是隋雾带我走的,你让他来见我,我自己同他说。” “公子现在不会见你的,正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我才知道你跟着我们公子做事比跟着别的什么人都要……” 应墨顿了顿,多的再不说了,只是翻来覆去地说:“公子是不会害你的。” 程岁杪一直不回话,应墨见他油盐不进,而且被带走的方式确实过于鲁莽,短时间内也劝不出个什么结果,干脆暂时放弃了。 不过在应墨快出门的时候,程岁杪开口了:“陆岌才不是别的什么人。” 这是程岁杪第一次在人前直呼陆岌的名讳,应墨听到呆了呆。 程岁杪看向他:“让隋雾来见我,我要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应墨的表情复杂,似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轻声叹了口气出去了。 隋雾一直没有出现过,每日到了用饭的时候就会有一个小丫鬟来给程岁杪送饭。 程岁杪不打算亏待自己,送来的东西也挺好吃,他每天都会好好吃饭。 也不会去想饭菜里有没有毒的事,如果隋雾想杀了他,轻而易举,根本不必用到下毒这样麻烦的方法。 正因为程岁杪每日都有在好好吃饭,他突然发现,自己每日接到的吃食味道极为美味,甚至还有些熟悉的感觉,一开始只是猜想,后来他确定了,那都是梧桐阁的菜。 有些好笑。 以他的身份本不该知道梧桐阁的菜品味道,这倒是因为隋雾带他去过,而就是因为味道,让他产生了疑心。 虽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不知道这宅子的构造,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下人晃来晃去姑且可以理解为他们都是隋雾的亲信,但为何会给他安排梧桐阁的菜品? 难不成是担心他吃不惯府里厨子做的菜? 程岁杪在前日也就是被关起来的第三天,跟那个一直给他送饭的小丫鬟搭话,只是随便聊聊。 小姑娘不上防,三言两语给程岁杪无意中描述了这个院子的样子,程岁杪这才确信自己没有被隋雾带回家,这个宅子应当是他的另一处安置,听描述应该不大,总人员就他每日在门里看到的那几个影子。 隋雾自把他带来这里就再没出现过,不止是没来见他,而是完全没有踏足过这处宅子。 就连应墨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在,不过应墨倒是每日都来,也不见他,问手下人他每一日的情况。 其他人不被允许直接跟程岁杪接触,但吃穿住都被安排好了,并没有亏待他。 不过程岁杪并不领情,还是那句话,他不知道隋雾的目的,何况无论对他好还是不好,他不愿意离开,隋雾就强行掳他离开,就这一点,程岁杪之前对隋雾好不容易累计起来的好感几乎全部消散。 初五了,已经有五天没有看到陆岌了。 程岁杪很担心,担心陆岌因为隋雾这种目中无人的行为而生气,气坏了身子。 同时他也觉得心里没底,担心陆岌会就此放弃他。 虽然陆岌曾经答应过他不会把他送给谁,但那仅限于明面上的沟通,谁也没有想到隋雾会做出直接把人打晕带走这样不可理喻的事。 他已经被带走了,真的还能回去吗? 隋雾不可能不给陆府一个交待,毕竟是在人人家门口抢人。 不管是少爷小姐还是下人,隋雾的行为都对陆府是个大大的挑衅,他一定要给出一个合理的说法。 挟恩图报的他 第57节 程岁杪是在盛怒之后想清楚的,隋雾一定不是想利用他跟陆府树敌,他是知道陆府不会因为一个下人与他为敌。 因为程岁杪本人不愿意跟他离开,而问过陆岌了,陆岌也不愿意放人,所以隋雾选了一个另外折中的办法。 俗称,先斩后奏。 这事说大不大,被带走的只是个籍籍无名的下人,但说小也不算小,隋雾没有经过任何人同意把陆府的下人带走了。 他需要给出一个正当理由,不正当的理由也可以,就如他自己那一日跟陆岌说的一样。 若愿意让程岁杪跟着他离开,他亦愿意给陆府做些什么。 现在只是忽视了当事人和陆岌的感受罢了,人已经带走了,极大可能不会再还回去,不必说陆岌,隋雾这会儿大抵是直接垮过陆岌跟陆老爷交流的,陆老爷不会维护一个下人。 陆予棋自然知道只需舍弃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能让将军之子隋雾高兴,是一笔只赚不赔的买卖。 陆府怕是回不去了。 程岁杪每每思及此,都忍不住长吁短叹。 无论是他还是陆岌,都要面对完全轮不到自己做主的事。 恐怕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陆岌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喝药,是否会因为隋雾这种目中无人的行为怒火攻心。 但愿不要。 事已至此,多思无益。 程岁杪只希望陆岌能想开些,就像陆老爷一样,在此时此刻只当他是枚无足轻重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 他也知道,无论如何被这样的行为挑衅,苦闷的心情是少不了的,但他希望陆岌不要苦闷。 程岁杪身上一直带着一枚护身符,和给隋雾的那枚不一样。 那才是他除夕当夜连夜骑马去潭蔚寺的原因,那是他给陆岌专门求的护身符,原本是想作为另一个生辰礼物送给陆岌的。 谁知道……还没有机会跟陆岌单独相处,他就被隋雾直接打晕带了出来。 然后,就到了今日。 经过畅易阁小丫鬟的教训,程岁杪不敢再贸贸然与这宅子里的其他人攀谈,而其他人也不敢再私下跟他说话。 只是每日的食物依然按时送着,程岁杪也照单全收,该吃就吃。 可是…… 他终究是个精神正常的大活人,一直被关着,也不知道自己要被关到哪一天去,总有一天会疯掉的。 程岁杪默默摩挲着手里的护身符,思考着自己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陆府肯定是回不去了。 但隋雾这个人,行事古怪又喜怒无常,他身边也留不得。 而且,就从他打晕自己直接带走这件事来说,程岁杪还在生他的气,不可能留下。 得想机会离开这里。 不过在那之前,要恢复良民的身份。 陆老爷答应给隋雾一个下人的话,自然会把籍契一并送到他手里任由他处置。 隋雾曾经说过,可以让他脱籍,也不知他现在还愿不愿意。 等不再是贱籍了,想去哪里就方便多了。 下午来人给程岁杪送饭的时候,程岁杪开口了。 “让你们公子来见我,就说我想通了,他也不能一直关我一辈子,让他来见我,凡事好商量。” 那小厮一直低着头,程岁杪从门窗里面看不到他的脸,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从他身形的微顿之中看出来他确实听到了自己说的话。 他没有应答,但也未曾拒绝。 程岁杪也不急,左右被关了这么几天,若今日不能叫来隋雾,明日继续。 没成想,就在他让人传话的当晚,隋雾终于出现。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十年一生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原来 “你要跟我商量什么?” 隋雾侧身坐着,并不看他。 程岁杪还以为经过这么几天的情绪沉淀自己已经没那么生气了,但没想到见到隋雾这张脸,还是忍不住想狠狠揍他一顿。 不过不可以。 他惹不起隋雾,硬碰硬丢掉性命的人总不会是隋雾,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 程岁杪坐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你为什么一定要执著带走我?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东西?” 隋雾转头看他,半晌垂了眼:“我跟你说过许多次,我对你没有任何图谋。” “可我也对你说了许多次,我不愿意跟你走。” 隋雾深深看他一眼,起身就要走,程岁杪慌不择路“哎”了一声,急切地直接伸出双手拉住了隋雾的手腕。 在程岁杪眼里,这是目前唯一能成功离开这里的机会,他不能就这样让隋雾离开,就这样让他离开,鬼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 也正因如此,程岁杪下手有些没轻没重的,甚至能从掌心感受到隋雾跳动的脉搏。 ……是不是有些快啊? 程岁杪看到了对方看自己的眼神,瞬间觉得有点儿烫手,他立刻松开了隋雾,轻轻咳了几声试图转变目前这个奇怪的气氛。 他低头轻声嘟嘟囔囔道:“你之前好说话有耐心的样子难不成都是装出来的么……” 隋雾眼睫微颤,欲言又止了半天,最终什么也没说,但似乎也没打算就此离开,他坐在原来的位置沉默着看着某一处。 “这世间许多事,说白了都是生意。若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大可跟我说,不必打哑谜,我没你想的那么聪明能自己领悟到你的意思。” 隋雾扭过头来,目光安安静静地落在程岁杪脸上。 程岁杪还记得自己之前打好的腹稿,他表情不卑不亢,语调轻缓。 “不过既然你总说对我没有图谋,那我就信了吧。虽然……这让很多事情都失去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你做很多事情的动机,我根本想不明白。” 程岁杪舒了口气:“这桩生意做不成,我们也可以谈谈另外一桩。” 隋雾眸光微动,还是不说话。 “你如今已经初步达成了自己的目的,成功把我带出来了,也很清楚我不可能再有机会回去。你说要与我做朋友,我信了,这不能算是我一厢情愿。你也说过,可以给我脱籍,还我良民的身份,这话还算数吗?” 隋雾在程岁杪的注视下微微颔首,程岁杪稍稍松了口气。 继续开口道:“我的籍契在少……在陆岌那里,你有办法拿过来吗?” “我会拿来的。” 程岁杪听着他笃定毋庸置疑的语气,自嘲地扯了扯唇角:“也是,陆老爷很看重你,虽然你做出了在他府里掳人的事,即便如此不尊重他的权威他也不会在明面上责怪你,若我的籍契在他手里,你早就拿到了。” 他看向隋雾,问他:“所以这几天,你一无所获,是不是因为,陆岌根本不愿意放我走?” 隋雾冷笑一声,程岁杪有些懵,这是什么表情?就像受欺负的那个人是他似的…… “你既然愿意与我谈,那不如实话告诉我,你与陆岌,到底是什么关系?” 程岁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什么关系?他买了我,我照顾他,我是陆府的下人,是陆岌的随从,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隋雾死死地盯着程岁杪:“是吗?若无其他关系……我倒是不知道,唐唐陆六公子,会随便亲一个照顾自己的随从。” 程岁杪:“……” 他惊了一瞬,哑然失声了一瞬,不明所以了一瞬,不过在回过神来之后就什么都想明白了。 原来如此…… 为什么隋雾在前一晚跟他见面的时候还好好的,第二天一大早就把自己弄成了一个修罗夜叉的模样。 为什么以前的隋雾虽然看起来奇奇怪怪,但总是谦和有礼的样子,而那天的隋雾丝毫不讲道理,在得到了否定的答案之后,一反常态丝毫不尊重他的个人意愿执意把他带走。 是那些人…… 隋雾在陆府里埋了自己的眼线。 程岁杪暗骂自己真是愚蠢,明明那晚见到他之后是知道府里有他的人的,这几天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却从来没有想到这最重要的一层。 不。 很快他又否认了自己愚蠢的想法。 就算知道隋雾的人看到了他和陆岌那晚的亲密接触,他当时也只会感到羞赧暂时不知道该以何种面目见人,不会想到隋雾竟然会因为这种事震怒,继而还会因此而做出掳人这种不体面的事。 隋雾并没有亲眼看到他们亲吻的场景,那只是手下人汇报给他的时候简单提及的一句话。 他多希望是他们看错了,程岁杪从来没有表现出对陆岌有除了感恩之外的其他情愫。 隋雾听过一些不着边际的流言,也听说了安苑小丫鬟爱慕主子,不惜糟蹋了自己的名声去构陷他,把陆岌气到吐血的事。 他也听说了程岁杪本人在那件事情里也拿到了一个角色,是推演整件事朝不可控方向发展的其中重要的一环。 但程岁杪的一言一行,都像只把陆岌当成是主子。 隋雾怀疑过,但很快就因为程岁杪的大大方方放下了心中的疑虑。 可现在,程岁杪没有否认,他一脸震惊,是很奇怪这件事自己怎么会知道? 隋雾气得鬓边发疼,他都没心思去仔细思忖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就像这几天,他脑中一直会自然而然想到手下寥寥几句话勾勒出来的那两人在除夕之夜紧靠在一起的画面。 很多事不能细细思量…… 非是不能,而是不敢。 程岁杪没有否认…… 挟恩图报的他 第58节 隋雾眼圈泛红,程岁杪没有否认,那件事是真的,不是他们看错了。 “隋公子,你可真是把我弄糊涂了。” 程岁杪看起来突然轻松了许多,就跟什么事情都已经说开了一样。 他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眼神若有似无地瞟着隋雾。 “首先,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那件事的,但我想说,那一夜,他喝醉了,我没有料到,就也没有躲开,其次——” “没有躲开?”隋雾显然不接受他这种随意的解释言论:“若你对他无意,即便身为主子,他对你做出了那样的事,你不羞不怕,仍旧愿意在他手下做事为他卖命,你敢说你对他没有一丝情意?” “这就是问题所在,我也有问题要问你。” 程岁杪轻飘飘地看向隋雾,与他对视:“我是否对他有意,与你有什么关系?我想要怎样付出,想要留在谁身边为谁卖命,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我——” 隋雾像是被问住了,一个字刚冲出嗓子,喉咙就像是被谁突然扼住了一样,余下的字怎么都说不出来。 “隋公子,你别告诉我你对我有情。” 隋雾瞪大了眼睛,他气急败坏的样子,逗笑了程岁杪。 还好,最起码看到隋雾这个样子,他确认了隋雾对他不是那种感情。 不过这也没办法解释他为什么在看到陆岌亲了他以后,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既然对我没有那个意思,为什么费尽周折把我弄来这里?” 程岁杪抱臂深吸一口气,叹了出去:“那一晚少爷他喝醉了,清醒后我与他见的第一面就是在你面前,我们根本还没有机会说起这件事,我估摸着,他大抵早就不记得自己喝醉以后都做了什么事,我原本是想当做这件事从未发生过的,全都被你搞砸了。” 隋雾眉头微蹙,表情有些动摇。 “你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现在跟你说假话有什么好处?” 程岁杪叹了口气:“我真是搞不懂你这个人……” 隋雾看起来有些自责,但不多:“好吧,或许我是做错了,但反正你现在无论如何都回不去陆府了,不如就好好待在我身边,别再去想什么陆岌了。无论他记不记得,借着酒劲儿乘人之危能是什么君子?” “你在人家府中掳人,你就是君子了?” 陆府对于程岁杪的意义,隋雾这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好命少爷是永远都不会理解的。 虽然程岁杪也会为了陆岌那个突然发生的吻,而心烦意乱甚至意乱情迷,但从来没有想过因为这个离开陆岌。 他早已经暗暗下定决心,要把照顾陆岌当成自己未来日子里除了寻找家人之外最重要的事。 要把陆府当成是自己的家,虽然这种说法不对,但无论陆岌愿不愿意,他在心里都会把陆岌当成是自己的家人,是除了哥哥妹妹弟弟之外最重要的人。 陆岌的身体情况不容乐观,但程岁杪有信心,只要自己做得足够好,陆岌心神开阔,天气暖和了,不要总是待在房子里,日子一天天过去,总是会越来越好的。 可是眼下,这一切美好的畅想都因为隋雾的不成熟而毁了。 程岁杪真是一点儿都不甘心。 -------------------- 第56章 故意 生气归生气,隋雾总算没有像前几日一样再关着程岁杪。 不过也没让他干活儿,说除了不允许他出宅子之外,想做什么就都可以由着他。 程岁杪当时在心里翻个白眼儿:这也没什么可以做的啊…… 不过程岁杪逛过整个宅子之后,确信了自己之前的猜测没有错,这里确实不是隋雾的家。 这宅子不知位于何方,规模不算大,下人人数不算多,来来回回就那几个程岁杪在屋子里被关着的时候早就看熟了的面孔。 程岁杪不知他们是如何看他的,总之没人敢让他干活儿,看见他伸手还要立马抢过来。 这让程岁杪发现了一个问题。 早先因为与他搭话而被处罚的那个小丫鬟还在,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对方许久,看起来毫发无损。 他装作色厉内荏的模样呵斥了几句,小姑娘这才全盘托出,道,主子并没有责罚她,但确实让她做出了被责罚的样子,还吩咐其他人有意把此事透露到程岁杪面前。 程岁杪愈发生气。 隋雾那个鬼机灵竟然还敢说陆岌的不是,他的心思如此弯弯绕绕,论心眼儿多,谁能比得上他! 不过他们的关系因为达成了某种共识看似已然缓和,程岁杪并不打算因为这件小事跟隋雾再把关系弄僵。 他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就这样又过了两三日,隋雾出现了,还带来了一位客人。 那是一位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看起来是隋雾十分看重的客人,隋雾对其态度恭敬。 程岁杪自从认识隋雾开始算起,还从未见过他对谁是那副样子。 所以他心中升起不解。 若客人身份尊贵,为何选在这宅子待客而不带去他家? 若客人与隋雾关系匪浅,可以不拘小节带来这里接待,那么隋雾为什么看起来又是那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隋雾没有安排他做什么,只是目光从他身上微微扫过。 程岁杪识趣地没有上前,他只在客人进门时多看了一眼,自那之后就一直待在自己房里,直到他听到了琴声—— 柳芜的琴声。 隋雾惊呆了,他在房中踱来踱去,思考着柳芜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曾在里花楼日日听到柳芜弹琴,确定不会错认。 程岁杪想,她该不会是为了我而来的吧? 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脱离窘境后他与柳芜见过两面,而每次见面都带着花灵。 想想看,虽然他从来没有跟陆岌说自己去见过谁,陆岌也没有问起过,但知道他被人带走,花灵未必不会主动告诉陆岌,花灵可不知道带走他的人是隋雾,她会因为各种猜测提供各种信息。 所以,有没有可能,陆岌会借着柳芜的身份掩饰而做些什么呢? 程岁杪紧张地快吐了,无论柳芜突然出现跟陆岌有没有关系,他都要想办法跟柳芜见上一面。 如果柳芜的出现只是偶然,与陆岌无关,自己起码可以让柳芜帮忙带话,或者……央她带个东西给陆岌,做个告别也好啊。 等隋雾拿到了他的籍契,帮他脱了籍,等他离开了芸城,得罪了隋雾,必得改头换面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在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也再无可能见到陆岌了。 程岁杪默默宽慰自己好半天,深呼吸了好多次,这才佯装闲来无事悠闲地走出房门。 宅子不大,隋雾待客的地方程岁杪知道在哪里,他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过去。 门关着,但还好,窗户开着。 程岁杪从窗前路过,看到柳芜正侧身抚琴,那位客人和隋雾坐在一起说话,不知在说些什么。 他看不清隋雾的表情,隋雾侧着脸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 程岁杪假装路过飞快地看了一眼房内,不知道柳芜看到他了没有。 真让人心焦。 再走一趟未免太直白,程岁杪还在想该怎么办的时候,那个假装受责罚的小丫鬟刚好路过。 看到他,整个人怔了怔,原地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朝着程岁杪走了过来,福了福身子。 “公子有什么吩咐?” 这里的下人们,除了应墨,每个人见到程岁杪都是这个样子,一开始他也很不习惯,但人微言轻,不习惯也得受着,所有人都只听隋雾的。 “我下午没吃饱,现在想吃甜点。” 程岁杪扬声跟她说话,小丫鬟点了点下巴,问:“公子想吃什么甜点?” 他的声音丝毫没有压低的意思,似乎被那不间断的琴声吵得心烦。 “嗯……原想吃品酥斋的桂花酥,此刻去买估计晚了,你且去厨房看看有什么拿来就好,越甜越好。” “是,公子稍后片刻。”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程岁杪别无他法只能回房间等着。 他认得出柳芜的琴声,也希望柳芜能识得他的声音。 不消片刻,小丫鬟拿着食盒出现了,在程岁杪房中桌上摆了好几样样式精美的点心。 程岁杪看得不好意思起来,明明是随口找的借口,倒像是他故意难为了人,心里有些过意不去,陆岌在安苑都没有这样颐指气使过。 “多谢。” 小丫鬟讶异看他一眼:“公子言重了。” 程岁杪轻叹一声,伺候人有多不容易,他也是有资格说一声感同身受的。 琴声停了,程岁杪猛然转头。 他还没让小丫鬟离开,小丫鬟还立在他跟前。 看程岁杪这个样子,小丫鬟问他:“公子怎么了?” 程岁杪这才意识到自己先前没有忍住慌乱,他问道:“那边的客人是否要走了?” 小丫鬟只听主子吩咐不能让程岁杪离开,不准帮他传递信息,没听说过不能回答他的其他问题,故而没有以沉默相对。 “不知。”她说:“不过我先前听应墨公子安排,那位公子今日像是要住下。” 程岁杪追问:“那那位抚琴的女郎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 小丫鬟有些懵,她以为程岁杪是对客人的来去颇为在意,没想到他在意的竟然是那个抚琴的女子。 程岁杪意识到了什么,身子往后退了退,轻咳两声:“好了,你下去忙别的吧。” 失策了,还是年轻,做不到真正的喜怒不形于色,若是这小丫头去跟隋雾告状…… 随他吧,反正自己在他眼皮子下面坐牢似的,方才的一反常态大声说话若是隋雾在意起来,本来也是个说不过去的迷惑点。 挟恩图报的他 第59节 程岁杪看着一桌子的点心,没有一点儿胃口。 不知道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陆岌吃饭如何,木团和木圆还有没有给他买点心。 不对……这个时候正在过年,品酥斋还开门吗? 程岁杪想不起来了。 头两日肯定是不开的,初几恢复正常来着? 程岁杪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想些有的没的。 他意识到陆岌在他的人生之中,不知不觉已经成为了一个很重要的存在。 倒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程岁杪有些思念陆岌。 当日被迫与家人分开,后来自己险遭不测,整件事在承受的过程中时间过的是很慢的。 他那时候想念家人,更多的是想念自己和家人曾经度过的时光,想知道自己到了那般境地,他们又当如何?是否平安? 后来他一心想逃,一心想改变命运,到是没多少时间留给他思念家人的。 可现在,他整日无所事事,闲下来以后,就总是想到陆岌。 这个时候陆岌该喝药了,他总是假装没看到,最多的时候要人提醒三遍才张嘴;这个时候陆岌多半会睡一会儿,他一天的精力总是有限,看书看着看着也会睡着;这个时候陆岌看起来总是会有些落寞,程岁杪至今不知道那究竟是他的错觉还是陆岌心里真的有什么…… 想着想着才发现,自己竟然有这么想他。 想念他,想见他,想回到他身边。 程岁杪趴在桌上快睡着了,听到有人叩门,猛地抬头,看到那颀长的影子,整个人瞬间蔫了下去。 “请进。” 两个字说的毫无感情。 隋雾在下一刻推门进来。 看到程岁杪生无可恋的脸,隋雾怔了怔,轻声跟他说:“我听说你想吃品酥斋的点心,今日迟了,明日我让人买来。” “无碍。” 程岁杪捻起桌上的点心,轻轻咬了一口,“这些也挺好吃的。” 吃什么都无所谓,反正那只是他胡诌出来的借口。 隋雾走过来,执意道:“我明日让人去买。” 程岁杪不想跟他在同一件事情上反复纠结:“随便吧。” 隋雾问他:“你今日是不是不舒服?” 没错,心里不舒服。 “没有啊。”程岁杪弯了弯唇,“我一切都好。” 他想问籍契的事情怎么样了,话到嘴边换了个问题。 “那位客人……是什么人?” 程岁杪跟隋雾说:“那位看起来很贵气,不像是普通人。” 这是一招险棋。 程岁杪猜到了那人身份不一般,隋雾也清楚他不一般到了何种程度,这事能告诉他吗? 他会杀自己灭口吗? 还是故意让他看到那人的?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00呀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对话 “那是二皇子。” 隋雾说:“他今晚会住在这里,你不用理会,他不会来打扰你的。” 程岁杪想到了那人的身份或许会有些棘手,所以隋雾说出口以后,他内心并不十分震撼。 但表面工夫还是要做到位的,程岁杪装作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样子。 “皇……皇子?!” “嗯。”隋雾对他笑笑:“不必担心,他与我交好,虽然身份显贵,但也不是你想象中那么难缠的人,他脾气很好的。” 此刻在隋雾的眼中,程岁杪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 他宽慰道:“你就待在自己房里,他也不会主动来招惹你,不会有事的。” 程岁杪拧着眉毛将信将疑地点头。 隋雾看着他说:“你不好奇那个女子是谁吗?” 程岁杪在心里冷笑。 好小子,这还开始试探我了。 “我认得她。” 程岁杪说:“虽然她不见得认得我,但是我认识她。花魁柳芜,名气很大。” 眼见隋雾要开口询问详细情况,程岁杪抢在他前面开口:“我不想说这件事。” 隋雾讪讪点头:“好吧。” 程岁杪低着头看着桌面小心转了转眼珠子,问隋雾:“柳芜今晚也会住在这里吗?” 隋雾摇了摇头,程岁杪的心往下一沉,却听他说:“我不知道,人是二皇子找来的,看他如何安排吧。” “……” 还好,还有希望。 只要…… “那你呢?你今晚还是要回家去?” “嗯。” 隋雾见他问起自己的安排,看起来还挺高兴,程岁杪有些心虚,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我明日还会再来的。” “……好。” 程岁杪把食盒收拾好,见隋雾还没有要走的意思,耐着性子跟他闲聊几句,打了个哈欠表示自己困了。 隋雾很有眼色,也不耽误,起身告辞。 程岁杪把他送到门口,转身灭了灯,站在窗口朝外张望。 隋雾去见了二皇子才慢悠悠离开的,柳芜不知道在哪里,莫非是二皇子的房里? 程岁杪咬着嘴唇,对自己有些懊恼的情绪。 但深知自己除了懊恼什么也做不了,别的人他都无可奈何,更何况柳芜今日服侍的人可是二皇子。 唯一能确定的是,隋雾恐怕知道他在这之前就已经认识柳芜,故意那样说,是想从他嘴里套出点儿什么。 或许也是因为知道他认识柳芜,担心他多做多错,所以才坦白地把客人的真实身份告知他,意在让他莫要轻举妄动。 程岁杪暗中观察了很久,发现二皇子房中的灯一直亮着。 又过了很久,柳芜从房中出来了,还带着侍女。 程岁杪攥了攥拳,几乎想要夺门而出拦住她。 院中还有下人在活动,程岁杪放缓了呼吸,心知虽然眼下这样的机会极其难得,但若是出了差错,立刻有人跟隋雾说起这件事,他再想接近柳芜可就难了。 从见到柳芜的那一刻起,程岁杪脑中就产生了一些想法,等他脱了籍,离开这里的时候,还是需要柳芜帮忙。 程岁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不知道柳芜那会儿有没有看到自己,也不知道此刻柳芜是否打算离开。 不行,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柳芜离开。 等到柳芜的身影重新出现,程岁杪当即点了灯,然后打开房门喊了一声“青萍”。 青萍是那个小丫鬟的名字。 人马上被他叫来,程岁杪说:“帮我找几本话本来,我睡不着,打发时间。” “好,公子稍等。” 全程程岁杪都刻意没有去看柳芜,如此明显的暗示,在这个时候,除非柳芜是瞎子,否则不可能没看到他在这里,也不可能没看到他的怪异之处。 程岁杪悄悄舒了口气,既然柳芜知道他也在这里,接下来自己等着他就好。 青萍送了东西退出门去,程岁杪把话本扔在一边,百无聊赖躺着看房顶。 跟陆岌待在一起那么长时间,该认的字他认了不少,可隋雾还以为他是个目不识丁没什么内涵可以被随意买卖的小随从…… 一开始他不乐意被关着,隋雾担心他无聊,便找来话本丢给他让他打发时间,程岁杪想说,我是认得字的,我也读得懂正经书,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告诉隋雾。 何况隋雾从来不问他这些事,无非是担心刺痛了他其实不怎么有存在感的自尊心。 装模作样了好久,还真困了,程岁杪再次灭了灯,等了一会儿,有人轻轻叩他的窗户。 程岁杪一骨碌爬起来,把窗户开了一条缝,果然看到了披着斗篷的柳芜。 “外面冻死了,让我进去。” 程岁杪一时间没动,往她身后看,柳芜说:“放心吧,这会儿没人。” 他这才把窗户开大了些,让柳芜进来。 不能点灯,柳芜眯缝着眼收了他好久,“哎呀”了一声,“你这……还是走了老路?不过你别说,被人圈养着,气色确实好了不少。” 挟恩图报的他 第60节 程岁杪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也不跟她废话。 “我不知道那小子是怎么想的,看起来是个玉树临风人模狗样,没想到能做出掳人监禁这种事。” 柳芜“啧啧”道:“还能怎么想?这种事姐姐我见得多了,不是馋你的家世就是馋你的身子,你又没有多么显赫的家世,他也没必要啊,还能从你身上图什么?” 程岁杪迟疑着:“但他不像……” “男人嘛,一开始总是拘谨的。” 程岁杪抓了抓脖子:“你怎么会来这里?” “客人点我呀。” 柳芜说:“你晓得的,我一般不出来,但这两位,给的可是真多啊,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你,夜间我还琢磨呢,你不是在陆府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一心看错了人,没想到没看错,还真是你。” 程岁杪悬着的心死掉了,柳芜出现在这里只是巧合,并不是陆岌安排的。 也是,陆岌就算有意安排,柳芜也不是他能接触到的人,不然一定会被隋雾发现的。 他自嘲地笑了,笑自己的异想天开。 柳芜扯了扯他的胳膊:“别笑了,怪渗人的。哎,你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岁杪简单把隋雾跟他的事情向柳芜说了一遍,没说邀她抚琴的人是二皇子,担心吓到她。 “这男人还真是自我,怎么看你都更喜欢陆府那位,他却一意孤行非要把你抢走。” “陆岌对我有恩,我对他也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感情,如若没有这次的事,我确实更乐意在他身边照顾他。”而非是像现在一样被关在这宅子里做笼中鸟。 “那你想让姐姐我怎么帮你?” 柳芜问他:“我帮你想办法传信到陆府?让陆公子找人来解救你?” “不用了。” 程岁杪从见到柳芜那一刻开始脑中已经演变过了许多的想法,不是没有产生过那样的念头,但最终还是被他打消了。 “柳芜姐,我确实希望你能帮我想办法带个信到陆府去,但让陆岌来找我或救我的话一句都不要说。” 程岁杪始终惦念着陆岌的身体,他不想陆岌为了他的事劳心劳力。 …… 好吧。程岁杪承认,他也有些担心陆岌现在还不肯把籍契交给隋雾只是在赌气,厌恶自己被人挟制拿捏,与他本身没有多大的关系。 他担心在自己向陆岌真正求救以后,得不到任何他希望得到的回应。 程岁杪央求柳芜帮他带个口信到陆府,“告诉安苑的木团或者木圆都可以,就说我没事,让他们和少爷都不必担心。” 他抿了抿唇,继续开口道:“让陆岌少爷,尽快把我的籍契交给隋雾,其他的,我自己会想办法。” 柳芜听出了他的意思,有些迟疑:“你确定要要回自己的籍契?依我看,你的籍契在陆公子手里比在这家伙手里要稳妥多了,万一给了他,他反悔不给你脱籍了怎么办?岁杪,你要想清楚,一旦你的籍契落在哪儿,你可就得永远待在哪儿了。” 程岁杪微微颔首:“柳芜姐,你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姑且信他一次吧。而且……” 他苦笑着叹气:“虽然我在这里被关着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凭我跟少爷相处了那么久,我能想象的到他一定为了我的事损耗了不少精神。他身体不好,在此之前已经为我做了许多,我不能这样恩将仇报。隋雾想要怎么样,就让他怎么样好了,这样对陆岌少爷来说,才是最轻松的。” 柳芜见他执意如此,也就不再多劝。 程岁杪没想到这个时候能有机会见到柳芜,欣慰大过喟叹,他跟柳芜说起了隋雾帮他脱籍后的安排,到那时还需要柳芜帮忙。 柳芜也不推脱,说只要自己能帮到他的一定会帮。 但言语间依然不乐观,看得出来,柳芜根本不相信隋雾说的会帮他脱籍的事。 如果隋雾攥着他的籍契不给,程岁杪又能怎么样呢?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什么也做不了。 柳芜离开前,程岁杪把那枚护身符交给她。 -------------------- 第58章 弄虚 天刚擦亮,柳芜带着侍女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隋雾的私宅。 隋雾不怎么在乎这私宅里的下人,也不大要求应墨要如何去管。 这个时辰,宅子里的下人大多都还没醒,几乎没人发现柳芜和侍女是在何时离开的。 不过二皇子司贤的暗影看得真切,并没有阻拦。 马车行了一段,中途停下了,柳芜身着厚重的斗篷独自下了车,也无需跟驾车的车夫交待,直接拐进了旁边的一个小巷子。 她轻车熟路地走了一会儿,朝右又拐了一次,这次面对的是比之前更狭窄的巷子。 不过没走多久,停到了一扇不起眼的小木门前。 纤纤玉指叩了五下,两下后停顿片刻,再叩三下。 门开了,门里的人隐了面容上下打量着柳芜,问她:“怎么这么晚?” 柳芜沉声道:“隋雾找人盯着我们,把人撤走了我才出门的。” 里面的男人侧身让她进去,柳芜摘了头顶的帷帽,神色严峻,甚至有些着急。 “公子走了吗?” “没,方才正睡着,听到有人叩门,木圆去叫他了。” 柳芜抿了抿唇,“还好,今日若见不到公子,下次还不知何时才能……” “你见到了程岁杪?” 柳芜点头答“是”。 “他怎么样?” 柳芜略带惊讶地瞥了一眼身侧的木团,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在意一个曾经共事过的人。 木团看出了他的疑虑,道:“起码他对六少爷的好是做不得假的。” 柳芜轻叹一声:“他也是无辜。” 她说:“不过眼下瞧着还好,看起来,隋雾对他的好也是做不得假的。” 柳芜被木团带进门,木圆就跟木团一起默契地退了下去,顺手关上了门。 “公子。” 柳芜微微半蹲了下身子,里面的人“嗯”了一声,问她:“情况如何?” “阳和街的宅子是隋雾一个月前以他人名义购入的,仆人也全都是随意让下人去置办的,其中没有知晓他真实身份的人。昨日二皇子司贤到访,隋老将军应当全然不知。他们父子俩,一个辅佐三皇子司辛,一个辅佐二皇子司贤,父不瞒子,子却瞒父。” “是真站队?还是假意服从?你可探出来了吗?” “奴不知……”柳芜顿了顿开口道:“不过奴查到了别的事,隋雾和他父亲不和大抵是真的,与程岁杪也多多少少有些关系。或许他会因为这个,专与父为敌。” 一直隐在黑暗中的人走了出来,柳芜一眼看到了他颈部苍白的皮肤,以及藏于下面的青色血管。 她低了头。 陆岌笑了一声,语调微沉:“你是说,隋雾私下与司贤勾结,或许只是因为和父亲不和?” 柳芜轻轻摇头,道:“奴以为,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外,隋雾与二皇子司贤结交,或许也是因为觉得他有治国的才能,故而想助他上位。” “也是……”陆岌低声喃喃。 他坐下了,柳芜却不敢坐,依然低着头讷讷站在原地。 “把你见到他们以后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都讲一遍。” 柳芜轻声开口,娓娓道来,并不磕绊。 不仅讲了隋雾和司贤见面后各自的行为动作,还把两人说的每一句话都一字不差地重复了出来。 言毕,陆岌的手指轻扣桌面:“好了,你回去吧,近日隋雾必会找人盯着你,不要再与木团联络。” “是。” 柳芜微微弯了下腰,却踌躇着没有立刻离开。 陆岌问她:“还有事?” 柳芜终于鼓起勇气抬头,小心看着陆岌的表情。 她在刚才的描述中没有刻意抹去程岁杪的存在,包括程岁杪刻意引起自己的注意,和后来自己去私下找了他。 可陆岌在她的一切讲述结束后,并没有再多问程岁杪哪怕一句。 柳芜一时之间拿不准要不要把东西交给陆岌。 想了想,她还是把手伸向身侧的香囊之中,拿出了里面的护身符。 “这是岁杪托奴交给您的。他说让我找关系带个口信给陆府安苑的木圆或者木团,报个平安,说他没事。另外,让您如了隋雾的意,把他的籍契就交给隋雾。” 陆岌接了过去,垂眼瞧着手里的东西,似乎有些新奇,但柳芜眨眼间,又觉得陆岌这个样子用死气沉沉来形容更为贴切。 “他没有让你帮忙,想办法告知我去救他?” 柳芜摇头:“岁杪说,您的身体不好,必然已经为了他的事劳心劳力,让我不要提救他的事,只说他现在很平安,让您不必挂心。” 她捉摸着陆岌此刻的心情,继续开口:“他还与我说,这是他一早就决定好了要去求来的,第一次去潭蔚寺的时候就听说了那里求来的护身符最灵,尤其是一年之中香火最旺之时求得的,无论是求平安还是健康都很灵,他……希望您平安健康。” 陆岌抬头瞟了柳芜一眼,柳芜咽了咽口水,“不过他也说了,知道或许传个口信进陆府不难,但想把东西交到您手上必定不容易,他讲,若实在没有办法,这枚护身符就先留在我这里,等他从隋雾身边离开后会找我拿回去。” “他说他有办法从隋雾身边离开?”陆岌开口问:“以他一人之力?” 柳芜道:“他没有与我细说,只说隋雾性格阴晴不定,现下陆府是必然回不去了,他也没想过留在隋雾身边,肯定是要走的。他还说,到时候还要找我帮忙。” 陆岌不说话了,盯着柳芜瞧,瞧得柳芜心惊胆颤。 半晌,谁也没说话。 柳芜不知道是该告辞还是该再说些什么,她想了想,问眼前的人:“程岁杪跟奴说了那许多,奴该把这护身符留在您这里呢?还是自己拿着?若下次再见他时,也好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陆岌握在手里的东西看起来没打算还给她,柳芜也只是明知故问。 “依你看,他根本不记得隋雾,对他也没有任何好印象?” 柳芜点头:“若不是在演戏,那便是真忘了。” 挟恩图报的他 第61节 陆岌嘴唇抿成一条线,柳芜道:“若问奴的想法,岁杪对您的态度是认真的,他对隋雾,全是提防,对您,只有怜惜和尊重。” 因为怜惜他的身体情况,才会让柳芜传话自己很好。 因为尊重他表面上看起来的无可奈何,才理解他放弃自己才是最好的选择。 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打定了主意自己会想办法脱困。 “你对他的态度也挺认真。” 陆岌此言一出,柳芜“扑通”一声跪下了。 “奴自知身份微薄,只当他是个苦命的弟弟,对他只有内疚,并无其他,公子明鉴!” 陆岌并不叫她起来,只让她把头抬起来。 “苦命?” 陆岌眸光微冷:“你是说,落在我手里,他是个苦命人,若当初没有你我,让隋雾把他带走,他的处境,与如今会大不相同?” “奴绝不是这个意思!” 柳芜又低下了头,身子伏得更低了。 过了一会儿,柳芜察觉到那熟悉的压迫感逐渐散去,她稍稍放松了些。 “最好如你自己所说……” 柳芜看着地面颤抖着眨眼。 陆岌说:“起吧。” 柳芜终于站了起来,陆岌吩咐她:“若以后他问起,就说这东西是你托了许多层关系好不容易才送到我手上的。” “是。” “无论是从隋雾那里,还是从我身边,他要是想离开芸城,必会找你帮忙,你要在第一时间告诉我,不得隐瞒,否则——” “奴明白。” “他的家人现在在哪儿?” “快到京城了,前日奴接到来信,说他们年前到了云和县住下,年后重新启程,再有两个月左右就到了。奴按公子的吩咐找人透露消息给他们,他们现在还以为程岁杪去了京城。不过一个男人带着两个孩子,脚程慢,路上也一直有人看顾着,公子放心。” “若是看到他们缺钱,你知道该怎么做。” 柳芜点头:“奴晓得。” 陆岌说:“岁杪很疼他的弟弟妹妹,让人留意那两个孩子,不得出现任何差错。” “……是。” 柳芜咬了咬嘴唇,尝到了血腥味。 在程岁杪的事情上,她本来跟对待别的人别的事没什么差别,但是程岁杪一口一个柳芜姐,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的态度变了,而这种变化显然没有逃过陆岌的眼睛。 陆岌没有让她找人去迫害程岁杪的家人,只是让她给他们指错了路。 甚至还让她使计送钱给他大哥,照顾他的弟妹,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是在做好事。 可是每次程岁杪问她他的家人有没有消息的时候,看着他的眼睛,柳芜又觉得自己确实是在作恶。 柳芜原路返回,坐上了马车,瞥到了座位角落放着的食盒,心情沉重。 那是与程岁杪分别前他非让她拿着的。 “点心挺好吃的。”他说完,一定让她带走:“我也没什么好给你的。” 柳芜揭开食盒想尝一块。 却里面根本没有什么点心,是银子。 -------------------- 第59章 拦车 第二日隋雾夜里才来,没有其他人跟着。 程岁杪觉得奇怪,他分明看到二皇子从午后就在等人,他暂住在隋雾的私宅里,等的又怎么可能是旁的人。 所以隋雾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不过程岁杪清楚这跟自己无关。 他心里念着柳芜那边是否一切顺利,想想这个时候柳芜也该发现他留下的银子了。 那是他在除夕夜前就准备好了的,之前给柳芜时她没收,程岁杪也清楚柳芜比他有钱,但那是他的心意,必须送出去。 那一夜程岁杪从潭蔚寺回去陆府后,准备修整片刻把要给的东西送给陆岌,趁他心情尚佳就向陆岌说明情况再出门一趟去找柳芜。 现在虽然情况有变,但好歹还能把这件事做成,而且柳芜没机会退回来。也是唯一的好处了。 只是程岁杪还忍不住想,柳芜到底有没有成功找人把口信传给木团或木圆呢?这一点无从得知。 与二皇子见过面后,隋雾亲自把人送了出去,后半夜才来找程岁杪。 那时程岁杪都打算睡了,隋雾的脸色看起来十分不好。 程岁杪觉得自己都有点儿想不起来隋雾以前的样子了。 心里的事多了,人就荒芜了。 隋雾的精神气儿也不知道去哪儿了,一股子阴云盖顶的样子,好像看到什么都不高兴。 程岁杪看他赌气不说话只瞪着自己的样子,想着这事估计跟自己脱不了干系。 或许还是因为没有成功拿到他的籍契? 这样说来,柳芜还没有机会让人联络上陆岌吗? 程岁杪稳了稳心神,镇定地开口问隋雾“你怎么了?” 他已经不似前几日那样着急,等柳芜把他的想法告知陆岌,隋雾会以为自己是得偿所愿。 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听到程岁杪的询问,隋雾霎时间像一颗被霜打了的茄子。 他仿若在不久之前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隋雾看着程岁杪的眼睛轻声问他:“你对陆岌,是否有情?” 程岁杪:“……” 怎么绕了一大圈还是在这个问题上没绕出去啊? “是因为那晚的事?我不是与你说清楚了?少爷他喝醉了,看他第二日与你对弈的样子,根本就不记得那件事……” 你怎么还一个劲儿的念念不忘呢? “陆岌病了。” 程岁杪倏然睁大眼睛:“什么时候?怎么会?李大夫和杜大夫是否已经回了陆府?” “就是今日的事,大夫此刻应该已经在陆府了。” 见程岁杪如此激动,隋雾低头沉声道:“因为他父亲向他施压,说他为了一个下人顶撞自己,目无尊长,又说他与男子纠缠不清,有伤陆府门楣。” 程岁杪愣怔片刻,瞪大了眼睛,他指尖颤颤指向自己:“是……因为我?” 隋雾轻轻点头:“还因为我。” 程岁杪此刻才发现,隋雾先前脸色难看,看起来像是在生谁的气,这会儿他明白了,隋雾这个样子,是在生他自己的气。 “陆岌不配合,我去找了陆老爷,陆老爷不会为了你得罪隋家,他只会去劝自己的儿子。” 程岁杪深吸一口气,胆战心惊地坐下,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谁知道,陆岌对你执著得很,他不愿意,怎么说都不愿意,陆予棋……大抵觉得自己的小儿子当众驳了自己的面子,气急败坏,让陆岌在祠堂罚跪……” “这么冷的天……” 程岁杪倒吸口气。 他在陆府待了那么久,陆岌平日出了安苑,只去那几个不得不去的地方,做些不得不做的事。 没事的时候,他只待在安苑,也只能待在安苑。 现在却为了他,被父亲罚去跪祠堂…… 是因为自己跟陆岌说过的那些话吗? 程岁杪曾经打定了主意不想跟隋雾走,所以让陆岌答应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把他送出去。 哪怕他人已经不在陆府了,陆岌还记得他当时的承诺。 “何苦呢……” “是。”隋雾看着他道:“任何人听到这件事,都会说一声‘何苦呢’,你也不例外,所以,岁杪,如今你还认为,陆岌对你,并无其他情意吗?” 程岁杪犹豫了。 那夜陆岌落在他唇上的吻还历历在目。 他不是没有想过,那有可能是陆岌日日压抑的酒后宣泄之举。 不记得也能假装的不是吗? 若他一直记得呢?若他一直是故意的呢? 程岁杪拍桌起身,看着隋雾开口:“听着,我不管你怎么想,也不管你对我做这些事到底有什么目的,我得回陆府去,不管你同意不同意。” “你现在就可以收拾东西离开。”隋雾说:“我来见你,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 说完,他起身似乎打算就这样走了。 程岁杪脑袋发懵,下意识上手抓住了隋雾:“你什么意思?你不会……不会就是为了造成这样的局面吧?不会就是想让陆岌因为我和父亲结怨,因为我气急攻心卧病在床?” 隋雾回头看他,冷笑了一下:“我没有那么料事如神,何况无论写过多少话本的人都猜不到这样的结果,陆岌,会为了你,做到这种程度,你自己想到过吗?” 他扯下了程岁杪的手,看起来很受伤。 “我做错了。” 挟恩图报的他 第62节 隋雾看向程岁杪,“你回去吧,我不会再以自己的想法约束你了,也不会再做多余的自己以为是对的事情。” 程岁杪还有一肚子的疑问,但是想到陆岌的情况,他必须立刻动身离开。 这里没有属于他的东西,这里的东西都是隋雾买来的,该算是他的。 程岁杪抬脚就想往外走,又迟疑起来。 “事情闹得那么大,我该如何回去呢?” 隋雾看着他忧伤地轻轻摇头:“我知道的比其他人多些,但其实,即便是陆府住着的那些公子小姐,也只会认为陆岌惹怒陆老爷,是因为说了不得当的话,具体缘由是不清楚的。至于你,但凡知道你的,都会以为你这段日子是去探亲了,陆岌对外一直都是这么说的。” 程岁杪心头微动,陆岌对外一直都说他不在陆府是出府探亲了,这个时间倒也合理……但他这么说……是觉得他一定会再回去吗? 他试探性地往外走了两步,隋雾的目光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并没有阻拦。 程岁杪却不放心,他又往回走了两步,问隋雾:“你搞这么一出,到底有什么目的?” “没有目的。” 隋雾低声回答他:“我原以为,你是被他蒙蔽,我是想对你好的。可这些时日,我根本看不出来你愿意留在我身边的决心,就算我为你要回了籍契,你也会想办法离开的吧?” 程岁杪微微睁大了眼睛,他不知道自己的想法这么容易就被看出来了。 隋雾看他一副被看穿后心悸的样子,扯动唇角笑了一下,略显苦涩:“陆岌为了你,能做出这样的事,你为了他,愿意委曲求全欺骗我。我找不到继续留你在身边的理由,留在我身边,你根本不会觉得快乐。” 程岁杪觉得他这话怪怪的,说的像是自己和陆岌已然是两情相悦,而隋雾就像个枉顾他人意愿拆散鸳鸯的大魔头似的。 “若你真的是为我好,我……我感激你,但这方法,确实错了。” 程岁杪张了张嘴,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只好跟隋雾道别。 这次大摇大摆出了宅子,没人拦他。 程岁杪在夜里艰难辨认着周围的一切。 很快认出这是阳和街,梧桐阁离这里很近,早些时候,隋雾带他去梧桐阁的那次,还有意无意说起过这条街上有不少宅子在卖。现在想来,一切竟是有迹可循。 程岁杪往陆府的方向奔去,跑了一路,衣裳都汗湿了,还看不清前路。 他虽然记得方向,但往日出门不是驾车就是骑马,他根本不知道仅凭自己的两条腿还要跑多久。 渐渐地,程岁杪跑不动了,他有些后悔刚刚应该厚着脸皮问隋雾借一匹马。 但只是稍微想想罢了,隋雾这人性格阴晴不定,与他相处久了,不知道他是否会突然改变主意。 程岁杪擦了擦头上的汗,深吸一口气,决定再次出发。 突然遥遥听到一辆马车的动静,缓缓从他身后驶来。 程岁杪心下一动,若是车上的人愿意带他一程,自己也可以给些银钱…… 唔,他身上已经没有银钱了。 但没关系,等他回到陆府,木团木圆会有办法的,先许诺也可以。 程岁杪心一横,上前把车拦了下来。 “是谁?这样拦车你是不要命了吗?!” 程岁杪咽了咽口水,望着车夫道歉:“实在对不住了这位大哥,我……我家里有急事,走投无路,能否禀明你家主人带我一程?等我到了地方,愿意付银钱道谢!” “这大半夜的不会是撞鬼了吧?” 车里的人探了半个身子出来,程岁杪瞧见对方是个年纪轻轻的少爷,正在好奇地打量着他:“不是鬼吗?” 程岁杪摇头:“我是个人。” -------------------- 第60章 回去 那人衣着虽不十分显贵,但也能看得出来不平凡的身份。 程岁杪上前请求对方带自己一程,说家里有人病重,说得声泪俱下。 “好吧,好吧,你上来吧。” 那公子妥协了,让程岁杪上去,问他要去哪儿。 程岁杪刚想报出陆府的位置,低头瞅到了自己身上的衣服,留了个心眼儿,说出了陆府附近的某条街市。 他身上的衣服还是在隋雾私宅里换过的,早就看不出随从小厮的身份,事情复杂,不能与外人道也,只能扯谎。 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没有出什么纰漏,但是那位公子并没有多问。 程岁杪一直注意着外面的路,眼睁睁看着离陆府近了之后,立刻叫停马车,跟身后之人道谢,此刻天边已经泛起白边。 “烦请公子留个姓名,等我归家解决急事后,必会立刻登门道谢。” “不必了。” 那公子淡然拒绝:“举手之劳,你快回家去吧。” 程岁杪多次道谢,对方不甚在意,让马夫驱车。 看着马车驶远了些,程岁杪吸了口冷气,马上转身朝着陆府的方向跑去。 这一次比之前跑得还要快,很快,陆府二字近在眼前,天色也彻底明亮起来。 以他的身份和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程岁杪心里清楚不能从正门进去,他一开始的目的地就是陆府后门。 轻轻叩了几下,里面有人高声问外面的是谁。 “是我,我叫程岁杪,是六少爷陆岌院子里的人。” 里面的人听完后立刻开了门,探出身子来看,是旧面孔,程岁杪松了口气。 “程小哥儿,你怎么今日回来了?” 一边给程岁杪开门,对方一边这样问着。 正月十五还没过,也就是年还没过完,一般回家探亲都会等十五以后再回来,何况还有留给路上的时间。 程岁杪这个时候回来,仔细想来确实奇怪。 他想到隋雾跟自己说的话,不敢多透露,含糊答道:“原就是跟少爷说这个时候回来的。” 那小厮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程岁杪心下了然,看来陆岌病了不是假话。 那倒也是,隋雾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欺骗他,更何况若不是因为这个,他恐怕还不会如此轻易地放自己回来。 程岁杪望着对方明知故问:“怎么了?” 都知道他跟陆岌关系好,甚至好到了不可说的地步,也有不少人猜测他们之间的事。 这些程岁杪都知道,但他觉得平时自己大多时候只在安苑活动,和其他人来往的机会甚少,且跟陆岌的事没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他便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眼下他没办法定义陆岌对他到底是什么感情,但装傻是他的拿手好戏。 见程岁杪风尘仆仆一脸茫然地询问自己,那小厮默了默。 “你回安苑自然就知道了,我是这外头的,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你自己回去看看吧。” 程岁杪故作镇定点了点头,跟他道谢,然后立刻转身往安苑赶去。 “程岁杪?!” 没想到马上就要到了,马上就能知道陆岌的情况到底如何了,却突然被出现的不速之客叫住。 程岁杪不是很想在这个时候搭理陆怀茵,但再怎么说陆怀茵是他的主子,他必须得恭恭敬敬的。 “五小姐,五小姐起得好早。” 陆怀茵冷哼一声,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嗤笑一声:“你怎么穿成这样?” 程岁杪明白她是怎么想的,以他的身份来说,不应该穿得起这样的衣服,但他没时间也没心思生气,只想快点儿把人打发了去见陆岌。 “是……路上出了点儿问题,不足挂齿。” 程岁杪挤出一张笑脸恭维陆怀茵:“才一段时日不见,五小姐愈发貌美动人了。” 他本意是把陆怀茵夸得晕头转向,趁其不备且好说话的时候立刻走人,没想到陆怀茵虽然确实被他的话引得心花怒放,但并没有要让他轻易离开的意思。 “你这张嘴……难怪那小子被你迷得五迷三道的。” 程岁杪暂时无视他言语中对陆岌的不客气,张嘴就想告辞,却被陆怀茵抢在前头。 “我今日要出府逛逛,你便直接跟我一起,等回来了我帮你去跟六弟说。” 程岁杪一脑门儿的汗,他才不想在这个时候跟陆怀茵出府逛街,他还没见到陆岌呢。 “五小姐……小的才回来,还没有去见过少爷呢,不如,等小的跟少爷回了话,再来见您?” 陆怀茵不依:“还要本小姐等你?我们现在就要走了。” 看程岁杪一脸不乐意,陆怀茵冷哼一声:“再说你现在回去,那病秧子也不知道你回来了,他还没醒呢。” 程岁杪大惊:“少爷怎么了?!” 他想过陆岌的情况可能不大好,但没想到陆岌竟然还在昏迷中。 “谁知道他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得罪了父亲,被罚着跪了祠堂,身子骨又经不起折腾,回去就晕了。” 陆怀茵倒是个实诚人,知道什么说什么。 她身后的丫鬟都忍不住开口劝她:“姑娘快别说了,要是让老爷知道你私下议论这件事,肯定会生气的。” 陆怀茵后知后觉捂住了嘴,但发现身边看起来没有会多嘴的人,很快重新把目光落在程岁杪身上。 “走吧,你就算现在回去他也不知道,等他醒了,我去见他亲自跟他说,你也不必为难。” 程岁杪听说了陆岌昏迷不醒的消息,也没了跟陆怀茵周旋的心思。 见他不答,陆怀茵的丫鬟也跟着劝了起来。 “你还在纠结什么?陆府上下谁不知道我们小姐是最大方的,如今年还没过完,你跟着去,说不定小姐一高兴还能赏你点儿什么东西呢。” 陆怀茵一脸得意,程岁杪只觉得心烦意乱。 他无所谓陆怀茵是否大方,也不稀罕会被赏赐什么东西,他只想马上看到陆岌。 程岁杪朝陆怀茵躬身道歉:“五小姐的心意小的心领了,但小的是少爷带进府的,少爷的情况眼下还不明了,小的还是想先去看看他,改日等少爷好了,小的再去给五小姐赔罪。” 挟恩图报的他 第63节 说完,不给陆怀茵反应和阻拦他的机会,程岁杪直接抽身离开。 陆怀茵果然如他所想在他身后大吵大闹不依不饶叫他的名字。 但程岁杪没有回头。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去考虑会不会因为破坏了一贯以来的“周到”导致某些灾祸,惹了不该惹的人。 此时此刻,没有谁比陆岌重要。 程岁杪只知道自己必须马上见到陆岌,知道他的情况。 到了安苑就简单多了,安苑上下没有人不认识程岁杪,因为没有人不知道他跟陆岌关系最好,陆岌最喜欢他,所以也没有再遇到拦路虎。 程岁杪一路到了陆岌的房间,刚好看到站在门口听李肆渠说话的木团和木圆二人。 三人见到他皆是面上一喜。 “你怎么今日回来了?” 又是这个问题,李肆渠也很好奇年还没过完怎么这个探亲的人就提前回来了。 程岁杪自然不能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太久,他说:“说来话长。” 然后又立刻问他们:“少爷的情况如何?严重吗?” 木团不解:“你是怎么知道的?” 程岁杪自然不能提起隋雾,他说:“我方才在外面遇到了五小姐,是她告诉我的。” 原本还需要装模作样演一出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大惊失色的戏码,因为陆怀茵,推进反而简单了。 大家都看出了他的担忧,木圆安慰道:“五小姐肯定说很严重,你不必忧心,六少爷只是受了凉,李大夫看过了,没什么,好好修养就是了。” 木团点头附和:“你回来的正是时候,我们还担心自己照顾的不好,如今你回来了,六少爷知道肯定会高兴的。” 程岁杪觉得他们是故意在说好话,不确定是不是陆岌的意思,但有些事是瞒不住的。 “少爷醒着吗?” 木团木圆对视一眼,李肆渠捻着胡须开口:“你知道的倒多,陆少爷是有一段时间失去意识,但情况并不严重,中途也已经醒过一次,已无大碍了。” 听到李肆渠这样说,程岁杪才终于放心下来,长长舒了口气。 木团笑起来:“我们说什么你都不信,还是只信李大夫的,看你刚才那张脸,跟快要被吓死了似的。” 程岁杪也弯了弯唇,但实在勉强,他跟李肆渠道谢:“劳烦李大夫了。” “为医者,本分罢了。” 木圆和木团说要送李肆渠回家去,如今陆岌的情况稳住了,他还得回去,等年后再来陆府住下为陆岌调养身体。 原本是他们二人其中之一送人回去,另一人留下照顾陆岌,眼下就不必了。 “你既回来了,六少爷就交给你了。” 程岁杪知道这个时候人手不够,懊恼自己回来晚了,又愧疚陆岌现在这样都是因为自己。 “你们去吧,放心,少爷身边还有我。” 等人离开,他终于看到了陆岌。 -------------------- 第61章 安心 实打实算起来,他跟陆岌见不到面的时间其实没有多久,但是程岁杪在见到陆岌的那一刻,心中仍是无尽感慨。 陆岌安安静静地睡着,对自己的到来一无所知。 ……其实只是看着陆岌,程岁杪不能确定陆岌到底是睡着了还是因为昏迷导致毫无意识。 看着看着,程岁杪不禁难过起来。 陆岌的身体情况注定了他不应该接触太复杂的人和事,他的生活应当简单舒适。 闲时看画看花,读诗写字,世间纷扰皆与他无关,他一年到头修养生息,最麻烦的事也不过是那寥寥几次不得不出席的和家人在一起的饭局。 但自己的到来让陆岌的生活变得复杂麻烦了。 程岁杪在隋雾与他说了这件事之后,一直到回来的路上都在心生退意。 他想了许多可能,见到陆岌确认他无事后就跟他告辞离开,去哪里都好,只要不待在陆岌身边就不会继续让他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 程岁杪不敢去想陆岌会不会同意,他担心陆岌欣然同意,又担心陆岌不让他走,用他们当初的承诺来胁迫他留下。 陆岌会要求他留下吗?在经历过这次以后? 真正见到陆岌后,程岁杪才发觉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 没有看到陆岌的时候自己可真敢想啊,他想到自己要离开芸城,去找家人。 或者假装离开芸城,找个芸城附近的村庄住下,一边寻找家人,一边在陆岌不知道的地方守着他。 至于要守多久,他还没有想清楚。 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在见到陆岌的刹那间统统被推翻。 程岁杪不得不承认,他听到了自己心底的声音。 ——他想留在陆岌身边,没有陆岌的地方,他哪里也不想去。 发觉陆岌放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动了下,程岁杪猛地靠近,细细端详陆岌还有没有其他的小小变化。 程岁杪发现,手指颤动的同时,陆岌眉头微蹙,嘴唇也跟着动了起来,细细呢喃,声音极低,像是梦魇了。 他想了想,明知逾矩,却还是握住了陆岌的手,轻声呼唤他。 “少爷……” “……岁杪。” 程岁杪的心颤了颤,大概是因为自己的声音,陆岌的声音也高了些,聊胜于无,刚够程岁杪听清自己的名字。 陆岌梦到了自己吗? 自己正在陆岌的梦里。 应该是发生了不好的事,陆岌的眉毛一直没有舒展过。 “少爷,我回来了,我没事,你睁开眼看看我吧。” 程岁杪用手指轻轻来回抚摸陆岌的眉间,希望他不要再为了自己皱眉。 但陆岌像是自始至终都没办法从梦中醒来一样,既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展开眉头。 程岁杪着急起来,可又无计可施。 他只能让自己与陆岌愈发接近,嘴唇几乎紧紧贴着陆岌的耳朵轻声跟他说话,希望能把他从噩梦中唤醒。 没想到这招有效,程岁杪发觉陆岌不再呢喃,立刻抬眼看他的脸,看到了一双迷茫清澈的眸子。 一开始盯着虚无的一片无声地看,程岁杪叫了他一声,陆岌的目光起了变化,缓缓看向了他。 “……岁杪?” 程岁杪重重点头,手中还握着陆岌的手,放在自己脸颊旁边,他几乎热泪盈眶。 “是我,少爷,是我回来了,你要好起来,你要赶快好起来知道吗?” 不知道陆岌听进去了没有,他沉默着看着程岁杪,面上神色没有变化,长久地一言不发。 过了不知道多久,陆岌缓缓闭上了眼睛,程岁杪心里一沉,下意识趴在他胸口听他的心跳。 发觉是自己想多了,程岁杪跳得猛烈的心脏才终于回到了肚子里。 但他不敢掉以轻心,确认了陆岌心跳正常,程岁杪又去探他的鼻息,又去感受他的脉搏。 确认一切正常以后,程岁杪才彻底放心。 他握着陆岌的手望了他好久好久。 程岁杪绝望地想,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站在深渊边上还在持续观望的人,但今日重见陆岌,他才看清楚自己的位置。 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他似乎已经身处深渊之中无法抽身了。 程岁杪一夜没睡,经过了风尘仆仆的赶路,确认了陆岌无碍,此刻紧绷的身体和心神终于能放松一下。 他思来想去,打了个哈欠又坐了好久,抬手去触摸陆岌的额头查看他的温度。 似乎没什么事。 程岁杪终于松开了陆岌的手,帮他掖好了被子,趴在他床边努力睁大眼睛看着陆岌的脸。 没一会儿,他的眼皮开始打架,最终黏到了一起。 彻底失去意识,他趴在陆岌床边沉沉睡了过去。 等他醒了就会想到,以这个潦草的样子睡着,这么短的时间,却比在隋雾私宅这些日子加起来都要睡得舒坦。 这世上不会有哪个地方比陆岌身边让他舒服了。 哪怕陆岌并没有醒着,他带给自己的安心比谁都要多。 程岁杪睡得很沉。 他知道自己睡着了,也告诫自己不能这样,他还要照顾陆岌呢,但脑子里那样想,身体却不听他的。 他太累了,像倦鸟归巢。 直到他感觉到有人在摸自己的脸。 程岁杪的意识想要拼命叫醒身体。 那个人很有可能是陆岌,陆岌醒了吗?赶快睁开眼睛看看他呀。 程岁杪费了老大劲儿才成功睁开眼睛。 他坐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脖子,对上一双如水般熟悉的眸子,整个人僵住了。 清醒前的意识陡然回归,刚才陆岌摸了他的脸? 是的,没错。 挟恩图报的他 第64节 陆岌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呢。 “少爷。” 程岁杪一出声,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可笑。 他被自己噎住了一样,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口。 “少爷,你感觉怎么样?我给你倒些热水好吗?” 陆岌没有回答他。 程岁杪这才看出不对,他恍然自己还在梦里,悄悄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疼得要命。 那就不是梦。 可不是梦又该如何解释现在陆岌的样子呢? 他的眼神很陌生,甚至有点儿冷。 陆岌从来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程岁杪。 至少在程岁杪的记忆中从来没有过。 “少爷,你……怎么了?” 陆岌还是不说话。 一声不吭地盯着他看,就像在看仇敌。 程岁杪呼吸急促起来。 “少爷……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话呢?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陆岌眼神微动,却没有变得温柔一些。 他的手指抚上程岁杪泛红的眼尾:“你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隋雾,才让他那么喜欢你的吗?你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程岁杪不解:“少爷,你在说什么?” 这个问题看起来一时半会儿得不到回答,他发觉了另一件眼下更重要的事。 程岁杪反手握住陆岌的手:“你的手好冷。” 他用自己的双手摩挲陆岌的手,试图以这样的方式传递温度给陆岌,又把他的手放在唇边呵气。 陆岌没什么反应。 程岁杪想到,完了,该不会被冻傻了吧? 可他还记得隋雾,看起来不像…… 程岁杪凑上去用自己的额头触碰陆岌的额头,凉凉的。 他是不是真的很冷? 程岁杪让陆岌躺下,陆岌虽然面色冷淡却依然乖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让怎么做就怎么做。 安置好陆岌,程岁杪转身去查看炭火。 果然不怎么暖和的原因就在这里。 他里里外外忙来忙去,能屋子逐渐暖合起来,程岁杪重新回到陆岌床边。 还以为陆岌睡着了,原来没有。 他一直在看自己。 程岁杪耳朵热了热,鼓起勇气坐回到陆岌身边,轻声开口。 “少爷,你想吃点儿什么吗?我吩咐厨房去做。” 陆岌一直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但在程岁杪说完这句话之后,陆岌的眼中像是浓雾骤然散去,分化出清明的情绪。 可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岁杪?” 程岁杪轻轻点头:“是我呀。” 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无奈笑着:“难道方才少爷一直没有清醒过来吗?” 陆岌突然握住他的手,吓了他一跳。 程岁杪下意识想躲,还好忍住了,他告诉自己眼前的人是陆岌,不是旁的什么人,不能躲,不可以躲。 “你回来了?” 陆岌急切地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话刚说完,陆岌不受控制地咳了起来,手中脱力松开了程岁杪。 程岁杪急了,赶紧起身倒了热水递到陆岌唇边喂他喝水,一边伺候他喝水一边轻轻抚着他的背。 一小口一小口喝进去,陆岌的情况看起来好多了。 但白皙的脸还是因为刚才激烈的咳嗽泛起霞色,好看得不可思议。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陆岌仍旧执著于这个问题。 程岁杪尽力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服侍陆岌躺下,才轻声开口。 “今早。” 折腾了这么久,这会儿应该是晌午了。 程岁杪有些奇怪,木团和木圆还没有回来吗?怎么会这么久? 陆岌牢牢地盯着他看:“发生了什么事情?隋雾难为你了?还是……你是逃回来的?” -------------------- 第62章 心意 程岁杪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想过这件事该如何向陆岌汇报,但一直没有头绪。 该怎么说呢? 隋雾跟个疯子一样带走自己,然后又像个喜怒无常的傻子一样因为发现陆岌似乎对他有真心,所以决定不再难为他,连夜放他出来? 更何况……陆岌对他的好是真的,但那其中,有隋雾理解的真心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 程岁杪深吸一口气,望着陆岌:“少爷刚醒,先吃些东西吧?我去准备。” 没想到刚要走被陆岌一把拉住:“你先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岁杪左右为难,却依然对陆岌保持微笑。 “少爷放心,我既然回来了就不会再突然消失了,我不是逃回来的,隋雾也没有难为我,但这件事,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你先吃些东西,我细细跟你说。” 陆岌还是不肯放开他,程岁杪握了握陆岌的手。 “我既不是逃回来的,隋雾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找上门来,少爷放心,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这话对陆岌很有效,他果然放开了程岁杪,“我不是担心这个。” 程岁杪笑了笑:“我自然知道少爷不担心这个。” 他起身往外走,陆岌没再拦他。 原来木团和木圆早就回来了。 “我看到你跟少爷都睡着,就没敢进去吵醒你们,怎么样?” 程岁杪原本想纠正木团的说法,什么叫“看到你跟少爷都睡着”? 说得好像他跟陆岌是睡在一张床上似的。 但看到一边的木圆没有多余不该出现的表情,担心自己提出来是做贼心虚,干脆就让这个话题彻底过去。 他说了陆岌的情况,三个人简单商量了一下,确定了陆岌的临时菜单,交给厨房准备。 很快,美食上桌,陆岌看起来却没有什么胃口。 屋子里照旧还是只有他们两个,程岁杪看了陆岌半晌,摇了摇头道:“少爷吃的太少了。” 可陆岌看起来实在没什么胃口。 陆岌抬头看向他,提议道:“不如你跟我一起吃?你一大早回来,一路奔波劳碌,又一直守在我床前,滴水未进,粒米未沾吧?肯定也饿了。” 程岁杪想说自己不饿,但肚子不给面子,恰好叫了起来。 他不好意思地对陆岌笑笑,陆岌也对他笑:“这些东西,我一个人怎么都吃不完,你帮我分担一些吧?” “那我就不跟少爷客气了?” 陆岌抬手让他随意,程岁杪也坐下执起筷子,陆岌跟着他,好歹又多吃了点儿。 程岁杪看到陆岌久违的笑颜,心里舒服了不少。 但眼前还是会时不时地晃荡出陆岌刚醒过来那冷峻的神色。 陆岌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问他怎么了。 “少爷,你睡着的时候,是不是做了什么关于我的噩梦啊?” 陆岌微怔,给他夹菜:“为什么这样问我?” “我听到你在梦里叫我的名字了,像是被梦魇住了,醒不过来似的。” 陆岌茫然的眼神让程岁杪心里没底,他只是顺嘴一问,本来想的就不是这件事。 “我……记不起来了。” 程岁杪抓住台阶立刻往下走:“那就不必想了,不重要,再吃点儿吧。”他给陆岌夹了菜,试图让他忘记这个小小的插曲。 挟恩图报的他 第65节 一顿饭吃完,丫鬟们把所有东西收拾干净,程岁杪对陆岌嘘寒问暖。 他问陆岌要不要再躺躺,或者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去找李大夫。 陆岌道不用,已经睡醒了,想去外面走走,被程岁杪坚定拒绝。 “外面太冷了,还是先好好歇歇吧。” 陆岌也没有坚持己见,于是顺势又问到了那个程岁杪迟早要面对的问题。 “隋雾怎么会肯突然让你回来?” 程岁杪知道这听起来确实很离奇,毕竟因为陆岌不愿意交出他的身契,隋雾简直疯了一样偏执,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放手? 很难不让人觉得这其中有阴谋。 程岁杪提前在心里打好了腹稿,他将一切娓娓道来。 从自己被隋雾掳走开始讲起,期间把隋雾接待的人草草略过,他觉得陆岌还是不要掺合进那么复杂的人和事里去比较好。 他说起柳芜,用“以前认识的姐姐”代称,把那归结为巧合,又问自己托她送来的东西是否到了陆岌手上。 其实是不抱什么希望的,但看到陆岌拿出那枚护身符,程岁杪还是没忍住发自内心的微笑,就算自己没有回来,这份心意还是能传到陆岌手里,他很欣慰,也真心感谢柳芜。 “既然隋雾那么难缠,他又怎么会让你回来?” 这便是重头戏了。 程岁杪顿了顿,压下不安的心跳,轻声开口。 “少爷不愿受制于他,他好像去找了老爷,然后……听说了老爷勃然大怒让少爷罚跪祠堂的事,觉得……” 陆岌眯起了眼睛,追问:“觉得什么?” “……觉得少爷对我,有几分真情真心,再加上看着不配合的我,索然无味,就让我走了。” 程岁杪心中忐忑,右手抠着左手,低头咬了咬嘴唇,却听到陆岌笑了出来。 他慌忙地抬起头去看陆岌的神色表情,既没有羞赧也没有恼羞成怒。 程岁杪不解,自己把话说的那么明白了,陆岌竟然听不出这是在暗示什么吗? “所以,隋雾是对你有情,才费尽心思把你夺走,你不配合,我也不放手,他便成全了我们的‘真心’?” 程岁杪默了默,想着豁出去了。 他直视着陆岌的眼睛,问他:“少爷对我有真心吗?” 其实程岁杪根本不确定自己的心意,也没有想过陆岌如何的回答自己该如何应对。 他只是接受不了这样的含糊不清。 除夕那夜,陆岌醉酒亲了他,眼下看来陆岌根本不记得,而那是隋雾不愿继续坐以待毙的原因。 如果陆岌对他没有真心呢? 程岁杪想好了,如果陆岌不愿放他离开,仅仅是不愿把他的生死大权交到隋雾手里,毕竟他不清楚隋雾是什么样的人,也记得自己答应过程岁杪什么,那么,程岁杪也不用再纠结,他会好好守好自己的一颗心。 从此以后,不再想这些有的没的,好好伺候陆岌,退回到下人的界限之外。 程岁杪爱憎分明,他只是不说,而且在大多数情况下,因为身份低微,说了也没用。 所以很多时候,程岁杪对模糊边界游刃有余,太多事拖着拖着就过去了,眯着眼睛走路也未必一定会摔,但在这件事情上,他不想继续模糊下去。 程岁杪需要、想要仔仔细细地了解陆岌所思所想,再决定自己该如何做。 “你认为呢?” 陆岌没有震惊,没有茫然,也没有生气。 他好整以暇的看着程岁杪,问他,你认为呢? 程岁杪眼皮一跳,没想到主动出击的是自己,但绕了一下,变成被动一方的,还是自己。 好消息是,陆岌并没有回避这个问题。 程岁杪微微蹙起眉头,想,陆岌该不会没有听懂他的问题指向什么吧? “若是很难回答,不如说说看你自己的想法,你对我,又是否有真心呢?” 程岁杪慌乱地看向陆岌,他神色如常。 陆岌什么都听懂了。 好吧,好吧,起码不用仔细跟他解释了。 程岁杪不情不愿地开口:“明明是我先问的。” 陆岌咳了两声,“可是我还病着。” 程岁杪惊呆了。 在陆岌咳嗽的时候,他还以为陆岌是真的不舒服,没想到……竟然是故意装模作样演给他看的吗? 陆岌有时候非常可爱,言语,表情,会像孩子一样俏皮,但与生俱来,身份赋予他的高贵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的,程岁杪以前想过,大抵就因为这样,陆岌除了可爱的一面,哪怕在很温柔很温柔的时候,都还是会让他产生一种深不可测的错觉。 “我为了你被父亲罚跪祠堂,膝盖还青着呢。” 程岁杪没想到陆予棋会那么狠心,陆岌简简单单一句半句,让他心疼万分。 “你该让让我的。” 是,我该让让他。 程岁杪的心疼愧疚瞬间化成了绝对的顺从。 “我……一直以来,少爷都对我很好,我也越来越没有分寸,从来没觉得离少爷这么近有何不对,但其实是不对的。” 陆岌没有插话,目光温柔地看着他。 “可能因为我没有分寸,而少爷又没有拒绝……” 程岁杪嗤笑了一声:“外面的流言蜚语我不是没有听到过,但从不在意,因为觉得自己与少爷清清白白,没什么好说的。可眼下,经过这么多事,少爷对我的好,我都看在眼里,被隋雾带走的那几天,想到的全是跟着少爷之后的日子,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 陆岌垂眸,长长的鸦睫遮住了他明亮的眸子,程岁杪心口一紧,但要说的话没有断。 “许是我实在蠢笨,直到现在都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来。你如今问我,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心里头是一团乱麻。” -------------------- 第63章 互诉 程岁杪的声音越来越低。 “少爷曾说隋雾喜欢我,隋雾又说少爷对我有真心。少爷一向聪慧,若是你早已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喜欢也好,是我的错觉也罢,但凡少爷给我一个确切的回答,我便就该知道以后要怎么做了。” “哦?” 陆岌抬眼,眼底一片清明。 那种古怪的感觉又来了,就像陆岌看似和煦春风一般的眸子后面藏着结冰的阴冷湖泊一样。 “听起来,无论我的答案是什么,你都已经想好该怎么做了。” 程岁杪被他看得心惊,却依旧固执地与他对视。 “是。” “说来听听。” 程岁杪不想自己说了那么多但陆岌什么也不说,但又想到,他还病着,我该让让他。 也便忍了。 “若是我会错了意,是隋雾看错了,我便再无后顾之忧,以后会继续……不,会比之前更加尽心竭力地伺候少爷,对府中传闻,也可一笑置之;若……少爷对我确实有意,少爷对我好的意味,便与之前我以为的截然不同了。” “那你又当如何?” 陆岌虽是追问,却不急不躁。 被拿捏的一直是我。 程岁杪咽了咽口水。 想从陆岌的脸上把注意力挪开,却看到了他玉一般的脖颈,微动的喉结。 他是不是跟我一样紧张呢? 只是他掩饰得很好罢了。 想到这种可能性,程岁杪心中又升起勇气。 “我对少爷的感情,我尚且不清楚是因为视少爷为恩人还是爱人,但如果少爷心悦于我,我便会正视自己所想,时时警醒自己,直到确定自己的心意为止。若能回馈少爷,我不会吝啬,必然会全心全意对待少爷,若不能……我也不会容忍自己做会伤害到你的事,我会离开这里,离开你。” 陆岌闻言,沉默良久。 笑了:“你倒是想得多,也想得通透。” 程岁杪看出了那笑容浅淡,陆岌并没有很高兴。 为什么呢? 若是因为他后半段的假设,那前半段的内容至少应该会让他高兴才对。 是陆岌追问,程岁杪才说了这么多的,他以为陆岌更希望听到前半段的内容,现在怎么看起来,无论是哪种情况,陆岌好像都不高兴似的? 程岁杪不懂,但今天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那层遮羞布已经完完全全被扯了下来,他只能执拗地找到一个答案。 他其实没打算在今天和陆岌说这些,他本意是希望陆岌再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他们再谈,但计划远没有变化快。 那些话,一字一句,一张嘴就跑出来了。 陆岌沉默着,程岁杪愈发不安起来。 难道陆岌跟自己一样,也不能立刻确认自己的心意吗? 只是随着心性对他好,其实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因为喜欢还是因为怜惜? 既如此,程岁杪想,不如下一剂猛药。 “除夕夜,少爷喝醉了,无意中亲了我一下,少爷还记得这件事吗?” 陆岌抬眸,程岁杪了然,他记得。 挟恩图报的他 第66节 “少爷为什么亲我?是把我当成了别人还是……” 陆岌的一声轻笑拦住了程岁杪的自我怀疑。 “你跟着我这么久,可曾见过我的身边还有别人?” 程岁杪心神定了定,问陆岌:“那晚……少爷是喝醉了吗?” “或许吧。” 陆岌微微低头,又将那双极为好看的眸子藏于晦暗之下,程岁杪看不到他的眼睛就会忍不住胡思乱想。 双方皆是沉默,过了好一会儿,陆岌抬起头来。 “我或许是喜欢你的。” 程岁杪呼吸一滞,陆岌刚才是在思考自己对他的情感究竟属于哪种情况是吗? “……或许?” 陆岌微微一笑,颔首道:“你不确定自己对我的心意,我又何尝不是?我也未曾钟情于旁人,与你一样,都是白纸一张。” 这话倒是不假,但是对程岁杪来说这就是最糟糕的结果了。 陆岌看不清他的心,那程岁杪到底要不要守住自己的这颗心呢? 在他原本的计划里,仆随主变。 陆岌给他出了个大难题。 “那我们……”今后该如何相处呢? “父亲说我鬼迷心窍,我原本在心中反驳他,说自己之所以那么努力想要留住你只是为了完成对你的承诺,非他所想。但睁眼见到你,细细回想,确实像是我错了,旁人倒看得清楚。” 程岁杪被陆岌这番话弄得面红耳赤,情不自禁低下头去。 “你不懂,我也不懂,不如,我们试试?” 程岁杪微愣:“试?”他不解:“要如何试呢?” 不知怎的,他想到了曾经待过的里花楼,虽不恰当,但就是下意识想到了,又红了脸。 “你不把我当少爷,我也不把你当下人,若时日渐长你对我,或我对你,并无情意,此事就此作罢。” 程岁杪听到前半句话脸色已经由红转白。 他和陆岌之间,哪儿有想的那么容易,不仅仅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感情会惹人非议,他和陆岌的身份天差地别,就算确定彼此心意了又能如何?他跟陆岌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陆岌看出了他的迟疑,眉头微蹙:“你不愿?” “少爷与我,是云泥之别,我……空想不如,及时悬崖勒马,此刻还来得及。” 陆岌笑了,“若你看上的是其他人,这确实是个难题,但好在你钟情的是我,这些都不是问题。” 程岁杪心里空落落的,陆岌说起这些话面不改色,他听着,先前还会羞会恼,现在清醒过来,只余满心的不安和落寞。 “少爷你比其他人都要好,对我来说,你才是最难得的,其他人什么都不是。” 陆岌凝望着他,笑了,“只有你这样觉得,我……”他顿了顿,依然是那样的语气,眼睛却不再看向程岁杪:“你莫不是忘了,那么多大夫都说我活不过十七,跟你在一起一日,我的命便少一日,地位之别,并不是我最对不起你的地方。” “少爷别这么说。” 程岁杪想去捂住陆岌提到生死的嘴,也确实这样做了。 陆岌拉下他的手,“无事,别难过。”他摸了摸程岁杪的脸:“比起其他人,我能给你的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看着他真挚温柔的眼神,程岁杪什么都不想去想了。 他也摸了摸陆岌的脸:“你给我的,已经很多……很多很多了。” 程岁杪内心柔软一片:“你永远不知道自己当时的举手之劳让我得到的是什么。” 陆岌弯了弯唇:“我也很庆幸当时救下你。” 思及此,程岁杪轻轻放开陆岌:“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 见陆岌微微颔首后,程岁杪才轻声开口:“我并未完全与里花楼没了关联,那里面有位姐姐,对我很好,貌美心善,当时见我可怜,几乎要没命了,便给我出了个主意,让我去拦你的车。” 向陆岌坦白这件事,是他反复思量后做出的决定。 陆岌曾说起过,救他,护他,包含着某些关乎自身不足与外人道也的原因。 自己的出现,对陆岌来说,或许真有不一样的意义,可他以为,那是上天的安排,是绝对的意外,但其实不是。 “抱歉,我当时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柳芜姐跟我说她听说你不常出门,但同样貌美心善,或许会看在我快没命了的份儿上救我一次,我就听了她的话,拼了命地去拦你的车。” 程岁杪把一切全盘托出:“这次把护身符想办法交到你手上的人,也是她。柳芜姐是里花楼的花魁娘子,她受邀去隋雾的私宅为他和他的朋友抚琴,看到了我,我才有机会把护身符交给她。” 他很紧张,捏着自己的手指,低着头讲话不敢去看陆岌的眼睛。 “少爷,我很抱歉,这件事我应该早些跟你坦白的。” “为什么道歉?”陆岌用两根手指轻轻托起程岁杪的下巴,让他不得不直视自己。 “我……”程岁杪知道陆岌脾气好,但没想到他的脾气好到了这种几乎离谱的地步:“我骗了你啊,恐怕在今日之前,你都以为我们的相遇是意外吧?但不是的,我早就把你当成是我的目标,那一日,虽然是下定决心豁出命去拦你的车,但毕竟是早有预谋,你难道不生气吗?” 陆岌微笑:“我只知道,若我是你,得知有一线生机,也会紧紧抓牢不放,你做的是对的,我也很高兴你选择的人是我。” 他牵起程岁杪的手,将他的手指放在自己唇边轻轻吻了一下,程岁杪霎那间红透了脸。 “能被你选中,我很荣幸。” 程岁杪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陆岌怎么……这么好啊…… 遇到他以后所经历的一切,都像是假的,就像一场梦。 陆岌将程岁杪拥入怀中,程岁杪没有拒绝。 他微微低头,莫名想到关于陆岌的私隐,那阵子传得沸沸扬扬的…… 其实选择跟陆岌在一起,他们也不会实质性发生什么事,不过是抱抱亲亲。 程岁杪轻轻松了口气。 -------------------- 第64章 往事 他在里花楼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奠定了他不会容忍自己屈居于任何男人之下的想法,可若是反过来折腾陆岌,他也不忍心。 所幸陆岌是陆岌,他是他。 他们遇到的一切问题仿佛都可以迎刃而解。 程岁杪怀住了陆岌的脖子。 “老爷因为我的事情大发雷霆,想必如今气还没有消吧?他若是看到我跑了回来,会不会……” “你是我的人,在陆府,只需要听我的话,其他人,你一概可以不管不问,视若罔闻。” 程岁杪松开他:“这不太好吧?” “我说可以就可以,你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 陆岌轻轻刮了一下程岁杪的鼻子,程岁杪的鼻子皱了皱,陆岌笑了:“是我说错了,以如今你我的关系,有些事,你不仅可以不听我的,保不齐我还要听你的呢。” 程岁杪撇撇嘴,也不知道什么事他能听自己的。 “少爷……这件事能不能先瞒着其他人?包括木团木圆。” 陆岌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说:“你我日日夜夜与他们在一起,瞒不了多久的。” “能瞒多久是多久。” “为何?” 程岁杪低头含糊了一会儿,开口道:“若我与你终有一日会回到只有主仆的关系,我……” “你是对我没有信心,还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世事无常。” 程岁杪轻叹一声:“放在以前,我也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惨到与家人失散自己为奴为仆的地步,何况如今我的家人还一点儿下落都没有,我……我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陆岌看起来并不愿意。 程岁杪捧住了他的脸,让他看向自己:“我也怕少爷后悔,这件事,实在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陆岌看了他一会儿,叹气道了声“好”,他眨了眨眼:“那就都听你的。” 程岁杪对陆岌笑笑。 “多谢少爷体恤。” “私下里,你不用对我如此毕恭毕敬。” 程岁杪眼睛骨碌碌地转:“我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习惯。” 陆岌没有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岁杪,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嗯?” “以后的每一日,你都要像今日一样,面对我的时候,有什么便说什么。” “那是自然。” 程岁杪笑着点点头:“我既然决定好了,便什么都不会瞒你,少爷……你也要做到啊。” 陆岌身躯微微一滞,微笑着道了声“好”。 程岁杪想起一件事来,突然起身,陆岌问他这是怎么了。 他组织好语言,缓缓开口:“我今日一回来就得罪了五小姐,当时没心思在意,现在想来,她或许很快就会来找我的麻烦。” 程岁杪当时所有的情绪都被陆岌牵动,对陆怀茵不敬,以她一贯的小心眼来说,陆怀茵不可能会放过他。 陆岌安慰他没事:“有我在。” 程岁杪自然相信他,打了个哈欠。 奇怪的是,陆怀茵居然没有来找他的麻烦。 挟恩图报的他 第67节 那天早上的事,就像未发生。 程岁杪的生活像是就此回归了正常。 他每日都能看着陆岌,帮他熬药,陪他看书,唯一与之前不同是…… 某天夜间,陆岌咳个不停,程岁杪伺候他喝热水,他说自己冷,程岁杪要去添炭火,却被陆岌拒绝了。 “不用那么麻烦,你跟我睡在一起,把你的温度分我一些,就可以了。” 程岁杪半夜睡迷糊了,平日里又从来不怀疑陆岌说的话,因此陆岌提议了,他下意识就点头答应,也没思索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等陆岌亮着一双好看清明的眼睛等着他过去的时候,程岁杪才恍然记起自己方才都答应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同床共枕。 那意味着什么呢? 程岁杪心想,还好对方是陆岌,就算同床共枕,可能还真没什么。 既然答应了,此刻再推脱恐怕陆岌会多想,会伤心。 程岁杪只能让自己硬着头皮去做。 他抱着自己的枕头躺在陆岌旁边,已经全然没了睡意。 陆岌看起来也很清醒,还换了姿势侧身躺着看着程岁杪。 “你睡不着了吗?” 陆岌拿了一缕程岁杪的头发在指尖把玩。 “嗯……” “抱歉,是我把你吵醒了。” “不,少……”程岁杪也面向陆岌躺着,他话说到一半想起了陆岌不让他私下里这样毕恭毕敬,他只能硬生生改口:“……你不必对我说抱歉,于情于理,照顾你都是我的责任。” 陆岌笑了,摸了摸程岁杪的脸。 “岁杪,你真好。” 程岁杪心头微颤,他心里想,陆岌见过的人还是太少了。 这一路走来,程岁杪遇到了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如果陆岌见证过他那些曾经走过的路,便会知道,真正好的人是陆岌,根本不是他。 程岁杪甚至都不觉得自己比其他人多一点儿良心。 只是他不舍得对陆岌不好罢了,不过就算不是他,其他人也不会忍心伤害陆岌的,他可是陆岌啊。 两个人静静躺了一会儿,陆岌还没有睡着,又叫了程岁杪的名字。 “嗯?” “我睡不着了,岁杪,不如你跟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吧。” 小时候? 程岁杪愣了愣:“那很普通,平常又乏味,少……你不会想听的。” “我想听。”陆岌像个小孩子一样抓着一缕程岁杪的头发不放,“乏味也没事,你的事我想知道的多一些,况且说不定你讲着讲着,我就睡着了呢。” 程岁杪迟疑了一会儿。 看向陆岌的眼睛:“那等我讲完,你能跟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吗?” “能啊。”陆岌很好说话的样子,他笑起来:“不过我的儿时才乏味呢,恐怕你是真的不会想听。” “没关系,那我们交换彼此的故事好了。” “嗯。” 程岁杪静下来,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讲起,他好像抓不住自己人生的重点。 但其实陆岌也没有说要听他人生的重点,陆岌只是想让他说说他自己的事。 思及此,程岁杪轻声开口了。 “我未降生前的事,都是听哥哥姐姐说的,他们说爹娘恩爱,年轻的时候是偶遇,后来自然而然在一起成亲生子。” “我娘跟我爹不是同村人,爹是好猎手,生的身材魁梧,在一次外出中救了我娘,我娘对他一见倾心……” 陆岌插了话:“那不是跟我们一样?” 程岁杪笑了笑:“他们是真的偶遇,还是不一样的。” 因为陆岌不介意,程岁杪对此事也已经心无芥蒂,可以笑着提起了。 “家里的老人去世早,我爹独自生活了好几年,送我娘回家后,她常来找他,两人明确了心意,便很快成亲了。后来生了我大哥程岁杞,又有了我二姐程梳芸,再然后,就有了我。” “真好。”陆岌在听故事之余,放开了程岁杪的头发,朝着他的方向靠了靠,两个人离得更近了。 “有了我以后,家里变得更热闹了。我娘女红做得好,托人把绣品放到镇上去卖,我爹是人尽皆知的优秀猎户,常被人叫去帮忙,再加上自己打猎赚回来的银子,一开始,家里的日子是好过的。我爹娘跟你一样,心地善良,邻里间谁有事他们都愿意帮忙,从来不嫌麻烦。” “他们比我难得。”陆岌说:“你是知道的,就算把迄今为止所有用在你身上的银子都加起来,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那只是陆府漏出去的一点一滴。” “对我来说是一样的。”程岁杪知道陆岌的意思。 他的爹娘若是有二十两银子,愿意花出去五两帮别人已经很难得了,但对于陆岌来说二百两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所以陆岌觉得,二者不能相提并论。 “世上有钱人不只有你一个,远的不说,就说陆府,你有五个兄弟姐妹,但我觉得,重来一次,愿意伸出援手救陌生的我的那个人,只会是你。” 陆岌没说话。 程岁杪眨着眼看他,他觉得这个时候陆岌应该会笑一下的,但并没有。 “继续吧。”陆岌说。 程岁杪很听话,继续讲故事。 “后来,听说原本的官员被调走了,来了新人,那叫什么来着,一——” “一朝天子一朝臣。” “对,是这个意思。”程岁杪声音越来越轻:“我那时候年纪小,很多事情都不明白,只有一些大概的印象。” “发生了什么?” 程岁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并没有发现陆岌的声音也跟着变得低沉了一些。 “外祖父一直在种的郊田被恶霸盯上,收了很多莫名其妙的钱,我爹去理论,被他们打伤。外祖父一家觉得不能跟他们硬碰硬,便忍了下来,听说一开始只是几户,后来,每一户都被强迫缴了许多钱,爹娘只好拿出积蓄接济亲戚,大家的日子都变得难熬起来。” 程岁杪顿了顿:“在那个时候,娘发现肚子里又有了孩子,多事之秋,她不想留,但爹不准,他说会过去的,而姐姐一直在哭。” -------------------- 第65章 福祸 “她那个时候也是什么都不懂,但听别人说,女人不要孩子,可能会丢掉性命。” 感觉到自己的手被陆岌握住,程岁杪在黑暗中对他挤出一个笑。 “没事的,已经过去很久了。” “娘听了他们的话,放弃了那个念头,但乐观并没有让日子好起来,反而越来越差。农户们被那些恶霸折腾得已经种不起田了,不少人上了他们的当跑去借贷,弄到最后卖儿卖女,几乎家破人亡。外祖父听我爹的意见,不再务农,他跟外祖母还有一个女儿远嫁,他们能指望的只有我娘和我爹,于是爹娘把他们接了过来跟我们一起住。” “手里能用的银子越来越少,爹娘常常愁容满面,我娘的肚子比前三次大,已经做不了女红了,全家都指着我爹和在每日到镇上干活儿的大哥。某一日,大哥回来跟爹娘聚在一起说了什么,第二日起,媒人就上门了,二姐匆匆忙忙出嫁。” “再大一些,我才明白,恶霸横行,官府跟他们沆瀣一气,新到任的是个狗官,甚至跟他们一起合谋强抢民女,已经有不少人家的姑娘被他们祸害,爹娘和大哥担心二姐,才想着赶快把她嫁出去。”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爹出去打猎的时候被之前惹到的恶霸暗算,受了伤,右手再也拿不起弓箭了。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我只记得,已经很久没有吃饱过了,大家都紧着我娘,可我当时不懂事,还经常哭闹,想起来,真是不应该。” “岁杪,已经过去了。” 陆岌捏了捏程岁杪的手指,程岁杪呜咽似的“嗯”了一声。 “姐姐只知道强行不要孩子女人可能会活不下来,但她不晓得,选择把孩子生下来,女人也可能会死。我娘在生弟弟妹妹的时候,难产而死。” “龙凤胎?” “是,他们长得很好看,但他们从一出生,就没有见过娘。” 程岁杪沉默了很久,他一瞬间想起了很多回忆。 他那时候年纪还小不懂事,全家都沉浸在悲伤之中,但他什么都不懂。 他不懂姐姐为什么会从某一天开始不再回家,也不再抱着他唱歌,不懂为什么突然娘就不动了,爹还和外祖父一边哭着一边把她埋在土里,不懂家里多出来的那两个很吵的家伙为什么没人把他们丢出去,明明他小时候大声嚎叫的时候,爹娘哥哥姐姐就会笑着跟他说,再哭再闹会被丢出去。 后来,他突然在某个时候明白过来,娘不在了,就是因为那两个小丑八怪。 弟弟妹妹出生以后,他再也见不到娘亲了。 “不知道是因为娘没吃饱没有力气,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我永远没可能知道,因为当时村镇的大夫都走完了。爹说,弟弟妹妹能活下来,已经是神迹了。” 程岁杪扯了扯唇角:“娘想让他们活下来。” 一开始他很讨厌弟弟妹妹。 后来不知道在哪个瞬间,程岁杪明白那不是他们的错。 后来的事就很简单了。 外祖父和外祖母相继生病离世,弟弟妹妹们太小,程岁杪那时候年龄也不大,帮不上父亲和大哥的忙。 父亲因为受伤没恢复好留下了后遗症,可以说几乎全家都指望着大哥一个人,偶尔还有二姐姐的接济。 大哥和父亲跟二姐谈话,让她不要总从婆家拿银子,对她不好。 其实程岁杪知道,二姐也很为难,她知道不该,却看不过眼,自己的家人成天吃不饱穿不暖,她做不到假装看不见。 但后来,二姐回家的次数确实越来越少了,一开始,父亲和大哥都以为那是因为二姐听了他们的话,后来却是想见她都见不到,再后来,二姐姐突然就死了。 那时候程岁杪已经懂事了不少,父亲和大哥去报了官,官民勾结,讨不到说法,父亲灰心了,一下子老了很多。 程岁杪曾经跟陆岌说起过那件事,寥寥数语,说那事是自己查出来的,不想过多提起父亲和哥哥,也不想陆岌问太多问题,但眼下已经不一样了,他愿意跟陆岌说起自己的家人。 无论是好的回忆还是坏的,他都乐于跟陆岌分享。 “我大哥很聪明,以前跟你说真相是被我查出来的,其实是大哥最早发现了不对。” 程岁杪跟陆岌道歉:“刚跟你认识的时候,我不太想说太多我自己的事,所以……” “所以谎话张嘴就来?” 挟恩图报的他 第68节 从陆岌的语气里,程岁杪听出来,他好像没有生气。 “对不起。” 程岁杪讨好似的抱住了陆岌的胳膊:“我以后只会对你说实话,再也不会对你撒谎。”陆岌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程岁杪是在某一天无意中听到父亲和大哥的谈话的。 “父亲说起我母亲有个姐妹,早年嫁到了很远的地方,他们成亲时她还回来过。在没有我的时候,母亲还时常与她通信,姨妈在信中说,她那里的买卖好做些,人也多,邀请我们一家子过去生活。可是后来家里各种事情频发,自顾不暇,一时没了往来。父亲记得那是芸城,说想带着我们一家去投奔姨妈,离开这个伤心地。大哥作为家里年纪最大的孩子,父亲只跟他商量,大哥也同意了。父亲那个时候还只把我当成个孩子,但大哥知道我听到了一切以后,也征询了我的意见。我自然没有意见,我也不喜欢那个地方,那里埋葬着我所有的亲人,却挖不出公理。” 陆岌听得认真,程岁杪却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陆岌察觉出不对来。 “若你们是一起来的,那你父亲……” “他去世了。”程岁杪声音微沉,“在我们正式启程前,他去世了。” “是……意外?” 程岁杪冷笑了一声:“算是吧,人为的意外。” “怎么回事?”陆岌追问,语气也冷了下来。 程岁杪听到他的声音,像是从噩梦里骤然回神,声音不自觉放柔了些。 “父亲只跟大哥说了我们出行的计划,但实际上,因为那个地方的人,伤了他的心,所以他还有别的计划。”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程岁杪一定会拦下那个时候几乎失去了理智的父亲。 “他认为我母亲的死是他的责任,那是他的妻子,他觉得自己理应保护好她,但母亲就那样死了。他甚至没办法向自己复仇,所以,他想为我二姐姐报仇。我们都知道二姐姐是被人害死的,却没办法将凶手绳之以法,都知道凶手是谁,却只能自己离开,因为不想亲眼看着凶手逍遥法外只能自己选择逃避。” “你父亲他……” “他在夜里偷偷去了二姐夫家里,试图杀了那对负心人。” “试图?” “对,他没有下手。” 程岁杪叹了口气:“二姐姐生过一个女儿,但没留住,她失去过孩子,伤心欲绝的样子我现在还记得,父亲得知那个杀人凶手怀有身孕后,就下不去手了。她也是别人的女儿。大哥跟我说,父亲虽然在那个瞬间心慈手软了,但仅仅只是因为她肚子里那个无辜的孩子,不是因为忘记了二姐姐的仇恨,父亲当时想的一定是,等她的孩子落地,再取了她和那个男人的性命。或许他也想到了自己还留在世上的四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吧。” 那男人无辜吗?程岁杪不知道。 他只知道父亲决心杀死女儿曾经的丈夫,一定有他的道理。 “没有死人,就算被抓也不会有事的。” 陆岌思维敏锐,自然察觉到了这件事里的不同寻常之处。 既然程岁杪的父亲没有杀人,那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丢了性命? 他想起了自己听到过的手下人告诉他的那件事,在这个时候,确实是疑惑的。 “父亲确实被他们抓住送官了,原本筹些银子就能出来的,可我们拿不出来。大哥留有关于二姐姐身亡的证据,原本想留到有用的时候为二姐姐讨回公道,但是当时当然是救父亲出来更重要,所以,他用那些证据,跟那些人做了交换,让他们放过父亲。” 蠢的可怜。 陆岌想,程岁杪看起来很聪明,他会审时度势,也看得懂别人的眼色,他知道装傻卖乖,也能做到进退得当,但没想到,他家里的人,都那么蠢。 “他们反悔了?” “不。”程岁杪轻叹一声:“可能是那男人想起真心喜欢过我二姐姐吧,没想对我们赶尽杀绝,虽然他身边的女人一直说着不能放过我父亲,甚至要把我和大哥都关起来,但那个男人还是决定就此作罢。” 陆岌也跟着叹了口气,把程岁杪抱紧了些。 “原本,我父亲被关上半个月就能被放出来,跟我们一起来芸城了,但……” 程岁杪没忍住哽咽了,陆岌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安慰他:“若不想说,便不说了,后面的事你什么时候想告诉我了再跟我说吧。” “没事,已经快遇到你了。” -------------------- 第66章 想起 陆岌的手一顿,程岁杪沉浸在自己的低落情绪中,并未发觉。 “父亲得罪过的几个恶霸,其中之一颇有背景,跟新上任的官员有关系,那人失手杀了人,慌乱中求助那位‘父母官’,让他帮自己想想办法。他平日里带着弟兄们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但从来没有真的杀过人。那次他自知惹下大麻烦,或许没办法糊弄过去,于是早早找人想办法。后来……那个罪名便移花接木到了我父亲头上,他们担心后患无穷,便希望早早把事情了了。我们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父亲已经替了他,被他们秘密杀死了,再没办法开口为自己辩解。” 程岁杪讲完,自己都不曾发觉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你记得他们的名字吗?” “记得。” “他们分别叫什么名字?” 程岁杪下意识回答了第一个问题以后,发觉陆岌可能是想为他做些什么,得到第二个问题后,确认了这个想法。 “如果是想为了我报仇,不用了,虽然现在的我还太弱小,但是我会想到办法为父亲姐姐讨回公道的,少爷你不要牵涉其中。” 程岁杪知道,这件事在陆岌看来或许不算什么,他能轻而易举做到的事,自己做不到。 陆岌想帮他。 “我不是外人。” 这话让程岁杪心里一软:“嗯,但……”他担心陆岌,不想让他掺和到这种事情里。“如果我需要你,我会跟你开口的,我发誓。” “再后来……” “再后来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程岁杪愣了愣:“是吗?” “嗯。” 陆岌靠近,轻轻蹭了蹭程岁杪的脸,“再后来,你和他们一起启程来芸城,路上失散,吃了不少苦,然后,你拦住了我的车,遇到了我。” 程岁杪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也只是“嗯”了一声:“你说的没错。” 陆岌把手环在程岁杪的腰间,一开始程岁杪是没有发现的。 等程岁杪情绪缓和过来后发现了这个情况,身体变得紧绷不适,不知为何突然害怕起来。 “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吃苦了,你只需要待在我身边……” 陆岌的声音变得缥缈,就像是困了。 程岁杪原本的注意力一直在腰间,后来听到陆岌说话,又在仔细听他说的话,等陆岌说完,不知为何,他打了个哈欠,瞬间铺天盖地的困意袭来。 “少爷……我困了。” 程岁杪困极了,想让陆岌把手抽回去,他不习惯在别人的怀抱里入睡,尤其这人还是陆岌。 “困了便睡吧,做个好梦,如果你能梦到我就更好了。” 程岁杪闭着眼睛,感觉到陆岌在轻轻抚摸他的脸。 他想回应陆岌的话,想说自己也很愿意梦到他,但是能不能先把胳膊收走,别抱他这么紧。 程岁杪一直在脑子里跟自己说话,却完全没有说出口。 后来,他迷迷糊糊想到,睡前好像点了安神香,难怪自己的困意来得莫名其妙,看来是安神香的效果到了。 夜深了。 程岁杪睡着时很安静,像某种缺乏安全感会尽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小动物。 陆岌一直在如此寂静的黑夜中凝视着他的睡颜。 许久后,陆岌小心翼翼起身。 套了外衣走出去开了门,守在外面的木团和木圆齐刷刷一起迎上来。 他们没想到这个时候六少爷还没有睡,这个样子,必然是有要事吩咐。 陆岌食指抵住嘴唇一瞬,回头望了望某个方向,跟眼前二人往外走了几步,离这间房远了些。 “他在洛水镇发生的一切事情,重查一遍再来告诉我,不要被任何人察觉,又及……他父亲是替人顶罪去死的,去确定跟那件事有关系的所有人。” 木团木圆面面相觑一瞬,木团迟疑着开口:“……确定之后呢?” “全部解决掉。” 二人皆是一惊。 但陆岌吩咐结束后转身直接进了屋子,二人也没机会再说什么,只能乖乖听话。 把门关好后,木圆撞了下木团的胳膊:“六少爷跟岁杪到底……” “跟我们无关的事,不要多问。” 木团看向他:“你一向多嘴多舌,管好你自己,要记得我们是在为谁办事,无论你跟他关系有多好,心里是怎么想的,都不能坏了六少爷的事。” “哎,这我当然知道,只不过……” 木团一脸难色:“寥寥几句就能想到六少爷让我们查的岁杪父亲的事会牵连多少人,真要全部解决吗?” “六少爷如何说,我们如何做就是了。” “……这也不是六少爷的处事作风啊,木圆,你有没有发现六少爷最近似乎有些不对劲儿?” 贸然出手杀人就算了,这种不计代价不计后果的作风,根本不像是陆岌会做的事。 “做就对了。”木圆深深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示意让他不要多事。 陆岌回到房中,看到床上影影绰绰地影子,步子快了些。 “你怎么醒了?” 程岁杪正坐起身一脸茫然扫视着周围,陆岌出声唤回了他的部分神智。 “少爷,你去哪里了?” 陆岌不答反问:“你怎么了?怎么突然醒了?” 一边问一边摸他苍白的脸:“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是做噩梦了吗?” “不是噩梦……” 程岁杪被陆岌一连串的问题问蒙了,并没有意识到他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反而老老实实交待起自己的问题来。 “我想我知道隋雾为什么会对我如此在意了。” 挟恩图报的他 第69节 陆岌手上动作顿了一下,眉头微挑。 “哦?为什么?” “我以前好像见过他,或许……或许是他还记得我。” 陆岌似笑非笑地看着程岁杪:“是吗?什么时候见过他?” “在我还没有来芸城的时候。” 程岁杪重新跌落进回忆之中,没有察觉到此时此刻的陆岌与不久之前的有何不同。 入睡很突然,周围又黑又静。 或许因为失去意识之前程岁杪一直在跟陆岌讲自己小时候的事,他意外梦到了隋雾。 不过那不是梦中臆想,而是他早已没了印象的回忆。 程岁杪忘了自己那时候多大年龄,那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 有外乡人在过年的时候到了洛水镇表演社火,程岁杪那时候还是没心没肺的年纪,家里的任何事情都轮不到他去操心,跟个野猴子一样,哪里有热闹他就去哪里。 那种时候,那种热闹,他是不会错过的。 “不知道那些表演的外乡人本来就是坏人还是有人浑水摸鱼,总之,我跟着当时的玩伴们玩闹的时候,看到他们抬走了一个箱子,路过我身边时,那木箱的盖子被从里面推开了,我看到了一双眼睛,差点儿吓得失了魂。” 程岁杪几乎完全忘了那件事,现在想起来也是心有余悸。 “我跟同伴说起,他们都说我是看花了眼,其中有个孩子跟我说就算没有看错,也要当成是看错了,他说,如果我把自己搅进那种事情里面去,那群人离开的时候会把我一起带走。” 程岁杪当时吓坏了,他意识到这番话很有道理,当天早早回了家,却怎么也睡不着,总是记着那双眼睛。 箱子里的人看起来也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那个眼神……他绝对不是自愿的。 父亲当时人缘好,颇有威望,被叫去帮忙,程岁杪从父亲那里得知那些人会在洛水镇停留五天。 他看到箱子里的隋雾,是他们到洛水镇后的第一天。 程岁杪不能做到完全视而不见,但又不敢轻举妄动。 父亲总说那些外乡人人都不错,程岁杪每每欲言又止,真的很想把这件事说出去,他都要以为当时是自己看错了的时候,第三天,程岁杪见到了被链子拴在马厩暗格里的隋雾。 当然,他当时还不知道隋雾的名字。 隋雾的样子很狼狈,他刚从被关押的地方逃出来,就那么巧,一下子就被程岁杪碰到了。 程岁杪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隋雾拉着他说自己是被绑来这里的,央求他帮帮自己。 隋雾以为他忘了那天看到的事,提醒他,说自己当时被他们捆住手脚扔到一个木箱子里,他努力撞开箱子的一瞬看到了程岁杪的脸。 “你一定是这里的人吧?我是从很远的地方被他们绑来的,你可以帮帮我吗?” 程岁杪不知道怎么帮他,他第一反应就是当做自己从来没有遇到过他,免得惹祸上身。 “但你最后还是帮了他?” 程岁杪无奈笑笑:“他当时看起来真的很可怜。” 他是有顾虑的。 万一没帮到他,结果把自己也搭进去了可怎么办? 那去告诉爹娘或者哥哥姐姐? 这可行吗? 程岁杪不是没有过这种想法,可他以为再也不会遇到那个少年了,所以没有跟家里人说起过。 看着眼前一张小脸脏兮兮的少年,程岁杪渐渐抛弃了丢下他的想法。 他说可以带他回家找自己的父母,他们肯定有更多办法,先去报官。 -------------------- 第67章 少年 谁知那少年说:“不能报官!” …… “当时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大的反应,现在想来,将军独子被绑,必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陆岌没有说话,程岁杪继续自顾自讲了下去。 程岁杪告诉对方如果不让家里人知道,他不晓得该怎么帮他。 少年像是担心程岁杪会直接抛下他离开,实际上那种可能性确实很大。 “有没有什么地方,能让我躲两天?不让他们找到我就好了,我不会给你和你的家人添任何麻烦的。” 程岁杪苦恼起来,他想了想—— 还真有。 父亲天冷时进山打猎时会住在一个小屋里,位置偏僻,鲜少人知。 时值冬日,又是年关,父亲不会进山,更不会去那里,想想看,那地方确实适合藏身。 程岁杪跟那少年说了,对方很惊喜,央求他带自己去。 “哪里虽然偏僻适合藏人,但什么都没有,你不被冻死也会被饿死。” 少年咬了咬牙:“你只需要带我去就好,若我死了,也绝不会怪你。” 程岁杪虽然起了恻隐之心,但没想到真正实施起来会那么麻烦。 对方的腿受了伤,走不了路,程岁杪只好背着他悄然前行。 他很累,还有些后悔,对方像是看出来了他想丢下自己的想法,牢牢扒着他不放。 当然程岁杪只是那样想想,一开始不帮忙还好,现在上了同一条船,再想置身事外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程岁杪咬牙坚持着把他送到了地方,问他:“那些人为什么要抓你?看起来不像是人贩子。” 如果是人牙子贩人,虽然不能光明正大,偷偷摸摸是对的,但不会一直带着他,他们一定会及时把人出手转卖。 一直带着他,明显是绑来的哪家小少爷,没想卖了他,可能是私怨。 少年像有难言之隐,没办法跟他多说,只说是自己家境惹人眼红才造成的结果。 程岁杪看出来了,他把自己当成救星,却不敢说出全部的实话。 他没有生气,这是情理之中的事。 少年承诺等他安全回家,不会忘了程岁杪,会给他一笔丰厚的报酬。 程岁杪的欣然并没有彻底把他的顾虑打败,他不知道这个少年最后能不能安全回家,他也很担心万一他再被抓回去会供出自己。 “我不指望你回报我,你别害我就行了。” 少年一直说着感谢的话,导致在程岁杪回家以后,想起来还是于心不忍。 之后的两天,程岁杪依次从家里拿了旧棉被和各种食物去接济他,以防他冻死饿死。 他没有隐瞒自己的姓名,但少年没有告诉他自己叫什么名字。 程岁杪提心吊胆希望这件事情快点过去。 他一方面悄悄接济少年,一方面要瞒着家里人,另一方面又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观察那些外乡人。 奇怪的是,少年跑了,那些人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还问过父亲帮忙时的情形,想打听到点儿什么,但依然觉察不出任何异象。 好在是过年时期,大家都忙忙碌碌的,没人发觉程岁杪的惴惴不安,也没人发现他从家里拿出去过的那些东西。 难办的是,据少年所说,两天过后,那些人就会离开,但时限已到,那些人却还留在洛水镇。 因为一场大雪降临,程岁杪分不清他们不走到底是因为雪路难行还是因为少年的逃跑。 最最难办的是少年的腿伤。 程岁杪对他的伤势一点儿忙都帮不上,若不是在冬日,他还能找几味自己认识的草药帮帮他,但眼下什么都没有。 “药铺都关着,别说我没钱,就算有钱也买不到什么。” 程岁杪见他那副落魄样儿,问他还是坚持不报官吗?他说如果那些人一直走不了,找到他只是时间问题。 少年还是坚定着不能报官的想法,程岁杪愈发觉得这事复杂。 但事已至此,想脱身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本想等他们走了再治的,可现在看来是等不了了……” 程岁杪看着他抚摸着自己的伤腿,像是最终下定决心做些什么的样子,心下一惊。 没等他问出他想做什么,程岁杪眼睁睁看着那少年把自己腿骨“嘎巴”一声,也不知是掰断了还是接好了。 他痛得几乎要晕厥过去,程岁杪被吓得不轻,呆愣在一旁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事后,程岁杪听那少年说,那些人把他的腿打断后导致骨头错位,他原意是想等着脱离困境后再治,但一场雪让他没了指望,只能自己下手,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程岁杪惊讶于他看起来年岁不大,对自己下手都能那么狠,心中警觉,担心自己惹了个大麻烦。 大雪不停,山路难行。 家里人虽然不知道程岁杪每天往山边跑去做什么,只当他是贪玩,以为他只是到了山边,没想到他是进山去,于是告诉他等天晴了再去玩儿,现下不安全。 程岁杪找到了理由,跟那少年说了,最后一次见他,给他带了几天的食物,还给他找了木柴担心他被冻死。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我还以为他活不下来,我告诉他,等雪停了我会再去,希望他吉人自有天相。” 少年并没有觉得沮丧,他依然说等自己回了家会再来找程岁杪道谢,看起来很诚恳。 程岁杪也希望能等到那个时候,但当时觉得太过遥远,毕竟少年能不能活过那个冬天都不好说。 雪停以后,程岁杪去过那个屋子,里面空无一人,不仅如此,打扫干净得就像没进过人一样。 程岁杪当时并没有告诉那个少年离开时应该怎么做,但看那里的样子,他放心了些。 最起码看起来不像是被人临时抓走的。 “后来见到隋雾,你怎么没有认出他来?” 程岁杪躺在陆岌怀里,轻声叹气。 挟恩图报的他 第70节 “他那时候衣衫褴褛,脸上脏兮兮的,弱不禁风,骨瘦如柴的样子,跟现在判若两人,何况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我都已经把那件事那个人给忘了。” 那件事之所以几乎被程岁杪抛之脑后,除了后来他家接踵发生的那些事,主要原因还是他刻意想让自己忘记。 他对谁都没有说,这么久以来,连他自己也真的忘记了。 无论是第一次见到的那双藏在木箱里的眼睛,还是少年给自己接骨的那抹脆响,都给程岁杪留下了不小的阴影,更别说之后家里发生的那些事了。 想起那人竟然是隋雾,当时的种种疑惑都有了合理的解答。 可是—— “我不太明白,洛水镇又小又远,隋雾是从哪里被绑过去的?”隋雾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陆岌一下一下抚摸着程岁杪的脑袋。 “约莫与朝堂相关吧。” 程岁杪暗自思忖了一下,觉得自己现在与陆岌的关系,不应该瞒着他。 他抬头看向陆岌,低声开口:“我在隋雾的私宅里见过一个人,虽然我不认识,但是隋雾说,那是二皇子。” 陆岌对上他的眼睛。 程岁杪问他:“陆家有参与朝堂之事吗?” 陆岌没有立刻回答,沉默良久。 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 “据我所知,有。” 程岁杪放轻吐息,像一声叹息。 想想也是,以陆家的财力背景,不可能没人笼络,而想要屹立不倒,即便是不想官商勾结也很难做到。 毕竟就算他们明确拒绝,对方也担心他们会成为对手的刀,若无倚靠,能否存在都是问题。 “不要担心,无论如何我都能护得住你。” 程岁杪见过隋雾被牵连的样子,陆岌还以为他这忧心忡忡的眼神是在担心自己的退路。 “我不是害怕……” 实际上程岁杪也说不好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害怕。 即使没有答应和陆岌试试,他依然是陆岌的人,如果陆家有事,他也逃不掉。 祸不及家人的前提是惠不及家人,程岁杪能过上今天这样的好日子,都是靠的陆岌,若他遭难,自己怎么可能不被牵连。 “你应该不知道吧?我的祖父陆弢,曾入内阁为官,后来犯了错被贬回乡,一直郁郁寡欢,年纪轻轻就离世了,陆家能有今日,一大半是祖母的功劳。” 程岁杪确实没听说过这件事,“老夫人……一定很不容易。” “或许吧。” 看到程岁杪欲言又止的样子,陆岌微笑:“你想问什么都可以,不必吞吞吐吐的。” “你是不是不喜欢老夫人?” “无所谓喜不喜欢。”陆岌没有如他想象中一样顾左右而言他,而是干干脆脆正面回答,“我对陆府的所有人都没有什么明显的喜恶,他们对我也是一样的。” 陆岌笑着捏了下程岁杪的脸:“不过好在现在有你了。” 程岁杪被捏得龇牙咧嘴,被放开后,默默揉了好一会儿。 “三少爷听到这话,肯定会伤心的。” “三哥豁达,没有你想象中那般想不开。” 看陆岌又抬起手,程岁杪立刻裹了被子说自己困了想睡觉了。 -------------------- 第68章 有孕 睡醒以后,整整一天程岁杪都心不在焉,一直在想着隋雾的事。 以前不记得的时候,觉得他这个人喜怒无常奇奇怪怪也就罢了,想在全都想了起来,才认清楚隋雾对他没来由的好意是真心而非想要索求什么。 程岁杪越想越心虚,越想越愧疚。 他想去跟隋雾聊聊,挑明这件事,道个歉。 毕竟这事是自己忘了,或许隋雾执意想带他走只是不想让他在陆府为奴呢? 这样想来,竟然还真的全都是为了他好。 不过…… 程岁杪对他也不全是愧意,也有责怪。 如果隋雾早早把这些说清楚,哪怕只是简单提醒他一下他们以前见过认识过呢,保不准他早就想起来了,现在哪儿还有这么多事儿。 程岁杪把想出府的事跟陆岌讲了,陆岌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看得他心慌。 没说之前还在犹豫要不要说自己是去见隋雾的,眼下被陆岌用这种眼神打量,程岁杪觉得还是不能说,幸好没说。 陆岌移开目光,低头抿了口茶,并不言语。 程岁杪一下子觉得陆岌其实知道他出门想干什么,根本不用他说。 “少爷,我……” “他已不在芸城了。” 陆岌放下茶杯,目光悠然看着程岁杪。 程岁杪感觉自己在他眼前就像个做错了什么事的小孩子,陆岌需要一个解释,需要他道歉。 但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呢?程岁杪想不通也不觉得。 “等他回来后你再去吧。” 陆岌说:“刚好把不该留着的东西还给他,只要你在我身边,就不需要那些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儿。” 程岁杪微微瞪大眼睛,他知道陆岌这是在说那颗心流珠。 隋雾送他的新年礼物,今早之前还在他脖子上好好挂着。 陆岌似乎早就对他脖子上的的这个小东西产生兴趣了,只不过一直压着好奇心没有问。 不过在陆岌终于没忍住还是主动问了他那是什么东西以及是谁给的以后,程岁杪才恍然悟到,或许陆岌先前不问,是在等他主动坦白,没想到他什么都没说。 程岁杪跟陆岌说了实话,陆岌当时的反应很淡然。 就像此刻,他说让自己把东西还回去的时候也很淡然…… 但这并不是不在意是吗? “怎么?舍不得?” 程岁杪立刻睁大眼睛摇头,陆岌拿起桌上的书随手翻了一页,程岁杪兀自站了一会儿,走到他身边去。 “那我只好等他回来以后再还给他了。” 程岁杪主动握住了陆岌的手,引他看向自己。 “只是我一向马马虎虎的……” 程岁杪把脖子上的东西取了下来,放在陆岌手里:“在还给他之前,这东西就麻烦少爷帮我保管了。” 陆岌对他主动上交的行为非常满意,不过他没有收下。 那颗小珠子重新回到了程岁杪手里。 “我不至于那么小气,既然你不打算继续戴着,自己收着就好。” 程岁杪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陆岌好像只是介意他把心流珠挂在脖子上,只要他主动取下来了就满意了。 “放在身上,这样有机会见到他的时候,就能第一时间还给他了。” 程岁杪似懂非懂地试探着轻轻点头,发现陆岌真的没有生气之后逐渐放下心来。 陆岌看书,程岁杪也拿了一本随手翻着。 有陆岌教程岁杪识字,哪怕他现在字还是写得歪歪扭扭,与以前已是截然不同。 书本上的字他基本都能认全了,现在看书也能获得一种久违的满足感。 木团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岁月静好的场面,一时间无语凝噎。 直到看到程岁杪疑惑的目光木团才回过神来。 “六少爷,刚刚传来的消息,三夫人……有孕了。” 陆岌抬起头。 “说是已经三个月了,老爷万分激动,要把三夫人的家人都接进府里,还让二夫人亲自设宴款待。” 程岁杪听到消息惊到嘴巴都忘了合上,但陆岌只是在一开始微微挑了下眉,就没有多余的反应了。 “嗯。” 陆岌轻声道:“随他们去热闹,安苑想去凑热闹讨赏的下人也不必拦着,我就不参与了。” “是。” 木团退了出去,程岁杪没忍住凑近陆岌小声议论:“少爷就快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了,怎么是这样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呢?” 陆岌牵动嘴角看向他:“弟弟或者妹妹?不,是陆怀茵的弟弟或者妹妹,跟我有何干?那是陆予棋和裴朝颜的孩子,只是我们恰好都姓陆罢了。” 程岁杪看出了陆岌的不悦,却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悦,所以不敢乱说话。 之前陆岌看起来那么淡定,不太正常,现在虽然能看出来他在生气,但好歹是有情绪体现的,还算得上正常。 可是……程岁杪发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陆岌意识到自己情绪外露,对程岁杪说了重话,表情柔和了许多,跟他道歉。 “抱歉,我不是在冲你发火。” 挟恩图报的他 第71节 程岁杪轻轻摇头。 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陆岌原本是陆家最小的孩子,却命途多舛没有一个康健的身体,众多良医说他命不久矣。 现在,又来了一个即将新出生的孩子,简直就像是提前来替代他的位置的…… 思及此,程岁杪轻轻拉住了陆岌的手。 陆岌看向他,目光中似有不解。 “我们之前说好要坦诚相待的。” 陆岌眼神微闪,看着他们交叠在一起的手,微微颔首:“是,我记得。” “其实……我之前不小心听到过你和三少爷的谈话。” 陆岌没出声,似乎在等他说完。 “……之前对你下毒的人,是二少爷吗?” 陆岌微微低下了头,“可能是,也可能不是,父亲没有明说,我也不打算再追究了。” 程岁杪咽了下口水,“可是……为什么啊?他是你同父同母的亲哥哥不是吗?” “或许有合适的理由吧。” 陆岌微笑着:“合理的,置我于死地的理由。” 程岁杪不能理解,他家也是好几个兄弟姐妹,他们之间会打打闹闹哭哭笑笑,但谁都不会想伤害自己的家人。 难道,只是因为家世显赫,所以亲情血缘对他们来说不值一提? 程岁杪深深吸了口气,两只手一起握住了陆岌微凉的手:“少爷放心,有我在,绝对不会让那些人有可乘之机。” 陆岌眉头微挑,程岁杪以为他不相信自己,开口道:“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另一只微凉的手抚上程岁杪的脸颊,陆岌柔声开口。 “那你可要,说到做到。” 程岁杪用自己的脸去蹭陆岌的掌心,轻轻点头:“我一定做到。” “六少爷——” 木团去而又返,就看到了这样一幅可称得上是不堪入目的场景,一瞬间哑然失声,转身就想往外走,权当自己没来过。 被陆岌及时叫住。 “站住,又出什么事了?” 木团这才终于想起来正经事,转过身,看到涨红了脸的程岁杪已经站在一边,只是神色不安,手足无措。 “咳咳……刚才老夫人院里的人来传话,让六少爷过去一趟,我多问了一句,好像是和《春日夜游》有关。” 程岁杪根本没听清木团的嘴巴一张一合在说什么,他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脸一定很烫。 虽说做好了会被发现的心理准备,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这才过去了多久? 真是! 太莽撞了! 青天白日就不该跟陆岌离得太近! 程岁杪心思游离,却突然看到陆岌的手指突然攥在一起,后知后觉回想木团刚才说了什么。 ……《春日夜游》? 是那幅画吗?陆岌在老夫人做大寿时送上的贺礼? 原本陆岌备下的贺礼不是那幅画,但是被花穗和木谦动了手脚,那幅画是临时作为替代品被送出去的。 “好,跟递话的人说,我换了衣服就过去,让他先回去。” 木团领命下去。 陆岌把书扔在一边,起身。 程岁杪立刻条件反射去服侍陆岌换衣服。 看到陆岌带着玩味的笑容看着自己,程岁杪立刻觉得不安,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木团那边是没办法按照你的想法继续瞒下去了,木圆的话……应该还能瞒一些日子。” “少爷是在取笑我吗?” “怎么会?”陆岌眼带笑意,揶揄道:“我也希望事情都能像你想象中那般发展,但今日看到你脸红的样子,深觉可爱,如果多来几次,也挺有意思的。” 程岁杪轻轻瞪了他一眼,决心不跟陆岌一般计较。 他问道:“一幅画会有什么问题?” 陆岌扬起下巴,“好奇的话 ,你一会儿跟我一起进去,不必守在门外,亲自看看就知道了。” 程岁杪放飞思维:“难不成……那幅画是赝品?” “不会。” 陆岌直接否了他的猜想:“那幅画我是寻了许多人,走了许多门路才拿到的,绝不可能是赝品。” 不知道为什么,陆岌说到这些的时候,眼神略显落寞。 程岁杪呆了一瞬。 他极少见到陆岌这样。 -------------------- 第69章 来历 没想到会在老夫人的院子里看到苏乔乔,程岁杪还以为她早就回去了,竟然还住在陆府。 苏乔乔见到陆岌出现,原本惶恐的神色并没有好转,反而更紧张了似的。 “六少爷……” 陆岌对她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苏乔乔看向陆岌身侧的程岁杪,对他浅浅微笑了一下。 程岁杪虽不明所以,但苏乔乔是陆府的客人,于是他也回以微笑。 没成想一偏头对上了陆岌不善的眼神。 程岁杪也跟着惶恐起来。 以前没发现陆岌这么小心眼儿,如今发现陆岌介意的事情和东西真的好多,一不小心就会生气。 “然疏,你来了就好了,来,看看这个……” 老太太出来,先叹了口气,然后领着陆岌往里走,程岁杪亦步亦趋跟着,苏乔乔一直站在院中,老太太也不曾理会她。 程岁杪心中有了猜测,苏乔乔应该是犯了什么错。 他想的没错。 “那丫头过来请安,聊起这幅画,跟我说上次没看到,想看看你祖父的模样,非缠着我让我拿出来看看,这不,也不知道她家里人是怎么教养的,这么不小心,墨沾了一大片……” 程岁杪对画没有感情,但是看到陆岌这副受了伤的样子,心中非常不是滋味。 “唉,也是我的错,没看好她,然疏,你看,这还有挽救的可能吗?” 程岁杪站在陆岌身侧,看到陆岌低着头一点点用指尖描绘《春日夜游》沾了墨的地方,衣袖处不可避免地弄脏了,陆岌似乎没察觉到。 “然疏?” 陆岌还是没有反应,程岁杪自作主张把画从桌上拿了起来,陆岌抬头看向他,程岁杪对他使了个眼色。 “……” 陆岌似乎终于回过神来,“大抵是……没救了。” 老太太长吁短叹的,似乎懊悔不已。 然而程岁杪一时看不出她是真心还是假意。 “都怪我,唉,都怪我啊……” “祖母不必伤怀,或许,这便是天意吧。” 老嬷嬷适时走过来,开口道:“六少爷把这幅画拿走吧,不然老太太时时看到,难免时时伤心。” “好。”陆岌还没有示意,程岁杪就把画收起来了。 这件事有点儿不对劲。 老太太拉着陆岌说话,每一字每一句都在关心他的身体情况,但自从看到那幅画被毁了以后,陆岌就一直郁郁寡欢的,老太太送他出门,唉声叹气的。 “此事是我的错,惹然疏跟着我一起伤心了,不过事情既已发生,咱们除了想开些也没有别的法子。” “祖母说的是。” 陆岌和程岁杪出门,苏乔乔竟然还在。 见到他们,立刻迎了上来。 “六少爷,那幅画……” 陆岌没有搭理她,苏乔乔一张俏脸立刻垮了下去,程岁杪拿着锦盒跟她解释:“那幅画,救不回来了,不过表姑娘也别难过了,有时间的话,还需常常宽慰老夫人,她因为这个,伤心得很啊。” “好,我知道。”苏乔乔看起来情真意切的:“我看六少爷也因为我这么难过,实在过意不去,明日我去安苑赔罪。” 程岁杪不能代表陆岌赶客,陆岌已经走了一段路了,程岁杪道了声不是立刻跟了过去。 苏乔乔和丫鬟并没有追上来。程岁杪轻轻松了口气。 今天这事,怎么都透着古怪的意味。 老太太一直在内堂跟陆岌说苏乔乔的不是,又提起三夫人有孕,是喜事,顺带着她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把这个丫头怎么样,真是憋屈。 挟恩图报的他 第72节 既然这么嫌弃,那想来在陆岌到之前,苏乔乔肯定免不了被老太太说上几句,但见到他们,那股子惶恐和紧张怎么看都很刻意。 而且,苏乔乔一直等在院中,她究竟是想知道那幅画还能不能救回来呢?还是故意在等陆岌出去? 其他的是真是假程岁杪不怎么在乎,但他在乎陆岌是不是真的开心。 程岁杪看的出来,陆岌很在意那幅画,他很少会表现出那么在意一样东西。 可如今,陆岌如此在意的东西被人毁了。 程岁杪原本对苏乔乔的感觉就是个想贴着隋雾改变家族和自身命运的普通小女子,经过此事,他有些厌恶苏乔乔了。 回到安苑,陆岌拿着画一头栽进书房里,木团木圆不敢多问,只能向程岁杪打听,程岁杪实话实话,两人表情都变了。 程岁杪警觉起来,既然有这样的表情,那么证明……他们两个是知情人。 “那幅画到底是什么来头?” “六少爷从来没有与你说过吗?” 程岁杪摇头:“以前是因为我没有问过,想来若是问了,少爷应该不会瞒我。” 他真觉得事实如此,陆岌对他一向是有问必答的,哪怕他二哥对他下毒的事情还没有定论,陆岌也不曾瞒着他。 “……但现在,我不敢去问他。” 木团木圆面面相觑,木圆觉得程岁杪说的有道理,而木团……已经见证了他们两个真正的关系,所以木圆给予解答的时候,他并没有阻拦。 “如果没有之前花穗自作聪明,那副《春日夜游》六少爷不可能拿给老夫人,他千辛万苦找回来,可不是准备当做贺礼送出去的。” “那是打算做什么用?” “珍藏。”木圆说:“不过这也只是我瞎猜的。” “嗯?” 珍藏一幅画不难理解,难以理解的是,为什么陆岌会对那幅画有那么深的感情。 今日看到画毁了,陆岌的难过那么真切,弄得程岁杪也深受其害似的。 “那幅画上,有夫人。” 程岁杪恍然,这下子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原来是因为他娘亲。 程岁杪愧疚感急剧上升。 “如果不是我,花穗就不会做那种事了……” 如木圆说,花穗那是自作聪明,但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存在,花穗根本没有机会自作聪明,不会动那样的歪脑筋,陆岌挤在不必拿出那幅画,那幅画现在自然也会好好地放在陆岌的书房之中,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你别这么说。” 木团开口劝慰:“六少爷之所以不告诉你那幅画的来历,想必是比谁都清楚你会这么想。” 程岁杪轻轻点头,心里却被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变得好受一些。 即使心中还有疑问,这个时候还是应该先好好安慰陆岌。 程岁杪泡了茶去找陆岌。 发现陆岌在书房里还盯着那幅画看,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少爷。” 他轻轻靠近:“我知道这幅画对你的意义了,对不起,如果当初不是因为我,你根本不用把画交出去。” 陆岌抬头看他:“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当时那种情况,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就算不把这幅画送出去也有其他方法,但是我选择把它送出去的,不是你的错。” 程岁杪在陆岌腿边蹲了下去,仰头看他:“真的一点儿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吗?” 陆岌轻轻摇头。 程岁杪沮丧地看向那副画,想到木圆说的话,专门想去看看陆岌的娘亲在什么位置,找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找到,后来终于发现,事实就是这么残酷,苏乔乔弄上的浓墨,刚好遮住了那个位置。 她真该死。 程岁杪自作主张把画收了起来,坐在陆岌身边:“少爷想吃点儿什么东西吗?” 他觉得进食是可以让自己快乐起来最简单的方式,但陆岌的口腹之欲一向浅淡。 果不其然,陆岌轻轻摇头。 程岁杪看了他一会儿:“那夜你问我我小时候的事,可你还没有跟我讲过你小时候的事情呢,不如少爷跟我讲讲夫人吧,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长得这么好看,夫人一定美极了。” 陆岌没说话,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程岁杪被看得几乎要心虚起来。 “好吧,好吧,我是想说,既然不能从画里找到她的影子,起码你的回忆里还有她。如果少爷愿意说给我听,那么这世上记得夫人的人就又多了一个,虽然我微不足道,但……多少也能有一点儿意义。” 陆岌眼睛亮亮的,他看起来似乎开心了一点儿。 程岁杪大受安慰,并不催促,等着陆岌自己选择要不要开口。 “她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 “是吗?” 程岁杪原本想说陆岌并不难懂啊,心无城府谁都能看透的样子,下意识开口接过话后,回想起陆岌这些日子跟以前大相径庭的样子。 “唔……少爷跟夫人的关系一定很好。” “她在世时,我对她的感觉和对父亲没有区别,他们两个对我来说,跟其他人一样,都很遥远。” 程岁杪想,一定是因为她还有一个孩子的缘故,难免厚此薄彼。 “我总是生病,反反复复怎么也不好,一开始她还总来陪着我,但是后来我见到她的机会越来越少。我开始想,即使是我娘,她也只是个普通人,她也有自己的苦恼,至于那些苦恼是否与我有关,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程岁杪有点儿懵了,陆岌虽为了那幅画伤心,但是…… -------------------- 第70章 来客 程岁杪还没想通,便被陆岌拉了手,将他整个人拉近了些。 “等过段时日天气暖和了,陪我出门走走吧。” “好。”程岁杪答应得坦然,就当散心了,毕竟陆岌现在看起来心情确实不怎么样。 隋雾不在芸城,程岁杪只当他回了京城。 不知归期,那份礼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给他。 程岁杪听了陆岌的话,一直放在身上,却没再佩戴,希望下次见到隋雾的时候能及时还给他。 苏乔乔第二天果然带了礼物到安苑赔罪。 陆岌不想见她,让木圆出去找借口随便把人打发走了。 安苑把人挡在门外有充分的理由,不会被人说成是失礼,陆岌时好时坏的身体情况就是最好的借口。 若是从前,程岁杪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再听他们以陆岌身体不舒服不便见客的理由把人挡在门外,总觉得不妥。 就跟一种诅咒似的。 明明陆岌现在看起来情况还不错,但若是不注意这些细枝末节,总觉得陆岌会被影响。 “没事的,我不会因为那些恭维的好话一夕之间彻底好起来,自然也不会因为那些不吉利的话急转直下,放心吧。” 程岁杪听了,但根本没听进去。 同样的理由,他也不会因为陆岌的宽慰之辞就不再担心了。 不过程岁杪确实没想到苏乔乔不止来了那一次,一连好几天都过来了。 据见到她的木圆转述,听说每一天和丫鬟带来的礼物都不一样。 这似乎是打定了主意非要见到陆岌不可,不见到不肯罢休。 “她之前想攀附将军府,现在隋公子不在芸城了,眼见没了指望,莫不是想找个合适的机会留在陆府?” 程岁杪听话听音,心中一凛:“她不会是想……”打陆岌的主意? “那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可……” 程岁杪单是想想就不吉利,可话没说出口,木圆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是新来的自然不知道,虽说六少爷身体不好,但找上门来的媒人想跟六少爷攀亲的比找其他几位的加起来都要多呢。” 程岁杪面露不解,但不用木圆解释,他自己很快就想清楚了。 正因为陆岌在外人眼中是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女儿嫁过来,虽说守活寡不好听,但后半生便能一直依附陆府,再不会亏待了她。 若是有机会留下一儿半女,总是好事。 程岁杪越想越生气。 “这年都过去多久了,她怎么能从年前就一直待到现在?” “先头说是过完年了就回去,可现在三夫人不是有孕了么,三夫人惹得老爷高兴,要把她的家人都接过来呢,她自然也就有理由留下了。” 程岁杪的不悦根本没想遮遮掩掩,晚上陆岌在看书,程岁杪见他那副惹眼的容貌就心烦,直接灭了灯。 “哎……”陆岌莫名其妙的:“我还没有准备睡呢。” 程岁杪惊觉自己这都做了什么,陆岌再怎么说都是他的主子,怎么能做这么出格的事呢! “哦……我不小心,少爷等等。” 他顺着记忆让灯重新燃上,照亮了陆岌的脸,看到了他眼中的不解和关怀。 程岁杪脸烫了:“抱歉啊,我真是不小心。” “别说胡话,你进门的时候我就看到你不高兴的样子了,只是还没来得及问,没想到……” 陆岌把书合上放下,“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程岁杪沉默了一会儿,坐在陆岌身侧。 挟恩图报的他 第73节 “少爷,你不喜欢女子是吗?” 陆岌微怔片刻,笑了。 “你这是什么话?是在给我挖坑吗?” “哎呀,不是。” 程岁杪不知该如何表达。 陆岌这样的人,若不是情况特殊,命运使然,根本轮不到他染指。 苏乔乔献殷勤有一套,程岁杪人微言轻,明了了她的目的,莫名有了危机感。 他所仰仗的只有陆岌的喜欢,可若是陆岌不再喜欢他了,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一路上,程岁杪失去的太多了,他想的也多。 只是听木圆猜测了一下苏乔乔的真实目的,他就已经想到了苏乔乔成了安苑的女主人以后自己的悲惨下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先细细讲给我听。” 陆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否则无论你问什么我都不会回答的。” “……” 莽撞就是这个下场。 程岁杪无奈,只好把苏乔乔的事情跟他说了,反正他知道,就算自己打定主意不开口,陆岌也能从木圆那里知道。 “你觉得她是想借着我留下?” “也不是没有可能……” 程岁杪愈发沮丧。 陆岌微微偏头看他,在他脸上摸了一把,逗弄小猫小狗一样。 “你害怕?” “生气比较多吧。” 程岁杪老老实实回答:“若她真心恋慕你,也没什么,可若是觉得你和隋雾没区别,两边一样,哪边能帮到她选谁都行,那就很可恶了。” 他喋喋不休说起之前苏乔乔对隋雾的主动,“以前是隋雾,现在又这么对你,我看不过去。” 陆岌微笑着安抚他:“没事,我不见她就是了。” “……” 可是只是不见她,程岁杪并没有觉得被安慰到了。 陆岌轻轻捏住了程岁杪一侧脸颊的软肉,程岁杪被迫龇牙咧嘴,担心样子难看,想挣脱,却挣脱不开。 “干什么啊……” 好不容易逃脱魔掌,程岁杪躲在一边揉自己的脸。 “少爷,你最近越来越喜欢动手动脚了。” 陆岌并不介意他的控诉。 “未见到你以前,我并没有喜欢过女子,当然,也没有喜欢过哪个男子,因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的问题。只因你是你,若你是女子,我也会喜欢的。” 程岁杪愣住了。 他想了很久,总觉得自己也该说出一番这样震撼人心的情话才能回馈陆岌对他的感情,可学识浅薄,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说。 若两人之间的一段感情仅仅与他们两人有关,陆岌的情话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抵达的高度。 陆岌会说出这样的话,程岁杪不禁思考起来,这是否代表陆岌喜欢他,比他喜欢陆岌的程度更甚呢? 天气渐渐暖和了,程岁杪心想陆岌出门的行程可以提上日程了。 可难办的是,苏乔乔每日都来安苑,虽然每次都以陆岌身体不适把她挡在外面,但若是想要合理他们出门的行为,那么就必须先见她一面。 否则只是不想见她的这个理由就具体无悬念了,放在以往倒罢了,现在三夫人有孕,对苏乔乔,不重视也要面子上看起来重视一些。 苏乔乔带来了一大堆补品,还有不知道从哪儿收集到的名人字画,全都要送给陆岌。 “乔乔自知犯下大错,已不可挽回,只希望六少爷不要怪我,收下我这些微不足道的心意,这样,我自己心里也能好受一些。” 陆岌没松口表示收或不收,程岁杪以及在场的木团木圆都没动作,三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面无表情。 苏乔乔看了一圈,有些局促,但依然目光期期艾艾的,没有要立刻离开的意思。 “苏姑娘若是不提,那事我都已经忘了。” 陆岌开口,苏乔乔的目光立刻重新落在他身上。 “这些日子我在养病,实在没有精力去想别的。你也不必挂怀,既然祖母都不怪你了,那画是我送祖母的,我也没有怪你的道理。” 苏乔乔似乎松了口气。 “只要六少爷不怪我就好……” “不过我多说一句,听他们说,你每天不厌其烦地往安苑跑,属实没必要,姨娘身怀有孕,父亲高兴,我也高兴。你作为她的外甥女,理应现在多陪陪她才是,我这里不是什么有福之人该来的地方,你以后也不要再来了,免得沾了晦气,若是姨娘被冲撞了,父亲会伤心的。” “六少爷这说的是哪里话,您自是有福之人……” 陆岌微笑开口:“苏姑娘不用说这种话来安慰我,外面如何传我的事,相信你比我清楚。” “六少爷不要妄自菲薄,无论外人如何看待,乔乔看你是有福之人,必然不会有错,六少爷,定能长命百岁。” 程岁杪垂下眼睛,面色不善,其余两人比他的表情好一些,但也好不到哪儿去。 陆岌还是那副淡然的微笑没有说话,苏乔乔定了定,又说了许多好话,陆岌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最后像是累了,打了个哈欠,苏乔乔立刻起身告辞。 “六少爷累了?该好好休息,过两日乔乔再来看你。” 陆岌抬眼看她却不说话,苏乔乔不解:“怎……怎么了?” “你可知除了我三哥,其他几位,为何不像你这般频繁来看我?” “啊?” 苏乔乔完全没想到陆岌会问她这种问题,程岁杪也不清楚陆岌在想什么。 还能为什么?无非是其他的都跟陆岌的关系不好罢了,苏乔乔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陆岌笑了:“幼时有人说,旁的人倒没什么,可亲友若是与我接触多的,便会被我吸走寿命呢。” -------------------- 第71章 雀儿 陆岌此话一出,苏乔乔大惊。 但她很快恢复了过来,讪讪笑道:“六少爷这话是在与我说笑吧……” 陆岌笑而不语,神色还是那样淡淡的,但苏乔乔莫名觉得,陆岌的眼神阴恻恻的,看得她心里发毛。 好歹没当场露怯,苏乔乔自以为还算镇定地告辞离开了。 走出安苑,她盯着当空的日头看了一会儿,仍旧通体深寒。 “小姐,你怎么了?” “都怪母亲,非给我出这么个馊主意,你看那六少爷虽容貌没得说,但总感觉缺了一股子活人气息,比隋小将军差远了!” 苏乔乔跺脚落下泪来,丫鬟雀儿小声安慰她:“小姐快别哭了,咱们先回去吧。” “回哪儿去啊?这诺大的陆府,根本没人把我当主子,我听了老太太的话,还以为她真能推我一把,谁知道没吃到羊肉反而惹了一身骚,你看六少爷对我的态度,像是跟我有可能吗?” 雀儿还是劝她走,知道在这地方哭哭啼啼实在不妥。 苏乔乔一路走一路哭,任凭丫鬟怎么都劝不住。 裴朝颜家世并不好,但因为貌美机缘巧合攀上陆予棋这根高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带得家里的日子好了许多。 苏乔乔在家里娇纵惯了,她自恃美貌,盛气凌人,又是嫡女,把家里的兄弟姐妹欺负了个遍。 裴朝颜无论是在裴家还是苏家都是嫁的最好的,耳根子又软,眼看着苏乔乔到了议亲的年纪,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希望能借裴朝颜的东风送一送苏乔乔,于是死皮赖脸把她送到了陆府。 陆府也不多她这一口饭吃,陆予棋宠爱裴朝颜,也不管这些,但苏乔乔在陆府住了这些日子,还没个着落,眼看着住不下去了,父亲母亲着急,她本人更急。 原是觉得有机会搭上将军之子,眼看着没指望了,母亲写信让她试试留在陆府,还说怎么看陆岌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苏乔乔曾有机会远远看到过陆岌两次,陆岌容貌昳丽,比女子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他是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苏乔乔看不上他。 母亲来信好几次劝她,说陆岌那样的才最合适。 大少爷陆岚已经成了亲,二少爷虽然还没成亲,但已经订过亲了,她没机会当当家主母。 而三少爷陆崇的母亲秦婧北还在,若嫁了他必定会受婆母磋磨。 陆岌母亲早逝,自己身体也不好,等他们成了亲,苏乔乔成了正头娘子,她大可吹枕边风让陆岌分府出去,陆岌没精力去应付再多的莺莺燕燕,府中一切还不是她说了算,而身为陆府最小的儿子,陆老爷不会亏待了他,苏乔乔的日子也能过得很好,若她能怀上孩子,就算有一天陆岌撒手人寰,苏乔乔的地位不会变,她这辈子连带着苏家子孙都不会再吃苦了。 “母亲想得倒容易,雀儿你也看到了,每一次我去安苑,哪一次六少爷正眼瞧过我,他看我的眼神还不如看那个小厮的温柔些。” 雀儿不敢像苏乔乔一样议论主人,没有回答。 苏乔乔毁了自己的房中还是喋喋不休:“我就不知道了,那个小子到底哪里好,迷得隋小将军神魂颠倒,还让陆六公子失了心窍……” “小姐,别说了……咱们这是在陆府……” 雀儿实在害怕,她不是苏家的丫鬟,而是苏乔乔在来芸城的路上买的,据说以前的丫鬟就是被苏乔乔打死了。 她原没机会知道这件事,但刚好识得几个字,苏乔乔近日和母亲通信频繁,以为她不识字并没有避开过她,因而雀儿才知道了苏乔乔的本性。 本以为她只是心气高脾气差,没想到长得如花似玉,手里却有人命。 雀儿每日都提心吊胆地跟着她,生怕哪一天苏乔乔犯下大错自己被她连累,又害怕苏乔乔还没犯下大错,自己就被她折磨死了。 苏乔乔今天跟得了失心疯一样,就想不停地咒骂,雀儿再三阻拦让她心烦意乱,苏乔乔怒气丛生,狠狠对雀儿扇了几个耳光。 小丫鬟有苦难言,夜里躲在墙角哭,却不敢在苏乔乔身前。 想着安苑位置偏,这段时间路也走熟了。 她在外面压着声音哭,没想到呜咽的声音吵醒了倒座房里的花灵,花灵出去一看,认出了她是苏乔乔的丫鬟,就要带她进去。 雀儿没想到会被发现,转身就要跑,但是花灵虽然人小却吃得多力气大,雀儿这些日子一直被见不到陆岌不顺心的苏乔乔打骂克扣饭食,没逃得了,被她带到陆岌面前。 挟恩图报的他 第74节 陆岌和程岁杪原已睡下了,花灵只是看着不爱讲话,实则脑子转得很快,苏乔乔这段时间往安苑跑得勤,这会子她的丫鬟在门外哭,她觉得应该让陆岌问问看。 再不济,也得告诉程岁杪或者木团木圆。 雀儿自觉自己犯下大错,必得说点儿什么这事才能过去。 她原本想着安苑的仆人不如别处的多,而且位置偏,不会被发现的。 刚进陆府时,苏乔乔装得温柔和顺,这些时日事事不顺心,她私下里也不装了,嬉笑怒骂轮番登场,雀儿怕极了,又没有别的办法,实在忍不住了才哭了一场。 那种对苏乔乔的恐惧在得知她手上有人命之后达到了巅峰。 被木圆质问,雀儿只犹豫了片刻就将一切自己知道的全盘托出。 程岁杪惊住了,虽然说下人被主家打死的事也是有的,但苏乔乔看起来实在不像是那样的人。 直到雀儿说到苏乔乔想攀附陆岌,并不是因为喜欢他,而是她母亲权衡利弊后的结果。 还说想等陆岌走后衣食无忧一辈子,程岁杪恶从胆边生,苏乔乔沾过人命他也不怕了,只想立刻手刃了她。 陆岌察觉到了程岁杪的情绪,在衣袖的遮挡下轻轻握了握程岁杪的手。 木团和木圆也是一脸悲愤鄙夷,等雀儿全部说完,陆岌就让她回去了。 “只要你不告诉你们家小姐今日的事,我便不会跟她说。” “奴婢不会的!”雀儿连连磕头:“可是六少爷,奴婢实在是害怕死在她手里,求求六少爷救救奴婢!” 陆岌在无人知晓处把玩着程岁杪的手指,轻声开口:“苏乔乔现在身边只有你一个婢女,我没有法子救你,你若想保命,便得自己想法子争取。” “奴婢……奴婢没有办法……” 程岁杪奇怪地看了一眼陆岌,他看起来没有帮雀儿,但其实给她指了条路。 只是雀儿现在还没有听出来。 “你自己回去琢磨吧,我可许你一愿,若你自己有办法从苏乔乔身边全身而退,可以来安苑当差,苏乔乔便再也没有机会为难你。” 雀儿一头雾水被带了下去,屋子里只剩下程岁杪和陆岌的时候,程岁杪被陆岌轻轻一拉,整个人坐在他腿上。 程岁杪不明白:“她一个丫鬟,怎么能有办法从苏乔乔身边全身而退?” 如果不是苏乔乔从苏家带来的婢女,而是半途买的,那籍契一定在苏乔乔手里,雀儿不可能有机会拿得到。 陆岌弯唇笑笑:“若办不到,那就是她无能,无能的人,我留在身边也没有用处。” 程岁杪奇怪地看着陆岌,陆岌抬眼,之前那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消失殆尽,满眼含着笑望着他。 “怎么了?” 程岁杪轻轻摇头,想了想,又说:“自从与你心意相通之后,总觉得你与我之前所知所想,大有不同。” 这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种古怪的感觉了。 以前的陆岌弱柳扶风一般羸弱不堪,温柔和蔼,看起来就是那种很容易被欺凌的小倒霉蛋,程岁杪生怕自己一眼没看着他就化了。 但现在,他发现陆岌的性格中似乎有很尖锐的地方,而且,他有意无意地露出来,似乎在试探他的底线。 “那是好的还是坏的?” “……” 程岁杪想了想,答道:“我不知道。”看到陆岌飞快黯下去的眸子,他接着道:“不乖是好的还是坏的,只要少爷待我的感情是真的,那些便都与我无关。” 陆岌眼睛像是被他的话点亮了一般,情难自抑似的在他唇边印下一吻。 程岁杪惊呆了。 他们互相挑明心迹后虽说会经常搂搂抱抱,但从来没有过这么亲密的行为。 这是除夕夜后,他们之间的第二个吻。 “少爷……” 程岁杪以为仅限于此了,但,因为坐姿,他几乎立刻察觉到了陆岌的某种不容忽视的变化。 脸“歘”地一下就红了,程岁杪立马想起身,可陆岌不知怎么的似乎在一瞬间力气变大,让他无处容身。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都说他不行吗?这看起来像是不行的样子吗?! 谣言误我! “少爷……” 陆岌感觉到了程岁杪的排斥,深深吸了口气,将下巴搭在程岁杪肩上,轻轻叹了一声。 虽说没有放开他,但也没有再进一步。 “六少爷!” 门乍然打开。 -------------------- 第72章 害怕 木圆瞪大眼睛看着房中的一幕。 他愣了半晌,立刻移开目光看向地面。 陆岌深夜被一再打扰,心情实在不好。 他意识到因为这段时日和程岁杪蜜里调油腻在一起,性情稳定了不少。 让他对这些人统统疏于管教了,一个两个的,没有规矩。 程岁杪在被木圆看到后就立刻起身了,陆岌烦躁地盯着自己腿上布料的褶皱看。 “又怎么了?” 木圆还是看着地面,眼观鼻鼻观心。 “雀儿已经回去了,送她回去的路上,雀儿跟我说了件事。” “讲。” 木圆似然察觉到了这个时候陆岌心情不佳,至于原因嘛……自然跟自己脱不了关系。 他老老实实回答起来,一通话说完,屋子里静了许久。 木圆不敢抬头,担心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实际上屋里的两个人早就分开了。 “我知道了,你回去睡吧。” “是。” 木圆点了头,还自以为贴心地帮他们闭了门,转身就去找木团了。 程岁杪坐在陆岌身侧,原先还因为自己被木圆看到了跟陆岌亲近的画面臊得慌,现在完全没了那种心思。 “少爷……老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不喜欢苏乔乔,但知道苏乔乔想要向上攀爬的心思,便利用她的心思让我生气。” 陆岌声音微沉,似乎是累了。 “想来苏乔乔以为自己帮老太太成事,就一定能嫁给我,其实老太太这一步棋,既断了我跟苏乔乔的可能,又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她的目的……” 程岁杪感觉以自己的脑力,根本缕不顺陆家这些人这些事。 “她不是很喜欢《春日夜游》吗?” 陆岌抬眸看向程岁杪,眸光微沉,这可怜楚楚的样子看得程岁杪心头微颤。 “难道她……本来就不喜欢那幅画?” “我不知……”陆岌轻声道:“或喜欢是真的,厌恶也是。” 程岁杪蹙眉,下意识将这样的陆岌拥入怀中。 他不理解陆岸为什么要给自己的亲弟弟下毒,也不理解祖母为什么要毁去自己和孙儿都那么看重的一幅画。 陆家的疯子……还真是多。 陆岌把头埋在程岁杪怀里,轻轻环住他的腰:“岁杪,我有点儿累了。” 程岁杪把陆岌放开:“那睡吧。” 但他似乎会错了意,陆岌说着累,眼中却没有困意,目光沉沉只一味看着他。 程岁杪蹲下一些,轻轻捧住陆岌的脸。 “你想跟我说说话吗?” 陆岌眼神微动,没有言语。 程岁杪将陆岌牵到床前,帮他脱了鞋袜解了衣裳,像哄小孩子一样帮他安置好,陆岌还是没有睡觉的意思,安安静静像失了魂一样看着他。 “听说外面的花儿开的可漂亮了,虽说原定出门的时间就这几天,但若是你近日心情不好,我们就再往后推推。” “不。”陆岌出声反对:“不必改期,我不想你错过花期。” “这不算什么。” 程岁杪看着陆岌的眼睛,恳切开口,轻轻抚摸他的脸:“你最重要,若真的错过了,来年还能去看啊。” 陆岌弯了弯唇,在程岁杪眼中是一片难以言表的苦涩:“我未必有来年。” 程岁杪抬手捂住了陆岌的嘴唇,看着他那美丽的浅淡瞳色涌现出惊讶,程岁杪跟警告他似的开口。 “以后不准再说这样的话了。” 他仍然没有放开陆岌,“你跟我现在这样,你若不在了,我该怎么办?这话我听着就揪心。” 程岁杪的手上附上了陆岌的手,他掌心微凉。 即使天气暖和了,陆岌也跟其他人不一样,这个时节夜里又是还需要燃着炭火。 “抱歉,我以后不说了,我陪着你。” 挟恩图报的他 第75节 程岁杪对他笑笑,帮他掖好被子,轻轻叹了口气。 想换个话题,于是由季节更换想到了另一件事。 “三少爷是不是不日就要启程去考试了?” “不,他不去。” 看得出来陆岌此刻是真的一丝睡意也无,他侧过身子伸出手来拉着程岁杪的手放在脸侧,呼吸灼灼洒在程岁杪的手背上,哄得他脸上的温度也在上升。 程岁杪清了下嗓子:“为什么?不是说三少爷是陆家最有文采的……”他顿了顿:“咳咳……当然是除了你之外的最……” “你不必如此,论学问,我确实比不上三哥。” 陆岌对程岁杪笑了笑:“但若论对感情的专一,他可差我很远。” 程岁杪一时失语,无奈地笑了下。 “陆家的子孙都不会参加应试。” 程岁杪愣住了:“为什么?” 他一向嘴比脑子快,在问题问出口的瞬间其实就想到了。 “是不是因为陆家太富有,所以被许多人盯着,不好进入官场?”程岁杪不太懂这些复杂的考量,但听说过,以陆家的财力,子孙再进入官场,或许会引得上面的人忌讳。 “对外是这样的理由,但其实不是。” 程岁杪微微皱眉,想到陆岌不久前跟他说过的事:“那是因为……你的祖父,那位陆老爷吗?” 陆岌曾经告诉过程岁杪,他的祖父陆弢曾在内阁为官,后来犯了错被贬回乡。 陆岌轻轻点头:“嗯。” “真可惜。” 程岁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陆家家财万贯,比其他人的日子是过得好到不知到哪里去了。 可转念一想,若是子孙中出来一个有伟大理想的,想为官施展远大抱负的,可不就是可惜了。 程岁杪看着陆岌的眼睛,心想,如果陆岌不是这副药罐子身体,他的学识未必会比陆崇差,但那样也不行,他也没机会参加科考。 一时间还真说不出哪种情况更可悲。 但想明白以后,程岁杪还是真切地希望,如果有可能的话,陆岌能拥有健康的身体。 哪怕无缘官场,也能尽情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年纪很小的时候,祖父还在,我记得他说过,做人不能什么都有,什么都想着,得到就意味着失去,要正视失去。” 程岁杪把手放在陆岌脸上,“我来得太晚了。” 陆岌笑着摇头,程岁杪看着他的嘴唇,鬼使神差地靠近,温柔地含住。 没成想陆岌突然翻身,自己被他压在下面,程岁杪察觉到什么,慌了。 “我再也不敢了。” 他下意识道歉起誓。 陆岌看笑了:“我又没有怪你。” 程岁杪目光闪烁,喉头微动。 这些日子发现了陆岌偶尔会产生的变化,他也回想起了以前通过上不得台面的方式了解过的那些男子与男子之间…… 陆岌孱弱,程岁杪必然不忍折腾他,那么,被折腾的人就只能是自己。 他有些怕。 原本以为陆岌不会……也不能…… 没想到…… 程岁杪睁大眼睛楚楚可怜地看着陆岌,“少爷,那次花穗来闹,你是让李大夫帮你撒谎了是吗?” 陆岌茫然了一瞬,才想清楚他拐着弯到底想问的问题是什么。 “是。” 程岁杪扁了扁嘴巴:“为医者,竟然帮你说谎,还这么熟练,亏我——” “你?你怎么了?”陆岌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你不会是因为认定了我不能把你怎么样,才答应留在我身边吧?” “……”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一开始确实是这么想过来着。 “怎么会呢……”程岁杪苦笑着:“我就是……害怕。” 程岁杪脑子转得很快,“在里花楼的时候,有人跟我说过那些事,单是听起来就胆战心惊,就算是面对你,我……也很害怕。” 陆岌在他唇上轻点了几下:“别怕我,我不会伤害你的。” 话虽如此,但恐惧是很难被抚平的。 程岁杪不安之际,陆岌抽身离开,侧躺在他身边,安抚似的拍着他的腰侧。 “行了,睡吧。” 程岁杪在暗夜中眼睛瞪了许久,等他回过神来,轻轻转头看向陆岌。 陆岌似乎已经睡着了,他的手还搭在自己腰侧。 他这个样子,会不会是生气了? 程岁杪闭了闭眼睛,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若是在不能做成某件事之前执着于道歉,只会让这件事越来越严重。 程岁杪想,若自己一时改变不了,那么就装作让这件事过去了吧。 只是,如果他能做到不在意陆岌的想法就好了,太在乎一个人,就会像现在一样,进退两难,自寻烦恼。 苏乔乔第二天又来了安苑,却扑了个空。 得知陆岌及几个重要的下人一起出门赏花去了,苏乔乔气急败坏,回到房里狠狠掐了几把雀儿的胳膊。 “让你没用!不是让你随时注意着安苑的动向吗?他们今早出门,你怎么都不知道?!” 雀儿哭哭啼啼的,一直道歉,心里对苏乔乔的恨意逐渐增长。 她不懂为什么自己明明告诉了安苑那边苏乔乔的真面目,也说出了那幅画是如何被毁的真相,六少爷为什么不想办法整治苏乔乔,救自己出火海。 她实在想不出自己要怎么离开苏乔乔身边,只能苦苦哀求苏乔乔不要再欺负自己了。 再这样下去,她可能真的会死。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星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茶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林澍 芸湖波光潋滟,湖边有人往水面投下石子,荡起微微涟漪,有水珠子蹦到程岁杪脸上,吓了他一跳。 “啊,抱歉抱歉!” 湖边有人对他们这边大喊,程岁杪轻轻摇头浅淡笑了一下。 “在想什么?一直在出神。” “没什么……”程岁杪一低头,看到花灵仰着头也在偷偷看他。 “木圆怎么还没回来……” 话音刚落,木团像看到了什么似的出去了,没一会儿从船尾把木圆从一叶小舟拉了上来。 “来啦,来啦。” 木圆笑嘻嘻把拿来的东西放在桌上,几人都凑近看了看。 “好香啊。” “那当然。” 木圆颇为自豪道:“梧桐阁的人那叫一个多,但是掌柜听说是陆家六少爷让我去买的,先让厨房给我做了,品酥斋也是,掌柜亲自帮我装盒的。” 程岁杪鼻尖萦绕的全是美食的味道,条件反射咽了下口水。 抬头刚好看到陆岌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立刻反思自己这样是不是有点儿丢人,眼神飘忽一瞬。 陆岌笑了笑:“吃吧。” 程岁杪没动,陆岌又微笑着看了其他几人一眼:“出来就别拘束了,都坐下吧。” “这可不行……” “坐下吧。”陆岌语气轻柔。 木团木圆还在面面相觑,花灵先一屁股坐下了,“谢谢主子。” 顺手还拉了一把身边的程岁杪,程岁杪有点儿慌张,但没稳住,还是坐下了。 木团和木圆默默迟疑了一会儿,也跟着坐下了。 不过几人都没动筷子。 程岁杪把陆岌用的银箸碗盏统统烫过一遍,把陆岌独用的食物分了出来。 陆岌拿起筷子夹菜的时候,程岁杪才动,他们两个都动筷了,其他人才开始动。 “唔!真好吃!” 花灵这话是看着程岁杪说的,程岁杪对她笑笑:“吃吧,你还要长个儿呢。” 这小丫头跟他初见之时已经大不相同。 花灵不仅现在和木团木圆关系很好,花穗离开后,其他人看到花灵跟他们几个关系好,也开始找她说话。 挟恩图报的他 第76节 平日里常常给她塞些好吃的好玩的,花灵接收到的善意越多,以前的小摩擦自然就不计较了。 更何况还有程岁杪和木团木圆在,没人再敢欺负她。 程岁杪看着花灵,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弟弟妹妹。 很想知道他们现在过得好不好。 程岁杪出了一会儿神,看到眼前那一只拿着筷子无比优雅的手才回过神来。 陆岌给程岁杪夹了菜,其他三人只有花灵好奇地望望这个望望那个,另外两个只当没看到,不过三个人很默契谁也没有说话。 但即便这样也没有减少程岁杪那种不可言说的羞赧,他跟陆岌的事现在也跟挑明没什么区别了,但即使是面对他们三个,还是会觉得很不好意思,就像用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方式获得优待了似的。 不过事实不就是这样吗?程岁杪有点儿过不了自己的心里那一关,又怕陆岌伤心,不想跟他说这些。 陆岌倒是一贯坦然。 当初说他们两个之间清清白白的时候坦然,现在对他明目张胆的好也好得很坦然。 饭毕,木团木圆借口带花灵去船尾看湖景,留下了足够的空间让陆岌和程岁杪单独相处。 “你不必忧心,他们三个跟你关系好,嘴巴也紧,不会跟别人乱说的。” 程岁杪微微愣神,苦笑开口问陆岌:“我很明显吗?” “估计你连刚才吃的东西各自是什么味道都没有感受清楚,就囫囵咽到肚子里去了。” 程岁杪也不装了,咬了咬嘴唇,看着陆岌:“我这样,会让少爷伤心吗?” “有一点。” 陆岌说:“就好像,我是什么拿不出手的东西似的。” “当然不是!” 程岁杪立刻否定了陆岌的胡思乱想:“我只是不习惯……” “不习惯,还是不喜欢?” 程岁杪被问住了,他不太确定陆岌所问的“喜欢”指的是被别人看到他对自己好,还是他自己。 在陆岌身边待得越久,就会发现他只是看起来豁达,心中所思所想很多。 程岁杪知道他若是无心说错一句话,陆岌不会向他发难,却可能为难自己。 “六少爷。” 木团走进船舱打断了他们僵持着的谈话。 “说。”陆岌的目光并没有从程岁杪身上移开。 “有人下了拜帖,想过来拜访您。” “是谁?” 陆岌的目光终于从程岁杪身上移开。 “隔壁船的,说姓林,讲我们船上有他认识的人,上来打个招呼。” “有他认识的人?”难道他不认识陆岌? 程岁杪脑子还打着结,一时间没想清楚这个逻辑。 但陆岌反应很快,多看了他两眼,“让他过来吧。” 木团应声下去,程岁杪还懵懵懂懂的:“是少爷认识的人吗?” 陆岌表情淡然:“等见到人自然知道了。” 程岁杪讪讪没说话,起身乖顺地立在一边。 等人被带过来,程岁杪瞪大了眼睛,这才想清楚刚才的逻辑。 对方说是拜访陆岌,却又说这船上有他认识的人,没说是陆岌。 如果他认识的人是木团木圆或者花灵,在船舱外就能跟他们打招呼了,何故非要上船来。 所以那人说的认识的人…… 其实就是自己。 “真的是你啊?” 一袭青衣的翩翩公子笑着把手中折扇在掌心敲打了两下。 “我还以为在那边看错了。” 程岁杪瞠目结舌,惶惶不知如何开口,刚才跟陆岌的话还没掰扯明白,这又来了一个麻烦。 “少爷……他是……” “你是陆家的人?” 青衣公子现在的样子,比上次看起来好说话多了,话也多了,笑眯眯的,看起来脾气还挺好。 但程岁杪冷汗直流。 陆岌坐着,他站着,这一看陆岌就是主子啊,他却完完全全无视陆岌,只跟自己说话,陆岌不生气简直是有鬼了。 “不是。” 程岁杪顶着冷汗先微笑着对客人回答,然后又低头跟陆岌坦白:“上次探亲回府时,夜深露重,承蒙这位公子让小的乘了车,免了许多麻烦。” 不等陆岌开口,程岁杪又面向客人:“上一次没能好好感谢公子,今日真是巧了,公子定要给我个机会表达自己的谢意。” “上次便说了,不必了,我不缺什么,今日只是好奇,你上次说……你家里人生了重病,所以声泪俱下的请我帮忙,如今……” “对公子撒谎是我不对,上次因为我家少爷身份特殊,所以我才没说实话,请公子谅解,我不是陆家的人,而是六少爷的随从,那次匆匆忙忙的,也只是怕误了主人家的事。” “是么……” 青衣公子手里的折扇轻轻一展,悠悠摇了起来。 “原来有这样的缘分。” 陆岌轻笑一声,看向眼前的人:“说了这会儿话,公子虽认得我是谁,我们却不知道公子姓甚名谁。” “啊,我姓林,我叫林澍,我家也是做生意的。” 林澍…… 程岁杪突然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城南米行?” 林澍欣然看向程岁杪:“你知道?” 程岁杪可太知道了,他就是因为城南米行林家小儿子的事,才下定决心要缠上陆岌。 所以林澍是…… “公子是林家的大少爷?” 林澍微微颔首。 巧,太巧了。 “咳咳……” 程岁杪发现自己跟林澍说话,似乎把陆岌忽视了,于是赶快讨好他:“少爷,林公子帮过我,上一次我没跟他说实话,编造了自己的身份,说是急着回家,希望少爷不要生气,是我逾矩了。” “怎么会呢。” 陆岌淡眉微挑,瞥向林澍:“岁杪是我身边最得力的人,平日里不是说假话的性子,想来当时必是不得已,望林公子不要见怪。” “我不会怪他的。”林澍微笑道:“不过我倒是奇怪,上一次见他,衣着华贵,没觉得他只是个随从,今日虽不似上次那般惹眼,这一身打扮,也不像个简单的随从,看来坊间传闻不假……” 程岁杪眼皮跳了跳。 坊间传闻? 他和陆岌的事难道不仅仅在陆府流传,而是已经传到外人耳朵里去了吗? “……陆家确实家大业大,连随从都这般有气势和不同于常人的气质。” “……” 这大喘气,程岁杪险些被他吓死。 “至于说谎,出门在外,我理解的。” 林澍的目光时不时在程岁杪身上游离。 他自己也没打算遮掩,程岁杪发现了,陆岌自然也发现了,眼神愈发晦暗。 程岁杪汗流浃背。 林澍不是说过来打个招呼吗?现在招呼打完了,怎么还不走? 程岁杪猜想林澍应该是刚才无意中看到他了,没想到还记得那夜的不速之客,又见他在陆家的船上,陆家,若是搭上了线,很多事情都能方便,因此想得到点儿什么才过来搭讪。 可是看到这里待着的是最不问世事的陆六公子,林澍应该清楚陆岌不管家事,他什么都得不到的,所以为什么还不离开? 他想干什么?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茶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畏惧 “岁杪……”林澍含笑看着程岁杪,问他:“这是你的名字?” “是。” “姓什么?名字怎么写?” 程岁杪虽然在恭恭敬敬地回答林澍的问题,但是目光始终主要放在陆岌身上。 “姓程,禾呈程,岁月的岁,木少杪。” 挟恩图报的他 第77节 “是你的本名?” “是。” 程岁杪话音刚落,陆岌轻笑一声:“看来林公子对我的随从非常好奇。” “是有一些。”林澍大方承认:“陆公子不知道,上一次我见到他,他那急切的样子,还真像是家中有人病危,我全然没了怀疑,所以今日一见,乍一看还以为认错了人,稳重了不少。” 陆岌怔了下,神色稍稍好看了些。 “岁杪做事认真,我身边若没有他这么个人,这一天天的日子恐怕无趣得很。” “陆公子何必妄自菲薄,陆家生意做得大,连我这个上不得台面的纨绔都有所耳闻,陆公子所谓无趣的生活,已经是不少人梦寐以求也求不到的难得了。” 程岁杪瞥了林澍一眼。 他这话就像是在讽刺陆岌无病呻吟似的,他是芸城的人,难道不知道陆岌的情况?还是……就算知道了也觉得没什么? 程岁杪听说过一些离谱言论,比如“如果能生在陆家,哪怕跟陆岌一样是个病秧子也没什么,能享福几年是几年”,林澍是这样想的吗?他对林澍的好感度持续下降。 陆岌不在意地笑笑:“是我失言了。” 林澍眉目浅淡,看不出在想什么。 “因为米行的事,我曾有幸见过陆家大少爷和二少爷,两年前在一场诗会上还曾见过三少爷,没想到,在芸城生活了这么久,时至今日才有机会见到六少爷。” 林澍顿了顿,目光悠悠落在程岁杪身上。 “更不知道,六少爷身边,居然有这么俊俏伶俐的下人。” 程岁杪心中升起一丝异样。 这个林澍的重点绕了半天最终还是回到了他的身上。 “你是陆家的家生子?”林澍问完似乎想通了:“啊,应当不是,否则就不会是这个名字了。” 林澍微笑着问程岁杪:“你是什么时候到陆家去的?” 程岁杪先是沉默着看了一眼陆岌,陆岌几乎面无表情,虽然明面上看不出喜怒,实际上程岁杪心里清楚,陆岌必然在生气,他一般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但是陆岌并没有开口,意味着他可以回答林澍的问题? “年前,到陆府不过四五个月的光景。” “是吗?那你运气很好啊,遇到陆公子这样好说话的主子,待你看起来也与旁人不同。” 陆岌微笑开口:“是他听话,聪明,更胜过旁人,就算遇到的不是我,也会很受器重。” 他浅色的瞳孔盯着林澍:“林公子如此在意我身边的人,几乎让我错觉林公子是想要跟我抢人了。” “怎么会呢。” 林澍开怀笑了两声:“君子不夺人所好,我只是觉得跟岁杪有缘,多问几句罢了。” 他打着哈哈:“再说林家怎么可能比得上陆家,他能留在陆家,哪怕只是个随从,也是前途无量的。” 程岁杪不知道林澍在想什么,他确实对自己抱有过分的关注度,但这番话似乎又说得情真意切。 他唯恐再出现隋雾那样的事,立刻把从小到大的过往都在脑子里飞速过了一遍,确定没有遗落第二个隋雾,才稍稍放心了些。 或许林澍只是对陆家感兴趣呢,毕竟他家也是做生意的,只不过不好从陆岌下手,所以总是提起他,是……属于没话找话? 高高兴兴出门去,战战兢兢回家来。 林澍最后并没有在他们的船上久留,跟陆岌说了会儿有的没的就告辞了,但从那之后,陆岌的兴致大打折扣。 程岁杪看出来了,其他的人也都看出来了。 陆岌没有赏春景的心思,程岁杪就试探性问着陆岌要不要回去,陆岌应了声,看起来确实是不想继续待在外面的样子。 回程路上,程岁杪一直担心陆岌发难,但又想陆岌把不顺心的事情都讲出来,若他们能讲清楚应该就没事了。 但陆岌不开口,程岁杪也想不通陆岌在气什么,在外面不敢问,想着等回到安苑后在他们单独相处的时候再说。 没想到,还没回到安苑,就遇到了堵路的苏乔乔。 苏乔乔身后跟着还红着眼睛的雀儿,过来热情地道了声“好巧”。 巧个屁,瞎子都能看出来苏乔乔是故意堵在这条路上等他们的。 陆岌心情不佳,懒得跟她周旋,也有了小脾气似的,像是完全没看到苏乔乔一样越过了她。 苏乔乔一脸无所适从的茫然,她敢如此主动,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仰赖陆岌骨子里的教养和众所周知的好脾气。 她坚信陆岌无论如何都不会跟她置气,也不会给她难堪。 所以她没有想到大庭广众之下,陆岌会直接无视她。 程岁杪刚要跟上去,就被苏乔乔拉住了胳膊。 男女授受不亲,苏乔乔这样拦住一个下人,显然是被陆岌搞糊涂了,脑子不清楚失了神智。 “六少爷这是怎么了?你们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事情吗?” 苏乔乔捏着程岁杪胳膊的力度跟她的语气完全不像是一个人,程岁杪发觉苏乔乔正在压着火。 程岁杪用另一只手把自己从苏乔乔手中解救出来,苏乔乔恍然此时才回过神来,立刻后退了半步。 “那……” “岁杪,还不跟上在等什么?谁是你的主子?” 程岁杪微微愣神了一瞬。 陆岌从来没有用这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跟他说过话。 程岁杪客客气气对苏乔乔微微躬了下身子,立刻转身跟了上去,把苏乔乔二人扔在身后。 几人离去后,苏乔乔被气懵了,站在原地茫然了一会儿,大怒,又狠狠掐了几下站在身侧的丫鬟。 最后几下雀儿躲了,苏乔乔气急败坏,低声咒骂:“你竟然敢躲?!你还记不记得是谁给你饭吃保了你的命?!” “小姐……奴婢不是……” 雀儿忍着惧怕去拉苏乔乔的胳膊,“奴婢是想说,看六少爷刚才对程岁杪的样子,可见传言不真。” 苏乔乔好不容易回收了一点儿理智,思忖片刻:“回去说。” 雀儿松了口气。 回到住处,雀儿关起房门跟苏乔乔说起今日的收获来。 陆岌对程岁杪的态度她们有目共睹,之前确实如传言中一样好,但今日陆岌对他动了怒,说不定是在告诉她们,他跟程岁杪的事都是空穴来风。 苏乔乔将信将疑。 “可是不久前还有传言陆岌因为程岁杪被罚跪了祠堂,所以才又大病了一场。” “传言不见得是真的啊小姐。” 雀儿说:“就算以前六少爷一时兴起做过些什么,说不定现在已经对他没兴趣了呢,所以才会当着我们的面呵斥他,不然若真如那些人说的那样玄乎,六少爷怎么舍得?” 苏乔乔被说动了。 *** 木圆把门关上的时候,还给程岁杪递去了一个“你自求多福吧”的眼神。 说实在的,程岁杪此刻心里也有点儿发怵。 陆岌还没有在外面像刚才那样凶过他。 程岁杪走上前去自然妥帖地帮陆岌褪下外衣,陆岌垂眸不言语,也不看他。 外面春色正好,但这屋里有丝丝凉气。 程岁杪想了想,还是陆岌的身体状况比较重要,“少爷,我去准备炭火?” 陆岌没吱声,程岁杪一时之间拿不准主意,刚准备下去的时候,陆岌拉住了他的手。 “不忙,先你坐在这儿。” 陆岌的声音又轻又柔,这才是程岁杪习惯见到的他。 他之前一直紧绷的思绪一下就散开了。 程岁杪乖顺地坐下,跟陆岌挨得很近,面对面凝望着他。 “……抱歉。” 程岁杪眼睛一下子睁圆了,陆岌这么好声好气地,他还以为陆岌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没想到是要跟他道歉。 “我没有生气。” 程岁杪的声音很低,“……你不用跟我道歉的。” 无论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名义上他就是陆岌买回来的下人,陆岌心情不好了打他几下骂他几句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更何况程岁杪才答应和陆岌试试看的那时候就想过了,他们两个之间,主动权一直都不在他手里。 换句话说,陆岌若有一天对他没了兴趣,赶他走或者对他有别的处置都是合理的。 只是那样的“以后”程岁杪不敢多想。 他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想要不要把自己的籍契握在手里,让陆岌帮他脱去奴籍。 这样若他们没有共同的以后,自己也不至于沦落得太惨。 可是经过今日,程岁杪发觉对于陆岌,自己还有一些未曾了解,没有发现的地方。 真该死。 林澍这么一闹,自己必然不能对陆岌有那样的要求了。 否则陆岌会以为他是怕了自己,所以随时做好了要逃跑的准备。 如果没有婆婆妈妈迟疑那么久,在今天之前就跟陆岌随口一提就好了。 -------------------- 第75章 去吧 陆岌对程岁杪伸出双臂,后者会意,半起身拥住他。 挟恩图报的他 第78节 下巴搁在陆岌肩上,同时感受到肩窝处属于陆岌温热的吐息,程岁杪想,其实好像也没有那么复杂。 陆岌会生气,会难过,会感伤,那都是因为他是个正常人,但与此同时,他其实很好说话。 至少在刚认识的时候他就已经很好说话了。 程岁杪想,如果到了最后还是不能好聚好散,陆岌这样的人,不会欺负他的。 心里松快了些,程岁杪收了下下巴,把脑袋埋到陆岌脖颈处。 听到他开口说话:“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看到你与其他男子说话,我就……” 程岁杪轻轻放开他,对上他琥珀般清澈的眸子:“少爷,你是在吃醋?” “是吗?” 陆岌的目光并无闪躲,“可能我就是这样会揪住小事不放的人,岁杪,你能不能答应我,在非常非常喜欢我之前,不要喜欢上别人,不,除了我,永远都不要喜欢别人,好不好?” 程岁杪笑了:“这世上人这么多,佼佼者并不在少数,我怎么会谁都喜欢啊?” 他抬手帮陆岌把鬓边的发丝拢到耳后,专注地看着他:“再说了,我喜欢谁,人家也未必喜欢我啊。” “不要说这样模棱两可的话。” 陆岌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唇边亲吻他的手指,“答应我,只喜欢我一个。” 程岁杪不明白陆岌为什么会这样患得患失,毕竟任谁来看,这段感情里,程岁杪才应该是担心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他微微垂下眼眸,不好意思看陆岌,声音越来越低:“我只喜欢你一个。” “永远?”看得出来陆岌真的很在意。 程岁杪放轻了呼吸,唯恐惊到谁似的,耗尽所有勇气看着陆岌的眼睛:“永远。” *** “……这些东西昨日李大夫帮阿娘诊脉的时候,我都让他看过了,说你吃了后对身体绝对有益无害,若六弟不信我,可以再让李大夫,或其他大夫多看几遍。” 程岁杪和陆岌一样,看着摆了那一大桌子的补品药材,不知道陆怀茵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尤其是程岁杪,上次回府时得罪了陆怀茵,还以为她会早早发难,没想到居然稳住了性子生生等到今日才来。 可是拿来了这么多礼物,难不成是想先礼后兵? 陆怀茵看起来可不是那么有谋划的人。 “五姐说笑了,我怎么会那样想呢。” 陆岌这样说,却似乎没打算收下这些东西,看得出来,他对陆怀茵的真实目的显然更好奇。 “不过这么多好东西,我一个人也用不完,不如五姐还是拿回去一些,我只收两三样就行了。” “拿都拿过来了,怎么可能还有收回去的道理。”陆怀茵东张西望,看到了什么,开口道:“不过你这屋子还挺凉快,外面已经热起来了,我的院子每日被太阳照着,这两日已经把凉榻准备好了,你这里还要用炭吗?” “前两日夜间凉,这两日也用不上了。” 陆岌慢悠悠回答。 陆怀茵那副找不到话题聊下去但又非想找话题的样子,程岁杪看着有些好笑。 “是不是因为父亲罚跪你的事?我听闻,你又大病了一场。” 陆岌默了默,微笑回应:“这些年我生病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时好时坏的,已经习惯了,至于父亲对我……我犯了错,他罚我是对的。” 程岁杪笑不出来了,低眸看着陆岌的侧脸。 陆怀茵看起来是真好奇,看了看陆岌,又看了看站在一边的程岁杪。 “我听说你被罚跪是因为——” “小姐。”陆怀茵的丫鬟及时止损:“慎言啊小姐。” 她看起来比陆怀茵懂事多了,陆怀茵撇撇嘴:“哎呀知道了。” 程岁杪想到上次陆怀茵说到这件事的时候,丫鬟曾提醒过她,陆予棋不让其他人私下议论这件事。 也是,儿子和随从搅合到一起去,陆予棋现在不找人私下把他灭口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陆怀茵又随便说了些话,陆岌有问必答,一句一回应。 终于,她说到了此行的目的。 “阿娘有孕,父亲很高兴,我想提前送阿娘一件礼物,只是我不常出门,身边的下人也不如你院里的人对外面熟悉,不如……” 程岁杪心里已经有了预感。 “你让他跟我一起去,帮我拿拿东西看看路什么的,再者,这几日父亲挚友的女眷们给阿娘送了好多东西,多了许多放在我院子里,你放他几日假,到我院中帮我整理一下?” “岁杪?” 陆岌笑着瞥了程岁杪一眼,温和开口。 “他认路的本事还不如花灵,五姐想跟我要个帮手,不如我让木圆跟你去。不过木圆毕竟是男子,就算是帮忙整理东西也不好到你院中去,不若这样,我让木圆陪你出门,他会驾车,又有力气。我再找个得体能干的丫头到你院中帮忙整理东西,如果五姐看得上她,就把她留下。” 陆岌勾起唇角:“也不枉五姐记着我,给我送了这么多好东西。” 陆怀茵皱眉想要开口辩驳,丫鬟又劝了。 “六少爷说得有理,怎么能让程小哥到内院去呢,不合规矩,不如这样,今日让程小哥跟咱们一起出门给夫人买东西,回来后夫人送来的那些东西,奴婢找两个机灵的丫头多费些工夫,打理得肯定让小姐满意。” 陆怀茵看看她,看起来此时此刻并不满意。 “小姐?” 丫鬟小声催促,陆怀茵不是很赞同地瞥了她一眼,目光回落到陆岌身上。 “六弟今日能放他一天假,让他跟我出门去吗?” 程岁杪盯着自己的鼻尖看。 他猜想陆岌应该是还记得那天自己跟他说的话。 陆怀茵专门找上他,肯定是想报那天自己对她不恭敬的仇,只是程岁杪想不通她为什么要绕这么大的圈子。 “还是让木圆去吧,他……” “少爷,木圆今天不太舒服,还没来得及跟少爷说,不然就我跟五小姐去吧,换木团来照顾您。” 陆岌眉头微蹙,看起来不大高兴。 程岁杪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陆怀茵这么难缠,就算今天在陆岌的极力维护下躲过去了,来日陆怀茵还是不会放过他的。 不如就让她好好出出气,等她气消了,这事也就过去了。 陆怀茵听他主动请缨显然高兴起来,“六弟放心,我又不会吃了他,等他回来,不会少一根头发的。” 陆岌没看陆怀茵,他还是比较在意程岁杪的真实想法。 程岁杪也不怕,愿意迎难而上。 他恭恭敬敬地对陆怀茵躬了躬身子:“五小姐打算何时出发?” “一会儿就走。” “那五小姐可先去准备一下,小的套好了车,在门口等您。” 陆怀茵和丫鬟都下意识看向始终没有明显表态的陆岌,两人都愣怔片刻,没想到程岁杪在安苑这么有话语权,甚至主子没说放他走,他自己已经决定好了,也不怕陆岌不放人的样子。 “啊……好。” 陆怀茵挑眉点头,看向陆岌,下巴朝桌子的方向点了点。 “我送出来的东西是决计不会拿回去的,六弟若是吃不完,大可赏给下人。” 陆怀茵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程岁杪。 程岁杪拿不准他是不是说的是自己,因为她下一刻对他说:“别让我们等你。” “是。” 陆怀茵带着丫鬟离开。 陆岌神情严肃,他并不想让程岁杪跟陆怀茵一起出门。 “拒了便是,你为何要答应她?” “没事的,五小姐只是看起来跋扈,其实没什么坏心眼儿,上次就因为我没有答应陪她出门才得罪了她,今日刚好给她机会好好出口气。想来她也没什么为难人的手段,顶多是让我多拿些东西多跑些路,我想在陆府待得长久,便哪个主子都不能得罪。” “她看起来并不是想……” 陆岌看到程岁杪心无杂念澄澈的目光,微顿片刻,转了话头:“我跟你说过,在陆府,除了我,你谁也不需要在意,不需要顾及,如今更是这样,我护得住你。” “我自然信你,只是少个看不惯我的人总没坏处,没事的,放心。” 陆岌看向别处:“罢了,你去吧,若她欺负你或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回来要跟我说,不可以瞒我。” “好。”程岁杪抱了抱陆岌的胳膊,“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要担心我,你如今不能心思过虑,我去跟木团说让他过来。” 陆岌看着他轻轻点头:“去拿了钱出门,你代表我去,也要买份礼物送给她娘。” “好。” “你想买什么也不要不舍得。” 程岁杪没想买什么,但点了点头,他松开陆岌的胳膊刚要走,却被反手制住。 陆岌微凉的唇轻轻碰了碰他的,虽然一触即分,但程岁杪还是大吃一惊。 “这可是青天白日!” 陆岌看着他润泽的嘴唇,细细回味,他笑了笑。 “好了,去吧。” -------------------- 第76章 线索 程岁杪已经做好了要被陆怀茵狠狠磋磨一顿的心理准备。 他告诫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生气一错再错,陆岌是会保他,也能保他,但他不想跟自己有关的每件事最后的惩罚都会由陆岌承担。 可奇怪的是,陆怀茵看起来真的只是想出府逛逛,没有要折磨他的意思。 挟恩图报的他 第79节 陆怀茵和丫鬟逛得起劲儿之时,还会问他觉得哪匹料子好看,哪种点心好吃。 程岁杪不敢懈怠,凡是知道的一一回答。 陆怀茵玩心大起,借由给母亲买礼物的由头出来,逛了许久才想起正事似的。 “诶,那是凌香阁。” 程岁杪顺着看过去,确实是那三个字。 是他这么多次出门都未曾涉足的店。 “那是香料店?” “嗯。”陆怀茵今日心情不错,“母亲最爱香料,但在孕中李大夫不让她碰,爹爹也管得紧,我听三哥说这家店里近日新进了一批异族香料,好闻得很,母亲一定会喜欢的。” 程岁杪有些迟疑。 他未进陆府时也听过茶楼说书人讲话本里的故事,若是故事里有孕妇,每每提到香料这种东西,总是与“暗藏杀机”一词同时出现。 更何况李肆渠明说了不让孕期碰,那就一定是有道理的。 “五小姐……这礼物……是不是不太妥当?” 陆怀茵抬眸看他,眼底一片纯然:“有何不妥?” “既然李大专门嘱咐过,必然是有道理的。” “啊,无妨。”陆怀茵摆摆手,不甚在意:“这份礼物我不在这个时候送,等弟弟出生后再给母亲。” 她嗔了一眼程岁杪:“你不懂,这东西稀罕着呢,若现在不买,到想要的时候可就买不到了。” 知道陆怀茵心里有数,程岁杪也就放心了,不再规劝。 陆怀茵挑选香料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后来又跑了好几家玉石店给裴朝颜挑选了一支金钗,华贵非常。 程岁杪也没闲着,除了谨记陆岌给自己的任务之外,还买了品酥斋刚出炉的点心预备带回去给陆岌。 “我耗费心力帮你挑礼物,你不请我吃几块点心也就算了,却惦记着在陆府吃喝不愁的人。” 程岁杪把陆岌反而嘱咐跟陆怀茵说了,为着让自己在她眼里看得过去一些,程岁杪说了许多好话,央她帮陆岌挑选给裴朝颜的礼物。 毕竟收礼的人是她母亲,没人比陆怀茵更清楚自己母亲喜欢什么了。 陆怀茵一开始还假意推辞,程岁杪看出了她不是不愿意帮忙,于是多说了几句好话,果然,陆怀茵肯帮她了。 帮陆岌给裴朝颜挑选了一个玉镯,成色极好。 程岁杪看不懂那东西,但猜想陆怀茵的眼光准没错。 而且既然是她挑的礼物,等以陆岌的名义送出去的时候,陆怀茵必然不会为难。 经过今日,程岁杪已经不再如之前一样对陆怀茵看不顺眼了,陆怀茵这个人,顺毛捋还是很容易拿捏的。 “五小姐今日帮了六少爷,小的心里感激,如若五小姐不嫌弃,一会儿搁了东西,小的请五小姐去梧桐阁吃饭。” 陆怀茵先是眼睛一亮,随后又有点儿为难的样子。 程岁杪知道她在想什么:“梧桐阁有雅间,不会有人看到五小姐出入的,小的可先去打点一番。” 他笑笑:“这也是六少爷的意思,不让五小姐白帮忙,若五小姐不愿意,回去后少爷问起小的没办法交待。” 陆怀茵撇了撇嘴角:“谁不知道那小子有多疼你,他会为难你?” 程岁杪但笑不语,知道陆怀茵其实已经被他的说辞打动了。 “好吧,就给你这个机会。” 程岁杪微微颔首,“小的去跟他们说说要将马车停在哪里,先去梧桐阁打点一下,五小姐就在车上等着,打点好一切后小的去找你。” “好。” 程岁杪不知道陆怀茵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但是知道梧桐阁的什么做的好吃,提前跟掌柜说了,让他开始着手准备。 其实陆家管得不严,陆怀茵陆怀荟虽身为女子平日里只要有小厮丫鬟跟着也是能出门的。 但在像梧桐阁这样的地方吃饭,机会很少,除非父兄带着,但据他提起梧桐阁的时候陆怀茵的神情来看,程岁杪猜测,陆怀茵没有来过梧桐阁。 把一个看不惯自己的人顺毛捋哄好了,不说成为朋友,只要人家不再记恨他,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陆岌并没有跟程岁杪说让他安排这些,这是他突然萌生的念头。 陆怀茵看起来爱吃爱玩,能来梧桐阁换换口味吃些家里吃不到的,她应该会很高兴吧? “程岁杪?” 程岁杪回头,先看到一柄折扇。 林澍。 抬头一看,果然是他,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两个随从。 “林公子。” 林家虽然比不得陆家家大业大,但也是佼佼者,位居第二罢了,程岁杪清楚以自己的身份,见到林澍须得恭恭敬敬的才行。 “真是巧啊,你来这里做什么?” 林澍朝周围看了看:“你家少爷呢?他看起来可离不得你分毫,怎么今日只有你一个人?” 程岁杪眼珠子一转,陆怀茵的事不能说,但是林澍知道自己是陆岌的随从,那就很好糊弄了。 “我家少爷今日和小姐出门,因小姐在侧,多有不便,先差我来打点一下。” “哦,这么点事……” 林澍的折扇碰了碰下巴:“怎么让你来?” “只有我清楚少爷喜欢吃什么,所以让我来。” “哦……” 这一个字绕出了百转千回的意味。 林澍不说话了,程岁杪看着他,两人对视了一会儿。 程岁杪发觉林澍是在观察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很深沉。 这种不假思索的打量让程岁杪心烦,他出声告辞:“若林公子没有别的事,我就先……” “有事。” 林澍左右看了看,“移步雅间说话。” 他突然压低了声音,神色看起来也正经了不少,程岁杪愈发慌乱,如果一个混不吝的人突然正经起来,会有好事吗? “我家少爷还在楼下等——” “你想不想知道你哥哥在哪里?” 此言一出,程岁杪大惊,慌里慌张地望向他。 转瞬间他脑子里想了许多东西,很快冷静下来。 林澍的话会不会是个圈套? 上次见面的时候虽然看起来也奇奇怪怪的,但没这次看起来目的性这么强。 他只说了他哥哥,是不是上次见到他之后,想到了什么,所以专门去调查了他,只知道他有个哥哥? 反正无论如何,林澍刻意接近自己的目的最后都是陆岌,或是他背后的陆家。 自己虽然只是个无名小卒,但断断不可能让陆家从自己这里开了口子,别说他现在和陆岌的关系远远没那么简单,就算他只是个普通随从,也不能背叛主家。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 “你哥哥,和你弟弟妹妹在一起,万幸,他们没有分开。” 程岁杪的目光游移起来。 他想,这真的很有诱惑力。 只是听听看,没什么吧? 他咽了下口水,就算林澍想拉拢诱惑他,也得先开出价码来。 反正回去还可以跟陆岌商议,如果林澍真的知道他的家人现在在哪里,自己未必不能反将他一军。 “你家少爷还在楼下等着呢,时间不等人啊,小岁杪。” 对了,林澍总给他一种荒诞的熟悉感,这会儿想起来了,他有时候还跟陆崇有点儿相似。 程岁杪跟林澍到了雅间。 桌上放着明显没动几筷子的美味佳肴,隔着一层屏风,还有琵琶女作陪。 真会享受。 林澍让所有下人包括琵琶女都出去了,对程岁杪轻轻招手。 “坐下说话。” 程岁杪没听他的:“林公子有事,请,长话短说。” 林澍嗤笑一声:“现在是我知道你家里人的线索,怎么反而你拿腔拿调了?” 程岁杪心神稳了稳。 无论林澍是怎么知道他的心结的,林澍能查到的,陆岌也能帮他查到。 他在进来之前就已经想清楚了,在这里林澍跟他说了什么,回去后他都会一一全部告诉陆岌。 陆岌一定会有办法帮他找到家人的。 自己绝对不会受制于林澍。 “林公子怎么知道我有哥哥?还有弟弟妹妹?” “你哥哥,跟我差不多高,英俊消瘦,你的弟弟妹妹,看起来应当是龙凤胎吧?年岁看起来差不多。” “你见过他们?!”程岁杪险些维持不住自己的冷静模样。 “见过,在回芸城的路上。” 程岁杪喉头翻涌,激动极了,但好在尚有理智残存。 “可林少爷怎么知道他们是我的家人?” 挟恩图报的他 第80节 “我住的驿站夜间着了火,你哥哥在那里帮工,救了不少人,还帮我抢出了许多财物。我感激他,便想赠他一些,多次劝他,他也只拿了一点点,说到了芸城有亲戚帮扶就会好了,我问过他的名字,程岁杞,是吗?” 他能说出这些,程岁杪对他的话已经信了大半。 “可他们……好像并不在芸城啊。” -------------------- 第77章 不亏 “我跟林澍说少爷你带着五小姐到梧桐阁吃饭,是想让他碍于五小姐在场不好意思去见你,他果然没有说要再拜会你的话,不过说了有机会的时候会携礼到府上来探望。” “嗯。” 陆岌微微颔首:“你做的对,林澍是外男,是该帮她避讳些,不过,邀她去梧桐阁,是想讨好她,还是你馋了?” 程岁杪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一半一半吧,五小姐帮忙挑了礼物,且我听闻五小姐即便能出门也没有去过那种地方,老爷和二夫人不是最近在给她议亲么,以后恐怕也没有那样的机会,所以就……” 发现陆岌一直看着他,眼神不大对,程岁杪临时把话语转了个弯。 “当然最主要的是希望五小姐经此事后能不要再针对我了,即使他是你的姐姐我也要说一句,我每每见她时,总忍不住发憷,她气势太足,我总是怕。” 陆岌像是知道他真正想说什么,冷哼一声。 “你把我姐姐说得像是阎罗恶鬼,有我在,你需要怕她?” “少爷你态度谦和,就更衬得她……跋扈。” “行了,今天是个例外,以后她再要对你吆五喝六的,你也别答应,直接跟我说,由我去解决。你既知道父亲和二夫人最近在给四姐跟五姐议亲,这个时候,你尽量离她们远些。” “是。” 陆岌笑了:“今日怎么这么听话?” “啊?” 程岁杪晃神了一下,“我在少爷面前,有不听话的时候吗?” 陆岌的目光扫过门外,唇角微微上扬,朝程岁杪招了招手,将他叫到身前来。 低声询问:“让你给自己买些东西,你买了吗?” “没有……” 程岁杪低头,把嘴唇抿成一条线,似乎犹豫再三,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盒子来,交给陆岌。 陆岌微微挑眉:“这是什么?” 说着,他拇指一动,打开了那个小盒子。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玉簪,白玉润泽,陆岌拿起来,光滑流淌之上,他的双眼也跟着亮了亮。 “这是送我的?” 程岁杪轻轻点头:“用的不是库里的钱,是我……不过那也是少爷的钱,算是补上少爷生辰的礼物。” “可你已经送了我一个平安锁和一个护身符了。” 陆岌把簪子拿在手里,唇角满是掩盖不住的笑意。 “我过一次生辰,能收你三份礼物。” 陆岌弯起了眼睛:“你可太亏了。” “不亏的。” 程岁杪轻轻摇头:“少爷救我出水深火热,我就是把命给你,也不亏。” “好端端的,怎么说这种话。” 陆岌嗔他一眼,又说:“过来替我戴上。” 程岁杪挪步到他身边,把玉簪置于陆岌发间,又听了他的话拿了铜镜让他看。 陆岌细端详,笑了:“选这个簪子,莫不是看到它让你想到了我的那块玉佩?” “你还记得?” 陆岌微笑:“与你初见之日,我自然记得。” 他说:“就算当时忘了,后来有了情分,也会将那日反复想起,想的多了,就什么都记得了。” 程岁杪低头弯了弯唇,陆岌觉察到他情绪不对,拉了他的手让他坐在自己怀里。 轻声询问:“怎么了?是不是逛累了?” “有一点。” 程岁杪看向陆岌近在咫尺的脸:“少爷,有我哥哥的消息吗?” 陆岌微微愣怔,随即微笑着轻轻刮了下他的鼻子:“我说你为什么不高兴呢,原来是想家人了。” “嗯。” 程岁杪大方承认:“我在你身边,吃喝不愁,少爷对我这么好,但是我日子过得越好,就越担心他们。” 他握住了陆岌的手:“我今日在外头,无意听到了说书人讲故事,他说,一家人的命是均等的,若一人过得极好,那其他人就会很惨,所以越想越……” 程岁杪看着陆岌平静如水的眼睛,轻声开口:“我一直让柳芜姐帮我找人,前阵子少爷也在帮我找,可是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能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陆岌微微垂眸,看着与自己十指相扣的程岁杪的手,片刻后笑着回望他的眼睛。 “你吉人自有天相,他们也一样,我相信,要找到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程岁杪骤然眼眶湿润,突然就落下泪来,他看到了陆岌眼中的无措,那似乎做不得假。 陆岌手忙脚乱扯着自己的袖子帮他擦泪:“好端端的,怎么哭起来了?” 程岁杪自己抹了把脸:“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担心他们,越想越难过。” 他在陆岌的怀抱中默默冷静了一会儿,看着他:“少爷,明日我可以再出府一趟吗?” “你要去哪里?” 似乎怕惊到他,陆岌的声音愈发轻了。 “我想去找柳芜姐。” 陆岌蹙眉:“你要去里花楼?” 看着程岁杪点头,陆岌目光坚定:“不行。” “我不会让别人发现的,不会连累少爷的。” “我在乎的不是这个。” 陆岌叹气,执了他的手指在自己唇上碰了碰:“我不同意你再去里花楼,如果有可能,我很希望那个地方就此不存在。你在那里受了那么长时间的苦,应该敬而远之才对,万一被里面的谁碰上,万一你再受伤,那我怎么办?” 程岁杪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表情很是萎靡。 “可是……我想问问柳芜姐,关于我哥哥的事。” “我让人帮你去问。” “不行,柳芜姐不见到我,肯定不会告诉别人的,她很聪明的,心思缜密,更何况她不知道我跟你的关系,在她眼里我就是个小厮随从,哪儿有能差遣动的手下。” 程岁杪捧住陆岌的脸,在他唇角印下一吻。 “还有那枚护身符的事,我都没有机会跟她当面道谢。” 陆岌眼神微有松动,但还是没有松口。 程岁杪又亲了他两下:“少爷……” 目光诚恳地望着他。 陆岌思索再三,才终于松口。 “那我想个办法让柳芜出来,我陪你去见她。” “不行。” 程岁杪也是态度坚决,并且有很合理的理由。 “你是陆府公子,她是青楼女子,虽然我跟柳芜姐关系很好,她也确实是个好人,但是无论是在里花楼还是在里花楼外见面,你们在一起,都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我不能用你的名誉去赌。” “你是打定了主意自己去见她?” 程岁杪点点头:“我是个无名小卒,也没人认识我,如果少爷有办法把她接出里花楼,嗯……就安排在梧桐阁,我再穿得寒酸些,不让别人发现我是陆府的下人,就算被人看到我跟她在一起,必然以为我是帮哪家公子给她传信的,不会有人揣测我们的关系。” 陆岌还在犹豫。 程岁杪道:“其实远不用这么麻烦,之前我跟柳芜姐说过,只需在里花楼后巷让人去找她就行,不会有纰漏的。” 陆岌眨了眨眼:“好吧,我说不过你,我安排人接她出来,就让你们在……” “在梧桐阁见?” 陆岌看着程岁杪发笑:“还说不是馋了,今日去过,明日还想去。” 程岁杪总算笑了,抱住了陆岌的脖子,将下颌放在他左侧肩头,闭了闭眼睛。 “等少爷身体好了,我们可以日日都去,那里的菜确实好吃,带回来的那些相差甚远呢。” 陆岌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程岁杪的心跳隔着布料落在陆岌手心里。 两人一起沉默了一会儿,程岁杪松开陆岌:“我从品酥斋带回来的点心,你还没吃呢。” 陆岌冷哼一声:“你还说呢,回来的这样晚,我都吃过饭了,哪里有肚子吃你带回来的点心。” 他点了点程岁杪的鼻尖:“就算是情意心意,晚到了都是没意义。” 程岁杪默了默,对陆岌抱歉地笑了笑:“我明日一定早早回来。” 陆岌轻叹:“我不能陪你到处走动,像今日……明日这般在家里等你回来,简直像是等待丈夫归家的无望妻子。” “我不会让少爷白等的。” 程岁杪目光向上,看着陆岌的发间:“我不是给少爷带礼物了么?” 陆岌笑着把他的手挽进怀里:“听你这意思,是每日都有?” 程岁杪一脸犯了难的样子:“那我可没那么多钱……” 挟恩图报的他 第81节 他在陆岌的笑声中看起来也轻松了不少,他抱着陆岌的脖子轻声开口。 “少爷,等我找到哥哥他们了,我想帮他们租一间小宅子,哥哥可以赚钱,但弟弟妹妹们还需要人照顾,可能到时候也要找人……” “你想跟我借钱?” “不是……” 程岁杪笑笑,拢了拢陆岌的头发:“我是想说,今后可能没有闲钱给你买礼物了,你到时候可不要生气啊。” 陆岌撇撇嘴:“哪用那么麻烦,把他们都接到府里来,住在安苑也没什么不好。” “不好。”程岁杪摇头否决:“若让他们进府来,便会生出许多不必要的事端,我只需要知道他们事事平安,住在离我近的地方,我能随时去见他们就可以了。” -------------------- 第78章 裴家 第二天程岁杪并没能如愿出门,陆府闹哄哄的,人来人往,只好改期。 三夫人裴朝颜有孕,陆予棋陆老爷让把她的家人接来府上小住,以解三夫人思家之情。 裴家的人就是在这天来的,来了四位,裴朝颜父母,还有她的小妹妹,刚刚年满十六的裴朝芩,以及裴朝颜大哥的儿子,尚且年幼的六岁稚子,裴云。 “三夫人的妹妹,比五小姐的年龄还小一些啊……” “嗯。” 陆岌盯着棋盘,放下一枚黑子:“你输了。” 程岁杪猛地低下头,长长叹了口气:“不下了,这东西我根本就学不会。” “耍赖?” 陆岌笑了:“读书写字你都学得会,怎么就学不会下棋呢?” “我没这脑子,更何况是跟你下,一点儿成就感都没有。” “歪理,你若能赢了我,这满院子的人都不会是你的对手,不跟我下,难道去跟花灵下?赢了她几盘就能让你有成就感了?” 程岁杪噘着嘴一脸不高兴,陆岌看出了他心思不在这院子里。 “怎么?你也想出去凑凑热闹?” 裴家的亲戚过来,今日是第一天,夜里会设宴款待。 家宴,按理说在家里的都要出席,子孙中只有陆岸不在,但是这样的情况陆岌出不出现都无所谓。 程岁杪以前对他还不熟悉的时候打听过,这段时间也都看在眼里,类似的情况甚至有时候都没人来告诉陆岌一声。 也不知道是忘了他这个人呢,还是本来就不想让他出席。 程岁杪是想出去,但他可不是去想凑热闹。 他有些心烦,因为裴家人出现,让他没办法在今天出门了,这种计划被打乱的感觉…… “少爷,我没有……” “五姐让人叫了我,我还没决定要不要去,你如果想去,我们就去看看。” “五小姐?” 程岁杪有点儿对陆怀茵改观了,这样看来,陆府把陆岌放在心上的家人除了陆崇还能多一个陆怀茵? 可惜,她快要出嫁了,以后也顾不得家里的弟弟了。 “嗯,说起来那些人也是她的亲戚,她来请我,合情合理。” 陆岌近日精神好多了,早起还跟程岁杪计划下一次踏春的时间,希望能赶上春天的尾巴。 “初夏也不是很热,如果赶不上春天,夏天的脑袋也能摸一下。” 程岁杪看着陆岌明亮的眼睛,想到了他们两个早上的对话。 他勾唇笑了笑:“那就去看看吧,盛情难却,再说,听说老爷是打算让他们留在府里直到三夫人生产完毕,今日是第一回 ,见过了以后就可以不见了。” “嗯。”陆岌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帮我更衣吧。” 程岁杪看着那盘棋,点了点头。 束发的时候,陆岌说要戴他送的那根簪子。 腰间还专门坠了他们初次见面时候陆岌佩戴的玉佩,程岁杪没有多说话,一双眼睛不知道该看哪儿。 陆岌只需要稍稍点缀一下,贵气逼人,耀眼夺目。 程岁杪一向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但每每看到陆岌还是会自惭形秽,今日尤甚。 “看傻了?” 陆岌打趣他。 程岁杪转身帮他取外衣,然后一寸寸帮他穿好。 “少爷俊美似谪仙,我都不敢正眼看,唯恐亵渎。” “这话说得,我跟你晚上还睡在一起呢,怎么偏偏今日说这样的话?” 程岁杪从陆岌肩后越过凑到他耳边低语:“我瞧着你这几日气色越来越好了,李大夫诊脉时却没说多余的话,明日我想问问他。” “问他什么?” 陆岌微微偏头,眼睛向下,刚好看到程岁杪的嘴唇。 “问问他你是不是……” 话没说完,陆岌就轻轻笑了:“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你我相遇时,天气刚刚变冷,如今天气暖和了,我就会好过一些。” “是吗?” “是啊。” 说完,陆岌叹了口气:“不过夏日炎炎也很难熬,现在是我一年之中最喜欢的时节了。” 难怪…… 程岁杪在心里嘀咕。 难怪陆岌这么着急着规划春天的行程,他去不了更远的地方,只能着急着想要多留下一些春天。 程岁杪沉默着帮陆岌大利好一切,陆岌看了他一眼:“虽说是家宴……你也换身新衣吧。” “我?” 程岁杪还在发愣,陆岌转身从床脚床幔后拿出一套衣服来。 “年前给你备下的,厚度这个时候穿正好,知道你会长个子,吩咐他们做的大了些,试试看会不会太大。” 程岁杪接了过去,指尖轻轻拂过布料,满手丝滑,布料随着移动还有光泽,分量上又没有太轻,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 “不行……我这样过去,在其他人跟前太与众不同了。” 陆岌看了他半晌,“嗯,也行,那你试试大小,到时候只在院子里穿。” “我……” 程岁杪不想收,还在迟疑。 陆岌笑了:“是你的尺寸,我可穿不了,若你不要,那就只能扔了。” 程岁杪安静地看着陆岌。 “试试吧,我想看。” 程岁杪捏紧了手里的布料,道了声“好”。 尺寸没有问题,程岁杪确实比量衣时长高了些,但这身衣服却很合适。 程岁杪不晓得是陆岌的功劳还是……他猜想应该是裁缝的功劳,陆岌不是什么都会的。 陆岌满意地上下打量:“当时应该多做几身……” 不过他又摇了摇头:“你长得快,多了也没用,过几日再让他们来量一回。” “少爷,不用了……” “怎么不用?我也要做新衣的。” 陆岌在铜镜中端详自己头上的簪子:“你的眼光真不错。” 程岁杪弯了弯唇,没说话,转身把身上的新衣服换了下来。 陆岌带着程岁杪到秋水阁的时候,陆崇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你这模样,像是见了鬼。” “可不么,在我院子里看到你,简直比见鬼的可能性还低,你怎么出来了?” “跟你一起去前厅啊。” 陆岌道:“不是有客上门么。” 陆崇啧啧两声:“什么客也值得你去迎,父亲给他们的排场还不够大吗?” 陆岌笑笑:“听说他们留的久,我今日见了,以后就不用再见了。” “也是。” 陆崇话音刚落,有两位身形妖娆的女子拿着衣服配饰走了进来,对陆岌微微福了下身子,抬头看到陆岌的脸,均是一愣。 “行了,你们都下去,换长溪过来。” “三少爷……” “出去。” 两个姑娘纷纷落寞离场,长溪从门外进来帮陆崇整理。 陆崇“哼”了一声:“你这模样,要再是陆家的掌权人,可不知道有多少狂蜂浪蝶要奔你而来呢,我院子里的人,看你看的眼睛都直了。” 陆岌弯唇道:“三哥放心,我守得住自己的本心。” 陆崇又“哼”了一声,瞥到陆岌身后的人:“小岁杪,是不是长高了?” 挟恩图报的他 第82节 程岁杪上前躬了下身子:“承蒙三少爷关心。” 陆崇看见他这么乖顺的样子突然笑了:“看得出来你把然疏照顾得挺好,他看起来精神好了不少。” “是少爷自己有福气。” 程岁杪恭恭敬敬的,没有抬头。 他本来不知道刚才出去的两个是不是陆崇的枕边人,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直低着头不敢乱看,也因此错过了她们看陆岌的眼神。 不过也能想象到是什么样子。 幸好没有抬头,听起来那两位真的是陆崇的人。 他应该回避的。 “听说他们带来的那个姑娘比五姐年纪还小,岁杪都惊了。” “谁说不是呢,听说裴家长子不争气,原本也没多少家底,女儿进了陆府后,日子总算好起来了,就想再生个儿子,没想到还是个女儿。长子娶了媳妇生了儿子以后还是那个样子,他们干脆就把孙子养在自己身边,也不敢交给儿子去养。” “那小孩子的娘呢?” “听说是没了,具体的我也不清楚,都是听说。” 两人往外走,长溪和程岁杪默默跟在自己主子身后。 “要说吸陆府血的人多了去了,但是裴家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倒是独一份儿,不过父亲既然忍得下他们,我们也不好说什么。” 程岁杪耳朵微动,听得出来陆崇非常看不上裴家。 “话也不能这么说。” 陆岌开口道:“裴家是没什么底蕴,但除了长子废物之外,老人应该还是讲道理的,不然不会因为担心孙子被教坏,执意留在自己身边。” “你这话说的可不对啊。你年纪小,所以不知道,裴朝颜以前是被你娘亲买回来的丫鬟,只不过后来成了主子,还分了你我母亲的宠爱,是背信弃义的人。” “是吗?” “是,只不过父亲勒令不让说否则重罚,你整日不出门,这些事情哪里知道。” 陆岌沉默着,陆崇还是忿忿不平:“依我看,她父母也不是什么好人,眼见女儿攀了高枝就想再生个儿子,是觉得裴家能成陆家第二了吗?” 陆岌笑而不语。 程岁杪心情复杂,他不就是另一个裴朝颜么。 -------------------- 第79章 家宴 此次的家宴不比之前的除夕家宴隆重,他们到的时候,已经到了的人正在寒暄。 陆崇和陆岌去跟祖母,父亲还有秦婧北请安。 长辈们都惊讶于陆岌会出现,看得出来陆予棋最近真的很高兴,看了陆岌片刻后,说道:“然疏看起来起色好多了。” “承蒙父亲母亲还有祖母记挂,李大夫医术高明,儿子确实运气好。” “既然有用,大夫如何说你就如何做,凡事想开些。” “是,儿子明白。” 秦婧北一言不发,老太太也多问了陆岌几句,无非是那些关心他身体健康的车轱辘话。 陆予棋和秦婧北果然是夫妻,有意无意间一起看向陆岌身后的程岁杪。 前者笑容淡了淡,后者很快地瞟了前者一眼:“去吧。” 陆岌和陆崇退了出去,程岁杪注意到了夫妻俩看着他的眼神,心中不安。 有些后悔今日出现在这里,但转念一想,裴家人确实还会在陆府住很久,今日陆岌在这样的场合出现一次是最合适的机会。 程岁杪注意到陆岌在跟陆崇说悄悄话:“你不跟他们坐在一起吗?” 两人跟陆岚坐在一桌,程岁杪对这种情况不甚了解,他只是猜测,以往这种程度的家宴,或许陆崇是和自己的母亲在一起的。 不过这没什么道理,男女不同席,四小姐陆怀荟并不会跟随父母坐在主桌。 陆崇看了陆岌一眼:“那一桌没我的位置,三哥陪着你。” 还未开席,真正的主角也还没到。 程岁杪发现陆予棋和秦婧北已经有些等不及了,时不时对视一眼,却没有人把肚子里的话说出口。 陆予棋把自己的随从叫到身边,低声吩咐了几句,随从离开,程岁杪的目光游移了一阵子,猜测那个随从是去看看裴朝颜的情况。 “老爷不必担心,想来妹妹是孕中不适,见了家人,一时激动罢了,咱们再等等。” 陆予棋挤出一个笑容来,“你说得对,无事,再等等。” 程岁杪微微偏头,看到了陆怀茵刚刚落座,不知怎的,两人的眼神对上了。 陆怀茵愣了愣,立刻扭头看向别处,程岁杪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对她笑笑,刚好用不上了。 程岁杪重新把注意力放在陆岌和陆崇这边,两人同样百无聊赖,正在窃窃私语。 二人的两个随从离他们最近,刚好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你见过来的那几位吗?” “还没,那是父亲的客人,说到底跟你我无关。” 陆岚作为大哥轻轻扣了扣桌面,陆岌和陆崇一起看过去,陆岚开口:“慎言。” 二人的表情一致,都是无可奈何的笑。 陆岚看到陆岌出现,似乎百感交集,从陆岌出现,程岁杪就发现了陆岚的不对劲,现在离得近看得更清楚。 “六弟看起来,简直像脱胎换骨了一般。”陆岚说着,目光似有若无往程岁杪身上瞟。 但和其他人不同,陆岚看向程岁杪的眼神里没有嫌恶和厌弃,更像是欣赏。 “……想来是身边人把你照顾得不错。” “是我有福气。” 陆岚笑笑:“虽然父亲母亲都……但是大哥理解你。” 陆崇一会儿看看陆岌,一会儿看看陆岚。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陆崇还回头看了看程岁杪,程岁杪手心里全是细密的汗,努力镇定自若地站着,如果别人看着会觉得他还算稳重,但其实灵魂走了有一阵子了。 “上一次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六弟若是想清楚了,不必畏惧父亲母亲,大哥站在你这边,无论如何,一定会帮你的。” “多谢大哥。” “那——” 陆岚说了半天,那个转变的眼神似乎预示着他下一句才终于说到重点部分,但被外面突如其来的动静打断了。 裴家的人终于到场。 走在前面的是引路的下人,陆予棋刚刚派出去的那位。 裴朝颜走在中间,眼睛还红着,一看就是刚才哭过。 后面的人看起来像是裴朝颜的父母,牵着一个小孩子,想必是裴云,裴云身边还有个年轻姑娘,走在最后的是苏乔乔。 走在苏乔乔前面的年轻姑娘,年纪和陆怀茵差不多,穿着一袭翠绿衣裙,发饰简单,但模样不俗。 若要相比……是比苏乔乔好看多了。 苏乔乔本来也不差,属于耐看的类型,但这位裴朝芩裴姑娘一出现,大部分人的目光都会不由自主落在她身上,衬得苏乔乔黯淡无光,若说严重些,两人同时出现,可能还会有人根本看不到苏乔乔的存在。 裴朝芩微微蹙着眉,看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老爷……” 裴朝颜拿着手绢轻轻擦了擦眼下,当着所有人的面扑到陆予棋怀里。 程岁杪都看呆了。 感觉到陆岌扯了扯他的袖子,程岁杪只好从看戏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凑到陆岌唇边听他吩咐。 “刚才你看裴朝芩就够久了,现在又这样盯着裴朝颜看,难不成你喜欢她们那种类型的女人?” 程岁杪愣了一下:“我没……” 陆岌盯着他看,目光有点儿冷。 “好吧……我……但是……”程岁杪老老实实地说好话:“我喜欢的是少爷,不是哪一种类型,也无关乎男或女。” 陆岌的眼神终于变得柔软了些。 像是在说:“这还差不多。” 他道:“别看得太入迷了。” 程岁杪轻轻点头,然后退身到一边继续站着。 陆崇和陆岚还在同一桌上,程岁杪想到刚才自己说的那些话,脸上扬起燥热。 他只好自欺欺人地低着头,谁也不看,像是这样别人也就看不到他了一样。 陆予棋心疼得询问裴朝颜怎么了,裴朝颜抽噎着说自己只是想念家人了,感谢老爷把她的家人都接到了府里。 这个时候还没忘记跟秦婧北说好话,说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一定会把秦婧北当成亲生母亲一样孝敬。 程岁杪没什么机会见到裴朝颜,一时之间根本分不清她这是在讨好,还是在挑衅。 裴朝颜的情绪起伏很大,一会儿哭,一会儿又高兴起来。 秦婧北安慰陆予棋,让他不用担心,女人怀孕时是这样的,她说裴朝颜今日见到久不见面的家人,所以看起来严重些,其实没什么。 老太太看起来很担心,但也说秦婧北说的话没什么问题。 今天看起来不是个适合居家欢聚一堂的日子,最起码对裴朝颜来说不是。 她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一会儿忧心地问陆予棋自己的孩子会不会有什么问题,一会儿又说她感觉得到,虽然孩子在自己肚子里还很小,但肯定是个男孩儿。 陆予棋一开始还在耐心安慰她,但耐心是有尽头的,很快,就到达了陆予棋耐心的尽头。 挟恩图报的他 第83节 他让照顾裴朝颜的下人把她带了回去。 又跟裴朝颜说放宽心,他们的孩子会没事的。 “万一跟柳——” 陆予棋直接捂住了裴朝颜的嘴,脸上已经没了先前的柔情,耐心也是丁点儿都看不出来。 古怪的是,秦婧北和老太太脸上的神情和陆予棋的如出一辙。 惶恐不已。 程岁杪看着奇怪,想不通这是在干什么,低头发现陆崇和陆岚跟他的感觉应该差不太多,但陆岌看着那一切,眼神冰冷。 柳? 程岁杪顿悟,她说的不是“柳”,而是“六”,只不过因为陆予棋的动作实在太快,所以裴朝颜真正想说的字半途变了音。 “朝颜,我亲自送你回去,好吗?” 裴朝颜说不出“不好”两个字,因为陆予棋并没有放开捂住她的嘴的手。 最后这件事结束得很诡异,陆予棋一路“亲自护送”裴朝颜离开,而在他离开前,跟秦婧北说了几句话,似乎是把家宴的事全部托付给了她。 秦婧北在经过短暂惶恐后,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招呼起裴家的人来,老夫人在一旁配合她。 裴家的长辈惴惴不安,尤其是裴朝颜的母亲,很担心她。 秦婧北说裴朝颜是太紧张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了,所以才会那样,说老爷会让她好起来的。 裴朝颜出现没多久造成的闹剧,让所有人的心情都起了变化。 程岁杪后半程的注意力就全都放在陆岌身上了。 裴朝颜担心孩子有问题,和陆岌一样,程岁杪认为是这件事刺痛了陆岌。 结束后,陆岌没有和陆崇一起离开,而是带着程岁杪在陆府闲逛。 “像这样在自己家的院子里无所事事地行走,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了。” 程岁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陆岌,又不敢问他是不是赢除了裴朝颜没说出口的话。 他想了想,问:“裴朝颜为什么会变成那样?还是在这种时候……” “很奇怪是吧?” 陆岌正在抬头凝视头顶的花苞,他弯了弯唇:“不是天意,便是人为,不外乎这两种可能。” 程岁杪说:“老爷好像在害怕什么……” 陆岌看向他,笑了笑:“只要活得足够久,就会知道很多秘密。” -------------------- 第80章 纨绔 “我昨天没能出来是因为——” “我知道,你们陆府有客人上门嘛。” “你怎么也知道?” 程岁杪不久前才刚刚去见了柳芜,一样的话术,柳芜也知道这件事。 他惊呆了,陆府发生的事,难不成隔天芸城的所有人就全都知道了? “陆三夫人有孕,陆老爷老来得子,这么大的喜讯,我爹等到孩子落地的时候也要送上贺礼的。” 林澍给程岁杪倒了杯茶:“如果陆府设宴,说不定我还有机会去凑凑热闹呢。” 说到宴席,程岁杪就会忍不住想起昨天发生的那件事。 他总觉得整件事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但仔细追究起来,一没立场,二没线索。 程岁杪强行找回自己的思绪:“昨日没机会跟你说,我还以为今日你不会过来。” “突然发生的事,谁也料不到,不过既然答应了要跟你见面,就算今日你还是出不来,我明日还会在这里等着,直到你来为止。” 程岁杪挑眉:“林少爷看起来不是这么清闲的人啊。” 林澍笑笑:“谬赞了,不过昨天没见到你,一开始我还以为是陆岌将你囚禁起来了。” 陆岌又不是隋雾…… 程岁杪不觉得这是个笑话,更不觉得好笑,他面无表情应对着。 “我们说正事吧。” 程岁杪回到正题上:“前日你对我说的那些话,这两天一直在我脑子里钻来钻去,弄得我头都要炸了。” 林澍淡然地微笑着,程岁杪急切地问他:“对于我的家人,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又知道多少?” 前日出府后,程岁杪跟林澍相遇,林澍短短几句提到了程岁杪的家人,还准确地报出了他哥哥的名字。 然而当程岁杪想问得更多信息的时候,林澍却闭口不言了。 他说当日的时间不够,这件事有些复杂,甚至超出了他的认知,还可能会颠覆程岁杪对陆岌的看法和想法,他们需要找个机会好好聊聊,所以才有了这一次的见面。 “先不说那些,你知道你每次出府的时候都有人暗中跟着你吗?” 程岁杪一愣:“谁?”他从来没有发觉,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被跟踪的价值。 “今天也有吗?” “有。” 林澍说:“不过没有进到店里来,你说,刚才柳芜是从后门走的?” “是。” 程岁杪脑子里一团乱麻:“不是你使计让她突然离开的吗?” “以她的身份,从梧桐阁离开只能走后门,所以刚好方便了我们见面,看来陆岌派来监视你的手下,跟他本人比可是差远了,如果有对方跟着你进来,又发现柳芜走了,早就现身或是回去禀报给陆岌了。” “你是说……跟踪我的人是陆岌派来的?” 程岁杪看着林澍的样子,甚至显得有些痴傻。 他咽了咽口水:“若是他派来的人了,未必是监视我,而是担心我出什么事,所以找了人跟着我,想要保护我呢?”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林澍很奇怪:“你跟他目前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会觉得他是想要保护你,而不是对你暗下杀手呢?” 什么关系? 已经捅破了窗户纸的关系。 程岁杪深呼吸了一下:“我来这儿是想知道我哥哥他们的事情,你为什么频频提到陆岌,莫不是为了知道些什么陆家的消息,所以利用了我哥哥的名字来哄骗我?” 对,这个可能性很大。 否则解释不了林澍这翻来覆去故弄玄虚的行为。 “我不仅认识你哥哥,见过你弟弟妹妹,我还认识隋雾,知道你……曾经命苦沦落至里花楼,所以才会认识那里的花魁柳芜,但我也知道你身家清白,到里花楼实属不得已。” 程岁杪彻底呆住了。 林澍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 程岁杪强迫自己立刻冷静下来。 必须立刻冷静下来! 他低头抿了抿唇。 别的不说,他曾经和里花楼有过关系的事,作为一个刚刚回到芸城没多久的林家大少爷,林澍是不可能知道的。 跟陆岌的关系转变以后,陆岌曾经跟他说起过,无论以后再有谁想要用这个过往当做把柄对他进行言语侮辱都不可能了,因为他曾经和里花楼有关系的过往,已经彻底被陆岌抹平了。 原先陆岌只是把他的故事嫁接到了别人的身上,那时候还没有做得很严谨,不过后来陆岌多次强化,就算谁说自己有确凿的证据,也是不可能的。 查无可查。 陆岌若是没做到,绝不会说出那样的话让他放心。 所以既然查无可查,林澍是没有证据的。 程岁杪突然冷静了很多。 林澍只可能是在诈他,果然,他还是想以自己作为突破口,从陆家得到些什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和里花楼没有任何关系,我之所以跟柳芜姐相识,是……巧合。” 程岁杪故作镇定目不转睛地看着林澍。 又突然想到,别的事也就罢了,他还说自己认识隋雾? 如果是和陆家有关系的打算,为什么又牵扯到了隋雾?林澍到底想要什么? 林澍听了他的辩驳,自顾自地笑了。 “你如今说没关系就没关系吧,诚然,如今是找不出丁点儿你们有关系的证据了,陆岌全都帮你毁尸灭迹了嘛。” 程岁杪皱眉,觉得林澍还是在诈他。 于是他选择闭口不言。 林澍默了默,轻叹一声。 “与你初遇时,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之前遇到你跟陆岌同行游船,听到他叫了你的名字,后来我又想到了许多,找人求证……最近才确认你的身份,我想把一切都告诉你,但又不知道以你的微薄之力,是否能够承受。你跟陆岌,现在已经不是简单的主人和奴仆的关系了是吗?” 程岁杪厌恶他现在这样故弄玄虚小题大做的样子。 “这个与你无关。你有话便说,若没有要说的,我就走了。” 程岁杪已经有点儿后悔了今天出来见林澍,他说的那些话,看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像是不怀好意。 林澍似乎还在犹豫,但程岁杪自认为已经看透了他,直接起身打算就此告辞离开。 被林澍一把拉住胳膊。 程岁杪回头看他。 挟恩图报的他 第84节 “你还记得那个要买你回去的纨绔吗?” “什么?”程岁杪一时之间没听清楚,也没想明白。 等明白过来后,一张俏脸瞬间变得惨白。 “那是我找人安排的,但没想吓到你,本意是想救你出火坑。” 程岁杪将信将疑,无论如何,不能就这么走了。 他重新坐下:“你是不是有什么所求?如果真跟陆家有关,我帮不到你,如果跟陆岌有关,我不会帮你。” 程岁杪说:“你调查得再多也没什么用,跟我说这些,试图让我信任你,还不如直接说出你的真实目的。” “我没有什么所求,也没有什么真实目的。” 程岁杪有点儿自暴自弃了,他颓然地低了下头,然后望向林澍的眼睛:“好,你说当时是想救我,但为何要救我?还那样九曲十八弯的救我,我根本不认识你,我与你第一次见面,你看起来也是不认识我的不是吗?” “我是在替隋雾救你。” 林澍低语,程岁杪像被雷劈中了一样,久久不能回神。 “隋雾?”他像是不曾认识过这个人一样:“他……不,这不可能。” “这可能,因为事实真相就是这样。” 林澍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要让你突然间接受这些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是……就是这样,就是他,是他找我帮了忙,他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出面,而我弟弟在那不久前刚刚离世,我也不能出面,所以找了其他人,想要合理地把你接出来。” 程岁杪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只能一直看着林澍。 “我不知道隋雾是怎么想的,或许他都没有想着要见你一面,或许他只是想把你接出来,然后给你自由,但是我们的计划还没有走到那一步,你就跟着陆岌走了。” 程岁杪现在已经倾向于林澍说的是真话,可是他想到隋雾那个人,不知道还对他心存感激还是心生怨恨。 “……我都快被他们打死了,如果没有陆岌,我一定会死,不会按照你们的计划成功逃出去,获得自由。” 或许灵魂还是会自由吧。 如果人死以后真的有灵魂的话。 林澍无奈地叹了口气:“是,我承认,我不认识你,不了解你,很显然,隋雾对你的了解也不多。” 他说:“请相信我,无论是隋雾还是我,都不知道你会被他们那样对待。” 林澍的脸上第一次有了内疚的情绪:“我们对那地方所知甚少,是有些草率了,原本以为救一个人出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程岁杪闭了闭眼睛,那些钻心的疼痛,和一脚踏进鬼门关的感觉,其实已经离他很远了。 “我想知道,你还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事情吗?” -------------------- 第81章 真相 林澍知道很多事,非常多,超出了程岁杪的想象。 他时不时会觉得林澍所说的那些是真实发生事,但时不时又会觉得他只是在编故事。 林澍所讲述的故事中,有程岁杪熟悉的部分,那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做不得假,很多问题因为林澍的讲述有了解答,但在程岁杪不熟悉的那些部分里,在林澍的讲述中,陆岌成了一个只手遮天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程岁杪想,他跟陆岌几乎日日夜夜待在一起,而林澍,他才出现多久? 他怎么可能比自己还要了解陆岌呢? 林澍甚至告诉他,据他所知,陆岌是因为提前知道了隋雾想方设法要救他,所以才盯上他的。 “这不可能。” 程岁杪原本不想打断他的话,即使那些话听起来非常荒谬,但还是没忍住开口打断了。 “我可能要说句让你不中听的话,是我主动找上他的,我听说他脾气好,对待下人温和,而且……身患恶疾,我……是听闻了你弟弟的事,所以才产生了那样的念头。” 林澍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程岁杪有些慌乱地移开眼睛。 “依你所说,难不成陆岌能控制我的行为和思想吗?他想让我做什么我就会乖乖听命于他?你别忘了,那时候我跟他还从来没有见过面呢。” 林澍很镇定:“你是从谁哪里听说的?我弟弟的事,是谁启发了你?” “什么?” “你那时候身不由己,在里花楼受苦,又怎么会有机会知道我弟弟的事,你到芸城不久,恐怕连陆府的门往哪个方向开都不清楚,怎么会知道陆岌的品性高洁,会对你好?一定会救你?” 程岁杪一愣,他下意识反驳:“我根本不确定他一定会救我,我只是拼死一搏——” 看到林澍镇定自若的样子,程岁杪的声音戛然消失。 他其实记不太清了,在里花楼的那段日子用生不如死来形容一点不为过。 进了陆府过上了安逸的日子以后,他的潜意识里好像强迫记忆把那段时间的事情全都弱化了。 林澍的前一个问题,程岁杪仔细回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 “是……柳芜姐。” 林澍不做声,让程岁杪自己去悟。 程岁杪牵起嘴角笑了起来,“你不会想要告诉我,柳芜姐也是陆岌的人吧?这一切都是他的引导?是他让我豁出命去寻求他的庇护?” “是。” 林澍点头道:“隋雾离开芸城前就已经查到了一些苗头,把相关证据留给了我,他走得急,让我继续调查,并且要保护你的安全。” 程岁杪心跳如雷,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这些事情,努力吞咽口水缓解紧张的情绪。 “我已经几乎确认,柳芜是陆岌的人,她接近你,是另有所图,看起来是在帮你,其实是陆岌授意。” “你骗我。” 程岁杪的声音已经变得很低的,他像是被人突然抽走了浑身的力气,不知道该怎样梗着脖子和林澍辩驳。 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做无谓的挣扎。 “就算你……就算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陆岌……陆岌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罢了,他身体不好,久居安苑,每日无所事事,他费尽心思做了这么多,图什么?这没有道理,这简直……没有任何道理。” “更深处的东西我不能告诉你,这是为你好,你只需要知道这些就足够了。” 程岁杪的手一直在抖,他甚至做不到稳稳拿起一个小小的茶杯。 林澍帮他倒了杯茶:“隋雾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我犹豫过。上一次见到你跟陆岌游船,就已经看出了你们两个的关系非同一般,可是如果这些事情都不说给你听,你会一直被蒙在鼓里,陆岌非良善之辈,谁知道他以后会想利用你做什么。” “以后?” 程岁杪抬头,眼睛通红:“若真如你所说,他找上我,将我带在身边,无非是想用来牵制隋雾,隋雾现在不在芸城,我现在对陆岌来说,只是个没有用的人罢了。” “隋雾回京了,你大哥他们应该也在京城。” 程岁杪诧异抬眼:“京城?!他们为什么会去京城?” 林澍轻轻摇头:“我跟他们遇到的时候,还不知道你们之间有这样的联系,我只是偶尔听他讲到过,似乎……他们以为你在京城,所以是去找你的。” 程岁杪脑子里乱成了一摊浆糊,理不出任何头绪来:“大哥他……他怎么会以为我去京城了?再怎么说,他都应该要来芸城才对。” 林澍没说话,但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即便他不说,程岁杪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不会是要告诉我,这也是陆岌安排的吧?” “我有这样的想法,但没有证据,所以我不会说事情就是这样的。” 林澍轻声道:“陆岌做这一切都是有理由的,这是肯定的。他不能让你的家人出现在芸城,不能让你身边有依靠,否则你一定会选择家人而不是他,那么你对隋雾的牵制就没有用了。” “他跟隋雾到底有什么矛盾?”何至于此啊。 “我不能说。” 林澍弯了下唇,看起来有些无奈:“你最好不要知道那些。” 他说:“我告诉你这些事,是不想你继续泥足深陷,甚至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趁现在还有理智,得知真相,还不算晚。” “你想让我离开陆岌?” “我不打算帮你做决定,也不想给你什么建议,你自己想如何做就如何做,我不会干预,我只是不希望你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陆岌是个多么正直的人。” 林澍说:“当然,你是隋雾想帮想救的人,我们之间也算相识一场,即使算不上朋友,如若你需要我帮忙,我也不会吝啬。” 程岁杪抬眼有气无力地瞅着他。 “如果我想离开陆岌,你能有办法做得天衣无缝?” “你的籍契应该在陆岌那里,首先要想办法拿回来,只要脱了奴籍把籍契拿在自己手里,我有办法做后面的事。” *** 程岁杪回家后一身衣服湿漉漉的,木圆凑上来问他怎么淋了雨。 “雨下的太大,原本想在梧桐阁等雨停了再走,但是等了好久都没有要停的意思,问掌柜借了蓑衣,不过路上风太大,基本没什么用。” “先去换衣服吧。”木圆说:“六少爷正在小睡呢。”他嘻嘻笑了一下:“睡前还在问你,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程岁杪唇角弯了弯,去了自己的下人房。 他没有几套衣服放在陆岌房里,大部分自己的东西还都放在自己房里。 陆岌曾跟他说起过,让他把东西都搬过去,程岁杪觉得不妥当,总感觉有一种鸠占鹊巢德不配位的感觉。 程岁杪安安静静地换了一身衣服,坐在房里听着外面噼噼啪啪的雨声,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是啊,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谁说不是呢?他原本的归属,能够够得上这间下人房已经是积了大德了,谁能想到经过了算算几个月,他居然能和陆岌同床共枕了。 想想陆岌为了和隋雾对抗,牺牲也是够大的,把自己都利用上了,生怕程岁杪要离开会扰乱自己的计划。 程岁杪看着外面的风雨,心一点点地往下沉。 回来淋雨的那一路上,他以为自己的心情不会更低落了,没想到换上了干燥的衣服,到了熟悉的院子,他竟愈发难过起来,怎么都控制不住。 一直到天黑,程岁杪都没有露过面。 他知道自己还远远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不能像陆岌一样心里想着别的事,却能随口说出违心的话。 所以他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见陆岌,担心会被他看出什么来。 挟恩图报的他 第85节 虽然知道了家人的下落,但鉴于前车之鉴,程岁杪对林澍的话也不是全部都信。 如果确认了哥哥他们是在京城,无论如何也要到他们身边去,但眼下还不能完全确定,程岁杪不敢轻举妄动。 他告诉自己还是要先稳住,以不变应万变。 陆岌需要自己对付隋雾,那么自己现在就还有点儿用处。 当务之急,是要先把籍契拿过来,消了贱籍,到时候想去哪儿都不是问题。 可麻烦的是,怎样才能不动声色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呢? 陆岌疑心重,自己这样不对劲,很容易被他发现,那么问他要籍契,目的就很明确了。 ——他想跑。 这个行为就差把这三个字刻在脑门儿上让陆岌看到了。 程岁杪躲在被子里闭了闭眼睛,他必须让自己先冷静下来。 必须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必须先让陆岌毫无察觉,然后再找机会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程岁杪的思绪被人打断,他的房门被人敲响了。 “是木圆吗?我不想吃饭,劳烦你帮我跟少爷说一声,我想休息一下。” “是我。” 程岁杪心下一惊。 -------------------- 第82章 假意 陆岌在门外,程岁杪不可能不开门。 他起来,用很短的时间装成了不太舒服的样子。 开了门,陆岌一个人站在门外。 “少爷……” “是淋雨生病了吗?” 陆岌一点儿不见外直接走进房间,抬手去触摸他的额头:“好像是有一点烫,叫大夫来看看。” 根本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毋庸置疑。 “不用。” 程岁杪舒了口气拉着陆岌的手,生怕他下一刻就转身让人去找李肆渠或者杜韫。 “没事,只是有一点点着凉,没什么胃口罢了。” 程岁杪坐在床边,陆岌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道:“那去我房里休息?” “不用了,万一再让你生病,我难辞其咎。” “那就让大夫来看看。” 陆岌恳切地看着他:“也好让我放心。” 程岁杪拗不过他,有满心的心事,不想来来回回打太极,也就认命了。 反正他已经跟陆岌说了自己只是有一点不舒服,又不一定非要诊出病来才行。 不过把大夫安排在下人房不太合适,程岁杪还是被陆岌带到了自己的房间。 反正大夫给陆岌诊脉说出去也不稀奇。 程岁杪当然没事。 不过大夫离开的时候,小声跟陆岌说了几句,程岁杪当时正看着窗户外面枝丫上的花苞,没有注意他们说了什么。 大夫走了,陆岌坐到程岁杪身边,“大夫说你心有郁结,怎么了?心情不好?” 程岁杪转头看向陆岌。 眼前人是心上人,可眼前之人跟林澍描述里的那个人……程岁杪实在做不到把他们的形象重叠到一起。 偏偏林澍说得恳切,说陆岌原本就是那个样子。 无论如何,他救过我。 程岁杪想。 既然是假情假意,那么防着他也就是了。 “柳芜姐还是没有我哥哥他们的下落,又一直在下雨,我……我的心情就变得不太好了。” 程岁杪在今日见到柳芜的时候还不知道柳芜和陆岌的关系。 他见到她,是真的欢喜,道谢的话也是真的,谁知道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发生了那么多改变。 让人猝不及防。 “放心,我若是有什么消息的话,第一时间会告诉你的。” 陆岌握了握他的手,让程岁杪“放宽心”。 程岁杪垂眸,他轻轻点头:“少爷,我先回去休息了。” 然而陆岌并没有放开他:“既然大夫说你不太严重,风寒并不会传给我,那还是歇在我房里吧。” 程岁杪看着他白皙的手背,扣着自己的,真不像个病人。 他突然觉得,若是自己执意想走,根本甩不开陆岌。 “少爷……我……” “你不在我身边,我实在放心不下。” 陆岌执着的事,怎么说都没用。 在今天之前程岁杪就已经知道了。 哪怕陆岌看起来一直温和有礼,不曾难为过谁。 现在想起来,陆岌偶尔展露出的性格中的那些古怪的地方,如果林澍说的都是真的,倒也不难理解。 程岁杪还是睡在程岁杪房里,与他同榻而眠,却同床异梦。 黑夜中,程岁杪背对着陆岌,放缓了呼吸好一会儿没说话,假装自己已经沉沉睡去,实际上他一直睁着眼睛看着虚无的黑暗。 没一会儿,陆岌凑过来,胳膊环住了他的腰。 像是在迟疑什么,考虑了一会儿,轻轻把程岁杪朝自己的方向带了一点点。 程岁杪全程没出声,安安静静地装睡。 如果陆岌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谎言,那在以为他已经睡着以后,为什么还要有这样亲密的举动呢? 程岁杪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那么想—— 陆岌是不是哪怕只有一点点,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他? 他闭了闭眼睛,佯装在睡梦中翻了个身。 陆岌的呼吸顿住了,唯恐惊了他的梦似的。 程岁杪假装自己浅眠,迷迷糊糊中,埋进了陆岌的怀里,又等了一会儿,陆岌呼吸正常了,能感觉出来,他挺开心地拥住了自己。 第二天起来后,程岁杪好多了,至少在陆岌看来。 他像往常一样帮陆岌穿衣束发,伺候他、陪着他用早膳。 但只有程岁杪自己知道,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该怎么跟哥哥联系。 家人远在京城,他却在芸城,一时之间无法离开。 如果陆岌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原本陆岌会是他的救命稻草。 陆岌是可以帮他的,但不会帮他。 真让人头痛。 程岁杪还想到了隋雾,事实上找他帮忙就好办多了。 可惜他们之前的事还没有说清楚,这个时候找他帮忙实在不合适。 而且还要不可避免地通过林澍。 林澍那个人,让程岁杪对陆岌有了全新的颠覆认知,程岁杪不敢完全信任他。 甚至对他没什么好感,不想继续与他有过多的接触。 …… 程岁杪感觉到陆岌拉着自己的手说了句什么,猛然回神:“嗯?” 陆岌并不在意,他重复了自己之前说的话:“今日还在下雨,我说,过几日天晴了,我们再一起出去走走,好吗?” “好。” 程岁杪出神的次数太多了,昨天今天还能用身体不舒服心情不好蒙混过关,之后肯定会让陆岌起疑心。 这样下去不行。 程岁杪暗暗决定,哪怕是演戏,也要演出以前那种什么都不知道时候的样子。 要维持对陆岌看起来热络的喜欢,毫不排斥甚至渴望接近的心情。 程岁杪,振作起来,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萎靡不振。 后来的天气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一直阴沉沉的,几乎持续了小半个月。 院子里的小姑娘小声嘟囔,洗了衣服怎么也晾不干,真烦。 程岁杪已经好多了,他确定陆岌什么都没看出来,陆岌没有任何反常的行为,还是那么热衷于关怀程岁杪的一切,让裁缝给他量衣服,拐着弯送他各种各样的东西哄他开心。 这小半个月里,除了陆崇就是陆怀茵来安苑最勤快。 她跟陆岌说话也不夹枪带棒了,甚至还愿意主动分享自己的苦恼和心情。 挟恩图报的他 第86节 “阿娘现在怀有身孕,我不想出嫁,六弟,你能不能帮我跟祖母或者爹爹说一说?” 陆岌淡然笑着:“他们并没有让你立刻出嫁,五姐,只是定亲而已,出嫁还有一段时间呢。” “可我不喜欢他!” “哦?”陆岌打趣似的问陆怀茵:“五姐这么说,看起来是有喜欢的人了,不知道是哪一位?” 陆怀茵不言语了,低着脑袋,手里的手绢被揉得一团糟。 “……没有。” 她说:“我没有喜欢的人,我只是想再等等。” “爹娘不会让你等太久的,我虽没机会见那位秦公子,但听说过他,似乎没什么恶习,既然是长辈看好的人,想来不会太差。” 陆怀茵一脸的不高兴。 “六弟你常年不出门,怎么知道一个人的真实品性?仅从听说就能判断那人的一切了吗?” 陆怀茵哼了一声:“再说了,就算那姓秦的千好万好,可六弟你也应该知道,这世上好人众多,一个人千好万好,我也不一定见了就一定要喜欢他吧?” 陆岌愣了一下,笑了。 “五姐说得有理,爹娘疼你,如若你真的不喜欢,把真心话告诉他们,想来他们也不会难为你的。” 陆怀茵见跟他说不通,气急了一甩袖子走了。 陆怀茵刚刚离开,陆岌的脸色阴沉了一瞬。 程岁杪问他怎么了。 陆岌仰头看他,似乎比之前好了一点儿。 “五姐这段时间是不是总找你说话?” “也没有‘总’,五小姐心情不好,想找人说说话也是可以理解的。” 陆家的四小姐和五小姐关系不好是人尽皆知的事。 但程岁杪没想到,他猜测陆岌应该也没想到…… 陆怀茵病急乱投医的时候竟然会来找陆岌说真心话。 除了找陆岌,陆怀茵确实偶尔也会主动跟程岁杪搭话。 她看起来是真的很不想出嫁,所以但凡有人跟她说说话,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就能很快被哄好了。 陆岌听程岁杪说完,无奈地笑了,摸了摸程岁杪的头:“算了,你这样想也能避免不少麻烦,是好事。” 程岁杪没有听懂。 但他也不太想懂。 他心里藏着的事情够多了,不想再给自己增添负累。 又过了两天,陆府有一件事成了陆府上下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裴朝芩和陆崇好上了。 当然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但两人眉来眼去在外面同游踏春的时候被不少人看到。 谣言先在外面传,后来完全发酵了才传回陆府。 陆老爷勃然大怒。 听说甚至跟怀着孕的裴朝颜吵了起来,又罚陆崇跪了祠堂。 姐姐嫁了父亲,妹妹和儿子好了。 裴家二老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事发后直接带着小孙子连夜离开了陆府。 这完全是一副撂挑子不管了的样子。 陆岌说:“说不定此事不是因为情到浓时,而是一场有预谋的猎捕。” 程岁杪似懂非懂。 木圆被陆岌派去关照陆崇,回来说陆崇身上有伤。 -------------------- 第83章 多事 陆岌低语:“竟还动了家法……” 程岁杪离得近,看到陆岌唇边噙着一抹冷笑,他心下一惊,叫他:“少爷。” 陆岌抬头看向他时,神色已然恢复如常。 “我们该怎么帮帮三少爷呢?” 程岁杪脑子里的结被林澍解开了一半,剩下的迷雾也被一点点拨开。 他几乎看清楚了,陆岌不怎么在乎身边人,无论是哥哥还是姐姐,说不定连父亲他都不在乎。 “帮他?” 陆岌道:“我在父亲面前一向说不上话,若是二哥在的话说不定还能帮着劝劝。” 程岁杪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陆岌跟他说:“木圆会安排些人留心些,不让三哥伤得更重,只是此事实在荒谬,父亲会生气也是情理之中,须得让他把火发出来才行。” 这话也不全无道理。 但是程岁杪这几日对陆岌的看法与之前大不相同,他不觉得这是理智占了上风,只觉得他无情。 程岁杪颓然地想,对血亲尚且如此,若是自己有事,又对他没了用处,还不弃之如敝履? 他兀自出神,一抬眼看到陆岌正盯着自己的双眼,程岁杪心下一紧。 “少爷有什么吩咐吗?” “无事。”陆岌默了默,道:“我只是觉得,你近日关心的人太多了。” “多?” 程岁杪一脸疑问。 陆岌细细数来:“前阵子总说起我五姐的婚事,今日又关心我三哥,昨夜还提起了隋雾……” 程岁杪眼皮跳了跳。 他提起隋雾是因为不信任林澍,脑子一时间不清楚。 他想到了陆岌哪怕只是维持表面上的体面,最起码是知道他和隋雾的所有事情的。 所以自作聪明地想以陆岌的人脉联系到千里之外的隋雾,继而越过他成功联络到自己的家人。 但是陆岌实在警觉,他只是刚刚提起,陆岌就不高兴了。 虽然努力克制着,但幸亏程岁杪及时发现,悬崖勒马。 “你在我身边,怎么可以想那么多人……的事情呢?” 程岁杪乖顺开口:“我关心五小姐和三少爷,是爱屋及乌。” 陆岌挑眉:“这倒是我小心眼了?”他哼了一声:“那隋雾呢?” “我之前错怪他了,一直没机会跟他道歉,始终是个心结。” “隋小将军心胸开阔,不会怪你,若他再也不回芸城来,你也无需介怀,你们能相逢,已经是运气了。” 陆岌道:“若你总忍不住地想,那我便修书一封,让人带给隋雾,只是山高路远,未必真能带到。” 程岁杪有些心动:“这样甚好,我想自己给他一封信。” 陆岌笑着拒绝道:“不行。” 程岁杪顿时灰心了:“为什么?” “岁杪,你与我关系斐然,隋雾对你是什么感情尚不明了,你与他通信,我会介怀,也会难过。” 程岁杪:“……” 明晃晃摆出醋瓶子倒是不好再说什么了。 “且我与他本不该通信的,既然是为了让你好受些,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你想与他说什么,可以告诉我。” 程岁杪丧气地垂下眼皮:“算了,我不想让少爷为难。” 他揉了揉脸:“也不想让你介怀难过。”程岁杪说:“我不给他写信了。” 陆岌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 程岁杪想。 陆岌变了,虽然平日里还是温柔地笑着,但分明有什么东西跟以前不一样了。 他变得有些咄咄逼人,还强词夺理。 他看不惯程岁杪总是跟木团木圆说话,也不愿意从他嘴里听到其他人的名字。 陆岌似乎一点点地,撕下了自己温和的外表,想让程岁杪看到他的真实内里。 担心他被吓到,厌烦自己,可是却没有停下对他展露真实的自己。 程岁杪愈发不安。 他总觉得,如果完整地看到陆岌的真实样貌,自己就走不了了。 两个人都知道对方有问题,却都不会问对方有什么问题。 陆怀茵的婚事还没定下来,陆崇的婚事先定下来了,跟裴朝芩。 裴家父母再次上门,带来了两位德高望重的宗族亲老,称陆崇和裴朝芩两情相悦,姐妹嫁到同一家,其实是喜事,又说裴朝芩幼时是被过继到二老膝下的,并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与裴朝颜也不是亲生姐妹,只是情同姐妹,故而也不会让陆老爷颜面有损。 此话是真是假无从得知,但陆予棋确实找到了合适的台阶下来。 并且陆府大多数人已有传言,裴朝芩和陆崇木已成舟,陆老爷不答应也没别无他法。 只是那并非亲姐妹的话,不知道是裴家一家之辞还是有陆老爷跟着一起出主意。 再次见到陆崇,他清减了不少。 挟恩图报的他 第87节 陆岌向他道贺,陆崇耷拉着眉毛瞅他:“你就别挖苦我了。” “至少是抱得美人归,三哥不亏。” “可被人算计总是心里不好受!” 程岁杪听到这话,不动声色出去了。 陆岌也没拦着。 春雨一场接一场,已经快到初夏了。 院子里的花都开了,开得灿烂,程岁杪想离开这里的心愿愈发强烈。 陆崇和裴朝芩的事于大多数陆家人眼里,就像他和陆岌之间的问题,在他们两个心里一样。 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却谁都不拆穿。 这样下去不行。 程岁杪暗暗想,这阵子露出的马脚太多,陆岌恐怕早就生了怀疑他的心,得重新让他信任自己,才能成事。 虽然程岁杪主动避嫌出去,但在陆崇离开后,陆岌还是把陆崇告诉他的话一五一十地又讲给程岁杪听。 陆崇一开始是对裴朝芩有意,但并未到情根深种的地步,裴朝芩向他示好,陆崇没有拒绝,裴朝芩便下了猛药,等陆崇回过神来已然为时已晚。 “三哥说,一个裴朝芩还不足以让他失了智,忘了她姐姐是自己的姨娘,但……清醒时已经铸成大错,再也回不了头了。” 程岁杪听完久久不言语,陆岌问他在想什么。 他其实没怎么想陆崇的事。 他在想,陆岌这样详细地讲给他听,是不是因为陆岌也觉察到了他们除了聊别人的事,便无话可说了呢。 “三少爷会取裴姑娘做正头娘子吗?” “这么大阵仗,自然该是如此。” 陆岌指的是硬是改写了裴朝芩的出身的事,明明是亲姐妹,模样相似,远远瞧着,说不定还会看错,但几人这么囫囵运作一番,黑的也能说成是白的。 “可三少爷现下看起来是恼了裴姑娘,就算成婚,会对她好吗?” 陆岌笑:“就算眼下还是浓情蜜意,依三哥的性子,转过头便会看上别人,实非良人。” 见程岁杪沉默不语,陆岌道:“无论如何,这也是裴二小姐自己选的路,她觉得陆府是个好归处,姐姐进得,她也进得,自己总算达成所愿了。” 陆岌像是俯视着所有人,安安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程岁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 诚然那些人那些事都和陆岌无关,他也确实没有必要插手。 但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陆岌对任何人都没有怜悯之心,他反而会觉得设下陷阱的人得偿所愿了。 程岁杪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这显然是个多事之春。 还未入夏,陆府里又出了一件大事。 可笑的是,还跟裴家有关。 裴朝芩和陆崇的事几乎已经算是尘埃落定。 若说起这件事情里最生气恼怒的人是谁,除了陆予棋陆老爷,其实还有一位—— 苏乔乔,裴朝颜的外甥女。 她削尖了脑袋想出人头地,接近隋雾无果,又把算盘打到了陆家。 挑挑拣拣,觉得病秧子陆岌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没有亲生婆母,还活不长,纵使寡妇不好听,但好歹保了她一世的荣华富贵。 可惜,跟陆岌的事也没成。 没想到她这边一事无成,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一举把陆崇拿下,直接当了陆三少夫人。 苏乔乔快气疯了,见裴朝颜因为裴朝芩的事整日郁郁寡欢,担心被她发觉,只好关起门来把所有的气都撒在丫鬟雀儿身上。 雀儿为了自保,跟苏乔乔主动提出了一个想法。 兵行险着。 只是真的是雀儿的想法还是苏乔乔自己病急乱投医,或是谁祸水东引教了她们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某天深夜里。 苏乔乔打听到了那晚陆予棋独居在别院,便拿了美酒美食,跑去自荐枕席。 陆予棋不是个好色之徒,但苏乔乔回头说认为这雀儿分析得在理。 二夫人年纪大了,老爷早对她没了兴致。 三夫人身怀六甲多有不便,而且近日府里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如果苏乔乔乖巧伶俐一些,能做个四夫人也未尝不可。 苏乔乔说自己一开始是不同意的,她当然想当正头娘子,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可没有那样的机会,陆崇内院的主母定下了,陆岌又明显不上钩,她就把主意打到了陆予棋头上。 陆予棋让人把苏乔乔带到秦婧北面前的时候,苏乔乔衣衫轻薄,妆容凌乱,看起来已经快被吓死了。 -------------------- 第84章 见过 秦婧北纵然气急,也还端着主母的款儿,没有当场发作,把如何处置苏乔乔的权利交到了一家之主手里。 然而虽然陆予棋气得不行,偏又不敢告诉裴朝颜,前阵子裴朝芩的事已经让她身心憔悴。 程岁杪对陆予棋接触不多,但莫名觉得陆老爷这样举棋不定更大的原因还是裴朝颜肚子里的孩子而非裴朝颜本人。 苏乔乔的事很快传遍了陆府,各个院子的人都知道了,唯独瞒了裴朝颜,陆老爷下了铁令,谁要是惊扰了三夫人,就要了他/她的命。 陆予棋让苏乔乔自己去跟裴朝颜辞行,一刻也不能留,须得马上离开。 至于用什么理由让她自己想,若是被裴朝颜看出来,她必得付出代价。 程岁杪听说,陆予棋和秦婧北都承诺了若苏乔乔再不出现在陆府,这件事就当做没发生过。 她可以若无其事地回家,还能嫁人,她家不在芸城,这些事不会打扰到她以后的姻缘。 可若是被裴朝颜看出什么来,闹出什么事,那就怨不得她自己犯了错,只能自己承担后果。 苏乔乔到底没有真的跟陆老爷发生什么。 可如果她不能做到悄无声息地离开,她自荐枕席的事会被传得沸沸扬扬。 陆家并不会让她进门,她的后半生就算是彻底毁了。 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没人知道苏乔乔是怎么跟裴朝颜辞行的。 结果就是,上位不成反被驱逐。 好在这件事似乎就这样过去了,没真正掀起什么大的风浪。 虽然陆老爷下令全府上下不能再议论苏乔乔的事,但他自己也清楚根本堵不住悠悠众口。 所以以让裴朝颜安胎为由,几乎是把她囚禁在了自己的院子里,去照顾的下人也知道该怎样管住自己的嘴免去灾祸。 接二连三的事情频发,能感觉到陆老爷对三夫人的感情越来越淡。 程岁杪想,如果不是她肚子里还有个孩子,恐怕那一腔怒火和怨气就会发到她身上。 “他不会的。” 陆岌语气中的笃定让程岁杪不解:“为什么这么说?” “岁杪,知道将两个人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是什么吗?” 陆岌坐在桃树下看着他,程岁杪一时晃了眼。 几场春雨后,花开遍地,微风裹挟着馥郁的香气,经久不散。 陆岌身上的药味已经越来越淡了。 “是……感情?” 陆岌笑了,轻轻摇头:“小傻瓜,将两人仅仅联系在一起的东西才不是感情,而是……把柄。” “把柄?” 程岁杪听不懂,但他没有多问。 陆岌这段时间常常这样,若有若无地抛出一些东西让他接住,让他云里雾里猜来猜去,却又不解释。 程岁杪已经习惯了。 有几位相熟的小姐挽着手走过,看到陆岌,纷纷停下,偏过头窃窃私语地说笑。 程岁杪瞥了一眼,心里有些吃味。 生命岌岌可危的时候脑袋只会想着该如何活下去。 现在这个时候,明明知道了陆岌是什么样的人做过些什么是,该想办法逃离陆岌身边,可看到他被别人觊觎、喜欢,竟会心生怨怼。 程岁杪烦透了这样的自己。 他意识到自己对陆岌似乎动了真情是在几天前。 秦婧北难得到安苑探望陆岌,说一位做玉器生意的李掌柜有位独女,瞧上了陆岌,秦婧北想帮他定下那门亲事。 程岁杪就在门外听着,指甲把掌心都掐破了。 等秦婧北离开,程岁杪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指甲缝里全染了血。 陆岌当然没同意,他不仅搬出了之前那不堪入耳被传的甚广的借口,还说了自己已经心有所属,娶任何一个女子都是害人。 秦婧北是被气走的,连带着还剜了程岁杪好几眼。 他跟陆岌的事,似乎在很多人那里都已经不是秘密了。 挟恩图报的他 第88节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程岁杪突然想到,或许这也是一个成事的办法。 “过来。” 程岁杪回神,走到陆岌身边去。 陆岌执了他的手,去看他的掌心:“小心点儿,在想什么?怎么又差点儿弄伤自己?” 程岁杪自然不能说是因为嫉妒。 “没事,没那么容易伤到。” “今日府里人员繁杂,你就守着我,别到处乱跑,知道吗?” 程岁杪乖顺点头,默默抽回了自己的手。 陆岌看着他,轻叹一声:“知道你也不喜欢人多,我们就再在外面待一阵子,一会儿就回去。” 程岁杪轻轻点头:“全听少爷的。” 陆怀荟的婚事定下了,陆怀茵不愿定亲,生生拖黄了一段姻缘,还在相看,裴朝芩也跟陆崇定了亲。 虽说有好有坏,但总体看起来都是好事。 秦婧北便提议邀了芸城适龄男女在家中做诗会,刚好可以帮陆怀茵相看,说不定还能让陆岌遇到可心的人。 陆予棋没有反对,只说是不要打扰到裴朝颜安胎便好。 因此才有了今天这么热闹的日子。 秦婧北跟姑娘们一席,男客便由陆岚招待。 程岁杪想到什么,轻声问陆岌:“我刚进府时,周管家说这陆府实际掌管后院的是少夫人,但这几个月看下来,还是二……还是夫人在管这些事。” 他甚至不常见到陆岚的夫人,只记得一个温婉柔弱的影子。 “大嫂刚嫁过来的时候,是她在管,后来听说账目出了问题,被母亲罚了,管家权也就重新回到了母亲手里。” 秦婧北说话,陆岌必须给她几分面子,就像他无论是当着面还是在外面,都要叫她一声母亲。 今日也是被下了死命令,陆岌必须露面,就算对任何人都不感兴趣,也要露个面。 听木圆说,是夫人和老爷想要打破外面的流言,都说陆岌活不过十七,如今他的身体看着是一天比一天好。 陆岌的转变所有人有目共睹。 程岁杪夜里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的时候也会忍不住想,就算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勾心斗角,就算陆岌是真的喜欢他…… 等陆岌痊愈,自己也不可能有机会留在他身边。 更别说相伴一生了。 一生? 程岁杪自己都没想到过自己会想到这个词。 “陆公子。” 程岁杪顺着声音抬眼望去,先落在眼里的是粉色的裙摆,再往上,是耳边坠着的一抹翠绿。 陆岌收敛了神色,淡漠开口:“你是?” “是陆夫人邀我来的,我姓李,叫李筱霖,我们一家刚到芸城不久。” 程岁杪眼皮一跳,姓李,主动找陆岌搭话,叫他陆公子,知道他是陆岌…… 是秦婧北有意的那家人的女儿。 “是么。” 陆岌看起来并不热络,脸上一贯温和的笑意也没了,弄得小姑娘有些不知所从。 “这里离男席太近,你孤身一人不该过来。” 李筱霖怕是会错了意,把陆岌的这一点点善意当成了情意,眼睛瞬间亮起来。 “我是专门过来跟你打声招呼的。” 李筱霖笑意盈盈的样子让程岁杪气闷,哪怕陆岌并没有表现出对她的任何兴趣。 “陆公子可能不知道,我曾见过你。” 陆岌淡然开口:“我身体不大好,不怎么出门的,姑娘可能是认错人了吧。” “不会认错的,陆公子气度非凡,让人印象深刻。” 程岁杪已经想离开这里了。 他以为秦婧北是随便拉人想让陆岌娶妻,没想到这两个早就有过一段故事了。 程岁杪很想找个理由即刻离开,好让这郎才女貌的一对可以好好叙叙旧。 陆岌看了一眼李筱霖,李筱霖以为他想起来,但陆岌并不言语,李筱霖立刻变得有些失望。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来芸城探望外祖父外祖母,曾见过陆公子一面,遥遥一眼,很是难忘。” 陆岌的语气突然变了,变得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没有见过你,李姑娘最好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恐怕会引起别人误会,若被有心人听了,会污了李姑娘的清誉。” “我——” 李筱霖大概以为陆岌本人像传言中那么好相处,见他这个样子,心里有了极大的落差,一张小脸变得苍白,不知所措。 但即使这样了还没离开,李筱霖似乎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固执开口道。 “我不会认错的!我看到的就是你,你当日着一身青衣,身边还有一位公子,他——” “花灵。” 程岁杪还在听李筱霖说话,陆岌突然出声把在稍远处同样看着他们这边的花灵叫了过来。 “六少爷。” 花灵还懵着,福了福身子。 程岁杪和李筱霖的表情一样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愣愣地看着陆岌。 “这位李姑娘走错了路,带她回女席那边,跟夫人说,我不大舒服,先回去了。” 花灵点了点头:“是。”她转身面向李筱霖抬了抬手道:“姑娘请跟我到这边来。” 李筱霖再想说什么都不行了,这是非常直白的逐客令。 陆岌不想看到她,也不想再听到她说话。 她手指捏紧了衣裙低着头,耳坠子在颈侧晃荡。 “好,谢谢陆公子。” 她颤着声音开口道谢。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茶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生气 直到回到安苑,陆岌都一言不发,程岁杪默默跟在后面,一肚子的疑问。 他不清楚陆岌为什么突然生气,但不用怀疑,陆岌刚才就是对那姑娘生气了。 难道是她说错了什么话? 按道理来说不应该的,陆岌对不熟悉的人尤其温和良善。 他当然也有情绪,但只会在亲近之人面前表露几分。 看到陆岌展臂,程岁杪自然妥帖地上前帮他宽衣。 想了想,最终还是开口问了一句:“李姑娘与少爷之前见过?” “她认错人了。” 陆岌直接否认。 程岁杪点了点头,帮陆岌换上干净的外衫。 “我们回来这么早,二夫人不会生气吧?” “就算我一直留在那里,也不会和她的心意,回不回来都一样。” 陆岌似乎倦了,程岁杪叠好衣服打算帮他倒杯茶喝,微一转身被陆岌抱了个满怀。 “少爷……” “唔,让我歇一会儿。” 程岁杪耳边是陆岌的心跳声,他尽量放缓呼吸,问道:“少爷累了?” “有点儿。” “那去床上睡一会儿吧,等用晚膳的时候我叫你。” “那你陪我睡一会儿吧。” 程岁杪沉默着。 陆岌没听到他的回答,低头打量他的神色:“你最近,是不是不开心?” “没有。” 这是个很容易被拆穿的谎言。 “你都不喜欢陪在我身边了,是厌倦我了吗?” 程岁杪没想到陆岌在含含糊糊了这么久之后,竟然会这样直白地问他这种问题。 “怎么会……” “你看起来已经不喜欢我了。” 挟恩图报的他 第89节 实际上就是心知肚明因为自己对他的感情就是确凿的喜欢,才让他那么沮丧。 因为喜欢,所以不能离你太近,要走远一些。 远到看不见你最好,因为即使喜欢你,我也无法容忍伤害我的人是你。 “我……” 程岁杪对上陆岌的眼睛,突然间好不容易汇聚起来的勇气一消而散。 “我只是在想……老爷夫人不会让你跟我就这样持续下去的。” 他不能挑明他们之间隔着的真正的鸿沟,就只好随口抛出世俗意义上确切存在的问题。 秦婧北的意思,八成也是陆予棋的意思。 之所以陆予棋没有跟陆岌聊过,除了他们父子之间本来就没那么多话可说之外,程岁杪想,更重要的原因大抵是近日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太复杂了。 找一个倾心于陆岌的适龄女子不难,但找一个对陆岌这段时间的风言风语不甚了解的适龄女子却没那么容易。 可李筱霖就是那样合适的存在。 她家庭背景简单,跟芸城有关,但并未久居,还是刚回来定居,对陆岌的某些不堪入耳的坊间传闻想必一无所知,就算等她住的久了听说了那些话,二人之间的一切都已谈妥,再想反悔也没那么容易。 “除了我,你不必在乎任何人。” 陆岌双手捧住程岁杪的脸,专注地看着他:“这话我以前跟你说过吧?” 程岁杪被强行捏了脸,嘴巴不自觉地嘟了起来。 他想,自己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应该很蠢。 但陆岌似乎挺喜欢,眉眼里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可是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自己,本来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陆岌变本加厉,双手稍稍使力揉了揉他的脸。 “痛……” 程岁杪忍不了了,龇牙咧嘴总算逃离了他的魔爪。 陆岌笑了起来,跟刚才在外面面对李筱霖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我又没有使劲儿……” 陆岌嘟囔了两句:“……真娇气。” 程岁杪转身帮他倒茶,陆岌接过,抿了一口,看起来总算愿意放过他的脸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他们是我的父母,不管是亲生的还是名义上的,总归会让你觉得有压力,陆府这么大,还是免不了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觉得害怕焦虑都是正常的。” 陆岌揉了揉他的法顶:“但我还是希望你相信我,不要担心,你我之间,没有任何人能隔开我们。” 何须来个人呢,关于你找上我的真实目的,就已经把我推到了距离你很远很远方的地方。 “话虽如此,可……” “他们左右不了我喜欢谁,也阻碍不了我想和谁在一起的决心,秦婧北我不关心,至于我爹,他很快就会明白这一点的。” “嗯?” 程岁杪问:“什么意思?” 难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陆岌看着他的茫然的眼神,又起了逗弄的心思,趁程岁杪不注意捏了下他的脸。 “你只需要跟在我身边就好,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 程岁杪“哎呦”一声,捂着脸躲开,唯恐再来一次陆岌起坏心思的时候自己没有注意到的情况。 陆岌听他叫的声音这么大,也迟疑起来。 “我没有多使劲儿啊。” 程岁杪噘着嘴一脸不高兴:“很疼!” 陆岌开始怀疑起自己来。 “真的吗?”他疾步上前:“手放下来,让我看看。” 程岁杪缓慢地放下自己的手,然后在陆岌靠近的时候,直接趁其不备仰头咬了一口陆岌脸颊的软肉。 陆岌懵了,后知后觉捂着脸委屈巴巴地看着程岁杪。 “好啊你……”他揉了揉:“都敢咬人了。” 陆岌一脸的不可置信。 “是你先掐我的!” 程岁杪底气很足。 陆岌一脸委屈:“我那是在逗你玩儿,又没有使劲儿,而且是捏,怎么能是掐呢?” 程岁杪想说他也没有使劲儿咬他啊,但是看着陆岌一直捂着脸,眼圈泛红的样子,一时间不太确定了。 心说,难不成他真的只顾着偷袭,忘记了拿捏力道? 程岁杪走近了些:“不会吧……我也只是在逗你玩呢。” 他蹙着眉开口询问:“很疼吗?” 陆岌连连点头,还是那副委委屈屈的样子。 程岁杪心软了,“我帮你揉揉。” 没想到他刚走近一些,刚想抬手帮陆岌揉脸的时候,被陆岌一把抓住,再也无法挣脱。 陆岌一脸狡黠的笑意。 “你心里有我,又怎么会真的伤到我,再说了,我心里有你,也不会介意被你伤到的。” 程岁杪:“……” 他心中翻涌起巨大的情绪波动,不知该说是愤懑还是不甘,亦或是想要质问的心情。 陆岌细细看了他半晌:“别生气了。” 程岁杪一时之间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件事。 但他很快想到,陆岌应该还不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了。 他还不至于那么淡定。 就算知道他跟林澍见过面,也知道他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但最起码,不可能知道林澍连他们初遇的秘密都告诉了他。 换言之,如果陆岌这些都知道了,还能以这样的面孔来面对他…… 程岁杪对陆岌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没有生……” 程岁杪话还没说完,摩挲着自己脸颊的手微微使力,双唇在下一刻被另一双唇瓣轻轻贴住。 细细品味一般,回味无穷。 当天陆府的热闹结束以后,秦婧北来了一趟安苑,跟陆岌谈了次话。 程岁杪没有守在陆岌身边,只有他们两个人。 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秦婧北走的时候脸上照样没有笑模样。 第二天一大早,有人来找陆岌。 把话带到了木团那里,陆岌不见外人,也不问名姓,直接吩咐赶走。 木团亲自去办的,后来又回来一趟,说那人是苏乔乔的丫鬟雀儿。 苏乔乔行事败露,表面是探亲后告辞回家,但实际上是被赶出陆府的。 她不能带着一个知道她所有事情的丫鬟回家,离开陆府后,离开芸城前,转头把雀儿卖到了一个秀才家里照顾他年迈的老娘。 事多钱少。 雀儿还记得陆岌曾跟她说的话,只要她有办法离开苏乔乔,陆岌就会让她到安苑干活儿。 如今是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才从新东家那里跑出来,希望陆岌能让人把她再买回来。 程岁杪和陆岌都是被突然吵醒的,程岁杪听完这些话以后,整个人已经完全清醒过来。 他个人觉得雀儿不能留下,给钱或者再帮她找个更好的东家都可以,进安苑实在是不合适。 雀儿知道的太多,更何况苏乔乔说勾引陆予棋的主意是雀儿出的,程岁杪不知道雀儿是怀抱着苏乔乔成了四夫人自己能跟着沾光还是她必然会败露的想法提议的。 无论是哪一种,这丫头留在身边实在不安全。 陆岌还困着,眼皮都懒得抬:“把人赶走。” 他说:“你知道该怎么做。” 程岁杪默了默。 木团道了声“是”,悄然离开。 陆岌抱着程岁杪重新倒下,半晌发现怀里的人似乎没有睡着,睁开眼睛看他。 “你睡醒了?” “……” 程岁杪眨了眨眼睛,“少爷有一天也会这么对我吗?” 陆岌皱眉:“你在说什么胡话……” 程岁杪愣了片刻,打了个哈欠,轻轻抱住陆岌:“我还没睡醒。” 陆岌环着他的力度紧了紧:“睡吧。” 程岁杪在他怀里睁着眼睛忍不住想,等我跟雀儿一样没了价值的时候,你也会这样对我吧? -------------------- 挟恩图报的他 第90节 第86章 时节 院子里的花瓣落了一地,收拾了没多久,又落一地。 程岁杪看着窗外捡花瓣玩儿的几个小丫鬟,花灵就在其中。 她这段时间变得开朗了许多,安苑来了两个比她大不了两岁的丫鬟,三个人经常在一起,关系不错。 “此刻是我一年中最喜欢的时候。” 程岁杪回头,陆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下了手里的书,看着他说话。 “嗯,我也喜欢,不冷不热,春意盎然,就像什么事情都有希望一样。” “但我娘不喜欢。” “为什么?” 程岁杪走到陆岌身边,想了想,坐到他身侧。 “幼时我总是在这个季节咳嗽,怎么也止不住,大夫说是季节交替造成的,空中还有柳絮细尘,对别人不会有任何影响,但对我……” 陆岌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自嘲似的笑了笑。 “……我记得那时每日都要喝很多碗药汤,止咳的,润肺的,我娘还让人给我做了很多汤羹,每天都喝那些东西续命,日复一日,也不见好。” 程岁杪有些动容,握住了陆岌的手。 “已经过去了。” 他说:“至少今年这个时候还没有听见少爷咳过几声,是好事,而且李大夫和杜大夫不是都说了么,少爷的身体,一日好过一日。” 陆岌对着他微笑:“我能好起来,都是因为有了你。” 程岁杪微愣,低下头去:“我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能力……是少爷自己的福气。” “若没有你,我不会好的这么快,是你照顾得好。” 程岁杪眨了眨眼睛,压下内心的酸涩,抬头对陆岌笑道:“无论如何,少爷一定会彻底痊愈的。” 陆岌看了他许久,轻声开口。 “无论我究竟会不会彻底好起来,无论其他人是怎么看待你和我的,岁杪,我希望你知道,也希望你能相信我,一些世俗意义上的必经之路,我不屑于去走,别人如何想,那是别人的事。” 程岁杪有些动容,他知道陆岌意有所指,指的是秦婧北和陆予棋有意为他安排亲事。 所以陆岌这是在给他喂定心丸吗? 别人如何想,是别人的事。意思是,我心里想着的人,始终是你? “少爷,我……” “六少爷。” 木圆进来,程岁杪自然而然起身,木圆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这才把目光落在陆岌身上:“要给五小姐的那几匹料子到了,掌柜差人送过来了。” “嗯,那就拿去送给五姐吧。” 陆怀茵前阵子送了不少东西到安苑来,陆岌安排人给她看了几匹好料子做衣裳,但一直没货,总算等到了。 “我去送吧。” 陆岌和木圆都看向抢着去送礼的程岁杪,程岁杪道:“五小姐前几日让人给我送了赏钱,说因为我上次陪她出门采买的事,我觉得不妥,想自己去还给她。” 这件事程岁杪提前跟陆岌说过,也说过要找机会还给陆怀茵,但一直没什么合适的机会。 想起来也很奇怪,出门的事过去了那么久,陆怀茵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给他派些赏钱呢? 陆岌没有阻拦,还好,程岁杪很担心他会拦着不让他去。 “那你去吧,早去早回。” “是。” 程岁杪接过木圆手里的东西,刚要出门,又听到陆岌叫他。 “你一个人去不合适,叫上花灵一起吧。” “……是。” 程岁杪主动去路陆怀茵的院子代替陆岌给她送礼,很不常见,陆怀茵见到他,还以为认错人了。 听他道明来意,陆怀茵撇了撇嘴角:“还算这家伙识相。” 花灵揭开盖着的绸布,让陆怀茵可以仔细看清楚那几匹料子。 “嗯……确实都很漂亮。” 陆怀茵看向程岁杪,眼角眉梢都带着笑:“他没给自己留吗?” “没有,少爷等了很久,掌柜的刚让人送来,他就让送来给姑娘了。” 陆怀茵高兴了,直接自己亲手接过去:“刚好我最近想新做几身裙子,替我谢谢你们六少爷了。” “是,五姑娘喜欢就好。” 陆怀茵把东西交给身侧凑上来的丫鬟,问程岁杪:“那一日游园,我见到他,陆岌看起来气色好多了。” “托五姑娘的福,少爷近日身体确实好了不少。” “若他能撑过今年,也算是逆天改命了。” 程岁杪没有接这个话,也不能接。 “你来得晚,不知道,他小时候可愁人了,病恹恹的,谁知道还能硬生生挨到今天,更没想到竟然一日一日地好起来了。” “少爷洪福齐天,是有福之人,好起来是早晚的事。” 陆怀茵看了程岁杪半晌,嗤笑一声:“他遇到你,确实有福。”也不知是讽刺还是真心话。 程岁杪立着,轻声道:“可否跟五姑娘单独说几句话?” 陆怀茵眼睛微微睁大:“……” 程岁杪看了一眼四周,道:“移步到那边廊下即可。” 虽然是单独说话,孤男寡女,但好歹是光天化日之下,也有旁人看着,只不过离得比较远。 花灵被留在原处,跟其他丫鬟们一样朝那边张望。 只见程岁杪说了两句话,陆怀茵微微睁大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然后又说了几句,程岁杪掏出一袋什么东西,交给了陆怀茵,陆怀茵看起来有些生气。 回去的路上,花灵问程岁杪给了陆怀茵什么东西,为什么最后他们离开的时候,她看起来不怎么高兴。 “是前几日她让人送来的赏银,无功不受禄,我跟少爷说了要退回去,也知道她会生气。” 程岁杪微笑道:“早猜到了她会认为我不识好歹。” “那你留着不好吗?” 花灵不解:“主子赏的东西,想必除了你还没有人退回去过呢。” 程岁杪看向她轻轻摇头。 “等你长大了或许就明白了。” 如果只是主子赏给下人的东西,留着没什么,但陆岌也同意他退回去,甚至在他提出这个的时候表示赞同。 那便不能留。 当夜入睡前,程岁杪在盥室帮陆岌准备沐浴的东西,陆岌坐在屋里,听木团说话。 “花灵再没说别的?” “没了,岁杪即便是跟五姑娘单独说话,也没绕过所有人的眼睛,我问过了,五姑娘院子里的人也都是那么说的。” “好了,下去吧。” 木团点头,又想起一件事来,看了一眼盥室的方向,凑到陆岌耳边低语了几句。 见陆岌轻轻点头,木团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陆岌沐浴后,程岁杪帮陆岌擦头发时,突然听到他问:“你把赏银退了回去,五姐难为你了吗?” “没有。” 程岁杪答:“但是五小姐生气了,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找机会难为我。” “她在陆府留不了多久的。” 言下之意是就算难为人,也没多少机会了。 程岁杪轻轻点头:“我明白,我绕着她走就是了。” “就怕她在离开前主动找上来,现在想想,你把赏银还回去,也算是驳了她的好意,确实不是个明智之举。” 程岁杪动作一顿,故意嗔道:“你现在才说,这叫什么?马后炮……” 陆岌笑着伸手一把将程岁杪拉到怀里,“我原先想着五姐这些时日看起来成长了不少,小性子收敛了,没想到她会因为这件事发火,如果她刻意为难你,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忍着呗。” 程岁杪抱着陆岌的脖子,他身上好香,而自己身上的味道,跟陆岌的一模一样。 这让程岁杪恍恍惚惚产生了他们是同一个人的错觉。 “不过确实如你所说,五小姐性子越来越收敛了,而且,经过我这么久以来对她的了解,她其实就是个纸老虎,伤不了人的,顶多就是脾气差点儿,没什么。” 陆岌微微颔首,眉眼带笑看着他的不停开合的嘴唇,等程岁杪说完,他含了上去。 程岁杪几乎已经习惯了,在这个时候会主动闭上眼睛,而不是抵住陆岌的胸膛试图推开他。 没一会儿,屋子里的两个人都变得气喘吁吁。 艰难分开,程岁杪红着脖子低着头。 他不敢在这个时候看着陆岌的眼睛,担心会被烫伤。 但今夜,其他地方的温度也烫得可怕,似乎会伤到人。 陆岌把脑袋埋到程岁杪肩窝处缓和冲动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两人的呼吸才都恢复正常。 通常这个时候,陆岌会说一句:“睡吧。” 然后两人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安安静静去床上躺下,相拥入眠。 可能是因为忌讳分离,程岁杪这段时间总会梦到陆岌。 挟恩图报的他 第91节 哪怕其实睁开眼就能看到他在自己身边,却依然觉得他非常遥远。 “隋雾给你的那颗珠子,你放到哪儿了?” 陆岌捏着程岁杪的手指把玩,似乎是随口一问。 突然转移话题,程岁杪顿了一下,反应有些慢。 “放在我房间里了。” 虽说陆岌让他带在身上,别挂在脖子上就行,但程岁杪几次瞥见陆岌若有所思的样子,还是把那东西收起来了。 “好。”陆岌笑着摸了他的脸。 -------------------- 第87章 风筝 夜深了。 门外响起两声细微的鸟鸣,原本揽着程岁杪还沉睡着的陆岌骤然睁开那双清明的眼睛。 “岁杪。” 陆岌的手搭在程岁杪腰间,嘴唇轻轻贴在程岁杪耳边轻声叫他的名字。 程岁杪没有任何反应。 陆岌收了手起身,轻轻咳了两声,屋外的人立刻推门进来,帮陆岌穿衣整理。 木团木圆二人默契地谁也没有说话,沉默着做自己手上的事。 陆岌看起来没有一丝刚刚醒来的困倦,他时不时偏头看向床上还在熟睡的人,面色沉静如水。 窸窸窣窣的动静很快消失了,陆岌却没有立刻离开,他重新回到床边,把程岁杪往上拉了下被子。 两扇门板合上的瞬间,床上的程岁杪睁开双眼。 他耳朵动了动,担心陆岌他们会临时回来,完全不敢动。 过了好一会儿,程岁杪确定他们确实走了,这才放松呼吸翻了个身,刚好看到桌上还未燃尽的线香。 那是陆岌平日偶尔会用的安神香,至少他在点上的时候是那样以为的。 但现在看起来不是,只是从外观无法分辨,味道又大同小异。 至于究竟是什么,程岁杪想,总之是会让自己完全无意识暂时醒不过来的东西。 陆岌大半夜会去哪儿呢? 程岁杪闪过跟着他们的念头,但想想还是算了。 隋雾能在陆府安插眼线,陆岌还能放任家里没有自己的暗线么。 他一出去就会被发现。 陆岌身上的秘密已经够多了,程岁杪只是有一点点好奇他这会儿去见的人是谁罢了。 或者不是去见什么人的?而是去做什么事? 不,这个可能性太小。 若只是做事,不用陆岌亲自瞒了所有人深夜出门。 他一定是去见谁的。 程岁杪看那线香终于燃尽,倒下,香灰落了一些在桌子上。 有些烦躁,有些不安,更多的,是疑惑。 他从袖筒里抽出一个东西,将那颗小珠子放在手心里。 隋雾给他的这颗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说是什么心流珠,但程岁杪翻过书本专门查过,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以前还以为是因为珍贵所以不为人知。 可隋雾也说过它只有防蚊的功效,那大抵也没有多珍贵…… 但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样。 陆岌看不惯隋雾,对隋雾送他的东西也看不惯,但没有勒令他收起来,等他收起来了,还会多问一句。 证明这东西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并且是不会妨碍到陆岌的。 今夜陆岌问的那一句,让程岁杪心里有了一丝异样。 若他不问,自己是决计想不起来这个被他遗忘了的小东西的。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程岁杪鬼使神差地趁陆岌没注意的时候去取了这颗珠子,绕在胳膊上,佯装入睡。 结果是,陆岌让他无意识燃了某种香,那东西原本会让他陷入沉睡对周遭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 但因为这颗小珠子在身上,他一直都保持着清醒。 陆岌知道吗?他若不问那一句,自己今夜会如他所想的那样一无所知。 程岁杪对陆岌产生了越来越多的猜测和想象。 陆岌不是那么不小心的人。 会不会是他故意的? 故意让程岁杪发现一些端倪,故意布下一个局让他醒过来跟出去。 然后,他们之间隔着的那层屏障会被骤然打破。 一切都会变成无可挽回的样子……事实上现在已经是了。 程岁杪想了好久好久,把他和陆岌相识那日至今发生的一切都回望了一遍。 最后只是叹了口气,翻了个身,重新闭上眼睛。 无论陆岌想让他做什么,接下来,程岁杪都不会好好配合他。 这一日天气很好,陆岌在院里跟陆崇下棋,院门口突然落了一只纸鸢,程岁杪眼尖看到,守门的小厮刚好不在,他过去拾了起来。 陆崇瞥了一眼:“不是四妹就是五妹的。” 程岁杪拿在手里看,是一只红色的鼓眼金鱼。 “应该是五姐的吧,四姐这两年已经不玩这些东西了。” “怀荟婚期已定,她也没时间玩这些东西了。” “定了谁家?” “王家。” 陆岌执棋的手微微一顿:“哪个王家?” “梧桐阁的王家。” 陆岌怔了片刻,兀自笑了。 陆崇叹气:“怀荟的婚事好说,但王家那大儿子原本看上的是怀茵,是她不愿,怀荟自己表了态,说她愿意。” “母亲竟然愿意?” “原本也是不愿意的,但父亲觉得这门亲事不错,梧桐阁红红火火的,咱们家不也是做生意的么,劝了好久,再加上怀荟自己愿意,母亲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程岁杪捻着那只金鱼等它的主人找过来,看他们神态有异,好奇询问。 “梧桐阁的东家姓王?” “是。”陆崇抬头看他一眼,答道:“怀荟要嫁的,是梧桐阁唯一的少东家。” “那不是挺好的么。” 梧桐阁他去过几次,每一次人都不少,作为芸城最有牌面的酒楼,嫁过去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陆崇弯了弯唇,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陆岌。 陆岌执白棋,注意力全都落在棋盘上。 “你来帮我看看,下一步应该走哪儿。” “观棋不语乃真君子,你下不过我投降就是,怎么还找帮手呢?” 程岁杪刚要凑过去看,听陆崇这么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下不过二位少爷,只是看看,帮不了忙。” 陆岌吧手中的棋子放下,陆崇脸色变了。 原本散漫的态度也李宽转变成认真,死死盯着那盘棋,不敢再掉以轻心。 “梧桐阁生意做得大,但它最初的掌柜是王家夫人而非王家老爷,他们家男人走得早,全靠王夫人撑起来的。王夫人这么多年一直被诟病当初抛头露面不检点,若四姐嫁过去,名声可能不大好。” “一个人若是有能力,是男是女都一样,非议他人的那些家伙太狭隘了。” 陆崇终于找到一条活路,兴奋落子,抬头看了一眼程岁杪。 “小岁杪还挺有觉悟,我觉得那婚事不错,而且想想看,四妹的性子和顺,和风风火火的婆母在一起也不好起冲突,但五妹可就不好说了。” 程岁杪不再参与他们的话题,陆崇和陆岌接下来也把所有注意力重新放回到棋盘上。 一直到午后都没有人过来找那只风筝。 程岁杪问陆岌该怎么办,要不要给她送回去。 “不必了,若真喜欢,还能不过来找,先放着吧,也不知道是不是五姐的,就算是她的,等她找了再说。” “好。” 程岁杪把那只风筝拿去了库房。 轻轻合上门后,程岁杪确认此处只有他一个人,立刻去看最粗的那支风筝骨的两头。 有一头可以打开,原本是用一支细塞子塞住的。 程岁杪把塞子拔开,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手心里。 是一张卷好的纸条。 挟恩图报的他 第92节 程岁杪默默看完,拿到放在窗边的火折子。 毫不犹豫地将其点燃,直至看到它化为灰烬。 哥哥和弟弟妹妹们已经确认就在京城了。 程岁杪通过陆怀茵联系到了林澍,让他帮忙联系隋雾最终总算从隋雾那里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他放心了。 既然确认了家人的去处,最起码程岁杪知道自己从陆府脱身后该往哪儿去了。 林澍传来的消息不止那些。 隋雾还让林澍转告他,陆岌心思深沉,背后牵连甚广,让程岁杪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暂时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乖乖待在他身边,等自己解决了手头的事,就回芸城来帮他脱困。 程岁杪得到了自己最想知道的消息,其他的一切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况且他没觉得自己小时候对隋雾的恩情比天大,虽然按照林澍的说法,他被陆岌看到、设计、被迫入局,都跟隋雾有关系,程岁杪也没有责怪隋雾的意思。 若是隋雾能选,相信他也不愿意自己这个无辜的人被牵连其中。 何况隋雾一开始确实是想救他的,只是时也命也,阴差阳错罢了。 程岁杪只需要确定家人此刻究竟在何处就好了,他就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四月,草长莺飞。 陆家四姑娘路怀荟出嫁,全家上下都很热闹。 安苑也不例外,小子们小丫头们都想讨个好彩头,落下些赏钱,一个个的也都起了玩心。 王家的宅院在西边,除了未出阁的陆怀茵,其他几位少爷都跟着吹吹打打的队伍一起送嫁。 陆岌没有骑马,坐车坠在最后面。 程岁杪跟他在一起,撩起车帘往外看。 陆岌发现他的目光落在何处,笑了笑,问他:“你是想骑马了?” 程岁杪放下帘子回头,也没说究竟是想还是不想。 不答反问:“少爷会骑马吗?” “没学过。” 陆岌问他:“你怎么会骑马的?” “小时候哥哥教我的,也算不上教,多摔几次就掌握技巧了。” 陆岌不再说话,弯了弯唇,然后撩起帘子看着他那侧外面的热闹。 程岁杪也撩起帘子,却意外看到了一个人。 -------------------- 第88章 司贤 他心里一惊,却担心被陆岌看出端倪,刻意多停留了一会儿,望了望别处,才百无聊赖地收了手放下帘子。 后脑连着脖子一起僵硬着,陆岌似乎对他的变化一无所知。 程岁杪不敢掉以轻心,想刻意放轻呼吸,又担心这样太明显。 “你可曾幻想过自己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女子为妻?” 程岁杪眼皮一跳:“什……什么?” 他下意识怀疑眼前问出这个问题的人不是陆岌,陆岌不太可能问他这样的问题,陆岌其实在某些方便,有些……不,是很小心眼。 “不敢说是担心我会生气?” 陆岌笑笑,“反正你今生和我在一起,是不会有娶妻的机会的,聊聊也无妨。” 程岁杪想了想,还是不敢说实话,陆岌翻旧账也很厉害。 他摇头:“自从我二姐被人害死,我就觉得夫妻感情不靠谱。人总是喜新厌旧的。爱她时视若珍宝,厌她时弃如敝履。” 陆岌默了默,握住了程岁杪放在腿上的手。 “我不会对你那样,你可以相信我。” 程岁杪很想做出一副感动得不得了的样子,可是心里却十分不是滋味。 他很艰难地对陆岌笑了下:“我知道,少爷当然和我二姐夫不一样,你不是那样的人。” 陆岌看着他浅笑着,并不言语,一双眸子深远幽静,像要把他的灵魂吸纳进去。 不多时,马车停下,外面的人说“到了”。 程岁杪彼时已经有些昏昏欲睡,这么一激灵,醒了,撩开帘子往外看。 “我们最后出去,先等等。” 程岁杪点了点头,却一直在装作不经意间看着外面。 实际上,他是想看看还会不会看到刚才看到的那个人。 那个人,程岁杪记得很清楚,二皇子,司贤。 程岁杪曾在隋雾的私宅见过司贤,虽然那时候看起来他和隋雾是私下往来,隋雾却没有瞒过他,那么在芸城看到他也不稀奇。 稀奇的是—— 他在司贤手里看到了一个东西,一块玉佩,和当日他和陆岌初遇时,陆岌身上佩戴的那枚一模一样。 司贤应该没看到他,所以这是个局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而且程岁杪不明白,如果真的是个局,司贤拿着陆岌的玉佩专门要引他入局,这可能吗? 程岁杪身上最大的价值是他幼时救过隋雾,隋雾感恩,所以对他有些情谊。 可隋雾现在不在这里,陆岌将他留在身边姑且还能理解为暂时按兵不动,待来日隋雾回来,他或许能派上用场。 但跟皇子有关的事,让他牵扯进去,有什么意义呢? 程岁杪实在不明白。 而且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司贤和陆岌有关。 但静下来想一想,这样的话很多事情就能解释了。 不…… 还是一团乱麻。 最初程岁杪想过的,司贤和隋雾有关,程岁杪和隋雾有关,林澍也说过陆岌找上他就是因为隋雾的关系,所以他猜测过,说不定和朝堂,或者和二皇子有关。 但如果二皇子手上的那枚玉佩真的是陆岌的东西,证明陆岌和二皇子是相识的,那还需要他做什么?有没有可能他们是在自己出现以后才认识的? 程岁杪有点儿烦,但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其实陆岌认识谁不认识谁都不打紧。 你要做什么,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不是吗? 再说那枚玉佩也不一定就是陆岌的东西。 当时他离得太远了,看不真切也是有的。 整理好心情,程岁杪安安静静跟在陆岌身后参加喜宴。 秦婧北今日送女儿出门哭个不停。 原本陆怀荟是没有哭的,被母亲惹出了眼泪。 在夫家拜堂的时候还能看到她是不是耸动一下的肩膀。 程岁杪不由自主想到了自己已经殒命的二姐。 周围其他人都是喜庆热闹的样子,程岁杪觉得自己融不进去,他心里装着的事情太多了。 他发现自己有点儿舍不得陆岌,可是陆岌这个人太复杂,他接触的世界也太复杂了。 程岁杪只想找到家人,和他们在一起,远离这一切,包括陆岌这个人。 入席后,陆岌身子侧了下,程岁杪立刻附耳上前。 “去吃点东西,不用守着我,你肯定饿了,出门前木团他们都吃了东西,你没吃。” 程岁杪没想到陆岌注意到了这个,今日特殊,所有人都起得很早,场面有些混乱。 他本想摇头,偏头看到了陆岌漆黑纤长的睫毛,如玉一般洁白细腻的侧脸。 虽然看不到他的眼睛,程岁杪也能想象到此时此刻陆岌会有怎样的眼神。 “少爷。” 陆岌转过头来看向他:“嗯?” 是这样的眼神,他猜对了。 有耐心的,沉静如水的,带着点点星光一样的笑意的眼神,让程岁杪错觉自己对陆岌来说是很重要的存在,和隋雾无关。 “那你照顾好自己。” 陆岌忍俊不禁:“有三哥在,而且木团木圆也在,不用担心,去吧。” 程岁杪下去了。 他自然不能入席,但有给下人专门准备的吃食,就是为了犒劳早起粒米未进一直在忙碌的人。 不过程岁杪没去吃东西,他在人头涌动的宴席上寻找一个人影。 很快,对方也看到了他,两人简单对视一眼,定了个方向,各自走开。 “你怎么还没拿到自己的籍契?” 林澍看起来有些着急:“脱不了奴籍,再被抓回来,你是会被关进大牢的。” “我知道。” 挟恩图报的他 第93节 程岁杪低声道:“陆岌不会给我的,他肯定已经知道了什么,他也知道我想做什么。” “那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我得走。” “没有籍契你怎么走?” 程岁杪咬着嘴唇,开口道:“逃也要逃走。” 他必须和家人在一起。 如果他的家人和陆岌不能共存,而陆岌又有那么多的秘密,他就只能舍弃陆岌了。 程岁杪想,反正他对我也不是真心的,做错事的人不是我。 林澍看出了他的纠结为难,也明白这件事他是下定了决心的。 轻叹一声,开口道:“如果你是这么想的,今日这个时候离开,再合适不过。” 程岁杪看起来并不讶异,林澍明白他也想过这个可能性。 “我可以让人送你出城,也可以让人带你去京城。” 程岁杪看着林澍,开口问道:“你愿意为了我跟陆家作对?” “隋雾愿意帮你,我跟他是很好的朋友,我也愿意帮你。” 林澍说:“但你要有心理准备,如果你跑得不够快,陆岌很可能会把你抓回来。” 家仆出逃,确实如林澍所说,是可以把他送进大牢的。 陆岌一定很生气,无论是气程岁杪离开自己还是气他破坏了自己原本的计划,所以极大可能真的会把程岁杪扔进大牢。 “那就不能在今天。” 程岁杪说:“林公子,谢谢你愿意帮我,但我希望,能有个合适的机会,把你摘出去。” 林澍没有说什么大义凛然让他不要担心自己的话,如果有可能,他当然不愿意跟陆家为敌。 “我想想看。” 林澍说:“我会尽快安排。” “谢谢你。”程岁杪这个道谢确实是真情实意。 他随便吃了点儿东西,王家的下人见他脸生,一问他是陆家的,都对陆家有了不小的好奇心,问东问西。 程岁杪也不是每个问题都会回答,挑了些能说的,迅速和其他人打成一片。 那些人又听说他是陆六公子的随从,又问起陆岌的事,关于陆岌的问题,程岁杪一个都没有回答。 “你是陆公子的随从?” 程岁杪抬头,看到了李筱霖,这倒是意料之外。 “我认得你。”李筱霖对程岁杪微笑:“你还记得我吗?” “当然。” 其他人散开,程岁杪起身恭敬地站着。 “李姑娘今日也来赴宴啊。” “我娘与王夫人相熟,我便让她带上我。” 李筱霖问:“你家公子在哪儿?” 程岁杪了然,看来经过上次的事,这姑娘并没有对陆岌死心,今日恐怕是专门来想见陆岌一面的。 “少爷在男宾席,李姑娘今日可能见不到他了。” 李筱霖立刻露出失望的神情,程岁杪默了默,问她道:“那一日李姑娘说去年见过少爷,会不会是真的认错人了呢?” 如果真的认错了人,也算是真心错付,应当及时改正才好。 程岁杪后来打听过,陆岌只是今年看起来好些,往年一直都是病怏怏的,很少出府。 李筱霖有很大可能是真的认错了人。 “不会的,我不会记错的,以陆公子的模样,我怎么可能会认错人呢?” 程岁杪眨了眨眼,问她:“那李姑娘是否记得当日与我家公子在一起的人是什么样子?” 陆岌没什么朋友,也不爱与谁来往。 在陆府,也只跟陆崇关系近一些,还总是陆崇到安苑去看望他,陆岌在府外又会跟谁在一起呢? 李筱霖想了想,与他细细描述了一番。 程岁杪在回去之前一直都有些恍惚。 李筱霖说的那个与陆岌在一起的人,分明就是司贤。 -------------------- 第89章 做戏 在程岁杪出现之前,陆岌就已经认识司贤了,那么为什么还要在得知程岁杪是隋雾关注的人以后,对他格外上心呢? 程岁杪根本想不明白。 不过陆岌身上他想不明白的地方不止这一点。 程岁杪最好奇的是,为什么陆岌明明是因为有所求才接近他,却能做到好像真的很喜欢他的样子。 拥抱亲吻,日日夜夜单独相处,教他读书写字帮他抚平内心的不安。 银钱只是陆岌为他付出的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程岁杪安安静静重新回到陆岌身边,陆岌回头看向他,笑了一下。 “吃饱了吗?” 程岁杪微微颔首。 他默了默,没按捺住内心的冲动,还是走到陆岌身侧,在他耳边轻声开口。 “少爷最好不要饮酒。” 陆岌了然地笑笑,他大概以为程岁杪想到的是出席那夜醉酒后的亲吻。 “全让三哥喝了,你放心。” 程岁杪默不作声重新退了回去。 无意间瞥到陆岌的腰侧,他的耳朵里骤然出现微小却对他震撼极大的轰鸣。 程岁杪分明记得出门时陆岌腰间没有佩戴饰品。而如今,那枚他熟悉的,在意的,绝不会记错的玉佩正安安稳稳地坠在陆岌腰间。 很快,程岁杪理顺了一切。 他确实没有看错,那人是司贤,陆岌的玉佩不知怎么回事落到了司贤那里,司贤借着今日这混乱的场景悄无声息给他送了回来。 席间热闹,程岁杪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也什么都看不进去。 他脑子里的声音太多了。 他甚至产生了很荒谬的想法—— 陆岌和二皇子司贤是什么关系? 按常理来说,陆岌喜欢的应当是身娇体软的女子。若为了某种目的,譬如说留下他,所以出卖色相说喜欢他,不惜各种主动地接触他,但他看起来,真是没有一丁点儿的不情愿。 那么有没有可能,陆岌原本喜欢的就是男子呢?所以他每每和程岁杪亲近,并不会觉得恶心不适,那倒是一个很合理的解释…… 回程路上,程岁杪一直很安静。 他知道陆岌在看他,不过并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回应,这一天天下来真的觉得很累,不想再掩饰什么了。 陆岌坐过来,握住了程岁杪放在膝盖上的手:“你怎么了?累了吗?” 程岁杪沉默了一会儿。 “少爷,我想拿回我的籍契。” 他问:“你可以帮我脱籍吗?” 陆岌微微挑眉,但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的眼底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讶异之色。 “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我想去找我的家人,但如果我未脱籍,在外面恐怕多有不便。” “你答应过我不会离开我。” 陆岌的眼中已经全然没了笑意:“你忘了吗?” “我会回来的。” 程岁杪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咬了咬唇。 “少爷不愿意给我我的籍契,也不愿意帮我脱籍,是想以此拖住我不让我离开吗?” 这些话一出口,很多东西已经全都被翻到了明面上,再无遮掩。 陆岌看了他一会儿,程岁杪还以为陆岌会一言不发直到回到安苑。 没想到陆岌轻声叹了口气,掰开了程岁杪的手。 “别伤到自己。” “岁杪,我知道最近有很多事都让你想不明白,你心情不好,我可以理解,但是你要离开我,我是不会同意的。” 程岁杪蹙眉,低头想抽回自己的手,失败了。 陆岌的力气比他想象中大很多。 “你的家人不会有事,我可以对你发誓。” 程岁杪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那就让我去找到他们。” 他说:“只有见到他们,我才能放心。” 挟恩图报的他 第94节 程岁杪期期艾艾地看着陆岌:“少爷,他们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在乎的人了,我想见到他们。” “你会见到他们的。” 陆岌似乎一下子变得十分不悦,松开了程岁杪的手,闭着眼靠着身后的垫子,看起来好像累了:“我理解你担心家人的心情,但‘最在乎的人’这种话,听到了会让我生气,下次不要说了。” 程岁杪有些茫然。 陆岌像是撕碎了自己一惯带着的温和的假面具,这样斤斤计较不好说话的样子才是真正的陆岌。 “他们是我的骨肉至亲……” “但他们不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陆岌打断他未说完的话:“他们总会有自己的家庭,新的家人,孩子,永远跟你在一起的,是我。” 他睁开眼,看向程岁杪,道:“岁杪,你在这世上最在乎的人,应当是我才对。” 程岁杪突然觉得全身失力,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陆岌,像是第一天认识他。 “少爷。” 程岁杪内心悲凉,又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反复无常的胡思乱想非常可笑。 “你在这世上最在乎的人是我吗?” 陆岌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当然。” 程岁杪喉头微动,错觉涌起丝丝腥甜:“不可能。” 陆岌看起来并不在意他的反应。 “我知道你现在不信。” 他说:“我会像你证明的。” 程岁杪一意孤行。 “我要去找我的家人。” 陆岌道:“等我把要做的事情做完,我会陪着你去见他们。” 从这句话以后,程岁杪再也没有跟陆岌说过哪怕一个字。 回到安苑后,程岁杪兀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木团看着程岁杪和陆岌没有多问,木圆则是悄悄去问程岁杪怎么了。 程岁杪看向木圆,神色冷峻:“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木圆的表情还能说得过去,可惜眼底全是震惊。 程岁杪这段时间受到的打击实在太多,他也早就知道了除过特殊关系的加持之外,陆岌的心腹也从来不是自己,但是此时此刻确认这一点以后,还是有些难受。 “出去吧。” 木圆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默默走了出去。 程岁杪不觉得自己这是在跟陆岌赌气,但是陆岌觉得是。 他没有吃晚饭,陆岌像之前一样来找他,程岁杪懒得跟他虚与委蛇,连门都没给陆岌开。 陆岌并没有在门外待多久就走了,程岁杪在心酸难过的情绪中沉沉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已经身处陆岌的房间。 程岁杪有些火大。 虽然陆岌救过他,但就算没有陆岌插手,自己也会被隋雾救走,现在这是在干什么? 不让他离开,变相囚禁他也就算了,他连躲起来降低存在感都不可以吗?这样的基本权利都没有? 陆岌就躺在他旁边。 “要吃点儿东西吗?” 程岁杪看着他已经没有好脸色了。 或许今天不应该跟他直接翻脸的。 就应该接受林澍的建议。在今日趁着那么多人都在的时候离开。 因为对陆岌的那点儿不舍找了个站不住脚的借口,重新回到他身边。 程岁杪想,这个从他眼前溜走的机会,不会是他最后能离开的机会吧? 他宁愿相信陆岌知晓一切,所以他即使答应了林澍的建议,在今天也是走不了的。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想让我帮你做什么事?不如直接告诉我。” 陆岌羽扇一样的睫毛一下一下,像扣在程岁杪的心上,撩得他心口发痒。 “你当日也是这样质问隋雾的吧?” 陆岌嗤了一声:“果然是风水轮流转。” “我说真的,陆岌,我不怨你,也不恨你。因为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这段时间你对我的好是真的。隋雾不在芸城,我对你也没什么用了不是吗?如果我有能帮你做到的事,我会帮你的。” 他说:“我愿意帮你的。” 陆岌垂下眼睛,轻叹一声,抬手轻轻抚摸着程岁杪的脸。 “那……留在我身边?” 程岁杪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眼见说不通了,他又开始生闷气,转身不再理会陆岌。 但是陆岌显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态度依然很好,语气轻柔:“跟我生气也不能饿着自己,吃些东西吧?” 程岁杪原本想硬气的不搭理他,没想到肚子不给面子,咕咕叫了一声,在黑夜中尤为明显。 陆岌得寸进尺,把手放在他肚子上,轻轻揉了揉。 “你看,一定饿得很难受吧?我让人从梧桐阁买回来的饭菜,很香的。” 程岁杪条件反射分泌出口水,喉头微动。 最终,他被陆岌说动了。 就算生气,也不能饿着自己。 再说了,陆岌已经让他生气了,花点儿他的钱吃好吃的怎么了? 程岁杪吃饭的时候,陆岌像往常一样坐在他身边跟他一起吃。 “……” 程岁杪看着陆岌,下意识张了下嘴,想问什么,还好及时忍住了。 但陆岌对他的所有表情了然于胸:“嗯,我也没吃。” 他叹了口气:“你不陪着我,我没有胃口。” 程岁杪冷哼一声。 他现在觉得陆岌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在做戏。 只是他真的不明白陆岌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陆岌一定有想要达到的目的,自己只是他计划中最为不足的一环。 可既然他们对彼此知道什么都心知肚明,陆岌为何现在还要费劲地跟他做戏? -------------------- 第90章 放肆 饭毕,进来收拾的是花灵。 她看出了程岁杪和陆岌之间不和谐的气氛,不敢问也不能问,做好自己的事悄悄退了出去。 程岁杪提出想回到自己房间去的想法,被陆岌驳回。 他自暴自弃装死躺平,打定主意不会再跟陆岌说一句话。 程岁杪背对陆岌躺着,整整一夜没睡好,偶尔能听到耳边的轻叹。 他不理解,也没想尝试着去理解陆岌。 高高在上的人根本不会在乎底下人的苦楚无奈。 他为什么要去理解掌握他一切却不在乎他想法的陆岌? 程岁杪想过,陆岌有自己想做的事,有执念,可正因为这个,陆岌才应该知道放程岁杪自由才是他最想得到的东西。 从那天起,程岁杪就不再像以前一样伺候陆岌了。 他被勒令不能离开陆岌的视线太久,程岁杪反抗几次,无果,也不挣扎了,该吃吃,该喝喝,但浑身上下都写着“我不高兴”四个大字。 外人看来他是在为什么事情赌气,但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 即使是安苑的下人知道程岁杪和陆岌关系不一般也没见过这样的架势,吓了一跳,私下里议论纷纷。 程岁杪想,就是要闹大,最好闹到老爷夫人那里去,然后狠狠呵斥他,再把他赶出去。 可惜程岁杪不被允许离开安苑,不知道安苑之外有多少人知道安苑发生的事。 更别奢求出府了。 他第一万零一次后悔当时没有趁着陆怀荟成婚直接离开。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之后若想走,居然这么难。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陆岌的脾气好到了没底线的程度。 程岁杪对陆岌没一个好脸色,陆岌不恼也不怨,程岁杪质问陆岌到底想利用他达到什么目的,陆岌不答也不气。 陆岌按时盯着他吃饭,看他生气的时候还会忍不住好奇似的摸摸他的脸或者脑袋。 程岁杪觉得,陆岌这是在把他当个小动物一样养着。 挟恩图报的他 第95节 这样一想,心里更憋屈了。 这样不咸不淡地过了一个月,程岁杪最大的发现就是,陆岌不再喝药了,他看起来很正常人无异,他似乎在等着什么事情发生,逗弄程岁杪的时间也少了许多。 程岁杪急得快发疯,不知道林澍那边是什么情况。 他走不掉,也跑不了,更联系不到林澍,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还是耀武扬威惹得陆岌之上的主子厌弃,被赶出府的可能性比较大。 基于此,在安苑所有人眼中,程岁杪像是突发恶疾,疯了一样。 他对陆岌的态度与之前的乖顺判若两人,对其他人也没个好脸色。 连木圆和花灵都私下里劝过他,但他就是不听,依旧我行我素,偏偏陆岌就是不生气,还跟木团二人说,只要不寻死,由着他去。 这话是花灵偷听以后告诉程岁杪的,程岁杪气得半死。 当然,他是不敢寻思的,现在看来也没到那个地步。 而且,他是好不容易才从鬼门关逃回来的人,没必要自己再跑着去给生死簿上添一笔。 五月,陆崇来告知陆岌一个好消息,裴朝芩有孕了。 但他不敢告诉陆予棋,裴朝颜的孩子还没出生,陆予棋的气也还没消。 陆岌瞅了他一会儿,笑笑:“那最好让院子里的人都管住嘴,不要让父亲知道。” 陆崇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父亲迟早会知道。” 新婚有孕,他不会不要这个孩子,既然决定要了,这也算是件好事,所以来找陆岌分析讨论一下。 “先瞒着吧。” 陆岌说:“父亲还在生你的气,即便知道这是好事也不会给你好脸色,让三嫂好好养胎,少出门走动,到时候父亲知道了,也会理解你的良苦用心。” 陆崇被说动了,还叮嘱陆岌:“那你可不要说漏了嘴。” 陆岌笑笑:“我已经许久没见父亲了。” 陆崇左右看看,问起程岁杪的事。 “小岁杪最近怎么了?我到你这儿来,都见不到他,以为他出府探亲去了,前日问木团,他跟我说他一直在府里。” 陆岌勾了勾唇角:“我惹他生气了。” “你惹他生气?你能做什么事惹他生气?” 陆崇讶异于陆岌这样和顺的脾气怎么会惹人生气,但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和眼前人的身份。 “就算生气,也没有不侍主人的道理。” 陆崇轻啧两声:“你是把他宠得无法无天了。” 就算以前陆岌不承认,过了这么久,陆岌对程岁杪的偏向人人有目共睹。 陆崇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早知道这两人的关系不一般。 陆岌为了程岁杪,又是顶撞母亲,又是不配合议亲的,陆崇几次试探他也没像最开始一样,反而像是默认了。 陆崇无奈笑着摇了摇头:“我对男的没经验,但对感情的事比你有经验,然疏,两个人在一起,可不能光他拿捏你的份儿。” 陆岌没说话。 陆崇道:“这样,你把他叫来,我帮你说说,不管为什么事闹脾气也不能闹这么久啊。” “你别管了。” 陆岌说:“我有分寸。你现在还是多吧心思放在夫人孩子身上吧,我这些事不打紧。” 陆崇啧了两声:“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以后你可别跟我诉苦。” 陆岌笑笑没说话。 “不过既然说到这儿,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嗯?” “我看你对小岁杪是真上心,如果你们两个能一直走下去,也不是什么坏事。父亲那边我没办法,但是母亲那边,我可以跟她说,让她不要再在你的婚事上打主意了。” “好。”陆岌道:“谢了。” “咱们兄弟两说什么谢不谢的。” 陆崇后背靠在椅背上,整个人舒展了不少。 “我看得出来,他到你身边来,你的情况好了可不止一两分,我听说,你最近都停药了。” 陆岌眉梢微挑:“你听谁说的?” “昨日去见母亲,刚好丫鬟跟她说这事。” 陆岌不言语,陆崇道:“你也别怪她,母亲这些年心里也不舒坦。” 明明算是当家主母,却一直没有正室的头衔,被人诟病。 “怎么会怪她呢。” 陆岌轻声开口:“安苑偏僻,如果不是专门从这儿打听消息出去,说不定哪天我死了都没有人知道。” “呸呸呸,别说这种话,不吉利,我看你已经快好全了。” 陆岌但笑不语,也不再说类似的话。 陆崇道:“你有了心上人,无论是谁,无论男女,我总是替你高兴的,在人世间有个不能割舍的指望,也能让你留得久一些。” 他微微靠近陆岌:“我看得出来,小岁杪对你很好。” 陆岌垂眸:“他是个好人,原是我配不上他。” “两情相悦总讲什么配不配的。” 陆崇笑了几声。 “不瞒你说,我已经细细想过了,父亲母亲关心你的婚事,总不过是担心你没有子嗣,子嗣的事你不必担心,孩子嘛,等我有了孩子,可以给你过继过去。” 陆岌看向他,陆崇以为他是感动得傻了。 “反正无论是你的还是我的,都是姓陆,是谁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陆岌开口问:“嫂子也愿意?” “我倒没有与她说,但……”陆崇笑笑:“她不会不愿意的,这也是陆家的事啊。” 陆岌嗤笑一声。 “说的像是你生孩子似的。” 陆崇微愣,思忖片刻,换了个话题。 陆崇走了以后程岁杪才知道他来过。 这段事情不伺候陆岌了,反倒无聊。 可再无聊程岁杪也只想跟陆岌反着干,才不让他如愿。 做足了混吃等死的姿态过了几天,实在是无聊透顶,程岁杪开始频繁出入陆岌的书房。 虽说以前陆岌也没有不让他进书房,但那时候他还是恭恭敬敬的,每一次都会征求陆岌的同意再去。 练字或是看书,要么征询过陆岌的同意,要么跟他一起。 现在就不一样了。 程岁杪想干什么干什么,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陆岌还是不恼不气,甚至看他似乎喜欢看痴男怨女的话本,就让人多拿了一些回来。 程岁杪最近都在看那些故事,看的津津有味,停不下来。 夜深了还没灭灯。 陆岌叫他回去休息,程岁杪忘却了时间,一抬头发现陆岌已经洗好了,原来已经很晚了。 “那些故事是不会到明天就消失了的,明天再看也是一样。” 程岁杪只好放下书跟陆岌回去。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自己好像把书房搞得一团乱。 陆岌看出了他的心思:“不妨事。” 程岁杪冷哼一声,他才没觉得不好意思。 陆岌披着外衣提着灯走在程岁杪身后。 两人回了房,程岁杪洗净后出来,发现陆岌还没睡,手里捧着的话本正是让程岁杪废寝忘食的那本。 “你看的下去?” “能迷住你的东西,我想看看有什么过人之处。” 程岁杪的头发还湿着,他现在已经习惯了在陆岌面前毫无章法的样子。 还是那句话,他巴不得自己能尽快被赶出陆府去。 -------------------- 第91章 变天 过了几日,程岁杪听下人们闲谈间提到,二少爷陆岸回来了。 他小心地去看陆岌的脸色,一连观察了好几天,发现陆岌的情绪并没有多大变化。 陆崇倒是忿忿不平,程岁杪经常听到陆崇为陆岌鸣不平。 诸如“犯下如此大错,却什么惩罚都没有”的话,陆岌每每并不搭话,就像受到毒害的对象不是陆岌而是陆崇似的。 陆崇气急,讲陆岌对自己的事情不上心,告诫他做人不能一退再退,让人蹬鼻子上脸,善良也要有个界限否则只会任人欺凌等等等等。 程岁杪腹诽,陆崇读诗读傻了吧。 你这个六弟还私下和二皇子来往呢,你知道个什么啊…… 挟恩图报的他 第96节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但既然连上了,就像点亮了什么似的。 某个一直没想明白的问题,豁然开朗。 ……陆岸给陆岌下毒,不会跟二皇子有关吧? 兄弟反目,家产,美人,父母的重视偏袒什么都有可能,那有没有可能,是为了家族本身呢? 程岁杪越想越觉得自己想的有道理,可惜他没有证据。 不过很快,证实这一想法的机会突然摆在他面前。 五月底,酷暑难耐,陆老爷骤然病倒。 消息传到各院的时候大家都以为是小病,没什么大不了,陆老爷平日看起来意气风发的,想必是苦夏,养一养就好了,但没想到,至此,他竟一病不起。 紧接着,陆府一夜之间变了天。 那一天会有大事发生,程岁杪是提前有预感的。 倒也不是他多么神通广大,能预知未来,而是陆岌那天的情况不对,可疑得很。 陆岌从早起就时不时看天,程岁杪问他在看什么,他说,快落雨了。 那时正是艳阳高照,院子里的花儿都被晒蔫了,看起来可不像是会下雨的样子。 平日里陆岌总是没话找话跟程岁杪逗乐子,但那天,陆岌异常沉默,虽说平时程岁杪也不爱给他好脸色,他心里还憋着气呢,但那天陆岌不跟他说话,他倒先不习惯了。 因为这个,两人换了个个儿。 程岁杪又关注起陆岌来。 陆岌的汤药早就不喝了,他看起来已经像是没事儿人一样。 但在这个时候,程岁杪才发觉,陆岌似乎身量更高了些,脸颊多了些肉,面色莹润,唇色也不似以前那般惨白。 他看书的时候微微抿着唇,颇有一种运筹帷幄的气质。 他像是在等什么事情发生,等什么呢?程岁杪跟着他一起等。 然后,在深夜时分,等来了一支私人军队悄悄入驻了陆府,囚了所有人。 程岁杪当时已经睡着了,是被外面闹哄哄的声音吵醒的,他一睁眼,就看到意识清醒的陆岌在房中坐着。 “怎么了?” 程岁杪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开口询问,声音里还带着刚刚醒来的懒怠。 陆岌微笑着看向他:“今夜你怕是睡不好了,先起来吧。” 因为他的话,程岁杪瞬间清醒过来,他知道,陆岌要等的事恐怕已经发生了。 他猛然起身。 手忙脚乱刚穿好自己的衣服,在下一刻有人轻轻叩了门在门外回话:“公子,人到了。” 程岁杪疑惑了,门外的人既不是木团也不是木圆,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 “好。” 陆岌只回了他一个字,然后转头看向整个人还泡在疑惑之中的程岁杪。 问他:“是要留在这里,还是跟我出去?” 程岁杪经过了短暂的思考和挣扎,很快做出了决定:“我跟你去。” 他要跟陆岌出去看看外面的人是谁,他在等什么事情发生,又及,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好。”陆岌慢条斯理起身,在他面前张开双臂。 程岁杪一开始还以为陆岌是要让他抱抱自己,后来会意,这是在等着他伺候自己呢。 他有段时间没伺候陆岌了,但也没生疏,帮他穿衣束发,理好配饰,看他风度翩翩的样子,有一瞬间还是迷了眼。 但很快清醒过来。 具体说来,大概是在他迷迷糊糊跟着陆岌出门,看到那举着火把扎在陆府明显是军队的人以后。 为首之人着粗布麻衣,木簪,脸上抹了煤灰似的脏兮兮的,与陆岌比较起来,陆岌的身份似乎都要比他高贵些。 但那人负手而立,站于所有人身前,见到陆岌,原本严肃的表情立刻染上笑意:“然疏。” 程岁杪跟在陆岌身后,更搞不清现在的情况了。 一开始他以为若是与军队扯上关系,那恐怕来的会是二皇子司贤,但来人不是司贤。 他又以为那是司贤的下属,一人之下颇得信任的那种,但对方开口就唤陆岌的字,看起来身份没有那么简单。 再看陆岌对来人的态度,那人更像是主子。 这么多人像是有备而来,纵然陆府被堵得水泄不通,但军人们训练有素,没发出多少声响。 程岁杪离得近,听陆岌对那人说:“三皇子一定累了,我让人带您先去歇息片刻。” “好。” 陆岌随手指了个人,那人从黑暗中走出来,程岁杪才反应过来先前就是他叩的门。 “三皇子,请跟小的来。” 程岁杪懵了的思绪又炸了一遍。 三皇子? 陆岌不是跟二皇子有关系吗?这怎么又冒出来一个三皇子? 他越来越看不清楚这件事了。 陆岌跟木团木圆吩咐了几句,其他人都被悄悄安排到了府中各处。 等程岁杪好不容易镇静下来,随着三皇子而来的那些人,都成了陆府的家奴模样。 一夜之间,陆府看起来什么事都没发生,可内里与之前已然是天差地别。 三皇子带着心腹们无声无息潜入陆府,将陆府原有之人纷纷囚禁起来,对外只称陆老爷得的是疫病会传染,故而关门闭户以防万一。 程岁杪这时候才知道陆岌背着所有人做了多少事,绝非一日之功。 他们每日待在安苑,听着外面的消息被一条一条递进来。 三皇子突然失踪,京城大乱,皇上早朝时倒地不起,陡然暴毙。 太后扶持二皇子登基为帝。 程岁杪不知道陆岌是什么用意,二皇子登基,看起来,陆岌是扶持三皇子的。 眼见是输了,陆岌和三皇子司辛这个当事人却一点儿也不着急。 “二哥地位稳固之时,不会放过你的。”司辛调笑着,陆岌轻蔑浅笑:“恐怕他等不到地位稳固之时。” 司辛在陆府住着这段时间,已经知道程岁杪和陆岌的关系斐然。 程岁杪常常借故躲开,但司辛总让他在跟前待着,陆岌不说什么,程岁杪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敢违逆。 司辛并不让程岁杪伺候他,只说看出了他们之间闹了矛盾,做个顺水人情帮忙撮合。 “然疏帮了我不少,他倾心于你,是你的福气。” 程岁杪敢对陆岌不敬,却不敢违逆皇子,只好答“是”。 奇怪的是,程岁杪只道自己是个小人物,司辛却好像还知道他和隋雾的过往。 “隋磬云倒是个可用之才,也很忠诚,但他那儿子,唯司贤马首是瞻,等我登上高位,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留他的。” 司辛说这话时,程岁杪非常肯定他的目光若有似无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吾主是真龙天子,想用谁,惩治谁,自有您的道理。” 程岁杪看不得陆岌对谁毕恭毕敬,对方是皇子也不行。 他猜测,跟二皇子在一起的时候,陆岌可能也是这个样子。 反了二皇子,跟着三皇子,二皇子却登基为帝,看起来一切已然尘埃落定,程岁杪既担心又害怕。 陆岌这是把整个陆家放在火上烤。 程岁杪不知道为什么新帝此刻还没有对陆家做下处罚,但知道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陆岌站错了队,自己想逃也晚了。 他的战战兢兢被陆岌看在眼里。 深夜二人单独相处之时,陆岌从身后环了程岁杪在胸前,问他:“你怕死吗?” 程岁杪能从后背感受到陆岌的心跳,稳健有力,他愈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人。 “怕。” 程岁杪老老实实回答:“少爷最起码应该答应我,在这之前,放我出府再见家人一面,确认他们无恙后,我会回来和少爷一起赴死的。” 陆岌在他身后闷声笑了起来,偏头将下巴搁在程岁杪脖颈出,温热的气息洒在他脖间。 “我答应你会和你一起去见他们,就不会食言,放心,岁杪,你不会死的。” 程岁杪不解,这段时间他不理解的事情太多了。 他转过身,与陆岌面对面。 “三夫人和三少夫人皆有孕在身,老爷身体抱恙,几位少爷被你囚在陆府,四小姐和五小姐回来探亲也是你安排的吧?无人能与你为敌,全都在你的掌控之中是吗?” 陆岌没有答话。 程岁杪问:“其他人我姑且不论,三少爷可是真心对你,你一点儿都不在乎他吗?” 陆岌轻轻抚摸他的脸:“这府中,我除了你,谁也不在乎。” -------------------- 第92章 杀人 程岁杪根本不信陆岌说的话,只觉得他是在狡辩。 对自己的家人不在乎就算了,平时也没看出来他跟父亲关系有多好,但他连陆崇都不在乎,程岁杪感受到了唇亡齿寒的危机感。 挟恩图报的他 第97节 他连陆崇都不在乎,怎么会在乎自己。 陆岌看出了程岁杪对自己的不信任。 “放心,她们都不会有事的,你忘了么,李肆渠和杜韫都还在陆府。” 程岁杪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他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这一切的?” 陆岌没有立刻回答他。 程岁杪以为他不会回答了,闭上眼睛准备强迫自己入睡,又听到陆岌的声音。 “从我决定跟他们同归于尽开始。” 程岁杪的心被他的言语狠狠砸了一下。 陆岌微笑着轻轻抚摸他的脸,像往常一样,像他已经做过千万次那样。 “你放心,我如今的想法已经改变了,因为你。” 程岁杪还呆愣着:“为什么……”如此偏激? 他没说完,而陆岌误会了他的意思,答道:“因为我是真的喜欢……你。” 程岁杪不知道该说什么,垂下眼睛。 他早知道自己对陆岌的了解太少,眼下才发现过分少了。 程岁杪以为陆岌只是跟自己的家人并不亲近,现在看来,他对他们还有浓厚的恨意。 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让陆岌产生跟谁“同归于尽”的想法呢?程岁杪实在是想不到。 “睡吧。” 陆岌的手依然像平时一样放在程岁杪腰侧,轻轻拢着,两人的距离不远不近。 程岁杪还是想拼一把:“虽然现在看来更不可能了,但是,你能让我去见见我的家人吗?” 不等陆岌开口,程岁杪承诺:“见过他们,确认他们没事以后,我就会回来的。我发誓,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我绝对不会再做让你不高兴的事,哪怕让我跟你一起死也可以,你知道我说的是真话。” 陆岌却还是拒绝了他,轻轻摇头:“现在不行。” 他的语气很温柔,但在程岁杪听来,如恶鬼低语。 “岁杪,他们在京城,很安全,我们总会见到他们的。” “陆岌。” 程岁杪恶狠狠开口打断他:“你现在做的事是谋逆,我跟在你身边,一定活不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会的。” 陆岌的语气丝毫没有变化,“我答应你,等这件事结束,我就跟你一起去找他们。” 他放在程岁杪腰间的手缓缓用力,默默收紧:“不过在那之前,你必须留在我身边。” 程岁杪深吸一口气,气到不行,直接把陆岌的手甩开。 “我已经开始讨厌你了。” 他转过身,不再关心陆岌的表情和他的任何情绪转变。 不知过了多久,程岁杪又听到了陆岌的声音。 “我很难过,岁杪。” 那是你应得的。程岁杪这样想了,但斟酌了好久还是没忍心开口说出来。 “总有一天,你会像以前一样喜欢我的。” 程岁杪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你让我死前都不能见家人一面,我就那么一个愿望,都不能完成,还指望我喜欢你,做梦。 他深呼吸了好几次,闭上了眼睛。 即便没有闹到他们身前,程岁杪多少也能猜到陆府其他人的态度。 对外传言陆老爷身患恶疾,陆府有疫病感染风险,但这个借口不能永远用下去,程岁杪好奇陆岌和司辛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在那之前,各个院子里的主人都要求见陆岌。 司辛还安慰他:“你为本宫做事,此时或许会受些委屈,但以后,他们都会理解你的良苦用心。” 陆岌只答是,然后去见了两个人,一个老太太,一个陆崇。 程岁杪都只陪他走到门口。 见完老太太的陆岌一侧脸颊泛红,程岁杪瞧得真切,那分明是掌印,但陆岌不仅不气反而看起来心情舒畅,就像报了什么仇似的,而见完陆崇的陆岌,则一路上面色阴沉。 程岁杪从此得知,陆岌是真的不在乎自己的祖母。 但也撒了谎,他还是挺在乎陆崇的,只是他自己不承认。 程岁杪嘴硬心软,纵然陆岌不说,他还是去煮了个鸡蛋帮陆岌热敷。 “你不问问她为什么打我?” 陆岌抬眼盯着程岁杪。 “应该跟二少爷给你下毒的理由一样吧。” 陆岌笑了,眼底却很冰冷。 “岁杪,他们都认为我不该活着。” 程岁杪跟了陆岌这么长时间,他其实意识到了陆岌曾经一定是遭遇过什么打击,才会这么反常。 否则换成是他,就算家人跟自己并不亲近,他也不会犯下谋逆大罪,让全家人陪自己一起去死。 听陆岌这样说,程岁杪叹了口气,坐下继续帮他热敷。 “我看你虽然与其他人不亲近,但好歹是一家人,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咳咳。” 门口站着的木团轻声提醒,程岁杪立刻站起身来,果然没一会儿,三皇子司辛过来了。 “哎呀,然疏,听说你被你祖母打了,我原本还不信,现在看来……唉,是本宫对不住你。” “陛下言重了,她一个老糊涂的妇人,什么都不懂,忍她几句埋汰没什么。” 司辛年岁不大,说这些话的时候,总给程岁杪一种小孩子硬装大人的既视感。 他握了陆岌的手安慰他:“然疏为本宫所做的一切,本宫皆不会忘记,待本宫继承大统后,必会好好补偿你和你的家人!” “谢陛下。” 程岁杪暗自在心中腹诽,虽然人家是新帝登基,但好歹是登基了,你们以为那么轻松就能把人家拉下马?简直是异想天开。 司辛他不了解是个什么样的人,但陆岌也这么单纯程岁杪真是无法理解。 但他已经看清楚了他们的计划惯性。 跟之前陆岌看起来什么都没做一样,他那时只是待在陆府安静地等待事发,现在的司辛和陆岌也在等着什么事情发生。 一开始程岁杪还以为司辛带来的那些兵是要做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后来渐渐看清。 那些人除了帮司辛更好地掌握整个陆府,另外最重要的责任就是保护司辛的人身安全。 程岁杪也想清楚了陆岌那古怪的病症。 他刚到陆府时,陆岌的病情十分严重,看着他总觉得说不好哪天就一命呜呼了。 可现在,他有十成的把握相信,陆岌已经痊愈了,只是搞不清楚他是从来就没有病过,还是一点一点悄悄痊愈的。 为了掩人耳目,没有让任何人发觉。 包括跟陆岌朝夕相处的他,也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李肆渠和杜韫,毫无疑问是陆岌的人。 程岁杪觉得自己真是愚蠢。 一个柳芜不在陆府也就罢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日日都能见到李肆渠师徒俩,却从来没发现什么端倪。 现在碰见他,杜韫还能若无其事地跟他打招呼,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程岁杪不禁思考起来,这就是把九族豁出去的心理素质吗? 从自己做不到的角度来说,他确实甘拜下风。 六月中旬,盛夏。 陆府关门闭户将近半个月了,芸城大乱,官员暴毙,流民攻城。 京城新一轮的风起云涌也开始了,流言四起,说二皇子得位不正,弑父弑兄,证据确凿,已经被太后斩杀于殿前。 当朝大将军隋磬云带兵支援三皇子司辛,抵达陆府,还带来一个人。 双手被绑在身后,麻布缚面,隋磬云向三皇子禀告那是杀了他父亲的真凶,二皇子的爪牙。 三皇子连他的头套都没有摘下,一剑割下了他的头颅。 好死不死那颗头滚到了程岁杪脚边,他还没从那血腥的场面里缓过神来,鲜血沾到了他的鞋。 抑制着几乎冲出喉咙的尖叫,程岁杪往后退了半步,被陆岌拉到怀里。 司辛见他们这样,嗤笑一声,自己过去扯掉了布,露出的,居然是司贤的头。 司贤死不瞑目,双眼充血。 程岁杪不是很确定他知不知道是自己的亲兄弟对自己痛下杀手。 司辛放声大笑,陆岌握了握程岁杪的手,他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抖。 程岁杪去看陆岌的表情,他比自己镇定太多。 一点儿不失控,就像曾经看过许多次一样。 程岁杪认为自己一个普普通通的苦命人,莫名其妙就被带到了炼狱中与鞥中为伍。 他不想参与党争,无论是赢还是输,无论是被嘉奖还是被诛九族。 他只想好好活着,安安稳稳地活着。 挟恩图报的他 第98节 现在看来是完全不可能了。 程岁杪吓到不行,回房扔了鞋蜷缩在床上。 花灵来问他怎么了,最近府里的事,人人讳莫如深,这小丫头也不例外。 司辛见到隋磬云斩杀他二哥的时候,旁边的人并不多,花灵什么也不知道。 程岁杪没打算告诉她,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的时候,陆岌进来,让花灵出去。 看程岁杪这副惊弓之鸟的样子,陆岌叹了口气。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吓到你了,抱歉。” 程岁杪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瞳孔紧缩。 -------------------- 第93章 仇恨 程岁杪手忙脚乱脱下袜子扔得老远。 原以为只有鞋子上沾了血,没想到袜子上也有。 陆岌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搂住了程岁杪发抖的身体,手掌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后背轻声安抚着。 “别怕,没事了。” “怎么可能没事……” 他们可是斩杀了新帝!这是弑君! 程岁杪只是个心理脆弱的普通人,他泪眼盈盈看着陆岌哀求他。 “你放我离开,好不好?” 陆岌帮他理好凌乱的发丝,捧着他的脸轻声规劝:“你只有待在我身边才最安全。” “我不想死。” 听了他的话,程岁杪心都冷了。 陆岌轻轻点头,眼底的柔情快要漫出来了:“我不会让你死的,你不会有事的。” 陆岌靠不住。 程岁杪想。 他只能自救了。 司辛见到了程岁杪怯懦的一面,反而觉得这人好拿捏,有意思。 估计是好奇陆岌为什么独独对他钟情,所以改了之前对他的态度,之后的两天时常找他搭话,问他一些个人问题。 例如他是如何遇到陆岌的,家里还有什么人等等。 程岁杪不敢违逆,只能一一回答,当然自觉地省去了隋雾的那部分,还是一贯对外的老套说辞。 陆岌显然不怎么高兴。 程岁杪顾不上想那么多了,他认为陆岌该理解他的为难之处。 他又想,陆岌对父兄的不在乎只体现在表面,程岁杪可是亲眼看到司辛砍下了他亲兄弟的头颅。 鲜血都溅到他身上了。太可怕了。 他不知道如果让司辛不高兴,下一个被砍下头颅的会不会是自己。 隋磬云带兵迎三皇子回宫登基,陆岌却没有说跟着去。 程岁杪问过了才知道,陆岌以前辅佐二皇子的时候与京城多位高官私下有来往,此事复杂,三皇子想要顺利登基还是要暂时避开陆岌,免遭非议。 程岁杪很想去京城,但并不想跟着他们走,陆岌留在芸城,程岁杪还是暂时松了口气的。 听闻司辛到京城已经是一个半月后,程岁杪的心一直悬着。 司辛走了,但原先留在陆府的人却没有全部撤走。 表面说是保护他们,但实际上就是监视。 陆府的人虽然视陆岌为鬼魅妖邪,但唯恐避之不及,纵然心中有多种想法,皆不敢宣之于口。 陆予棋的病早就好得差不多了,若是在一开始陆府被掌控之时他和老太太还心存侥幸认为可以让陆岌听话,现在也认清了,陆岌不可能听命于任何人。 不知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织网,但现在想要让他停下,已经不可能了。 程岁杪跟着陆岌去见过陆予棋,他瘦了许多。 回想起刚进府之时,陆予棋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年轻许多,但现在,已经是个瘦弱的小老头了。 似乎心力和精力都被抽干了,只是过了这么短的时间…… 程岁杪心中有些唏嘘。 “你到底想干什么?!” 陆予棋哑着嗓子倒在床上瞪着那双浑浊的眼质问陆岌。 “你二哥提醒过我,那时我还不信,在我眼里,你只是一个……” “我只是一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不足为惧,连跟他们争夺家业都做不到,怎么可能参与朝堂之事甚至是谋逆。” 陆岌打断了陆予棋没有说完的话,紧接着说了下去。 陆予棋目瞪口呆地看着陆岌:“你没有……你没有……不,不可能,那就是你已经……” “父亲,虽然你们与我之间发生了那样多不足与外人道也的事,但,儿子以为,子女身体康健,做父母的,无论如何都应该高兴才是。” 程岁杪总觉得陆岌话里有话,意有所指,更何况陆予棋听了他的话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出乎意料,陆予棋突然把矛头指向他:“是因为这个下贱东西是吗?!你为了他不惜对陆家的列祖列宗磕头请罪,现在又违背祖训做了这么多大逆不道的事情!你还有脸把他带到我跟前来!让他滚!让他——” 陆予棋话还没说完,陆岌沉着脸要开口说什么,也没来得及,陆予棋就自己停嘴了。 他是不得已,一口猩红呕在地上,鲜血和呕吐物掺和在一起,喷了一地。 陆岌带着程岁杪往后退了几步。 轻轻掩了鼻,看起来很嫌弃,陆岌开口:“看来父亲的病还未痊愈,那儿子就不打扰了,为了让父亲安心养病,儿子也会告诫其他人,少来见你。” 他拉了程岁杪的手就要往外走,走了两步停下,回头:“哦,对了,裴朝颜和她腹中的孩子一切都好,父亲切勿挂心,如果没有意外,您确实要有一个新的孩子了,父亲最好期望他跟我一样孝顺。” 陆予棋艰难地捂着嘴红着眼盯着陆岌,嗓子里发出低沉的嘶吼声,却怎么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程岁杪被陆岌拉着,一路上精神恍惚。 出了陆老爷的院子程岁杪才想起来跟陆岌开口:“我回去告诉丫鬟,让她们清理一下。” 陆岌却不放开他的手。 “不用了。” “……啊?” 程岁杪想起刚才看到的那摊秽物,心有不忍。 “可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陆岌侧头看向他,程岁杪还以为他会趁着这个时候告知自己一些什么私家秘闻,但陆岌什么都没说,松开了他的手,一个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程岁杪重新回到陆予棋的住处,刚才陆岌和他进去,陆岌提前屏退了所有小丫鬟。 他们走了以后,那些丫鬟也没有进去,程岁杪跟她们吩咐完,再三思索,还是没有再进去看看陆予棋。 他不是很了解陆岌和各个家人之间的矛盾,虽然好奇,却强制要求自己不能知道太多,他必须控制住自己想要更了解陆岌的心。 出了院子,走了一段路,程岁杪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 他以为陆岌已经走远,没想到他立在不远处,在回安苑的必经之路上。 陆岌这是在等自己吗? 程岁杪想到了他的问题,没有说是或者不是。 “我对你了解甚少,理应,不做任何判断。”程岁杪说:“只是我也有病到不能下床的时候,既然我可以,那就做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帮帮他,对我来说,他除了是你的父亲以外,也是我的主子。” “你的主子,这世上只我一个。” “他给了你生命,也是陆家的主人。” 陆岌定定看了程岁杪一会儿,道了声:“走吧。” 他走上前来,拉住了程岁杪的手。 可能是天气太好,可能是他听到了陆予棋的咒骂看到了陆岌轻描淡写的模样,程岁杪突然觉得这样的陆岌有一点点可怜。 他问:“你还好吗?” 陆岌转头对他笑笑,跟在面对陆予棋的时候那种微露锋芒不同,陆岌面对他时,似乎全是柔情。 “岁杪,有很多事,现在还不到告诉你的时候。” 他说:“我不会一直瞒着你的。” 程岁杪咬了下嘴唇:“我才不想知道……” 陆岌低低地笑了。 “很快了,我很快就能把所有事情告诉你了。” 二人走着,陆岌突然停下脚步,程岁杪也跟着停下,后知后觉他们这是走到了陆家祠堂。 程岁杪早就发现了,陆岌或许无差别地仇恨着每一个陆家人。 陆崇大概是陆岌最在乎的陆家人,但陆岌绝对不会因为陆崇而停下自己的计划,他甚至不会将陆崇撇弃在计划之外。 陆岌沉默着看着某个方向,时间像是不再流逝一般。 许久,陆岌微笑着看向程岁杪,问他:“晚饭想吃什么?我让他们提前准备。”就像他刚才什么都没有想过一样。 程岁杪轻轻摇头,陆岌从头到尾没有放开程岁杪的手。 挟恩图报的他 第99节 他们大大方方地走在陆府,程岁杪一开始还很不习惯,现在已经不想挣扎。 连千里之外的司辛都知道他们二人的关系,知道陆岌对他的独特情感…… 至于陆府的这些小喽啰如何看待他们,程岁杪已经放弃了。 程岁杪在行动自由的下人眼中,已然是半个主子。 他们对程岁杪和陆岌同桌吃饭早已见怪不怪。 饭毕,程岁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独自一个人待了一会儿,出门遇到了花灵和几个小丫鬟。 司辛在陆府的时候,人心惶惶的,现在虽然还留了人在陆府,但好歹司辛这个源头不在了,大家都逐渐恢复到了以前正常的状态。 花灵看到程岁杪,主动热切地对他招手。 程岁杪对花灵笑笑,没有开口。 下一刻,他眼睁睁地看着花灵表情凝滞,眼神从茫然化作惊恐。 呆愣了片刻,花灵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大步朝着程岁杪跑来。 程岁杪思绪转动实在太慢,他看着的所有人所有景都颠倒了过来。 似乎听到了“咚!”的一声,视野一黑。 失去所有直觉的前一刻,程岁杪才意识到自己倒下了。 程岁杪似乎看到了自己衣襟上沾染到的殷红鲜血,和司贤那晚被斩下头颅之时溅到他身上的没什么不同。 -------------------- 第94章 出逃 程岁杪再次醒来,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嗓子被腥甜堵着,肺里像被棉花塞着一样,他张着嘴,用鼻子和嘴巴一起小心翼翼地呼吸。 有风声在耳边呼啸,他刚想仔细听,突然耳鸣起来,脑袋里有尖锐的杂音。 这些混乱之中,他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程岁杪十分艰难地睁开双眼,陆岌的脸蒙着一层红色,他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岁杪?醒过来,看看我,别睡。” 程岁杪不敢眨眼,他担心眼睛一闭上,就再也睁不开了。 “……” 他想跟陆岌说话,却只能发出“嘶嘶”的意义不明的声响。 好累。 他看见陆岌握着一只手,放在胸前,眉头紧皱,眼中似有泪光。 “岁杪,告诉我,隋雾给你的那颗珠子在哪儿?你放在哪儿了?快想想……” 隋雾? 程岁杪眉头微蹙,想起了一点儿什么有用的东西。 他嘴唇动了动,并没有发出什么实质性的声音,陆岌把耳朵附在他唇边,急切地想要听清楚。 “司辛……” 陆岌眉毛微动,怔怔地看着他:“……是司辛拿走了?” 程岁杪把喉头的腥甜咽了下去,就像一个点头的动作。 陆岌眼中的晶莹终于落下,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中。 “别怕。” 陆岌轻轻抚摸程岁杪的脸,“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不要怕。” 程岁杪身体的一切感官都很迟钝,但却感受到了手背上几乎灼伤他的滚烫液体。 陆岌这是哭了吗? 他看得不是很清楚,不敢确信,陆岌这是为他哭了吗? 程岁杪想要抬手帮陆岌拭去泪痕。 “别哭……” 他竟然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了。 但陆岌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听他的话,听到了程岁杪的声音,陆岌的泪反而越流越多。 “别哭了……” 程岁杪根本碰不到陆岌的脸,陆岌察觉到了他的意思,主动执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你好起来,我就不哭了。” 程岁杪再怎么蠢笨也知道陆岌这个样子,恐怕自己是真的要死了。 他试图对陆岌笑了一下,不知道成功了没有。 好累…… 程岁杪最终没有坚持住,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在闭眼的同时,似乎听到了谁在撕心裂肺地叫他的名字。 程岁杪在睁眼的瞬间,还以为自己跟陆岌相识相伴的日子,只是一场缥缈悠远的梦。 渔浆巷,距离里花巷三条街,是大富之家豢养外室最喜欢选择的地方。 靠湖近,风景宜人,有商人挖掘出了这里的优点,建造了许多宅子,不大不小,住个美人带两个丫鬟刚刚合适。 程岁杪曾在渔浆巷养了两个月的伤,那时他几乎下不了床,不夸张地说,他对这里的味道都很熟悉。 “你总算醒了。” 程岁杪看向出声的人,林澍狠狠松了口气。 “如果再不醒,我就要考虑到底是把你送去京城,还是拉去乱葬岗了。” 程岁杪把头放正,看向屋顶。 “不是说你跟隋雾是朋友么?就是这样对待朋友的朋友的?乱葬岗……呵……” 林澍舒了口气:“能说这么长的话,看起来没哑也没傻,这我就放心了。” 程岁杪咽了下口水,嗓子很痛,像被灌了辣椒水一样。 林澍给他倒了杯水,程岁杪想起身,试了几次都是失败,林澍只能让他靠着自己把水一点点喂给他。 程岁杪忍着吞刀子一样的痛苦艰难地把水咽下去,终于看向林澍。 “谢谢你。” “我谢谢你。”林澍把杯子放在一边:“还好你活下来了,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隋雾交代。” “这地方不能久留,等陆岌反应过来找到我们就晚了,你能动吗?” 程岁杪试了试,“难。” 他说:“不过有你帮忙应该就可以了。” 林澍和隋雾的关系鲜为人知,他帮程岁杪出逃这件事也不能让太多人知道,更何况还跟陆岌有关。 有很多事情林澍只能亲力亲为。 前朝动荡,芸城流民众多,居无定所,整日哀嚎声声不绝于耳,趁这个时候出城再合适不过了。 程岁杪醒过来以后,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再一次地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 不同之处大概在于,上一次他受的是外伤,而这一次,是内伤。 上一次是躲不掉,这一次是自己给自己下毒。 他躲在马车隔板内,不敢放任自己睡过去,努力想要听清外面的动静。 不知道行驶了多久,马车停了。 他听到有人在问话,答话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赶车的车夫,态度很好。 但马车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再动起来呢? 程岁杪紧张得要命,手心全是汗。 有汗水流到了眼睛里,刺激感让他流下泪来。 但他不能动,连呼吸都不敢过于大胆。 好像只过去了一会儿,但又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马车终于动了。 程岁杪屏住呼吸,马车一直都在稳稳当当地行驶中,他这才放心下来。 假死逃脱不是上策,陆岌答应放他走才是,可惜陆岌不配合,程岁杪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出此下策。 司辛最后在陆府的日子,程岁杪通过各种对话似有若无地让他想起陆岌曾为司贤效力。 他不懂朝政,但很懂人心。 程岁杪深知,要取得一个人完全的信任是很难的,像陆岌这种有过叛主经历的更难。 好歹跟司辛相处了那么久,程岁杪早看出来他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 当然,程岁杪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自己离开,并不是为了伤害陆岌。 司辛在问他个人过往的时候,程岁杪故意含含糊糊地回答,隐去了隋雾的部分。 因为他知道,司辛自己能查得到。 一个小厮,被陆岌偏爱衷爱,又跟隋雾有关。 隋雾还曾在不应该有大动作的时候企图出面救他性命…… 挟恩图报的他 第100节 自然,程岁杪知道其中缘由,但没必要让司辛知道,在他心里埋下一根刺就是了。 陆岌为司贤和司辛都做了很多事,司辛再疯再怀疑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轻易去动陆岌。 那么,杀一个小厮让陆岌有所顾忌是不是很合理呢? 程岁杪明白,自己的一条小命,虽然隋雾挺在乎,陆岌很在乎,但在司辛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他和陆岌在一起的时候,司辛看着他们的眼神就很玩味。 司辛必然认为,陆岌对他所展现出来的喜爱只是一时头脑发热。 他并不知道陆岌到底是怎么想的。 …… 程岁杪也不知道。 他一直以为陆岌留自己在身边就是为了有能拿捏住隋雾的把柄,但,就算这个把柄没了,陆岌也没有必要哭啊。 程岁杪摸了摸自己的手背。 陆岌滚烫的眼泪曾在那里留下过痕迹,现在似乎还能感觉到。 不知道怎么回事,陆岌流泪让他好起来的样子一直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马车又停下了。 程岁杪心里一紧。 过了好一会儿,隔板被揭开,他看到了林澍的脸,悄悄松了口气。 “好了,出来透口气吧。” 林澍和另一个车夫把程岁杪拉了出来,坐在马车里,程岁杪真真切切体会到了“劫后余生”的感觉。 程岁杪认出了现在赶车的车夫,就是他第一次见到林澍的时候,帮他赶车的那位。 林澍一直在跟他说话。 “这是我家的家奴,三个月前我就让他借口养病去庄子上等着,就是为了今天换他来送你,你可以放心相信他。” “我跟隋雾说过了,希望他有安排人在路上接应你,但不知道信能否送到,这段时间可不比前几个月,路上不怎么太平。” 林澍拿出两个包袱来交给程岁杪。 “我不能送你到太远的地方,下个驿站我就要回头了,你自己能行吗?” 程岁杪点了点头,林澍叹了口气:“你也真大胆,砒霜也敢给自己下。” “幸好有隋雾送我的珠子……” 程岁杪咳了两声,喉头翻涌起似乎无穷无尽的腥甜。 他现在有点儿害怕了,不知道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关于隋雾送他的那颗珠子,他一开始也没当回事。 陆岌格外在意,但又没有勒令他丢掉,所以程岁杪上了心。 他在陆府没办法和外面的林澍取得联系,便想到了一个办法。 程岁杪假装喜欢看话本,以送进陆府的话本作为跟林澍传递信息的媒介,十本里面掺杂几句话,他一度担心陆岌会发现。 现在想起来,陆岌没有发现,应该是在心里记挂着司辛的事。 那对他来说才是大事,至少程岁杪在他看得到的地方。 程岁杪让林澍帮他问隋雾送他的那珠子的真实来历。 那根本不是什么心流珠,那是隋雾一时兴起胡诌的名字。 那珠子叫“狮鸾”,据说制造困难,隋雾能得那么一颗,已经十分难得。 狮鸾可解百毒,砒霜也不在话下。 只要时间得当,可令死人复生。 因为太贵重,担心他不收,隋雾才随口编了个名字,告诉他那就是个防蚊虫的小玩意。 -------------------- 第95章 失踪 “他会把车赶快些,如果你不舒服不要忍着,跟他说。” 林澍抓紧时间做最后的嘱托:“陆岌应该很快就会让人到处找你……” 他叹了口气,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保重。” 程岁杪暂时无以为报,只能点点头,再次对他道了声:“谢谢。” 虽说把给他下毒的锅推到了司辛身上,但程岁杪和林澍都没想到要把他的“尸身”弄出来竟然会这么困难。 据林澍说,这么热的天气,陆岌不允许他立刻下葬,还是陆岌身边的人一直提醒他宽慰他建议他,他才松了口。 “听说他原本起过让你入陆家祖坟的念头,但最后又念叨了一句什么话改了主意……” 程岁杪垂眸思索片刻,他大概知道陆岌说了什么。 陆家祖坟,他自己都不愿意去。 那么他死后会去哪里呢? 是不是不知道到时候该到哪里去找他,所以有过这样的念头,一直游移不定不能下定决心……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如果真像你说的,你只是他用来牵制隋雾的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他何至于此啊?我真搞不明白。” 程岁杪搞不明白陆岌已经很久很久了。 对陆岌很多事情的做法,程岁杪的疑惑与日俱增。 可现在,又去鬼门关走了一趟,似乎……好像……或许……他懂了一点点。 如果,他是说如果,陆岌真的对他付出真心了呢? 这有可能吗? 程岁杪不觉得自己与其他人相比有什么更明显的优势,足以让陆岌对他刮目相看。 等陆岌发现他假死脱身,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帮的忙。 但是林澍还得尽快回去,就是陆岌找上门去,哪怕能拖得住他一时半刻也好。 林澍按照计划在下一个驿站启程回芸城。 “你有什么需要我带给隋雾的话吗?” 林澍想了想,说:“让他好好活着就行。” 程岁杪还没缓过来,又一直在赶路,脑子转得非常慢。 “他从小到大想得到什么总是事与愿违,纵然是为了江山社稷,也要舍弃很多他个人的愿望,作为百姓,我对他有崇敬,作为朋友,我常常希望他能活得自私一点儿。” 程岁杪不知道这时该说什么话好。 “我虽然搞不清楚你,陆岌,还有隋雾之间的关系,没有发表个人看法的权力,但我希望,你能相信隋雾,他确实是个不错的人。” 程岁杪把头低了下去,想了想,对林澍点了点头:“我知道。” 林澍的言外之意他听懂了。 陆岌这个人太复杂,真假难辨,如果不是他当初截胡,或许程岁杪就不会误会隋雾那么长时间。 不说别的,即便程岁杪从来不信任隋雾,但隋雾还是把那么难得的狮鸾送给了他,这次还真的救了他一命。 他知道如果把计划告知隋雾,隋雾一定会反对,所以他没有说,也没有让林澍说。 程岁杪也有些担心狮鸾的功效是被夸大了的,但斟酌再三还是决定赌一把,再等下去也未必不会死,至少在死前还是要见家人一面他才甘心。 *** “不见了?” 木团和木圆低着头立在陆岌面前,听到他声音不大稳,两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什么叫做……不见了?” 陆岌的声音低沉,自从看过程岁杪七窍流血的样子以后,谁都没见过陆岌再有以往那种温和带着绵密笑意的表情。 他看起来很冷酷,就像这世上再也没有他在乎的东西一样。 木团听到木圆吞咽口水的声音,闭了下眼睛,上前半步。 “尊了公子的吩咐,柳芜去墓园看过,岁杪……” 木团瞥到了陆岌的眼神,及时改口。 “……程公子的尸身不见了,墓是空的。” 陆岌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面上不动声色,一言不发。 眼前两人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或说什么,更不知道该走开还是留下。 “去查,林澍做了什么。” “是。” 木圆在木团撞了自己一下以后立刻应声,维持着恭敬的姿态退下离开。 木团看着陆岌开口道:“虽然说程公子看起来是早有预谋要离开,但,三皇子对他的杀意不是空穴来风。” 陆岌抬起眼皮看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木团道:“连却发现了一些东西,抓了人盘问,说是三皇子专门留下他们让他们监视程公子,以为程公子一命呜呼以后,他们便立刻向三皇子传信。” 陆岌垂眸:“岁杪故意路出马脚让司辛查隋雾跟他的事,司辛自然会对他产生怀疑。” 木团微微颔首,开口问道:“那人要怎么处理?” “杀了。” 陆岌看起来似有迟疑,木团一直等着,陆岌揉了揉鬓角:“若不能为我所用,就杀了。” 挟恩图报的他 第101节 “是。” 陆岌看起来身心俱疲,眼睛熬得通红,一抬头,木团还在。 “还有什么事?” “……” 木团默了默,开口回答:“裴朝颜情况不大好,她提出想见老爷。” 见证过陆岌抱着命不久矣的程岁杪掉了眼泪,木团和木圆一度以为公子什么都不想要了,盘桓了多年的计划也要放弃了,还好没有。 可看着他已经几天几夜没好好休息过,眼下又发现了程岁杪疑似假死逃跑…… 如果可以,木团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他提起他一定不关心并且不相干的旁人。 “裴朝颜是不是快生了?” “是,稳婆一直在呢。” 陆岌轻轻摩挲着手里的护身符,目光平视着某一处,淡然开口。 “那就让她去见见吧,虽说以前为了让她安心保胎,府里发生任何事父亲都不准告诉她,但父亲一向御下不严,他院子里的人,恐怕做不到不该说的不说……” 木团眼珠子转了转,微微躬了身子。 “是,属下明白。” 当天,裴朝颜去了一趟陆予棋的居所,还没有回到自己的地方就动了胎气。 经过了一天一夜的艰难生产,最终诞下一个儿子。 可惜裴朝颜因为难产,血崩而亡,或许母子同心,那孩子有灵性,在裴朝颜离世的第二天,也跟着母亲去了。 陆怀茵在裴朝颜难产时一直在祠堂帮她祈福,得知这接二连三的坏消息,哭得死去活来,几度昏厥。 芸城流民众多,陆家作为富商大贾,主动搭了粥棚布施。 在外主持的是陆家大公子陆岚和二公子陆岸,没人发觉有什么不对。 内里发生了什么,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忙完了白日的所有事,夜间陆岚和陆岸都没有回陆府,而是在粥棚附近的善堂留宿。 两人聚在一起皆是长吁短叹。 “我从未发现然疏竟有如此深重的心机……”陆岚看起来悔不当初。 陆岸并不喜欢自己这位大哥,他事事并不十分优秀,但因为是长子,总是得到什么都容易一些。 “即使提前发现又能如何?” 陆岸冷笑:“如今我还不是跟你一样被他拿捏在掌心之中,若他想要你我的性命,都一样要乖乖奉上。” “我们毕竟是一家人,然疏不会吧……” 陆岚眼神中有战战兢兢。 陆岸冷声道:“裴朝颜跟她儿子的命不就是这样没的么,陆岌虽然姓陆,但跟你我的这个‘陆’字,书写笔画可不一样。” 陆岚经过被囚一事对陆岌的为人有了全新的认识。 他想了想,问道:“老三跟他的关系一向比你我二人要好得多,若是让老三去劝劝他呢?” “陆崇是个死心眼。”陆岸想到之前的事,他嘴角始终向下吊着:“不妥,你想想看,他们关系好,陆岌能放过他,可不会放过我们,平白还惹了陆岌不高兴。” 陆岚一颗心被分成了两半,一边是惶恐,一边是憋屈。 “那我们该怎么办?他现在背后有新帝撑腰,手里不知握了多少实权,就算你我联手,也不可能扳得倒他。” 陆岚扼腕叹息:“你看到昨日他那个装都不愿意装的样子了,我听说是他院子里那个他挺中意的小厮死了,只是死了一个小厮,就跟想让所有人去陪葬一样,现在的然疏,我都不敢在他面前大声些说话。” 陆岸道:“陆岌做这些,绝非一日之功,你说,他真的恨急了陆家所有人吗?” 陆岚一脸愁容:“我怎么知道?” 他似乎是真的委屈:“父亲母亲那一辈的怨恨,跟我们有何干系?说起来,四妹五妹倒是运气好,嫁到夫家去,陆岌的手伸不了那么长,兴许没事。” 陆岸沉默着不再开口。 他心情太差了,一想到昨日陆岌亲自来通知他重获自由后,跟他说的那番话,他就头疼。 陆岸实在想不通,下毒的事情败露了也就算了,但为什么……自己和陆岚跟着父亲拼搏了那么久,手下可用之人却全都只听陆岌的。 他从何时开始布局的?又为什么能让所有人都相信他,与他站在一起? 自己就做不到。 陆岸这个时候甚至觉得身边没有一个可以值得信任的人,包括从小跟着他的随从小厮。 -------------------- 第96章 投宿 “能不能告诉我,你做了这许多事,到底想看到什么样的局面?” 陆岌嗤了一声,神色淡漠:“你想见我,就是想问这个?” 陆崇轻轻摇头:“我想问的问题不止这一个,若你连这一个都不愿意回答,想来别的问题我也不必开口了吧。” 陆岌看着陆崇,没有说话。 若是程岁杪在,就会发现陆崇清减了许多。 神色恹恹,与之前风华正茂的那位陆三公子简直判若两人,这才过去了多久,入目皆是物是人非。 陆崇看着陆岌的样子,忍不住的叹息,不知道是为了自己的家族还是眼前这位兄弟。 “然疏,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达到什么目的,但是……你要知道,在你的计划中有很多受到伤害的人,他们是无辜的。” 陆岌依旧没有说话。 陆崇道:“例如程岁杪,我听说了他的事,也见证了他和你的事。” 陆岌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眉头微蹙,转头看向陆崇。 陆崇仿佛受到鼓舞一般,他说:“他原本是不必被牵连到这种事情里来的,现在却平白丢了性命,然疏,我看得出来你是真的对他有情,为什么这样都没能让你产生变化?莫非你对他一直以来也全都是虚情假意?” “我们的事……” 陆岌终于开口:“……与你无关。” 陆崇还想说什么,还未开口陆岌就抬手阻止了他的意图:“如果你执意见我只是想为别人鸣不平,我这就走了。” “别人?” 陆崇不可置信地笑了一声,“他对你来说只是别人吗?然疏,他还有家人,他的兄弟姐妹还在找他,等着和他团聚呢!” 陆岌像是已经用尽了耐心,转身就要走。 陆崇好不容易终于冷静下来,道出了真实目的。 “我想搬出陆府。” “现在不行。” “不是现在。” 陆崇似乎累极了,腰背都直不起来,瘫坐在椅子上。 “等你达到目的以后,等朝局稳定了以后,我想带着我的妻子孩子,离开这里。”陆崇说:“希望你到时候不要阻拦。” 陆岌回身看向他。 陆崇说:“我不知道我,或者我身边的人是不是你计划里的一环,如果是,请你放过我们。你比谁都清楚,我从来没有害过你,也一直希望你能身体健康获得幸福。” “好。”陆岌只说了一个字,便见到陆崇的身体又往下塌了些,不知道是因为沮丧还是终于松了口气,陆岌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 芸城附近的几个县城情况都不太好。 朝堂不稳则家国不宁,家国不宁则百姓不安。 连陆家都过不了以前安稳的日子,可想而知平民的日子只会更艰难。 林澍离开后,程岁杪跟着车夫走了好久,越来越觉得他们的马车太显眼了。 换过马车后,又走了一段路,看来看去,还是显眼。 一波一波流离失所的难民从他们身边走过,纵然程岁杪心里有怜悯,但也知道自己能力有限,这个时候只好顾着自己暂时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身体好多了以后,程岁杪下定决定,放弃马车改成骑马前行。 一般在路上奔波的人们驾驶马车的都是情况好一些的富贵人家携眷远行,程岁杪加上车夫只有两个人,太少见,太容易惹人生疑,这样下去不行。 程岁杪让车夫回芸城去听林澍差遣,分给了车夫一些盘缠,外加一匹马。 车夫一开始不同意,总说这个时候回去的话,就是没办好主子交代给他的差事。 程岁杪仔仔细细跟他说了原因,分析了利弊,车夫开始动摇了。 “那我家少爷……” “等我到了地方,我会给他写信说明情况的。” 程岁杪说:“林公子只知道芸城的情况,却不知道这外面的世道变成了什么样子,你回去与他说清楚,他就会理解的。” 车夫被他劝走了,程岁杪一个人重新上路后心里反而轻松了许多,只身一人,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林澍帮他准备了假身份,但程岁杪心里一直没底,总是心虚。 可是这一路上看得多了,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天下大乱,路上虽然有人盘查,但一个私跑的家奴并不罕见,何况极少有像程岁杪一样有提前准备好的假身份。 程岁杪每每过关都能感觉到,往前走是越来越容易,同时也证明了,前面的路只会越来越凶险混乱。 离开芸城两个月后,程岁杪的身体已然大好,没什么不适了。 假身份姓李,程岁杪在脑子里编纂了一套家世和自己为什么在路上奔波的故事,倚靠着他在陆府听秦婧北说的最多的李家的事情,让自己成为了李筱霖家的远房亲戚。 程岁杪想过,陆岌对李筱霖无意,应该对她家里的人和事知之甚少,就算有心想查他的下落,也不会在意一个姓李的陌生人。 挟恩图报的他 第102节 林澍甚至帮他准备了易容的东西,可谓是面面俱到。 程岁杪能安安稳稳走这么远,林澍功不可没。 天气转凉,程岁杪添购了两套厚一点儿的衣服。 这一日下了一场大雨,他和其他人一样被困在了客栈里。 大家几乎都是灰头土脸的,傍晚有一家人临时入住,看起来是一户富庶人家,夫妻带着一双儿女。 风大雨大路难行,也被耽搁在了这里。 但掌柜说已经没有空房了。 那家人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百般纠缠,说自己可以多出钱,又出主意让掌柜把别的客人赶出去给他们腾出两间房。 在那家男人提出可以多出钱的时候,程岁杪就注意到了不少人盯上了他们。 他穿着粗布麻衣,脸上抹了灰,看起来其貌不扬,完全不敢让别人注意到自己。 没想到这家人胆子这么大。 都乱了这么久了,还没有防人之心。 程岁杪一时之间不知道他们是真的自信到意识不到什么还是故意露富的。 他捂好了自己的行李,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间。 过了一会儿,程岁杪的房门被人敲响。 问了是谁以后,才知道是掌柜来找他说话。 程岁杪到他此行的目的多少有些预感。 事实上他的预感是对的。 掌柜一脸无奈,开口就跟程岁杪道歉,说自己也是无可奈何,那家人实在跋扈。 客栈入住的所有客人里面,目前只有程岁杪是一个人,其他人都是结伴同行,看来看去,让程岁杪退房离开是最合适的。 掌柜的说自己的房间也被他们强行征用了。 “他们还用隋将军的名号来压我,我实在是没办法,公子,我只是做点儿小生意,谁也得罪不起,不求你体谅我的为难,我把你的钱退给你,再给你一些补偿可以吗?” 程岁杪不想费心思去猜想掌柜的话有几分真,他只是在对方提到隋将军的时候心思动了动。 想问他是隋老将军还是隋小将军的念头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又在嘴里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吞了下去。 那家人跟掌柜如何说的程岁杪没听到最后,但他看得出来,掌柜有一句话没说错,那家人看起来确实跋扈。 就算去问也是给自己找事,在这样的时局之下,十个里面有九个都是大家听说过的高官的亲戚,不足为奇。 掌柜看程岁杪还在迟疑,再次开口:“李公子,这事确实是我们的责任,我们以前也没遇到过,不如你开个价,我去跟那几位客人商量一下,你看可以吗?” 这是看程岁杪不打算配合,不想当中间人了。 程岁杪孤身一人,遇到那一大家子更是有理说不清,他们家的两个仆人和车夫还在柴房挤着呢。 “不用你赔偿,掌柜的,你把我的钱退回来就行。我理解你的难处,可是雨大难行,这房间我可以空出来,但你能不能让我留在大堂,等雨停了或者等雨小一些了再走?” “当然!” 掌柜的立刻激动起来:“当然可以,我本就没有让你淋着雨离开的意思。” 程岁杪轻轻点头:“那就谢谢了。” 掌柜的不停给程岁杪道谢,转脸就让程岁杪抓紧时间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赶忙亲自去给那家客人报喜。 程岁杪身无长物,没多少东西可以收拾,很快就拿了包袱出去。 大堂里不仅有投宿的客人,还有躲雨的,人满为患。 程岁杪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着,掌柜的专门让店小二给他送了壶茶,一会儿又端上来一盘瓜子一盘果子。 在这个时候,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程岁杪默默待着,等雨停。 不少客人都在说刚才入住的那家人,程岁杪没听完全程,但有不少人听到了他们提到隋将军。 程岁杪这个时候才确定,他们说的是隋磬云而不是隋雾。 他又想到,隋磬云辅佐的是三皇子司辛,但隋雾辅佐的一直是二皇子司贤。 司辛曾在陆府跟陆岌说起过,隋雾并不是他的人,留不得。 所以眼下,隋雾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程岁杪不禁有一点担心起来。 -------------------- 第97章 失火 外面的雨一直在下,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程岁杪想,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隋雾再怎么说也有他父亲护着。 听司辛的意思,他们父子两看好的不是同一位皇子,所以多有隔阂,但再怎么说,虎毒不食子。 此番入京还不知道会遇到些什么麻烦事,若是隋雾自顾不暇,仅凭自己的力量,能安然无恙地活下去吗? 程岁杪忧心起还未发生的事情来,又很快安慰自己,无论如何,离开陆府是对的。 正式因为时局动荡,他才能出行这么顺利,换做以前,他这个时候早就被主人家抓回去了。 程岁杪守着自己的行李一直在大堂等雨停,这期间也看到了新来的客人想要投宿。 掌柜确实再也没有多余的屋子接待新的客人了,只能统统劝走。 程岁杪看到掌柜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无奈演变成了最后的不耐,明白自己即使当时不答应让出房间后面也避免不了一定只能让出房间来。 他爬到窗边看到外面的雨比之前小了许多,打算启程。 因着掌柜对他还算客气,程岁杪离开前去跟掌柜打了声招呼。 对方对他的脸色和语气比先前对其他投宿的客人好得多,还执意送了他一些在路上能吃的小点心。 程岁杪没有推拒,收了,食物是有用的东西。 他去马厩牵走了自己的马,没想到在马厩看到几个人在不远处的棚下生火。 几个人瑟瑟发抖,聚在一起嘴里正小声议论着什么。 通过他们的衣服,程岁杪猜测几人是之前那家人的仆人。 只是他听说他们是挤在柴房里的,怎么这会还在外面烤火? 程岁杪不想理会别人的事,牵着自己的马离开了。 他运气好,以为还会在路上淋些雨,没想到走着走着,雨渐渐停了。 程岁杪心情也好了些,路边有看雨停了立刻支起摊子的茶贩。 他下马点了壶茶想坐坐问问路,顺便歇一歇。 不知道今日如果脚程快些,还能不能找到能住的地方。 若是没有,有间破庙能躲一躲也不错。 最最重要的是,程岁杪从来没有一个人走过这么远的路,他担心自己找错了方向。 “客人若是想去驿站,今日怕是来不及了,据我所知,前面没有客栈,倒是听说有军队在那边驻扎呢,庙宇什么的,这二十里之内是没有的,再远我就不清楚了。” 问了跟没问一样。 程岁杪又问去京城是不是这个方向。 “哎呦这小的可不知道,不过客人你若是路上遇到了当兵的兴许能问一问,他们肯定知道。” 程岁杪有点儿沮丧,还是点着头道谢了。 放下茶钱,刚准备抓紧时间再赶一段路,就听到隔壁桌的客人叫了一声,那是一对年轻夫妻。 程岁杪看向他们,再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向某个方向。 滚滚浓烟,隐隐约约似乎能看得到火光。 “那是哪里呀?” 茶贩子看了看程岁杪,问他:“客人你不是刚刚从那个方向过来的吗?这才下过雨,怎么会着火啊?” 程岁杪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隔壁桌的夫妻对视一眼,讳莫如深地没有开口。 茶贩子看仅有的三位客人什么都不知道,顿时觉得自己知道的比他们多,忍不住显摆起来。 “依我看,这场雨下的这么大,怎么雨刚停就着火了?肯定是有人看准时机抢人钱财呢。” 程岁杪看向他:“你是指山匪?” 茶贩子笑起来:“看起来客人应该在路上奔波的时间不短,怎的这么天真?现在哪里有什么山匪?换句话说,如今这个世道,若你见到的人都不是山匪,可一定要到菩萨面前去烧把高香。” 程岁杪沉默下来。 他比眼前的这三个人知道的内情多一些,例如,那冒着浓烟的方向,看起来就是自己刚刚离开的那家客栈的方向。 要回去吗? 程岁杪不想多管闲事。 但……如果不是人为的,只是掌柜的运气不好才引来火灾呢? 程岁杪隔着包袱还能摸到掌柜的刚刚塞给他嘱咐他一定要带上的点心。 心情复杂。 “客人不是要急着赶路吗?” 茶贩子一出声,程岁杪已经决定好了。 他翻身上马,将马匹掉了个头,朝着来时的方向夹了一下马身。 骏马奔驰而去,将身后三人的惊呼远远扔在身后。 挟恩图报的他 第103节 程岁杪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多么善良的人,他也不信善有善报那一套。 可是自从知道自己在年少时曾救过隋雾一命,而隋雾一直把他的恩情记到了今日,甚至也想过救他性命之后,程岁杪就做不到单纯地对世间一切视而不见了。 万一有用呢?他想,万一只是一场意外,就差他伸出去帮忙的那一双手,没能留下别人的性命,岂不是很可惜? 程岁杪所想不错,着火的正是那家客栈,在外面的人们纷纷泼水救火,效果并不显著。 完了。 程岁杪隐隐约约闻到了火油的味道。 他意识到自己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今日下过大雨,纵然有风,火却不应该燃得这么快。 可现在正是因为有风,火势越来越大,迎风而起,很难灭。 程岁杪看到掌柜的吆喝着小二跟他一起从里面搬东西出来,稍稍松了口气。 不过他们看起来急得要命。 程岁杪拉住掌柜的,问他:“里面还有人吗?” 掌柜的一看是程岁杪,惊得问了声:“李公子?!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看到客栈似乎着了火,赶回来看看。” 程岁杪问他:“里面还有人吗?怎么会着火的?” “有几位客人烧伤了。”掌柜的一脸愁容,“都怪那几个杀千刀的,偷东西也就罢了,还为了掩盖自己的行径放火杀人!” “你知道是谁做的?” 程岁杪问:“是哪里来的匪徒?” “就是抢占你屋子的那家人的几个仆人啊,只是不知道他们本来就是匪徒,还是那家人识人不清。” 掌柜的看火越来越大,已经没有人再敢进去了,急得哭了出来。 “没了……全没了……这还不如让我死呢……” 程岁杪抓着濒临崩溃的掌柜,“那家主人现在在哪里?” “被那几个杀千刀掳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估计是担心我找人去救,所以提前就倒了火油,准备好放火拖延时间呢。” 程岁杪放缓了呼吸,不知道要不要在周围找找看,可是对方有几个人,他一个人,就算找到了也只能送死。 正想着,身后马蹄声声,骤然靠近。 程岁杪下意识转身,看到了扬起的泥浆点子。 他的马被这声音和动静影响到了,连连后退,程岁杪险些拉不住。 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有一只手突然出现,帮他拉住了马,趁这个时间,那人翻身上马,只消片刻就制住了他的马。 “谢谢,谢谢!” 程岁杪一开始被马甩开,没看清楚那人的样子。 等安全了,立刻上前道谢。 那人脸上带着围布,看到他,似乎身体一僵,并不回应。 程岁杪看那人是逆着光的,看不清楚容貌,何况那人蒙着脸。 他觉得无论如何恭恭敬敬道谢总是没错的,对方见他有危险便下意识施以援手,想必是个好人。 马上的人一直没说话,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有人立刻上前牵住了马,他才腾出手来,向程岁杪走来。 程岁杪此时此刻才发现那人的身影似乎有些熟悉。 “……隋雾?” 自己疑惑的声音出现的同时,那人脸上的围布被他自己取了下来。 “……真的是你……” 程岁杪一时之间,尴尬有之,庆幸有之,但他很快捕捉到了眼下最重要的事。 隋雾看着他的那双眼睛里满是惊喜:“你怎么会在这里?” 旁边隋雾的下属并不认识程岁杪,看到隋雾这个样子,一个个像是要惊掉下巴一样。 程岁杪来不及跟他解释,立刻上前去抓住他的胳膊,简明扼要地说出了需要他帮的忙。 “你家亲戚有危险!” “……” 隋雾听他说完,一头雾水:“……什么?” 程岁杪简单陈述了一下自己知道的部分。 隋雾马上叫来离他们最近的一个下属,安排了两队人,一队留下救火,一队跟着他去找人。 程岁杪从来没有见过隋雾这么英明神武的样子,很是新奇。 在他看来,隋雾虽然一直顶着将军之子的头衔,但怎么看都是个矜贵的公子哥儿,如今看来,虎父无犬子。 程岁杪曾经见过隋磬云,那时还在心中暗自腹诽觉得隋雾完全不像他的父亲。 现在却能瞧出两人的共同之处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呢?隋雾有不怒自威的气势。 “你跟我一起去吧。” 隋雾把程岁杪的马牵了过来,程岁杪担心拖他后腿,拒绝了。 “你们去吧,我帮他们灭火,我帮不到你。” “那你……会留在这里等我回来吧?” 程岁杪点头,“当然。” 隋雾不再多说借走了程岁杪的马。 -------------------- 第98章 帮你 有训练有素的人加入,救火的效率立刻就上去了,可惜他们到的太晚,掌柜和客人们的损失都很惨重。 虽然在这个时候不该这么说,但回想一下,提前离开的程岁杪反而成了最幸运的人。 隋雾很快回来,带回来的消息也不是很好。 那家老爷和夫人受了重伤,几乎丧命,不知道能不能活。 儿子和女儿稍微好一些,但也只是保住了性命。 儿子受到了惊吓,但女儿险些被贼人玷污,精神濒临崩溃。 程岁杪帮忙救火,灰头土脸的。 隋雾看他半晌,一边说话一边递了帕子给他。 程岁杪摆了摆手没有接,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说主人家一直苛待他们,积怨已久,此次出行,发觉外面的世道已经这么乱了,礼法身契已经不足以禁锢住他们了,这么大的雨,那家人依然只顾自己,跟着他们,连个有瓦遮头都是奢望,并非不能,而是不许,所以便反了。原本在客栈投宿的人里面又浑水摸鱼混进去的马贼,马贼利用那些仆从对主人家的了解,两两结合这就犯下了祸事。” 程岁杪咬了下嘴唇,神色有些不自然,隋雾问他:“是觉得冷了吗?” “没有。” 虽然按道理来说客栈已经不能住人了,但那么多客人,决定离开的只是少数,多数都要隋雾的人来安排。 这个县城太小,又因为之前的大雨临时落脚的人太多,供不应求,有些麻烦。 但是隋雾安排起手下的人来井井有条,似乎没觉得麻烦。 程岁杪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你跟出事的那家人……” “什么?”隋雾不明就里地询问。 “先前他们投宿的时候用了隋将军亲戚的身份,我还以为你们认识。” 隋雾表情微变,程岁杪心下了然,看起来确实认识。 那那家人也算不上是说谎,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隋雾没有承认,不过那是他自己的原因,程岁杪把心底的好奇压了下去。 “我……” “你原本打算去哪儿?” 程岁杪打断了隋雾刚开口才说了一个字的话。 “原本就在离这不远的地方驻扎,得到情报说这边有马贼,放下不下,就来看看,没想到会遇到你。” 程岁杪笑笑,那真的很巧。 隋雾一直看着他,程岁杪有一肚子的话不知道这个时候说合不合适。 “我全都想起来了。”他说。 隋雾挑了下眉毛,程岁杪补充道:“就是我们第一次遇到的时候发生的那些事,你怎么不提醒我?” “对我来说,虽然那时候遇到了你,但确实算不上是什么光彩的过往,我想,你忘了也好。” “可是因为一时之间没想起来,我对你一直有误会。” “是我做事不够理智,也不够精细。” 隋雾说:“不是你的错。” 程岁杪以前对隋雾“没来由”地示好不感冒,反而下意识后退躲开,导致对他这个人也一直存在偏见。 现在跳脱出来观察整件事,隋雾确实是个正常意义上的好人。 “谢谢。” 隋雾看着程岁杪弯了弯唇:“虽然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但在那之前,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 挟恩图报的他 第104节 程岁杪疑惑地看向他,他不知道现在对自己来说什么是好消息。 “你的哥哥弟弟还有妹妹,他们三个原本都和我在一起。” 程岁杪表情滞了一瞬,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你是说——” 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展露笑颜:“你找到他们了?!” 程岁杪看着隋雾轻轻点头,忍不住追问:“你说原本跟你在一起,那他们现在在哪儿?” “在我们驻扎的地方。” “啊,对……” 程岁杪心情激动,无意识地抓住了隋雾的手。 “他们怎么样?你现在带我去见他们好不好?” “你先冷静一下,他们都很好,放心。” 隋雾知道这世上仅存的三个家人是程岁杪的心结,他思忖片刻:“我安排一下这里的善后,一会儿就带你去见他们。” 程岁杪理智归位,虽然很想答应,但也知道隋雾有自己的事情也有自己的安排,没道理围着他打转。 “方便吗?”程岁杪说:“你走不开的话,给我一个什么东西能通行无阻就行了,我自己去找他们。” “方便,等我一下就好。”隋雾顿了一下,道:“你不要一个人离开。” 程岁杪不想打乱隋雾的计划,但是又实在想念家人,恨不得立刻见到他们。 他安安静静地等着,可惜天不从人愿,隋雾刚说可以走了,倾盆大雨又倒了下来。 这个时候去哪里都不是上策。 程岁杪只好安慰自己,起码已经距离他们很近了,见面只是早晚的差别。 隋雾也有些懊恼,但很可惜,他们谁也左右不了上天的安排。 有隋雾在,就算客栈不能住,还能跟百姓协调一下。 程岁杪和隋雾临时住进一户农家小院中,起码有瓦遮头,不会淋雨了。 隋雾亲自生了火,程岁杪看着他手下的人事无巨细全都要来问他,也不好多跟他说话。 好不容易忙完,总算有坐下烤衣服的时间了,程岁杪还是担心他还有事,于是没又主动开口。 隋雾悄悄看了他好几次,最后清了下喉咙,问他:“你是怎么过来的?” 程岁杪这才跟他讲起自己的事情。 “胡闹!” 隋雾听到程岁杪是假死逃脱,瞬间变了脸色。 “那狮鸾虽说可解百毒,但你我都没有见过能让人死而复生成功的例子,你怎么如此胆大?若是不成,你可就真的没命了!我还不知,自己差点儿成了杀害你的凶手。” “哪儿有那么夸张。” 程岁杪在醒过来以后也有后怕,但若是不赌那么一次,他绝对没有机会离开陆府,离开陆岌。 “何况我这不就成功了?可见传言不假。” “那也不应该……” “兵行险着,我知道。”程岁杪轻声开口打断他的话:“如若不是实在没办法,我也不会用这个办法。” 隋雾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柴火噼噼啪啪地燃着,隋雾在火光的映照下重新开口。 “我一直记挂着芸城的事,尤其在林澍来信问我狮鸾的来历之后,虽然他说是你起了好奇之心,但……” 隋雾轻轻舒了口气:“……看来我的预感是对的。” 程岁杪默了默:“林公子最后还写了信给你,告诉你我已经离开芸城了,希望你能在路上安排人接应我。” “时局动荡,我没有收到他的信。” “我想也是。”程岁杪笑笑:“但是好在得上天眷顾,你不知道我离开了芸城,我也不知道你人在何地,这都能遇到。” 还有他朝思暮想的家人。 程岁杪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隋雾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轻声开口问道:“见到你哥哥他们以后,打算怎么办?” “唔。” 程岁杪想了想,还是决定按照真实的想法回答隋雾:“找个合适的地方,隐姓埋名先活下去吧。” 他想过了,陆岌不会善罢甘休的。 自己闹这么大一出戏,陆岌一定很生气。 就算愤怒抵消了对他的情意,陆岌也不会放弃抓住他。 陆岌那样的人,不会容忍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偏偏程岁杪挑战了他的底线。 不过现在朝局不稳,陆岌想找到他也没有那么容易。 陆岌对他关系网的了解,除了安苑的人,就只剩下林澍,隋雾,柳芜这几个人了,再来就是他的家人。 如果能和家人们一起找个地方隐姓埋名活下去,完完全全脱离其他人,陆岌未必能找到他们。 换言之,连帮他逃出来的林澍,跟他颇有渊源的隋雾都不知道他在哪里,陆岌怎么可能找得到。 “不妥。” 程岁杪眼皮一跳:“为什么?”他瞬间成了一张苦瓜脸:“那我应该怎么做?” 总不能真的跟陆岌对薄公堂吧? 虽然眼下堂上之人也未必能管得到陆岌,可若是走到了对薄公堂的路子上,程岁杪一点儿胜算都没有。 程岁杪想,当时还不如想尽办法把籍契交给隋雾呢。 当时哪知今日事…… 他还以为隋雾再怎么样也会说上一句类似“看吧,当初已经告诉过你了,陆岌不是个好人,后悔了吧?”的话,但隋雾一直没有说。 “你想的没错,如今时局不稳,但你我都不知道陆岌的手到底伸到了哪里,他能指挥得动多少人,那些人又都在哪里,你在暗处,很不明智。既然已经知道他不可能善罢甘休,躲起来是没有意义的。” 程岁杪被隋雾这一盆水浇得透心凉。 他曾想过,没想到这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苦难事的时局竟然给了他避难的机会,可听了隋雾的分析,不无道理。 他躲起来,陆岌的耳目反而更容易找到他。 “那我应该怎么做?”程岁杪问。 “如果我没有猜错,陆岌会去京城,你跟在我身边,总有一天要见到他,到那时我帮你。” -------------------- 第99章 保全 不行。 程岁杪下意识就想拒绝,把自己和家人的安危再次寄托到别人身上,实在不是个好的选择。 但是他没能直接说出口。 现在回过头去看,从在陆家看到隋雾的那一刻开始,他虽然在做某些事的时候用错了方法,但从来没有害过他。 比起陆岌各种“用心良苦”,隋雾起码真的每件事都是在为他考虑。 程岁杪迟疑了,隋雾安静地看着他。 他转移了话题:“我在陆府的时候,听说了一些事……” 程岁杪环顾四周,眼前只有隋雾一个人,然后才把后面的话说出口。 “……你和你父亲,不是同一个阵营的是吗?” 隋雾目光闪烁,没有答是或者不是,而是劝诫程岁杪:“这些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不可谓不是苦口婆心。 程岁杪轻轻点头:“我知道,我只是有些担心你的处境。” 他回想到了那一天,默默深呼吸了一下:“我亲眼看到三皇子斩下了二皇子的头颅。” 隋雾瞪大眼睛:“你看到了?” 他看起来既震惊又疑惑:“怎么会……” 程岁杪抿了下唇道:“可能他等不及了吧,我还看到了你爹。” 他苦笑了一下,说道:“所以我本来没有指望在路上遇到你,或者等我抵达京城以后你能帮我什么,你能保全自己已经很好了。” 隋雾垂下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没一会儿,来了个程岁杪认识的人,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寂静。 “应墨?” 程岁杪刚见到隋雾的时候并没有在他身边看到应墨,还在疑惑应墨去了哪里,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看到他。 应墨身着铠甲,和以前程岁杪印象中那个白净的小哥儿不同,多了几分威震严肃。 但是看到程岁杪,他还是笑了笑。 “是我,程公子,好巧。” “是很巧。” 应墨在隋雾耳边说了几句话,退了下去,程岁杪不敢再多问。 隋雾的事,陆岌的事,都不是他能多问的事。 不过又过了一会儿,一个不认识的小兵给隋雾送来一包什么东西。 用油纸包着,似乎还透着热气。 挟恩图报的他 第105节 程岁杪眨了眨眼睛……咽了咽口水。 根本不用猜,隔着油纸包他都闻到了那股香味,不是烧鸡就是烧鸭。 隋雾看到了程岁杪险些流口水的样子,笑着打开那油纸包。 果然是……烧鸡。 程岁杪看得眼睛都直了。 隋雾先给他分了一只鸡腿。 “特殊时期,只能不拘小节了。” “谢谢。”程岁杪也不矫情,接了过去,咬了一口:“唔,真好吃啊……” 发现隋雾微笑着看着自己,程岁杪催促他:“你也吃啊。” 隋雾点点头,撕下一块鸡肉放进嘴里。 看着程岁杪吃得满嘴油光的样子,他心满意足,就像是已经吃饱了一样。 “这些年我吃过很多烧鸡,不同厨子做的,不同地方的,风味各不相同,有好吃的也有难吃的,但是再也没有吃到过比那一次你给我的烧鸡味道更好的了。” “我?”程岁杪不解:“我什么时候给过你什么烧鸡?” 隋雾眼睛亮亮的看着他:“就是你带我去的那间小屋,我跟你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给了我一只烧鸡,还跟我说,不要被冻死了,也不要被坏人抓到,你忘记了吗?” 程岁杪愣住了,他真的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但是隋雾这么真情实感的样子,让他又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所以你当时带我们去梧桐阁才会……”程岁杪懊恼开口:“所以你那次到陆府才会……” 他拍了下脑袋,心中扬起愧疚:“抱歉,我真不记得了。” 程岁杪连隋雾这个人都忘了,怎么可能记得什么烧鸡。 但是隋雾全都记得,无论是他这个人,还是他曾经给予过的食物。 隋雾的脸上没有责怪的表情:“其实和你相遇之后,我有想过你应该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顿了顿,把手里的食物递过去,程岁杪痛痛快快地又撕下一块鸡肉,“谢谢。” 隋雾轻轻摇头,他柔声道:“我听你哥哥说了你家的事,发生了那么多事,你不记得我还有和我有关的一切,是正常的。” “你还真是善解人意。” 程岁杪想了半天,开口道:“我总觉得像你这样什么都不计较的人,不应该被卷进朝堂之争中去。” 隋雾勾起唇角:“我并不是什么都不计较,我只是不与你计较。” 程岁杪沉默着。 隋雾没有说谎,确实,隋雾什么都没跟他计较过。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程岁杪点头:“你问。” “你这次离开……是因为确定了自己不想再继续留在陆岌身边,还是不能再留在他身边?” 程岁杪呆了一下,问他:“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隋雾看着他的眼睛问:“你是决心不再与他有任何瓜葛,还是心中虽有不舍,但却不得不跟他一刀两断?” 程岁杪抿了抿唇,低下头去。 隋雾看出了他没说出口的回答,他沉声开口问:“是余情未了?” 程岁杪没有否认:“我听林澍林公子说了许多,也见到了他以前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展露过的样子,我已经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他看向隋雾,开口道:“无论是被他带回陆府还是在那之前,我的愿望都是和家人团聚,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卷进你们的这些复杂的谋划里,或许很多东西我终其一生也想不明白,但我知道,如果不离开他,我可能就没有机会再见到家人了。” 隋雾问:“你觉得陆岌在关键时刻会舍弃你?” 言下之意就是陆岌只重利益,那怕对他有几分怜爱,若是高位者要程岁杪死,他还能让他活着不成? “我不知道,我不敢赌。” 程岁杪咬了下嘴唇,开口:“不过我自认在他心里,我还没有那么重要的地位。” 他无奈地笑了笑:“你和陆岌不是一样的吗?你们两个参与的事情,谋划的东西,牵一发而动全身。胜者为王,败者死。我只是一个普通百姓,我不想做这些会牵连家人的事。” “我是不得已。” “我也是。”程岁杪看着隋雾点头,他说:“既然入局时由不得自己,出局的时候,总要自己拼一把。” “我收到了消息,三皇子和太后合谋,他已经成功登基了,陆家作为他的助力,出力不少。” 言下之意现在陆岌是胜者,他作为陆岌的人,不用这样担惊受怕。 程岁杪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不懂时局,不懂朝政,但他知道提心吊胆的感觉。 虽然眼下看起来陆岌站对了赢家,但是不久前司辛住在陆家自己每日看着他们收信回信的焦灼,还历历在目。 “虽然这话我不该说,也不该由我来说,但,新帝并非良善之人,虽说成大事者该不拘小节,可一个君王没有慈悲之心,总是满心猜疑,不想着如何为百姓做事让天下臣民安居乐业,只想着排除异己巩固自己的势力,又能走多远呢?” 程岁杪脑子一热把心里想说的话一股脑全都倒了出来。 说完,他才后知后觉地看了看周围,还好,没有别人。 自己刚才说的话应该只有隋雾听到了。 再说了,如果不能说,隋雾应该会拦着他的,但他没有。 隋雾的表情还很轻松:“你是说,陆岌选错了人?” 程岁杪这次开口就谨慎多了。 “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我跟二皇子也没见过几次,对他并不熟悉,无论是你还是陆岌,对他们的品行,肯定都比我一个普通人了解多了。” 隋雾笑而不语。 程岁杪看着他似是胸有成竹,很是不解:“你站队的是二皇子,如今二皇子已死,三皇子成了新帝,你怎么还这么……” “如何?”隋雾笑着问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差不多吧。” 程岁杪说:“就跟这件事你没参与一样。” 隋雾没有说话,场面又安静了一会儿。 程岁杪问:“其实我现在逃出来也是无用功对吧?我心里清楚的,不管怎么说我都是陆岌的仆从,于情于理,陆家有事,我一定会被连累,我只是想在弥留之际再见一见他们。” 陆岌总说等等他就会跟他一起去见他的家人,但等到什么时候去呢?等到司辛对他痛下杀手,对陆岌不信任导致陆家满门抄斩的地步,那个时候,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了。 “不要这么消极。” 隋雾劝他:“陆岌行事没有那么鲁莽,他会保全陆家的,再不济,也会保全自己不是吗?” “哪有。”程岁杪低声道:“我曾听到过他亲口说的,原本想跟所有人同归于尽。”这不是放弃了自己的九族么? “是吗?” 隋雾看起来有些惊讶。 程岁杪点了点头,把陆岌跟他当时说的话,转述了一遍。 听完,隋雾似乎陷入沉思。 程岁杪啧啧两声:“不过眼下看起来,你的处境比他危险多了。” -------------------- 第100章 团聚 大雨下到了后半夜。 程岁杪睡得不怎么安稳,他们没有占用农家的房间,自然也没有床,只是随便用干草在地上隔了一下。 只求不淋到雨就好。 一道轰鸣的雷声把程岁杪吵醒了。 抬头看,隋雾原本应该在的位置没人,再一看,隋雾并没有走远,在不远处听属下压低了声音跟自己汇报什么。 程岁杪打了个哈欠,看着屋外。 大雨倾盆而下,这个程度很难说明天的天气怎么样。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突然意识到他已经离开陆岌很长一段时间了。 不知道芸城下雨了没有,陆岌会不会淋雨,会不会生病。 “怎么了?” 隋雾忙完朝着程岁杪走过来,随口一问:“有什么事情吗?” 程岁杪轻轻摇头:“被雷声吵醒了。” 隋雾看了他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拍了拍程岁杪的肩膀:“再睡一会儿吧,明天我们得回营地,没时间休息。” 程岁杪点头,顺从地躺回自己原来的位置,闭上眼睛。 可是脑子里却不由自己地浮现出一个人的脸。 他的喜怒哀乐都历历在目。 程岁杪突然有点儿难过,他意识到陆岌应该不会再爱他了。 就算停不下来的追逐也只是因为他的欺骗私逃。 陆岌对他,往后只有怨恨和不甘。 但这确实是自己的选择不是吗?程岁杪告诉自己,你做出选择的那一天,就已经想到了会是这样的后果,你只能接受它。 没想到暴雨倒了半夜,天一亮就雨停放晴了。 挟恩图报的他 第106节 程岁杪后面几乎没睡着,他害怕自己睡熟了以后会梦到陆岌。 回想一下,出来了这么久,他好像一直在路上奔波辛苦,并没有梦到过陆岌,但无端端的,就是觉得若是这个时候睡着了一定会梦到他。 “你这匹马还不错,你还是骑自己的马,跟在我身后。” 程岁杪点头乖乖听从安排。 似乎他的这种乖顺态度让隋雾有些不习惯,程岁杪看他还不走,问他怎么了。 隋雾说:“我总是做好了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被你挖苦猜疑的准备,突然看到这么信任我的你,还真是不习惯。” 程岁杪:“……” 他不确定隋雾这是不是在翻旧账。 不过自己如此听话也不全是因为知道隋雾对自己从来没有恶意。 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老话总是有道理的。 隋雾叮嘱程岁杪,跟着他有可能会比他独自出行的时候安全,但也可能会比他独自出行的时候危险。 “我会尽己所能保护你,但若是我有什么差池,你也要记得好好保护自己。” 程岁杪点头,跟他说:“你做自己的事情就好,不用保护我。” 他走到今日着实费了一番力气,如果还是没办法安然无恙地活下去,只能说是人各有命。 隋雾不再多说,他并不是带着昨日过来全部的人回营,加上程岁杪,不足十个人。 前面三个人打头阵,隋雾和程岁杪被夹在中间,再来三个人殿后。 程岁杪第一次跟官兵的队伍为伍,他并不想成为焦点,但隋雾穿着铠甲,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确实没办法让人忽视,连带着身边的他也被关注了。 从他们身边走过的百姓纷纷侧目,一脸惶恐畏惧,但是发现隋雾一行人神色冷峻,看起来并不是十恶不赦的凶狠恶人,也没有停下来的打算,顿时放心了许多。 程岁杪这才知道为什么隋雾说这条路不能疾驰,他身上的盔甲既能让百姓又安全感,也会比其他东西更容易吓到他们。 行到了无人处,一行人才发开了让马儿跑。 营地比程岁杪预想中的要远一些,他们到了以后,立刻有士兵出来迎接。 看到程岁杪虽然面有疑惑之色但也没有多问,上前叫了一声隋雾:“小将军。” 隋雾点点头:“连只,带这位公子去见程大哥一家。” 说完,他转头看到程岁杪,见他皱着眉,一脸犹疑,到嘴边的话忘了。 “你怎么了?” 发现程岁杪看着的人似乎是眼前的士兵,隋雾问:“有什么问题吗?” 程岁杪已经恢复了平时的表情,轻轻摇头:“没事。”他对那位士兵非常礼貌:“谢谢你了。” “公子客气了。” 连只带着程岁杪离开,刚走了两步,隋雾叫住程岁杪:“我还有一点事情要忙,你先叙旧,有什么事等等再聊。” 程岁杪轻轻点头,这是让他不要急着离开的意思。 连只看起来年纪不大,比程岁杪还要矮一些,容色稚嫩,好奇心也重。 “公子跟我们小将军是朋友?” “算是吧。”程岁杪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那跟程公子一家是什么关系啊?” 程岁杪笑着回答:“我也姓程。” 连只回头,一脸讶异:“你就是程公子的弟弟啊?!” “你知道?” 程岁杪看着他,连只看起来很兴奋,不停地点头。 “我听到过小将军和程公子说话,小将军原想让程公子三人留京,他执意跟来,说是要找弟弟。” 连只对程岁杪看了又看:“仔细看,你们长得确实有点儿像。” 程岁杪笑了笑,随口问他:“只是有一点儿像吗?那你呢?你与你哥哥长得很像吗?” “那当然,我们兄弟两虽不是双生子,但长得可像了。” 连只说完,愣了一下,问程岁杪:“公子怎么知道我有个哥哥?” “我猜的。”程岁杪说。 连只半信半疑点了点头。 行至一顶帐篷前,连只停住了脚步。 程岁杪心跳加速,他一时之间居然想不起来他们一家人已经失散了多久。 在离开哥哥之前,自己仿若还只是个孩子,如今再见,他已经是个大人了,经历了那么多事。 “程大哥?你在吗?” 连只叫了一声,里面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程岁杪口干舌燥起来,十分紧张。 “在!请等一下!” 是哥哥的声音。 程岁杪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变得困难。 原来重逢也是一件如此折磨人的事情。 连只陪着程岁杪等在帐篷外面,笑眯眯的。 没想到突然从里面冒出一左一右两颗小脑袋。 看到连只,小姑娘冲了出来,连只抱了个满怀,她嘴里还叫着“连只哥哥!” 程岁杪心都快化了,这是他的弟弟妹妹们。 小男孩儿也是先看到连只,但是随后转头看到了程岁杪。 程岁杪看到他呆住了,把眼底的湿意压了回去,微笑着看着他:“岁桐,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三哥。” 程岁杞捞起门帘的手听到这话顿时不动了,下一刻,他抱着弟弟冲了出来,立在程岁杪面前。 “……岁杪?” “是我。”程岁杪喉头的哽咽怎么都藏不住,他咽了咽口水,鼻头酸涩,哽着声音叫人:“大哥。” 弟弟妹妹都还傻傻地看着两人,程岁杞和程岁杪已经双双红了眼睛。 连只把小姑娘放下,劝他们进去聊。 程岁杪回过神来,跟连只道谢,“谢谢你带我过来。” “公子客气。” 连只说:“我就不打扰你们一家团聚了,公子有什么需要我的只管让人找我就行。” 程岁杞也不停地道谢,连只摆摆手离开。 只剩下一家四口面面相觑。 程岁桐看着程岁杪恍惚地叫了一声:“三哥哥?” 程岁杪笑着捏了一下他的脸:“是我,你不记得我了吗?” 程岁桐捂着脸往后退了几步,退到程岁杞身边,程岁杞一把把他抱了起来。 在一边的小姑娘看到程岁杪被捏了脸,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敢安安静静地看着程岁杪。 程岁杞微笑着开口:“别说他了我也差点儿没有认出你来,你长高了,更白净了。”程岁杪评价程岁杪:“整个人都跟当初我那个野小子弟弟完全不像了,气质……气质完全不一样了。” 程岁杪自然没觉得自己除了长高了些有什么不同。 听哥哥这么说,免不得又想起那个人来。 气质…… 若是没有陆岌,自己长得再好看无论如何也跟这两个字扯不上什么关系。 “大哥瘦了。” 程岁杪说着,目光挪向两个怯生生地看着他的小家伙:“你们两个倒是胖了,怎么这么大还要让人抱?羞不羞?” 弟弟妹妹们被他一说,似乎是立刻就感觉到了不好意思。 一个把头埋在大哥怀里,一个趴在大哥腿上。 兄弟俩长时间不见面,要说的话实在太多太多。 从清晨聊到了午后,中途连只还来送了一次饭。 程岁杪虽然不知道大哥这一路上对自己的经历听到了多少,但想想看,隋雾必然不会把他曾经差点儿泥足深陷里花楼的事告诉哥哥,怕惹他伤心,于是自己也没有说。 果然,哥哥的表现看不出端倪,他应当不知道那档子事。 但是听说他与人为奴哥哥就难受起来。 “是大哥没有用,当时没能护好你,你不知道我这段时间有多后悔。” “大哥别这么说,你能护好他们两个已经很了不起了。” -------------------- 第101章 索命 入夜的时候隋雾才有空过来,跟程岁杞打过招呼,把程岁杪叫了出去。 “要回京了,你怎么想?” 程岁杪还在迟疑,隋雾开口劝他:“就跟我一起走吧。” 他有理有据循循善诱:“你们一家四口,实在显眼,如果你有更好的办法躲过去,我不拦你,但若是没有,跟着我起码能保你们一时。” 挟恩图报的他 第107节 程岁杪的迟疑也不全是为了自己这边。 他叹了口气,只能说出实话来:“你跟陆岌本就不和,如果再执意帮我,会不会让你举步维艰?” 陆岌站队司辛,显然已经是胜利者了,而隋雾,他跟司贤私下如何相处程岁杪是见过的,且司辛也说过容不下隋雾的话。 程岁杪理所当然认为隋雾眼下还没事,就是因为自己的父亲是司辛一党。 自己和家人这个时候挂在他身上吸血,怎么想怎么不地道,更何况陆岌本来就不喜他和隋雾纠缠,一定会迁怒于他。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心,我如今的处境没你想象中那么艰难。” “真的?” “真的。”隋雾失笑,“所以,跟我一起进京吧,程大哥对那里比你熟悉一些,若你们离开我,又要去哪里?人多才好做事。” 程岁杪承认自己被说动了。 但他还是没有松口直接答应隋雾,而是说要跟哥哥再商量一下。 隋雾点头,说他们即刻就要出发,“我要先去安排别的事,等你和程大哥决定好了,让连只来告诉我。” 程岁杪连连点头。 他猜测隋雾并不像看起来那般云淡风轻。 情况似乎有些紧急,但即便这样,隋雾连一句简单催促的话都没跟他说。 “我们在京城住的时间也不长,听说你在芸城,就跟着隋小将军过来了。” 程岁杞看出了程岁杪的犹豫:“如果你不想去京城,咱们就去别处,回家也行。” 说着,程岁杞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 “对了,岁杪,你知道……” 程岁杞话说一半停住了,程岁杪追问:“知道什么?” 他看出了大哥的欲言又止,心下一沉,只不过他心里藏着的事情太多,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应该担心哥哥知道哪一件。 “你们两个,先出去玩会儿,我跟你们三哥哥有话要说。” 小男孩儿懂事地领着小女孩儿就要往外走,程岁杞嘱咐道:“岁桐,照顾好妹妹。” “哎!” 直到两个小萝卜头彻底离开,程岁杞才重新开口。 “……我也是在来的路上听说的,我们偶遇了洛水镇的同乡,张屠户家你还记得吗?” 见程岁杪点头,程岁杞继续说下去:“他们因为洛水镇发生了可怕的事情,所以背井离乡投靠亲戚。我一问才知道……所谓可怕的事情,是……害了爹的那些恶人,一夜之间,统统死于非命。” 程岁杪一愣:“什么?” 程岁杞还真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不少跟咱们家交好的邻居都说,那是他们遭了报应,也有说是爹回来索命的,不然为什么偏偏是跟咱们爹那件案子有关的人全都死了呢?” 程岁杞像是出了口恶气,但也有惋惜。 恶人全死了,听起来像是一件好事,可他们就算死上百遍,也换不回自己亲爹的一条命。 “张屠户一家说,就是因为这件事,太诡异,太恐怖了,洛水镇的孩童们夜夜啼哭,大人们心神不宁,家家户户都计划着往外走,不敢继续留下去,他们也是因为这个出来的。” 程岁杪听完,心中已经有了猜想。 他抛出两个问题来。 其一:“那么多人一夜之间全都死于非命,就没人看到是谁做的吗?” 程岁杞拍了下手掌。 “我也是这么问的,但他们说,愣是谁也没看到凶手。” “况且你我都知道,那些贪官恶霸平日里坏事做多了,总怕鬼敲门,哪一个不是身边留着几个身手不错打手护着自己,若杀他们的是同一个人,那这人……得多厉害啊,不不,一个人决计做不到,可如果人多,不可能不惊动其他人啊。” 程岁杪默了默,几乎已经确定了,但还是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爹的事,你有跟其他人说起过吗?” 程岁杞干脆利落地摇头。 “那件事事关重大,且是定了性的,虽说我们都知道爹是无辜的,但放在不熟悉的人眼里,他却是罪有应得,所以我从未跟其他人提起过此事。” 他顿了顿,道:“不过张屠户一家跟我说这些的时候,隋小将军也在听,后来我才简单跟他说了几句。” 程岁杪轻轻点头。 这是一件程家人的伤心事,他们根本没想到父亲会以那样的方式离开,还满心欢喜准备接他回家。 没成想接到的却是他的死讯,从被指认为凶手,到认罪伏法,仅在一夕之间。 什么证据都没有留下,公道自在人心,公道只在人心。 所谓证据确凿,罪有应得,确实是一般看官会发出的言论。 但听故事的人是陆岌,故事结局就不一样了。 哪怕是铁案,也能以另一种形式翻案。 找不到证据无所谓,取走他们的狗命就行了。 “岁杪,你还好吗?” 程岁杪微微颔首,对大哥撒了谎:“我只是听说了这个消息,不知道自己是该欣喜还是该悲伤。” 程岁杞并没有看出他的异样之处。 “我刚刚听说的时候跟你现在的心情一样。” 他叹了口气:“若真是爹回来索命了,也好,我还以为我们永远不能帮他报仇了,没想到,最终是老天有眼,恶有恶报。” 程岁杪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他想说,并不是老天有眼,而是权势之间,是有区别的。 地头蛇蚕食百姓,更高处的权贵则可以任意打杀地头蛇。 程岁杪心里也有痛快,他深知,自己若站在陆岌和隋雾的位置上,恐怕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有时候不是看公理站在谁的那一边,而需要看谁那边的权利分量更重一些。 痛快是挺痛快的,心情复杂也不是假的。 陆岌不是好人,我就是好人了吗? 他为了我去杀人,我不觉得他这个人有问题,反而想谢谢他,我的问题可太严重了。 程岁杪不是没有考虑过是隋雾的可能性,但问了程岁杞,得知隋雾听说洛水镇奇事的时候表情比他还要惊讶。 “他看起来早就知道你我爹娘都不在了,家乡没什么亲人,但不知道内情,是那天之后我才跟他说的,他看起来也是愤愤不平,我还劝了他几句。” 程岁杞说:“后来恐怕是怕我尴尬,隋小将军再也没有对我提起过此事。” 程岁杪浅浅笑了一下:“他是个好人。” 隋雾这辈子做的最出格的事情,恐怕就是当时不顾他的个人意愿将他掳回家去。 试想一下,如果先知道这件事的人是隋雾,他应该不会用这么偏激的方法,而是会想方设法还他们的爹一个公道,或许还能再处理一下主事人。 跟程岁杪和哥哥一直以来的想法一样。 理智却无用。 陆岌的方法,简明扼要,偏激却有用。 ……且痛快。 程岁杪一瞬间想了更多。 洛水镇距离京城很远,距离芸城也很远,陆岌竟然做到这种程度…… 如果自己不留在隋雾身边找生路,说不好明天还是后天马上就被陆岌的人抓回去了。 程岁杪决定好了,立刻去找连只跟他说了。 连只兴高采烈地去对隋雾汇报。 出来以后才知道,所有人都忙了起来,都在收拾东西。 程岁杪立刻回帐,帮程岁杞一起收拾东西,庆幸的事他们的东西本身不多。 他其实有想过要不要让隋雾帮忙把他们安置在一个地方,而自己跟着隋雾去京城。 但是知道陆岌“帮”他们做的那些事情以后,这个念头完全被打消了。 自己已经把陆岌惹恼了,程岁杪没有信心他会不迁怒自己的家人。 说不定这段时间大哥他们一直过得还算安稳,就是因为身边有隋雾。 程岁杪确定他们四个可以随时跟着大部队离开以后,主动去找了隋雾,隋雾正在看什么东西,见他来了,收了起来。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嗯。” 程岁杪点点头:“听说这一路上你帮他们安排了马车,谢谢你啊。” 隋雾失语片刻,笑了:“不必对我说谢谢,如果没有你,我今天能不能站在这儿还不一定呢。” 程岁杪抿了下唇,对他笑了下:“我看过那辆马车了,能换辆小一点儿的吗?其实我大哥也会骑马,只是带着两个孩子确实不方便。” 隋雾耸了下肩:“马车不会拖慢我们的行程,你把心放回肚子里去。” “你还帮我弟弟妹妹找了两个妇人专门看护他们,我……” 程岁杪想了想,问他:“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吗?” 隋雾愣了一下,表情骤然变得冷峻起来。 片刻后,隋雾说:“我为你做这些,并不是期望你能给予我什么回报。” -------------------- 挟恩图报的他 第108节 第102章 遇雨 气氛凝滞了一瞬,程岁杪尴尬地笑了笑。 “也是,你一直都这么说。” 他说:“仔细想想,其实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忙,对于陆岌,我知道的可能还没你多。” 这句话在肚子里绕圈的时候没觉得怎么,但说出口,程岁杪尝出了一丝苦涩。 也不知道隋雾听出来了没有。 隋雾还想跟他说些什么,有下属临时过来向他禀报,程岁杪瓜田李下老老实实躲开。 他看到了隋雾稍稍抬起的手,似乎想阻拦他。 不知道是为了不让他觉得自己多余不被信任,还是有话还没跟他说完。 但程岁杪没有停下。 程岁杪一家乘着马车坠在队伍末尾,隋雾救下的一男一女被他安排人,在他们离开之后启程,送回他们家里去。 听说他们此行原就是去京城的,他们的目的地也是京城,程岁杪有些好奇隋雾为什么不安排他们一起走。 “他们背后的人盘根错杂,若是跟着我的队伍走,或许会惹麻烦。” 程岁杪问,那自己一家跟在队伍里不会给隋雾惹麻烦吗? “你们背景干净,于朝中又无人,能有什么麻烦?” 程岁杪琢磨了一下,以自己跟陆岌的关系,隋雾从来不怀疑他,确实挺感人的。 行程漫长,程岁杪有了更多的时间来了解家人们这段时间的经历。 关于姨妈一家在芸城的消息程岁杪并没有记错。 程岁杞印象中也是这样。 但程岁杪在芸城待了那么久,一无所获。 现在他才得知,隋雾和林澍私下也帮他打听过,收获的是同样的结局。 所以这个消息应该从一开始就搞错了。 程岁杪已经找回了哥哥和弟弟妹妹们。 对于找到一个素未谋面的姨妈一家,已经没多少执念了。 何况天下之大,有些事不是他想就能做到的。 程岁杞告诉程岁杪,隋雾当日找到他,与他说了小时候被程岁杪救过一命的事。 “隋小将军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可我们这样一路跟着他们,会不会拖累他?” 程岁杪没告诉程岁杞自己正在躲着雇主这回事,因为说不清。 程岁杞也没多问,但大抵是以为程岁杪已经在隋雾的帮助下脱了奴籍。 否则他怎么能离开雇主跑到这么远的地方,还看起来如此自由。 程岁杪一开始还跟程岁杞分析利弊,什么现在天下不稳,到处都有流寇反贼唯恐天下不乱犯上作乱,后来也觉得自己一家带着孩子乘坐马车太不合适。 主要他没想到路程这么远,且这几日山路难行,他只好跟隋雾商量。 “不然我们一家就远远跟在你们队伍后面,或是前面,夹在你们队伍中间,实在太显眼了。” 隋雾为两个孩子拖慢了队伍的脚程,程岁杪不是没发现,他心有愧疚,这个时候生怕隋雾不同意。 “也好。” 没想到更多的话还没想出来呢,隋雾就同意了。 程岁杪知道他是看出了自己的局促和内疚,顺了他的意,给他台阶下。 不过隋雾执意拨了三个人给他。 三个人其中包括应墨和连只,只有一个生面孔程岁杪不认识。 应墨驾车,不太熟悉的那个跟应墨轮换,连只跟两个孩子玩得来,帮着照顾孩子。 他们走在隋雾的前面,应墨认路,程岁杪完全不用操心。 只是路上无聊,大人们都没什么,孩子有时候就会忍不住哭闹。 程岁杪担心影响隋雾的行程,从来不敢让马车停下,只能尽力安慰弟妹,给他们讲他们现在还不能完全明白的道理。 程岁杞一人带着弟弟妹妹们,路上也吃了不少苦。 他跟程岁杪说,以前他们两个还是挺懂事的,现在是觉得日子好了,便骄矜耍横起来。 还好大哥的威严是在的,程岁杞只要冷着脸说几句话,两个孩子就怕了。 程岁杪这才认清楚,有时候讲道理不如以横制横。 他们刚走完一段山路,劈头盖脸开始下暴雨,无奈只能停下临时安营扎寨。 连只和应墨都到后方去帮忙了,小孩子帮不上忙,觉得三哥比大哥脾气好,于是喜欢和他待在一起,拉着准备去帮忙的程岁杪,把程岁杞推了出去。 程岁杪带着两个孩子躲在马车里避雨,小孩子对自己不知道的东西都很好奇。 之前就反复问程岁杪没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在哪里。 程岁杪说自己在一个大宅子里做工。 这个时候妹妹程芸枫突然问他:“三哥哥,你说过在找到我们之前,你住在一个大宅子里,什么时候能带我们去看看吗?” 程岁杪脑中浮现出一个人的脸,他抱起妹妹轻轻摇头,很想纠正她自己不是住在里面,这个说法听起来像是主人。 “哥哥现在已经不在那里做工了。” 程岁桐睁着一双懵懂的眼问他:“不能回去吗?” 程岁杪哑然,低头弯唇笑了一下。 他这一双弟妹机灵的不得了,程芸枫问程岁杪:“三哥哥,你是不是犯了错被赶出来的?” 程岁杪微怔,摸了摸她的脸,问道:“为什么这么问我?” 两个小家伙对视一眼,换成程岁桐开口。 “因为三哥哥你每次说起那时候的事,都看起来有点儿心虚。” 程芸枫鼓着脸望着他,语重心长道:“三哥哥,大哥说的,犯了错要道歉,要改正。” 程岁杪哭笑不得。 “没那回事。” “真的吗?” 两个小肉团子明显不信,不过他们的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 “那三哥哥,我们什么时候能去看看大宅子呀?” 程岁杪:“……” 他在想要不要随便带他们到那家院子里去转一圈,然后还了他们的愿,毕竟小孩子的记忆很短。 也没必要真的带他们去陆家。 程岁杪想了一下,看着他们两个认真地开口。 “只要你们两个一路上都乖乖的,不给隋雾哥哥添麻烦,也不让大哥生气,等外面安定了,我就带你们去看。” “真的吗?” 小孩子就是好骗,看着程岁杪的眼睛亮晶晶的,显然相信了。 “嗯。” 程岁杪点头:“真的。” 说话间雨势大了起来,马车的车门被狂风吹开了,继而断裂砸在地上。 两个孩子被吓了一大跳,一起躲在程岁杪怀里。 程岁杪也被这一出吓得不轻,他把蓑衣给两个孩子穿好,觉得此时此刻还留在车上不安全,于是带着他们下了马车。 远处一人骑马而来。 程岁杪的眼睛被雨水糊住,一时看不清那人是谁,走近了才发现是隋雾。 “雨太大了,他们留在这里,我带你们去找地方避雨。” 程岁杪看着两个孩子,觉得这个时候还是挺隋雾的话比较好,再怎么说他比自己有经验。 这么恶劣的天气,孩子不比大人。 妹妹已经被吓哭了。 隋雾把她抱了起来安慰了几句,转头对程岁杪说:“我问过了,附近有间空了很久的寺庙,我们先去找,一会儿找到了应墨回来带他们过去。” 程岁杪点头:“我哥哥……” 他眯起眼睛看了一圈,没看到程岁杞的身影。 不敢继续耽误时间,程岁杪说:“一会儿让我哥哥跟其他人一起过去吧。” 隋雾点头,他抱着程芸枫走在前面,应墨紧随其后抢在程岁杪之前抱起了程岁桐。 程岁杪无奈只能跟在后面。 隋雾说问了当地人,但那人说这风雨太大,他也辨不清方向,只是指了个大概方位给他们,不愿意亲自带路。 程岁杪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冻得不行。 他不知道一个废弃已久的寺庙就算找到还能不能抵御这么强烈的风雨,只能默默跟着隋雾和应墨。 两个孩子也是越挫越勇,这个时候不哭不闹,安安静静窝在大人怀里。 程岁杪看着心疼。 他都这么冷了,两个孩子必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他们运气还算不错,在隋雾和应墨边商量边寻找的过程中,那座寺庙还真被他们找到了。 而且完全不是程岁杪想象中那种破败不堪的样子。 挟恩图报的他 第109节 反而……挺新的,看起来像是建起来不到十年的样子。 应墨放下程岁桐,跟隋雾说了一声就回去叫其他弟兄。 隋雾也放下了程芸枫。 程芸枫和程岁桐冻得瑟瑟发抖,连忙跑到程岁杪身边。 隋雾留他们三个在一起,程岁杪一直安慰弟弟妹妹。 没一会儿,程岁杪听到隋雾说找不到木柴,但是有厨房有斧头。 两人一合计,必须先把火升起来,于是他们把房里布满灰尘的木床拆了。 很快在正殿,火苗升了起来。 风雨来得太急,又大,他们没有准备,程岁杪先将自己放在一边,让两个孩子换下湿衣服把他们照顾得好好的。 隋雾提醒他:“你也先把湿衣服脱下一层烤一烤吧。”隋雾说:“你嘴唇都白了。” 程岁杪轻轻点头,转头看到隋雾的头发还在滴水,也跟他说了一样的话。 “我再去看看这地方还有什么。” 程岁杪想跟他一起去,但暂时不能丢下弟妹,只好作罢。 -------------------- 第103章 秘闻 隋雾很快回来,跟程岁杪说起这寺庙的情况。 门口没有牌匾,内里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告诉他们这是哪座寺庙。 一般来说,无论如何,只要是寺庙就都有记载,多少的问题罢了。 隋雾说,庙里的一切都落了厚厚的灰尘,能看到曾经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现在看起来,更像是某天出现了什么意外,导致所有人都必须立刻离开。 他们带走了所有东西,但藏经阁里的经书却看起来没动过几本,堆放得满满当当。 程岁杪不解:“这地方……怎么会如此古怪?” 隋雾淡然开口:“即使找不到任何东西来证明,我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这是什么地方?” 两双小眼睛也目不转睛地看着隋雾,程岁杪看到了,不知道这些话能不能让他们听。 刚准备说“算了”,他也不是必须要知道,就看到隋雾笑着抬手揉了下两个小家伙的脑袋。 他坐在火堆边,轻声开口。 “当今太后,以前是先皇的慧贵妃,那个时候的她,沉迷研算命数,并信奉,人可以骗过上天,更改自己的命数。先皇虽不沉迷此事,但慧贵妃得宠 ,日日耳濡目染,多少也受到了一些影响,再说,真龙天子一脉,皇室一族,也会惊惧自己有朝一日会无法掌控自己的天下。” 程岁杪明白了一些:“这地方是他们建立的?” “准确来说,是慧贵妃的意思。” “那不是差不多么。” 隋雾道:“后来先皇亲自说明,这些寺庙的存在,他并不知晓,若是知晓,定然会早早决断废弃了这些寺庙,让银钱流去更有意义的去处。” “先皇还亲自说明?” 程岁杪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针对这件事多问几句,但听隋雾讲故事,着实好奇。 “是。” 隋雾抬头看了看高坐着的菩萨雕像,道:“这是静禅寺,据我所知,当年共有十八座,分散至各地。” 程岁杪听得认真,隋雾一点一点娓娓道来。 “静禅寺规格不同于寻常寺庙,背后又有贵妃扶持,不缺银钱,再散去当朝宠妃的名头,香火也旺。那时我爹还是个小官,没什么在陛下面前讲话的机会,只是听说有人上奏,参慧贵妃一家,在民间谋害百姓,搜刮民脂民膏。” 程岁杪想了一下,如果这事坐实了,当年的慧贵妃也就没机会变成太后了。 “是诬陷?” “我不知道。”隋雾说:“我只知道,这事一开始皇上是没有当真的,而且当时慧贵妃是真的得宠。静禅寺建立了四五年,总有各种流言层出不穷,先皇都没有理会。” “诶,等等,先皇不是后来说这些寺庙的存在他都不知道吗?有人参本,他怎么会不知道?” 隋雾笑了下。 “朝臣只是参慧贵妃一家狐假虎威,危害一方百姓,并没有提及静禅寺的事,那时,只是传言慧贵妃在未出阁之时,日日在静禅寺上香,乞求上天庇佑,期望自己进宫后能成功入选,可以以一人之力发扬母家,光耀门楣。” 程岁杪这才明白,原来静禅寺一开始就和慧贵妃有关,但没多少人知道,只以为在没有成为皇帝的妃子之前,那位女子在静禅寺进了香,无比虔诚,所以得偿所愿。 这也是个方法,贵妃以自己得到的结果引得人们纷纷效仿。 若有有心人细细调查,便会得知慧贵妃在成为妃子之前,静禅寺都还没出现呢。 这想来也是慧贵妃隐瞒自己与静禅寺关系的一个重要理由。 山高皇帝远,人云亦云,百姓总是好糊弄的。 程岁杪问:“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静禅寺的香火一日比一日旺,内里行事的人,又知道自己的背后站着谁,本来是寺庙,后来却成了一桩能挖不少油水的生意。” 程岁杪默然。 人的劣根性,不足为奇。 隋雾道:“因山高皇帝远,静禅寺一层层的人,都想分一杯羹。他们越来越过分,更有偏远位置的寺庙,说出要想菩萨显灵,须得贡献童男童女,以表诚心。大旱、水涝、连年不收时,他们都会搬出这套说辞。” 程岁杪皱眉,“真不是人。” 他虽然年纪轻,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这世上许多人本是不配为人的。 要哪些童男童女去做什么?他都不敢问。 “百姓若不从,他们便以神佛的名义降下惩罚,闹出不少人命,这件事传回京城,一片哗然。” 隋雾说:“后来又有不少人说了静禅寺的不少事,这事自然就和深宫之中的慧贵妃联系上了,不久后还流出传言,说慧贵妃建立静禅寺,全都是为了更改和巩固自己的命数,说她能做到冠绝后宫第一人,就是因为吸收了那些信徒们的好运气,而将自己的厄运转送给了别人。” 程岁杪默不作声,他对这些事从来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但这样的说法……未免有点儿太难以置信了,悬浮偏浅。 “再后来,慧贵妃跟先皇承认了错误,但说自己建立静禅寺只是为了帮先皇稳固国运,还说自己只是个女子,眼界太浅,才犯下大错。” 先皇疼惜她,居然没有降她的位份,还在先皇后离世以后,封她为后。 程岁杪此刻再看这周围的一切,只觉得想叹气。 “让我猜猜,这件事是不是没头没尾地就那么结束了?关于静禅寺,这些人奔走逃窜的时候,还不忘记把匾额拿走,也真是为慧贵妃操碎了心。” 能以这样的方式祸乱百姓的人,没有得到惩罚,必然会在另一个地方,以另一种方式继续获利。 受伤害的人可能不会是同一拨,但一定都是一样可怜的平头百姓。 程岁杪不禁想到,陷害父亲的那些人,会不会就是这些人的后代。 发现隋雾正安静地看着自己,他想对他笑笑,但发现笑不出来,只能作罢。 他问隋雾:“你说,慧贵妃究竟为什么要建造静禅寺?” 隋雾摇头:“当时的贵妃,如今已经是太后了,只手遮天,当时未能找到的真相,如今恐怕也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程岁杪眨了眨眼,低声说:“你好像不怎么喜欢她?” 隋雾弯了弯唇:“我没有资格去评判关于她的任何事,但听说和见过的那些,足以证明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总之,不会是一个为国为民的上位者。” 程岁杪沉默着。 他不懂朝局,只是个普通百姓。 但因为陆岌和隋雾,多少也知道一些,经历了一些事。 隋雾心中一等一重要的是黎民百姓。 可眼下两个上位者,一个太后,一个司辛,心里装着的都不是百姓。 程岁杪想,隋雾心里一定很不痛快,可是却无能为力。 “你也不要太……” 程岁杪的话还没说完,外面传来声响。 隋雾起身,说:“是他们到了。” 程岁杪轻轻点头:“你去忙吧。” 这段时间他看清楚了,隋雾手下的人都是他的心腹,为他马首是瞻,只听他的话,还很信任他。 这是好事,也不是好事。 ……姑且眼下还算是好事。 隋雾对手下人也是尽心尽力,程岁杪知道,他们一家在这个队伍里太显眼。 有不少人都颇有微词。 但因为是隋雾让他们在这儿的,所以即便对他们有意见,也不会表现出来。 “隋小将军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那些心中抱有怀疑的人,每一日都是这么劝自己的。 程岁杪看着身边的两个小萝卜头,轻声跟他们说:“刚才听到的故事,谁也不准说,知道吗?” 两个小家伙下意识点头,又问:“连大哥哥也不能说吗?” “不能。”程岁杪道:“你们告诉大哥,就是害了他,我们是一家人,不能伤害彼此,知道吗?” 程芸枫小脸皱在一起:“那隋哥哥刚才是在害我们啊!” 程岁桐也跟着附和:“原来隋哥哥是坏人!” 程岁杪:“……”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但如果这样能让两个小孩子把刚才的故事忘掉的话,也行吧。 挟恩图报的他 第110节 如果是不能说的事,隋雾刚才就不会开口,但既然说了,也没有瞒着孩子,他自己应该是心里有数的。 但是程岁杪听完,还是觉得这等皇家秘闻还是烂在肚子里比较好。 乐观点儿想,两个小孩子的记忆力应该不至于让他们记多久。 说不定明天起来以后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程芸枫看程岁杪不说话了,打了个哈欠栽倒在他怀里。 “三哥哥,大哥哥在哪儿啊?怎么还不来找我们?” 程岁杪摸着小姑娘的头左右看了看,确实没看到程岁杞的身影。 他说:“说不定他们不是一起来的,大哥应该在后面,我们再等等看。” 两个孩子奔波了这么久,又淋了雨,这会儿累极了,说着要等大哥,可还没等到就睡着了。 程岁杪起身去找了应墨问话。 几人一对话才知道,程岁杞不见了。 -------------------- 第104章 再遇 “怎么会不见?” 程岁杪心里着急,但是顾着身份没好在隋雾前面开口,隋雾问出了他想问的问题。 “程大哥不是跟你们一起过来的吗?” 应墨也慌了,在他的认知里,程岁杞应该先他们一步跟程岁杪见过面了。 大风大雨,场面混乱,他一时间就没在意,理所应当地觉得程岁杞已经到这儿来了。 直到程岁杪来问,他才知道人根本就没出出现。 应墨先安慰程岁杪,然后老老实实说了自己知道的一切。 他回去叫其他人过来,但大部队还需要简单整理一下才能出发。 程岁杞惦记着两个孩子,还以为程岁杪没有拿给他们换的干衣服,着急先行一步,跟应墨说了。 应墨就把路线仔仔细细地告诉了程岁杞,结果…… 现在为止,人还没到。 程岁杪心乱如麻,这个天气实在让人静不下心来。 他很担心哥哥会不会遭遇什么不测。 万一走错了路,这么大的雨……不会失足滚到哪里了一直没人发现吧? 隋雾看出了他的忧虑,安慰道:“放心,想必只是大雨迷了眼,一时没找对方向。” 程岁杪张了张嘴,隋雾对他们一家仁至义尽,这个时候自己确实不能给他添乱子。 他点了点头:“我想也是这样。” 程岁杪按捺住内心的不安回到原来的地方,其他人都在烧火,周围喧闹吵嚷,但两个孩子睡得格外香甜。 这是大哥的功劳,这一路上,都是他护着他们。 几道惊雷闪过,震得程岁杪心中微颤。 再三踌躇,他还是去找了隋雾。 “我得去找找我大哥。” 隋雾并没有拦他。 “那你等我一下,我跟你一起去。” 隋雾看起来还在忙,程岁杪这段时间已经看出了一些门道。 各地每日更新的消息都会传过来,无一例外,都要隋雾亲自听负责相关事件的下属汇报。 “不行。” 程岁杪态度十分坚定地拒绝了。 “一军不可无主帅,你跟我走了,万一出什么事,他们这么多人怎么办?” “你也知道可能会出事?”隋雾轻叹一声:“所以我根本不可能放任你一个人去找人。” “那是我哥,跟你其实没什么关系。” 程岁杪咬了下嘴唇:“我……跟你其实也没什么关系,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是我自己的事。” 隋雾整个人呆愣在原地,他似乎没想到程岁杪会对自己说出这么绝情的话。 “我……” “岁杪!” 是程岁杞的声音! 程岁杪维持着惊喜的表情转头,可是在看到程岁杞身边的人,微笑的表情顿时僵在脸上。 “岁杪,好久不见。” 陆岌身披蓑笠,在雨中那样无害地微笑着看着他,无声地吐出这几个字。 程岁杪瞬间回过神来头皮发麻看向隋雾。 完蛋了! 大哥闯祸了! 想到这一层的恐惧感险些超过了见到陆岌那一瞬间的恐惧感。 大哥怎么能把陆岌带过来呢?! 陆岌和隋雾见面……这……他都不敢多想。 当然,他不是在说他们因为自己产生矛盾的事。 陆岌和隋雾存在着更严谨的利害关系。 总之,就算没有他,这两个人也是死对头,不能共处一室啊。 隋雾的神情看起来还算冷静。 但程岁杪忍不住想,大哥该不会犯了什么条例,需要被军法处置吧? 这一转头的工夫,陆岌一行人和程岁杞已经走到了程岁杪和隋雾身边。 程岁杞对陆岌的眼神里全是和善。 “岁杪,我走错了路,路上遇到了这位公子和他的仆人,他们说了几句我才知道你们认识,还是好朋友。” 程岁杪对上陆岌看着自己的目光,条件反射汗毛直立。 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这个小动作完全不能缓解他的紧张。 他很想说自己跟陆岌可不是朋友,但陆岌没要告诉大哥关于他们之间的真相,这也是在某种程度上拿捏住了他。 程岁杪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来轻轻点头,他看着陆岌,轻声道:“那还真是巧啊。” 程岁杞“嗯”了一声,转头去看隋雾。 “实在不好意思隋小将军,我知道贸然带人过来不好,但这位公子是岁杪的好朋友,这天气实在太差,且他们只有两个人,我就把他们带过来了。” 隋雾很好说话地摇头表示没事:“不仅岁杪认识他,这位陆公子,我也认识。” 程岁杞一脸惊讶,听到隋雾说起这话,原先心里的不安瞬间全都散去。 “是吗?那可太巧了!” 巧吗?程岁杪觉得不尽然吧。 他看向陆岌身边一直站着的男人。 原先三人都带着蓑笠,现在都摘下了,可那男人还带着半块面具,遮了半张脸。 不过就算戴着面具程岁杪也知道他是谁,甚至知道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戴着面具。 可不是因为形容丑陋,而是…… 那是连却。 在陆岌彻底展露真面目以后程岁杪才见到他现身。 连却以前一直是陆岌的暗卫。 程岁杪不知道连却的存在,对方却早就认识了他。 不说别的,就说以陆岌原本的身份出门,他都不可能只带着一个仆人。大哥这是被他骗了。 程岁杪不仅开始猜想。 这静禅寺外,此时此刻不会已经围满了弓箭手,已然危机四伏了吧? 程岁杪向前一步,先不看陆岌,而是对程岁杞说话。 “哥,你去看看小弟小妹吧,他们刚才一直吵着问我你去哪儿了。” 提起弟弟妹妹们,程岁杞立刻从看热闹的角色中抽离出来。 应了声就顺着程岁杪指给他的方向去了。 一开始程岁杞出现,还带了外人,这犯了军中大忌,所有人看起来不动声色,实际上都盯着他们这边呢。 后来看到主将没有发怒,更有离得近的人听到了隋雾说也认识新来的两个人,于是纷纷放心下来,不再盯着这边。 陆岌身后的面具男连却自觉地隐去了自己的存在感,只留三个人立在原地面面相觑。 陆岌走到程岁杪身前,轻声道:“怎么离开的时候不跟我说一声?我很想你呢。” 这般含情脉脉柔情蜜意的眼神和话语,程岁杪自觉在心里搭建起了一道城墙,没那么容易被攻破。 不等隋雾开口,程岁杪看着陆岌冷声问道:“跟你说了我还有命离开吗?” 挟恩图报的他 第111节 陆岌刚听完这话还没什么反应。 过了片刻,弯唇笑了一下,不过眼底一片冰冷。 他说:“我怎么会忍心杀你呢?岁杪,我永远不会伤害你的。” 程岁杪微微抬头就看到了陆岌眼里的凄然。 他看起来似乎是真的难过。 程岁杪顿时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还好,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隋雾跨了半步挡在程岁杪身前。 从远处看,大家都会认为程岁杪和隋雾交好。 而陆岌,则是个跟他们没什么交情的局外人。 “今日这个天气,没想到居然把陆公子也困在此地了,不过遇到就是缘分,这寺庙虽然已经废弃了许久,但空房很多,如果陆公子人手不够,又不嫌弃我我军中之人粗手笨脚,我叫人帮你收拾出来一间。” “多谢隋公子好意,不过何须麻烦别人,你怕是忘了,你身边的岁杪一直在我身边照顾我,不会有其他人比他更明白我的心意了。” 程岁杪眼神闪躲着,恍惚间对上了陆岌的眼神。 立刻看出了虽然陆岌现在态度和煦,但其实他在生气。 很生气。 “他已经不是你的仆从。” 陆岌唇角的弧度更甚。 “他的籍契还在我手里,就算是告到皇帝陛下面前去,他也会被发派回陆府。我在哪里,他就得在我身边。” 陆岌笑得越深,眼底的温度就越低。 “你——” 程岁杪拦住了隋雾,眼疾手快把他拉到一边。 陆岌身后的男人跨步似乎想做什么,被陆岌冷着脸抬手的动作拦下。 程岁杪对这一切恍然不知。 “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 程岁杪看着隋雾轻声开口:“你说得对,我一味躲着他是不可能躲开的,今日不知道是真的巧遇还是蓄谋已久……” 他顿了顿,轻声叹了口气:“但这是我的命,你对我们一家,已经仁至义尽了。” 程岁杪下定决心,牢牢地盯着隋雾。 “隋雾,我知道我说这样的话很自私,但是,我真心恳求你,如果我有什么事,请你帮我照顾好我大哥和我的弟弟妹妹,让他们平安活下去就好,其他的我不奢望。”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隋雾看着程岁杪,目光从来没有过转移。 程岁杪轻轻摇头:“我是陆家买回去的仆从,就算他们随便安个罪名将我打死扔到乱葬岗去都是合理的。” “不要这么说……” 程岁杪对隋雾笑了一下。 “那只是我随便说的,想必你也看出来了,陆岌不会杀了我,而且……” 程岁杪咬了下嘴唇,已经决心不再让隋雾为难。 “……我也有办法让他不伤害我,因为他对我有情,我亦对他有情。” -------------------- 友友们,请看看隔壁已经完结了的《所到之处皆前任》吧,有兴趣的话可以收藏一下~ 拜谢! 第105章 坦白 看到隋雾有口难言不知该说什么的样子,程岁杪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 感受到了他身体的僵硬,知道自己只能言尽于此了。 他的话更多是为了让隋雾不要再插手自己和陆岌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事,但也有几分真心。 与陆岌朝夕相伴的那些日子建立起来的情感,是程岁杪回避不了的。 隋雾人很好,善良可靠,在不危害到他自身的情况下,在程岁杪无能为力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的时候,他愿意接受隋雾的帮助。 可直到陆岌出现在他面前,程岁杪才发觉若这个时候自己还不跟隋雾及时划清界限,不仅糟蹋了他的好意,可能还会害了他。 陆岌一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这边。 程岁杪心跳如雷,稳步走到他面前,轻声开口。 “我去跟我哥哥嘱咐两句,就立刻去整理收拾……少爷的房间。” 程岁杪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称呼过陆岌了。 在陆府最后一段时日,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紧张,用剑拔弩张来形容也毫不过分。 那时的程岁杪偶尔还会直呼陆岌大名,一点儿恭敬的样子都没有。 “好,你去吧。” 陆岌看着他淡然开口道:“我等你。” 程岁杪有点儿惊讶,他还以为陆岌不会让他去的。 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在背对陆岌的瞬间,程岁杪心有余悸地闭了闭眼睛。 认识陆岌这么久了,怎么也都清楚他根本不是什么简单的良善之辈。 自己做局假死逃脱,被他找上门来,难不成陆岌可以不跟他计较?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程岁杪坚信,陆岌将给予他更严厉的惩罚,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他对隋雾托孤,实是下策。 但别无他法。 倒不是担心陆岌真的会杀了他。 程岁杪同时也坚信,陆岌不会杀他,只会留在身边慢慢折磨,直到他真心实意地对他认错。 他担心自己出事,是担心自己被陆岌所做的事所连累。 在朝堂之事上搅弄风云,自己可以是刀,也可以是刀下亡魂。 何况和陆岌相比,自己只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无名之辈。 程岁杪内心总是惴惴不安。 看到家人的时候,莫名觉得前途一片灰暗,登时难过起来。 “别担心,岁杪,哥哥没事。” 程岁杞看到程岁杪的样子,还以为他是在后怕自己失踪的事,担心他们这好不容易相聚在一起的家人又有谁会出事。 于是出声宽慰。 “哥。” 程岁杪看着弟弟妹妹还睡着,压低了声音。 “我们到那边去,我有话要跟你说。” 程岁杞跟着程岁杪起身,等离开了两个孩子,程岁杪看了远处的他们一会儿,才把目光落到程岁杞身上。 “陆公子……” 他不确定陆岌有没有对大哥介绍自己,又或者如果介绍了,用的会否是真名。 “……刚才跟你遇到的公子,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程岁杞一脸茫然:“说什么?” “说……我和他之间的事。” “哦……” 程岁杞会心一笑:“没有时间说太多,只说你们认识很久了,是很好的朋友。” “还有呢?” “还有?嗯……说他受好友邀约,去京城小叙。” 程岁杞想到了什么,声音比之前更低了些。 “我想到隋小将军出行必然和你我不同,肯定与大事有关,我并未跟你那位朋友说,我们也去京城。” 程岁杞一直担心自己做了错事。 可放任程岁杪的朋友不管任他们无处避雨,自己也找不到弟弟,怎么想都不合适。 现在他确实放松了许多。 “还好他跟隋小将军也认识,这就少了许多麻烦。” 隋雾一行人的目的地也是京城,要不要同行,就是他们的事了,跟自己无关。 程岁杪的状态则是和程岁杞呈现出来的截然不同。 “岁杪,你怎么了?” 程岁杞关切地看着他。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程岁杪抿唇,努力稳住自己的表情,对哥哥轻轻摇头。 挟恩图报的他 第112节 “陆公子不是我的朋友。” 程岁杪说:“我是陆府的下人,他是我的主子,现在也是。” 程岁杞的表情瞬间凝固。 “你……你说的是真的?” 程岁杪点头,把自己是如何被陆岌买到府中的随便编了个简单版本的故事告诉了程岁杞。 看得出来程岁杞很难接受。 程岁杪只在心中感慨,自己这个傻哥哥啊。 以陆岌的气度非凡,说他们是朋友关系,程岁杞居然真的信了。 “陆公子是为了留住我的颜面,所以才没有直接告诉你。” “这我懂……” 程岁杞泄了气一般垂着脑袋。 “想想也是,明明知道你已把自己卖出去为奴,又怎么会这么容易恢复自由身。我看隋小将军与你那样要好,就想当然地以为是他帮你解决了麻烦。先前不敢问你,是怕勾起你的伤心事,又觉得这件事既然已经过去了就没有再提起来的必要。” 程岁杞长长的叹了口气,拍了下自己的脑袋。 “是哥哥没用。” “这跟你无关。” 程岁杪安慰他。 “哥,我在陆府的生活并非是你想象中的那么凄苦。陆家在芸城是高门大院,陆岌……陆六少爷……人不错,你也看到了,他完全可以直接跟你说实话,但没有。他对我很好。” 程岁杞看起来被安慰到了一点点,但还是难过。 “岁杪,要赎身出来,需要很多钱吗?能不能……能不能跟他们打个商量,再不然,去跟隋小将军……” “不行。” 程岁杪听到大哥把注意打到了隋雾身上,脑中立刻响起警铃。 “哥,不是钱的事。” 程岁杪很快想好了说辞:“你看,如今天下大乱,处处难民成灾。只因我担心你们,六少爷就体谅我的苦心放了我出来找你们。我也不能只享受他给我的好处,这个时候反而背弃他,对吗?” 程岁杞被说动了。 “这样说来……这位陆六少爷,人品出众,确实没什么可挑剔的。” 程岁杪点头:“如今我找到你们,知道你们没事,我就放心了,主人在身边,我不能不管不顾……” 话没说完,但程岁杞哪里还听不明白。 程岁杞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也知道做人最基本的道理是要知恩图报。 但想到自己的亲弟弟从良民沦落到了贱籍,就算主子再好说话再尊贵,他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程岁杞原本想着,等他们到某个地方稳定了,一家人住在一起做个什么小生意。 和和美美地过日子,穷一点儿也没关系。 程岁杞不知道陆家是个什么样的高门大户,这件事情里,他心里总是膈应,放不下。 再怎么说都是一家人,程岁杞如今在想些什么,程岁杪心里门儿清。 他只能尽可能地给哥哥说好话宽慰他。 但另一方面,程岁杪也担心陆岌那边等得不耐烦,只能对哥哥好言相劝,把话说足了,然后留下他自己一个人消化。 紧赶慢赶,赶到陆岌身边的时候还是晚了。 陆岌和身边的人已经提前挑好了暂住的地方。 见程岁杪过来,陆岌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戴着面具的连却不动声色地悄然退下。 屋子里顿时只留下了他们两个人。 程岁杪发觉自己劝哥哥劝得口干舌燥。 再见到陆岌,心里的紧张感已经较之前削弱了很多。 程岁杪东张西望了一阵。 发现这屋子虽然简陋,但墙壁大多完好。 而原有的厚厚的灰尘在他到来之前已经被连却统统打扫干净。 那自己应该做什么呢? 这地方可没条件让陆岌沐浴,也找不出干净的被褥供他入眠。 程岁杪只好安安静静站到陆岌身边,等待着他的惩罚或者吩咐。 他不出声,陆岌也不出声。 若是现在有人在外面听墙角,必然会认为这间房中空无一人。 “你是将狮鸾提前吞下,解了砒霜之毒?” 程岁杪没想到陆岌问他的第一个问题,会是这个。 他点点头:“是。” “府中书籍并无对此的记载,你是从哪里看来的?” 这是要先盘问,再惩戒吗? 程岁杪还是有些惊讶的,毕竟他已经离开那么久了,这些小事,陆岌要么不应该在意,要么应该早就想清楚查清楚了才对。 莫不是想知道事实是否和自己的猜想一致? “是……府外进来的话本。” “是林澍?” “……是。” 陆岌道:“那些东西我看过。” 言下之意是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 程岁杪咽了咽口水,主动坦白道:“在我还能出府的时候,隋雾跟林澍通信,赠了我一小瓶难得的药水,给林澍了一方砚台,二者实为一体。林澍将话本中有用的字圈出来,旁人看不出,我沾上药水,就知道他想告诉我些什么。” 话毕,陆岌并没有立刻出声。 程岁杪看着他坐着的影子…… 发觉自己这么想从这个人身边逃开,但重新被他抓住,竟然似乎也没有多害怕。 “好啊……好得很。” 陆岌似乎气急了,反而笑了。 -------------------- 第106章 承诺 程岁杪不敢出声,从被陆岌买回去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命就不再属于自己了。 他一直都明白。 “岁杪,我不是没有疑心过。” 程岁杪眼皮一跳,微微颔首。 道了声“我知道。” 陆岌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 “我此生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但我知道这件事没有把握,却依然做了。” 程岁杪低着头,喉头微动。 “可你还是让我失望了。” 程岁杪闭了闭眼睛,不去看陆岌的眼睛,直接双膝跪地,做出磕头谢罪的样子。 额头抵在冰凉的地面上,心也一寸寸冷了下去。 陆岌并没有让他起来。 “你进了安苑以后,也跪过我几次,今日又跪……” 程岁杪没有说话,在心里答了声“是”。 那几次他大多数时间都是故意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让陆岌可怜,还以为陆岌也很吃那一套,每一次都很快就让他起来了。 回头想想他们二人之间的你来我往,还真不知道是谁略胜一筹。 “岁杪,对我,你是真有愧意吗?” 程岁杪终于抬头看向陆岌,烛火摇曳,闪闪烁烁,他看不清陆岌的眼睛。 “……” “不要再骗我。” 陆岌声音微沉:“我不想再听到你对我说的那些谎话。” 程岁杪刚准备开口,陆岌抢在他之前开口,让原本想说好话的程岁杪立刻变得闭口不言。 他思忖片刻,决定如陆岌所言,对他说实话。 “有愧意。” 程岁杪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轻声开口。 “但我也很想问你一句,你对我有愧意吗?” 陆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程岁杪毫不退让。 挟恩图报的他 第113节 “我早就已经知道了。原先要救我的人是林澍和隋雾,你因为和隋雾的个人恩怨,想要利用我。所以抢在他之前让柳芜姐影响我,做出一个局来,让整件事看起来是我主动投奔了你,但其实,你才是造局的人,我去陆府,完全是遵循着你的计划。” “我可曾害过你?” 听到他的问题,程岁杪有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陆岌看起来就没有愧疚,同样的,他看起来对程岁杪知道这件事毫不惊讶。 程岁杪想,就算自己离开陆府之前陆岌还拿不准这些,在他毅然决然离开陆府以后,陆岌也应该已经想通了。 哑然片刻,程岁杪开口:“这是两码事。” “既然你已经完完全全忘了他是谁,原本也不认得我,那跟着谁有什么区别吗?” 陆岌似乎是真的感觉到疑惑:“我难道对你不好?而且,你受伤可不是因为我,是因为那两个蠢货在救你这件事上根本不用心。” 程岁杪:“……” 是林澍不用心。 林澍跟程岁杪就这件事道过歉,他们不是混迹里花楼的常客,不了解里面的门道。 “我知道受伤跟你无关,但……” 程岁杪轻叹一声:“……你这是强词夺理。” 如果没有陆岌横插一脚,让整件事变得离谱又复杂,程岁杪应该会被隋雾和林澍成功接走。 他不用做谁的小厮随从,有绝对的自由。 如果没有陆岌的刻意引导,程岁杪应该可以很快找到同样一直在找他的哥哥和弟妹,一家人过的就算再贫苦也好,总好过现在他这样提心吊胆。 总是担心陆岌惹来杀身之祸,自己也会被诛九族,连累哥哥和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的弟弟妹妹。 “你是在怪我做局将你带到自己身边,还是在怪我扰了你和隋雾相识相认,耽误了你们两个叙旧?” 程岁杪:“……” 他都快被气笑了。 这么多事,这么长的时间,绕来绕去,绕去绕来,陆岌的关注点还在隋雾身上。 “你笑什么?” 程岁杪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可以对陆岌这个喜怒无常的家伙无礼。 他把心里的怨气和戾气统统压下,看着陆岌轻声开口。 “如果是隋雾最开始救了我,至少我不会担心被这个新帝下毒,被那个新帝杀头。” 程岁杪对陆岌当然是有怨气的。 但在得知他只是看起来不谙世事实际上心思深沉以后,程岁杪心里的惊讶远远大于失望或者遗憾。 能不能被隋雾救走,能不能早早和隋雾相识,程岁杪根本不关心。 他怨的是陆岌将他们一家置于这么危险的境地。 稍有不慎,满门抄斩,诛九族。 他死不足惜,说不定命里早该被打死在里花楼。 可他的家人何其无辜? 没想到听到他这样说,陆岌的神色反而变得好看了一些。 长久的安静,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陆岌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程岁杪心里顿时不平衡了,自己淋了雨,衣服还没换,担心哥哥,又被陆岌吓到,还在这儿站了这么久…… 程岁杪到另外一边自顾自坐下。 陆岌眼皮抬了抬,目光悠悠落向他。 “好。” 程岁杪也看向他。 听陆岌道:“过往种种我全都不计较,你假死诓骗我,无非是想见到你的家人,如今也见到了,可否重新回到我身边?” 程岁杪狐疑地看着他。 不敢相信陆岌这么轻易就放过了自己。 陆岌只是看起来大方善良,实际上睚眦必报,程岁杪心里清楚得很。 所以他这句话里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你……是在征询我的意见?” 陆岌唇角有一个轻盈的弧度,但转瞬即逝,程岁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我也可以把你绑在自己身边,也可以杀了你,用你的人皮制成傀儡带在身边,但……那样就没意思了。” 程岁杪一阵胆寒…… 直觉告诉他,陆岌不是在说狠话,他真的做得出来。 “你骗了我,是你不对,但我对你,也有过错,我们今日相逢,把一切说开,既往不咎,你看如何?” 程岁杪并不言语。 许多问题在他脑子里提溜着转来转去。 他咽了咽口水,问陆岌:“如今我什么都知道了,隋雾也知晓了一切,无论你的计划里,我还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我都已经没了用处,你为什么还要执著地将我留在身边?” 陆岌嗤了一声:“你不想跟我在一起,无非是不想连累家人,不想白白送死不是吗?” 他说:“我向你承诺,你不会死,不会受无妄之灾,我会保全你的性命,你家人的性命,跟着我,我保证你一点儿伤都不会受。” 程岁杪还在迟疑。 陆岌却像是等不及了似的。 每个字里都透着不耐:“你跟隋雾说我对你有情,是真的,你说你对我同样也有情,所以我不会伤害你,怎么,跟他说就可以,面对我的时候,就一点儿都不愿意信任我?” 程岁杪愣住了。 他很惊讶。 “你会唇语???” 陆岌嗤笑一声:“我会的东西还很多。” 程岁杪脸有点儿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淋了雨,受了风寒。 “不行……” 赶在陆岌瞳孔放大大发雷霆之前,程岁杪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我不能因为对你的信任,把家人的性命也系在你身上。” 程岁杪咬了下嘴唇:“我自己也就算了,他们已经受了那么多苦,若你所谋之事落败,那就是祸及全家的死罪,你不顾自己的家人我管不了,但我的家人实在是无妄之灾。” 最情真意切的时候,程岁杪主动握住了陆岌的手:“你也看到了,我的弟弟妹妹还那么小,你就行行好,放过他们吧,可以吗?” 陆岌沉默着看着他。 程岁杪在这片沉默中逐渐没了生机一样,眸子变得灰败。 “……” 没想到刚要抽回手的时候,被陆岌反手抓住。 “我对你总是没了底线的妥协。” 程岁杪失语,在他看来,自己的每一个要求,恳求陆岌无一例外全都不同意,他妥协什么了? “我知道了,无论我说过多少遍不会让你受伤不会让你死的话,你都不会相信,那么我对你家人的承诺在你看来也是一文不值吧?无妨,我可以将我会继承的陆家的一半的送给你大哥,另一半,送给你。” 程岁杪瞪大眼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猛地抽回手:“你在说什么?!”程岁杪突然生气极了:“你是想以金钱诱惑我和大哥?!你当我们是什么人?” 比起怒火中烧的程岁杪,陆岌看起来就冷静多了。 “这不是在诱惑你,而是在表现我的诚意,既然待在我身边你总是不安,我想,什么都不如银钱让人安心。若我说我所做之事有十成十的把握,必不会败,你又不肯信。既如此,那就‘承你吉言’,若我死了你须得陪我赴死,而你的家人,我保证他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不仅他们,他们的后代旁支都可长命百岁。” 陆岌问:“岁杪,这样的话,你能满意吗?可以放心了吧?” 程岁杪目瞪口呆。 遇到陆岌时他还以为小命休矣,谁能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里,这人还管了他家人的后代旁支,要保他们长命百岁。 “但有一点,你若再离开我,我会亲自了结他们。” -------------------- 第107章 孩子 天色将亮未亮之际,陆岌和隋雾两人谁都没睡。 见了一面,在房中说话。 没让程岁杪听。 程岁杪也不是很想听,只是有些好奇他们会不会提到自己。 虽然自己的话似乎让隋雾无法接受,但按照隋雾本身的性格,他估计无论如何都会帮他争取一下自由吧。 不过这个方向想多了就有点儿自作多情的嫌疑了,陆岌和隋雾在一起说话,大概率聊的都是大事。 程岁杪在等待间隙中百无聊赖的时候遇到了连只。 连只悄悄问他:“你跟那位陆六公子很熟吗?我们小将军似乎很不喜欢他。” 程岁杪疑惑了一瞬,想到连只这话或许是提醒。 提醒程岁杪若是不想跟隋雾闹矛盾,最好还是不要接触他不喜欢的人。 “是很熟。” 程岁杪并不隐瞒连只,他也不打算隐瞒任何人,自己既然已经告诉大哥,陆岌的身份明晃晃摆在那儿,自己怎么可能真的是他的朋友,是仆从倒合理得多。 挟恩图报的他 第114节 “我从前在陆府当差,六少爷是我的主子,我身陷囹圄,是他救了我的性命。” 连只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啊???”他默了默,想到程岁杪用的是“从前”二字,立刻问他:“那你现在可恢复自由身了吗?” 程岁杪摇头:“我的籍契还在六少爷那儿。” 连只眉头紧皱。 程岁杪看透了他在想什么。 连只必然是想到了自己。 他虽不如应墨那般有本事深受隋雾器重,但连只能在隋雾面前留名,也是有头衔的。 虽说隋雾眼下是愿意把什么事都交给应墨去做,但有朝一日连只有了成长的机会,有了军功,与今日必然大不相同。 程岁杪想,自己的仆从身份在连只看来,或许是十分不入流的。 “你可以跟我们小将军说一说,我看他对你很好,若是他愿意帮忙,帮你要回籍契脱了贱籍也未尝不可。” 程岁杪轻轻摇头,“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他对连只笑了笑:“六少爷救了我的命,帮过我许多,我得知恩图报才行。” “是这样啊……” 连只看起来明白了程岁杪的意思,但还是忍不住为他感到惋惜。 “你看起来不像随从,倒像位知书识礼的公子,真是可惜……” 程岁杪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若连只看到的是去年还未遇到陆岌的他,是万万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的。 他现在整个人在别人看来是如何得体如何有气质,都是陆岌的功劳。 程岁杪。 他扪心自问。 你怎么可能完全离开陆岌呢?你已经被他改变了那么多。 连只看出了程岁杪的心不在焉,与他简单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程岁杪看着连只远去的背影独自发呆。 拐弯的时候,他瞥到了从暗处出来的一道影子,轻盈地跟在连只身后,而走在前面的连只对此浑然不觉。 隋雾出来的时候,看到站在门外不远处的程岁杪并没有视而不见,连眼神闪躲都不曾有。 程岁杪心说这小子确实有了长进。 他还以为隋雾会装作没看到他。 “等雨停了以后,陆岌会跟我们一起上路,他说……你要跟着他?” 程岁杪看向隋雾,发觉隋雾其实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淡然。 “是。” 程岁杪微微颔首:“无论如何,作为陆家的下人,我是逃出来的,知道我大哥他们平安无事,我的心愿已经了了,是该跟着他。” 隋雾张了张嘴,似乎是在真正开口前把原先想说的话换了一下,再开口时,表情和语气都比他不说话犹豫的时候要自如些。 “你哥哥他们,你放心,就算陆岌不能护他们周全,我也不会让他们有事的。” 程岁杪想了想,开口问隋雾:“那么以你的经验,以你对时局的掌握程度来看,他们是跟着我比较好,还是离开我比较好?” 如果京城比其他地方更乱更可怕,那么是不是提前帮他们找个避难之处比较好呢? 隋雾看透了程岁杪的想法,思索片刻,对他轻轻摇头:“岁杪,如果京城乱了,所有人都顾不上其他地方。”他循循善诱:“这不是一件好事。” 程岁杪面上云淡风轻地对隋雾轻轻点头,实则心急如焚。 陆岌的计划还没有结束,现在的平静只是虚幻。 等他们抵达京城,又会迎来一番新天地,而搅弄风云的人,就是他那位又难缠又固执的主子。 “跟他聊了些什么?” 程岁杪进屋就听到了陆岌这样问自己。 “请求他庇佑你的家人?因为旁边有我这样的人时时刻刻虎视眈眈?” 程岁杪安安静静地看了陆岌一会儿,陆岌对他笑了笑。 “开个玩笑而已。” 程岁杪收回目光坐在陆岌身边,轻声问他:“你知道现在的新帝不可能是位好皇帝对吗?” 陆岌注视着程岁杪,并不回答。 “我……听说了这座寺庙以前的一些故事,听起来,当今权倾朝野的太后娘娘也不是个好的上位者,这你也知道吧?” 陆岌眨了下眼睛,唇角似乎有笑意,但看起来有些残忍:“我知道。” 程岁杪愈发紧张难过起来。 唇亡齿寒。 在遇到陆岌以前,他从来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能和天下黎民的命运离得如此之近。 “你既然都知道,又为什么……”允许这一切发生? 陆岌不答反问:“你觉得我是为什么?” 程岁杪在门外的时候想了很久,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但他宁愿那只是个猜测,不是事实。 “你痛恨的不仅仅是陆家,还有其他人,是吗?你想解决的不只是陆家,看着其他无辜的人痛苦,流离失所,你会觉得快乐吗?” 面对程岁杪对自己的指控,陆岌并不生气。 他压下漆黑的睫毛,半遮住了颜色略浅的瞳孔:“你在我身边,我会觉得快乐。” 程岁杪放在身侧的手指在他发问之前紧紧攥了拳,听到陆岌这样迂回的对答方式,手指反而放松下来。 还好,在陆岌的计划里,至少不是让黎民百姓无辜受罪,为陆家陪葬。 程岁杪告诉自己……不,准确来说是催眠自己,陆岌没有这样的想法,他有过这样的质问,那么陆岌或许会……规避这样的结果。 大雨浇灌了一夜,没几个大人能睡好的,细数下来,只有两个孩子睡得很不错。 前行的马车从一辆变成了三辆。 程家三兄妹一辆,陆岌和伺候他的程岁杪一辆,还有一辆也是陆岌准备的,有位乳娘带着小丫鬟花灵,在照顾一个襁褓中的婴孩,戴着面具的男人跟她们在一起。 花灵见到程岁杪的时候激动得哭了。 但得知他身边有家人以后,只能强压自己内心激动的情感,不敢在他的家人面前提起他死过一次的事。 程岁杪给这聪明的小姑娘使眼色,还以为会穿帮,想到了弥补的说辞,没想到花灵脑筋灵光,反应很快,程岁杞和一双弟妹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来。 程岁杪更好奇另一件事。 “这是谁的孩子?” 小小一团,乖巧得很,任你身边多少人,我睡我的觉。 程岁杪看向陆岌,心说这不会是陆岌的孩子吧? 否则他为什么会把这孩子带在身边? 可是不是都说怀胎十月怀胎十月的么?自己离开陆府都还没有十个月呢,这孩子是陆岌跟谁生的? 莫不是他还在陆府的时候,跟陆岌开始闹矛盾的时候,陆岌就已经偷偷和其他人怀了孩子?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陆岌看程岁杪的表情越来越不对劲,自然猜到了他的想法。 程岁杪回神,有一丝惊讶。 他留意到自己有这样那样的想法以后,心里居然有一点点酸涩吃味的感觉。 不知不觉中,他其实真的如自己对外说的那样,很在乎陆岌了吗? “所以这到底是谁的孩子?” “我三哥的。” 程岁杪想了一下,他对女子怀孕虽然不是一无所知,但也不是无所不知。 陆崇的孩子? 已经生了? 怎么会被陆岌带在身边? 陆岌看起来并不喜欢那个孩子,离得远远的。 程岁杪比他还离得近一些。 “走吧。”陆岌不再看那孩子,催促程岁杪跟自己上马车。 陆岌的样子看起来显然是不想多谈论那个孩子,但程岁杪真的很好奇。 等到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程岁杪思前想后还是问出了口。 “三少爷的孩子怎么会跟着你到处跑?” 莫不是陆家的人已经出了什么意外? 要不然程岁杪实在想不到,若这孩子的父母健在,怎么会这么小就跟着六叔风餐露宿在外面吃苦。 陆岌闭目假寐,似乎不打算跟程岁杪说这件事,而且已经打定了主意。 程岁杪一步步靠近陆岌,最终坐在他身边。 他知道陆岌没有睡着。 “不会是三少爷出了什么意外吧?” 陆岌的眼睛微微睁开,透着危险的试探。 “你是说我弑兄?” 程岁杪心说,我看你都敢弑父,弑兄算个什么事? 挟恩图报的他 第115节 -------------------- 第108章 小鬼 “怎么会……” 程岁杪当然不敢把心里话当着陆岌的面说出来,打着哈哈含糊回应。 陆岌瞥他一眼又重新闭上眼睛:“左右你并不关心我,想必也没有多么关心陆家那些人,不用故意做出这幅好心肠的样子来给我看。” 程岁杪:“……” 陆岌见程岁杪不说话,自己也就再也不说话了。 马车内的气氛实在太差,陆岌有点儿想去和弟妹们同乘一辆马车,但知道陆岌一定不会同意。 中途停下来暂时修整之时,弟弟妹妹来找程岁杪,看到了面无表情依然在假寐的陆岌。 陆岌以前对陌生人并不是这样的,现在是没了假装的意义,所以决定再也不装了吗? 程岁杪担心弟弟妹妹童言无忌说了什么话惹得陆岌不高兴,想跟他们去别处。 妹妹程芸枫突然小小声地“呀”了一声,只见她看着陆岌的方向,奶声奶气地询问:“哥哥睡醒了吗?” 程岁杪头皮麻了一下。 转过头去,看到陆岌确实醒了,还好,看起来不像是发怒的前兆。 听到他“嗯”了一声,程岁桐问:“是我们把你吵醒了吗?” 陆岌身体坐得直了些,轻声回答:“不是。” 这个时候醒来也好,程岁杪适时开口:“队伍正停下来休整呢,少爷要下去看看吗?” 陆岌含笑的目光投向程岁杪,哪怕是在年纪尚小的弟弟妹妹面前,程岁杪也会对他恭恭敬敬的。 但实际上,他们两个心里都很清楚,程岁杪的恭敬是演出来的。 是给别人看的。 “不想去,累了。” 程芸枫看起来对陆岌很感兴趣,几乎凑到了陆岌身边。 “哥哥一直在坐马车怎么会累?我大哥说,骑马的人才累呢。” “小妹,过来,别打扰到——” “无碍。” 陆岌干脆把程芸枫捞到身边:“你大哥说的没错,只不过哥哥身体不好。” 他目光悠悠瞥了一眼程岁杪,继续开口:“你三哥哥最清楚了。” 程岁桐对这个队伍里新加入的人也很好奇,只不过看起来妹妹程芸枫好奇陆岌这个人,而程岁桐更好奇陆岌和程岁杪之间的事。 “是你救了我三哥哥吗?” 程岁杪已经想独自离开,把这点儿场地留给这两个小家伙和陆岌了。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程岁桐一发问就锲而不舍。 “你三哥哥恐怕并不想被我救下,他很希望救他的人是别的人呢。” 程岁桐睁着大眼睛望向自己的三哥哥,天真地开口问:“三哥你想被谁救下啊?” 程岁杪:“……” “没有……” 程岁杪头都大了,他担心童言无忌的两个孩子回到大哥身边的时候会无意中传达了什么信息,让大哥生疑。 他当时如何脱困,怎么脱困,在哪里脱困的,方方面对好几个人来说都是雷区。 “别听这个哥哥瞎说,他逗你们呢。” 程芸枫眼也不眨地看着陆岌,“哥哥你跟我三哥哥长的一样好看呢。” 陆岌看着她“哦”了一声,问她:“那你觉得我跟你们三哥哥站在一起配不配?” “陆岌……” 陆岌根本不理会程岁杪。 程芸枫看强度还在思考,而程岁桐已经思考完毕了。 “爹爹说,他和娘亲那样的才叫做相配,你和我三哥哥在一起叫……旗鼓相当?对!旗鼓相当!” 程岁杪一边在心里念叨着大哥怎么还不来把两个孩子带走,一边思考这如何能把两个孩子平安送下马车。 “那也还算是挺配的吧?” 陆岌跟孩子一样执著于这一点。 程芸枫懵懵懂懂点头,陆岌笑了。 看向程岁杪,问他:“你小时候像他们两个谁多一些?” “……我不知道,如果我爹娘还在世的话我还能帮你问问,小时候的事,我记得的不多。” “哦……” 陆岌似乎意有所指一样拖长了音:“也是,连儿时遇到的人都忘得一干二净,不足为奇。” 程岁杪:“……” 陆岌现在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在跟他抬杠。 简直是小孩儿脾气。 “我大哥说的,三哥哥小时候可调皮了,天天不着家不知道在忙什么。” 小姑娘说着说着,难过起来,“大哥还说,现在就算想回家了,也回不去了,爹娘不在,回去也没什么意义……” 程岁桐叫了程芸枫一声,“大哥不让我们在三哥哥面前说这些话的,你忘了吗?” 程岁杪轻轻叹了口气,陆岌沉默着。 程芸枫小心地瞧了程岁杪一眼,程岁杪对她笑笑,小姑娘转头又对陆岌开问。 “哥哥,你的爹娘还在吗?” 陆岌轻轻摸了下程芸枫的头,“哥哥的爹娘也不在了。” 程岁杪小小惊讶了一下。 陆予棋不在了?什么时候的事?不会是陆岌亲手做的吧? 不对…… 会不会是,人还在,但陆岌宁愿当他已经不在了呢? 这也不是全无可能。 “那你跟我们一样可怜。” 程芸枫可怜巴巴地看着陆岌。 程岁杪无语凝噎了一瞬,说到父母,又想到了跟他爹那件事相关的那些人死于非命的事实。 他忍不住去看云淡风轻的陆岌。 那件事就是他做的吧? 程岁杪想到自己和陆岌见面以后,还没有跟他说过谢谢呢。 “可怜的人,要挤在一起相依为命,就像我跟你三哥哥一样。” 程岁杪:“……” 他这心情真是忽上忽下没个定数。 “可是哥哥你的大宅子呢?” 陆岌罕见地愣了一下,问她:“什么?” 程岁桐帮忙补充解释道:“三哥哥说他之前在一个大宅子里做工,你是三哥哥的雇主,你没有大宅子吗?” 陆岌笑了:“是,那就是我家。” 程芸枫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程岁杪,程岁杪已经想到她想说什么了。 “小妹,不得无礼。” 程芸枫扁了扁嘴,陆岌嗔了他一眼:“童言无忌,想说什么就说了,我难道还会跟孩子计较?” “……” 程岁杪腹诽,那谁知道…… 陆岌看着程芸枫,轻声询问:“你想说什么?说吧,不用顾忌你三哥哥,有我在,他不敢把你怎么样。” “哥哥,我们能去看看你家的大宅子吗?” 陆岌了然地笑了:“当然可以,但是有一个要求。” “什么?” 程岁杪跟小姑娘同步看着陆岌,他也很好奇他会对孩子提什么要求。 陆岌说得头头是道:“你想去我家参观,我同意了,这就算是做好了约定,不能反悔。不过我家不能随便让人进,我答应你,是因为你三哥哥,你们得由他带着去,如果他不去,那你们也不能去了。” …… 程岁杪觉得自己就多余听这么一耳朵。 毫无营养。 “我三哥哥在你家做工,他怎么会不去呢?” “那可说不好,万一你三哥哥看上了别人家的大宅子,不回去了,我也管不住他。” 挟恩图报的他 第116节 程岁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低声嘟囔:“可真能胡说八道……” 他似乎听到了陆岌小声的笑。 “不是的。” 程岁桐也聊起劲儿了:“我三哥哥是犯了错才不敢回去的,你误会他了。” 程岁杪咬牙切齿道:“……程岁桐,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程岁桐一下被叫了名字,疑惑地看向三哥哥。 “……本来就是嘛,是你上次自己说的。” 程岁杪无语了。 他看向陆岌,觉得陆岌不至于把这孩子话当真吧? “是吗?”陆岌饶有趣味地笑着,问两个孩子:“他什么时候说的?” 程芸枫和程岁桐可逮住了讲故事的机会,绘声绘色地跟陆岌分享那天他们的对话。 但是孩子的记忆不可信,添油加醋了不少。 把程岁杪偶尔的心虚描绘成了悔恨不已后悔莫及,程岁杪都不稀得听。 “我们还以为是三哥哥犯了错被你赶出去的呢,现在知道了,原来不是被你赶出来的,而是他自己知道自己犯了错,所以不敢回去!” 那笃定的样子,就像是衙役当差准确无误地抓到了在逃嫌犯顺便推理出了全套作案过程的样子。 程岁杪想,他这个幼弟长大不在衙门谋份差事可真是屈才了。 “哥哥你放心,我们已经跟三哥哥说过了,犯了错,道歉改正就好了啊,我三哥哥人不坏,他也长记性,哥哥你就原谅他吧。” 程芸枫一边说着,一边还摇着陆岌的手臂。 坐在一边如坐针毡的程岁杪脸都绿了。 陆岌倒是笑意盈盈的,故作姿态叹了口气。 “我倒不指望他道歉,只要改正以后不再犯就好了。” 说这话的时候,陆岌有意无意地看向程岁杪,程岁杪则假装不去看他。 他们两个人之间,再怎么说都有了隔阂,别别扭扭的。 “三哥哥以后肯定不会再犯了!” 程岁杪终于忍无可忍,点了两个小鬼的名字。 “你们两个过来多久了?不怕大哥担心吗?一会儿大家都要走了,你们在这儿打扰陆岌哥哥休息,知道吗?去找大哥去。” 两个小孩子悻悻地被程岁杪赶下马车。 -------------------- 第109章 自愿 拜他的弟弟妹妹所赐,程岁杪都觉得自己不敢去看陆岌的眼色。 但转念一想,是弟弟妹妹丢人,何况童言无忌,怎么也算不到他的头上来吧? 没想到陆岌含笑睨他:“知错就改?” 程岁杪:“……” “哄孩子的话,你也信。” “哦?是吗?”陆岌看起来心情比之前好了不少。 “嗯。” 程岁杪点头,陆岌也不恼。 “可是我说的话可不是哄孩子的话。” 程岁杪微愣,陆岌说了什么话? ——“我倒不指望他道歉,只要改正以后不再犯就好了。” 是这句吗? 程岁杪观察了一下陆岌的神情。 嗯。 是这句。 他嘴硬开口:“犯错的又不只有我一个……” 程岁杪承认自己假死离开陆岌是不对的,但陆岌一开始接近自己都是有利可图,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我跟你道歉。” 陆岌突然坐直了身子,看起来郑重其事的,把程岁杪险些吓了一跳。 “……” 程岁杪咽了下口水,问他:“道的哪门子歉?” “为所有我对不起你的事道歉。” 陆岌道:“如果你觉得我做错了事,那我就是做错了。” 程岁杪不忿道:“什么叫我觉得?那明明就是——” “明明就是我做错了,我知道。” 陆岌轻声叹息:“一开始我接近你确实有目的,对你好也是假的,但我们已经一起走了这么久,我对你的心意如今是真是假你还分辨不出来吗?” 程岁杪无言以对。 情感上他觉得陆岌是真心的,但理智仍然在告诫他,这是陆岌一贯的拿手好戏。 上位者的示弱。 光是听着就觉得难能可贵,不是吗? “要我怎样做你才能信我?” 陆岌看出了程岁杪不信任自己。 程岁杪微微蹙眉,陆岌这急着需要得到他信任的样子……更像是有所图谋了。 他又在算计什么了吗? 程岁杪是在见识过人间疾苦以后才开始活得小心翼翼的。 在陆岌身边,窜了个儿,长了肉,学了不少东西,但实际上从来不敢放松战战兢兢的心,哪怕在最安逸最一无所知的那段时间也是一样。 现在插手朝堂的陆岌,对程岁杪来说太危险了。 最最危险的是,他根本不知道陆岌想做什么。 程岁杪问陆岌:“你是真的喜欢我?不是因为隋雾记挂着我对他有恩?也不是因为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东西?更不是因为记恨着我从你身边逃走,所以怀恨在心想要换种示弱的方式然后等待机会报复我?” 陆岌失笑,摇头。 看着程岁杪:“我是真的喜欢你,不是因为其他任何莫须有的东西。” 程岁杪神色凝重,低头思考了一会儿,抬头看向陆岌:“那你能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吗?” 陆岌的眼神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程岁杪的心凉了半截。 他就知道,陆岌不可能无缘无故喜欢自己,他还是有所图谋。 陆岌似乎在认真思考能不能告诉程岁杪。 但程岁杪并不抱有多么大的希望。 或许陆岌会随便想个借口搪塞过去? 再不然…… 看他这次想从自己身上得到的是什么了。 如果是很重要的东西,会不会胡说八道一通呢? 连只专门过来跟程岁杪说他们可以继续往前走了。 程岁杪点点头,连只又去叫了车夫过来给他们驾车,然后骑马跑向后面的马车。 三辆马车走在最前面,和隋雾的人还隔着一段距离。 车夫就位后,没多久,马车重新动了起来。 “你知道我们借宿的那个寺庙原本叫什么吗?” 程岁杪撩起帘子看后面的情况,突然听到陆岌开口说话,放下帘子回头看他。 “……静禅寺?” 陆岌微微讶异:“你知道?” 程岁杪点头:“隋雾跟我说的。” 他把隋雾跟他说的故事,原封不动地给陆岌讲了一遍。 陆岌恍然:“难怪你知道当今的太后……” 程岁杪瞪大了眼睛捂住了陆岌的嘴:“小点儿声。” 结果正好对上陆岌含笑的眼睛。 程岁杪刚才讲故事的时候,每每说到重点都会压低声音,但陆岌却没有。 要知道这马车上不止他们两个人,还有驾车的车夫呢。 “无碍。” 陆岌拿下程岁杪的手,顺势握在手里。 挟恩图报的他 第117节 程岁杪挣了两下,没有挣脱开。 只好放弃。 他想,既然陆岌不惧怕车夫听到不该听到的话,那么或许是他信任的人? 程岁杪也就不担心了。 他想趁陆岌不注意的时候把手抽出来,失败了。 程岁杪再度放弃。 他百无聊赖一般开口问:“静禅寺怎么了?” 陆岌握着他的手,心满意足似的看着他。 “你可知道我娘叫什么名字?” 陆岌的娘? 程岁杪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想起来。 在陆府的时候,这些夫人小姐的名字不是他们这样的下人应该留意知道的。 更别说陆岌的娘亲早就不在了,每每被提起之时大多都是会被说成是“以前的大夫人”,实际上秦婧北现在也只是个二夫人,但府里大多数的人都已经把她当成是当家主母了。 “……” 程岁杪想了半天,没有头绪。 他向陆岌示弱:“能给个提示吗?” 陆岌看起来这会儿心情不错,人也慷慨。 “若往上仔仔细细盘算起来,我和林澍还算是个远房亲戚呢。” 林澍? 程岁杪眉头微蹙,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想起来了! 姓林! 林…… 他努力回想…… 林……禅静? 程岁杪脑中突然碰出这两个字来。 他身躯一震,不知道是自己记错了陆岌娘亲的名字,还是脑子里一直记着静禅寺这三个字才自己下意识胡诌的。 陆岌看着他的表情明白过来:“想起来了?” 程岁杪看到陆岌对一切了然的眼神,又忽然觉得自己或许没有错。 没有记错,也没有想错。 “林……禅静?” “是。” 陆岌大大方方承认了,还顺手捏了一下程岁杪的脸颊。 “我以为你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呢。” 陆岌说:“印象里,我很少跟你提到她,你从别人那里知道的关于她的事,只会更少。” 程岁杪答对了,却完全笑不出来。 尤其看着陆岌这镇定自若的样子,他就更担心了。 林禅静。 静禅寺。 这会是巧合吗?这会是陆岌展开自己某个计划的原因吗? 他是不是该就此让陆岌闭嘴? 自己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比较好? 但是程岁杪真的很想知道。 尤其陆岌看起来终于愿意告诉他一些事情了。 程岁杪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每次都是被陆岌玩弄于鼓掌之间,从自己的角度看,陆岌既不在乎他的感受,背后还有一大堆秘密。 程岁杪时常想,哪怕陆岌能让他知道的多一点儿呢? 好歹能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那么不重要。 现在就是一个好机会。 “你娘和静禅寺…有什么关系?” 陆岌这会儿倒真是有问必答:“我若告诉你,当年慧贵妃私下找人修建的所有静禅寺,都跟我娘有关,你信吗?” 程岁杪脑子艰难地转了一下。 “……如果你的话有理有据……我很难不信。” 陆岌离程岁杪非常近,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离得这么近过了。 程岁杪突然想到,以前他们常常会有这样亲密无间的时刻,但后来他才知道,那些时候的陆岌其实都距离自己非常遥远。 那现在呢? 他们的接近是真的足够接近了吗? 程岁杪有点儿紧张,他似乎一抬手就能触摸到陆岌一直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了。 “我祖父陆弢,和当年未入宫的慧贵妃,原是两情相悦。” 程岁杪眼睛瞪得更大了。 “那……那不是……”秽乱后宫?! “他们曾是青梅竹马,祖父对她一见钟情,一直以为他们会结为连理,白头偕老。” 程岁杪专注地听着故事,已经完全沉浸进去了。 “那她为什么最后入了宫?”程岁杪对故事经过有自己的想法:“是被迫的吧?” “非也。” 陆岌似乎累了,把程岁杪抱在怀中,脑袋微微一偏,靠在程岁杪肩膀上,闭着眼睛轻声开口。 “祖父以为两情相悦门当户对就一定会在一起,实则不然。对那女子来说,自己的前程和感情相比,感情之事,不值一提。” “女子又不能科考……” “你说的对啊。” 陆岌轻声道:“女子又不能科考,想要搏一搏自己的前程,便只能在选夫家的时候下点儿功夫了。” 程岁杪一脸严峻,“那是她薄情寡义了?她是自愿入宫的?” “是自愿的。” 陆岌笑出了声,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一个薄情寡义,另一个却情难自抑。她的想法并非难以理解,祖父当时还是寂寂无名,嫁给前程未知的祖父,还是成为先皇的宠妃,高下立判。” 程岁杪一言难尽:“那女子入宫以后,你祖父不会还跟她纠缠不清吧?” 陆岌睁开眼慵懒地看了程岁杪一眼:“何止。” 程岁杪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们还做了什么?” -------------------- 第110章 幼猫 “不如跟我说说看,你听说的静禅寺。” 程岁杪思考片刻,把隋雾跟他说的故事简单叙述了一遍。 “我不知道有没有记错的地方……” 陆岌看起来不甚在意。 “他只知道当时的慧贵妃,如今的太后,在那件事情里几乎全身而退,并不知道最开始在民间帮她做事的人,我祖父陆弢,便是其中之一。” 程岁杪头都要炸了:“那时候你祖父还没有回乡?” “没有。” 陆岌恹恹的,把玩着程岁杪垂下的发丝。 “陆弢以为龚令慧哪怕进了宫做了皇帝的宠妃,心里想着的念着的人都是他,为了龚令慧,他乐意赔上自己的性命,也乐意赔上家里人甚至子孙后代的性命。” 程岁杪越听越不对劲,陆岌还要开口再说什么之时,他即使抬手轻轻捂住了陆岌的嘴,打断了他还没说完的话。 陆岌笑了,待程岁杪把手拿开,陆岌笑了。 “不是你好奇这些事情的吗?现在又不想听了?” 程岁杪咬了下嘴唇,“不敢听了。” 陆岌沉默看了他一会儿,程岁杪心跳如雷。 全因陆岌看他的眼神,程岁杪实在分不清陆岌是想吞他下肚,还是因为实在喜欢所以不知该如何与他亲近在为难踌躇。 “少爷,我怕的要命。” 陆岌目光在一瞬间柔和下来,大拇指的指腹在程岁杪的唇瓣游走:“我知道。” 挟恩图报的他 第118节 最后他的嘴唇代替了手指,亲亲贴上那片柔软。 浅尝辄止。 陆岌用自己的脸轻轻去蹭程岁杪的脸:“你的顾虑,担忧,你在想什么,我全都知道。” 程岁杪低着头闭口不言,陆岌还在劝他,那么还是代表陆岌不愿意放过他。 “岁杪,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乱世当道,不是你想独善其身就能轻轻松松做到的。” 程岁杪抬头去看陆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他润泽的唇瓣,脸“歘”地红了。 “你以为离开了我,离开了隋雾,你就能和你大哥,一双弟妹,找个安静的与世无争的地方去安安稳稳地过你们的小日子?不可能的。” 程岁杪一直沉默着,陆岌也不逼着他表态,而是给足了时间让他自己去思考。 “世道不公,天下不太平,走到哪里都一样。” 陆岌说:“且不说我不可能放你走,就算我放你走了,你手上没有权利,身边没有人帮忙,你如何凭借一己之力护家人周全?” 程岁杪知道他说的话句句属实,所以内心愈发激荡不安。 陆岌不是在刻意贬低他,但仍让程岁杪觉得无地自容。 然而出身是很难选择的,像陆岌这样一出生就什么都有了的人中龙凤更是少之又少,但像他这样家破人亡,走到死胡同里的人可一点儿都不少见。 “我们这样的人,光是活着就很难了,你不会懂的。” “我懂你。” 陆岌诚挚地睁着那双含情目看着程岁杪,声音很低,似乎生怕惊扰了他。 “而且我确实曾经利用过你,你知道了生我的气是应该的,但是生气还不够不是吗?既如此,岁杪,在这么艰难的时候,你为了你的家人,为了你自己,就留在我身边,好不好?用我的钱,我的权,保护你的家人,好不好?” 哄孩子一样的话语,程岁杪却听进去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也确实不得不承认,陆岌是真的很了解他。 “如果弄巧成拙,反而连累了他们……” “不会的。” 陆岌轻轻捧着程岁杪的头,两人离得很近很近,能感受到彼此的吐息。 “我知道,因为我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我说的话,你一句都不信,但我说真话的几率也有一半不是吗?若我说的是真的,可保你家人永世无忧,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吗?” 程岁杪没说话,这在陆岌看来,他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还是在迟疑。 陆岌轻轻叹息,自己似乎化身成了弱小的动物,想钻到程岁杪身体里取暖。 他抱着他的腰肢,脸颊贴上他的胸膛。 “你那样了解我,是看不出来我现在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还是因为知道我说的是真话,却不敢跟着我?” “你不可能什么都算到……” “但我可以什么都盘算好。” 陆岌声音闷闷的,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你担心他们,我哪怕死了也会护他们周全,这样还不行吗?” 程岁杪低头,攥住了陆岌试图钻进他衣服里的手,对上陆岌并不惊慌的眼神。 “好。” 程岁杪只说了一个字,就见陆岌喜笑颜开,艳丽非常。 他看起来似乎是真的欢喜。 程岁杪定了定神:“不要忘了你答应过我的话。” 陆岌点头,鼻尖蹭了下程岁杪的鼻尖:“我定会护他们周全。”他顿了顿,又道:“我也不会让你有事,这些事结束以后,我们还要长长久久地走下去。” 程岁杪不知该做什么,便什么都没有做。 可是陆岌执拗地看着他,程岁杪只好点了点头。 陆岌笑了,心满意足。 程岁杪拒绝了陆岌的进一步试探,与他刻意拉开了距离,警告他这是在马车上,后面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他们呢。 不说别的,就说外面还坐着个车夫,他也不嫌臊得慌。 陆岌一脸无所谓,说不会有人听到的。 后来停下来修整的时候程岁杪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为他们赶车的车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了一个,程岁杪叫了他一声,车夫背对着程岁杪,并没有理他。 入住驿站以后,程岁杪才知道给他们赶车的车夫是个说不了话也听不见声音的。 难怪陆岌愿意跟他说那些事……原来外面早就换了人。 程岁杪想,那证明陆岌说的话都是真的吧? 如若不然,没必要这样做。但换个思路想,陆岌并不信任手下,至少对大部分并不信任。 一路舟车劳顿,这个驿站条件不错,陆岌要沐浴,程岁杪自然只能伺候他沐浴。 打了水回房的路上遇到隋雾在跟手下说话,对方抬眼看到他,反而别开了眼。 程岁杪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隋雾眼下还看不清楚自己的心,时间久了,他自然就明白了。 陆岌邀他共浴,程岁杪大惊失色,连连拒绝。 看到陆岌的笑脸,程岁杪反应过来,生起气来。 “你耍我?” “非也。” 陆岌怡然自得的样子就像是被安抚了情绪的猫咪。 “若你同意,我会非常高兴。” 程岁杪把毛巾一下子扔进浴桶里。 “六少爷既然看起来这么精神,不如自己来吧,小的累了,先走了。” 说罢,也不管陆岌怎么叫他,径直走出屋外。 遇到了在门口立着的戴着面具的男人。 对方不像木团或者木圆与他熟络,见了面也不主动与他打招呼。 当时在陆府就是如此,他只听命于陆岌,别的人一概不理。 人人都有难办的事。 程岁杪想。 谁在这世上没有牵绊呢? 诶?等等。 陆岌这样大刀阔斧地往前走,他看起来就跟无牵无挂一样。 程岁杪撇了撇嘴角,难不成陆岌的牵绊会是自己吗?别做梦了,程岁杪,清醒一点。 他一到楼下就看到了正蹲在路边的两个孩子。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程芸枫和程岁桐身边还跟着连只,连只现在像是专职陪玩的孩子王,他们两个也很喜欢他。 听到三哥哥的声音,两个孩子同一时间抬起头来,眼睛亮了起来。 “三哥哥!快来,来看这个……” 程岁杪嘀嘀咕咕着挪步过去:“什么啊……” 连只耸了下肩,似乎颇感无奈。 “一只猫,命不久矣的猫。” 程岁杪愣了一下,走过去,果然看到一只身上脏兮兮的小猫,眼睛都还没睁开,气息微弱。 连只的判断不无道理。 “不,让三哥哥救它,它能活的,是不是,三哥哥?” 程芸枫眼泪巴巴地看着程岁杪。 程岁杪默了默。 “是这附近人家谁家的小女儿,跟你妹妹一般年纪。看到野猫生了几只小猫,就偷了一只出来,结果听她娘说太小了养不活,这只看起来尤其养不活,让她放回去,结果准备放回去的时候,发现母猫和小猫们都不见了,她担心被父母责骂,不敢带回去,就扔在这儿了。” 连只叹了口气说:“我已经看过了,跟他们两个说养不活,结果这两个孩子怎么都叫不走,刚好你来了,他们刚才还说让我去找你呢,说你一定有办法。” “……我?” 程岁杪不知道是什么给了弟弟妹妹这样的错觉,说的他神通广大,能起死回生一般。 “三哥哥……” 程岁杪走过去,蹲下身子,看着泪眼婆娑的弟弟妹妹,摸了下妹妹的脸。 “我去问问别人看看有没有办法,你们先跟连只哥哥走,别在这儿耍赖。” 两个小家伙被他好不容易劝走,程岁杪低着头看那只奄奄一息的小动物。 是太小了,眼睛都还没睁开。 弟妹们先想到的是他,他想到的是陆岌。 -------------------- 第111章 故事 “你拿回来了什么东西?” 程岁杪进屋的时候,陆岌正侧着头自己擦头发。 挟恩图报的他 第119节 看到陆岌的发稍还在滴水,程岁杪犹豫着是先放下手里的小动物去帮帮他,还是先回答他的问题。 简单思索过后,觉得还是小生命比较重要。 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陆岌说了一遍。 陆岌问他:“你一路上还想带着它不成?” 带不带的,先看看它能不能活吧。 程岁杪不明白为什么陆岌总是把事情想得那么长远。 他拿了一件自己的外衫把小猫包裹着放在桌上。 陆岌凑过来看,“啧,奄奄一息,看起来是活不了了。” 程岁杪看他装都不装了的样子,发觉自己似乎已经接受了这样冷漠无情的陆岌,心里并不生气。 虽然他还记得他伪善的样子。 “你有办法吗?” 陆岌看了程岁杪一会儿,轻叹一声,把头发放在身后。 “你去找驿站掌柜,问他有没有羊奶。” 程岁杪立刻去办,走之前看到陆岌俯下身子帮小猫检查口鼻。 虽然很怀疑他到底会不会,但……死马当活马医吧。 程岁杪想,如果陆岌能救活这样一条鲜活的小生命,也算是功德一件,哪怕他并不是自愿的。 他很幸运地要到了羊奶,回到房间时陆岌已经坐在一边,不再理会桌上的小东西。 程岁杪在陆岌的注视下一点一点给小猫喂了些羊奶,一抬头,看到陆岌的眼神,不由得一怔。 他问:“这样就行了吗?” 陆岌微微颔首:“尽人事,听天命吧。” 换言之,能不能活下来,全看它的造化。 程岁杪暗暗在心里为这可怜的小东西加油。 原本能跟着兄弟姐妹和母亲在一起,没成想遇上这么一场无妄之灾。 程岁杪不敢有大动作,摸了摸它的小脸,说:“如果你能活下来,是想留在这儿,还是想跟着我们走呢?” 陆岌对“我们”这两个字很是受用。 “它母亲必然以为它回不去了,所以带着其他孩子离开了这里,你把它留下,它也找不到自己的家人。” 程岁杪心里有小小的惊讶,“你的意思是你也觉得要带它走?” 陆岌没有回答,他说累了,困了,要先睡了。 程岁杪睡得并不好,时不时就要起来看一眼那只小猫还有没有气息。 陆岌忍无可忍主动把猫放在了床的里侧,转过了身背对着程岁杪。 “我注意着,你睡吧。” 程岁杪愣怔地看着陆岌的背影。 似乎只有伪善的面具取下,他才能看到陆岌内里真正柔软的内心。 陆岌并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程岁杪愈发确定这一点。 过了一会儿,陆岌扭头看到程岁杪睁着眼并没有睡着,一脸不悦。 “你不累啊?” 程岁杪大着胆子靠近了陆岌,低声问他:“如果我以后变得善良一点儿,你也会变得善良一点儿吗?” 陆岌睨他一眼:“你是觉得我恶毒?” 程岁杪在遇到陆岌前并不认同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一套。 但是遇到陆岌以后,还以为上天给了他重新生活的机会。 他会因为期望陆岌身体好转去帮他求平安符。 对未知产生依赖,对漫天神佛有了敬畏之心,因为担心一个那么好的人年纪轻轻就活不下去。 那成了他心里的慰藉。 虽然后来知道那一切都是假的…… 但凡是经历过,必得留下点儿什么。 程岁杪确实和遇到陆岌以前的他不大一样了。 听到陆岌的问题,程岁杪轻轻摇头。 “至少陆崇对你真的不错,他的孩子……” 陆岌面无表情,“你想说的是他的孩子,还是他本人?”他似有不耐:“我没有对陆崇做什么,他活得好好的呢。” 程岁杪眨巴着眼,“哦”了一声。 陆岌思考片刻,问他:“你不想睡吗?” 程岁杪刚要回答这就睡了,只见陆岌把那小家伙挪到了他们中间,自己往里侧挪了挪。 “你没敢听完的故事,还要不要继续听?” 程岁杪迟疑着问他:“很吓人吗?” “很吓人。” 程岁杪沉默着,那就不适合做睡前故事了。 但是看陆岌的样子,程岁杪心里清楚,这故事他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陆岌根本不是给他选择的机会。 因为他要讲。 当今太后的母亲身体不好,幼年时期便被家人送到庵里祈福休养,没想到果然有用。 后来潜移默化学了些“本事”,长大后归家,及笄后便嫁人了。 生了女儿龚令慧,便悉数将自己所学教给了她。 龚令慧年少时与陆弢便生了情愫,但她最后还是选择进了宫。 却没有放过陆弢,哪怕陆弢后来已经娶妻生子,她仍说自己是深爱着陆弢的。 陆弢被她迷得七荤八素,本来就没真正放下她,后来更是泥足深陷。 凭借自身的能力,再加上和龚令慧里应外合,陆弢入了内阁。 这期间,陆弢帮彼时是慧贵妃的龚令慧做了不少事。 后来,龚令慧在宫中一直惴惴不安,新人层出不穷,她担心自己容颜老去不在受宠,便托陆弢找到了自己娘亲当年的恩师。 恩师自然是愿意帮龚令慧的,她位高权重,别人也不敢违逆。 看出了龚令慧和陆弢的关系后,对方道出了一个极其阴损却十分有用的法子。 以命夺运。 陆弢是龚令慧手中最好用的剑,但或许有一点她没有说谎,陆弢真的是她最喜欢的人。 不能成为他的妻,是龚令慧自己的选择,但对成为他妻子的女人,龚令慧又妒又恨。 得知自己若想一直大权在握承享盛宠,须得陆弢帮忙,龚令慧是欢喜的。 她喜欢命运将他们两个紧紧绑在一起。 陆弢也是。 但得知了代价是葬送自己子孙后代的命以后,陆弢犹豫了。 以命夺运,换种说法便是用深爱之人后代的命数向老天表以诚心。 一方弱小,则一方强大。 但前者不能死了,若不然还得重来一次。 恩师告诉龚令慧和陆弢了四个字——“一脉相承”。 他们二人参了许久没弄懂,对方无奈只好讲明。 龚令慧喜欢的人是陆弢,陆弢彼时膝下育有一子陆予棋,这正合适,需要从陆予棋的嫡子入手。 但陆予棋已经娶了正妻谢柳儿,并刚刚生下长子陆岚。 陆岚入局的时机不合适,不能入局。 且,谢柳儿不能留,为了全局考虑,只能重新为陆予棋选一位妻子。 程岁杪浑身颤抖,惊愕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陆岌远比他冷静得多,轻轻抚摸他的脸:“不要怕,只当个故事来听。” 他甚至还笑得出来:“当个吓人的故事听也未尝不可。” “以前的那位夫人……” 程岁杪记得他曾经听说过寥寥几句,那位夫人和陆岌的母亲一样,是病死的。 她年纪轻轻去世以后,陆予棋才娶了陆岌的母亲林禅静和二夫人秦婧北,过了几年,又娶了裴朝颜。 程岁杪是后来听到陆崇跟陆岌说的,裴朝颜早先是他母亲,也就是林禅静的侍女。 “非是局中人,那便只能让她出局了。” 程岁杪惊得语无伦次:“是……蓄意谋害?” 陆岌笑得云淡风轻:“那时还没有我呢,我知道的并不详尽,但,大抵如此吧。” 因为陆岚已经出生,未曾入局,所以谢柳儿留不得? 可是……不对啊。 程岁杪想到陆岌跟他说的那些个前因后果,无法理解。 若说陆岚是局外人,入局之人只能是陆予棋的嫡子,那谢柳儿再生一个不就行了吗? 挟恩图报的他 第120节 为什么一定要害她性命? “因为龚令慧为了把事情做得尽善尽美,让陆弢找了各方面都合适的人选,谢柳儿嫁给陆予棋的时候,他们还什么都不知道,她并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那个恶毒的女人单是知道以前的夫人不合适,就因为这三个字,就害了她的性命?!” “据我所知,谢柳儿也知道了他们的计划,他们刚刚着手做这种事,并不是那么得心应手。” 程岁杪沉默了。 这就说得通了。 哪个母亲愿意伤害自己的孩子,为了成全别人的运道呢? 陆岌继续将这个匪夷所思的故事娓娓道来。 “高人”跟陆弢多方搜寻,找到了一个很合适的人选。 林家的大小姐,刚过了及笄,家里正在给她找婆家。 陆弢便出面,以父亲的身份关心儿子的丧妻之痛,并以幼子不能无母亲照顾说服他再娶。 陆予棋与谢柳儿只是两个家庭的水到渠成,其实感情并不多么深厚,但妻子才刚刚离世,他确实也有难过。 原想等两年再说,没想到父亲开口,便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他说,自己有一位青梅竹马,相识已久,彼此知根知底。 那女子阴差阳错未能与他结亲,又不愿做小,家里便把她许了旁人。 没想到与她结亲的公子出了意外没了条胳膊,那家嫌她不吉利,不肯让她进门。 那女子倒觉得这是好事。 但奈何这样一来,她名声差了。 那女子便是秦婧北。 -------------------- 感谢在2024-05-08 23:08:24~2024-05-09 23:31: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迷罔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共犯 在二人中间的小猫翻了一下肚皮,把陷入沉思的程岁杪吓了一跳。 陆岌正看着他,丝毫没关注那个小家伙。 程岁杪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好不容易压下心里的惊愕。 他直觉,要听到陆岌的部分,故事还要往前走一阵子。 眼下陆岌还没有出现,但以他熟悉的陆府构成以及某些事的结果来看,中间一定又发生了什么。 陆予棋钟情之人明明是秦婧北,却让她做小,而她居然也愿意了…… 秦婧北先前不是还不愿意屈居谢柳儿之下的吗? 为什么到了林禅静这儿,她就愿意了呢? 除非…… “二夫人……在进门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你祖父和慧贵妃所谋之事?” 陆岌的嘴角扯动了一下,带着嘲讽的意味。 他没有否认。 “是个意外。” 陆岌像是轻轻叹了口气,又像是没有。 对于他所讲的故事,大多数时间他都像个置身事外的存在。 陆岌无论是说起龚令慧,还是说起陆弢,陆予棋,都不像是在说着跟自己息息相关的人。 他说陆弢大概是做多了亏心事心有不忍,不知道是该让陆予棋娶哪一位进门,于是,向龚令慧寻求帮助。 龚令慧不在乎谁的孩子会被伤害成为她的祭品,问了那位高人她们之中的哪一个做出牺牲后对她的帮助更大。 没想到算出来的结果居然是不相上下。 龚令慧有意让陆予棋娶秦婧北为继室正妻,因为两情相悦,更好拿捏。 又因为年轻气盛,情到浓时,更容易孕育新生命。 龚令慧与陆弢通信商议,她认为,如果娶了林家小姐入门,陆予棋可能会因为对秦婧北感到愧疚或是下意识反抗父亲的决定,而刻意不给林禅静好脸色看。 那么他们要等一个嫡子出生,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陆弢同意了。 陆予棋得知自己能与秦婧北成亲高兴坏了。 可没想到,变故丛生。 在两家商议讨论之际,陆予棋临场反悔,转而还是回头态度强硬地昭告天下说自己要娶林家小姐为继室正妻。 但陆予棋也不愿意放弃秦婧北,他几次登门苦口婆心地劝了好久。 秦婧北的父母也一直在对她施压,没办法了,她这才点了头去做了陆予棋的妾室。 若是不嫁陆予棋,秦婧北因为这来来回回的流言蜚语,虽大抵还能成功嫁人,但嫁的人不可能会比陆予棋的条件要好。 某种程度上来说,秦婧北没有别的选择。 “你娘……从头到尾都很无辜。” 在程岁杪听来的故事里,林禅静自始至终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陆予棋为什么临门一脚的时候突然反悔? 必然是知道了自己的正室妻子和他们的孩子会遭遇什么。 正是因为他爱的人是秦婧北而非林禅静,所以他才愿意让林禅静和她的孩子受苦,而不忍让秦婧北受那样的苦楚。 丈夫真心爱的不是她,自己的儿子又因为被位高权重者“夺运”从小到大都身体虚弱。 程岁杪想,如果林禅静直到去世前都是个一无所知的人也不错。 否则这些事对她来说实在太残忍了。 “无辜?” 陆岌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 程岁杪眼皮一跳,低声问:“……难道不是吗?” 陆岌没有看着程岁杪,眼睛微微垂着,看着睡得香甜的小猫。 “如果她对此一无所知,那么被断言活不过十七的人,应该是陆岸而不是我。” 程岁杪呆了一瞬,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对啊。 嫡子。 陆岚是,陆岌是,陆岸也是。 若从时间上来算,被选中的,被献祭的那个孩子应该是陆岸而非陆岌。 “她……” 程岁杪惊得牙齿打颤:“他们……” 这群杀千刀的恶人! 他们都对陆岌做了什么?! 程岁杪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哪怕陆岌所讲的故事还没有结束,那些遗失的部分他已然能猜透七七八八。 陆岌说,林禅静嫁进陆府以后,当时早已因故被“贬”的陆弢就已经和龚令慧的人私下里前前后后开始着手忙静禅寺的事。 每多一个静禅寺的存在,便多一分催生出的那个新生命跟龚令慧最合的可能性。 不止如此,香客们进香拜佛等同于自愿入了法阵,也是对龚令慧有益的。她确实一直在后宫风生水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无人敢违逆。 秦婧北性子傲,无奈做小,进府之后就一直郁郁寡欢。 尤其陆予棋还总歇在正妻房中,显得她虽知自己和陆予棋青梅竹马,但显然林禅静才是他衷爱的心头肉。 秦婧北认为自己是被陆予棋无所不用其极的甜言蜜语骗进陆府的。 没几日她就嚷嚷着要跟陆予棋和离。 说自己哪怕再也嫁不出去也无所谓。 她就是上山当姑子去,也好过平白无故受这份屈辱。 陆予棋身上有父亲和贵妃压给他的任务,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和林禅静生一个孩子出来才能和秦婧北静下心来好好过日子。 他当然是深爱着秦婧北的,否则不可能让林禅静做正妻。 彼时陆弢正在忙静禅寺的事,秦婧北迟迟不消停,陆予棋的母亲出面劝了好多次她都不依不饶的,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差。 林禅静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秦婧北又一直在闹。 陆予棋压力太大,只能让人把秦婧北囚禁在院子里,专心做自己的事。 秦婧北等不到陆予棋给自己的解释也就罢了,还等到了对方囚禁她的消息,一气之下,居然寻了短见。 当然,秦婧北不是那种人,那都是吓唬人的把戏。 但陆予棋着实被吓唬到了。 他终于在那一夜留宿在了秦婧北的屋子里,只是过了一夜,秦婧北就再也不闹了。 甚至每日恭恭敬敬地给正妻倒茶请安,给全了林禅静面子。 挟恩图报的他 第121节 那一夜陆予棋对秦婧北说了什么,并不难猜。 陆岌说,人总是心里有挂碍,才会前怕老虎后怕狼。 陆予棋就是这样,他舍不得秦婧北,又一直因为父亲的秘密备受煎熬。 不同于父亲陆弢,陆予棋是个软弱无能的人。 因而秦婧北只是用寻短见来吓唬他,就勾出了那个陆弢和龚令慧一直严守的秘密。 只可惜,陆予棋胆色不行,也没有敏锐的观察力。 他只打算说给秦婧北听的秘密,被林禅静派去秦婧北院里帮忙的一个丫鬟听到了。 “是裴朝颜?” 陆岌笑了下:“你反应很快。” 他说:“我以为你已经困了,没想到还这么清醒,这么快就猜到了是她。” 程岁杪腹诽,听着这样的故事,他怎么可能有困意,以后还能不能睡得着还不一定呢。 他很担心自己以后会说梦话,把这些乌七八糟的糟心事抖落出去。 “那你以后只能跟我一起睡了,若是在别人跟前睡着,我也很不放心。” 程岁杪忧心忡忡地看着陆岌,并不在意他的玩笑,况且一点儿也不好笑。 裴朝颜无意中听到了这么严重的消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于是赶紧告知林禅静,让她自己拿主意。 裴朝颜是林禅静很看重的丫鬟,从娘家带来的。 秦婧北那阵子一直闹事,林禅静虽然觉得她一个女人可怜,但也看着心烦。 于是找了自己最喜欢的丫鬟去照顾她,也照顾着自己当家主母的气度和面子。 他们谁都没想到会无意中得知这件事。 林禅静一开始还不敢相信。 虽然在进门之前就听说秦婧北和陆予棋是两情相悦,但真正进门以后,发觉陆予棋去找秦婧北的次数远没有跟自己在一起的次数多。 于是便只觉得那是传言,不足为信。 很多事只要摸到一个接头,那团怎么也解不开的线团就能轻而易举地解开了。 这件事就是这样。 林禅静把很多事情结合在一起,重新想一遍,才明白为什么陆予棋每天都到她房中过夜,却面色凝重忧心忡忡。 她还以为是因为秦婧北总是大吵大闹,没想到是这样。 陆予棋总是念叨着想让她快点儿帮自己生一个孩子出来,这样她就能真正立好当家主母的款儿,母亲也能尽快把统管全家的权利交到她手里。 林禅静一直以为自己是挺幸福的,直到听到自己的丫鬟说了那些事,她的美梦,那一天终于醒了。 既然爱没了,那就要钱和权吧。 无论怎么说,林禅静现在是陆府正儿八经的当家主母,虽然是陆弢和龚令慧手里的棋子,以当时的情况来说,她也是整个局中最重要的一颗旗子。 她以自己作为筹码,去和陆弢、龚令慧二人谈判。 林禅静告诉他们,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必须平安降生,且健健康康长大,一生一世衣食无忧。 那是她最喜欢的孩子,也必须是陆府最看重的嫡子,若干年后,她的那个孩子要成为陆家实际上的掌权人。 只要他们同意,她会献祭出自己的第二个孩子,随便他们想做什么。 就这样,林禅静成了他们的共犯。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迷罔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3章 露馅 路过某个镇子的时候,众人察觉,居然落了雪。 程岁杪惊奇不已,这才几月?怎么就下雪了呢? 陆岌向来比其他人镇定,看着惊愕的程岁杪发笑。 他们在一个月前已经和隋雾的队伍分开了,隋磬云提前告知隋雾不日便要跟他们会合。 隋雾思前想后,在陆岌的主动提议之下,让程岁杪几人跟着陆岌离开。 把连只拨给了他们,理由是连只和两个孩子关系最好。 程岁杪也理解他们可以达成这样的共识。 如果隋磬云看到他们一家子,说不定要多生出什么事端来。 作为队伍中最无足轻重的存在,程岁杪无条件服从任何安排,只要是对自己家人无害的。 没想到离了隋雾仅仅三天,陆岌身边就多出来了十来个人。 连只知道的事情跟程岁杞他们差不多,私下跟程岁杪说了句“个个都是高手”。 程岁杪当然知道,而且他还知道,这些人并不是突然冒出来的,恐怕在他们和跟隋雾在一起的时候,这些人就一直悄悄跟着他们了,隋雾大抵也是知道的。 这一行人中,除了陆岌,程岁杪就是知道内情最多的人。 他不再揣测,不再疑惑,不再惴惴不安。 程岁杪很清楚,即使现在离开陆岌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他只能把自己和家人的安危全都放在陆岌一定会成功的期望之上。 那只被他们救起的小猫命挺大,眼下已经很健康了。 天天被程芸枫抱在怀里,程芸枫抱累了就换花灵抱,猫想跑两步都难。 发觉落雪以后,程岁杪听到自己的小妹和花灵商量着要给猫做两件衣服御寒,不由得忍俊不禁起来。 他们在镇上住下,别人看到他们一家子,只道是富家公子结伴出行,并不多么在意。 离京城越近,旁人对他们的指指点点和关注就越少。 这一路走来,差异感很强。 同行之中,无论是谁,都能发现程岁杪和陆岌之间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大哥程岁杞是最先发现的,还私下跟程岁杪提起过。 程岁杪只说他离府时惹得陆岌不高兴了。 再见时因为内心不安所以没有对陆岌表现出热络。 现在一切都说开了,所以已经没事了。 程岁杪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与陆岌不合的事,他并没有隐瞒得很好。 好在是程岁杞先发现的,而在得知所有事情以后,程岁杪先前对陆岌的不满和怨念皆消散不见。 以后他们只会看到自己对陆岌的百依百顺,再没有半点儿不敬。 但程岁杪没想到,劲儿使猛了。 前后差异太大。 就算其他人以前没发现程岁杪和陆岌刚刚重逢之时二人之间并不太平,现在也能轻而易举地看到两人几乎是旁若无人地对对方好。 陆岌对程岁杪和他的家人的关心可谓是无微不至,他一个富家少爷,什么都看得到,什么都想得到。 而程岁杪对陆岌…… 因为他的身份,对主人无微不至是最基本的。 但在其他人看来,他们两个还是太亲密了。 不该如此吗? 谁也不敢说。 这其中最能发表意见的是程岁杪的大哥程岁杞。 但他也知道,还在路上,自己一家都受着陆岌的庇护,这个时候不该多嘴说些什么。 等到了京城…… 程岁杞想,陆家六公子看起来人很和善,如果那时候去请求他放自己的弟弟出府,恢复自由身,不知道有几成成功的把握。 他把这些都压在心底,不敢同人讲。 虽说程岁杪留在陆岌身边是为了还他的恩情,但程岁杞,一不想弟弟一直是贱籍,二,总觉得他与那位六少爷之间有什么不对,让他不安。 程岁杪并没有发现大哥的不寻常之处。 虽然他们现在都已经不在陆府安苑了,但程岁杪就像是回到了那段日子一样。 对陆岌毕恭毕敬,百依百顺。 这一夜,程岁杪少了热水帮陆岌沐浴之时,陆岌突然开口问他。 “你这些日子突然对我这么好,是觉得我很可怜?” “当然不是。” 程岁杪心里说,其实也有一部分这样的原因,但他知晓陆岌的脾气,不可能当着他的面承认。 他说自己以前不了解陆岌,陆岌也总是事事遮掩,不信任他,什么都不告诉他。 现在他既然什么都知道了,也明白了陆岌忙碌这些的意义。 程岁杪说:“若换做是我,我也会做。” 他又说,只是自己的脑子没有陆岌的那么好用,不会把这棋盘铺得这么大。 只会局限于陆家众人。 陆岌好奇地问他,如果是他,他会怎么做。 挟恩图报的他 第122节 程岁杪一时之间答不上来。 他还处于想起来就愤怒的时期,没什么可行的好计划。 陆岌但笑不语。 但程岁杪在知道那些事情以后,看着陆岌,总是心情复杂。 陆家的人,还有身居高位的太后,无一例外都该千刀万剐。 他们之间,无论是谁,都该跪在陆岌面前。 跟他道歉,请求他的原谅。 但是谁都不会这样做,程岁杪清楚,陆岌也很清楚。 “我不需要他们道歉。” 陆岌说。 “我要让他们为自己做出的每件事,付出代价。” 程岁杪不再追问陆岌想做什么。 他决定就这样跟着他,看到他成功的那天。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他们真的像回到了安苑,两人聊天,对弈,扭头时会碰撞上对方正注视着自己的目光。 程岁杪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是因为看到了哥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那就告诉他吧。” “你疯了吗?!” 程岁杪第一反应以为陆岌说的是,把一切都告诉程岁杞,后来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 他说的是,把他们两个的事情告诉程岁杞。 “不行。” 大哥一定会生气的,会非常非常生气。 “可你要在我身边待一生一世呢,你能瞒他到什么时候?” 陆岌看起来不大高兴。 “难不成,你还想左边安抚着我,右边再娶位佳人在家里摆着?” “怎么会……” 程岁杪既然答应了会跟陆岌在一起,便没有想过娶妻生子的事。 他不是多么重情重义信守承诺的人,但答应了的事,也不会轻易反悔。 更何况他知道陆岌的脾气,如果自己真的娶个妻子放在家里,陆岌肯定会悄无声息地把人杀了,再折磨他的家人对着他发泄自己的怒气。 那种情况…… 程岁杪想都不敢想。 他说:“我大哥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事,我们不能太直接,会把他吓坏的。” 长兄如父。 程岁杪跟陆岌说,如果能让程岁杞同意,并且认可他们两个的关系,那其他人就不是问题了,他心里也就没了多余的挂碍,可以心无旁骛地陪在陆岌身边。 他强调,是打从心里认可,而不是畏于强权施压。 如果程岁杞以为程岁杪是因为无法反抗陆岌的权势才委身于他,他对陆岌的偏见会很难消磨。 陆岌看出了程岁杪的游移不定。 程岁杪对他情绪上的转变,作为当事人,陆岌看得比其他人更清楚。 他也愿意为了程岁杪委曲求全。 “如果你不想伤害他,我会配合的。” 陆岌善解人意地表示,等一切事情结束,他会安排程岁杞和两个孩子住在离他们远一些的地方,并保证他们的安全。 或许等程岁杞把心思从这几个弟弟妹妹身上抽离出来,忙碌其他事的时候,会更容易说服他。 到那时候,程岁杪有足够的时候思考如何说服自己的大哥。 程岁杪对陆岌表示了真心的感谢。 他以为以陆岌完全展露真面目以后的行事作风来看,会选择不管不顾直接像程岁杞说明他们两个的关系。 那样,不仅程岁杞会疯,他也会的。 这确实是一件令人头痛的事情。 程岁杪告诉自己,不可以跟陆岌再这么亲近了。 至少在其他人面前不可以。 虽说他们两个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但气氛就是会变得不一样。 连程芸枫都跟程岁杪说:“陆岌哥哥好像很喜欢三哥哥你呢。” 陆岌……哥哥? 程岁杪纠正了许多遍,程芸枫就是叫得很顺口,陆岌也表示不在意,随她去吧。 听到这句话的程岁杪惊了一下,然后轻轻抚摸着程芸枫的脑袋,跟她说:“他也很喜欢你啊。” 再看看一边的程岁桐,说:“也很喜欢岁桐。” 程岁杪尽量把这件事粉饰成并不多么罕见的样子,试图打消孩子心里的疑虑。 但是他没想到,这一日,他们一家人一起吃饭,而陆岌在房里休息的时候,程芸枫又说起这件事。 程岁杪还是像以前一样含含糊糊地表示陆岌就是那样的人,他对所有人都很好,并非只对自己一个人好。 “才不是呢,我看到陆岌哥哥那天亲了三哥哥,他可没有亲过我们两个。” 平地一声雷。 程岁杪意识到,完了。 他不敢去看大哥程岁杞的眼神,脑袋似乎转不动了,整个人僵在原地。 “……岁杪,你跟我过来一下。” -------------------- 第114章 亏欠 这是他们被大雪困在客栈的第二天,原定计划中,下午他们就要启程离开。 程岁杪心里很慌,不知道大哥会对他说些什么。 能不能用一些诸如“那种情况是我们两个不小心碰在一起的,小妹看错了”这样看起来荒唐但也不是全无可能的借口先搪塞过去呢? 讲真的,程岁杪没多大信心。 算了。 他自暴自弃地想,虽然跟计划里的完全不一样,但迟早有一天这件事是要告诉大哥的,而现在,不过就是“迟早”里的早一点罢了。 “你跟……到底是什么关系?” 程岁杪一时间觉得很愧疚。 他听出了哥哥声音里的颤抖,虽然也能感觉到他很想掩饰好,却没能坚持住。 程岁杪认为自己不应该让家人为他这样担心。 可是接下来他要说的话,会让大哥更放心一点儿吗? 当然不会。 “我不想骗你。” 程岁杪看着程岁杞,轻声开口。 他也眼睁睁地看到哥哥因为自己的发言身体不稳,微微向后倒了两步。 程岁杪想上前扶住哥哥,刚走了一步,看到程岁杞抬手阻止他。 “你是说……是说……你和陆家六少爷……真的……是……” 面对这样的大哥,程岁杪清楚自己的每一次肯定都会让他受伤,但是怎么否定一个事实呢? “……是。” 程岁杞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呼吸急促,他捂着胸口,似乎这样能让自己的状况有所好转。 “是不是他逼你的?” 程岁杞倏然睁开双眼,凝神质问程岁杪。 “如果是,你不要怕,我们家虽然比不过他们家,爹娘虽然不在了,但是哥哥还在,哥哥不会让你受这种委屈。” 程岁杪心里暖暖的,他握住了大哥的手,对他轻轻摇头。 “没有人逼我。” 程岁杪专注地看着程岁杞的眼睛,想让自己的话看起来信服力更高一点儿。 “陆岌对我很好,真的,我们是……日久生情,两情相悦。” 说不好程岁杞听了这样的话受到的冲击力是更大了,还是稍稍放松了些。 他的情况看起来很矛盾,像是自己和自己在打架,分不出个胜负来。 程岁杞安静了一会儿,反握住程岁杪的手,“不行啊!这样不行啊!岁杪。” 程岁杪有些茫然,他以为大哥是不同意他们两个的事,但其实事已至此,大哥同不同意也都是枉然了。 “他怎么可能将你公之于众?怎么可能永远不娶妻生子?他怎么可能永远跟你在一起?你跟他在一起付出的是什么?他跟你在一起又付出了什么?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挟恩图报的他 第123节 程岁杞看着程岁杪这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就又急又气:“你脑筋清楚一点儿!” 程岁杪明白了。 大哥是觉得陆岌这样的富家公子,不可能长长久久地跟他在一起。 而若是有一天陆岌迷途知返还有归处,他便是付出了全部,什么也没有得到。 “陆岌他不是那样的人。” 程岁杪尽量放轻自己的声音,希望大哥能听进去他的话。 “以后的事你又怎么清楚?!” “是。” 程岁杪点头,表示赞同他的话。 “但我清楚当下,哥,你这些日子,也看到了陆岌对我好,对你们好的样子是不是?你是不是以为他脾气好,天生和善?不是的,他对我好,是因为喜欢我,对你们好,是因为爱屋及乌。” 程岁杞眼皮微微垂了下去,半阖着眼,像是在思考。 “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呢?你看我们家,想想爹娘,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也曾幻想过能几代同堂,看着子孙平安长大?” 这事触动了程岁杞,他看向程岁杪,固执地摇头:“岁杪,这不一样,你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程岁杪知道,以色侍人,还身为男子,更是落人话柄。 “不会有人知道的。” 程岁杪说:“我们一早商量好,等再过些时间,日子安稳些以后,再找机会好好跟你说,没想到今日就……” “其他人是不会知道的。” 他顿了顿,道:“爹那件案子,那些人……就是陆岌找人做的。” 程岁杞目瞪口呆:“他……他杀了人?!” “当然不是亲手做的。” 程岁杪纠正道:“当然是找了别人。” 程岁杞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是……为了你?” “不然还能为了什么?”程岁杪反问。 程岁杪沉默了一会儿:“是你让他做的?” 程岁杪笑出了声:“自然不是,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我只是把家里的事讲给他听了,是他自己气不过,为咱们鸣不平。” 还以为大哥知道这件事以后,对陆岌的想法会有所转变,没想到好像更让他惶恐了。 “他敢杀人,若有一天不喜欢你了,将你赶走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谁知道他会不会觉得与你的事是他生命中的污点,就此将你抹去?” 程岁杪默了默,没想到是这种展开。 他轻声安抚大哥:“不会的,陆岌不是那种人。” 程岁杪叹了口气,道:“日久见人心,我现在跟你说再多也没用,你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安静看着就好。” 再启程时,程岁杞一路上都是那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陆岌发现不对,询问程岁杪。 程岁杪瞪了他一眼。 “还不是上次,你……那什么我的时候,被小妹看到了,小妹跟大哥说了。” 提起这件事程岁杪就来气。 长途跋涉已经让他们身心俱疲,没想到会需要提前在路途中解决这种问题。 他不敢细想现在大哥心里的感觉,肯定油煎似的难受,这都是陆岌的责任。 “我跟你说了她没睡着,你非说不要紧,现在好了,你满意啦?” 陆岌弯唇轻轻摇头:“那你是怎么跟你哥解释的?” “能怎么解释?”程岁杪没好气地说:“说我爱你爱的要死要活,说你对我也有感觉,说我离不开你,是自愿的。” “啧。” 陆岌说:“假话。明明是我爱你爱的要死要活,你对我有一点点感觉。怎么说反了?” 他笑了笑:“不过我很受用。” 程岁杪白了他一眼:“谁爱谁也没用,我哥不信你对我能长久地好下去,他说你一定会成亲生子,问到时候我要如何自处。” 陆岌问他:“那你如何回应的呢?” 程岁杪愣了一下,他故意这么说,是为了想钓出陆岌的反驳,这是怎么回事? 他一瞬间怒火丛生:“你还真想成亲生子啊?好啊,好好好,你警告我不能娶个佳人在家里摆着,原来是想自己——” 程岁杪的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陆岌捂住了。 “你这么大声音,外面的人都听到了。” 程岁杪一把拨开他的手,对陆岌怒目而视。 “乖,我怎么会那么想?” 陆岌把程岁杪抱在怀里,容纳他的一切,包括他的不甘和怒火。 “所以你是怎么跟你哥哥说的?” 程岁杪的回答恹恹的:“我跟他说以后的事无人能知,活在眼下才重要。” 陆岌有一会儿没有说话。 直到程岁杪抬眼看他。 “这话不对。” “哪里不对?” “对我来说,以后无非是两种情况,一,你不变心,永远跟我在一起,二,你变心了,我手刃了你的爱人,把你绑在身边,永远跟我在一起。” 程岁杪嗤了一声:“陆少爷,你怎么就能这么笃定你自己不变心呢?” “不是笃定,这是事实。” 虽然程岁杪表面上对陆岌给自己这样的评价嗤之以鼻,但不得不说,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是陆岌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一样,他也很相信陆岌的定力。 但还是要嘴硬:“我拭目以待。” 陆岌表示没问题。 程岁杞自那以后看着陆岌的眼神就跟以前不一样了。 疏离审视,还夹杂着复杂的其他情绪。 陆岌就像毫无察觉一样,不点破,也不改变自己对待他们的方式。 气候差,天气忽冷忽热,程芸枫和花灵都病了一场。 还好陆岌带的人里有精通医术的,也有药材。 两人都没什么大碍。 程岁杪一直担心程岁杪会生病,他见过他吐血,也见过他久病卧床,喘口气都累。 这一路上,陆岌看起来却很健康。 程岁杪想,原来以前他那孱弱的样子也只是为了迷惑别人装出来的。 但为什么呢? 明明知道一切都是陆岌假装的把戏,程岁杪还是会忍不住关心天气,关心陆岌的着装,几乎每时每刻都担心他会生病。 而这一切陆岌也都看在眼里:“我的身体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差,虽然没多好,但能陪你走完这一辈子还是可以的,” 程岁杪有被安慰到。 龚令慧的阵法需要以陆岌这个完美祭品的奉献为主,他一出生就病弱,不是老天不开眼,而是他父母日复一日地下毒摧残。 程岁杪很担心陆岌懂得自救的时候已经太晚,担心那些传言最终还是会成为事实。 如果可以,程岁杪很希望陆岌长命百岁。 这是命运亏欠他的。 -------------------- 第115章 进京 这一路上,程岁杪一行人遇到的百姓都在谈论古怪异常的天气。 自然而然地就会把罕见的天气和当今朝堂不稳的事实联系到一起。 不知者纵然无知,也惶惶不安,有着这天下还安定不下来的预感。 天家内讧,争夺皇位之事各自为主筹谋多年,只是先皇还在时这些事仅存于暗流涌动的明面之下。 现下放到明面上,大神斗法,受苦的还是百姓。 程岁杪原本是坚定地站在大多数百姓的立场上,不去考虑上位者的任何思虑可能性,可在得知了陆岌的那些事以后,他变了许多。 虽然他知道陆岌所做之事统统都是想为自己讨回个公道,且,在行事时必然会伤及无辜,事有偏颇,陆岌还根本没告诉他,如果计划顺利,究竟会迎来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但程岁杪就是没来由地觉得,陆岌不是完全没有良心的人,他们还要一起生活下去,那意味着陆岌不会放任结局太过糟糕。 ……或许吧。 他们在一个阴沉的天气里入了京。 直接住进了桂花巷的一座大宅子里,不临街,幽静深远,是陆岌会喜欢的地方。 程岁杪认为自己的家人也住在这里恐怕不大合适,他想找个空闲的时间跟陆岌说说。 大哥在确定行程之后就跟程岁杪说了,早先他们在京城得到隋雾的照顾,有一处近郊的小院子。 租金当然是隋雾付的,后来他干活儿拿了工钱还了一些,隋雾从来不说价格,他也知道肯定没还够。 挟恩图报的他 第124节 ……那都是后话了,程岁杞还是想带着弟弟妹妹住在那里,如果可以,希望程岁杪跟他们在一起。 当然不可以。 程岁杪想,自己是没办法离开陆岌的,但是跟陆岌说说让家人住在外面自在些,应该没问题。 “我也有这个意思,你哥哥看我的眼神……他估计心里还很不是滋味呢,需要足够的时间让他接受。” “那我就让哥哥他们去了?” “嗯,让连只陪他们去。” 程岁杪点头,虽然不知道连只对京城知道多少,但陆岌这样说了一定有他的道理。 陆岌看着程岁杪轻笑了一下,程岁杪不解,正疑惑着,又听他到说:“他们之前住着的那个院子是我的,但你大概这个时候不能告诉你哥哥,如果他要交租金,你就随便跟他说说,以后找到机会再跟他解释清楚。” 程岁杪无语凝噎。 他有理由怀疑,之前哥哥在京城的一切陆岌都了如指掌。 不过他说得对,如果此刻大哥知道那地方也是陆岌的,估计不会愿意住。 他心里对陆岌有气,对自己有不甘心。 知道能住在以前稍微熟悉一点的地方,程岁杞多日以来的愁容总算舒展了。 可是程芸枫和程岁桐显然更喜欢桂花巷的大宅子,“我们为什么不能跟陆岌哥哥住在一起呢?他跟三哥哥关系那么好,不也是我们的家人吗?” 程岁杞满脸尴尬,下意识看向在场唯一的外人连只。 连只自然什么都没说,也全当自己没听到,东张西望着。 程岁杪耐心地跟弟妹们解释:“陆岌哥哥刚到,很忙,而且那是陆岌哥哥买的宅子,我们作为客人可以登门拜访,不能鸠占鹊巢,知道吗?” 他不希望在弟弟妹妹心里种下“陆岌的东西就是我们的”这样的想法。 弟妹们懂事,但还是疑惑:“陆岌哥哥不是我们的家人吗?” 程岁杪愣了一下。 陆岌对他的家人很好,只是因为他们是他的家人,但将心比心,陆岌会想和他的家人成为家人吗? 程岁杪不知道,陆岌的家人,是他的梦魇吧,他对“家人”这两个字,是否已经深恶痛绝了呢? 程岁杞脸绿了。 “别这么说,他姓陆,你姓程,怎么可能是一家人?” 程岁杪不知道大哥这么说是发泄着心里的怒气和怨气还是跟他的想法一样,担心弟弟妹妹的思路跑偏。 程岁杪柔声对两个孩子解释。 “就算是家人,自己买来的东西才是自己的,你们两个以后乖乖的,有出息了,就能凭借自己的努力买大宅子了。” 看到大哥的表情,弟弟妹妹们再想说什么也咽了回去,安静地点了点头。 程岁杞气得不行,虽然没对孩子发作,但程岁杪和连只看的清清楚楚。 连只这一路上把程岁杪和陆岌的关系也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两个哪儿有雇主和仆从的样子,因而连只知道程岁杞在气什么,也能理解。 连只牵着两个孩子走在前面,程岁杪和程岁杞走在后面。 程岁杪劝哥哥不要对两个孩子生气,他这两个弟弟妹妹也算命途多舛了,比起其他孩子已经很懂事了。 程岁杞长长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知?如果你能跟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就好了。” 这个时节桂花巷没有花香。 程岁杪停下脚步,回看哥哥。 “跟着陆岌,我真的是愿意的,不是被迫的,你放心吧。” 程岁杞的表情好了一些,但并不多。 程岁杪知道,如果对方不是陆岌,只是普通人,自己的大哥一定什么都不管,高低要把他们拆散了, 可最最无奈的是,那人是陆岌,哥哥心里很难过,却又无计可施。 程岁杪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受了委屈,别无他法,也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示自己是自愿的,没受委屈。 “三哥哥跟我们一起出去吗?” 程岁杪摸了摸小妹的头,“嗯”了一声,“把你们送到地方,认个门,我再回来。” 陆岌不担心他在京城这个地方悄悄离开。 程岁杪相信,这里遍布着陆岌的眼线,比起芸城,说不定陆岌对京城更熟一些。 “花灵姐姐呢?” 程岁杪跟他们解释了一下。 他跟陆岌请示,希望让花灵和自己的弟弟妹妹们在一起,这样他能放心些。 而且在陆岌身边,难免一不小心就没了命,还是离远些安全一点儿。 但是花灵还生着病,他们出来前,程岁杪问了一下,花灵还睡着,想着等她身体好些了再让她过去。 至于连只如何安排,全看他自己。 连只是隋雾的人,把他们一家送到京城,应该要找时间去跟隋雾复命。 只是隋雾似乎还没到京城。 居然比他们还晚…… 程岁杪抬头看天,总觉得这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他重新把目光放在家人身上,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把他们安顿好,没了后顾之忧再回去陪着陆岌。 程岁杞很担心之前的院子有什么差错,被别人租走了或是租金贵得离谱,程岁杪一直安慰他。 他心里很清楚那院子一定还空着,什么都没变,陆岌的人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跟那边的人打过招呼了。 果然,一切如程岁杪所想。 他们跟牙行的人见了面,以一个低于市价的价格租下了那个院子。 程岁杪付了一年的租金,立了字据。 因为是他付的钱,程岁杞就让他把字据拿着。 程岁杪说明那些钱里,一部分是他的积蓄,其他的都是跟陆岌预支的,也算是借的。 程岁杞点头,一脸落寞:“无论如何,帮我跟他说声谢谢,他待我们一家人没得说,我会还给他的。” 程岁杪自然答应了。 他不想打消哥哥的积极性,只是他已经看清了,对陆岌来说,钱财全然是身外之物。 而自己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一开始接近陆岌也是为了活下去,为了钱,他自己已经放弃了给陆岌还钱的想法。 如果每一笔账都算得清清楚楚,下辈子能不能还清还不一定。 程岁杪估摸着自己这辈子就会是这样了,一边愧疚,一边享受。 如果这辈子还能很长的话。 送他出门的时候,几个人都很舍不得。 程岁杪对他们笑:“又离得不远,我会经常来看你们的。” 他摸了摸弟弟妹妹的脸,叮嘱他们要听大哥的话,又问了连只几句,得知他想先和他们住下帮忙打扫什么的,程岁杪也没有异议。 回到桂花巷,没想到看到了一直没见到的木圆。 打过招呼后,木圆说陆岌正在见客。 程岁杪不便打扰,就拉着木圆问他这些日子在做什么,这才得知木团和木圆一直都在京城帮陆岌做事。 他看的出来,因为不知道程岁杪了解多少,连一向口无遮拦的木圆也不敢对他多说什么。 程岁杪理解他,并不怪他。 没多久,木团送客的时候,程岁杪看到了陆岌来到京城后接待的第一位客人。 一位白衣公子,容貌不凡,看起来一身正气,目不斜视从他们身边离开。 程岁杪轻声询问木圆这是谁。 “前丞相丰寇之子,丰兴禹。” 程岁杪听说过这个“前丞相”的名字,好歹也跟了陆岌一路。 陆岌接到的所有信件都没有瞒过他。 丰寇其人,如果没记错,他可是反太后一派的,是朝中少见的清流,不愿把看到的事当做没看到。 那一座座静禅寺,当初就是丰寇带着人统统处理掉的。 -------------------- 第116章 殊途 之所以是“前”丞相,自然是因为丰寇现在已经不是丞相了。 司贤在位时就已经迫使他主动告老还乡。 据程岁杪所知,丰寇在朝中德高望重,司贤上位第一件事就让他走,是为了给太后吃一颗定心丸。 他一定没想到,没过多久自己的人头也难保,还是死在亲弟弟手里。 人生果然难测。 不过丰寇不是司贤的人,自然也不是司辛的人。 龚令慧和司辛做局杀了司贤,比起司贤,司辛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召丰寇回朝。 丰兴禹的出现,更证明了陆岌别有打算。 程岁杪沉默着进了书房。 挟恩图报的他 第125节 “他们还喜欢吗?” “嗯。” 程岁杪想了想,跟陆岌说:“我哥对你……你不要介意,他也是情有可原。” 他说:“一有机会我就会跟他说你的好话,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对你的态度就会有所转变。” 陆岌对程岁杪笑笑:“我没有生气。” 见程岁杪还在紧张,陆岌无奈轻叹一声,摸了下程岁杪的头:“你哥哥纵然对我生气,也知道维持表面上的友好,再加上他懂得契约精神,我喜欢跟这样的人相处,如果他不管不顾非要带你离开,那才会惹我生气。” 程岁杪笑了一下,有点儿尴尬。 他很确信自己的哥哥不对陆岌发难,是因为很清楚那无异是以卵击石。 看陆岌的样子,程岁杪也很确信他说着这种无知的话,也不过是给他一个台阶下。 陆岌把程岁杪往前拉扯,把自己的脸贴在程岁杪的腹部,深深吸了口气。 “只要你在这里,你在我身边,我可以什么都不计较。” 是的,这才是原因,程岁杪轻轻抚摸陆岌的后脑,感觉他好像有些疲惫。 “今日你还要见什么人吗?” 陆岌摇头,没有出声。 程岁杪想起一件事来:“我原想让花灵跟我哥哥他们一起住,互相有个照应,但回来的路上想到那个孩子……” 他顿了顿,“这一路上花灵也在帮忙照顾,我让她离开,是不是不妥?” 陆岌抬头看他,阳光落在他眼睛里,眸色显得更浅淡了。 却盛着一腔深情。 “好办,让乳母和那孩子跟着花灵一起去你哥哥那儿就行了。” 程岁杪愣住了:“……你是在说笑吧?” 陆岌弯起了眼睛:“不是说笑,算你哥哥帮我个忙,暂时照顾下那个孩子,给她们一个住处。” 程岁杪不解,陆岌依旧那样抱着他,似乎也没打算进一步解释。 他明白了,这是陆岌一早就想好了的,并不是一时来了兴致。 程岁杪心情复杂了一小会儿,原来同意让他的家人住在外面,还提前帮他解决了院子的归属,是因为早就想好了。 “我知道了。” 程岁杪有点儿低落,轻轻推开陆岌。 “我现在就去跟花灵说。” 他刚要走,被陆岌拉住手,“在生气?”陆岌看着他:“生什么气?” 程岁杪摇头否认:“没有。” 陆岌却不打算放开他。 程岁杪没办法只能回头:“事事都在你的盘算之中,我觉得有些受挫。” 陆岌看了他一会儿,松开了程岁杪的手。 程岁杪不知道这个时候是该离开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他根本没想到陆岌会这么轻易放开他的手。 陆岌见程岁杪进退两难,抿唇开口:“你去吧。” 程岁杪得令,转身出去。 花灵的病还没好,但她说感觉好多了,第二天就能离府去找他们。 程岁杪有了私心,离开花灵以后,又去找了木圆。 等花灵和乳母带着那孩子离开,大哥那边的孩子就多了,需要准备的东西也多。 药材食物之类的要多备些,他跟木圆商量,能不能多要一些留着,以备无患。 木圆笑着说陆岌已经提前吩咐过了。 “六少爷说你弟弟妹妹年纪小,为了不让你担心,让我提前把那些都安排好了,还专门找了位大夫住在他们隔壁,现在,想来你哥哥已经跟他认识了。” 程岁杪呆了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陆岌这个人真的给他的感觉……实在是太复杂了。 像是盘算好了一切,但对自己家人的好也在他的盘算之中,但那还算是盘算吗?应该算是上了心的付出吧? 木圆看他发呆,笑着开口:“六少爷真的对你很好,他小时候吃了不少苦,我们都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喜欢你,岁杪,听我一句,不要负了六少爷。” 越说到最后,木圆的表情变得越严肃。 程岁杪点点头:“我知道。” 入了夜,程岁杪主动帮陆岌准备好热水,主动帮他沐浴。 陆岌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不拒绝,但似乎也没多么开心。 一切结束,程岁杪准备睡觉的时候,陆岌已经躺下闭上了眼睛。 程岁杪犹豫了一会儿,试图在不打扰陆岌的情况下悄悄爬到床的里侧。 失败了。 快成功的时候,程岁杪的腰被人一把抱住,程岁杪这才发现陆岌根本没有睡着。 “你是不是一直在等着这个时候呢?” 程岁杪气呼呼的,陆岌的目光落在他的皮肤上,程岁杪觉得他看哪儿,哪儿就开始着火一样地烫。 “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陆岌默了默,又说:“也有问题想要问你。” 程岁杪低头:“就这样问?” 他扒拉了一下陆岌的胳膊,还挺有劲儿。 “你这样勒着我的肚子,很痛。” 陆岌稍微松了松手,但并不完全放开他,让他落在自己身侧,却还是维持着一个拥抱的样子。 ……也行吧,好歹能喘得上气来了。 程岁杪闭了闭眼睛,有些无奈开口:“你想问我什么问题?你问吧。” 陆岌说:“听了我的故事,你对我的态度好了很多,是因为可怜我?” 程岁杪睁开眼,看向陆岌。 他自己也想过这个问题,他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我本身并没有资格去可怜太多的人,以你的地位,我更不需要可怜你。” 程岁杪实话实说:“我想过的,恨屋及乌,我厌恶那些人,是因为你,并不是因为你遭遇了那些事而可怜你,可怜你,是因为你是你。” 陆岌抿了下唇:“你这话说得像绕口令。” 程岁杪撇了撇嘴:“反正你明白就行了。” “不是很明白。” 程岁杪知道他是故意的。 陆岌就是想让他说得明明白白,这样他才会开心。 “好吧,好吧。”他说:“我不会因为可怜一个人就留在他身边,如果我没有家人,只是孤身一人,当初我不会离开你。” 陆岌有错吗?陆岌当然有错。 无视他的痛苦忧虑,只给出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 当然程岁杪现在知道了陆岌跟他说的话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他是真的会在一切结束后带着他跟大哥团聚,但那个时候的他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陆岌身上,他需要自己去争一争。 陆岌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忘了眨眼睛。 程岁杪凑上去亲吻他的眼睛。 “无论是怎么开始的,是不是你的本意,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早就死了,我离开你,不是因为讨厌你,也不是因为怕死。” 他顿了下:“……还是有点儿怕的,但如果真的要为了你去死,我也不是完全不能做到。” 陆岌笑了,两人离得很近,就像亲密无间。 “至今我还记得那一日,你跟秦婧北说的话。” 程岁杪也想起来了,不禁红了脸:“我那是口不择言……” 陆岌刮了下他的鼻子:“我看是情况紧急下说了实话。” 程岁杪扁了扁嘴巴:“随你怎么想。” 他问:“不是有话跟我说吗?你原本想跟我说些什么?” 过了片刻,陆岌才开口道:“如果你生了我的气,就要告诉我为什么生气,好吗?” 程岁杪忍俊不禁:“生你的气自然是要你自己找原因,我才不会告诉你呢。” ……跟撒娇似的。 刚说完,他自己就感觉到了一阵恶寒。 陆岌微笑,摸了摸他的脸:“我本以为这一生都不会有这样对待一个人的时候,没想到会遇到你,我想对你好,但有时可能会用错了方式。” 程岁杪理解了他的意思。 陆岌并不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恰恰是因为他们太了解对方了,所以才会忍不住多想。 他是,陆岌又何尝不是。 “我明白了。” 程岁杪再次主动亲了一下陆岌:“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不会怪你,我……以后也不会多想了。” 他笑了两声:“我就只管享受,狐假虎威……”他啧啧两声:“想想也不错,有陆少爷养我,我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挟恩图报的他 第126节 陆岌并不言语。 许是离苦难已经太远太远,程岁杪想到里花楼的那时候,竟然也能以此开起玩笑来。 “想起来,兜兜转转,还是走了老路啊。” 程岁杪:“那时那位妈妈跟我说,跟了喜欢我的贵人,一辈子吃喝不愁,现在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陆岌哼了一声:“你原本要跟的人是——” “是你。” -------------------- 第117章 下棋 程岁杪察觉到陆岌的身体僵了一下,便抱他更紧了些。 “一直都是你。” 他说:“没有其他人。” 程岁杪听到陆岌的呼吸归位,感受到了他的心跳。 陆岌似乎叹了口气,程岁杪发现自己听不得陆岌叹气。 自从知道了他的事,知道了那些一直困着他的过往心魔,程岁杪看到陆岌就会难过,为他难过。 但是他又忍不住地想,如果没有那些事,现在陆岌只是个无忧无虑的富家公子,他们是不会有机会相遇的,也不会有现在的时刻。 “没发生的事,谁能说得准?” 陆岌不同意他的想法:“换个说法,若我还是我,而你家没出那些事,你们一家人幸福地住在洛水镇,你没有离开那里的机会,我也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程岁杪顺着他的想法思考了一下,蹭了蹭他的下巴。 “若真如你所说,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在洛水镇住着,没有那些贪官恶霸,但还有个你呢。” “我?” “嗯。” 程岁杪点头,道:“远在千里之外的你,运筹帷幄杀伐果断,你不认识我,自然也不会有避开我的想法,说不定当你和他们……” 他顿了顿,还是说出了那四个字:“……同归于尽之后,我也会受到你的牵连,和其他无辜百姓一样,不知道为何消亡,怎么会就轻而易举地失去了一切美好的东西。” 陆岌的身体又变得僵硬。 程岁杪亲了亲他:“陆岌,我认同你所说所做的一切,但除了那些以外,你能不能,别伤害其他无辜的人?” 陆岌没有说话,程岁杪补充道:“我也知道斗争不流血是不可能的,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 陆岌亲吻他的脸颊,埋进了他的脖颈:“我会努力避免那样的事发生。” 程岁杪放心了些。 他想,如果陆岌可以真正地成为一个掌握他人命运的上位者,让这纷乱的时局因此变得稳定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他有良知,只是也可以不用,若他愿意用到良知,会比其他人做得更好。 他们这一路走来,程岁杪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无论是司贤还是司辛,亦或是这么多年来一直身居高位的龚令慧,都没有能让百姓真正过上好日子。 先皇在位时,龚令慧蒙蔽了他的眼睛,让他以为京城之外,亦全是乐土。 司贤和司辛走了那么远,他们除了京城,还看到了从京城到芸城那一路上的民生疾苦,但他们都没有放在眼里。 程岁杪希望陆岌不是这样的人。 他知道陆岌本来就不是这样的人。 他会做得很好的。 两人不知从何时开始离得越来越近,陆岌先是亲吻他的头发,然后吻到额角,眼睛,继而往下,是嘴唇。 缱绻柔情铺满了整个房间,程岁杪蓦地紧张起来。 正如他能发现陆岌的异常,陆岌也发现了他的身体僵硬。 陆岌停了下来,扶着他的背低声发笑。 程岁杪脸红了,比刚才还红。 “我……我害怕。” “嗯。”陆岌松开他:“你当然会害怕了。” 他轻轻抚摸程岁杪的脸颊,说:“我们岁杪还是个小孩子呢。” 这是很明显的挖苦。 程岁杪嘴角向下,却没办法反驳。 安静了一会儿,陆岌重新抱住他:“确实现在也不是最合适的时候。” 他亲了亲程岁杪的眼睛:“睡吧,这样已经很好了。” 这件事像是翻篇了,完全过去了,陆岌不再提及。 但是在程岁杪的心里,这件事还没过去。 他意识到陆岌是个正常人,正常男人,那么他们在一起总有一天会发生那种事,是不可避免的。 以前在安苑的时候,他认为自己可以委身于陆岌,并且什么事都不发生,现在想想,真是太天真了。 陆岌不是他以为的病秧子,他很健康。 或许健康过头了,完全超出了程岁杪的想象。 他看过陆岌几乎失控的样子,他自己也有那样的时候,但比陆岌狼狈多了。 这些事情想得越多,程岁杪越明确了自己的心意。 他对陆岌也有幻想,这是好事。 嗯…… 是好事,但并不能缓解或者消减他的紧张和害怕。 不过陆岌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只有程岁杪一个人默默记在心里。 把孩子送到近郊别院的时候,程岁桐把程岁杪拉到一边谈话。 “以前我没问过这孩子的来历,但眼下也不能不问了,这孩子……是不是他的孩子?” 这个没有指名道姓的“他”当然说的是陆岌。 其他跟程岁杪不相关的陌生公子哥程岁杞才不在乎呢,他很担心自己的弟弟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与此同时程岁杞还有另一种猜想。 如果陆岌现在已经身为人父了,那么是不是后面就没有传宗接代的必要性了,或许这算得上是一件好事呢? 最严重的问题早早就被解决了。 如果陆岌和程岁杪真的是两情相悦,之后陆岌也不必以“需要一个继承人”为借口娶妻生子。 自己的弟弟被伤害被抛弃的可能性也就大大降低了。 程岁杪知道哥哥会问,早早就跟陆岌请示过了。 “当然不是。” 他说完,并不理解大哥的脸色为什么变得比之前还差。 难不成他是希望这个孩子是陆岌的儿子,然后想要以此为突破口继续劝解自己迷途知返? 很显然,这两兄弟的脑回路就不在一条线上。 程岁杪说:“不过也是陆家的孩子,大哥你辛苦一下,帮忙好好照看着。” 程岁杞苦着脸问程岁杪:“也是陆家的孩子?是谁的?” 程岁杪回答:“是陆家三少爷的长子,他们……遇到一点儿事,不能来京城,你们临时帮忙看一下。” 程岁杞点头,让他放心:“小弟小妹是我看着长大的,你放心。” 把孩子交给大哥,程岁杪没什么不放心的,但他还是对这是陆崇的孩子这件事表示怀疑的态度。 哪怕是陆岌亲口说的他也不信。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来由的觉得不是,甚至没有确切的证据。 丰兴禹总是来找陆岌,不过不聊朝堂,总说是想找他切磋棋艺。 陆岌也不点破,程岁杪一般就在一边候着添茶倒水。 有一日丰兴禹说起程岁杪:“这位小哥看起来很得陆公子的心意,我身边正缺这么一个知冷知热的人,不知陆公子可否割爱?” 程岁杪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新试探,目的何为,但他心里毫无波澜。 或许这种感觉就叫作底气吧。 他知道陆岌一定不会同意。 果然,陆岌手中捻着棋子,笑着摇头。 “丰公子若是身边缺了人,我大可帮你找找可心的,但岁杪不行。” “哦?”丰兴禹落下一子,玩味地笑了:“为何他不行?” 陆岌头也没抬,轻声道:“他是我的枕边人。” 他也落下一子。 在程岁杪的紧张和丰兴禹的惊诧神情中抬起头来,微笑道:“你输了。” 丰兴禹缓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哈哈一笑,拨弄了几下棋子之后,说了声“难怪”。 程岁杪也跟着回过了神,他想到了陆岌不会同意自己离开,但没想到他会这么不避讳地说起跟自己的关系。 挟恩图报的他 第127节 不过丰兴禹说的“难怪”……难怪什么? 丰兴禹这一日离开时,多看了程岁杪几眼。 程岁杪权当没看到,等他离开就问陆岌:“他说难怪,难怪什么?” 陆岌开口回答:“进京后第二日,司辛就有意给宅子里送来几位美人,统统被木圆打发回去了,我让他给来的人回话,说我带着你。” 程岁杪动脑子想了想,“司辛不知道我跟你一起来的吗?” 陆岌笑了:“你说得对,他当然知道。” 他摸了下程岁杪的脸,轻声道:“自古美色财气迷人眼,他是有多看不起我。” 程岁杪其实不太懂,但也因为陆岌的话和他现在的样子生起气来。 就算知道程岁杪是跟着陆岌来的,那又如何?并不耽误他和其他人在一起啊。 程岁杪想到了自己曾经看过的那些话本。 “或许你该留下那些人。” 陆岌挑眉看他:“为什么?” “若是让他看透了你是个用情极深的人,那岂不是给了他一个你好拿捏的把柄?” 陆岌笑了,顺手就捏了捏他的脸,问程岁杪:“你很好拿捏吗?” 程岁杪拍开陆岌的手躲开了,直呼“痛”,但其实没多痛。 陆岌又用手帮他轻轻揉了几下:“放心吧,我有把握他不敢对你下手。” 程岁杪愣了一下。 他真的很喜欢看到陆岌这样信心十足意气风发的样子,很迷人。 “看呆了?”陆岌已经把棋子整理好了,问程岁杪:“要不要跟我下一局?” 程岁杪坐在他对面:“来就来。” 连续三局,他都输得很惨。 陆岌啧啧摇头:“你的棋艺真的……退步太大了。” 程岁杪也很受挫,他没觉得自己的棋艺退步了。 但这种情况如何解释呢? 难不成这段时间陆岌又精进了吗? -------------------- 第118章 新帝 在京城住下一个半月后,程岁杪见到了新帝司辛。 乔装打扮成了一位贵公子,突兀地出现在他们的住所。 程岁杪被吓了一跳,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去准备茶点,司辛玩味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把目光移向陆岌。 “丰兴禹近日常来找你?” 陆岌抬眼,轻描淡写道:“偶尔手谈几局。” 司辛笑道:“看来是你还在芸城时他就已经存了这个想法,否则现在丰家都自顾不暇了,他哪儿还能有心思往你这儿跑。” 陆岌并不受影响,轻声道:“贵人们在安乐窝里生活久了,自然认为眼前的阻碍都不是阻碍,有根基,有势力,有家族可倚仗,他怕什么呢?” 司辛大笑两声:“然疏说得有理。” 程岁杪不动声色站在一边,低着脑袋竭力减轻自己的存在感。 偶然听到司辛提到了那个孩子,程岁杪情不自禁竖起耳朵来。 “那是我三哥的孩子,陆家不得沾染……” 陆岌微笑着沉默了一下下:“……他原本与我关系最亲近,现下也不行了,又性格莽撞,若是没个把柄捏在手里,我不放心。” 司辛有好一会儿没说话,表情有点儿高深莫测。 程岁杪知道他对陆岌是有怀疑的,尤其陆岌一开始并不站在他那边。 “你说得对。”司辛说完,瞟了程岁杪一眼:“今日我来,一是来看看你,二,是来给你提个醒……” 陆岌抬眼,“陛下但说无妨。” “母后近日或许会想要见见你,她已经知道你父亲的情况了,昨日问了我一句,我并没有否认你在整件事里发挥的作用。” “若得太后召见,是草民的荣幸。” 在陆岌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但程岁杪内心慌乱不已。 虽然他们身处京城,但陆岌并没有入朝,他对外的身份只是个初来乍到在京城定居的贵公子。 程岁杪想到过在未来的某日,陆岌会和龚令慧,这个造成他生命中所有悲剧的女人见面,但没想到这个时刻来得这么快。 “无论她与你说什么,你都听了,应了,不要与她辩驳,其他的事,见过她以后……朕会帮你,知道吗?” 陆岌一如既往的微笑一直挂在脸上。 “知道了。” 程岁杪希望陆岌入宫的时候能带上自己,陆岌罕见地拒绝了他的请求。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还不是时候。” 他笑笑:“我不会在这时候杀了她的。” 程岁杪心乱如麻:“那……是在什么时候?” 陆岌不答,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程岁杪知道,司辛不是位明君,太后一直就不是个省油的灯,陆岌做了这么多不是真的为了让他们两个安安稳稳地身居高位。 他也知道陆岌为这些事准备了许多年,但他还是很担心。 很快,程岁杪和陆岌同时知道了跟龚令慧见面的日子。 但出乎了程岁杪的意料,他以为会落下一道旨意宣陆岌入宫,或是来个宫人悄悄把陆岌带进去。 可都不是。 快入冬了,太后却让皇后举办一场青年男女相看的游园会。 表面上是希望在那么多事发生以后多来几桩喜事,实际上是为了给新帝充实后宫。 朝廷局势纷乱不清,太后有意借由这场游园会看看谁是真正属意于他们的,而谁又是假意投诚,不远真正辅佐他们的。 毕竟女儿一旦入宫,这跟着的主子就再也变不了了。 游园会的时间定在半个月后。 程岁杪松了口气,如果陆岌入宫不带他去,他是真的没办法。 但见面地点在宫外,陆岌就不得不带上他了。 前者还得顾及各种规矩,陆岌若是不愿意,也能有借口搪塞过去,但后者……程岁杪只需要全力说服陆岌本人就行。 程岁杪大概隔上五六天左右会去见家人一次。 他会看看小妹养的那只他和陆岌救回来的的命大小猫咪,也会注意关心一下还在襁褓中的那个至今不知道爹娘是谁的孩子。 回去以后,他会把出门后的所见所闻一一和陆岌分享。 这一日,程岁杪离开时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院子给他的感觉,和当初在安苑的时候似乎没多大差别。 他意识到,这院子外面有许多双眼睛正看着他们呢。 程岁杪不知道那些人效忠的人是谁,如果不是陆岌…… 他不敢深想,不动声色一路回到了陆岌身边,立刻把这个发现告诉他。 陆岌并不惊讶,说是自己给他大哥住的别院多加了几个看顾的人。 “为什么?” 程岁杪觉得事情必然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追问了一句。 “司辛怀疑那个孩子是司贤的遗腹子。” 程岁杪的指甲掐痛了他的掌心,他紧张兮兮地问:“所以……他是吗?” 陆岌笑了,“当然不是。” 他看起来轻松又笃定:“不是跟你说过了么,那是陆家的孩子。” 程岁杪已经分不清他说的是真是假。 他只为自己的家人担忧着急:“我大哥他们会不会出什么事?” “不会的。” 陆岌开口道:“若是以前的司辛,他宁可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人,但现在的他已经登基为帝,要顾忌的东西实在太多,等芸城的人传信给他,他就会断了那个念头。” 程岁杪想了很久,觉得陆岌应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欺骗他,这才放心一点儿。 不是他自视过高,实在是陆岌跟他说的话太有蛊惑性了。 他现在真的觉得陆岌知道家人是他的死穴,所以他一定会考虑到要在任何情况下保全他的家人。 当然,这样无脑信任的后果,如果是坏的,那对程岁杪来说将会是毁灭性的打击。 到时候哭也晚了,他一边纠结一边信任着陆岌。 陆岌拉着程岁杪的手让他坐下:“喝口水吧,你看起来很紧张。” 程岁杪看着陆岌,并没有听他的话:“你要跟我承诺他们一定不会有事。” 陆岌笑着点头:“我向你承诺,他们一定不会有事。” 程岁杪松了口气。 挟恩图报的他 第128节 听陆岌的话抿了口水,喉结上下移动,整个人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他转头问陆岌:“司贤有遗腹子?” 陆岌点头:“传闻是有的,那个女子没有名分,出身太低,司贤不可能让她进门,听说原本他们打算把那孩子算在司贤正妻名下,去母留子。” 程岁杪好奇问道:“那现在呢?” 陆岌弯了下唇:“没人见过那孩子。” “你也没见过?” 陆岌看向程岁杪,沉默了一会儿,开口了。 “司辛认为自己已经斩草除根,但显然他这个皇位坐得并不安稳,所以才草木皆兵,以为那孩子还活着。” 程岁杪看着陆岌,陆岌看透了他在想什么。 “不,岁杪,我不会杀害一个无辜的婴孩。” 程岁杪默默垂下眼睛。 陆岌还在解释:“为了某些事我不会手软,但那个孩子,确实不是我杀的。” 程岁杪撇撇嘴:“这种事就不用强调了……” 他很庆幸对司贤遗腹子下手的人不是陆岌,但对陆岌面向其他生命并不在乎的表现也不陌生,如果有必要,陆岌会做那种事。 程岁杪反复思量,两人谁也没说话。 像是过了片刻,又像是过了很久。 程岁杪丧气地叹了口气:“算啦。”他主动握住了陆岌的手,望向他的眼睛:“我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这样已经很好了。”他说:“就这样吧。” 陆岌抿唇笑了起来,程岁杪眼也不眨地看着他。 “放心,你愿意为我改变,我也愿意为了你改变。” 程岁杪不是很理解:“什么?” “你不喜欢的事,你在意的人,你的处事原则,我愿意接受,也愿意学习。” 陆岌亲吻着他的手指:“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 程岁杪看着陆岌,觉得用痴迷这个词来形容自己也不为过。 “我面对你的时候,似乎已经没有原则了。” 陆岌笑着对上他的嘴唇,小鸟一样一下一下轻啄:“我会帮你维护你的原则。” 程岁杪轻笑着抱住陆岌。 游园会的帖子毫不意外地送到了陆岌手里,程岁杪不用问陆岌都知道他绝对不会缺席。 他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很多年。 程岁杪也很想见见那个万恶之源,但一开始他信心十足,距离出门的时间越近他就越没底气,不知道陆岌会不会带上他。 在陆岌看来,那个人很危险,自己已经被司辛看到了,或许不该被龚令慧看到。 程岁杪不想让自己成为陆岌的绊脚石,更害怕自己的存在会扰乱他的计划。 他决定尊重陆岌的决定,在得到结果之前绝不过问。 陆岌看到了他的游移不定,没有人比陆岌更能看得清楚程岁杪在想什么。 “确实,那个场合很危险,但是我希望你跟我在一起,或许正是因为危险,我才需要你在我身边。” 程岁杪心满意足。 他没想到会在游园会见到隋雾。 自从到了京城住下,他还没见过隋雾。 -------------------- 第119章 游园 隋雾只是在刚见面的时候看了他一眼,然后跟陆岌说了两句话就走开了。 程岁杪已经很久没看过穿着这么闲适的隋雾了,跟他们的队伍同行的时候,隋雾的形象一直都是干练凛冽的样子。 现在他脱下铠甲,换上常服,恢复到了他们最初见面时候的样子。 程岁杪有一点小小的感慨。 他跟隋雾长大后第一次见面是在陆府宴席上,那次也和这次一样热闹。 就好像时间并没有往前走,但其实时间已经改变了很多东西。 游园会来人众多,等了一会儿,皇后出现,程岁杪站在陆岌身后出于礼节没有抬眼看。 但听着声音虚浮,似乎有掩盖不住的紧张,就知道今日的活动恐怕是有人一时兴起搞出来的,本不在皇后的计划之内。 而且听起来像是年岁不大的小姑娘,给人一种无法忽视的割裂感。 男女分席,以曲水流觞为界。 男子席位这边还算平和,皇后只是出现了一下,说了几句话,便到了女子席位那边去。 今日来此地的人们都知道皇后在这个时候举办游园会无非是为了扩充后宫,适龄女子的家族们坐不住了,因而那边听起来更热闹些。 有几位贵女争抢着跟皇后说话,生怕对方看不到自己。 而也有躲在一边沉默不语的,似乎比除外只希望今天这场游园会快点儿过去。 前者要么是司辛的人,要么是已经决定站队司辛的人,而后者,大多都是还在观望情况的大臣之女。 司贤继位才多久,就命丧黄泉。 难说这局势走到今日已经稳了,如果贸然让女儿进宫为妃,万一司辛再有变故,后宫女子如何脱身? 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然疏,没想到今日你也来了。” 程岁杪回神,看到丰兴禹坐在陆岌身侧,自顾自给自己斟了杯酒。 “府上收了邀帖,就来长长见识。” 丰兴禹灿然一笑:“你可真会说笑,恐怕来这儿不是长见识,而是看热闹吧?” 陆岌但笑不语。 丰兴禹左顾右盼后,又开口道:“看今日来这些人,想必是把能提的上来的青年男女全搜罗来了。” 他说:“这还是在新帝登基后头一遭呢。” 陆岌既无功名在身,又无官职,他能来这种场合,确实很古怪。 但更古怪的是,除了隋雾来跟他说了几句话之外,来跟他说话的就只有丰兴禹一人。 程岁杪有理由怀疑,其他人都认得陆岌。 或许也知道他做了什么事,充当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但终究是不可说,都不敢轻举妄动罢了。 这可不是无端猜想。 打从他们进门开始,程岁杪就看到了其他人见到陆岌以后怎么都遮盖不住的惊讶。 种种迹象表明,他们是认识陆岌的,最起码知道陆岌。 丰兴禹抬眼刚好了程岁杪的目光相对。 程岁杪微愣,朝丰兴禹微微颔首。 丰兴禹笑了,这笑引得陆岌看向他们二人。 “那边那么多名门贵女,有没有看到心仪的女子?若是有……你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要不要为兄帮你引见?” 陆岌轻飘飘看他一眼,还没说话,就听到隋雾的声音插了进来。 “这么久不见,你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爱多管闲事。” 隋雾撩了衣摆施施然坐下。 他身后跟着应墨,但程岁杪看应墨没动,就主动上前帮隋雾斟酒。 “多谢。” 程岁杪轻声道了句“客气”。 丰兴禹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有趣……” “怎么?”隋雾斜眼看向丰兴禹。 丰兴禹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我给陆公子牵线,碍了你什么事儿?莫非你们看上的是同一个人?所以你才这么着急?” 这话说的,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程岁杪始终觉得隋雾对自己的感情和陆岌对自己的感情是完全不同的。 但显然隋雾总是在误会,还没有看清这一点。 或许是儿时情分迷了他的眼睛。 程岁杪没想跟他当面锣对面鼓地把事情说清楚,想着交给无所不能的时间去解决。 他总有一天会懂的。 但显然不是今天。 “我可没着急。” 隋雾冷眼看着丰兴禹:“你在京城才待了多久?对朝中大臣们的家眷又了解多少?自己心还没定,就嚷嚷着要给人家牵红线,别害了人家,小心遭报应。” “说的像你谁都认识一样。” “我认识的人是不多,但我不显摆。” 挟恩图报的他 第129节 丰兴禹啧啧两声,不甘示弱地继续跟隋雾有来有回地呛声。 程岁杪看明白了,这两人早就认识,但一时之间还看不清是敌是友。 他从二人身后的家族来分析。 丰兴禹之父丰寇为官清流,一向看不惯太后,也看不惯前后两位新帝,而隋家…… 隋磬云效忠于彼时的三皇子司辛,而隋雾效忠于彼时的二皇子司贤,现在的局势更偏向谁显而易见。 他们看起来,没可能是朋友。 不过应该是一起长大的交情,虽隔着朝政党争,当也有年少的情谊在。 尚能斗两句嘴。 “陆某没有成婚的打算,不劳丰公子费心了。二位也不必为了我针锋相对。” 陆岌见缝插针适时打断两人一来一回的对话。 丰兴禹“哦?”了一声,目光似有若无落在程岁杪身上片刻,开口问陆岌:“虽说没有成婚的打算,但看起来,陆公子似乎心有所属啊。” 陆岌也不扭捏,大方承诺。 “丰公子说的不错。” 丰兴禹似乎没想到陆岌会就这样承认,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并不好受,他怔了一下。 听到隋雾嗤了一声,几人的目光都落在隋雾脸上。 丰兴禹顿时找到了新的话题。 “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爹就不催你么?” 隋雾并不理他,酒杯和陆岌的轻轻碰了一下。 程岁杪发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路同行过的原因,隋雾和陆岌……关系似乎缓和了许多。 在路上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不过那时候大家都因为赶路极其疲累,程岁杪认为他们只能团结,一致对外。 现在大家回到了自己的舒适区,怎么隋雾和陆岌的关系看起来……确实亲近了不少呢? 至少没有以前他熟悉的那种剑拔弩张的感觉了。 以前…… 程岁杪想到以前,隋雾反复跟他强调陆岌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的日子。 不仅隋雾对陆岌有很大的意见,陆岌也会有意无意阻止他跟隋雾离得太近。 现在……就像是经历了什么事,两人一夕之间冰释前嫌了一样。 “管好你自己吧。” 隋雾道:“我听说,因为你爹辞官,你原先定下的婚事黄了?” 丰兴禹表情凝滞了片刻,释然一笑:“是我主动退婚的,免得人家为难。” 丰寇,说好听了是辞官,不过就是罢免。 龚令慧不会用反对自己的人,尤其丰寇身处在话语权那么大的位置上。 扳倒丰寇,是先皇还在时候,龚令慧就一直在做的事,她费了不小的工夫。 当然,这些事情程岁杪都是听陆岌说的。 “成家立业,依我说,先立业才可成家。” 隋雾道:“以前是,现在更是。” 丰兴禹点头:“这话我赞同,然疏?” 他对陆岌点了下下巴,陆岌微笑着拿起酒杯。 三人的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刚去哪儿了?” 丰兴禹问的是隋雾:“然疏说方才已经见过你了,你可比我到得早。” 程岁杪越看隋雾越觉得这孩子变化真大,与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相比较起来,隋雾现在稳重多了。 “被几个多嘴好奇的人叫去说话了。” 隋雾低下头暗自笑了笑:“他们问我,陆家不是永不入朝了么,还说起当年,不仅陆家本家,旁支子孙也不得科考,看到陆岌出现在这儿,证实了前几日坊间传闻,他们问我知不知情。” 丰兴禹也笑了一声:“那你怎么说?” “我说不知道,不清楚,没听过。” 隋雾弯了下唇。 丰兴禹和隋雾都看向陆岌,陆岌刚刚放下酒杯,看到二人注视自己目光,他悠悠一笑,轻声道:“这酒不错,可惜我不能多喝,要不,有人该生气了。” 听到前半段的时候程岁杪没想到这句话的点在自己身上,听陆岌说完,他默默站着,脸红了。 隋雾下意识地翻了个白眼,嗤了一声。 丰兴禹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似乎真是后知后觉,来来回回看着三人,悠悠道:“看来有故事啊……” “皇上驾到——” 内侍的声音一出,原本熙熙攘攘的游园会骤然一静。 明明已经见过司辛了,还在陆府跟他相处了那么久,没想到遇到今日这种场面,还是会紧张。 程岁杪跟着陆岌,学着应墨的动作向皇帝行礼。 “都起来吧,朕只是路过,来看看皇后这个游园会办得怎么样,不错,看起来很是热闹啊。” 皇后挪步到皇帝身边,“臣妾没听说陛下要来……” 司辛到的是男席,但有几位佳人显然已经失了分寸,像是要过来。 -------------------- 第120章 赐婚 “顺路过来看看。” 司辛草草瞥过对面跃跃欲试想过打招呼的人,轻蔑地笑了笑。 “皇后做得很好。” 得到夸奖的皇后抿唇低头微笑:“这不算什么……” 司辛扬声打断她的话:“所有人不必拘礼,随性而行即可。” 此话一出,一些人果然放松了下来,跟身边的人低声交谈起来。 司辛和皇后坐在高位之上俯视着所有人,陆岌这一桌的几人自从司辛出现就没有人说过话。 气氛很古怪。 “哦?隋小将军也来了。” 司辛提到了隋雾,于是他们这一桌立刻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是的,陛下。” 隋雾起身微微躬身表示尊敬,但程岁杪熟悉他,知道隋雾现在真实的心情其实是不耐烦。 “真是巧了,你父亲不久前才上书让朕帮你赐婚,今日你和丰家小姐就见上了,还和你未来的大舅哥相谈甚欢。” 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愣住了,隋雾本人脸色更是变得阴沉。 司辛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向女子席位,程岁杪很快根据其他人的反应锁定了哪一位是丰家小姐。 听司辛说,隋雾即将迎娶的女子是丰兴禹的妹妹。 程岁杪看到了那个女子,却发现她和丰兴禹并不相像。 “我父亲的想法与我……” “真是一桩喜事啊。” 司辛阻止了隋雾表达反对情绪的言语,微笑着看着他们这边。 一一扫视过几人后,他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开口了。 “既然如此,今日朕就做回媒人,赐,隋家公子,与丰家小姐,结为百年之好。” 隋雾阴沉着脸没有说话,但有双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他不高兴。 很不高兴。 丰兴禹的表情有些复杂,值得玩味。 他并没有表现出反对这门婚事的样子,看起来也没有家族中人被皇帝赐婚的与有荣焉。 但最自在的还是要属陆岌,诚然,这件事本来就跟他没有关系,他就是个看客。 “隋小将军,这真是天大的好事,你还不赶快谢恩?” 谁都看得出来隋雾不乐意,但天子说出口的话不可能再收回去,这个婚,他赐定了。 已成定局,隋雾却仍然不肯妥协,司辛脸上已经能看出不悦,皇后催促他谢恩。 隋雾把丰兴禹和陆岌都扫了一遍,顺便还看了一眼对他表示同情的程岁杪。 他还没有起身。 丰兴禹却跪了下去:“多下陛下隆恩,他是高兴得昏了头,陛下切勿怪罪。” 司辛笑了,“无碍。” 他说:“你们两家这下可要忙起来了。” 他打趣完,隋雾还沉着脸盯着桌面,没有谢恩的意思。 没有人敢在他开口之前,或者皇帝开口之前说话。 场面很是难堪。 挟恩图报的他 第130节 许久,隋雾终于起身,跪下谢恩,司辛终于心满意足,让他起身。 司辛做完这件事没有逗留多久就离开了。 还是皇后主持大局。 这头有许多人过来恭喜隋雾和丰兴禹,丰兴禹言笑晏晏,但隋雾像是憋着一口闷气似的,不搭理任何人。 陆岌跟他碰了下杯,隋雾抬头看他,眼中明显带着“你是不是故意的?”的不痛快。 “我还不至于落井下石,这是对你表示同情的意思。” 陆岌微微偏头,瞥了一眼身后的人,道:“连同岁杪的那一份。” 程岁杪楞了一下,他没想到陆岌看起来在看热闹,但其实把他所想所知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不…… 他应该是猜的吧? 提到程岁杪,隋雾整个人的戾气减少了许多,但丧气增加了不少。 隋雾抬眼看了程岁杪一眼,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丰兴禹摇头笑着“啧”了一声,“我妹妹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嫁给你,或许是件好事。” 隋雾冷眼瞧着他:“我无意娶妻。” 丰兴禹淡笑着没说话。 程岁杪确实很同情隋雾,他想到他们小时后见面的情形。 隋雾那时候就被他的家族桎梏。 受到伤害也是因为家族,想救他不能出面也是因为家族,现在要接受一门自己不愿意的亲事,还是因为家族。 程岁杪自以为初次见到隋雾的那天,听到他的头衔,将军独子……他当然没资格嫉妒,但一点点羡慕也是有的。 不是没有想过如果自己能拥有隋雾的人生…… 现在他觉得自己是程岁杪就挺好的。 隋雾也好,丰兴禹也罢,甚至连林澍都不能选择自己的人生,家族庞大,那么自身的存在就与家族息息相关,永远做不到独善其身。 奇怪的是,今天只发生了这么一件大事。 直到游园会结束,太后也没有出现。 程岁杪一直以为龚令慧会像司辛一样突然出现,然后找个机会私下和陆岌说几句话,或者不会跟他说话,只是想见见他,为以后的事做铺垫。 但龚令慧人都没出现,让皇后办这个游园会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给司辛选妃吗? 呃…… 还有给隋雾赐婚?让他心里不痛快? 还没出宫门的时候,程岁杪不能坐在马车里,过分招摇了。 他随着缓行的马车亦步亦趋地走着,偶尔抬头看一眼那飘动的车帘。 猜想车帘后面的陆岌此刻会是什么心情,什么表情。 别的程岁杪不清楚,但他知道陆岌出门前也认为这一次一定会见到龚令慧。 那个在陆岌出生前就给他的一生定下调性的女人。 若陆岌只是个无知的,愚蠢的,平平无奇的陆家子孙,他一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有跟龚令慧见面的可能性。 程岁杪知道陆岌是如何努力才压下心里的怒气怨气。 可今天就像是被人耍了一通,摆了一道似的,什么结果都没得到。 陆岌一定是不甘心的。 “少爷想吃些什么吗?不如我们趁时间还早,在正街上逛逛?” 程岁杪确信陆岌听到了,但他没有立刻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程岁杪认为自己这个提议是个错误的决定之时,听到车帘后的人说了声“好”。 算了,一会儿随机应变吧。 程岁杪决定,如果看到陆岌不高兴或是没什么精力应付他,就立刻提议回去。 其实稍微妥帖地想想应该也能想得到,陆岌这个时候大抵是没什么心情去逛街的。 马车蓦地停下,程岁杪不明所以地抬头。 看到了华丽的轿辇和张扬的仪仗,中心坐着的女人微微抬手,整个队伍停下了。 有内侍立刻上来询问:“前方是何人?” 程岁杪不知道宫里的规矩,也不知道后宫妃嫔所乘坐的轿辇根据不同的品阶有什么区别,但他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他走上前去行叩拜之礼,一五一十地回答。 “小的是陆家六公子的仆人,马车里的人是小的的主子,主人受邀,今日到宫中来参加皇后娘娘举办的游园会,刚刚结束,故而打算离开,正要回去。” “陆家?” 轿辇上的女人懒洋洋开口,“陆家……” 她似乎在沉思。 程岁杪心说,装,你就装吧。 “哦,可是陆弢的孙子?” 程岁杪的额头贴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答了声“是”。 “既然遇上了,那便出来让我见见吧。” 马车上有了窸窸窣窣的动静,程岁杪眼疾手快,车夫还跪在地上,他已经走上前去刚好看到陆岌撩开帘子。 两人草草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岁杪眼疾手快,车夫还跪在地上,他已经走上前去刚好看到陆岌撩开帘子。 两人草草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程岁杪发觉,陆岌脸色苍白。 这不是个好现象。 “草民陆岌,参见太后。” 程岁杪跪在陆岌身后,龚令慧并没有让他们起来回话,而是玩味地“哦?”了一声,问他:“你怎知我是太后,而不是其他后妃?” 陆岌抬头,悠悠望向那个女人。 程岁杪依然没有资格直视龚令慧,只能按照想象在脑中根据声音描绘出那女人的模样。 “先前见了皇后娘娘,当今陛下后宫并未充盈,娘娘的仪仗如此华丽,宫中除了皇后娘娘,自然就是太后娘娘了。” 龚令慧淡笑着看着陆岌。 “是吗?你怎知本宫不是其他太妃?便笃定本宫是太后?” 陆岌不卑不亢地:“太后娘娘凤仪万千,” “我跟你祖父,可是老相识了。” 程岁杪发觉,陆岌脸色苍白。 这不是个好现象。 “草民陆岌,参见太后。” 程岁杪跪在陆岌身后,龚令慧并没有让他们起来回话,而是玩味地“哦?”了一声,问他:“你怎知我是太后,而不是其他后妃?” 陆岌抬头,悠悠望向那个女人。 程岁杪依然没有资格直视龚令慧,只能按照想象在脑中根据声音描绘出那女人的模样。 “先前见了皇后娘娘,当今陛下后宫并未充盈,娘娘的仪仗如此华丽,宫中除了皇后娘娘,自然就是太后娘娘了。” 龚令慧淡笑着看着陆岌。 “是吗?你怎知本宫不是其他太妃?便笃定本宫是太后?” 陆岌不卑不亢地:“太后娘娘风华绝代,” “我跟你祖父,可是老相识了。” -------------------- 第121章 客人 出了宫门外,陆岌一直一言不发,程岁杪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边,时刻观察着他的表情。 “说实在的……” 陆岌猝不及防开口,程岁杪惊了一下,眨了眨眼睛。 “岁杪,你比我紧张多了。” 程岁杪默了默:“我担心你。” 他说:“我怕你想不开。” 陆岌的唇角勾了勾,“有些事可以过去,有些事则不可以。” 他朝程岁杪招了下手,程岁杪立刻坐到他身边来。 两人的手交叠握在一起,陆岌轻声道:“我分得清轻重缓急,不必担心。” 程岁杪终于稍稍松了口气,陆岌像是累了一样靠在程岁杪的身上。 两人有一会儿没有说话。 程岁杪问:“她长什么样子?” “很美。” 挟恩图报的他 第131节 程岁杪摩挲着陆岌的手背,默了默,想到龚令慧一定是美的,否则不会受宠那么长时间。 美貌是她出征的先行条件,但绝对不是制胜因素。 程岁杪又问道:“为什么他执意要赐婚给丰家和隋雾?” 陆岌现在很好说话,但也不是有问必答。 这个问题他就没有立刻回答。 程岁杪说:“丰公子的父亲现在已经不是丞相了不是吗?但隋雾一家还在为朝廷卖命,他们两家有什么联姻的必要性吗?” 身上的重量突然消失,程岁杪看向陆岌,担心他会生气。 提到这件事,他的本意除了真的不明白好奇心作祟以外,还想转移一下陆岌的注意力。 但是陆岌一向对隋雾跟他的事表现出了介意,或许这个时候提到这件事不是个好想法? “他不信任隋雾,或许也不完全信任隋磬云,至于丰家……如果换个说法,那其实是讨好。” “他需要讨好丰家?”程岁杪觉得不可置信。 “为什么?丰寇不是已经……” “对,可你或许不知道,丰家在京城盘踞这么多年,哪怕丰寇已经不在朝中担任重职,司辛也很需要得到他的势力支持。” “但丰寇和龚令慧不对付。” “是,所以司辛也可以说,他是为了牵制丰家,不让他们再有机会反对她。” 陆岌慢条斯理道:“把仇人的女儿许配给自己下属的儿子,丰寇不会再有勇气轻举妄动,我猜他是这样说服龚令慧的。” 程岁杪思索了一会儿,想到陆岌说的“换个说法”…… 马车停了。 程岁杪撩开车帘,回头跟陆岌说“到了”。 陆岌微微颔首,“让哑叔去休息,我们今日不出门了。” 程岁杪点头,把陆岌扶下马车。 今日除了游园会,还是程岁杪应该去见哥哥的日子,但想了想,他还是决定留下。 陆岌见到了龚令慧,他担心陆岌会有什么事,担心他需要自己的时候而自己不在他身边。 程岁杪猜测陆岌没什么胃口吃东西,但还是安排了膳食,无论如何都不能不吃饭。 到了晚饭的时间,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丰兴禹看着正在吃饭的陆岌和程岁杪,啧了一声:“看来陆公子没准备我们两个的食物,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啊。” 隋雾无语地瞥了丰兴禹一眼,选择坐在程岁杪身边。 丰兴禹笑了一声,并不介怀似的坐在另一头。 陆岌看起来倒很淡定,但程岁杪不知道自己现在要不要立刻起来。 和陆岌单独相处的时候他们并没有什么主仆之间的规矩,陆岌还要求他不准遵守那些莫须有的规则。 程岁杪没想到他们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到访。 ……还不走正门。 隋雾也就罢了,丰兴禹真的能知道这么多吗? 程岁杪有些紧张,但看到陆岌这么淡定,就知道他早猜到了这两个人会来。 如果陆岌认为丰兴禹确认他们两个的关系不妨事,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如果不介意,请等我们一会儿。” 陆岌淡然开口:“当然,如果需要饭菜,也需要等一会儿。” 丰兴禹摇头:“我们不是来吃饭的。” 隋雾却拿起了备用筷,“我看这么多菜你们两个也吃不完,不用让人重新准备了。” 程岁杪看了他一眼,隋雾却没有看他。 能看得出来,隋雾现在的心情不怎么样。 是因为要娶丰兴禹的妹妹吗? 还是因为这桩婚事是司辛安排的? 隋雾一直在被人安排,他确实应该很厌恶这样事事都由不得自己的感觉。 程岁杪看向丰兴禹,起身道:“我还是帮你们准备新的餐具好了,稍等一下。” 这个时候这个样子过来,程岁杪想他们一定有事要跟陆岌说,自己在场恐怕不方便。 但他刚起身就被陆岌拉住了,程岁杪看到了隋雾看着他们两个的眼神,立刻从陆岌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手。 不过陆岌似乎没有生气。 “不用费心了,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他们现在在这儿。” 程岁杪点点头,安静地坐在一边。 看起来陆岌也没打算让他出去,那他也只好听陆岌的安排了。 程岁杪不吃了,陆岌也没什么胃口,饭菜都放在一边,反而隋雾多吃了几口。 “你府中的厨子手艺还不赖。” 陆岌笑笑:“岁杪很喜欢。” 隋雾白了他一眼,把筷子扔在桌上。 丰兴禹看着另外三个人不知道在想什么,似笑非笑的。 “这个时候来找我有什么事?” 陆岌看着的人是丰兴禹,但丰兴禹显然并不打算直接进入正题。 “陆公子应该知道我父亲有很重的疑心病,不巧,我也是。” 程岁杪懂了,他这是在说自己。 他立刻起身,陆岌朝他安抚似的抬了下手。 程岁杪不想让陆岌为难,他知道自己在不在场对陆岌来说根本没有那么重要,今天他这么执着不过是因为见过了龚令慧心情不好。 这才跟其他人处处不对付。 程岁杪握了下陆岌的手:“我也有其他事情要忙,没多少时间陪你们说话。” 陆岌抬眼看他,程岁杪对他笑了下。 龚令慧跟陆岌的纠葛过往,程岁杪猜测无论是丰兴禹还是隋雾都不知道。 这个时候,陆岌因为心情不好,可能会露出平日里根本不可能失误的破绽。 说不定会因小失大弄巧成拙。 他希望陆岌能自己想到这一点。 陆岌那么聪明,当然能想到。 见他的态度没有那么坚定了,程岁杪捏了下他的手指,挪步出去,还帮他们关好了房门。 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名义上的,毕竟其实他跟陆岌每一晚都在一起。 但他的房间并非没有存在的必要。 例如现在就能派上用场。 程岁杪进门前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是连却。 他陷入了沉思。 看来之前他的猜测没有错。 连只和连却,明明是两兄弟,却分别效忠于隋雾和陆岌。 这并非是为了彼此牵制,而是……隋雾和陆岌是合作关系。 最开始有这样的猜测,程岁杪心里松快了许多。 陆岌和隋雾不是仇敌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意义重大。 隋雾是他的朋友,陆岌是他的心上人,他们不应该成为仇敌,他们理应目标一致才对。 陆岌显然不想让龚令慧好过,或许会让司辛得意一阵子,但他也对自己做出过承诺。 司辛这个人,除非一夜之间变成一位明君。 否则他没有资格坐在那个位置上俯视所有人,掌控所有人的命运。 显然将希望寄托在司辛一夜之间成了明君,还不如认为陆岌和隋雾早就对他的未来有了其他更合理的打算。 不过程岁杪也暗暗好奇过,先皇本来膝下就子嗣单薄,眼下也只有一个司辛能继承正统,他坐在皇位上,合情合理。 如果司辛不能再为帝,那陆岌和隋雾打算让谁来成为新帝呢? 陆岌不可能称帝,隋雾若是知道他有这个想法就绝对不会同意跟他合作。 至于隋雾自己…… 或者他的父亲…… 这二者的可能性也都不大。 且不说丰寇为人死板,思想陈旧,不可能同意这种事。 就算丰寇同意,他身后的势力也不会让隋雾一族称帝。 他们坚决维护只有司家血脉能成为皇帝的唯一准则。 程岁杪跟在陆岌身边知道了不少事。 先皇还在时,尚且能钳制慧贵妃的野心,但因为给了她太多宠爱,让她过分肆无忌惮…… 或许有她的原因在,程岁杪是听陆岌偶然说过几句。 挟恩图报的他 第132节 先皇子嗣并不多,活下来的更没有几个,反而女孩儿们命大些。 这也跟龚令慧有关。 斗来斗去,春来冬往,能留下来的居然只有司辛和司贤两个还算有实力的皇子。 可司贤死了,只有司辛能登上皇位。 如果司辛再没了…… 程岁杪好奇他们属意之人是谁。 不会是丰兴禹吧? …… 这样想来,倒也不是绝无可能。 丰家思想陈旧,可说是迂腐也可说是愚忠。 若不是龚令慧一直看不惯丰寇,丰寇被逼着辞官,将权利转交,彻底撒手不管。 若不是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丰家或许不会放弃入仕。 他们会一直效忠司家一脉。 丰兴禹称帝,这可能吗? 但如果那样,可能百姓的日子会好过些。 -------------------- 第122章 送礼 窗户被什么东西砸响了一下,程岁杪立刻扭头看向外面。 却没了其他动静,他迟疑着过去开门,左右看了眼,外面没有人。 但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他疑惑着转身,房间里已经多出了一个人。 隋雾正抱着胳膊笑着看他。 程岁杪心里一阵紧张,轻轻深呼吸了一下。 “……故弄玄虚。” 隋雾笑了笑,程岁杪自以为很好的掩饰了自己的紧张,但其实没有,隋雾已经看出来了。 “放心,我跟他说了要来见你,他不会多想的。” 程岁杪惊讶了一下,对着隋雾耸了下肩。 陆岌当然不会让隋雾察觉到他生气了,他只会跟自己闹别扭。 “你找我……什么事?” 隋雾自顾自坐下,道:“在其他场合不能跟你多说几句话,感觉已经很久没听过你说话了。” 程岁杪也有这种感觉。 自从离开芸城以后,他觉得日子一直过得恍恍惚惚的。 “我们确实有一段时间没见了。”程岁杪坐在隋雾对面看着他。 “你真的要娶丰公子的妹妹?” “圣命不可违。” 程岁杪确实是在为隋雾可惜,他应该遇到一个真心实意喜欢的人,然后顺其自然地迎娶对方进门,而不是现在这样为了妥协而不得不娶妻。 但事已至此,程岁杪也帮不了他,只能开口安慰他。 “我看丰公子为人,想来他的妹妹不会差,虽是被皇上撮合的缘分,但好歹也是缘分。” “她人再好也与我没有关系,若我要与一个人一生一世在一起,两情相悦是必要前提。” 程岁杪哑口无言,场面有些尴尬。 隋雾看了他半晌,释然似的笑着摇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问:“陆岌对你好吗?” “很好。” 程岁杪不假思索回答道。 隋雾轻轻点头:“那就好。”他说:“岁杪,我欠你一条命,你想我索求什么都可以。” 这是一种……暗示吗? 程岁杪摇头:“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如果可以,保重你自己。” 隋雾眼神柔和了一瞬,“好吧。” 他说:“岁杪,我答应过你的事,会做到的。” “谢谢。” 隋雾离开后,程岁杪端着新泡好的茶去找陆岌。 陆岌正在写信,程岁杪凑上前去看,惊讶的发现,收信人是陆岚。 看到他不理解的眼神,陆岌解释道:“陆家现在是我大哥在主持大局。” 程岁杪点点头,把茶水放在一边。 他现在好奇的是那孩子究竟是不是陆崇的。 但旁敲侧击过好几次,看起来陆岌暂时不打算告诉他。 安静地看他写完,陆岌一个眼神,程岁杪就去把木团叫了过来。 信被取走后,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程岁杪看了陆岌一会儿开口道:“如果败了,陆家所有人都会受到牵连。” 陆岌看着他:“你是今日才想明白这个道理?” “那倒不是……” 程岁杪是想再劝劝他。 虽说走到今日陆岌已经不可能回头了,但他清楚在陆岌一开始的计划里,陆家的结果必然是极其惨烈的。 趁还来得及,他想让陆岌更改一小部分原来的计划。 明确那些罪无可恕的人,放其他人一马。 程岁杪很想找机会跟陆岌说说这件事,但觉得什么时候提起都不合适。 显然今天也不合适…… 他故作松快试图换个话题:“隋雾真的会娶丰公子的妹妹吗?” “他不是自己去跟你说了,你没有问他?” 程岁杪努了努嘴,道:“他说圣命难违,可我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要不然为什么今天游园会被司辛赐婚后,刚到晚上丰兴禹和隋雾就来找陆岌了呢? 程岁杪认为他们是在商量破局的办法。 显然隋雾不想告诉他,是因为他们三人结盟寓意着其他更复杂的事情吗? 隋雾一向的主张都是程岁杪离这些事情远远的。 “他们两家门当户对,结亲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但成婚的前提不应该是两情相悦吗?”程岁杪说:“就像我跟你一样?” 陆岌定定地看了程岁杪一会儿,兀自笑了。 “你说得对,若是只因一道圣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将两人捆在一起,对子孙后代也是折磨。” 程岁杪愣了一下。 陆岌这是在说自己吗? 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担心自己在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都会揭开陆岌的伤疤。 他不想让陆岌疼。 游园会结束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 陆岌每日都会咳嗽几声。 程岁杪留意着他的身体,发现他的咳嗽一日比一日严重。 “李大夫呢?在芸城没有跟过来吗?” 程岁杪原本以为陆岌以前的虚弱全是假装的,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幼时被家人放弃,对他的身体还是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 哪怕他自救成功,那些伤害也没能完全被抹去痕迹。 “他年岁大了,不能跟到京城来,不过杜韫这几日就会到。” 程岁杪稍稍松了口气,李肆渠和杜韫是陆岌的人。 在所有人都没察觉到陆岌有问题之前,李肆渠和杜韫就已经在帮着他演戏了。 连自己这个几乎日日夜夜都跟陆岌在一起的人,都没看出有什么不对。 杜韫在陆岌身边,程岁杪会放心许多。 “你现在的身体到底是什么情况?” 陆岌笑着安慰他:“没什么,最严重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挟恩图报的他 第133节 “真的吗?” 陆岌长着一张很容易让人相信的脸,但程岁杪吃了那么多次亏,很清楚陆岌说假话的能力信手拈来。 “真的。” 陆岌抱着他,深深吸了口气。 这段时间颇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前兆。 陆岌像是在等什么事情发生,跟司辛在陆府的那段时间有点儿相似。 他们两个常常不说话,只是坐在一起,陆岌拉着程岁杪的手,拥抱他,亲吻他,似乎想从他身上汲取什么力量。 只要程岁杪在他身边,陆岌看起来就会好一些。 每每程岁杪从近郊别院回来,看到的陆岌都像是没多少生气似的,看得他心焦。 陆岌会在那个时候向他索取一个拥抱。 隋雾和丰兴禹的妹妹丰铃儿的婚事定在明年四月。 婚事正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丰兴禹不再来找陆岌,隋雾也不再出现。 程岁杪想知道他对这婚事的看法是不是有所改变,可惜见不到他,无从得知他怎么想。 这一日陪着陆岌出门,程岁杪听陆岌说了才知道他们是来给隋雾买贺礼的。 “他是你的朋友,这份贺礼必得好好挑选。” 程岁杪没想过送隋雾新婚贺礼的事,他不觉得这婚事能成。 看到陆岌准备送礼,程岁杪有一丝丝不确定了。 “他们真的会成婚吗?” 陆岌似乎小小惊诧地看了程岁杪一眼,道:“整个京城都在等这场热闹,你怎么会觉得这事不会发生?” 程岁杪被陆岌问得说不出话来,他就是觉得这件事从一开始到现在一直都很别扭。 隋雾对他说的话让他觉得隋雾不会轻易妥协,丰兴禹和隋雾在夜里跑来找陆岌,他还以为他们是商量对策。 但现在陆岌连新婚贺礼都给隋雾选上了,难不成隋雾真要成婚了? “你不想想送他什么吗?” 陆岌眼含笑意看着程岁杪,道:“你跟他关系不是挺好的?” 程岁杪感觉到了一种突如其来的压力。 隋雾对程岁杪很好,还曾给他找来了那么珍贵的狮鸾,虽然被他浪费了,但那份难得的心意他一直记着。 如果隋雾真的会成婚…… 程岁杪陡然对这件事紧张起来,他从没觉得隋雾会在这个时候成婚,也从来没有想过隋雾成婚时他要送什么贺礼。 现在是不是已经晚了? 程岁杪思索的一切都写在脸上,一目了然。 陆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来买单。”在程岁杪拒绝之前他抢先说道:“就当是你借的,你可以还我。慢、慢、还。” 程岁杪默然。 他们逛了一天,陆岌陪着程岁杪给隋雾选了一枚同心翡翠,自己却没在玉石店离多逗留。 程岁杪不明所以地跟着陆岌,发现他约了人喝茶。 听他们聊天的内容,得知陆岌要再购入一套宅子。 等签约结束,回程途中,程岁杪问陆岌为什么要在京城置办这么多宅子。 据他所知,陆岌在京城的产业也不算少。 明面上能查到一些,还有更多一般人查不到的的私产。 虽然陆岌通过各种方法让那些产业看起来与自己无关,但程岁杪跟在他身边的时间足够久,知道的足够多。 “等这一切结束,以后你想住在芸城我们就回去,你想住在京城我们就住在京城。” 程岁杪怔了下,脸红起来,他主动去拉陆岌的手。 “我对衣食住行没那么高的要求,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好了。” 陆岌笑着覆上他的手:“会的。” 程岁杪接过陆岌递给他的东西,看着他刚买下的宅子,不晓得陆岌是什么意思。 “这是给隋雾的。” -------------------- 第123章 宅子 程岁杪一时间脑袋里一团乱麻。 “你送他一套宅子?!” “不可以吗?”陆岌的样子看起来这仿佛是件理所应当的事,“你不是总说他对你很好?他成婚这么大的事,以我跟你的关系,以你跟他的关系,这不算什么。” 程岁杪想反驳,却找不到反驳的话语。 “那也不用送……这么大的礼啊……” 其实他更想说,陆岌送隋雾这么郑重的大礼,就好像在说隋雾和丰铃儿必然会成亲,事情已成定局一样。 “你看看,我觉得格局不错,若是隋雾不好意思收,那咱们就自己留着。” 程岁杪看着图纸心不在焉。 试了好几次才看进去,格局确实不错。 程岁杪发觉自己跟着陆岌的时日越长,学到的东西就越多,和原本的他比起来被改变的程度就越深。 若是放在以前,他哪里看得出一处宅子的格局是好是坏。 由奢入俭难呐。 “你叹什么气?” 陆岌看着程岁杪笑着发问:“在想什么?” 程岁杪老实回答道:“在想如果此刻你把我扔出去让我自生自灭,我恐怕也会控制不住时时怀念在你身边的日子。” 陆岌微笑问他:“是因为舍不得我?” 程岁杪摇头:“是因为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 陆岌蹙眉:“此话怎讲?” 程岁杪长长叹了口气:“只能说人果然是贪婪的。” 陆岌一脸深思的样子看着程岁杪,程岁杪对他轻轻摇头,然后伏在陆岌的膝上。 虽然程岁杪在之前就做好了跟陆岌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的打算,但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相处的每一刻都在提醒他这不只是个打算。 很显然,自己已经离不开陆岌了。 程岁杪不敢想象若有一天陆岌厌弃了他,他该怎么办。 他厌恶这样患得患失杞人忧天的自己,却拿这样的自己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连却把陆岌的礼物和程岁杪的礼物一并送去隋府。 “他收下了???”程岁杪有些惊讶。 “是。” 只要没有外人在,连却会自然而然地把程岁杪当成自己的半个主子。 连却对他的态度一向很好。 程岁杪再次确认:“两份礼物都收下了?” 连却看了一眼陆岌,回答程岁杪。 “是。” 程岁杪突然有点儿后悔之前没有把那宅子的布局图多看几眼,现在想起来,似乎真的很不错…… 陆岌笑出了声,让连却先出去。 程岁杪等连却关上门才问陆岌:“你笑什么?” “你以为隋雾不会收下那栋宅子?” “他看起来……长得就像会把那份礼物退回来的人。” 陆岌开怀地笑了起来:“他才不会呢。” 程岁杪狐疑地看着陆岌,他自以为自己比陆岌更了解隋雾,难道不是? 或者这又是他们两个人的计谋?是计划中的一部分? “没那么复杂。” 陆岌总是能看穿程岁杪在想什么。 程岁杪整个人松弛了一些,身子慵懒地往后靠了靠。 “那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收下?” “他心里有气,无处宣泄,我送他那么一份大礼,想必他看到心中没有欢喜,只会更生气。他气恼你选择了我,跟我在一起,已成既定事实,而他……”陆岌笑了笑:“……不提也罢啊。他巴不得我脱皮放血,多多益善。” 程岁杪有心魔。 他听不得陆岌说这样的话,暗喻,玩笑,无心之过,通通不行。 陆岌说完,程岁杪就一个劲儿地盯着陆岌看,陆岌被看得没柰何了,只好弯起修长的手指,用指节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三下:“好啦,是我失言。” 程岁杪心里还有气,没成想陆岌突然咳了两声。 他立刻起身走过去帮陆岌顺气:“杜大夫不是说无大碍吗?怎么还在咳?” 挟恩图报的他 第134节 “确实没什么,杜韫没有撒谎。” 陆岌牵过程岁杪的手,把他的手指放在自己唇边,以堪称虔诚的姿态亲了两下。 “这是顽疾,他治不好,但这不会害死我的,放心。” 程岁杪低头看着这张几近完美的脸,总是于心不忍,他又想,为什么会于心不忍呢?自己又没有打算伤害陆岌。 他轻轻抚上陆岌的脸,凑上前去品尝他的唇瓣滋味,陆岌是个慷慨的人,献出了自己的怀抱。 两人纠缠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克制着分开。 是陆岌主动分开的,有好多个瞬间,程岁杪都想直接沉沦下去,再也不回头。 两人抵着额头,各自平复着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冷静下来以后,程岁杪抱住了陆岌的脖子。 偏过头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耳朵,“你能活着遇到我,真是不容易,还好你活下来了。” “是啊。” 陆岌在程岁杪耳畔轻笑,问他:“我很厉害吧?” 简直像哄孩子的语气,程岁杪埋在陆岌的脖颈瓮声瓮气“嗯”了一声。 再有一个月就是皇帝的寿诞,普天同庆的万寿节。 司辛之前,司贤上位仓促,皇位还没觉出味儿来就被拉了下去。 但司辛比司贤更仓促,许多事顾不上。 若不是皇后及时和太后禀报安排,这个万寿节说不定会异常寒酸。 陆岌也是临时收到的消息,匆匆忙忙准备的贺礼。 他没有官职,万寿节不似之前皇后的游园会,他再尊贵也只是一介草民,这回进不了宫,只能把礼送了。 用陆岌的话来说,倒是乐得自在。 自游园会那天回来,丰兴禹和隋雾来找过陆岌以后,这二人无论是明里还是暗里都再没来过。 程岁杪并不知晓他们全部完整的计划,只能靠自己一个人的脑瓜子瞎猜,有时候有些事想不通就算了。 这一日他去看近郊别院探望家人,给弟弟妹妹们带了些零嘴儿。 两个孩子见到他都格外兴奋,程岁杞说,若是到了差不多的时间程岁杪还没出现,他们就要哭闹了。 程岁杪教育两个孩子不可以哭闹,跟他们说现在的生活是多么的来之不易,要珍惜这样平静安稳的日子,还嘱咐程岁杞没事不要出门,就待在住所中最安全。 两个孩子没听懂,但程岁杞察觉出了什么不对,把程岁杪拉到一边想问得更详尽些。 程岁杪这才发觉自己说的有点儿多了,实在不应该。 “其实也没什么。”程岁杪安慰大哥道:“再过段时间是陛下的万寿节,不仅宫里,宫外也会很热闹,他们两个年纪太小,若总是在外面跑,我担心人多眼杂的,会出事。” 程岁杞知道程岁杪这是想到了自己的经历。 弟弟为人奴婢,是程岁杞午夜梦回之时想起来都会扼腕叹息的事。 因此他让程岁杪放心:“我知道了,我必然看牢他们两个。” 程岁杪笑起来:“大哥也不用这么严肃,心里有数再跟花灵连只他们说清楚,都注意些就可以了,不要吓到小妹他们,他们一路过来,胆子都小,想得也多。” “好,我心里有数。” 程岁杞想到什么,叹了口气:“本想着你今日过来,还想跟你说两件事,如今听你这么一说,至少在万寿节前,我们还得待在这别院之中,最好别出门?” 程岁杪没有直接肯定地回答他,而是问他:“大哥原本想跟我说什么?” 程岁杞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想,既然花灵和连只可以照顾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还有他们的弟弟妹妹,那他作为这个院子里最年长的人,理应承担起责任,出门找些事情做。 “先前是刚到京城,有许多事没安排好,再加上想到你那边必定也很忙,不想让你烦恼,还以为时至今日,也算是时机成熟了……” 程岁杪看得清清楚楚,大哥这还是在试探性地问他能不能出门找个活计谋生。 “最近还是算了。” 程岁杪立刻断了大哥的这个念想,一点儿余地都不敢留。 他还不知道不久之后会发生什么,如果有必要,他觉得自己这一大家子人,在隋雾成婚之前最好都待在这院子里最安全。 但程岁杪也知道,若真说了那个时间,恐怕大哥会直接急得跳脚,辗转反侧,日夜不安。 “至少……先让万寿节过去再说吧。” 程岁杞叹气:“也只能这样了。” 程家人有一个共通性,都很聪明,眼界决定智慧上限,程岁杞如今虽然没有程岁杪见识、知道的多,但他善于观察,也会猜测。 就算程岁杪不说,他也知道陆岌入京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什么富家少爷京城定居,怎么看怎么透着古怪。 但既然程岁杪不说,要么是他也不知道,要么是他知道,但也知道不能往外说。 程岁杞愿意遵循着弟弟的安排度日……暂时。 他唯一确信的是,程岁杪不会伤害他们。 程岁杞想了想,又提出了自己的另一件心头大事。 程芸枫和程岁桐如今的年纪若是在洛水镇已经该进学堂念书了,跟着他们一路颠沛流离,那时想读书就是做梦。 但现在不同。 他还是希望他们能读书。 -------------------- 第124章 学堂 程岁杪回去就跟陆岌说了自己哥哥操心的这件事。 陆岌点头:“原打算这几日定下来了再告诉你的,但没想到果然是一家人,想到一起去了。” 程岁杪没听懂,陆岌这说的是……谁跟谁一家人? 陆岌和他的哥哥? 看他一脸疑惑,陆岌笑了笑。 “幼时有人在府中教我们几个读书,教课的是位姓魏的夫子,早些时候我请他到京城的一处善堂开办学堂,他同意了,昨日才到。一切早已准备就绪,等他彻底整理好自己的东西,就能开课,到时候弟弟妹妹都可以去听他授课。” 程岁杪一脸讶然。 “教你的夫子?” 他迟疑道:“我弟弟妹妹能听他讲课吗?” “为何不能?” 陆岌笑得坦然:“魏夫子教我时,才过而立,如今经验比那时更足一些,弟弟妹妹们一定能从他那里学到不少东西。” 程岁杪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陆岌笑着摇头,似有无奈。 “魏夫子和其他读书人不同,大多数学子考科举都是为了光耀门楣或是为自己挣一份前程,但魏夫子是他那年的状元,却心怀天下,只想教书,这么多年来也没变过初心。我邀他来京城开办学堂,也是为了日后打算。他对自己所教授的学生从来都是一视同仁,有教无类,不会对弟弟妹妹区别对待,这你放心。” 什么日后?哪个打算? 程岁杪虽然心有疑问,也知道不能多问。 既然陆岌安排好了,还一口一个弟弟妹妹的,跟真的跟他有关系似的…… 程岁杪想,既如此,也算是个好消息。 他立刻去通知了哥哥,让他提前准备好弟弟妹妹入学的东西。 关于魏夫子,陆岌跟他说了更多。 程岁杪这才知道,等魏夫子把一切打理好,所有事情走上正轨后,他的工作会分为两个部分。 在善堂里,教育的是贫民或普通人家的孩子,而另一方面,练武场隔壁有个隋家开办的学堂,供那些官宦和富家子弟学习所用。 也是魏夫子教课,确实是有教无类的典范了,程岁杪知道这有多难得。 程岁杪也是从这件事里察觉到,陆岌这盘棋或许远远比他想象中大得多。 方方面面都在渗透。 一切都像是明面上的有迹可循,但也能由下及上,由外及里细细推理,只看当局者如何想。 太危险了。 程岁杪都能看得出来,陆岌自己何尝不知道? 但他们谁都知道早就停不下来了,只能稳步前进,力求不出错罢了。 魏夫子的学堂正式启用的那天,程岁杪和哥哥一起把弟弟妹妹送了过去。 陆岌虽然跟他不同路,但程岁杪到的时候,陆岌也在那儿。 魏夫子教过陆岌,陆岌理应在这个时候带着贺礼拜见。 如陆岌所说,魏夫子年纪并不大,畜了点儿胡子,似乎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威严。 他跟陆岌说了许久的话,直到看到有人带着孩子来了才不舍地停下。 陆岌跟他介绍起程岁杪一家,说起他们之间关系匪浅,让魏夫子多多关照这两个孩子,又说万一他们犯了错也不可包庇,该是如何就是如何。 程岁杞见到陆岌还是满脸的不自在,更何况他的话都让陆岌说了,一时之间如果有外人看着,估计还真分不清到底谁才是两个孩子的大哥。 魏夫子问了两个孩子几句,见他们对自己态度恭敬,谦卑有礼,多了几分好感。 就领着两个孩子去写了几个字,没一会儿,跟程岁杪几人说,孩子都挺聪明,也懂礼,是好孩子,只是先前没机会读书,有些可惜,往后就不怕了,他会用心教导的。 程岁杪和程岁杞连忙一遍遍的说着感谢的话。 魏夫子道了声“不必”,“然疏说了那么许多,其实他知道我不是个偏颇的人,不会刻意对哪个孩子好或是不好。往后他们两个在我这儿,只要愿意学,我就好好教,事情没有那么复杂。” 挟恩图报的他 第135节 程岁杪看了陆岌一眼,陆岌正眼里带笑地望着他。 把两个孩子留下之后,陆岌邀请程岁杞和他们一起吃饭,程岁杞借口自己还有事,忙不迭地走了。 “你哥哥对我的偏见好像并没有减轻啊……” 程岁杪看着自己大哥远去的背影,点了点头:“你的感觉没错,他是对你有偏见,不过没关系,愿意跟你见面,也愿意接受你对我们家的好意,接受你只是时间问题。” 陆岌笑着看向程岁杪:“听起来似乎我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我哥的脾气比我好多了,你都让我不计前嫌地死心塌地跟着你了,还担心搞不定我哥?” 这是玩笑话。 陆岌故作无奈叹了口气:“如果只是因为你哥对我的态度,就让煮熟的鸭子飞了,想想确实还是不太甘心啊。” 程岁杪恶狠狠地撞了一下陆岌的胳膊:“你说谁是鸭子?” 陆岌低头笑得开怀,程岁杪被感染到了,无奈也跟着笑起来。 一日,程岁杪顺路去学堂接弟弟妹妹回去的时候,偶然碰到了隋雾。 其实不能完全算是偶然,魏夫子教书的另一个地方是隋家的地盘,他找魏夫子,是为了商量那边的事情。 但也算得上是偶然,因为他们两个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见到对方。 魏夫子跟隋雾说完话,隋雾招招手把程岁杪带到一边。 “我见到你弟弟妹妹了,来的时候还专门给他们带了糖葫芦,他们两个都长大了些。” 程岁杪诚心道谢:“小孩子是长得快,难为你惦记着他们,他们一定很想你。” 隋雾点头:“你小妹还拉着我问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我,听得我有些难过。” “为何?” 程岁杪笑着轻声问道:“你也舍不得他们吗?” “我没有弟弟妹妹,好歹跟他们相处了那么久,就把他们当成是自己的弟弟妹妹了,你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会,那是他们的荣幸。” 程岁杪耸肩道:“这世上能多一个人对他们好,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那……陆岌不会介意吧?” 程岁杪愣了一下,“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隋雾似乎轻轻叹了口气:“他们除了舍不得我,还一直跟我分享这段时间我不知道的事,一口一个‘陆岌哥哥’……哥哥?” 隋雾轻笑一声:“以前他们叫的可总是‘隋雾哥哥’,看来陆岌很介意啊,才让自己把我的存在覆盖掉了。” 程岁杪哑然片刻,笑了出来。 “你多虑了,我哥不让他们两个在家提起陆岌,是我跟他们说了陆岌为他们做的那些事,他们两个不能跟大哥倾诉,就只能跟你分享了,没有别的意思。” 隋雾扭头看向程岁杪,问他:“你大哥不同意你们两个的事?” “也不是……” 程岁杪斟酌了一下词语,开口道:“两个男人还是其次,我们的身份悬殊人尽皆知,大哥是在为我担心,我很清楚,陆岌也很清楚。要让大哥明白我跟陆岌不是闹着玩的,或许还需要一段时间。” “那么难的路,干脆就不要走了。” 程岁杪微笑着看着隋雾,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对着他轻轻摇头。 “话不是这么说的。”他说:“更何况,现在的情况已经跟当时不一样了,不是他离不开我,而是我离不开他。” “你……” 程岁杪看着隋雾道:“当时在静禅寺,我说那些话确实是担心你和陆岌起冲突,所以故意往严重了说的,但现在,跟那时候的情况已经不一样了。” 隋雾的眼神一层层黯淡下去:“你真喜欢他?” 程岁杪点头。 “或许比我自己知道的还要喜欢。” 隋雾不再开口,看向别处。 程岁杪跟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早先他送弟弟妹妹过来的时候,魏夫子的学生还没这么多,如今已经坐满了一屋子。 小家伙们摇头晃脑齐声背书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真好啊。” 程岁杪感叹:“如果我那时候有这样的条件就好了。” 隋雾转头看向他,道:“以后会比这更好的。” 程岁杪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问道:“这是你和陆岌合作的原因吗?” “算是一部分原因吧。” 隋雾说话也不藏着掖着,但看起来他的心情不大好,人没什么精神。 “这很好。” 程岁杪说:“我第一次在陆府见你,就知道你一定大有作为。” 隋雾笑了:“恭维我?” 程岁杪摇头:“这世上多得是苦命的人,如果你们能帮到他们,哪怕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已经很了不起了。” 于情于理都应该问问他的婚事进度,但很显然,如果提起那件事,隋雾的心情一定立刻会变得更差。 程岁杪没有开口问,他也不会主动说。 两人闲聊着天,一直等到孩子们完成了当天的课程,陆陆续续往外走。 分别前隋雾跟他说:“你现在的样子,跟我当初在陆府见到你时,已大不相同。” -------------------- 第125章 好处 程岁杪因为这话愣神了很久。 隋雾似乎意有所指。 程岁杪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是听出了那层意思。 他知道隋雾一直在耿耿于怀当时被陆岌截胡,但他现在那话是想说。 其实当初救他的人是陆岌,也挺好的。 是吗? 程岁杪不敢细想。 把弟弟妹妹送回去以后,程岁杪找了个借口去看另一个更小的孩子。 是大哥程岁杞陪他一起去的。 那孩子被照顾得很好,已然是白白胖胖的模样。 程岁杪放心下来:“这孩子过得好就行,我也能回去跟陆岌说一声,让他放心了。” 他今日过来其实就是为了看看这个孩子。 但不能告诉陆岌,也不能告诉大哥。 昨夜的梦里,程岁杪梦到这孩子没多少日子就长大了,那模样,越看越像陆岌。 活脱脱就是他的亲生儿子。 身边人也是有一个说一个,都说那是陆岌的亲儿子。 亲儿子就是跟亲爹长得像,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又问那正看着孩子笑眯眯的陆岌道,孩子的娘亲在哪里,孩子都长这么大了,理应把孩子的亲娘接到身边来。 陆岌道:“是应该的。” 就这四个字,程岁杪就被吓醒了。 连带着耙陆岌吓了一跳。 陆岌问他怎么了,程岁杪还没有从那个滑稽的梦里醒过神来,对陆岌怒目而视。 但他知道那只是个梦,梦里的事,暂时还不能怪在陆岌头上。 那个梦一直萦绕在程岁杪心间,久久不散。 他就想着一定要亲眼去看看那个孩子。 今日就去。 大哥程岁杞看着程岁杪目不转睛的样子,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程岁杪立刻摇头。 他已经看仔细了,这孩子如果说硬要和陆岌扯上关系……只能说很勉强。 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神型都不相似。 他确实放心了。 仔细想想也没多大可能,估摸这孩子出生的时间,那些时日他几乎日日夜夜都和陆岌生活在一起,陆岌哪儿来的机会去和别人生孩子。 程岁杪放心了,但一抬头,看着程岁杞正若有所思的样子。 “哥,你又是怎么了?” 程岁杪问了一句,哥哥瞥了眼旁边的花灵和乳娘,拉着程岁杪出去。 找了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低声问程岁杪:“陆……公子有没有跟你说过对这孩子的安排?” “安排?” 程岁杪眼皮跳了下:“什么安排?” 挟恩图报的他 第136节 程岁杞双手合十一拍:“我总算想明白了,这是他给自己准备的继承人吧?” 程岁杪一脸讶然,但没有组织哥哥继续说下去他的猜测。 “以你所说,陆公子的三哥已经成婚,夫妻两个以后一定不会缺了孩子,这一个过继给他,他们再生就好了。但你跟他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所以他才需要这么个继承人堵住悠悠之口。” 程岁杞似乎对陆岌的看法有了很大的转变:“这样看起来,陆公子对你也算是用了心了,也算是痴心一片。” 程岁杪一头雾水。 他不知道大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猜测,但听了他的猜测,居然觉得…… 似乎……有几分道理。 裴朝颜和裴朝芩有孕的大部分时候,正好赶上陆府被封得严严实实。 前者怀孕的消息已经被透出去了,而后者知道的人本身就不多。 如果陆岌正有此意,跟陆崇商量好了,把他的孩子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养着,以后他再说自己不娶妻,也不会有谁置喙。 现在的世道这么混乱,小孩子的年龄和来历要糊弄过去不是件多么困难的事。 而且…… 程岁杪看着大哥程岁杞,暗暗思索着。 先不说这个猜想到底是真是假,看起来大哥因为这个猜想对陆岌的看法有了很大的转变。 姑且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程岁杞一直追问程岁杪事情究竟是不是这样一回事,程岁杪也不反驳说不是,但也不松口说是,只说自己也不知道。 “那你回去问问呀。” 程岁杪摇头:“他做什么事自有他的打算,我没什么好问的。” 但程岁杞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他看弟弟对自己的是这样不上心,一时心急:“那你带我去见他,哥哥帮你问。” 程岁杪一听,惊了。 连连拒绝。 “算了吧,哥。” 他原本是想说不要突然不按常理出牌打乱了陆岌的计划,但话到嘴边改了口。 程岁杪觉得换个方式或许更容易说服哥哥。 “要是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程岁杪说:“如果他真有这个意思,咱们等着就是了,如果他没有这个意思,问了也是白问。” 看哥哥还在犹豫,程岁杪决定加一剂猛药。 “再说了,本来他不在意这件事,咱们想的这么多,如果他真的想起这茬来,又决心不要过继的侄子,反而想要一个亲生的孩子,找了别的女人去生孩子了可怎么办?” 程岁杪说得自己都信了,说着说着自己也焦虑起来。 原本他是想回去悄悄问问陆岌的,现在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 万一真的让陆岌找别人生了孩子,那还得了。 程岁杞深深吸了口气:“对,你说的有道理,是我想浅了。” 他拍了拍程岁杪的胳膊,嘱咐他:“就这样吧,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一点儿口风都不要漏,除非他主动跟你说这件事,知道吗?” “嗯!”程岁杪对着哥哥重重点头。 跟家人同桌吃饭,程岁杪看了看,问连只去了哪里。 “他说去街上买什么东西。”花灵抢着回答。 程岁杪对她笑了一下,注意到花灵的衣服袖子短了。 这小姑娘现在正在长个子,他打算离开的时候给哥哥留些银子让他多照顾一下花灵。 他一直记着花灵姐姐的事,但因为事关他人私隐,程岁杪没有想过跟别人说。 花灵现在跟他的家人在一起相互照应,这样很好。 程岁杪想了想,问花灵:“你想不想跟小弟小妹一起去读书?” 花灵怔住了,程岁杞也愣了一下。 “我……” 花灵在迟疑,没有直接回答他。 但程岁杪看出来了,如果她不想,会干脆利落地回答不想。 这个反应,分明是想的。 程岁杞问程岁杪:“可以吗?如果多加一个人,会不会……” 他问过程岁杪去学堂读书要花多少钱的问题,但程岁杪只说陆岌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具体的情况他也不知道。 程岁杞知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道理,但陆岌这番作为全都是为了他的弟弟妹妹好,诱惑力实在太大,程岁杞只能按耐住自己不让自己想那么多。 “没什么,如果花灵愿意,只是一句话的事。” 程岁杪笑着看着花灵:“先前在陆府的时候,少爷教我,我也教过你,不是吗?” 花灵痴傻了一样,没有反应。 程岁杪又看着大哥开口:“花灵很聪明,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我觉得她跟小弟小妹一起去读书,也能有个照应,是好事。” “陆公子能同意吗?” 程岁杪原打算继续吃饭,但想着不能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就重新放下碗筷。 对着大哥和花灵点头:“他肯定会同意的,我去跟他说。” 说完,程岁杪问花灵:“你想去吗?” 花灵垂下眼睫没有回答,程岁杪循循善诱:“你知道少爷的性子,他是个好人不是吗?不用担心,只要你想去,其他的一切都不是问题。” 程芸枫拉着花灵的手不停摇晃。 “姐姐跟我们一起去吧,夫子讲得可有意思了,他很会讲故事的。” 花灵抬手摸了摸程芸枫的脸,轻轻点头,程芸枫笑逐颜开,花灵看向程岁杪:“我想去,如果可以的话,帮我谢谢六少爷。” 程岁杪心满意足,点了点头,重新拿起碗筷。 “好。” 程岁杞也很喜欢花灵,把她当成是自己的亲妹妹一样照顾,他也看得出来花灵对他的弟弟妹妹也是没的说。 但对于程岁杪的这个提议,程岁杞还是有些忐忑。 送程岁杪出门的时候,他专门拉着他问:“陆公子不会不高兴吧?你心里有数吗?” “有数。” 程岁杪拍了拍大哥的肩膀:“你就放心吧。” 他看的出来哥哥是希望花灵好的,但如果花灵最后没有得到好处,还连累得弟弟妹妹们失去了读书的机会,程岁杞自然是不愿意的。 人有远近亲疏之分,程岁杪了解。 大哥会这么想,他不怪他。 这个凄惨不定的世道,他们一家子却得到了这么多。 即便脚踏实地也会如履薄冰。 但程岁杪的底气就是,他真的很了解陆岌。 让花灵去学堂不是他头脑一热临时出现的想法。 他甚至觉得,就算自己不说,过段时间说不定陆岌想起花灵这个人来,也会主动跟他说这个提议。 陆岌的底色是很善良的。 哪怕他手上沾染了别人的血,那也只是那些人活该。 程岁杪知道陆岌对自己有愧意,不仅仅因为他说的喜欢他,还因为他比谁都清楚,他是无辜的。 -------------------- 第126章 发现 程岁杪回去的时候,连却说陆岌在休息。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果然看到床上有个熟悉的人影正躺着睡觉。 天气变化对其他人来说是提醒大家注意季节更替,但对陆岌来说带来的全是影响。 好的影响,坏的影响。 眼下是后者。 如果可以,程岁杪希望一年四季,可以四季如春。 这样陆岌就一直都会是健康的样子了。 陆岌一生病他就焦心。 虽然陆岌总是说自己没事,让他不要担心。 程岁杪问过杜韫。 也不知道是不是陆岌提前打过招呼了,杜韫的回答和陆岌本人大差不离。 他说陆岌身体孱弱并不是恶化的前兆,只是体内幼时的余毒未清,导致在骤然降温的时候他的身体反应会比一般人慢一些,这就会很容易生病,但不会是大毛病。 杜韫的原话是:“注意调养就好了,公子思虑过重,如果能像一般人一样敞开心扉无忧无虑地活着,这点儿余毒不算什么。” 他还主动嘱咐程岁杪:“他喜欢见你,喜欢你,你便让他多开心一些,日日开心,再加上汤药调养,怎么样都不会有事的。” 程岁杪记着了,于是跟陆岌说话的时候总会先在脑子里打个转,先想象一下陆岌听到每句话会不会不高兴,会不会多想,然后再说出口。 陆岌这几日时常用略带讶然的眼神看他,还主动问了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让他帮忙。 挟恩图报的他 第137节 程岁杪懒得跟他说,又不想让他瞎猜,他要想的东西已经很多很多了,自己不能在帮倒忙上添砖加瓦。 于是就直白地跟他说了杜韫告诉自己的话。 “不想气着你,想让你开心。” 陆岌哑然失笑。 然后跟他说:“要我说多少次你才听得进去?你留在我身边,已经是让我感觉最开心的事情了。” 程岁杪心里欢喜。 但总觉得不够。 还想给陆岌更多,毕竟陆岌给他的实在是太多了。 他小心翼翼走到床前看了一会儿。 陆岌的头发散着,脸朝向里侧,屋里还有淡淡的药香。 一看就是刚喝了杜韫调的药,这汤药会让陆岌疲累嗜睡。 程岁杪曾经疑心过会不会有其他什么副作用。 弄得杜韫对他怀疑自己表示非常不高兴。 程岁杪也能理解,毕竟他和杜韫之间,杜韫才是大夫,他是没什么资格说话的。 陆岌私下跟他解释。 大战在即,他得先保护好自己的身体。 确保不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陆岌没有明说,但程岁杪隐隐约约猜到了。 万寿节那天,或许会发生什么事。 他不再多问,反正日子一天天过去,那一天会发生什么,那一天到了就知道了。 陆岌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程岁杪把目光移向他的脸。 果然,陆岌已经转向了他,并且睁开了眼睛。 那双淡色却绝美无比的眸子深深地凝望着程岁杪。 “醒了?要喝水吗?” 陆岌轻轻摇头,扶着头迷迷糊糊坐起身来。 程岁杪立刻伸手去扶,没想到摸到了陆岌背后的一片湿滑。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程岁杪皱着眉头温声询问。 顺势坐到了床边,虚虚地搂着陆岌。 “是汤药的缘故……” 陆岌说到一半,似乎发觉自己嗓子有些嘶哑,堪堪停下。 程岁杪看向他的脸,却发现陆岌此刻的表情看起来很奇怪。 像是受到了惊吓,又像是突然觉得尴尬。 “怎么了?” 程岁杪锲而不舍柔声询问。 陆岌轻轻摇头,清亮的眼看向程岁杪:“还是帮我拿杯水来吧。” 程岁杪点头,屋子里没有温水,他得去外面拿。 “我先帮你换身衣服吧,不要着凉了。” 他觉得陆岌现在的身体温度似乎有点儿高,说着程岁杪就要帮陆岌宽衣解带,但他刚有动作,伸出去的手就被陆岌压下了。 陆岌望着他说:“我想喝水。” 程岁杪怔了怔,点点头,“那我马上回来。” 他动作很快,但没想到回到房中的时候陆岌已经自己把衣服换好了。 看样子是刚穿上,随意披着,衣带还没系好。 程岁杪瞥见他换下来的衣服堆放在床尾,总觉得哪里不对…… 看着陆岌一口口抿着喝了温水,程岁杪也没完全放心下来。 陆岌自从醒来以后,脸色一直呈现出一种隐隐的潮红。 很诱人,搭配起他现在润泽的唇色,就像是可口的某种水果。 但程岁杪依然忧心。 他怀疑陆岌在发烧。 刚想把手探向他的额头查看虚实,陆岌居然躲开了。 程岁杪心生疑惑。 疑惑中还夹杂着不悦的情绪。 陆岌在躲着他,为什么? 不一直都是陆岌说的么。 他希望他们两个之间没有秘密,有话直说,从不藏着掖着。 那现在他这个反应是什么意思? 程岁杪一下子想到了许多。 他一直觉得自己和陆岌的关系没有任何实质感。 他们的开始也很没道理,走到今天,两人居然还在一起,已经算是一个奇迹了。 所以陆岌对他那莫名其妙的信任和爱意…… 会不会在某天的某个时间,就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没有征兆地直接退去呢? 现在会是那个时间吗? 程岁杪有点儿受伤似的看着陆岌,而陆岌…… 就像惊弓之鸟。 他像是难得没有想好借口,呆在原地。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程岁杪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陆岌现在是个病人,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他在想什么,无论他是否已经对自己产生了厌倦的情绪,陆岌现在是个病人。 程岁杪看得出来,陆岌看起来并不想让自己接触他。 他偏过头,刚好看到床尾那堆被随意摆放的衣物。 程岁杪起身,朝那边走了两步。 陆岌有些急躁地问他要做什么。 程岁杪低着头把陆岌换下来的衣服抱在怀里,道:“我总得有点儿什么事情做吧?” 陆岌今天很反常,各种意义上的。 他说:“这种事交给别人去做就好。” 程岁杪看着他,像被气笑了。 “少爷,你难道忘了你的贴身衣物一向是我来打理的?我不知道你今天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奇怪,但是,如果你不喜欢我了,我们的关系就是单纯的主仆,难道你连我做事的权力也要剥夺吗?” 程岁杪一口气说完,不再看陆岌,抱着衣服走了出去。 该死的…… 还是没忍住。 他应该忍住的。 果然还是太年轻了吗? 或者说他已经太过于在乎陆岌了,所以才会因为这种事跟陆岌生气闹矛盾? 甚至忘了杜韫的医嘱。 执拗地跟陆岌发脾气。 太不应该了。 但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晚了。 程岁杪抱着陆岌的衣服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 他想,自己说了那么重的话,陆岌居然也没有追出来。 虽然很不想那么腻腻歪歪,但他真的忍不住去想—— 陆岌是不是真的已经不喜欢他了呢? 如果陆岌不再喜欢他,自己该何去何从呢? 因为程岁杪现在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无论陆岌如何。 他已经很喜欢陆岌了。 只是从来没有机会真正地向陆岌表达。 他要面对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每一件……随便拎出来一件都比感情的事中要严肃得多。 程岁杪颓丧地吸了口气。 挟恩图报的他 第138节 突然察觉到什么不对。 味道。有奇怪的味道。是从怀里的这堆衣服里散发出来的。 程岁杪挑了挑眉毛。 把怀里的衣服放在走廊的座椅上,摊开去找。 他发现陆岌并没有把这堆衣服随意扔在那儿,而是层层包裹,是故意的。 程岁杪有条理地扒拉了几下,猝不及防在中间被包裹着的裤子上摸到了一手的黏腻。 他心跳一滞。 一开始还恍惚了一下,但很快意识到了那沾到他手指间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程岁杪的脸“歘”就红了。 现在再回想起刚才陆岌种种反常,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而且…… 自己这么生气他为什么没有追出来? 或许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程岁杪仔细回想,陆岌刚才换好衣服以后是什么动作来着? 是不是一直维持着那个动作没有改变? 他是担心被程岁杪看出些什么。 所谓有口难言,不过如此。 程岁杪在坐椅上呆坐了一会儿。 起身,先把衣服收好,然后仔仔细细洗了手。 最后,他通过长长的走廊去到了杜韫的住所。 杜韫还没休息,屋子里蔓延着各种草药的味道。 见到程岁杪突然到访疑心是陆岌出了什么事,拿了药箱急切地就要跟程岁杪去看看陆岌。 被程岁杪抬手拦下了。 “我来,是有件事想要问你。” 杜韫看着欲言又止的程岁杪,不禁心生疑惑。 “你……不会是想问我要什么毒药吧?你不会是想——” “当然不是!” 程岁杪大声打断他的可怕猜想。 杜韫释怀似的笑了下:“那有什么不能说的?说吧。” …… 过了很久,程岁杪才回到了陆岌的房间。 他省去了敲门的步骤,直接自顾自推开了门。 -------------------- 第127章 把柄 陆岌很少有那样的眼神,程岁杪突然心情愉悦了许多。 甚至那愉悦压过了他心里反反复复的紧张。 “岁杪,我——” 陆岌的话还没有说完,程岁杪已经伏到他身边,手指抵住了他的嘴唇。 两人近在咫尺,都能看得清对方眼睛中的自己,所以程岁杪把自己又不小心翻涌上来的紧张看得清清楚楚。 “你去哪儿了?” 陆岌拉下他的手,深切地询问。 程岁杪猜测他还没想好怎么跟他解释刚才的情况,所以他得先让陆岌知道无需解释的结果。 自己一鼓作气下定决心动作了以后,程岁杪清晰地感觉到陆岌身体的火热,也在那一瞬间听到了耳边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他咽了咽口水,再次鼓起勇气看向陆岌。 用低沉喑哑的声音轻声开口:“我问过杜韫了,他说这种情况需要纾解而不是压制,尤其是你的身体。” 陆岌正在艰难地克制自己,听到这话,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你居然……你居然……去问了杜韫?” 程岁杪渐入佳境,陆岌泪盈于睫可怜楚楚地看着他。 “因为这种事去找他?” 是不好意思了吗? 程岁杪轻笑了一声,显然让陆岌很不满。 被他啃了一下嘴唇,不过没什么痛感,更多的只是威慑。 “你可不能讳疾忌医啊。” …… 屋子里的气味久久不散,程岁杪对自己迈出了这样一大步非常满意。 其实他想做到的更多,但被陆岌在紧要关头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两人亲密地躺在一起,有一段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程岁杪拉着陆岌的手,在昏暗的光线里端详他的手指。 他喃喃道:“如果我们输了,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陆岌却不同意,转了个身拥他入怀。 “我们不会输,岁杪,来日方长。” 程岁杪察觉到陆岌跟自己的心情并不完全相同。 他的满足和惬意陆岌当然也是有的,但同时他也有不知何故的沉默。 只是能从陆岌偶尔不小心流露出来的眼神中窥见一角。 距离万寿节还有十多天的时候,程岁杪刚从近郊别院出来。 走到正街闻到了刚出炉糕点的甜香味,他想了想,决定买一些带回去给陆岌。 这段时间他又开始定期喝药了,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每天的日子都过得苦不堪言。 陆岌嗜甜,以前病弱时的样子也不全是装出来的。 他说自己演技不够好,那都是真情流露。 病弱时是真的不能多吃,但现在好了,嘴也馋了许多。 程岁杪没想到买个糕点的工夫都会出事。 他站在店铺前面,看着店家帮他装盒,突然就感觉到了脖子一阵刺痛,然后便瞬间失去了所有意识。 等他醒来,发现自己手脚都被捆住了,动弹不得,头也被布袋子套住,什么都看不见。 越动就越喘不过气来。 他只好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暂时停止反抗。 他不知道在哪里,但等了这么久,并没有听到其他人的声音,程岁杪怀疑自己身边现在没有其他人。 万万没想到,在京城居然比在芸城的时候还危险。 是人贩子吗?陆岌什么时候能找到他呢? 这可是在京城啊!万寿节前夕,天子脚下! …… 这样想着,再结合如今这个纷乱的世道,好像也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了。 万寿节前夕…… 程岁杪突然意识到,不可能是简简单单的人贩子,或是意图明确的图财。 这个时候就算闹事也不应该在京城。 他没有名气,凡夫俗子一个,但是看穿着也能知道不是普通平民家里的人。 若是图财的匪徒,在其他地方掳走他可以说是眼光独到,但在京城,他们不会找这样的人下手。 跟即将到来的万寿节有关? 或者说,跟司辛……和陆岌本人有关? 程岁杪本来还没多害怕,但想到这些,猜到对方恐怕是专门挑好了他才下手的,有些不可抑制的紧张和忧心。 一般的匪徒掳走他,陆岌用不了多长时间必然就能找到他,但若不是一般的匪徒呢? 人家在下手前就做好了应对所有可能性的打算,陆岌就算知道他在哪里,知道他被掳走了,但要救回他想来也没那么容易吧? 程岁杪等了好久,似乎被人完全遗忘在角落了一样。 如果对方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最起码应该过来盘问他一番才对吧? 现在这种情况是为什么? 就算不盘问…… 那也不能完完全全忘了他啊,给口饭吃总可以吧? 程岁杪饿了,而且饥饿感随着时间静悄悄的流逝愈发强烈。 挟恩图报的他 第139节 他开始担心如果不是一直没人记得他,那么是不是对方的计划原本就是打算把他活活饿死。 这可真是太恶毒了。 绑他的人从头到尾都不露面,如果他被饿死,变成鬼以后半夜去找陆岌托梦,都不知道害死自己的罪魁祸首是谁。 陆岌要怎样帮他报仇呢? 程岁杪在黑暗和寂静之中想了很多很多。 例如陆岌真的会在他死后帮他报仇吗?对方到底是什么人呢?会不会是司辛?如果是司辛的话,陆岌还能帮他报仇吗?陆岌能查到是谁杀害他的吗?自己的死亡会不会影响陆岌原本的计划呢?他真的不想拖后腿。 可是也真的不想死…… 还有弟弟妹妹,还有大哥,虽然刚刚见过他们,但什么珍重的话都没跟他们说,他以为自己的时间还有很多,还厚很多机会能见到他们。 看来跟每个人相遇的时候,就要把那当做是最后一面,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情就得死了。 程岁杪越想越饿。 他意识到不能这样意志消沉,便强撑着身体想要站起来,不过不知道他的手脚是被怎样绑着的,真是一点儿孔子都钻不得。 站不起来就只能蠕动着身体在这个地方打转,他终于触碰到了疑似是墙壁的地方,紧紧靠着,然后想把禁锢着他脑袋的东西蹭下来。 好不容易,脑袋上的布袋子被他扯掉了…… 这简直要了他的半条命。 但没想到,在布袋子之后,他的眼睛上还被人绑着布条。 依然是什么都看不到。 程岁杪稍微歇息了一会儿,开始倚靠着墙壁蹭着脑后布条打的结。 还好,系得不算紧,不过他已经是满身大汗,精疲力尽了。 不知道在被饿死之前会不会先被累死。 他想,应该不会。 如果一直没人管,那么一定会是被活活饿死的。 动得久了就没那么多力气活动了。 程岁杪开始觉得有些冷,在想着要不要放弃的时候,布条终于被他蹭掉了。 睁开眼睛,紧接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还算干净的小房间。 甚至还有窗户,不知道这是几楼,窗户外面通往哪里。 程岁杪有些庆幸刚才没有直接大喊大叫,他方才忙活了那么久都没有闻到尘土的味道,就知道不在外面的野地里。 有类似墙壁的地方,大概率就是在什么房间里。 而房间,意味着外面大概率有人把守。 程岁杪努力让自己放缓呼吸,他看着窗户,期望透过窗户的遮挡能看到点儿什么,但失败了。 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无法通过饥饿感来判断现在的时间。 他睡了多久呢? 陆岌现在知不知道他已经出事了?陆岌开始让人寻找他了吗? 程岁杪一无所知,只能专注自身。 他的手和脚都被捆得很紧。 这是生怕他跑了。 双手被束缚在身后,一点儿活动的余地都没有。 程岁杪尝试着用各种姿势帮自己脱困,全都失败了。 他有些沮丧,并且期望着这个时候如果能吃一点儿什么东西就好了。 什么东西都行,他不挑食,得补充一些体力。 如果直到今天出门会遇到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出门前他就会多吃点儿东西。 ……再多跟陆岌说说话。 也不知道是饿急了产生的幻觉还是怎么的,程岁杪突然觉得自己闻到了一股子饭菜香味。 他正恍恍惚惚的,突然听到有人靠近。 不是幻觉!来人了!还带着饭菜! 那么或许对方的意思不是想要饿死他…… 程岁杪紧张起来,不知道会在房门开启之后看到怎样可怖或是可恨的一张脸。 对方到底有什么打算?会不会对他用刑?他很怕疼的…… 在各种心里活动的猜测之后,程岁杪屏住呼吸,仰着头看着门口的方向。 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个……女子? 提着食盒,衣裙摇摇晃晃挪步到他面前。 因为光线原因,直到对方在他面前蹲下,程岁杪才看清楚那人的模样。 巧了,还是他认识的人。 “……柳芜姐?!” 这多离谱啊。 程岁杪第一反应是:柳芜不是陆岌的人吗?!难不成这么一场闹剧,其实是陆岌找人绑的他?! 柳芜没想到他已经解开了眼睛上的束缚,但是只慌乱了一瞬。 “你一定饿了,来先吃点儿东西。” 柳芜并没有帮程岁杪解开双手,而是选择自己喂程岁杪吃东西。 -------------------- 第128章 不惜 程岁杪扭着头躲开了。 柳芜的表情看起来是真的很关心他,不是虚情假意。 但自己被捆住手脚扔在这里,就算是陆岌来了这幅样子程岁杪都得犯嘀咕,不敢信他,更别说是以前已经骗过他的柳芜了。 “我不会害你的。” 柳芜说:“你得吃点儿东西。” “你先把我解开再说这种话比较有说服力。”程岁杪冷眼看着她。 柳芜眨了眨眼,似乎在思考他的要求是不是过分。 没一会儿,她放下手里的东西,果然开始帮他解绑。 程岁杪有些惊讶。 这么好说动的吗? 趁柳芜忙活的时间,程岁杪问她:“是陆岌做的?” 柳芜似乎在他身后冷笑了一声:“公子怎么会让你变成这样?” 程岁杪默了默。 听柳芜这么说,那就不是陆岌做的了,所以情况就很明了了。 “你背叛了陆岌?” 柳芜的动作明显一顿,但很快继续帮他解绳子,没有回答。 手脚都被解开以后,程岁杪长长地舒了口气。 脚腕手腕都被绳索磨得破了皮,他自己看完,一抬头,看到柳芜也看着他的伤痕,似乎有些难以言说的难过。 程岁杪往门外看了看,在思索自己逃出去的几率。 但可想而知,微乎其微。 虽然柳芜看起来弱不禁风,但毕竟她曾在陆岌手下做事,能是真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吗?程岁杪很怀疑这一点。 就算搞得定柳芜,外面的人呢? 静悄悄不一定代表着无人看守。 而且最大的问题是他根本不知道这是在哪里,也不知道具体的地形。 怎么看逃出去都很难。 “你出不去的。” 柳芜看透了他的想法,把食物递过去:“还是先吃些东西吧。” 程岁杪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她,问:“有毒吗?” 柳芜似是无奈地笑了一下:“若是要你死,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把你关在这里呢?” ……说得有道理。 程岁杪也不客气了,开始吃东西。 但因为柳芜在身边,他的吃相还算文雅。 柳芜一直看着他,程岁杪觉得肚子有食物的填充总算没那么难受了以后,看了柳芜一眼。 “自从我知道陆岌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后,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你。” 柳芜弯了弯唇,不过看起来像是在苦笑。 挟恩图报的他 第140节 程岁杪想,不管柳芜现在在为谁做事,她一定没有当初为陆岌做事的时候开心了。 “我当初不是故意瞒你的。” 程岁杪微微颔首:“我理解你,也不怪你。” “你不怪我?”柳芜一脸讶异。 程岁杪想了想,跟她说:“刚知道的时候当然会生气,会在心里怪你。后来,时日越长,越能想得明白。你有什么资格选择呢?你根本不能控制自己可以做什么或是不可以做什么,再说,仔细想想,当时在里花楼,你也尽力帮了我不少,只是我不确定那是因为陆岌必须让我活着,还是你本身善心未泯。” 偏头一看,柳芜的眼睛红了。 程岁杪有些动容,但也觉得有些好笑。 陆岌手下的人,居然这么多愁善感吗? 若他说的这些不是实话,柳芜不是就被骗了? 同一时间,程岁杪在想把柳芜作为突破口,策反她让她放自己出去的可能性有多少。 至少如果柳芜不是在演戏,那看起来确实还挺喜欢他的。 有可能吗?利用柳芜? “我也没说什么,你别哭啊。” 柳芜似是才反应过来,抹了抹眼角的泪。 “公子怎么样?” “还行,天气冷了以后,不如暖和的时候身体好了,小病了几次。” “病了?” 柳芜的反应有些过激,程岁杪定定地看着她。 他没猜错,柳芜看起来不像是叛变,反而像是被迫叛变。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果柳芜现在已经为别人做事了,那么关心陆岌做什么? 柳芜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低头掩饰了一下。 但还是没忍住问程岁杪:“现在好了吗?” 程岁杪点头:“不是什么严重的事。” “生病哪有不严重的呢?” 柳芜吸了口气,缓缓吐出。 “更何况是公子……” 程岁杪一直在观察她的表情。 满心疑惑。 “柳芜姐。” 柳芜看向他。 程岁杪问:“绑我的人是谁?” 柳芜眼神闪烁,咽喉微动,“我不知道能不能告诉你……” 程岁杪也不为难她,点了点头:“那我换个问题。” 他问:“我会死吗?” 柳芜很诚实:“可能会。” 程岁杪转过头去,轻声叹息。 虽然柳芜说的是“可能”,但难过是不可避免的。 他真的曾经畅想过,等陆岌成事以后,自己会长长久久地跟他在一起,跟家人在一起,帮大哥找个人好的嫂子,说不定还能看到弟妹们各自成亲,有他们的孩子。 不过想想看,若自己就这样死了,陆岌和隋雾,都会帮他照顾家人。 也不错。 “也未必一定会。”柳芜看到他的样子忍不住开口安慰他。 程岁杪笑了一下,跟柳芜今晚的几次笑容高度相似。 “什么情况下我一定会死呢?” 程岁杪看着表情躲闪的柳芜问道:“若陆岌‘再次’背叛二皇子的情况下,是吗?” 柳芜呆住了。 有人拍着手从外面进来,跟着的下人还帮他准备好了椅子。 天生的上位者,衬得蹲坐在地上的程岁杪和柳芜无比渺小不堪。 “你是怎么猜到的?” 司贤一脸温和:“说说看。” 程岁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同时他感觉到了身边柳芜的不安。 “难不成是一开始就知道是谁?” “并不是。” 程岁杪还是开口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是见到柳芜姐之后才出现的猜想。” 程岁杪看了柳芜一眼,道:“不过在殿下进门之前,我一直都不敢确定。” 司贤笑出了声:“因为你看到了本宫人头落地的样子,所以不敢相信我还活着?” 这番话成功让程岁杪想到了那个噩梦般的场景。 他咽了下口水,轻轻点头。 “然疏说他不会告诉你,现在看来,真的没说?” 程岁杪的眼神冷了些:“如果在事成前他什么都告诉我了,你会放心留我一命?” 柳芜低声呵斥:“岁杪,注意你的态度。” 司贤看起来并不介意,笑着摇了摇头:“不愧是然疏看中的人,之前寥寥几次相见,并没有机会了解你,这几天,倒是好机会。” 程岁杪没有开口,他看了一眼柳芜,柳芜满眼的担忧。 他猜测,或许在自己被成功绑到这里来之前,柳芜并不知道司贤的打算。 柳芜应该并没有背叛陆岌。 所以她并不会真正取得司贤的信任。 但程岁杪还是忍不住去想,如果柳芜提前洞悉了司贤想拿他做人质的想法,想办法通知了陆岌,他会放任自己被抓吗? 或者会不会为了表明忠心亲手把所谓的把柄乖乖献上? 程岁杪不敢深想。 诚然,没有发生过的事,没必要放在心里吓唬自己。 司辛上位太快太容易,司贤的死现在看来确实仓促,原来他根本没死。 这下什么都合理了。 陆岌不可能让龚令慧高枕无忧,他们两个最后一定是不死一个不罢休的结局。 司贤还活着,对皇位还有渴望,也有能力与司辛一战。 这个局面就会顷刻逆转。 龚令慧扶持者司辛上位,司贤不可能留她。 而这正合了陆岌的心意。 司贤一改以往的风格,整日穿着粗布黑衣,戴着面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柳芜看程岁杪总也不说话,就安慰他这件事过去后一切就都好了。 但柳芜这话说的没底气,连她自己也知道事情哪儿有那么简单。 既然司贤一直安然无恙,证明当初陆岌转向投入司辛的阵营完全是假的,是他们一起做的局。 可既然这样,为什么在这个紧要关头,司贤还要把他绑来呢? 还不是因为对陆岌并不全然信任,至少眼下已经起了疑心。 就算陆岌按原计划让他重回皇位的宝座之上,司贤会容许陆岌活着吗? 他的皇位来的并不算名正言顺,而陆岌的存在将会时时刻刻提醒他这一点。 程岁杪有些灰心。 他的死固然让他畏惧担忧,但陆岌不能活下去更让他无法接受。 至于柳芜为什么会和二皇子在一起…… “殿下说喜欢我,便向公子讨要了我。” 程岁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陆岌这一路上牺牲的人,也不在少数。 柳芜只是其中被他看到的一个。 “不要这样看着我,也不要那样想他。” 柳芜对程岁杪笑笑:“先前我对你说的,关于我的身世,虽说为了博你同情,是有些添油加醋,但也不全是假的。” 她说:“无论如何,公子是我的恩人,他救了我,帮了我的家人。他喜欢你,我也喜欢你,有人对他好,我就很高兴了。” “柳芜姐……” 柳芜对他笑笑。 “我们这种人,应该最了解彼此的心情。如果有人帮你保护了你最珍视的人,为他豁出性命去,也在所不惜不是吗?” 挟恩图报的他 第141节 -------------------- 第129章 换人 不知道司贤是一直没有打算瞒着程岁杪关着他,还是因为被他猜中便改变了主意。 程岁杪除了被人看管着,其他一切自由。 吃喝不愁,还有柳芜陪着说话。 对于司贤很喜欢柳芜的说法,程岁杪没有几分相信。 如果他真的那么喜欢柳芜,自己整日和柳芜在一起说那么多话,他怎么可能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不过也有可能,司贤知道他和陆岌的真实关系,便顺理成章地认为程岁杪对女人没有兴趣。 但不管怎么说,司贤对柳芜的态度,很微妙。 柳芜除了一开始看到他的时候紧张忐忑,之后就完全正常了。 程岁杪一度以为自己回到了里花楼被柳芜照拂的那段日子。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再次见到陆岌,离万寿节越近,想到陆岌的时刻就越多。 几乎要超过他想起家人的时刻了。 若真的此生无缘再见,自己跟陆岌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呢? 程岁杪怎么也想不起来。 陆岌现在一定知道他在司贤这里,他在想什么呢? 是还和以前一样气定神闲地安排着一切,还是也会因为他偶尔心慌意乱? 如果能知道陆岌现在在想什么就好了。 时间越长程岁杪胡思乱想的东西就越多。 他很担心自己死后陆岌会忘了他的嘱托,置他的家人于不顾,有机会的话,他还想再跟陆岌强调一下。 如果真的有机会再见最后一面,自己要跟他说些什么呢? 谢谢他救了自己,这是一定的。 然后就是托付身后事。 在程岁杪的意料之中,一直到万寿节前,陆岌都没有派人来解救他。 如果他做了那样的事,那么就相当于明摆着跟司贤说他有二心。 相信司贤给出的说法是,只要一切如常进行着,程岁杪就不会有事。 但程岁杪觉得自己的处境不容乐观。 至少陆岌那边要顾及的人和事实在太多,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不来救自己,程岁杪是完全理解的。 但他被抓走的确是意料之外,司贤不可能如他所想成功再次登上帝位。 自己又在司贤手里,只要出现失败的苗头,而程岁杪那时候还在他身边,那么必然活不了。 程岁杪已经想清楚了,司贤假死,不只是为了要拉司辛下马,更重要的是,拉下不看好他的太后。 在所有人放下防备,精神松懈的时候出手…… 程岁杪觉得这件事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自己的小命都很难保住。 在这样极度纠结难以言喻的心情之中,程岁杪终于等来了万寿节。 那简直像是预示着他的死亡时间。 而司贤跟他的状态截然相反。 司贤已经摩拳擦掌等了很久很久,终于等到了。 万寿节当天,一大早院子里就聚集了一群人,拿着兵器,身着铠甲。 怎么说呢? 程岁杪的心情有些微妙,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这种场景他以前见过。 柳芜蒙着面纱站在程岁杪身侧。 司贤待下属将人数清点完毕,点了点下巴,然后头也不回地吩咐奴仆。 “照顾好夫人和程公子。” 这几天,院子里的其他人见了柳芜都会尊称她一声“夫人”,程岁杪已经习惯了。 他明白,柳芜这样没名没分地跟着司贤其实是好事。 东窗事发之后,柳芜若能好好活着,就能隐姓埋名活下去,如果陆岌同意的话。 毕竟按照名义上来说,她不是司贤的谁。 不过程岁杪也知道自己的这种想法过于天真了。 柳芜一路跟着司贤,有不少人都看着的,司贤倒台后,就算柳芜只是一介平民,就能逃脱责罚了吗? 最终还是要看上位者愿不愿意宽恕她。 程岁杪坐在马车里的时候还在想,自己这短暂而精彩的一生啊,死的时候若是能有皇子陪葬,也算是轰轰烈烈了。 不过哥哥肯定会为他伤心,弟弟妹妹因为年纪小,估计会难过一阵子。 家人从不在意跟他一起死去的人地位有多么尊贵,他们想要的始终都是他好好活着。 程岁杪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一转头,看到柳芜那双露在面纱之外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他看。 “柳芜姐,都这个时候了,你就不用盯着我了,我也逃不到哪里去啊。” “我没有想过要盯着你,但……” “都是身不由己,不用多言。”程岁杪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她:“你也不用觉得对我过意不去,柳芜姐,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当初让我去拦陆岌的人是你,在里花楼对我好的人也是你,如果没有你,说不定我都活不到今日。” 柳芜被他几句话弄得落下泪来。 程岁杪呆愣了一瞬,赶紧想找东西帮她拭泪。 却左顾右盼什么都没看到,最后只好用自己的袖子,这副手忙脚乱的样子把柳芜逗笑了。 破涕而笑之后,柳芜开口道:“岁杪,公子吃了很多苦,你一定要对他好,好好照顾他。” 程岁杪眨了眨眼睛,一头雾水。 柳芜这……怎么像是在跟他说遗言? 明明死的人,可能性最大的那个是他啊…… “柳芜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 说时迟那时快,程岁杪话音刚落,他们的马车底部中央有一小部分骤然落下,像一扇原本闭合着的平放着的小门。 从那里面迅速钻出一个人来。 程岁杪被吓得,心都不跳了,差一点点尖叫出声。 被柳芜即使捂住了嘴。 外面赶车的人问:“夫人,怎么了?” 柳芜连忙开口:“没事,有只蜘蛛,吓到我了,被岁杪扔出去了。” 外面的人没再出声。 程岁杪出了一身的冷汗。 但也就是柳芜捂着他的嘴跟驾车人说话的这点儿时间,他看清楚了原本藏在马车下的人长的是什么样子。 那人有一张跟他一模一样的脸。 不仅如此,现在脸上的表情也和他脸上的表情大差不离。 他跟自己,只有衣服不一样。 程岁杪惊呆了,柳芜已经放开了他,摊开他的手,在他手心写字。 “别怕,这是连却,他是来救你的。” 程岁杪瞪大了眼睛,再次看向那个人,那个人已经开始脱衣服了。 柳芜很快又在程岁杪手心写下三个字:“你也脱。” 程岁杪明白过来。 这是要让连却伪装成他的样子,代替他在那个危险的时刻出现在众人面前。 不行。 程岁杪摇头。 连他都知道这一次几乎是必死无疑,怎么能让别人代替他去死? “你还有个弟弟,连只,对吗?你不能为了我去死。” 程岁杪拉着连却的胳膊无声开口,让他看着自己的嘴型。 连却没什么反应,即便是听到程岁杪提到了连只的名字。 柳芜继续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写字。 “连却很厉害,不会有事,但如果是你,说不定必死无疑。” 程岁杪迟疑地看向连却。 连却顶着程岁杪的脸对他轻轻点头。 程岁杪动摇了。 而柳芜就是在这个时候主动扒了他的外衣。 挟恩图报的他 第142节 甚至连他脖子上挂着的玉都取了下来,交给连却。 连却没有一句废话,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照单全收。 沉默着打扮自己。 程岁杪换上连却原本的衣服之后,柳芜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小的妆奁,开始帮程岁杪“打扮”。 他不知道柳芜在他脸上干什么,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为了他好。 程岁杪心里很乱,担心事情败露,也担心自己真的逃脱之后柳芜和连却有事。 但与此同时,他又有点儿可耻地开怀。 陆岌没有放弃他,一直按兵不动,原来是打算在这个时候出手救他。 其实就算不让连却来假扮他,程岁杪也不会怪陆岌的。 他比谁都明白他的恨有多深,筹划的时间有多久,他比谁都希望陆岌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亲手报了自己的仇。 柳芜忙活了一阵子,递给他一面小铜镜。 程岁杪被镜子里的自己又吓了一跳。 他右半边脸多出了一道长长的刀伤,从额角扯到了鼻梁。 这让他看起来面部整体…… 嘴歪眼斜的,鼻子有一小块被削掉了似的。 形容可怖。 皮肤也黑了好多。 完全不像是“程岁杪”了。 是个恐怖的具有故事性的陌生人。 连却递给他一条白色的面巾。 这惹眼的道具…… 不过显得他很滑稽。 程岁杪收下了,这回换了连却继续在他手上写字。 “一会儿马车会停下来一阵子,你从底部出去,右边是墙,用力往里推,那里有一个小暗阁,待在里面。” 努力辨别清楚连却在他手心留下的文字,程岁杪看向他。 无声开口询问:“待多久?” 连却一笔一划在程岁杪掌心滑动,比之前动作慢了一些。 “公子吩咐,除非外面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了,否则不要出去。” 程岁杪面上有不解,也有焦躁不安。 他看了一会儿不再传递消息的连却,又转头去看柳芜。 柳芜对他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 他们都知道,那个动作的意思是:“不行,我不能跟你一起离开。” -------------------- 第130章 自白 “柳芜姐……” 程岁杪无声开口,柳芜对他笑笑,执过他的手,轻轻摊开。 “谢谢你不怪我。” 看着那几个字印在掌心,程岁杪仰起头轻轻对柳芜摇头。 再怎么说陆岌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柳芜只是陆岌计划中微不足道的一环,他都能原谅陆岌,怎么还会责怪柳芜呢? 柳芜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已然物是人非。 程岁杪不免心中有些感慨。 “保重。”他无声说道。 再纠缠下去已经没什么意义。 既然是陆岌决定好的事情,程岁杪担心自己一旦没有完成自己的这部分任务,会打扰到陆岌的整个布局。 找人替换他,留下柳芜,肯定是有道理的。 马车又行驶了好长的一段路程。 中途有一阵子路况不好,马车摇摇晃晃,甚至磕磕绊绊,但另外两人什么都没说,程岁杪在下面也不敢开口。 他躲在小暗阁里,一直蜷着腿,因为高度紧张,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僵硬了。 他很担心一会儿收到连却指示的时候,退或者胳膊会抽筋,担心自己会耽误事儿。 这马车到底是要去哪里? 为什么路程这么漫长,还没到? “……” 诶,停了。 程岁杪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他把耳朵死死贴在隔板上,生怕错过连却的指令。 但奇怪的是,他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是已经错过了吗? 程岁杪紧张得想吐。 没一会儿,马车重新动了起来。 程岁杪害怕极了,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他害怕已经错过了约定好的时间,万一刚才连却已经给出了指令而他没有听到呢? 那现在不是…… 这架马车上但凡有人查一查就知道有两个程岁杪? 这件事会不会已经被他搞砸了? 司贤会杀了他和连却,同时因为连却是陆岌派来的人,司贤不会再相信陆岌。 程岁杪急得快要哭出来…… 与此同时,马车再一次停了下来。 程岁杪愣了一下。 在下一刻听到了隔板上的连续三次被敲击的微弱声响。 就是这个时候! 程岁杪突然一下子放松,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他回想着连却在他手掌心里写过的话。 确实在底部摸到了一个小锁扣,轻轻向上一扳,程岁杪整个人掉了出去,狠狠砸在地面上。 他吓呆了,一点儿声音都没敢出。 或许只是他想象中声音被放大了,因为似乎没有人观察马车下面。 程岁杪以最快的速度挪动到马车右边,是一面墙。 他瞧着眼熟,但没有更多的时间犹豫了,他按照连却先前的指示使劲儿往里推。 开了! 程岁杪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了。 一味地往里钻。 终于!成功脱逃! 连却跟他说这里面有个小暗阁,他以为和马车隔板下面的光景一样。 其实不然。 用身体测量可以得知,这里的空间足以容纳两个人,但大概需要两人抱紧或者背对背靠着。 程岁杪一个人就轻松多了。 他先是把耳朵附在自己进来的那面墙上。 什么都听不到,这里面也是一丝光线都没有,他疑心自己找错了方向,于是四周挨着听了一遍,结果是一样的。 黑暗中根本不能准确计算时间流逝,程岁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地方感觉上很容易闭气。 别逃出来了,但是在这里被憋死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摸到了自己的外衫内侧有个口袋。 在那里面摸出一个东西来。 是个火折子。 等这地方亮起来,程岁杪才看清楚容身之所的全貌。 明显是人为掏出来的,跟他想象中的样子差不多。 两个人会觉得挤,一个人还好。 挟恩图报的他 第143节 转了两圈细细观察,程岁杪突然发现有一面墙跟其他墙面不一样。 他试着推了一下,证实了不是他进来的那一面墙。 那面墙在从地面往上的位置,有一条不规律却完整的裂痕。 程岁杪在想要不要扒开看看,最后还是好奇心作祟,上了手。 如他所想,那面墙之后别有洞天。 墙后面藏着一个小小的通道。 程岁杪只能趴着往前走。 他发觉自己其实一直再往下,这条通道是有弧度的。 等到爬出去,发现里面藏着的是一个小房间。 地方大了不少,至少程岁杪能站起来了。 他用火折子点燃了屋里的油灯。 又想到,或许不止一个通道能抵达这里。 这里有一个桌子,两盏油灯,还有一个博古架,一把看上去坐了会垮的椅子。 程岁杪走到博古架前,去看那上面的东西。 摆放着几本不知道记载了什么东西的书籍。 程岁杪随手拿了一本,突然看到了静禅寺三个字。 再回过头去看其他的,才发现这基本无一例外都是当年静禅寺进香数量的记载。 每一本代表着一座静禅寺。 可真是……造了大孽了。 程岁杪把那几本书放下,在下方看到几个长条木盒。 他打开了其中一个,里面放了一幅画。 是一个美丽的年轻女子。 左下角有批注。 “于潭蔚山,佳人同游,愿岁岁年年皆同今日。” 程岁杪仔细看画里的那位佳人,倚靠着背后的栏杆,低头浅笑。 不止如此,他还在那画中人的衣裙上看到了一个与她衣裙颜色差不多相同的“慧娘”二字。 慧娘?龚令慧? 所以这画是…… 陆弢画的? 程岁杪一阵头皮发麻。 所以这地方原本是陆弢知道的地方? 陆岌知道倒也是合理的。 但……龚令慧知道吗? 程岁杪突然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手里的画和油灯一起掉了下去。 来不及细想,那幅画就那样燃了起来,这地方什么都又就是没有水。 程岁杪急得不行,直接拿了上面的几本书去扑火星子。 还好,他运气还算不错不用藏身火海。 或被扑灭了。 不过那幅画就惨了,被烧掉了一大半。 程岁杪听过不少陆弢老爷子的故事,虽然心里也瞧不上他,但是毕竟是陆岌的祖父。 他对着头顶拜了拜。 “陆老爷子,你如果看到了,就该知道我真不是故意的,不好意思……” 他想了想,又开口道:“不过你生前已经为龚令慧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这幅画……烧了也就烧了吧,您别跟我一般计较,还有,一定要保护你的孙子,平平安安的。” 程岁杪双手合十抵住眉心:“拜托,拜托。” 当然没人回应他。 程岁杪心想虽然着了火,但他没死也没伤,说不定恰好说明了他命不该绝。 是好事。 他又去看那副画,突然余光瞥到了刚才他用来扑火星子的书。 不对。 其中有一页卷了边,露出了里面的纸张。 程岁杪拿到桌前借着油灯的光亮细细端详。 确实。 书页是两张合成一页的,里面藏有薄如蝉翼的其他纸张。 程岁杪没有立刻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而是先强行让自己冷静一下。 他刚才就因为想起了那眼熟的墙体颜色,所以才不小心掉了火折子。 现在可不能像刚才那么冲动了。 虽然陆弢在皇宫里弄了这么一条暗道的这个秘密真的很难让他冷静下来…… 没错。 程岁杪曾经跟着陆岌进过皇宫。 那抹红色让他印象深刻,刚才藏进来以前他因为注意力全在别的地方,担心自己被抓,担心陆岌的计划因为他提前失败,所以大脑一片空白,但进来之后他就想起来了。 自己现在就在皇宫里。 所以司贤进宫了? 那陆岌会悄悄提前入宫吗? 程岁杪摇了摇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都甩了出去。 他开始全神贯注地扒书页。 完整地取出来了三张纸。 程岁杪细细看了一遍,内心五味杂陈。 陆岌知道这个地方,那么他知道这东西吗? 他应该不知道……否则这东西就不会一直被藏在书页之中了。 这是陆弢的自白书。 清清楚楚记下了他和龚令慧的相识相知,还有他们做下的那些死数十遍都不解气的荒唐事。 程岁杪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又看了一遍。 他没有见过陆弢的笔迹,没办法辨别这份自白书是不是他自己写的,但猜想应该是他本人所作。 如果陆岌这个时候在就好了。 他一定不会认错。 陆弢留下这份自白书,是希望在龚令慧事败之后,为后代家人争取一丝活命的机会。 他为龚令慧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自然也有整夜噩梦缠身,惴惴不安的时候。 程岁杪冷笑了一声,他还以为陆弢真的活得那么心安理得,从来没有后悔过。 从自白书里能看得出来,陆弢当然后悔过。 但那时候他已经无法抽身离开了。 一开始他只是为了龚令慧各种疯魔的想法去剥削平民,后来,他默许了自己的家人入局,自己的儿子儿媳,还有自己的孙子…… 里里外外无一例外都受到了迫害。 陆弢在自白书里宣称家人是无辜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他为家人据理力争的样子…… 程岁杪冷眼瞧着。 ……真的很可笑。 -------------------- 第131章 密道 程岁杪仔细检查了其他几本书,巧合的是只有那一本里面有自白书,其他书里什么都没有。 那么多纸张,偏偏让他找到了正确的那几张。 有一种命运的警示的味道。 程岁杪还是很想知道陆岌知不知道这份自白书的存在。 他猜测很有可能陆岌并不知道。 否则就不会仍然藏在书页之中了,难不成是陆岌看完以后重新放了回去就是等着被他发现吗?未免太荒谬了。 那要不要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让陆岌知道这个东西的存在呢? 程岁杪摸着自己脸上的“伤疤”,犯了难。 陆弢的自白书未必会让新帝……当然程岁杪现在还不知道究竟谁会是新帝,但无论是谁,一旦陆弢和龚令慧合谋的事情败露,那么陆家不可能因为陆弢的自白书就能完全抽身出去。 挟恩图报的他 第144节 不过陆岌看到这份自白书,或许心情会产生一点点变化呢? 这东西能不能忙上他的忙? 程岁杪很犹豫。 连却说陆岌让他就待在这个地方直到所有事情结束,可……这是意外啊,是突发情况。 等一切尘埃落地结束以后,陆岌在看到这个东西的心情一定跟现在不一样。 说不定他会后悔没有早一点看到? 其实程岁杪不觉得陆岌会后悔,但还是那句话…… 万一呢? 程岁杪认为陆岌有在这个时候看到这东西的权利,而自己有让这件事如愿发生的责任。 但是…… 如果他想象中的一切是对的,那么现在外面一定很乱。 遇到了陆岌那边的人还算好,但如果遇到了对方的人,基本算是死定了。 程岁杪又犹豫起来。 他相信陆岌在希望看到这东西和保全他的性命之间,一定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如果他因为这份自白书丢了性命,陆岌知道了以后该有多难过。 程岁杪把自白书放在自己身上。 安安静静窝在密室里,这周围静得只能听见他呼吸的声音。 陆岌还提前在这里面为他准备了食物,程岁杪决定听他的话,让他彻底没有后顾之忧。 就在这地方乖乖待着吧。 至少待上两天。 一切应该就已经结束了,无论他们是赢是输。 突然,出现了一声细微的声响。 程岁杪整个人立刻变得警觉起来。 全神贯注地听着,担心是自己的错觉。 糟糕的是,那不是他的错觉。 程岁杪还能听到细微的脚步声。 有人正在靠近这里。 程岁杪一阵东张西望,没有看到一个趁手的工具。 他深吸了口气,退回到了那个自己下来的通道之中。 拉起原来的隔板,好一点的是,和上面的宫墙不一样,这东西有隐秘的小孔,暂且能看到屋内的场景。 程岁杪没有着急走,他想看看来的人是谁。 如果是陆岌的人,他也就没有必要躲藏了。 不过…… 很可惜,事实让程岁杪失望了。 来人是个提着宫灯的,衣着华服的女子。 程岁杪在这之前没有正式地亲眼见过她。 但他知道这人是谁。 这是龚令慧。 程岁杪一直强迫自己屏住呼吸,绝望地闭了闭眼睛。 看来,到头来,陆弢想要保护的还是这个女子而不是他的后代子孙。 有意思的是,龚令慧对这地方的新奇一点儿也不比不久之前才到这里的程岁杪少。 她东张西望到处打探的样子,跟不久之前的程岁杪如出一辙。 莫不是无意之中发现才这个地方? 程岁杪安慰自己:计划嘛,总有意外发生。 陆岌的计划也不例外。 他一定是笃定了这地方不会有问题才让自己躲在这里的。 所以他绝对没想到龚令慧会发现这里。 龚令慧看到了那几本书,冷笑了一声。 程岁杪突然有了杀人的冲动。 可是他很快冷静下来,即便对方是个女人,自己此刻也没有武器。 而且论凶狠,龚令慧和他比起来当然更胜一筹,他哪里比得过。 同时,程岁杪看到龚令慧发现了那本特殊的,已经被他拆开纸张的书。 他看到龚令慧的眼神变了。 她深思了一会儿,神情恍惚起来。 好聪明。 她一下就猜到了那里面曾经藏着什么。 程岁杪想,自己还是多少沾了一点儿幸运的,不然这东西就会落到龚令慧手里。 不得不说,龚令慧果然是个厉害的女人。 她很快振作起来,开始检查周围的一切。 程岁杪心里一紧,她会不会原本就知道这地方不止一个出口? 这地方待不成了。 程岁杪小心翼翼从狭窄的通道原路返回,不敢贸然出去,但紧贴墙壁什么也听不到。 他想,既然本来就什么都听不到,说不定现在外面的一切已经结束了呢? 龚令慧疑心重,很难彻底放下心来,她一定会把这地方检查个底朝天。 程岁杪继续留在这儿,不是被饿死就是被她发现。 他咽了咽口水,摸到了自己进来的时候转动的开关。 之前他就发现了,这地方是有隐秘性的。 看来为了让他提前能顺利进来,所以开关有人提前动了手脚。 从里面锁上,外面是无论如何都打不开的。 程岁杪猜想从外面也有“上锁”的办法。 可惜的是他不知道。 如果在他离开以后有人无意中闯入,那就…… 算了,这个时候想太多有的没的没有用。 程岁杪默默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 原路出去。 他遇到了最好的情况。 这诺大的宫墙之内,一眼望过去,空无一物。 死一般的寂静。 他没有急着离开,反而在原地到处摸索。 好歹是进去过的人,陆岌总说他聪明,他也不遑多让,确实还算有天赋。 没一会儿,这密道口的秘密就被他发现了。 程岁杪悄悄上了锁。 就算龚令慧已经一路走到了密道口,也不可能从这里逃出来。 程岁杪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找到陆岌的人,把龚令慧抓起来。 不过……程岁杪一个人出现在这里,突兀又显眼。 他只来过一次,完全不认识路。 程岁杪只能碰运气,一路小心地挨着宫墙走。 没走几步,“咻——”地一声,程岁杪衣服下摆被一支箭射穿,钉在墙上。 他差点儿被吓死,心说完了完了,没被司贤杀死,也没被龚令慧发现,结果一出来就被一个无名小卒害死了。 很快,一个人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跑到他的身边来。 “你是什么人?!” 程岁杪原本因为绝望而闭上的眼睛重新睁开,惊喜地看着来人。 “连只?!” 连只愣了一下,“程……哥哥?” 程岁杪不住地点头。 突然脸色变得惨白。 “你不是应该在近郊别院吗?!我大哥他们怎么了?!他们遇到了什么事情吗?!” “别急,你先别急,什么事都没有,他们很安全。” 连只开口安抚程岁杪的情绪:“放心,他们一点儿事儿都没有,你相信我。” 挟恩图报的他 第145节 “是因为你出了事,陆公子说那地方不安全,又说你记挂着家人,一定不能让他们再出事,所以跟我们小将军商量了,让你的家人离开了别院,安排去了别处。” 程岁杪瞬间放松下来:“真的吗?” “真的。” 程岁杪眉头紧皱:“那你为什么在这里?” 连只一直跟他的家人在一起,现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我是来找我哥哥的。”连只说:“你应该认识他,他叫连却,一直跟着陆公子。” 程岁杪整个人僵住了。 他现在打扮成这幅连只都认不出来的鬼样子,就是因为连却扮成了他的模样为了他去以身犯险。 连只察觉到了程岁杪的不对劲,连忙问他:“你见过他,是不是?” 程岁杪只好把连却的事情跟连只说了。 连只立刻红了眼。 “你一直都知道这件事吗?” “不是,我只是……猜到的,但我不能告诉你,对不起,连只。” 连只吸了吸鼻子,轻轻摇头,“陆公子和小将军都不告诉我,你当然没办法告诉我了。” 程岁杪很内疚,看到连只低头捡起了那支箭。 突然对他笑了一下:“如果刚才这一箭射中了你,你死在了我手里,哥哥就算毫发无伤地回来也会被我连累。” 程岁杪苦笑了一下。 连只却仍然心有余悸:“万幸,万幸。” 程岁杪还记着暂时被关在密室之中的龚令慧。 他拉着连只急切地问:“你是跟着谁进宫的?是不是陆岌?” 连只轻轻摇头:“是小将军。” 程岁杪深吸一口气:“马上带我去见隋雾,快,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 纵然连只不明所以,看到程岁杪的表情也知道不能耽误。 他带着程岁杪回归队伍的时候,其他人都很惊奇。 问连只这人是谁。 “少问。” 连只冷着脸一路带着程岁杪往前走。 程岁杪看到穿着铠甲的隋雾,险些激动地哭出来。 自从经历了被司贤囚禁的日子,和刚刚看到鬼魅一般的龚令慧在他眼前的样子,直到看到了隋雾,他才终于确定自己活过来了,不会死了。 ……至少暂时安全了,眼下不会死。 -------------------- 第132章 殿中 隋雾一看到他就睁大了眼睛,程岁杪疾步过去,到了才发现隋雾现在未必认得他。 “你怎么在这儿?!” 程岁杪一脸惊讶:“你认得我?!” 隋雾的表情没变,还是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但语气比之前冷静了许多。 程岁杪也收起惊讶,立刻拉着他说起正经事。 隋雾很快明白过来:“我知道了。” 他叫来连只低声吩咐了几句,连只点头转身离开。 程岁杪靠近隋雾低声问他:“不会让龚令慧逃了吧?” 隋雾瞳孔骤然放大,忽而失笑摇了摇头:“你真是一点儿都不害怕,居然敢直呼其名。” 程岁杪在心里就没有对这位太后娘娘有过尊敬。 都到了这个时候,更没必要尊称她一声“娘娘”了,说句大不敬的话,程岁杪巴不得她早点儿死。 不过他听到隋雾这个反应,还有他说的话,立刻明白过来。 隋雾自小长在京城,恐怕跟龚令慧见面的机会就算不多也不全然算是陌路人。 说不定还受过她的夸赞,得过她的赏赐。 思及此,程岁杪心里一惊。 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两步。 他是否对隋雾太信任了? 就算隋雾和陆岌曾经是盟友,也不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改变想法的可能。 隋雾发现了程岁杪的小动作,眼神微微冷却。 “你这是做什么?” 程岁杪低下头,两颗眼珠子转了转。 隋雾肯定不知道陆岌和龚令慧的私怨,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 其实程岁杪只是认识隋雾这个人,至于他对待朝政有如何的期望,心中是如何想的,程岁杪一无所知。 隋雾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你就只相信陆岌是不是?” 他问:“难不成我会害你?” 程岁杪乖顺摇头。 隋雾当然会保全他,但程岁杪更在意他是否会放过龚令慧。 “我不会让……龚令慧逃脱的,你相信我。” 程岁杪看着他那双自始至终都很真诚的眼睛,轻轻点头。 “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去那密室?” 隋雾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不知道从哪儿找出来一张黄铜面具,在程岁杪脸上比划了一下,交到他手里,示意他带上。 程岁杪很听话,乖乖带上。 “二皇子还活着的消息,三皇子应该已经知道了。” 程岁杪的心猛地揪起:“那陆岌现在很危险!” 隋雾凝神看了他片刻,开口道:“你不必为他思虑,他身边能人将士不少,你只需要保护好你自己,就是帮了他的大忙。” 程岁杪想着自己身上的自白书,想到左右他已经从密室里出来了,应该尽快让陆岌看看。 他一把抓住隋雾的胳膊:“带我去找陆岌,求你。” 隋雾的目光从自己的胳膊上移到程岁杪的眼睛。 然后轻轻地拉下了程岁杪的手。 “你从那地方出来,刚好遇到连只遇到我,这是你命大,我会找人保护你,等一切结束你就能见到他了。” “不行。”程岁杪重新攀上他的胳膊:“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此事有多凶险,我必须要见到他。” 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看起来一定非常无理取闹。 隋雾没有说话,显然对于这件事,他的态度很坚决,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程岁杪思索片刻,退了一步。 “那我不见他,只远远地看着可以吗?我只要亲眼见到他没事就好,绝不给你添麻烦。” 看得出来隋雾动摇了,程岁杪恳切地看着他。 “求你。” 程岁杪很清楚隋雾是个心软的人。 看到他近似无奈地闭了闭眼睛,程岁杪知道他同意了。 “你就跟在我队伍里,不能乱跑,知道吗?” 程岁杪一个劲儿地点头。 与此同时他恍然大悟:“你不会一直守在这里?” 隋雾弯唇笑了:“看来陆岌告诉你的东西不多,我可是他的底牌。” “将军!” 两人的对话被突然闯入的小兵打断。 隋雾和程岁杪跟他出去,看到了远处的两道正在逐渐消散的红色烟雾。 “通知下去,起兵!” 隋雾执剑戴着头盔起码走在最前面,程岁杪被他安排和连只一起走在队伍之中。 程岁杪心跳如雷,手脚发软。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觉得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这宫里的斗争,皇位的争夺,都有陆岌的手在其中搅弄风云。 而这一天,陆岌等了很久很久。 程岁杪攥了攥拳。 连只看出了他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下的紧张,低声安慰。 挟恩图报的他 第146节 “别怕,小将军吩咐我在你身边寸步不离,我自会护你周全。” 程岁杪放轻呼吸,尽量想改变自己这没出息的样子。 他跟连只说:“你也要平安。” 连只对他勾了勾唇,程岁杪看出连只的畏惧并不比他的少。 这孩子比他年纪还要小一些呢。 程岁杪想,连却一定要平安无事啊,千万千万不能出事。 还有柳芜,此次事了,她就自由了。 陆岌和隋雾,还有以后的朝廷,会给他们这些苦命人一个温和的世界。 一定! 程岁杪心中渐渐升起某种无法言说的力量。 隋雾闯入大殿后,程岁杪和其他人一样远远听到了殿内有砸东西的声音。 “我儿!你——” 程岁杪听出了这是隋磬云的声音。 他为隋雾感到难过。 程岁杪和陆岌,前者是一直在寻找家人,因为世道不公几近家破人亡,后者,还未出生时就被家人抛弃。 而隋雾,与他们两人的情况均完全不同。 要维护自己心中的理想世道,隋雾只能选择背弃家人。 他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而这其中种种,只能他一个人咽下去。 话语太轻,情感太重。 程岁杪在重重包围之后,想要往里进一些,被身边的连只拉住。 看过去的时候,连只对他摇了摇头。 程岁杪心里急得不行,在这个地方他根本看不到陆岌。 他靠近连只低语:“你哥哥在司贤旁边,稍微往前一些就能看到了。” 连只很犹豫,程岁杪一直看着他。 他们都知道隋雾的命令,但已经到这里了,看不到自己最关心的人,怎么样都不担心。 连只知道程岁杪在这里最安全,但他也有私心。 “我会看紧你,不能冲动。” 程岁杪再次一个劲儿地点头。 两人在人影重重之中小心挪步前进。 直到看到了毫发无伤神色淡然的陆岌,程岁杪才稍稍放心,甚至眼眶发热。 还想往前些,身边的连只紧紧拉住了程岁杪的手腕。 程岁杪回神,对他轻轻点头。 但连只并没有放开他,程岁杪看过去,发现他和自己不久前的表情几乎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连只看着的是司贤身边的连却。 程岁杪这时候才看到扮成他的模样的连却。 很神奇,连却平日寡言少语,装起他来,可谓是惟妙惟肖,眼神和小动作十分神似。 “你们!乱臣贼子!就算今日杀了我登上帝位又能如何!终是名不正言不顺!母后推举的新帝是我!你算个什么东西!” 司贤身着一身华服对司辛冷笑了一声。 “朕的好弟弟啊,你居然以为自己有资格说这种话,你当着隋将军的面砍下为兄的脑袋,可否想过‘名正言顺’这四个字?” “那是你们设下的陷阱!” 司贤拍桌而起:“若你对为兄没有杀心,是陷阱又如何?!” 他冷笑道:“朕只是略施小计你便上钩了,只因你一早就有谋权夺位之心才有今日!你不思己过,反而埋怨朕设下陷阱!呵,若非这些事情真的发生了,朕竟不知,母后和你对真龙天子有了杀心!” 司辛与司贤怒目相视。 很快,司辛转头向陆岌发难。 “你!两面三刀唯利是图的卑鄙小人!母后当年怎么没下令直接杀了你!” 陆岌神色淡淡,目光却很冷。 “三皇子言重了,草民虽没有入仕之才,却也知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的道理,更遑论,立嫡立长,古往今来皆是如此,三皇子若要怪,只能怪自己利欲熏心,让这皇位、这天下迷了眼睛。” 他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 程岁杪紧张的情绪因为听到陆岌的声音而缓和了许多。 他不知道陆岌现在心里有没有感觉到痛快。 程岁杪有些好奇,司辛现在显然已经是瓮中之鳖,不可能再有逃脱的可能,但司贤上位后又当如何呢? “你以为你跟着的是位明君!哈哈哈哈,真是可笑,司贤的狠心程度与母后不遑相让,你以为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他会让你活下去,放过你爱的人,放过整个陆家吗?!” 陆岌轻飘飘地看向司贤,后者仅仅只是瞥了他一眼。 程岁杪心里一紧,司辛这话是对的,司贤既不是明君,也不是能完全相信别人的人。 如果给司贤翻身的机会,陆岌很危险。 司贤会在司辛和龚令慧都被解决后的第一时间立刻解决陆岌。 毕竟陆岌知道的太多了。 “三皇子多虑了,若是草民有错,自然该罚。” 能看得出来,司贤非常满意。 -------------------- 第133章 皇子 司辛显然已经黔驴技穷,无路可走了。 他开始控诉司贤和陆岌的恶行,又痛心疾首一般问他们:“母后在哪里?!你们把她怎么了?!” 然而孝心并不是他的真心,转而他就对在场的官员说他们挟持了太后,并非真的名正言顺。 看着司辛这样疯疯癫癫的样子,司贤愈发觉得可笑。 “三弟,不要挣扎了,母后好得很,等解决你这边的事情,她就能来面见朝臣们,只不过那时候的一切都与你本人无关了。” 司贤往前走了两步,逼得司辛连连后退。 “二哥现在还记着兄弟情谊,只要你认个错,让一切回归正轨,二哥可以对你做的这一切既往不咎。” 司辛恶狠狠的目光箭一样射向司贤,咬牙切齿。 “认错?”他冷笑一声:“司贤,你做梦!” 司贤眸光冰冷,看着司辛不发一言。 “父皇并没有拟旨宣你做太子,你跟我,又有什么不同?” 司贤唇角流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陡然靠近司辛,在他耳边说句了什么。 司辛立刻情绪爆发,血红的眼瞪着司贤:“你知道?你全都知道……却……” 话未说完,他仰天大笑几声。 “帝王家,真是不负盛名。” 司辛似乎冷静了下来,程岁杪缓缓放松了呼吸。 看起来,司辛已经知道这个结局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了。 他是打算降了吗? “陛下!小心!” 事情发生得太快,程岁杪先是和众人一样听到了隋雾的一声惊呼,然后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身边的人就已经冲到前面去了。 等他看过去,司贤捂着手臂,而司辛已经倒在地上。 司贤神色阴狠地看着地上的兄弟,“程岁杪”扶着他,扯下了自己身上的布料给他包扎伤口,隋雾立在他们身侧。 而先前狂奔过去的连只慌忙地立在陆岌身边,陆岌神色微动,表情有异。 程岁杪知道连只犯错了,连只也知道自己犯错了,但先前场面慌乱,现在已经没有修改结果的可能,连只没办法再悄悄回来。 陆岌和隋雾很快地对视了一眼,然后都往人群中看。 陆岌蓦然和程岁杪的眼睛对上。 只一眼,胜过千言万语。陆岌眼中闪过无奈,又像是有释然的笑意。 而程岁杪注意到陆岌轻轻动了两下的手指。 他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程岁杪听陆岌的话,往后退了两步,让自己彻底湮灭在人群之中,隋雾的脸色这才看起来好看了一点儿。 “你!弑父弑兄!天理不容!” 司贤的手臂被司辛的袖箭击中,而司辛看向陆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二哥,你说什么都行,还不是怪咱们技不如人,左不过,前后脚的事儿,我在奈何桥等你。” 司贤眼中闪过疑惑,而司辛不愿过多辩解,直接用自己的袖箭划破了喉咙。 鲜血溅了司贤一身。 挟恩图报的他 第147节 不过司贤显然并不关心自己这位兄弟的死亡,让他在意的是司辛死前说的那句话。 他疑惑地看向身侧的隋雾,然后转身看向身后一直神色淡然的陆岌,陆岌却一改之前的态度,对司贤微微一笑。 “恭喜陛下,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 “……陆岌?” 他还在思索司辛最后的话是什么意思,而陆岌已经跪下。 “恭迎陛下回宫!” 第二个跪下的是隋雾,于是眨眼间众人纷纷效仿。 “恭迎陛下回宫!” 一时间声浪巨大,盖过了一切。 程岁杪和其他人一起跪下的,但不同的是他一直低着头,于是看到了隋磬云慢其他人一步犹豫着也跪下了。 司贤是在这时候看到了多出来的连只,很快,他像是明白过来了什么。 抬起手指颤颤巍巍指向“程岁杪”:“你……你不是——” 真正的程岁杪心下一紧,司贤知道了!他知道身边的程岁杪是假扮的! 但可喜的是,司贤知道了真相,却没有机会宣之于口。 下一刻,程岁杪看到司贤骤然倒下,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所有人也顾不上基本的礼仪了,都抬头望去。 司贤用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喉咙在地上抽搐,而那只受伤的手指向陆岌。 陆岌却神色紧张地去查看司贤的情况。 “陛下!你怎么了?你没事吧?陛下?” 时间就是这样被浪费掉的。 见证了所有的隋磬云下意识神色惊愕地去看自己的儿子,而他的儿子隋雾却没有看他,而是跟着陆岌一样去呼喊司贤,“试图想要”让司贤保持清醒。 “陛下!陛下!” “啊!箭上有毒!” 不知道是谁趁乱喊了一声。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回到了司贤的手臂上。 伤口渗了血,是浓稠的黑色。 再去看司辛的遗体,脖子上可怖的伤口流出来的血也是黑色的。 这毒发作得极快,司贤刚才还能指着陆岌不甘心地含含糊糊几句,但现在全然失了声息。 一时间,大殿之上无一人出声。 隋磬云叹了口气,认命一般走上前去,探了探司贤的鼻息。 “陛下!薨了!” 众人面面相觑,低声窃窃私语。 而隋雾一脸哀愁地守在司贤身边,“陛下!不会的,你不会就这样丢下你的家人,就这样走了的!你的孩子才刚出生,他还在等你回去呢陛下!” “隋小将军,你说什么?” 一个年长的声音突然出现,程岁杪望过去,发现那人是一直在殿内站着的,不知道是哪位官员。 隋磬云显然知道这个时候该接什么话,他清了下嗓子,看向隋雾。 “儿啊,你是说,陛下有个孩子?” 隋雾并没有回应自己的父亲,而是转头对先前发问的官员躬了下身子。 “丰相,陛下确实有个孩子。” 丰相? 程岁杪微微皱眉,这样点名后细看,好像,这人和丰兴禹是有几分相似。 但他已经不是丞相了。 隋雾为什么还要称呼他为“丰相”呢? “哦?敢问一句,是位公主还是皇子呢?” “是位皇子。” 丰寇神色不明,反倒是隋磬云看起来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是位皇子?!那可真是一件大喜事!” 丰寇微微抬手,神情严肃,打断了隋磬云还准备说话的跌宕情绪。 “你可有证据,确定那是陛下的孩子?” 隋雾微微一笑,淡然开口道:“丰公子也知道此事。” 他看向身侧的陆岌:“陆公子,也知道此事。” “是。”陆岌对丰寇轻轻鞠了个躬。 然而丰寇还是不信,有理有据地反驳。 “皇后在三皇子谋朝篡位之时就已然殒命,老朽也并未听说,宫中娘娘谁有所出。” 他依然在问隋雾:“你可有证据?” 隋雾点头:“自然是有。” 他看向应墨,轻声道:“去让人把夫人带过来吧。” 程岁杪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没一会儿,柳芜和伺候她的两个下人已经被带进殿中。 柳芜看到殿中满地的鲜血,身体就抖如筛糠。 “夫人莫怕。” 隋雾轻声开口,柳芜胆怯地看向他们几人,然后就看到了司贤逐渐冰冷的尸体。 “陛下!” 柳芜哭喊着扑了上去,“陛下!你怎么了?!” “夫人节哀。” 还是隋雾开口:“三皇子用暗器暗算陛下,谁知暗器上有剧毒,陛下……过于信任自己的兄弟,没能防住。” 柳芜泪流满面:“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似在低语,似在呢喃:“陛下怎么能就这样走了呢?那我和孩子怎么办?我们没了陛下要怎么活下去?” 其他人还一脸茫然地在看戏,但程岁杪已经懂了。 他明白了一切的一切。 也知道陆岌最后的打算。 原来重点,在那个孩子身上。 那个他至今为止不知道生父生母是谁的孩子。 从今日起,无论那是谁的孩子,所有人都会知道那是司贤和柳芜的孩子。 “夫人请一定要节哀。” 隋雾让人扶起不停抹泪的柳芜。 “请您详细跟丰相说说您和孩子的事情吧。” 一直都是隋雾在引导和解释这件事,但程岁杪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停留在陆岌身上。 都到了这一步了,陆岌还是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他没想在历史留名,也没想如何当众痛斥这两兄弟,他信奉的一直都是朝堂上的事情,只有交给朝堂上的人去解决。 但朝堂上的人背后站着的人是谁,就很值得玩味了。 丰寇看起来并不吃隋雾这一套。 “隋小将军不要再这样称呼老朽了,老朽现在已经没有官职了,问这么多,也只是希望给所有疑惑的人一个解释。” 隋雾笑笑没说话,转头去看红着眼睛还在擦泪的柳芜。 柳芜哭红了眼,“是……” 她支支吾吾了几句,渐渐言辞清晰起来。 “陛下被三皇子险些逼至绝境,负伤逃往芸城投靠他的挚友陆公子,我是芸城人,与陛下在两年前相识,那一次他受了重伤,让陆公子差了下人去找到了我。从那时起,我便一直陪在陛下身边照顾他,为他……为他诞下一子。” -------------------- 第134章 继承 柳芜几度哭得快要昏厥,丰寇虽然已经没了官职,但他依然有很高的话语权。 丰寇发话说无论如何应该先让司贤的未亡人冷静下来,大殿之上也需要打理。 所有人都很忙,他会和几位老臣后续问清楚详细的情况,出于丰寇的德高望重,没有人当面反对他。 朝中先前也不是所有人都反司辛或者司贤,大部分都是自顾不暇的中立派。 眼下,一下子两位皇子都没了,储君之位瞬间空了下来,大多数人都傻了眼,还搞不清楚状况。 “丰相,如今还是要找回太后,让她主持大局才好啊。” 丰寇看了提议的那人一眼,点点头:“李大人说的是。” 隋雾上前抱拳道:“诸位大人放心,这件事我去办。” 隋磬云一直看着儿子若有所思,难得地没有搭腔,虽然他调转及时,但若是有人揪住他的把柄不放,很难说隋雾能不能保住他这个爹。 挟恩图报的他 第148节 程岁杪趁乱终于凑到陆岌身边,陆岌瞥他一眼,看起来有些生气。 “我是怎么让连却跟你说的?” 连只正安安静静地待在连却身边,两兄弟面面相觑,可是未发一言,毕竟连却现在顶着的是程岁杪的脸,说什么话都不合适。 程岁杪没开口,讨好似的看着陆岌。 用眼神示意他:“我有话要跟你说。” 陆岌懂了,看出了他的表情是急切而非死里逃生的轻松。 在这场剧情之中,陆岌并不是暴露在所有人面前的“重要人物”。 因此其实这个时候没多少人在意他。 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司贤的遗孀和隋雾,以及丰寇身上。 程岁杪跟陆岌远离其他人的时候,立刻把密室看到龚令慧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陆岌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 下一刻,程岁杪整个人被他牢牢锁在怀里。 陆岌平时算无遗策,但此刻看起来,最起码在这件事情上他算漏了一点。 “抱歉。” 陆岌后怕地看着程岁杪那张可怖的脸,柔声道歉:“我没想到她知道那个地方。” 程岁杪摇头:“我没有与她正面交锋,我……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赢。” 说起来他也是有羞愧的,当时如果直接拼尽全力杀了龚令慧,就不会有让她逃脱的风险,自己悄悄逃出来,万一龚令慧跑了怎么办? “没关系,没关系的,岁杪,比起她的性命,我更想要你安全。” 程岁杪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跟陆岌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在被司贤禁锢的那些日子里,他也会忧心自己是不是被陆岌放弃了。 现在两人相见,多余的解释都是累赘。 程岁杪轻轻推开陆岌,把遇到隋雾后的事情娓娓道来。 “我不清楚你和隋雾的打算,也不知道你们是不是真的信任彼此……如果你想看到龚令慧,现在最好换你的人去抓住她。” 陆岌看起来却并不着急,似乎程岁杪说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一直看着程岁杪,程岁杪后知后觉开始不好意思起来。 “我的脸……” 陆岌笑笑:“即便是这样,你的眼睛还是很漂亮。” 程岁杪的脸红被掩盖在伪装之下。 “事情结束了,我可以换回去了吧?” “不行,连却还有其他事情没有完成。” 程岁杪不解地眨了眨眼。 陆岌轻声道:“他是旁观者。” 程岁杪想了一下,陆岌这应该是在说关于为那孩子证明的事。 一瞬间心情有些复杂。 程岁杪想了想还是把“我也可以啊”这五个字吞了回去。 陆岌这样安排必然有他的道理。 突然间程岁杪想起那件真正重要的事,险些跳了起来。 一下子看到司辛和司贤接连死亡,他受到的冲击太大,其他的什么都忘了。 “还有一件事……” 程岁杪担心地看着陆岌,把怀里的自白书拿了出来。 陆岌疑惑地看着他,然后低头看向程岁杪交到自己手里的东西,不明就里打开。 程岁杪一直盯着陆岌的脸,很担心自己会后悔把这东西交给他,是不是不让他看到比较好呢? 险些飘远的思绪被陆岌的一声轻笑强行拉了回来。 “他真的很愚蠢,不是吗?” 程岁杪看着陆岌极其淡然地把那封自白书收起来。 “我……不认识他,不好对此发表意见。” 陆岌唇角微微弯了弯,“你说什么话我都不会生气的,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程岁杪低头思索片刻,问他:“那孩子……” “以后他就是陛下的孩子了。” 程岁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轻轻点头。 反正无论陆岌是什么打算,他最后都会无条件支持。 隋雾作为有功之臣,再加上丰寇的话语权,他们提议所有人在柳芜母子的来历没有查清楚之前都不能离开皇宫。 此事事关重大,有关皇嗣,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程岁杪虽然本来是陆岌的人,但表面上是隋雾的人,因此只能看着“程岁杪”站在陆岌身边,而自己只能留在隋雾左右。 两人都被留在宫里。 陆岌是局中人,有名有姓的都知道他颇受司贤信赖。 而程岁杪顶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脸,除了少许知情人,没人把他放在眼里,倒挺自在。 龚令慧表面上看起来是失踪了,隋雾看起来急得到处找人。 程岁杪还以为陆岌会尽快去见龚令慧,但是没想到他似乎一点儿也不着急。 而丰寇和几位重臣跟柳芜谈话。 程岁杪当然没机会知道柳芜是怎么跟他们说的,但很快他还是知道了全部的内容。 不只是他,一夜之间,京城就传遍了。 柳芜和司贤两年前相识,而一年前时,二皇子被三皇子迫害,意外到了芸城,顺理成章地跟柳芜在一起,柳芜很快有孕,二皇子回京登基,担心有别的麻烦,于是把柳芜和孩子的存在瞒了下来。 事实证明他这样做是对的。 三皇子很快逼宫反击,与三皇子周旋之时,柳芜生了个儿子。 后来假死韬光养晦时,柳芜母子一直陪在他身边,这件事有很多人证。 而且柳芜在传言中的身份跟程岁杪熟知的也不一样,她不是里花楼的花魁,而是陆岌的表妹。 身份清白,背景干净,还有人证…… 最最重要的是,这件事已经被传出去了,天下皆知。 那些想要趁机浑水摸鱼的人晚了一步,失去了“名正言顺”的由头。 毕竟什么能比得上司氏血脉呢? 这天下,不可能改名换姓。 原本两位皇子接连去世,最理想的是由老臣出头拥戴一位仁孝忠义的王爷称帝。 差一些的结果是让异性王继位,再不然……就是看谁最后能打的赢了。 可这天下自从先皇驾崩,就再没有条理明晰的时候,因此所有人都慢了一步,而消息却快人一步。 程岁杪听说丰寇大发雷霆。 仅仅一夜,皇家秘闻就成了人尽皆知的丑事。 人们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此刻在解释什么都晚了。 庆幸的是,柳芜和孩子的来历并没有不清不楚。 正相反,他们娘俩走的每一步都有人见证。 程岁杪是经历了这些才知道,最优秀的谎言就是真假参半。 陆岌提前铺陈了一切,哪儿那么容易让人找到破绽。 这个局,他布了太多年。 求得就是没有破绽。如果非要寻出一处来,唯有一人。 事情原本一直僵持着,而转机来自于如果没有那个突然出现的孩子,最有可能登基为帝的勤王。 他在百姓的口口相传中威望颇高,有不少拥戴者。 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勤王拥护那个孩子。 勤王的拥护者并未放弃。 就算名正言顺,但这天下怎么可能交给一个尚不能自己行走的婴孩? 他们请求勤王做摄政王,被勤王拒绝。 “丰相为清流之风骨,本王远远比不上他,就让他来教导这孩子吧。” 于是,丰寇被请回朝中,成了那孩子名义上的老师。 两位皇子离世后的第三日,众人终于得以出宫。 程岁杪终于拿回了自己的身份,取得了重新陪在陆岌身边的机会。 他知道自己和陆岌未来的日子还很长,于是先去看了家人。 哥哥和花灵听说了外面发生的事,一直揪着心,看到程岁杪,程岁杞的心才算是定了下来。 程岁杞不知道弟弟跟着陆岌都做了些什么,但隐约觉得一定是了不得的大事。 眼看着弟弟要离开之时,程岁杞还是没忍住问了那个孩子的去处。 “他回家了。”程岁杪轻声回答。 挟恩图报的他 第149节 程岁杞看出了他没说真话,但也只是又问了一句。 “岁杪,他还活着吗?” 程岁杪道:“当然。” 程岁杞放心了。 程岁杪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 “哥,会越来越好的,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爹的情况……” 程岁杪没说完,他不能为谁做出保证,只能道出自己的愿景。 “……我希望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程岁杞红了眼睛,对这个已经长大的弟弟微笑着点头:“我也希望。” -------------------- 第135章 进宫 第五日,陆岌突然和程岁杪说要进宫一趟。 程岁杪虽然心里一直记挂着龚令慧的事,但陆岌跟他说他们要一起进宫的时候,很意外地他根本没想到龚令慧。 他的第一反应是丰相他们还在调查“小皇子”的事,而程岁杪在司贤在世的最后那段时日里一直跟他、跟柳芜在一起,这是还有话要问他吗? 程岁杪很紧张。 但他发现陆岌的情绪也并不放松,他心里有事,太明显了,和平时判若两人。 哪怕就是当日在大殿之上遇到那么严重的情况,陆岌都没有过这样。 程岁杪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他主动握住了陆岌的手,陆岌看向他,笑了一下,反握住了他的手。 “是丰相找你?”程岁杪顿了顿,问:“……或者找我?” 陆岌摇头:“不是。” 他把程岁杪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腿上,两个人因此而突然离得非常近。 程岁杪看着近在咫尺的陆岌的眼眸、睫毛,抿了抿唇:“你是要去见……” 陆岌对他笑了一下:“看来你已经很了解我了。” 程岁杪靠着他轻声开口:“我陪你。” 陆岌点头:“原就是这样打算的。” 程岁杪眼底瞬间扬起惊喜:“我还以为你……” 他没说完,但他真的还成为陆岌的打算是让他在门口等着。 他不确定陆岌当时愿意把所有事情告诉他是因为形势所迫需要取得他的信任,还是真的愿意让他接触他心里最难被窥探到的那一部分。 “对你,我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我也希望这个时候有你陪着我。” 程岁杪心中涌起各种澎湃的情绪,轻轻倚靠在陆岌身上。 却听到陆岌说:“我总得多抓一些你的把柄,你知道的秘密越多,我就越能牵制住你。” 程岁杪失笑:“你想多了。” 陆岌看了他好一会儿,问他:“被司贤带走的那段时间,你有没有担心过我弃你于不顾?” 程岁杪眨了眨眼:“不能说是担心,只是我有考虑过那样的可能性。如果你真的那么做了,我也不会怨恨你的,我理解你。” 他看到陆岌的胸膛微微起伏,低下了头。 程岁杪连忙开口:“不过现在我没事,你也没事,你想做的事情也在稳步进行中,回望过去也没什么意义。” “是。”陆岌同意他的话:“只是我还是想让你多信任我一些。” 程岁杪看了陆岌半晌,一把抱住他。 “放心,以后我不会再那样想你了。” 他说:“经过这件事,我已经确定了你说的喜欢我,分量究竟有多重。” 这两日,隋雾和丰寇、丰兴禹忙到崩溃,他们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了。 但陆岌就恰好相反。 名义上,作为平民掺和到了这样的事情里去,本身很难说得过去,官员还有利益纠葛,但平民,难免会被人非议。 陆岌要做的,就是在隋雾一行人收拾烂摊子的时候,管好自己的腿脚和嘴巴。 他跟程岁杪一直待在住处,两个人关起门来,陆岌跟程岁杪说了许多事。 司辛在死前已经明白了陆岌的意图,他其实根本没有真正支持过谁,他就想得的一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但那时候摆在司辛面前的只要两条路,要么放过司贤,让司贤去对付陆岌。 要么就是在死前带走司贤,帮陆岌的忙。 司辛最后还是不甘心,因为不确定司贤的结局,念念不忘,必须亲自赐给他一个已知的结局。 而这样的选择,恰好成就了陆岌。 陆岌告诉程岁杪,他也不确定司辛在最后关头会怎么选,他只是把选项摆在他面前罢了。 至于他是什么时候看透陆岌的,据陆岌自己说,大概是在司辛想起那把袖箭的时候吧。 那是他自己的准备的防身的东西,但陆岌帮他淬了毒,还专门“贴心”地提醒过他。 程岁杪听得心惊,担心如果当时司辛气急败坏,想要带走的人不是司贤而是他呢? 若司辛弥留之际对陆岌的恨意大过一直与他为敌的司贤呢? 陆岌的回答云淡风轻。 只告诉程岁杪,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就让他们一起庆幸现在面对的是最好的情况吧。 程岁杪思及此,轻声询问陆岌:“你会入朝为官吗?” 陆岌笑了:“我尚未考取功名,于理不合。” 程岁杪眨巴着眼,问他:“那以后你打算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陪着你好不好?” 程岁杪点头:“当然好啦,以后刚好可以让杜大夫仔仔细细帮你调理身体。” 陆岌瞬间皱起眉毛:“那些药可太苦了。” 程岁杪劝他:“良药苦口。” 陆岌摆摆手:“再说吧。” 俨然是一副不打算配合的样子。 程岁杪还要说什么,两人同一时间察觉到马车停了。 刚才还算轻松的氛围霎时间烟消云散。 陆岌没有动,程岁杪就想把他的紧张具象化了一样,先撩开车帘看了一眼。 确实到了宫门口,他递出牌子,得以顺利进入宫中。 程岁杪刻意岔开话题:“上一次我藏在马车下,这一路进宫,马车似乎都没停过。” 陆岌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话。 “那日宫门无人把守,是司贤提前安排好的。” 程岁杪点点头,又想起隋雾:“隋将军……他终究是太后和三皇子的人,他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呢?” 陆岌瞥他一眼,问得毫不客气:“你是担心隋磬云,还是担心隋雾?” 程岁杪怔了一下,仔细回答:“是在担心隋雾,但他现在也是你的朋友了不是吗?” 陆岌冷哼一声:“我跟他可不是朋友,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 程岁杪抿了抿唇:“你说不是就不是吧……” 据程岁杪所知道的消息,隋雾其实很清楚那孩子不可能是司贤的儿子,但依然帮了陆岌。 这是为什么? 帮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孩子成了继承人…… 程岁杪想不通除了朋友以外的理由。 隋雾不是个死板的人,但他有底线,有情有义。 程岁杪怀疑,隋雾是不是查到了陆家和太后的纠葛。 毕竟那间密室的存在他也知道,就是不知道陆岌和隋雾的沟通里面,囊括了多少不为人知的信息。 “隋磬云那个墙头草,若是想好好活着,就得把权利交到他儿子手里了。” 陆岌说:“他大可说自己一开始就是二皇子的人。在三皇子身边不过是韬光养晦,而且三皇子以为自己亲手斩杀了二皇子,还是他帮的忙。隋雾所做的一切,作为小将军的亲爹,隋磬云知道的一清二楚。这样一来,若是隋雾极力帮他作证,保他一命,不难。” 程岁杪撇撇嘴,隋磬云那样的墙头草能活下来,他真是为了隋雾松一口气,但为了百姓又觉得不高兴。 “但那些都不是事实。” 陆岌抚摸着他的手背,喃喃道:“我们本来就活在虚伪之中。” 程岁杪看着他,陆岌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不过你实在不用懂得这些,也不必为了这些东西惋惜,等我们离开这里,他们就离我们很遥远了。” “离开?” 程岁杪问:“你打算回芸城去?” “在那之前,先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陆岌帮眼睛放了光的程岁杪理了理头发,满眼的宠溺。 “我从小到大都在芸城生活,那地方,看了千遍万遍,还想去别处看看。” 挟恩图报的他 第150节 他说:“例如,你的家乡。” 程岁杪的表情凝滞了。 “我听大哥说,那里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会好起来的。” 程岁杪一个劲儿点头:“我也是这样跟大哥说的,早晚都会好起来的。” 他亲昵地挽了陆岌的胳膊:“不过现在也可以跟你一起去看看,等好起来了,我们还可以再去一次。” 他说:“等你的身体彻底好起来了,我们就可以常常回去了。” 陆岌微笑着摸了摸他的脸。 突然间,陆岌的眼神变了。 程岁杪听到他说:“到了。” 两人下了马车,程岁杪认得这个地方。 他当日就是在这里逃过一劫的,也是在这附近遇到连只的。 程岁杪拉住了陆岌的胳膊,提醒他道:“你答应了要带着我一起去见她的。” 陆岌微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放心,我记得。” 程岁杪轻轻松了口气。 不过他实在没有想到,这已经是第五日了……陆岌带他来到这里,莫不是因为龚令慧还在这密室里面? 很快,陆岌证实了他的猜想。 他们用之前程岁杪熟悉的方法打开了密室的门,两人一起进去有些拥挤。 与此同时,程岁杪闻到了隐隐约约的恶臭。 程岁杪心里惊了一下。 不会龚令慧已经死透了吧? 比起龚令慧早已死去,程岁杪还是更希望那个恶毒的女人能跟陆岌有一个见面的机会。 那不仅是陆岌的执念。 原来时日渐长,居然好像也已经成了他的执念。 陆岌拉住他,递给他一条帕子,程岁杪学着陆岌的样子蒙住了脸,在脑后打了个结。 -------------------- 第136章 未亡 意外的是,龚令慧还没死。 并不意外的是,龚令慧几乎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程岁杪跟在陆岌身后,原本想让自己看起来独立勇敢一些,但看到龚令慧的时候,没忍住吓了一跳,下意识拉住了陆岌的衣角,并且在反应过来后立刻松开,他希望陆岌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 龚令慧还穿着那天他最后见到她时一模一样的衣裙,应该是没办法换。 鬓发凌乱,脸色苍白,眼珠子不知道在看着哪里,神情恍惚。 估计离死不远了。 程岁杪虽然听陆岌的话乖乖戴着面巾,但他还是能闻到异味。 不用想也知道是龚令慧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 程岁杪不知道现在这样活着,是不是让她死了她会高兴点儿。 “谁?” 龚令慧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大声说话了,这一个字的吐息让她费了不少心力。 但陆岌和程岁杪都没说话。 龚令慧不得不费力扭头看向来人。 “你们……” 程岁杪分明看到龚令慧原本几乎死气沉沉的眼眸亮了起来。 “快……救我……救我出去……” 她看起来确实可怜。 哪怕衣裙沾上了脏污,头发乱七八糟,但看起来还是有楚楚可怜的气质。 程岁杪分得很清楚,自己会产生这样的情绪,不仅仅是因为作为人类的同理心看不得这样的场景,还因为她这一塌糊涂的样子也遮盖不住的,她本身的魅力。 并不难理解先皇为何那样宠爱她,一退再退。 但程岁杪还是想不明白,就因为这美色,陆弢就能为了她背弃自己的家族? 见两人无动于衷,龚令慧似乎明白过来了什么。 她眯着眼盯着陆岌:“你是不是陆——” “是,我是陆岌,陆弢是我的祖父,太后娘娘,我们之前见过一面。” 龚令慧眼珠子转了转,“你既然知道是本宫,还不赶快救本宫出去!” 陆岌嗤了一声,龚令慧瞪大了眼睛:“你笑什么?!” “我想,你还是看不懂如今的形势,或许是看懂了,但还是梗着那口气不愿意承认?” “承认什么?” 龚令慧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懂什么?!以本宫和你祖父的关系,若是他泉下有知得知你见到本宫如此都不愿搭救,必会大义灭亲杀了你!” 陆岌不为所动,龚令慧还在假模假样地吓唬他们:“虽说陆家已无人在朝为官,但再怎样还不是由着本宫的一句话。本宫今日落难,若得你搭救,来日加官进爵都不在话下,你若不信,本宫可以立下字据为证。” 陆岌还是不说话,他和程岁杪就像两个假人似的看着龚令慧表演,并不给予任何回应。 龚令慧意识到陆岌这样是根本没打算出手救她,她只好把宝押在在场另一个人身上。 “你是他的仆从?”龚令慧在面对一个“仆从”的时候,语气和态度都比面对陆岌好了许多。 “你听到了,本宫是当朝太后,你主子要做糊涂事,你难道也不在乎自己的家人吗?只要救了本宫出去,无论你想要什么,金银、美人、权势,本宫都允了你。” 程岁杪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还是压了回去,一言不发地看着龚令慧。 然而龚令慧并没有放弃说服他:“你可知这京城之中有多少才貌无双的名门贵女?你想要谁,本宫可以——” “呵。” 程岁杪看向陆岌,而陆岌看着龚令慧:“你就是这样钓着祖父,让他为你办事的吗?” 他再次嗤笑一声:“我还以为你有多大的能耐,原来,也怕死,死到临头,也就这点子不入流的招数。” 龚令慧垂下眼睫,片刻,换了副模样看着陆岌。 “是,我承认,你祖父被罢官回乡是因为我,但我知道陆家这些年来并没有过过什么苦日子啊,那其中也有我的缘故!孩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如此仇视我,但你要相信,你祖父跟我真的是很好的朋友,若你对我见死不救,百年之后,有何颜面去见他?” 陆岌笑出了声,“太后娘娘,你误会了,我重新介绍一下,我叫陆岌,是……陆予棋最小的儿子。” 程岁杪看了一眼陆岌,抿了抿唇,低下头去,继续看着龚令慧。 如他们所预想的那样,龚令慧眼神微微闪烁,但很快,那异样就已经被她全部压下,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岌道:“同时,我也是陆家嫡子。” 他眉眼弯弯:“你不应该不认得我啊,娘娘,‘然疏’这个字,还是你托人取的呢,否则我怎么可能年龄那么小,就有了字?” 程岁杪惊呆了,他一直好奇为什么陆岌年纪轻轻就有了表字,与陆家其他几位兄弟都不一样,但他想,或许是因为陆岌自小身体不好的缘故,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样才早早为他取了字,与命格什么的有关。 没想到…… 程岁杪完全没想到,就连这个,都跟龚令慧有关。 陆岌从出生前,到降生后,再到艰难成长的那么多日日夜夜里,所接触的一切,遭遇的一切,拥有的一切,有跟这件事,跟眼前人无关的吗? 程岁杪难过地低下头去。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自己。 或许自己的出现真的是陆岌人生中少有的慰藉,虽说他不完美,但至少跟龚令慧这个女人完全无关。 “你在说什么?”龚令慧还在装傻:“我听不懂。你在发什么疯?” 陆岌并不介意,看起来脾气非常好,“娘娘不好奇过了这些日子,如今的龙椅之上,坐着的是谁吗?” 龚令慧喉咙动了动,摇了摇头:“无论当今的圣上是谁,本宫都是大权在握的太后。” 她冷笑了一声:“本宫明白了,你是在为司贤做事?如今你活着,那么想来是司贤当了皇帝?” 陆岌和程岁杪都没说话,这样龚令慧几乎瞬间确信了自己的猜想。 “是司贤重回皇位又如何?本宫是太后!你别忘了,他是司家的孩子,而本宫,是名正言顺的太后,他会放任你对本宫做大不敬之事?你若伤害本宫一根头发,司贤一定会杀了你。” “我知道他不会允许……我取你的性命,所以很可惜,如今继承皇位的并不是他。” 龚令慧面露疑惑:“难不成是司辛?不……他更不会……” “对。”陆岌笑着打断她的话:“司辛更不会放任我取你性命,他怕你,因为你们有共同的秘密,他不会想让我知道的,不过现在人尽皆知了,你与三皇子司辛,合谋害死了先皇。” 看着龚令慧瞪大眼睛,陆岌依然慢条斯理。 “太后娘娘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就应该知道若事发是什么下场,所以,娘娘的家人……很快就会跟娘娘在九泉之下相遇了。” “你骗我。”龚令慧目眦欲裂:“不是司辛,不是司贤,那是谁?” 陆岌笑而不语,程岁杪也没出声。 “是勤王?” “娘娘又猜错了。” 陆岌道:“勤王极力推举二皇子司贤的儿子,如今尚在襁褓之中的小皇子登基。” 挟恩图报的他 第151节 “你撒谎!”龚令慧眼睫颤动:“司贤哪儿来的儿子,什么小皇子?!” “娘娘已到弥留之际,我为何要撒谎?何况,娘娘应当比我清楚,无论是司辛还是司贤,最终得了皇位的人,不会留我性命,如今我活得好好的不是吗?” 陆岌笑了笑:“不过娘娘很聪明,司贤的确没有儿子,那个小皇子,是陆家的孩子,是我的亲弟弟。” 程岁杪垂下眼睛,虽说不久之前有过这样的猜想,但听到陆岌亲口承认,他还是忍不住惊讶。 “……你弟弟?” 龚令慧气急,想要扑过来。 程岁杪刚想帮陆岌挡下,却看到龚令慧费力站起来,还没有接下来的动作就直接倒在了地上,浑身抽搐不止。 陆岌轻轻拍了拍程岁杪的胳膊,示意他别担心。 “你怎么敢——” 龚令慧看起来很痛苦,她几乎是怒吼着发出野兽一样的声音。 “你这样的人都能做太后,陆家的儿子,为何不能做天子?” 陆岌笑道:“你放心,那孩子有隋小将军教他习武,有丰相教他读书识礼,他们两个都是你最讨厌的那种人,那孩子……不会有机会认识你,也绝不会……成为你这样的人。” 龚令慧狠毒地看着陆岌,“我早该让你死了……” 程岁杪蹙眉,心中头一次起了浓重的杀意,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看起来就活不久了的女人。 陆岌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他仍然看着龚令慧。 “自然了,有我看着,那孩子也不会是下一次司辛或者司贤,他会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跟你们都不一样。” 他说:“龚令慧,你确实不该让我活下来,正因为我活了下来,待你死后,我会把你这些年从我、从百姓、从这天下拿到的所有东西,统统拿回来。”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 第137章 登高 “那就好。” 陆岌微微垂头抚了下衣摆:“我做这么多,可不是想让你很快忘记我的。” 他笑一声道:“龚令慧,你最好长长久久地记得我。” 陆岌转身,程岁杪见他要走,也打算跟着离开。 没想到陆岌踏出两步,又停下来,回身看向不愿求饶但又不甘接受已定命运的龚令慧。 程岁杪分明看到龚令慧眸中漾起亮光,似乎看到了生的希望。 但他比谁都清楚,陆岌根本不可能留着龚令慧的性命。 “对了,娘娘可能不知道,我祖父在世之时,离京之前,曾留下一封自白书,在那里面把他跟你勾结的事说得清清楚楚,不过娘娘放心,那封自白书,我不会交给当今圣上的。” 陆岌目光冷峻,却语气平和:“那些事,皆是你一人之过,龚令慧,下十八层地狱,忏悔去吧。” “陆岌!” 龚令慧终于绷不住情绪,彻底爆发出来。 “你以为你舍命保下陆家有人会感激你吗?!你爹,你娘,你的祖父祖母,他们一个个在你出生前就决定了你只是一枚棋子!而你!你这枚棋子事到如今了还要护着他们!你可真是陆家的一条好狗啊!” 程岁杪听得气急了,虽然还没想好要怎么做,但已经朝着龚令慧疾步过去。 被陆岌一把拉住。 “不必理会她。”陆岌拍了拍程岁杪的胳膊:“垂死挣扎罢了。” 程岁杪逐渐冷静下来。 龚令慧的目的就是惹怒陆岌,让他变得不理智,但陆岌心里清楚,不会如她所愿。 自己也不能任由他拿捏情绪,程岁杪抿了抿唇,对陆岌轻轻点头。 两人出去,陆岌没有登上马车,而是朝出宫的反方向走。 程岁杪沉默着跟在他身后。 路上遇到的宫人纷纷侧目,但没有人上前询问或是质疑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宫中余孽未清,宫人们皆自顾不暇。 程岁杪一路跟着陆岌登上高楼,立在宫墙边上俯视着整个皇宫。 “岁杪。” 程岁杪立刻靠近陆岌,“我在。” 陆岌放缓了呼吸,但程岁杪仍然看的出来—— 他虽然在龚令慧面前表现得很冷静,其实内心远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或许龚令慧最后的话,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伤到陆岌。 “若没有你……” 陆岌后面低声说了些什么,程岁杪其实听清了,但宁愿认为自己是听错了。 ——若没有你,今日便是我的死期了。 程岁杪汗毛直立,主动上前握住了陆岌的手。 陆岌对上他的眼睛。 “那么往后的日子,就都是新生了。” 程岁杪柔声道:“你不在乎陆家也好,不在乎这天下也好,都不耽误我在乎你,爱护你,我希望你好,也想好好活着看看你愿景里的往后,你明白吗?” 陆岌笑笑,却满眼苦涩。 程岁杪看得心酸,但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他吸了吸鼻子,转瞬间肩头一重。 “我幼时常常在想,我的人生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但如今知道了,有你足矣。” 程岁杪忙不迭地点头。 两人安安静静拥抱了很久,陆岌放开程岁杪的时候看起来心情已经好了许多。 “这个给你。” 程岁杪看着那枚在陆岌手中的玉佩,呼吸紧了紧。 “为何给我这个?” “这是我第一次与你相见时佩戴的,今日我想将它送给你。” “是为了纪念?” 陆岌微笑着摇头:“不止,你仔细看看。” 程岁杪接过去,仔细端详,但看起来跟他印象中并无二致。 抬头瞧了一眼陆岌,那眼神明显是在说“你再看看”。 程岁杪看着看着,突然发觉可能不是形状,而是……味道。 他放在鼻子前面闻了闻,莫名清香,还带着一丝丝甜。 “和……”狮鸾相似的味道。 可程岁杪只脱口而出了一个字就不敢继续说了。 那枚小珠子救过程岁杪的命,但也是他跟陆岌之间最大的隔阂,他一向会避免提起那件事,担心惹陆岌伤心生气。 陆岌看出来了。 他弯了弯唇:“是狮鸾的味道,但可比那东西厉害多了,你只需要把这枚玉佩戴在身上,只是戴着它,不必食用,一样也能保你百毒不侵。” 程岁杪眼睫颤动:“这么有效,那你更应该留给自己。” 陆岌笑笑:“只有你在我身边,我便不需要其他保命的东西了。” “……谢谢。” 程岁杪鼻尖酸涩捏着玉佩,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道谢太轻了,说完谢谢后,就不知该做些什么了。 “不必谢我,是我该谢谢你,收了这个礼物,往后你再给自己下毒,可就逃不掉了。” “怎么会?” 程岁杪破涕而笑:“陆六公子现在权势滔天,就算你属意的不是朝中的地位,陆家那么大的家业还不是你说了算?我只有跟着你,缠着你,才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陆岌笑而不语。 程岁杪趁机摸了一下他的脸:“再说了,陆六公子长得这么俊,我又不吃亏,为何要逃啊?” 陆岌拉下他的手,“油嘴滑舌,小骗子,你总是说一套做一套。” “这次是真的。” 程岁杪正色起来:“我发誓,我以后不会再骗你了。” 陆岌眼底漾起笑意。 程岁杪道:“不过前提是,你也不会骗我。” 陆岌松开他的手,看向远处遥远的云雾:“你这话可给我挖了坑。” “怎么说?”程岁杪凑过去问他。 “若你以后问我陆家究竟有多少家底,我又藏有多少私房钱,这些也都不能瞒你,那我的日子岂不是过得比以前还要苦?” 程岁杪气笑了:“我怎么会如此贪得无厌?” 他笑了半天,开玩笑道:“你也太看得起我挥霍的能力了,一个陆家都堵不住我,啊?” 陆岌眉眼弯弯看向他:“那我可说不准。” 挟恩图报的他 第152节 程岁杪笑了一会儿,过去抱住了陆岌的腰身。 两人依偎着一起看着这看似广阔实则狭小的皇宫,程岁杪内心感慨万千。 他也不知道这件事究竟算不算彻底结束了,龚令慧一日不死,他就一日不安心。 两人携手往下走的时候,程岁杪说起自己的顾虑:“如果不亲眼看着龚令慧丢掉性命,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陆岌看向他:“你是在担心隋雾?” 程岁杪没有反驳。 陆岌道:“我虽然看不惯他,但你屡屡怀疑他,我都要为他觉得惋惜了。” 程岁杪愣了一下,开口为自己辩驳:“隋雾是个正人君子这没得说,但你也知道,他有时候太过正直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说服他帮你对付太后的,毕竟怎么想,他都不可能任由太后苦苦挣扎着死去啊。” “若他知道陆弢和龚令慧合谋的一切呢?” 程岁杪呆住了,这一点他从来没有想到过。 毕竟程岁杪不觉得陆岌会向隋雾示弱,把自己的底牌直接交给他看。 “……那或许他会视而不见。” 陆岌弯唇道:“若我死了,以你与我的关系,你也很难逃脱,这是其一。不过你真的很了解他,他不会容许这天下换了姓氏,也不会默许太后就这么销声匿迹默默死去。所以我把所有事情都跟他说了,这是其二。二者合一,就算是自诩从无偏颇的正人君子,也得动摇一二。” 程岁杪轻轻点头:“隋雾是正直,又不是傻,原来他一早什么都知道,我还以为我才是唯一知晓全情的人。” 陆岌笑了:“你是在为自己鸣不平?真是抱歉。” 说着道歉的话,却完全没有道歉的态度。 “可若是不告诉他这些,你也知道,以隋雾的牛脾气,他怎么可能配合我?” 程岁杪心里是有些不平衡,但他知道陆岌所想是对的。 隋雾心里有一杆秤,若想让他真心投靠,就得以真心换真心才行。 程岁杪还记挂着另一件事:“事已至此,隋雾和丰家小姐的亲事还要照常进行吗?” 陆岌挑眉:“你很关心这个?” “作为朋友的关心你也要吃味啊?” 程岁杪反将他一军:“隋雾和丰家小姐并没有感情基础,若随意婚配,说不定这世间会多出一对怨偶来,如果他们两个是因为两情相悦而走到一起最后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那就是一件好事了。” 陆岌笑了一声:“你若是真想知道,不如自己去问他。” “什么?” 程岁杪不明白,自从那天事发后,他就没再见过隋雾了。 然而陆岌看着某个地方,并不再向他解释。 程岁杪跟着看过去,就看到了佩剑而立的隋雾。 隋雾一直看着他们两个,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程岁杪还没动,陆岌开口道:“去吧,他是专门来找你的。” 但程岁杪还是没有直接离开。 他问陆岌:“你确定不会生气?” “程公子,我承认我是很小心眼,但还是比你想象中大了那么一点点,他帮了我不少,就算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让你们说说话还是可以的。” 陆岌说:“去吧,我等你。” -------------------- 第138章 看见 “他威胁你什么了?” 程岁杪刚刚靠近隋雾,就听到他这么问。 “什么?” 隋雾下巴朝着陆岌的方向点了点。 程岁杪笑了一下:“没什么,他说你是来找我的。” “是。” 程岁杪耸了下肩:“你找我有什么事?” 他相信自己和陆岌能在皇宫里如入无人之境,一定是隋雾的功劳。 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现在看着这样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变化的隋雾,程岁杪心里觉得很安慰。 “你会不会留在京城?” 程岁杪看着隋雾莫名地眨了眨眼。 “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新帝年龄尚小,我走不开。我父亲若还在朝中做事,免不了最后不得善终,我只能接了他的班。勤王在陆岌的动员之下已经同意在新帝未真正管理朝政之时和丰相一起决议各种国家大事,陆岌看起来,并不留恋这里,你会跟他一起离开吗?” 程岁杪想了想,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他要离开的话,我会跟他一起离开。” 程岁杪分明看着隋雾的眼眸黯淡下去:“不过如果他选择留下,我也会跟着留下。” 隋雾撇撇嘴:“你还不如说他在哪儿你在哪儿。” 程岁杪笑了笑。 隋雾看着他目不转睛:“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程岁杪没有立刻回答。 “以前颇多掣肘,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他要完成的事已经完成了,你的家人……若你选择遵从本心,想要离开他,我有把握能保全你的家人不受他的迫害。” 程岁杪看着隋雾轻轻眨动眼睛,突然眼底涌起一阵湿意。 他笑着转头看向别处,缓了一会儿才重新凝视隋雾的双眼。 “隋雾,你知道吗?我最早在芸城遇到柳芜姐,觉得她是个好人,但其实她亦正亦邪,当然有不得已的苦衷,但……后来我遇到了陆岌,我把他当做我的神明,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不过你……唯独你,你在陆府看到我的时候,就在问我要不要跟你走,现在这个时候,你还在问我一样的问题,他们都变了,只有你没变。” 程岁杪点点头:“这真的很好。” 隋雾叹了口气:“所以说你的答案其实一直都没有变过是吗?” “我感激你,但我现在留在陆岌身边,不是被迫的。真的。” 隋雾深深地凝望着他。 程岁杪笑了一声,“说起来,你和丰姑娘的亲事还作数吗?” 隋雾没有回答,程岁杪说:“如果你们的亲事还作数,那么即便那时候陆岌已经不在京城了,我也一定会赶回来参加的。” 隋雾不情不愿牵动唇角,“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丰姑娘有心仪之人,并不是我,当初定下那场婚事只是权宜之计,如今也不必做戏了。” 程岁杪抿了抿唇:“那真是可惜。” 他看着隋雾:“不过我的话依然算数,往后,无论你是在何时何地遇到了心仪之人,举办婚事的时候,我一定到场,你要记得邀请我。” 隋雾似乎是冷笑了一声。 “你可真给我面子。” “那是必须的,我们是朋友啊。” 隋雾转头看向陆岌所在的方向,程岁杪也跟着看过去,陆岌并没有坐进马车离,还立在外面等着他。 “这样一个心思深沉的人,你确定了要选择跟他长长久久的带在一起?” 隋雾说:“岁杪,你要知道,若有一天你厌弃了他,他是不会放过你的,换句话来说,若有一天他厌弃了你,你们绝无可能好聚好散。” 程岁杪笑得眯了眯眼睛:“你不也是一样?” 隋雾愣住了。 程岁杪沉静下来:“隋雾,世间事很难说,我以前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在皇宫之中旁若无人地跟你说话。” 他展开双臂,轻声道:“你不觉得吗?这里的风都不自由。” 程岁杪转头面向隋雾:“虽说京城那么大,其实给我的感觉和皇宫差不多,你生活在这里这么久,这么多年,难道没有这样的感觉吗?” 隋雾并没有否认:“可跟着陆岌就能感受到自由了吗?” “以后就好了。” 程岁杪说:“我相信他。” 隋雾无奈地闭了下眼睛:“说来说去不过是一句你相信他,不相信我。” “不如把‘相信’换城‘喜欢’?” 隋雾微微瞪着眼睛看着程岁杪:“你可真懂怎么在我的心上扎刀子。” 程岁杪低下了头:“我不是故意的。” 隋雾深吸一口气:“算了,走吧,若让你们留在京城,保不齐哪天我就被你气死了。” 程岁杪笑笑:“无论如何,谢谢你。” 隋雾眼神微动,,片刻后开口:“不过,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什么?” “岁杪,柳芜死了。” 程岁杪呆愣在原地:“什么?” “刚刚得到的消息,是真的。” 隋雾目不转睛地看着程岁杪:“其实想想看也知道,柳芜非死不可,若她不死,难不成她的儿子当了皇帝,我们要尊崇她为太后吗?” 程岁杪没有说话,眸光微垂。 “你比谁都清楚柳芜的背景并不干净,若她真的成了太后,十几年几十年的光阴里,不可能一直平安无事没有人翻旧账。柳芜必须得死,只要这样,她抛出真相后自杀身亡,才能保住那个干干净净的孩子。” 挟恩图报的他 第153节 隋雾道:“岁杪,你以为柳芜是最合适的人选吗?她的背景很复杂,但陆岌还是选了她,不是因为她合适,而是因为她听话。” 程岁杪抬眼看他:“你是想说,是陆岌让柳芜姐去死的,是吗?” “我没有这样说,但你应该想得明白这其中的关窍。” 程岁杪沉默半晌,看都没看陆岌一眼,笑出了声。 “隋雾,这是你对我的最后一关考验吗?” 隋雾脸色微沉,看起来不像是生气,更像是失望。 事情并没有如他预计一样发展,他很失望。 程岁杪开口道:“我相信陆岌是这样打算的,但最起码,他不会让柳芜姐真的死去。” 他仰了下头:“让我想想看,柳芜姐现在应该已经离开这里了吧?” 隋雾并没有反驳。 相反,这相当于他默认了。 程岁杪笑了:“我可能以前是很死脑筋,但或许我比你想象中的我,要聪明那么一点点,尤其是在我完全信任一个人以后。” 隋雾不甘心地咬了咬后槽牙。 “为什么不能是我?” 他终于问出口了。 然而在听到这个问题的一瞬间,程岁杪就笑不出来了。 他以为他们能一直粉饰太平下去,这个问题的幕布永远不会被解开。 场面会很难堪的。 他不希望和隋雾闹到那个不能收场的地步。 程岁杪张了张嘴,半天了什么也没能成功说出口。 “等你遇到那个人,你就不会执着于问我要一个答案了。” “明明是我比他先认识你。” 程岁杪温柔地看着他:“这世上多的是不归‘先来后到’管的事情。” 隋雾看起来并没有被说服。 “如果当初是我救了你……” 程岁杪点点头,“其实我有想过这个问题。” 隋雾眼底重新燃起光亮,目光殷切地投向程岁杪。 “陆岌设下这个局用了很长时间,他的仇恨根深蒂固,你也在局中,不会有人比你更正义,更适合坐在你现在的位置上了,所以,即便是你救了我,我也一定会遇到他。” 隋雾瞬间颓然,“你是想告诉我,无论如何你都会选择他而不选择我?” “不,我是想告诉你,假设没有意义,眼前已经发生的一切才有意义。” 程岁杪低头笑了一下,抬头看着隋雾。 “你还年轻,有无限长的日子让你是施展抱负,遇见那个人,何必执著于我?” “说的跟你七老八十了一样。” 隋雾吐槽了一句,看起来心情仍然很差。 “但我已经可以想见自己以后的人生了,以及,我会和谁在一起度过。” 隋雾愣怔看着他。 程岁杪拍了拍他的胳膊。 “隋雾,看得见有看得见的好处,而看不见,也有看不见的好处。” “可我宁愿……” 程岁杪在他还没说完话的时候轻轻捂住了他的嘴。 “人永远会以为没走过的那条路上繁花盛开,专门开给你的花,或许在不久的以后,而不是眼前。” 隋雾目光闪烁,拉下他的手。 “程岁杪,你根本就不明白。” 他转身离开,程岁杪呆愣地站在原地。 看起来,是搞砸了? 还以为能解开隋雾的心结呢。 程岁杪知道,隋雾一直把他遇到陆岌后发生的一切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隋雾认为对他是有责任的,或许这份责任感会让他误解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怎么回事?” 陆岌不知何时突然走到他身边来。 “怎么还上手了?” 说罢,陆岌把程岁杪的手握在手里作势擦了擦。 程岁杪哭笑不得,耸了耸肩开口道:“我跟他吵了一架。” “那正好,既然相看两厌,已经也不必再见了。” 程岁杪撇撇嘴:“你好过分。” 陆岌默认了。 -------------------- 第139章 回去 已经是深秋,秋雨寒凉,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在路上奔波的,但陆岌没得选择。 芸城陆家有人传了信到京城,说是老太太身体抱恙,可能到了弥留之际,过不去这个年关。 陆岌虽远在千里之外,但现在的陆家显然什么都是他说了算,这件事也需要她来决定。 程岁杪清晰地看到了陆岌的犹豫。 他还看到他看着那封陆弢留下的自白书发呆。 或许是在考虑“要不就这样吧”,可他最后还是决定跟程岁杪启程回去。 时间紧急,程岁杪跟家里人匆匆道别后就跟陆岌上了路。 怕来不及,几乎日夜兼程,程岁杪担心陆岌的身体,时时注意着他会不会觉得冷,提醒他按时吃饭。 陆岌对他的安排毫无异议,极其配合。 杜韫暂时留在京城,芸城有李肆渠坐镇。 原先是这样说的,但在路上,程岁杪意识到他们或许太想当然了。 千防万防,陆岌还是病了一场。 把程岁杪吓得够呛。 他甚至想要停下来让陆岌好好修养一阵子,但被陆岌拒绝了。 陆岌用非常虚弱的声音跟他说,如果停下,就得在原地度过一整个冬天了。 程岁杪只好顺从陆岌的意思一路往前赶。 杜韫给他们提前预备的丹药喂了一颗又一颗,程岁杪一直在内心祈祷着陆岌能尽快恢复健康。 或许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或许是陆岌命不该绝,启程后没多久陆岌就开始生病,结果在快到芸城的时候,一天比一天好。 芸城还没到最冷的时候,程岁杪重新回到这个地方,心中感慨万千。 陆府的一切似乎都变了,但又似乎没变。 程岁杪几乎忘了自己第一日踏进这里是个什么情形,如今的陆府看起来……有些冷清。 陆老爷还病着,是大少爷来见了他们。 陆岚看到陆岌的表情有些尴尬,他似乎想支开程岁杪单独跟陆岌谈话,但陆岌说程岁杪什么都知道,有什么话都可以当着他的面说。 程岁杪又感动又尴尬,他本人也是想离开的,毕竟是个外姓人。 陆岚说陆老爷还是疯疯癫癫的。 “祖母从天渐冷时身体就不太好了,但没想到会越来越严重,李大夫一直给看着,估摸出了时间,让我通知你。” 陆岌轻轻点头。 陆岚总是有意无意看向程岁杪的位置,似乎有他在什么话都不好说。 程岁杪想,虽然陆岌说可以不避着他,但自己若不想听自然是可以避开的。 他告诉陆岌自己先回安苑看看,没等陆岌同意就走了,陆岚看得目瞪口呆。 李肆渠正在安苑等着他们,程岁杪的心放下了一半。 他跟李肆渠寒暄了几句,就说起陆岌这一路上的各种情况。 李肆渠安慰程岁杪不必忧心,“陆公子年幼时活得艰难,所以才会落下病根,但他的身体,糟糕起来确实看着吓人,但因为掌局者并不想要他的性命,所以他没那么容易死。更别说他摆脱桎梏之后自己做了不少事,他现在偶尔会生大病,主要是因为耗费的心力难以弥补。” 程岁杪也知道,但他没办法劝陆岌别想那么多。 他曾试想过,如果自己是陆岌…… 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安苑被打扫得很干净,程岁杪刚要出门就看到陆岸和陆岌在安苑门外不远处说话。 他心里咯噔一下,紧张起来。 陆岸曾因为察觉到陆岌与司辛司贤勾结,担心他危害家族就对他下毒,谁知道这会儿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挟恩图报的他 第154节 他没想太多就冲了出去。 陆岌和陆岸都面露惊讶之色。 “少爷,李大夫在安苑等着给你把脉呢。” 不知道他们先前说了什么,陆岸的脸色不太好。 “陆岌,你身边能人异士可真多啊。” “二哥谬赞。” 陆岸甩手离开,程岁杪暗暗拍了拍胸脯。 “他又想做什么?” “没什么,他一向看不惯我。” 程岁杪“哼”了一声:“你还没看不惯他呢,他倒脾气大,你以后遇到他,就直接绕路走,我觉得这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现在未必。” 陆岌的神色却很和缓。 程岁杪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对龚令慧和祖父的事情,以及我的身世未必一无所知,所以当初对我下毒,大抵也并非是为了不让我参与朝堂纷争担心我连累家族,他也很怕我让整件事败露,如今看我并无此意,这件事已经就此结束,或许心境会与当初有所不同。” 程岁杪撇撇嘴角:“即便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我也不觉得你把人性想得太好是件好事。” 陆岌看了他一眼:“或许只有你会觉得我把人性想的太好。” “事实如此。” 程岁杪耸了耸肩。 陆岌微笑起来:“你对我的感官已经变得盲目了,这倒是好事。” 程岁杪白了他一眼。 陆岌牵过他的手,“走吧。” 程岁杪看他没打算回安苑,问他要去哪里。 “李大夫在等着你呢。” “可能要劳烦他多等一会儿了,我如此着急赶回来,可不能在最后关头错过这个时刻。” 很快,程岁杪就知道陆岌所指的是什么。 是老太太活在这世上的最后时刻。 老太太看到他们一起出现,张着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似的指着他们:“……不孝子孙!” 陆岌看了她许久,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 “陆家留我到今日,难道没想过我会不孝?” 他把陆弢的自白书拿出来,交给程岁杪,让他一字一句念了出来。 老太太眼睛瞪得血红,听完后,程岁杪不知道该做什么。 陆岌拿过那封自白书,在老太太面前将其燃尽。 灰烬落到了桌子上,程岁杪回身看向床上的老太太,仍旧睁着一双眼看着陆岌,但显然没有之前那般有生气。 她的生命又往结局走了一大截。 老太太突然笑起来:“你千算万算,最后还不是没能留住你娘哪怕一张画像?陆岌,你并不是算无遗策之人。” 她声音嘶哑,低沉,无力,传递出来的内容却是在嘲笑一个人。 程岁杪经过了那么许多事,现在已经分清了什么是重要而什么是不重要的。 但眼前的老人,活了这么多年,直到弥留之际,却依然想要胜人一筹。 他不知道这样有什么意义,他想,或许自己永远不会理解,那样也挺好的。 “哦?你是说你让苏乔乔刻意毁掉的那幅画?” 陆岌微笑开口:“你知道我做过什么事,那就该知道,若是我不想让你发现那幅画,你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看到它的。” 老太太皱起眉来:“你是故意的?不……这不可能,为什么?那上面——” “是,那上面画了我娘。” 陆岌低头轻声开口:“她不是一个听话的傀儡对吧?你憎恶她跟你不一样,所以刻意抹去了她所有的痕迹,但造成你人生悲剧的是你丈夫,是皇宫里的那个女人,你却去憎恶另一个无辜的女人,你不觉得这个逻辑很可笑吗?” “……那你对她?” “她对你来说无辜,但对我来说可不无辜,是她选择了陆岸,放弃了我,难不成还指望我信奉母慈子孝的那一套?” 程岁杪微微蹙眉。他想叹气来着,忍住了。 他不知道是否每次说起这些,想起这些,陆岌的心理都会难受一次。 “不过我并不恨她,我只是对她没什么感觉。” “……那那副《春日夜游》?” 陆岌轻笑起来:“那不过是我想得到某个人的信任时,一点小小的手段罢了。” 他起身时看了一眼程岁杪,程岁杪面无表情面对他,即便已经习惯了,但听到他说起这些,难免心中还有波动。 陆岌朝他隐秘地眨了下眼睛。 “陆岌,你真该死……” “祖母,你这样说,我听了挺伤心的,至少,若不是我,祖父所做的一切总有一天会被昭告天下,而且,若不是我,陆家的孩子怎么可能有机会坐上龙椅呢?” 老太太听了后半句,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她指着陆岌张大嘴巴,然而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陆岌拉着程岁杪出去,叫来了等在外面面色不善的老嬷嬷。 “去请大夫来看看吧,祖母看起来,看到我们回来了,格外激动。” 他们回到安苑时,李肆渠正在和另外一位不速之客说话。 程岁杪已经感觉到头疼了。 麻烦真是一个接一个。 不过陆岌却神色如常,走上前去跟那人打招呼。 “你们不是搬出去了么?难不成又回来了但我还没收到消息?” 陆崇冷哼一声:“你们这陆宅我可住不习惯,我今日是来找李大夫的,听说他在这里,就跟他说说话。” 陆岌点了点头,看向李肆渠,“那李大夫跟三哥说过话后再帮我诊脉吧。” 陆崇“哎”了一声,叫住了正要回房的陆岌。 别别扭扭的开口:“我们已经说完了,他可以帮你诊脉了。” 程岁杪看出了陆崇的想法,赶紧上前打圆场。 -------------------- 第140章 结局 陆崇和程岁杪一样很在意李肆渠帮陆岌诊脉后的结果。 不过好在李肆渠捋着胡子说陆岌的身体看起来比他之前离开芸城的时候好多了。 程岁杪想起那时候他们还在闹矛盾,有些心虚,他不确定李肆渠是不是意有所指,看起来不像。 陆崇没说几句话,听到诊脉结果之后甩袖走了。 “我看他就是放心不下你。” 陆岌没回应,程岁杪啧啧开口:“不过要让他消气还不知道要用多长时间。” 裴朝芩生了个女儿,据陆岌说,在女儿出生后陆崇他们一家就搬出去住了。 程岁杪想,只要人活着,总是能见面的,那么很多事情其实还有挽回的余地。 他知道陆岌也想挽回,至少陆崇当初是真心的,现在也是,一切交给来日方长。 当天夜里,还未入睡前程岁杪在安苑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不过他看到柳芜的时候有多惊喜,看到她的全脸时就有多悲戚。 “别这样,岁杪,这只是个过程,不是结果。” 柳芜取下帷帽坐下,对程岁杪笑了笑。 “毁容起码比丢命好多了吧?何况我没有完全毁容,李大夫会给我一张我想要的脸。” 程岁杪一向佩服柳芜,但没想到,每一次与柳芜相遇她还能让他更佩服。 陆岚和陆岸一起让陆家的各项生意重新回到正轨。 陆岌对外还是羸弱的陆家六公子,只能时时居家养病。 一切都好像没变,但又好像都变了。 陆怀荟和陆怀茵出嫁后很少回家。 陆予棋一直病着,不过只有陆府的人知道他其实身体还好,但人总是疯疯癫癫的,秦婧北一直照看着他。 内院的事全都交给了陆岚的妻子打理,她做的不错,陆岌不认为自己有插手的必要。 程岁杪让他向柳芜学习。 柳芜养脸,他养身。 时间会让他们都变得越来越好。 陆岌不再限制程岁杪出行。 落雪前他出门见了一次林澍,专门向他道谢,再告诉他隋雾很好。 挟恩图报的他 第155节 至少在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前看起来不错。 林澍松了口气,跟程岁杪说如果真想谢谢他就让陆岌收了神通吧。 “听起来你们的误会已经解开了,那陆公子是不是忘了吩咐手下一些事情呢?” 林澍看起来比程岁杪记忆中的他憔悴得多。 “我被陆岌弄得简直焦头烂额,如果不是你们回来的时候我不在芸城,我应该会第一时间登门拜访拿着礼物认错。” 程岁杪觉得很不好意思,回去以后跟陆岌说了。 陆岌一拍脑袋:“啊,我忘记了。” 程岁杪:“……” 骗子,他在说谎。 一看就是。 不过快进入新年的时候林澍托人送来礼物,并且奉上一封书信。 说谢谢陆公子高抬贵手,以后程岁杪的事儿他再也不掺和了。 陆岌对此很满意,跟程岁杪说:“其实经历些挫折也不是全无意义的不是吗?至少真的能让人长记性,不会好了伤疤忘了疼。” 程岁杪很想用言语反驳他,但很可惜,在那件事情上他没有多少话语权。 他至今都很后悔伤了陆岌的心。 陆岌几乎被所有家人抛弃,当他全新新人爱护一个人的时候,自己又做了跟那些侩子手一样的事。 林禅静忌日的时候,程岁杪被陆岌带着去潭蔚寺帮她上了柱香,供了盏灯。 “我以后不会再来了。”陆岌看着油灯寥寥的火苗轻声说道。 程岁杪理解陆岌对母亲复杂的心情,他说:“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 “这么盲目?” 程岁杪点头:“你不欠她什么,但她欠你的还很多。” 陆岌看着他的眼睛,柔声开口:“上天也欠我很多,但给了我更圆满的回报,我不跟他们计较了。” 那一日,他们在潭蔚寺里遇到了陆崇夫妇。 带着孩子,不过陆岌远远看着,没有跟他们打招呼。 陆崇看到他们后,想了想还是走过来揶揄了几句。 程岁杪注意到不远处裴朝芩看着陆岌的目光,除了畏惧还带着怨毒。 裴朝颜是难产死的。 程岁杪不确定主要原因是不是难产,他没问过,但显然裴朝芩认为不是。 不过就算跟陆岌有关又如何? 裴朝颜利用林禅静的信任害死了她,得了上位的机会,要挟陆家享受荣华富贵的这些年…… 并不是没有人算这笔账,陆岌开始算账的时候,一个都跑不了。 陆岌嘴上说和林禅静没有感情,但终究是那个女人带他来到这世间。 程岁杪知道,他一定会帮他报仇。 不过或许是上天帮他报了仇呢?他不问的话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 陆崇嘲讽陆岌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居然开始信神了。 “是我母亲的忌日,来上柱香,供盏灯而已。” 谁料陆崇一开始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像是下一句话立刻就能脱口而出,不用猜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但就在下一刻,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匆匆告辞离开。 程岁杪见证了一切,莫名其妙地问陆岌这是怎么回事。 “听说裴朝颜每一年的今天都会到寺庙来,风雨无阻,自从……我母亲去世以后。” 陆岌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变得有些昏暗的天空:“我出门前还在想,裴朝颜会不会把这个习惯也交给了妹妹去继承。” 程岁杪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 “你到底做的哪件事没有算计?” “这叫谋划,程公子,若想让三哥原谅我,让他对我内疚一些不是效果更快吗?” 程岁杪白了他一眼,亏他还以为陆岌是真的在伤心。 等等…… 程岁杪突然想到陆岌说他以后不会再来了,不会实在那个时候就看到了陆崇夫妇吧? 他们当天回府后,被下人禀报说老太太人没了。 陆岌淡淡点头:“丧事交给嫂嫂去办吧,她肯定能做好。” 老太太丧事办完后,陆岌带着程岁杪搬出了陆府。 程岁杪很喜欢新房子院子里载种的植物,已经想象到了春天的时候会有多美。 据木团和木圆说的,没有哪一年比这一年陆岌过生辰时收到的礼物更多了。 但陆岌无一例外全都退了回去,包括林澍的。 “我现在才觉得累,和其他人交际真的太累了,我只想好好休息。” 陆岌说:“和你在一起就够了。” 程岁杪说过,无论陆岌想做什么他都支持,他自然没有异议。 直到陆岌生辰当天,程岁杪都没想好要送他什么礼物。 当晚,他只能像那些不入流的话本故事里讲的那样,打算把自己送给陆岌。 陆岌看他局促羞赧的样子笑个不停,却依然拒绝了他。 程岁杪不解,问他为什么。 陆岌说:“等你不害怕的时候再说吧。” 程岁杪认为自己如果不勇敢地跨出那一步,永远都会害怕。 可是陆岌告诉他,时间到了的话,他会知道的。 “你给我的已经够多了,其他的并不急于一时。”他说。 当晚他们以其他方式度过了愉快的一整夜,陆岌说程岁杪的奉献是他收到的最好的生辰贺礼,程岁杪累得不行,不想搭理他。 正月初七下了一场雪,一直下到正月十五才停。 丫鬟们在院子里堆雪人打雪仗,程岁杪和陆岌在房中下棋。 输了一盘又一盘,程岁杪不想玩了。 陆岌向他发出邀约,问他想不想在冬天过去以后去京城看看他的家人们。 程岁杪当然想,但又担心陆岌的身体不能长途跋涉,他们回到芸城还没有多久。 “慢慢走就行了,我们可以绕远路,去一些从没去过的地方,你想去大漠看日落吗?三哥说那场面很壮阔,我还没看过。” 程岁杪对他的提议很心动。 只有一个顾虑,就是他的身体。 陆岌让他不用担心,“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有信心可以和你相伴到老。” 可即便是李肆渠和杜韫都告诉他了没什么,但程岁杪还是会担心。 他只能让自己更面面俱到一些,全力保障陆岌的健康。 程岁杪从冬日开始准备东西,事无巨细能想到的都想到了。 他还翻阅了不少书籍,对他们的路线有了一定的了解,甚至可以和陆岌一起规划了。 看得越多,他就越期待这趟行程。 陆岌说,如果计划没有太大偏差,等他们到京城,就是下一个冬天了。 他们可在留在京城过年,感受那里的氛围。 程岁杪想,那样的话他得提前向陆岌取取经。 他还要去见隋雾了,至少拜年这个理由不会被他拒之门外……应该吧。 至少陆岌的思路是对的。 如果想让隋雾对他的态度有所改变,唔……特指好的方面,那么让他内疚是最有效的办法了。 事实证明,那天在潭蔚寺遇到陆崇以后,程岁杪有好几次都看到了他在院子门口瞎晃悠。 程岁杪时常看着陆岌在心里想,他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 但他知道不能把目的直接告诉陆岌,否则陆岌一定不会帮他。 学习很多东西,要用很长的时间。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