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自逍遥》 第一章 这娃娃要是养活了,鱼干都要活 雪花纷纷扬扬,天色已近黄昏,夜幕下的李家庄一片银装素裹。高天之上,隐约有一道银光逶迤而来。 积雪铺就的银毡上,一群孩子满心欢喜的张着手飞跑,欢笑着想要抓住雪花,惹得鸡鸣犬吠,给宁静的村庄增添了一份热闹与生机。 外出劳作的人们陆续归家,站在屋檐下抖落身上的雪花。冉冉的炊烟次第升起,饭菜的芳香四处飘荡,把嬉闹的孩子们引回家去。 李家庄依山傍水,背后是连绵的梧桐岭,前方是蜿蜒的灵溪河。围着村中高不过二十余丈的小山丘,三三两两分散居住着三十来户人家,大多都是李姓族人。 村中的小山丘唤作金蛋岭,山脚有座石头和木头胡乱搭建的破庙,被烟火熏得发黑的供桌上方,供着不知名的黑脸泥菩萨。庙门前没有牌匾,加之年久失修,若非村民偶尔有事相求,香火几近断绝。此时庙门紧闭,门缝里隐约透出火光,飘散出酒肉的香味。 庄里的房屋多是低矮的木板房,木质的柱、梁、墙,全都用松烟熏得黑乎乎用以防虫,虽然年代有些久远,但也鲜有破败。李氏祖祠鹤立其中,是唯一显得高大的建筑。 一条石板小路穿村而出,蜿蜒向南,经由灵溪河上的小木桥,再穿过河湾、道界等村,直奔灵溪邑而去。 灵溪河最宽处不过五丈,河水自西向东一路欢唱至此,再折向南方,流经灵溪邑集镇,在临渊城境内汇入了积墨河。 这是难得的宁静。二千八百多年前,一统神殒大陆的吴宇神王远征云梦大泽未归,经历了短暂的宁静之后,神启帝国内部开始征伐不断,帝国分分合合,血雨腥风,哀鸿遍野。但战乱始终没有波及这个位于大陆西北的小村庄。如今已是神启二千九百七十八年,临渊王国、紫宵王朝、燕然联邦三足鼎立已有二百余年,偶有摩擦,但大体稳定。伤痕累累的大地,终于得到了休生养息。 夜色渐浓,九天之上的银光正在接近。 村庄中的一栋木屋里,气氛十分凝重。一个刚出生的瘦弱婴儿,像一只冬眠未醒的皱皮青蛙,被一尊五大三粗的婆子倒提在手里,一下一下的拍打着屁股。 室内的陈设很简陋。黑色的木板墙边,放着一张木桌,桌上扑闪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木桌边上是陈旧的木柜,上面摆满了坛坛罐罐。木柜对面的旧木床上铺着兽皮,里面卧着一名女子,床边坐着矮小的婆婆,床前站着铁塔般的汉子,二人都一脸焦急。 九天之上的银光越来越亮,越来越快,转瞬就到了李家庄上空,无声无息的直奔金蛋岭而去。 小庙的门瞬间就张开了一条缝,探出一颗须发斑白、蓬头垢面的脑袋,俨然是一名上了年纪的乞丐。他电光石火的朝天空望了一眼,轻轻“咦”了一声,然后又缩回头去,关上了庙门。 银光没入山体,钻进了地底深处一颗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的巨蛋中。仿佛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巨蛋近乎石化的外壳上灵光微动,一丝微不可查的生命气息,在巨蛋上隐现,默默流转…… 木屋中,随着屁股上“啪”的一声清响,婴儿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听得哭声,婆子正要往小屁股上招呼的蒲扇大手立马停住。 “芳丫头,孩子哭出来了,没事了!”婆子粗着声音,急切的对床上的女子说。 一面说,婆子一面就着油灯看向婴儿的小脚丫,薄得隐约可以瞧见油灯的亮光。她微不可闻的轻叹,心里想道:“这娃娃要是养活了,灵溪邑上卖的鱼干都要活了咧……” “杨婆,你把他,递过来……”,床上的女子弱弱的声音传来。 婴儿被母亲书怜芳颤抖着的、粗糙而温暖的双手接过去,轻柔的放在了胸前。兽皮掩住他小小的身躯,母亲的抚慰让他哭声渐止,逐渐变得温暖、安稳起来。嗅着母亲身上熟悉的味道,他拱动着小嘴本能的找寻,然后专心致致开始了人生中的首顿晚餐。 铁塔汉子是孩子的父亲任犴,他紧锁的浓眉渐渐松开,目不转睛的看着娘儿俩,眼光里满是温情,连脸上狰狞的疤痕仿佛都浮出了笑意。他长长的吁了口气,轻声的冲妻子说道:“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矮婆婆李银娥站起身来,弯下腰爱怜的摸了摸孩子的头,布满皱纹的脸像喝了蜜一样的展开。她挪动着小碎步走到门边,扶着门框冲着外面叫道:“老头子,你的孙子没事呢!” 木门外出现了一尊如同弥勒佛的身影,踌躇了一下,终究没有走进产房。只有慢条斯理的声音传来:“要取个好名字!” 任犴转过头去看着门外的老者,扬了扬眉毛,略微提高了声音说道:“我是个粗人,这文雅活儿我干不来。他这么瘦,小名叫猫儿就行。大名还是由文化人来取比较好!” 乡下人给孩子取名,总认为卑贱一点就会好养。所以李家庄的孩子,都有一个阿猫阿狗、牛儿马儿的小名。 老者无视任犴的小情绪,沉吟片刻,颇有几分骄傲的说道:“逍遥,任逍遥!随你姓!我书千古的孙子,当为鲲鹏,扶摇直上九万里!” 入赘李家的任犴有些惊讶的看着书千古,内心泛起了波浪…… 午夜,雪花仍在飘飞。金蛋岭地底深处,巨蛋的生命气息越来越浓,蛋身迸生条条裂纹。随着裂纹越来越多,最后蛋壳咔嚓一声裂为几块,底部现出一条与巨蛋的块头极不相称的乳白色小蛇。 小蛇的尾巴光秃秃,身上细小的鳞片微不可见,看起来光溜溜。它鼓着一双大眼睛,头顶上有两个隐约的肉芽。 它嗅了嗅蛋壳,尝试着咬了一口,然后“咔嚓咔嚓”的大嚼起来。 吃完蛋壳,它扬起头来,挺着圆滚滚的小肚子,一边吐出信子在空气中探寻,一边弓起尾巴,一弹一跳向地面进发,活像一只大号的跳蚤…… 小名猫儿的孩子在母亲的怀里沉睡,小蛇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的身边。仿佛被什么莫名的力量吸引,小蛇的身体渐渐透明,最终化为一道流光,透体而入,如一道虚影般在孩子的绛宫中盘卧下来。 破庙中,老丐背靠着供桌席地而坐,一手捏着黑不溜秋的酒葫芦,一手抓着烤得油光发亮的鸡腿,吃得有滋有味。 “来一口?”他将酒葫芦举过头顶,背对着黑脸泥塑,懒洋洋的晃了晃。 噼剥的火焰摇曳,黑脸的泥塑并无动静。老丐摇了摇头,继续自顾自的吃喝起来。恋恋不舍的舔完鸡骨头和脏兮兮的手指后,他打了个饱嗝,倒头就睡,鼾声如雷…… 第二章 胡妈妈的奶比别人的更好吃一些 数日之后,深夜,金蛋岭地底深处,一道银白的身影出现在巨蛋原来的位置。 瘦高的白影蹲下身去,将巨蛋零星的碎屑混同石砺一起抄在手心。腥红的眼睛里充满暴戾之气,惨白的脸上闪耀着银色的寒芒。 “一群废物!”白影愤怒的声音无比尖细,像一缕寒风…… 十余道骸骨诡异的站成一排,垂手而立。最前端高大的一个显然就是头领,下颌脱落后露出了森森的牙齿,右眼框中残存着一只黯淡的灰色眼珠。 白影站起身来,握紧拳头,石砺由指缝间漏下。然后蓦地张开手掌,甩手给了头领一记耳光。 巨大的力量让头领趔趄了一下,灰色的眼珠与两颗白牙齐齐飞离了它的丑脸…… 转眼又是四月芳菲,原野上的冰雪早已消融,李家庄的大地再次变得郁郁葱葱。抬眼望去,灵溪两岸满眼鹅黄柳绿,粉的红的花团点缀在淡绿的海洋里,美不胜收。 田野上,鸭子排着长队沿着纵横交错的阡陌上推进,像极了整齐的士兵。耕牛沿着田埂缓缓的走来,牛铃叮当。燕子在田野里翱翔,叼一块精挑细选的泥巴,急急忙忙的飞回家修补爱巢,为将来的宝宝筑牢遮风挡雨的家。 “田嫂,我又来麻烦你了,看看这次有没有效果。”书怜芳踌躇着,站在田嫂面前有些难为情。猫儿依偎在她的怀里,睡得十分香甜。 田嫂是李五叔的妻子,刚刚生了儿子李勇,小名毛坨。 “哪有呢,你进来吧。”田嫂很是热情,一手抱着吃奶的毛坨,一手掌着门,将书怜芳娘儿俩往屋里让。 将熟睡的猫儿小心翼翼的放好,书怜芳就深深的吸了口气,虔诚的躺到了田嫂的床上去,充满了仪式感…… 三个月来,猫儿小小的身子依然长得缓慢。他的饭量大得出奇,母亲的奶水总是不够。与同龄人相比,他明显瘦弱,让家人一筹莫展。 村里的老妇人便建议书怜芳在坐月子的妇女床上躺一躺,说是可以催奶。因为书怜芳的脾气一直都特别好,深受大家喜爱,所以这样的请求谁都没有拒绝。只是再多的努力都是徒劳,猫儿的奶水供给仍无改善。 可怜的猫儿经常都只能混个半饱,嗷嗷待哺。不过遇到奶水充足而又心软的育龄妇女,猫儿也能吸几口她们多余的奶水。 更多的补充来自父亲任犴,他是灵溪邑工坊的铁匠,虽然名头不显,但好歹每天做工可以挣点银钱。每天收工回家的时候,他总要在集镇上买点羊奶,带回家煮给猫儿喝。 王国之间通用货币,一枚银币换算百枚铜币,一枚金币换算百枚银币。对于平头百姓来说,挣钱很是不易…… 混饭并非总是一帆风顺,今天猫儿在邻居李三伯家蹭奶喝就遇到了巨大的阻力。 李三伯的小儿子李林小名二牛,比猫儿大三岁,他正站在母亲盛妈面前,伸着胖胖的双手,坚决不让书怜芳把猫儿递到母亲面前。 “这是我的妈妈!不是你的!”二牛怒气冲冲,瞪大了一双牛眼,仿佛要喷出火来。他长得虎头虎脑,皮肤黝黑,壮实得像头小牛犊,脾气也倔得像头牛。哪怕身材高大的盛妈使劲瞪他,他也梗着脖子毫不退让。 饥肠辘辘的猫儿不明白二牛的愤怒,他只记得盛妈的奶香,他已经吃过好几回了。望着咫尺天涯的粮仓,肚皮空空的他委屈得快要哭出来。 “盛妈,算了,我去其他人那里找找看。”见心怀不忍的盛妈犹豫着,做出了要打骂二牛的架势,书怜芳赶紧劝说,然后抱着可怜巴巴盯着盛妈鼓胀胸膛的猫儿向外走。 好运气说来就来。娘儿俩经过猎户李老实家时,他家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位长相绝美的小娘子,怀里抱着一个小姑娘,冲着书怜芳招手。 “怜芳姐,你过来,我这里可以给猫儿吃几口。”小娘子软糯糯的叫道。她叫胡九娘,五年前跟了李老实,二人的女儿叫仙儿,已经二岁了。胡九娘的奶水很充足,只是以前从来都没给猫儿吃过。 见书怜芳有些迟疑,胡九娘连忙走出来,将娘儿俩请进了门。李老实家里也穷,很多时间他都背着弓箭去山野里打猎,弄点野味兽皮,顺便采点药草山货,将就着换些银钱过日子。 “这多不好意思……”书怜芳抬头瞧了瞧胡九娘,似乎有些自惭形秽,情不自禁的低下头来。 也难怪,胡九娘身段婀娜多姿,即便是已经生养,形体却没有什么变化。今天她穿了一袭白裙,满头青丝自然地垂在肩头,未施粉黛也天生媚态,就算是女人见了,也未免心绪激荡。 “有什么要紧,我家丫头又吃不完!”胡九娘嗔笑着,随手将仙儿放到床上,然后伸手接过猫儿,把他环抱在怀里,热情的给他开饭。 猫儿知道午饭终于有了着落,两眼放光,两只小手迫不急待地伸过去捧着温热的“饭袋”,小嘴吧哒吧哒,狼吞虎咽。绛宫中盘卧的那条小蛇,居然缓缓旋转起来…… 今天似乎有些特别,胡妈妈的奶比别人的更好吃一些!眼看着小肚子鼓了起来,猫儿还是舍不得住嘴。小姑娘仙儿不怕生,趴在床上望着猫儿嘻嘻笑,弯弯的眼睛笑成了两枚月牙儿。 “瞧这孩子饿的——”胡九娘叹了口气,心中没来由的起了一份爱怜。但还是狠了狠心,把猫儿从身上扯了下来,还给了书怜芳。 猫儿扁了扁嘴,眼看又要哭了,一抬眼却发现仙儿正对着他笑,于是也破涕为笑,冲着小姑娘乐呵起来。 胡九娘低头看了看猫儿的眉眼,似乎暗暗下了决心,抬起头来认真的对书怜芳说:“今后他饿了,你就到我这里来!” 目送千恩万谢的书怜芳远去,胡九娘眼神复杂的看了后厨一眼,轻轻的叹了口气。 后厨里,白胡子老丐正撅着屁股到处翻找。 “这女人啊,真的是怀了春就傻掉了。把日子过得这样紧巴巴,也亏你耐得住。这老实人有什么好的……”老丐摇着头嘀咕,手里却没有停下。 后厨里的物资颇少,没有什么值得他关注的东西。 “不过傻归傻,至少在这件事上,答应得还算干脆,嗯,不算蠢。” 老丐继续自言自语,一面摇头,一面伸手扒拉柜子,翻出了半只野鸡。 “我不要你谢我啦,这鸡归我就行。”他唠唠叨叨,喜形于色,急急忙忙的把野鸡往破袖子里塞。然后趿拉着一双破鞋,施施然往破庙去了。不多时,破庙里又飘出了酒肉的芳香…… 第三章 纯阳宗的道理 夏夜,月明星稀。夜空中一条明亮的光带绵延天际,仿佛是环绕天地默默运转的银环。 “梆梆梆”,李老实家的门被人敲响。 “谁啊?”睡眼懵懵的李老实正要起床,胡九娘从被窝里伸出手来,一把拉住了他。她的手心不同于以往的温软,显得有些冷,有些僵硬。 “别出声。”她的声音悄如蚊蚋,那只带着凉意的手掌微微颤抖。 “贫道纯阳宗张一恒。”门外传来毫无情绪波动的粗犷声音。 李老实身体一僵,他实在想不出来自己与门派有什么过节。胡九娘催促着他,二人摸索着披衣起床,紧紧抱着孩子,轻手轻脚的向后门摸去。 “别躲了,我知道你在里面。妖女!”见许久没有动静,门外的道人十分不耐,轰的一声踹倒房门,大踏步走了进来。 借着门外的月光,李老实看清了来人。原来是一个高瘦的中年道人,穿一身灰布道袍,腰间挂一把造型怪异的壶,右手执一把寒铁剑,剑尖指着胡九娘,不由分说道:“妖女,媚惑良善,还不伏法?” 李老实望向胡九娘,刹那间脸色苍白。多年前在山野里相遇的情景,走马灯似的在头脑里闪过。蓦地,他摊开双手,义务反顾的把母女俩拦在身后,大声嚷道:“这是我的家,你出去!” 仙儿早已惊醒,趴在母亲怀里,呆呆的不敢出声。 “纯阳宗办事,凡人闪开!”道人寒声道,手腕一拉一带,李老实只觉眼前一花,道人已将他打着转儿推到了一边。不知转了什么步法,一晃就到了胡九娘跟前,探出左手就要捉拿她。 胡九娘抱着孩子,身形一晃,有些狼狈的躲了过去。看她的状态,似乎也有些本领,只是略显生疏。仙儿受到惊吓,立马哇哇大哭起来。 李老实见道人欲对妻女不利,也顾不得多想,发一声凄厉的大喊,飞身扑到他的脚下,双手紧紧的抱住左腿,撞得道人一个跄踉。 “你天天跟这狐妖共处一室,难道被迷昏了头?我好意替你除妖,还这样不识抬举!”道人怒道。顾忌孩子,本来就伸展不开,见李老实纠缠不休,心中恼怒,抬腿就踢开了他。然后手中寒铁剑一抖,直奔胡九娘而去。 胡九娘单手一扬,一道灵动的火光直奔道人。 李老实的头在桌腿上磕了一个大包,再也听不进道人的话,滚到墙边顺手抄起了一把猎刀,爬起身来嚷道:“你不讲道理!”只管没头没脑的往道人身上乱砍。 道人冷笑道:“除魔卫道,何须道理?”他被孩子哭得头晕脑胀,忙于应对胡九娘的攻击。 道人与胡九娘夹在李老实和仙儿之间,处处投鼠忌器,二人空有一身本领却不得施展。才缠斗一会,道人的几缕头发和道袍的边角就被胡九娘的火球烧得焦糊,手肘和腿上也被李老实契而不舍的砍出了几道血淋淋的口子。 眼看李老实又猛扑了过来,道人一声怒吼,纵身一跳,落到了桌上。李老实收势不住,扑的一头撞到了桌角上,手中猎刀反弹回来,深深的嵌进了脖子里,登时血流如注,眼看活不成了。 胡九娘见丈夫倒地,急火攻心,呼的一口气往手上的火球一喷,登时气势大甚,一颗巨大的火球往道人扑面砸去。 道人见出了人命,有些发愣。见状连忙将寒铁剑大力一挥,剑尖迸出了一道剑气。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剑气在屋顶上开了一个大缝,将木屋从中劈成了两半。胡九娘躲避不及,一只长袖寸寸断裂,头上青丝也被削下了一撮,十分狼狈。 胡九娘发出的火球被剑气一激,四散开来。一道飞至道人胸口,将衣服烧了一个大洞,其它几道则四散飞射,将房子点着,熊熊的燃烧起来。 “我安身此地多年,从不为非作歹。什么事招你惹你了?”胡九娘指着道人,咬牙切齿,悲痛莫名。 道人叹息一声,指尖划动,正要全力施为,突然觉得心头一紧。向外面一望,看见星光下遥遥来了一队黑甲武士,速度奇快,转瞬就逼近了村口。 胡九娘见机,毫不迟疑,怀抱仙儿,疾退遁走。道人想了一想,也身影一闪,直奔金蛋岭下的小庙而去…… 当红日东升,炊烟升起,李老实的木房子又歪歪扭扭的矗立在了村头。黑甲武士远远截下了不明真相的围观村民。 领头的黑甲武士壮如铁塔,在人群中中逡巡,逐一与人们对视,双眼闪动着紫色的光芒,仿佛有二弯旋转的银河。 黑甲武士消失了,村民们呆呆的站了半晌,又纷纷四散开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人记得夜晚的声音,也没有人发现他们中间的杨二宝突然就成了傻子。 李老实一家不见了,他的新房子里住进了一个与他模样相似的汉子,依然叫做李老实。 猫儿一家没有去看热闹,当然也没有玄甲军过来对视。 如果猫儿再懂事一些,肯定会觉察到其中的蹊跷,但他太过年幼,只知道吃了两年的奶没有了。一同没有的,还有美丽动人的胡妈妈,以及常常对着他甜甜发笑的仙儿…… 破庙里,老乞丐靠着供桌半躺着,嘴里咀嚼着什么。道人张一恒恭恭敬敬盘坐在对面,望着中间的火堆出神。他道袍破烂,身上的血污早已凝固。 “这玄甲军反应太快了,不然我就抓住狐妖了!”道人恨恨的说道。 “区区通脉境,谁给你胆子在这里出手的?”老丐懒洋洋的说。 道人没有回应,继续慷慨陈词:“这凡人也真够狠,我一心帮他驱妖除魔,他不感激我,反而拿刀砍我!我堂堂纯阳宗门人,居然被凡人砍伤,这都是什么破事……” “年纪不小,本领不大,还屁事不懂。人就好?妖就坏?这狐娘跟凡人有什么两样?做了多少坏事?你找她干什么?黄龙真人怎么就教出了你们这些没出息的徒子徒孙啊?”老丐嘟嘟囔囔。 “还不是师傅有任务。我们师兄弟每半年评比一次,没完成目标任务,下半年任务数要增长三成!你看我这把破剑,一直都没有换过。你让我怎么办啊?”张一恒摸着剑柄都快要出现包浆效果的寒铁剑,想到师傅长青子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不禁长叹。 “行了行了,你还是想着怎么跟你师傅解释吧。” “不就是死了一个凡人么?有什么好解释的,加任务是没得跑了……” 晌午时分,灵溪邑集镇山边,玄甲军营地。一群玄甲军士兵吃了午饭,正躲在树荫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一名年轻的士兵脱下头盔,瞅着歪坐在树下的花白胡子老军道:“怎么这么麻烦?真有必要对凡人隐瞒么?明明很多人都知道的!” 老军哂道:“你小的时候,你爹妈办事不也常躲着你么?” 围观众人齐声哄笑,年轻士兵涨红了脸正要还击,抬眼却瞅见头领走了出来。连忙将头盔戴好,躬身叫道:“潘头儿——” 头领的身形顿了一顿,眼光从众人身上扫过,士兵们站得笔直。 潘头儿的脸上布满了恐怖的刀痕,横掠过鼻梁的一道尤为惊心。他双眼中的紫光早已内敛,满意的点了点头,沉声说道:“玄甲军重在执行,不问原因。” 想了一想,他又缓缓说道:“让凡人远离是非,也是一桩幸事。” 众人齐声道:“知道了。” 第四章 到底有没有蛟 莺飞草长,又是一年春耕时节。三岁的猫儿双手托着腮,坐在门前的石块上发呆。 经过胡九娘的奶水哺育,他的身体已和同龄人无异。他小脸圆润,双眼有神,略厚的嘴唇微微上翘。除了略粗的眉毛和黝黑的肤色和父亲任犴有些相像外,其它五官仿佛都随了母亲。先前怀疑他养不大的杨婆,每次路过书家时都要停下来,捏捏他的胳膊腿儿,再笑嘻嘻的做势要弹他的小雀雀…… 吃过早饭,李家庄的男男女女牵着耕牛,三三两两的下田劳作。 新翻的田地里,白鹳迈着长腿,悠然自得的啄食那些惊慌失措的虫子。耕牛拖着犁耙缓慢的前进,身后的农人把着农具,高高举起鞭子,大声吆喝,做出想要鞭鞑的样子。只是他们从来没有真正的打下去,老迈的耕牛也习惯了这种虚假的恐吓,依旧不紧不慢的前行,待一行犁到尽头,就自觉的调转头来等待农人新的命令。 整好的水田中,人们正在插秧。他们一字排开,双手像织布的梭子,不断的把禾苗织进田里,给田野种上了翠绿的诗行。兴致好的时候,泼辣的妇女们会用秧苗把手脚慢的男人关在水田中间,然后放肆的嬉笑,争着给他们身上糊泥巴…… 李三伯家八岁的大儿子李岩小名大牛,正带着弟弟二牛,兴高采烈,大呼小叫,跟在牛屁股后面捉泥鳅,腿上脸上全是泥巴。猫儿呆呆的望着,羡慕不已。 “猫儿,你这小脑瓜子想什么呢。”一群农人路过书家门前,队伍中的李老实伸出手来,笑着想要摸他的脑袋。 猫儿一弯腰,躲过了他的大手,大声分辩道:“我没有想呢!” 他其实不用想,只要认真倾听,人们无意中会告诉他很多答案…… 这段时间,母亲书怜芳和父亲任犴起早贪黑,一直都在帮助别人栽种。只有这样,等几天自家田里劳作时,才能换取更多的人帮忙。耕种迟几天没有问题,但仅仅依靠父母二人,的确没有办法完成。 农忙的时候,任犴才难得有机会放下自己的锻锤。他是白羊邑人氏,在李家庄遥远的西边。因为一次随长辈跑商,遇见了书怜芳便心生爱慕,最后入赘到了书家。这些年来,家中的用度开支基本都由他赚取。 奶奶李银娥正在厨房里忙碌。她年轻的时候是李家庄最靓丽的姑娘,母亲书怜芳是她和爷爷书千古的独女。 爷爷书千古端坐在木椅上,左手举着一本线装书,右手端着一根长长的旱烟枪,一边美美的吸烟,一边细细的看书。隔一段时间,他就放下书本,在脚边的石头上轻磕铜烟斗以清理烟灰,然后望着耕作的农人若有所思。不知什么原因,他的两只脚一长一短,短的那只脚上,鞋子里装着高高的鞋底,但他走起路来居然也十分平稳。 书千古是李家庄少有的外姓人户。他懂得医术,但是好像也没有什么独特之处,只是不曾医死过病人。靠着这点本领,隔三差五总能挣点银币,换成烟草和劣质米酒。如果还有结余,就买些书本和零食。 他喜欢分享。零食分享给任逍遥和其他的孩子,虽然有时候需要回答问题,或者背诵一首他自创的诗歌。烟草和劣质米酒则分享给李家庄的人们,即便是贩夫走卒,他也一视同仁,分一杯羹。遇到落难的异乡人,他还会赞助几块银币给他们当盘缠。 唯一不肯分享的,是他的书本。书千古的床边有一只乌黑发亮的木箱,十分沉重,里面装满了各种书。箱子上挂着黄铜锁,那把大钥匙就挂在他的腰间,寸步不离。猫儿一直想要瞧瞧爷爷的宝贝,可每次躲在爷爷床上等着偷看时,都会沉沉的睡去…… 爷爷很会写字,特别是喝了酒之后。他在木板上铺开纸,洋洋洒洒写上自己做出的诗文。他的字龙飞凤舞,感觉像要从纸上飞出来,锋利得让猫儿有些害怕。 爷爷是孤独的。仗义疏财会让他人感觉亲切甚至赢得尊重,但是对于一个积贫积弱的家庭来说却是一种负担,所以家人有些微词自然难免。奶奶李银娥总是用加重的语气数落爷爷。父亲任犴则用行动表态,宁愿在工坊里工作很晚也要避免过多的见面。唯有母亲书怜芳隐忍不发,一直默默的从中周旋…… 中午时分,正在努力探索村庄的猫儿来到了小庙前。庙门开着,老丐正背对着庙门,乱蓬蓬的头一点一点,吭哧吭哧忙乎着什么。 听到外面的声响,他站起来,转身面对着猫儿。猫儿瞅见他手里拎着一只野鸡,已经扒了一半的毛。 老丐冲着猫儿眉开眼笑,似乎要邀请他分享烤鸡。但猫儿绛宫中盘卧的小蛇却如临大敌,让他心怵得十分厉害,拼命的想要往回跑。猫儿慢慢的后退,退了丈余,然后转身就跑。 老丐摇了摇头,继续扒着鸡毛,嘴里含糊的说道:“有点儿意思”。 供桌上方的黑脸泥塑居然也点了点头,一双眼珠仿佛就有了神采,看向猫儿的去处。只是那神情,就像人类古井无波的眼光,盯着蚁群中某只独特的蚂蚁。 老丐笑道:“弦歌,好歹你开个口嘛。你再不开口,我就真当你是哑巴了啊!” 泥塑没有开口,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傍晚时分,二牛跑过来,大声嚷道:“我爹挖出了两条蛇!还有蛇蛋!” 猫儿正和毛坨、黑皮、小芸蹲在地上,围着从阶石下面翻出来的土鳖虫鼓捣。他们人手一只,把它翻过身来,任凭它腿儿乱挣,比赛看谁的虫子先翻过来。 小芸是杨二宝和黎嫂的女儿,比猫儿小半岁,一向都是调皮捣蛋的主。 “二牛叔。”黑皮怯生生的叫道。他是村民李鸣玉的儿子,大名李飞飞,比猫儿大两岁,比二牛晚一辈。他的母亲喜妹生他时难产去世,平时父亲忙得没有功夫管他,他总怯怯的跟着猫儿和二牛跑。 “给我一只!给我一只!”二牛见状,挤了进来,大声说道。 猫儿几个却迅速站起来,都把土鳖虫往二牛手里塞,也不管他接没接住,放开手撒腿就往他家里跑。土鳖虫哪里有蛇蛋好玩呢! 二牛也只得丢了手里的虫子,跟着往回跑。 李三伯家的木桌上方,五个好奇的小脑袋凑在一起,盯着桌上的五颗蛇蛋看。二条扭得像麻花的蛇他们不敢靠近,但蛇蛋却没有什么危险。 “伯伯,蛇会生蛋啊?”毛坨问。他们可从来没有想过小蛇怎么出生。 “嗯。”李三伯在忙,回答得很敷衍。 “伯伯,母鸡可以孵吗?”猫儿问。 “母鸡可不会孵蛇蛋!”这个问题脑洞比较大,李三伯促不及防。他看了猫儿一眼,然后又笑道,“你倒是可以试一试。” “好啊好啊。”一群孩子兴奋的嚷,纷纷伸出手来,想去拿蛇蛋。正好五颗,一人一颗,不多不少。 “这可使不得,孵出来了,可不一定是小蛇哦。”李三伯连忙轰开小家伙们,把蛇蛋装进了碗里面。 “那是什么?”小芸不甘心的问。 “可能是蛟哦,它可长了,头上还有角的。要是打雷下暴雨,它就会沿着灵溪游到海里去的,会变成龙呢!”李三伯说得神秘极了。 “啊?”黑皮吓了一跳,猫儿和小芸却更有兴趣了。但是李三伯把蛇蛋拿开了,他们只好失望的四散回家。 出了门,猫儿抬头张望,晚霞满天,并没有打雷下雨的迹象,估计也看不到会变龙的蛟了。他有些失望,继续往回走。 “逍遥,你过来!”爷爷坐在家门前,抽着旱烟,神清气爽,刚好看到了猫儿,就把他叫到了面前。他从来都不叫猫儿这个小名。 “昨天教你的字,还记得吗?”爷爷满怀期待,随手折了一根细树枝,递给猫儿,满是鼓励的望着他。 “爷爷,我们这里有没有蛟?”猫儿问道。然后心不甘情不愿的接过树枝,磨磨蹭蹭,在地上歪歪扭扭的写了一个“牛”字。写的时候,还故意的把一横右边高高翘起来,就像一只牛角。 “哪有什么蛟!你将来可是要做学问的!”爷爷对猫儿的不务正业十分不满,然后想了想,说道,“今天我教你再写写其他的字。” “这是一头很凶的牛!蛟的角是不是和它一样呢?”猫儿满意的盯着自己写的字,完全不去想爷爷要写什么。 爷爷在地上写了一个字,正要教他。“猫儿!”奶奶站在房门前叫道。 “叫他逍遥!”爷爷不悦地纠正。 “猫儿,回来吃饭了。”奶奶无视爷爷的纠正,继续叫道。于是猫儿如蒙大赦,扮个鬼脸,一溜烟的飞进了屋。 书千古无可奈何,使劲的吸了一口烟,磕掉了烟灰。然后一手拎着木椅,一手捏着书本和烟杆,没情没绪的进了屋子。 木桌上的饭菜冒出浓浓的热气,和柴火灶里冒出的炊烟一起,沿着熏黑的木板壁,钻进了屋瓦里…… 这段时间父母都很忙,猫儿还没起床,他们就匆匆外出,猫儿睡着后,他们才回来。有时候睡眼懵懵的瞧上一眼,他们都站在灯影里,影绰绰的看不清。 夜深了,猫儿睡着了,他梦到了一只超萌的蛟…… 第五章 为什么总是要上课? 春天织下的秧苗已经变成了成熟的稻子,灵溪两岸,一片金色的海洋。 父亲任犴再次放下锻锤,和母亲一起协助乡亲劳作。 邻居李三伯和猫儿家合伙养的小母牛个头还小,不能下田干活,它被大牛李岩牵着,在田梗上心不在焉的吃草,看着犁田的老水牛,跃跃欲试。大牛李岩也心不在焉,他看着二牛在水田里欢快的捉泥鳅,也跃跃欲试。 “唉,还是早点轮到猫儿家里去了才好咧。”大牛拍了拍小母牛的脑袋,闷闷不乐。 猫儿也闷闷不乐,因为天气实在太热,爷爷把他关在家里,不让他到处疯跑。 书千古坐在竹椅上,敞开衣服,腆着大肚皮,一板一眼的教猫儿背古诗。 “今天学《关雎》……”爷爷很认真的说。 “什么桔?”猫儿流着口水,马上精神起来。 “就是水鸟的意思。”爷爷早已习惯了他的样子。 “哦……”猫儿很失望,“水鸟哪里有桔子有意思。”他想。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爷爷摇头晃脑,闭着眼睛沉醉。 等他睁开眼,猫儿已经到了墙边,正扒着窗棂往外张望。 “过来过来,”爷爷向他招招手,把恋恋不舍的猫儿叫到了身边,“关关,就是水鸟儿的叫声……” “哪有鸟儿关关的叫呢。我听到过鸟儿喳喳的叫,还有啾啾的叫。鸭子会嘎嘎的叫,狗儿会汪汪的叫。咦,二牛家里的大狗好像生了小狗,要是能给我一只就好了……对了,刚才二牛好像捉了不少泥鳅?”猫儿胡思乱想,一颗心早飞到了那充满泥土味儿的田野里去了……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昏头昏脑的猫儿终于盼来了救星。 “走啦,猫儿,我们去灵溪!”今天父母收工早,父亲回来带他去玩水。 猫儿嗷的一声就冲出了爷爷的房间,跳上椅子,往父亲背上窜。但父亲背上全是汗水,还粘了泥土和谷粒,狠狠的把猫儿的皮肤蜇了一下,于是他又嗷的一声窜了下来。 爷爷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起身去找他的长烟杆和书本。 猫儿得意洋洋,冲爷爷扮了个鬼脸,跟在父亲身后,扬长而去。 河水清冽,把所有的暑气、汗污都冲洗得干干净净。父亲半蹲在水里,托着猫儿的后脑勺,让他仰躺在水中扑腾。 “爸爸,天上有人!”猫人认真的对父亲说。 任犴仰头仔细瞧了瞧,什么也没有。“哪里?”他问道。 “他正在飘。”猫儿紧紧盯着天空说。 “今天爷爷教你什么了?”任犴心里一紧,不禁苦笑着转移话题。 “嗯,他教我《关雎》……”猫儿说,不由得又想到了桔子。嗯了一下口水,他继续说道,“爷爷说这是吴宇神王的作品,得好好学。” ”都讲什么呢?“任犴故意问道。 “嗯,就是一只水鸟儿,它会关关的叫……”猫儿赶紧说。然后斜着眼睛往两边的河水里瞟。这里没有那种关关叫的水鸟儿,他有些失望。 “你要认真学。好不好?”父亲说,好像忘记了跟爷爷所有的不愉快。 “嗯。”猫儿用力的点了点头,河水一下子就漫过了他的下巴,吓得他赶紧扑腾起双手来。父亲哈哈大笑…… 此刻的云层上方,有一只肥鸟正踏空而行,肥大的身子套了一件滑稽可笑的长袍,细小的头上戴了一顶硕大的斗笠,背生双翅却又拖在身侧没有伸展,完全没有鸟样。肥鸟努力睁大了一双绿豆眼,望着下方奇道:“何方小儿妄语?果真窥破吾之形藏?奇哉怪哉!” 父子二人返家,已是掌灯时分。吃罢晚饭,猫儿又跑到晒场上听李三伯讲故事。 李三伯会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比如烈火与洪水一起淹没世界,神灵骑着大星坠落在深渊,吴宇神王拿着火焰长剑统一神陨大陆。这些故事,猫儿怀疑爷爷也会讲。可惜爷爷从来只肯教诗词歌赋,不肯讲这些有意思的故事。 “三伯,吴宇神王能在天上飞吗?”猫儿想了想,问道。 “没有人能在天上飞呢,吴宇神王也不行。”李三伯笑着说。 “那,吴宇神王去了哪里呢?”猫儿继续问道。 “他应该是去了很远的地方了吧?”老三伯幽幽的说道。 “嗯,爷爷说没有蛟呢!”猫儿有些失望的感叹。 “谁知道呢?也许是有的,可能是它们不想让我们看到吧?”李三伯有些不确定了。 “哦~~~”猫儿心里忽然又期盼起来。 夜已深沉,猫儿进入了梦乡。恍惚间,他发现自己处于一个纯白的空间中,四面广阔得无边无际。 空间中密密麻麻布满了银白色的气泡,每个气泡中都有一道身影正襟危坐,自己就是其中之一。 猫儿想要瞧清楚那些身影,但只能模糊的分辨出轮廓,各种奇形怪状不一而足。 众人前方,是一名青年男子,正在虚空之中踱步,字正腔圆的说着什么。 猫儿仔细一听,原来是在教课,登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心里想道:“我不但要听爷爷讲课,还要听他讲课!” 突然又觉得哪里不对,恍然大悟的想道:“我一定是在做梦了!快醒醒!” 这都是什么鬼啊?白天学,晚上睡着了做梦也要学? 当他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后,就努力的想要挣脱出来。但无论怎样努力,身形也一动不动。那些声音,一字不落的灌进了耳朵,刻进了记忆。 “往古来今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青年说道。 “天地亦有始终乎?天地虽大,是亦形器。既有消长,岂无始终?”青年继续不徐不急的说道。 猫儿尤在挣扎,青年遥遥的望了一眼。猫儿如中雷击,登时规矩下来,低眉顺眼的盘坐在气泡中听讲。 “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青年继续说道。 唉,听就听吧…… 清晨醒来,猫儿立刻爬起来去找爷爷。 “爷爷爷爷,晚上我梦见一个人也在给我讲课!”猫儿气急败坏的嚷道。 “都教了什么?”爷爷来了兴趣。 猫儿努力的回想,仿佛什么都记得,又仿佛什么都忘了:“讲天地什么什么,什么大一小一!” 爷爷变了脸色道:“一边玩去,看你都梦的是些什么玩意儿!” 猫儿没情没绪的往外走,正瞧见父亲收拾行头准备去作坊。 “大清早的怎么垂头丧气呢?”任犴好奇的问道。 “梦见一个人给我讲课呐,可爷爷不信!”猫儿没好气的说道。 “给我说说看,都讲了啥?”任犴停了来,十分严肃的问道。 猫儿想了想,一五一十将还记得的那部分告诉了父亲。气泡,白色的无限空间,还有眼神严厉的青年。 任犴伸手摸了摸猫儿的额头,然后放下了行头,交待道,“你今天就在家里玩好了。”然后面色凝重的走了出去。 午餐的时候,猫儿破天荒的吃到了狗肉。这一吃就是好几天,而且父亲的态度十分严肃,让他隐约的感觉到跟自己的梦有关…… 第六章 讨厌的黑虎 当夏天温润的风吹过原野,以灵溪为中心的大片土地,再次成了孩子们的天堂。 大人们忙不过来,更怕这帮混世魔王添乱,干脆一律放养。于是二牛就带着毛坨、黑皮、猫儿到处乱窜,小芸远远的跟在后面当尾巴。 好吃的不少。地枇杷熟的时候,他们就在山坡上、田梗边搜寻。根据香味的指引翻开那些藤蔓,草窝里总会有惊喜。成熟的地枇杷他们一起分享,没熟的就放着等下次再来——虽然很多时候再也找不着它。 蓬蘽和树莓味道最好,只是枝蔓间有刺,常常划破了他们的衣裳,反正是破了口的,多一道少一道没有关系。 金樱子味道稍差,但是最多,吃它之前得搓掉全身的刺儿,如果不小心,指头和嘴上准能扎上几根。 桑葚不多,而且大人和大孩子们总是抢先下手,他们基本没份。 好玩的也多。晚上可以捉萤火虫,抓一堆放在床边,小小的木房子里就有了一片星空。或者举着火把去田里,只要水口上有急促的活水流动,就会集聚乌压压的一大片泥鳅。 白天可以用绳子系上南瓜花,放在稻田边抖动,青蛙就会扑上来咬它,然后像钓鱼一样把它拽上岸来,可是谁都不敢带回家,因为父母知道了会给他们一顿好打。 或者在花丛中捉到金龟子,用麻线拴住脚,再在另一端系上小石子,让金龟子拖着石子飞,比试谁的虫子力气大。 有时候金龟子太用力,会挣断腿飞走。麻绳掉到地上,只系着孤零零的一条腿。这时候猫儿总会想,金龟子应该是不能跟爷爷一样,给鞋子装上高底的吧。 如果愿意探险,金蛋岭山坡半腰还有一个废弃的矿洞,里面可以捡到好看的石头。如果运气好,还能捡到不知道名字的红褐色的小块矿石。就是岔道也多,太过阴森,上次发现了一截手指骨头后,他们再也不敢踏足半步。 父亲再次回到了灵溪邑集镇的工坊,早出晚归。猫儿趁爷爷午睡,又偷跑了出来,沿着小路闲逛。 原野如同绿色的诗行,农人把田间地头的草皮和树叶拢成一堆一堆,压上土块,点上火,于是原野上就冒起了一丛丛的青烟。烧土肥是他们的传统,除了能够清除杂草,还可以把土地的害虫烧死,烧完后的灰烬更是可以当做肥料。 前面传来知了的叫声,猫儿抬头一望,看到黑虎迎面走来,用右手的二个指头捏着一只拼命挣扎的知了。 黑虎名叫李重虎,是村民李小刚的儿子,比猫儿大五岁。 黑虎见猫儿盯着他手里的知了看,就得意洋洋的走到猫儿面前,炫耀地伸出左手,将知了的肚皮弹了弹,叫累了的知了又拼命的嘶鸣起来。 “一个银币就给你!”黑虎说。猫儿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你有没有吃的?也行!”黑虎有些失望。猫儿伸手摸摸口袋,还是摇头。黑虎更失望了。 “那……”黑虎转动着眼珠,“你闭上眼睛,我让知了叫,你捉到了它,它就是你的了。” “你说话算数?”猫儿不确定的说。 “算数。”黑虎笑咪咪。 猫儿闭上眼,听到知了在左边叫,他小心翼翼的向左移了几步,猛的伸手一捞,什么也没有。 知了又在前边叫了起来。他再次向前移,还是没有摸到。 这回知了的叫声转到了右边。 “一定可以抓到。”猫儿想,使劲的向右边迈了一大步。 “啊!!!”他发出一声惨叫,右脚闪电一样从燃烧的草皮和土块里拔出来,带出了一串火星。 他整个人都跳了起来,猛的睁开了眼,看到脚上迅速的鼓起了三个软软的大泡。 猫儿扯了一把草胡乱的擦。泡破了一个,没有流血,只看到粉红的肉在跳动。 黑虎张大了嘴巴,把知了猛的扔向猫儿,飞也似的跑了。知了在半路上振动翅膀,拐了一个弯,飞走了…… 夜幕降临,猫儿把脚搁在木凳上,上面敷了厚厚的一层草药。绛宫中盘卧小蛇居然动了起来,缓缓的旋转。 一家人很难得的短暂聚在了猫儿身边,就像猫儿刚来到世界上的那一天。猫儿觉得心里很温暖。 今天爷爷没有再跟他讲那只关关叫的水鸟,而是教他背颂了一首诗。 “多读诗书胜大丘,不栽不种自然收。日日施舍用不尽,夜夜不怕强盗偷。”爷爷念道。 猫儿兴高采烈的也跟着念,他觉得这首诗要比水鸟好多了,里面居然还有强盗! “什么丘?”他问道。 “丘就是门前的大田呐。”爷爷笑咪咪的说道。 “这也是吴宇神王写的吗?”猫儿问道。在他的印象里,好像所有的诗都是吴宇神王写的。 “这是我写的!”爷爷得意的说道。 ”做诗呢,要讲究平仄,做对呢,要讲究对仗……“爷爷继续说道,似乎要趁机展开教学。 要学的东西可多了,诗和对,猫儿是知道的,爷爷常跟他说,但这些平仄对仗他总觉得很麻烦! “唉,都怪黑虎!”猫儿的头又大了起来…… 午夜,天空中繁星点点,李家庄一片沉寂。 睡梦中的猫儿又进到了那片白色的空间,听青年讲课。 吃了一段时间的狗肉后,父亲一再向他确认有没有再做同样的梦。 猫儿被父亲的严肃吓住了,生怕做了肯定的回答后会带来其他不可预见的结果。于是斩钉截铁的回答说没有。 的确也有几天没有再做同样的梦,但七天后,讲课仍然继续。任犴费心给猫儿张罗的狗肉,全都白吃了。 但猫儿再也不敢在家人面前吱声,只能默默的任由青年填鸭。 他闲得无聊,就认真的观察周围的气泡,发现每一次都略有不同,位置会变,里面的身影也会变。 经过了这段时间的被动学习,他的位置略微往前移了一段,距离青年更近了。 “人有生老病死,宇宙成住坏空,唯大道不生不灭……”没有解释说明,只有日新月异只离片碎的填鸭。 “死有真假,魂飞魄散者为真死,残魂守躯者为假死……”青年继续说道。 “这个有意思,得问问!”猫儿想道,但他开不了口,也动不了手,仍旧端坐在气泡中。 但青年似乎知悉了他的想法,朝他投来了淡淡的一瞥,于是猫儿马上就安静下来了。 课上完了,猫儿发现周围的气泡消失了,唯独自己还留在原地,青年的面孔在他面前放大。在眼瞳都快要超过他的身高时,一切又慢慢缩小,青年站在了他的身边,审识着他。 青年什么也没有说,猫儿努力的想记住他的样貌,却始终如同雾里看花一般模糊。还没来得及回应,梦又醒了…… 第七章 爷爷的银针 秋高气爽,蔚蓝的天空上,大雁排着整齐的队伍往南飞。 灵溪两岸,秋收如火如荼的进行。 猫儿的父母正在自家的稻田里忙碌,李三伯、盛妈、李五叔、田嫂都在田间帮忙。 杨二宝坐在田梗上,嘿嘿傻笑。他明显的长胖了,此前瘦瘦的脸颊难得的变得饱满。 “黎嫂命真苦,一个人带娃儿,还要管这个憨货。”盛妈感叹道。随着手上不停,她身上的肉山一波三折。 “可不是。”温宛的田嫂在一旁附和。 麻杆一样的李三伯望了望杨二宝,转头去问李五叔:“老五,二宝啥时候傻的?” “他好像小时候就傻。”李五叔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满不在乎的说。 李三伯想了想,似乎不是这样,可他又说不清哪里不对,只好停下来不去想。 黎嫂在厨房里给李银娥帮忙,她的女儿小芸跟着二牛和猫儿在田梗边玩耍。 秋收不用耕田,所以没有泥鳅。无所事事的二牛,在家门前寻了一根竹杆,沿着田梗挨个儿捅田鼠洞,但是一无所获。 猫儿摘了满满一把野菊花,金灿灿的。他一抬眼,瞅见小芸兴冲冲的朝他跑了过来。 “猫儿哥哥,给。”小芸诚挚的仰起粘了泥土的小花脸,小心翼翼张开小小的一双手,现出了她捧在手心里的一条肥大的肉虫子。 看到亮光,乳白色的肉虫子也抬起头来,它有两只黑豆样的小眼睛。猫儿“啊”的惊叫一声,丢下野菊花,撒腿就跑。 小芸赶紧丢下了虫子,弯下腰去,美滋滋的拾捡野菊花。再野性的女孩子,也有爱花的天性。 二牛闻声跑了过来,寻找到了那条一扭一扭拼命逃跑的虫子,如获至宝地捏在手里,琢磨着一会儿该丢在谁的草帽里。 小芸捧着野菊花,小心翼翼的挨到父亲杨二宝的身边,把花递给他。 “爸爸……”她怯怯的小声叫他。杨二宝拿着花,冲着小芸嘿嘿傻笑,似乎再也认不出她。 田里劳作的女人们看到这唏嘘的一幕,眼里闪动着泪花。 猫儿一溜烟跑回了家,火急火燎的,口渴得要命,抱着茶罐的壶嘴咕咚咕咚喝水。 “慢点慢点!”奶奶爱怜的提醒他。 他胡乱的点着头,继续扳着茶罐饮牛饮马。自从烫伤好了以后,他就特别爱喝茶罐里面的水。 茶罐其实是母亲翻地刨出的一个大肚陶器,爷爷见它别致,就拿来装茶。茶罐的肚子比猫儿的脑袋略大,罐身朴实无奇,镌刻着不知所云的图案。颈部有六个细环和一个长嘴。细环上系了粗麻绳,方便外出劳作时携带。家里烧好的茶都装在罐里冷却,装了多年沸水,陶罐一丝也没有开裂。 猫儿从小就从茶罐里喝水,却从来没有近段时间喝得这么香甜。他也好奇的揭开过盖子,仔细的瞅里面——泡的是同样的粗制白茶,用的是同样的冷冽山泉,他没能瞅出什么名堂。 他今天喝得有点多,只要紧走几步,胃里的水就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他急急的走过去又走回来,猛的蹲下又站起,觉得胃里的声音挺有趣。 谁都没能觉察到,茶水中蕴含的一丝丝灵力,正缓缓的渗入他的绛宫,一道蛇影盘卧其中,身上有细微的灵光默默流转…… 吃过中饭,玩兴未尽的小芸眼巴巴的望着猫儿,见他心不在焉,只好撅着嘴巴跟着黎嫂回家。 猫儿的心思没在她身上,他看到门外来了一个老汉。 老汉留几根稀稀拉拉的山羊胡子,眉毛里突兀的张扬着几根白色长眉。他左手捂着腰,右手拄了一根木杖,一摇一摆,缓行而来。 爷爷收拢了衣衫,盖住了他的大肚皮。很有大家风范的请老汉坐下,等他顺气。 待老汉歇息够了,他就拉过老汉的手,给他把脉。同时问他哪里疼痛。 猫儿也伸出右手,摸了摸自己左手的手腕,他的小心脏跳得平稳有序,没有半点问题。 “如果我上次把脚藏起来,爷爷能不能也这样查出问题?”他心里疑惑的想着,脑子里却浮现出黑虎笑吟吟的面孔来。 爷爷这时候正让老汉张开嘴,伸出舌头,仔细看他的舌苔。猫儿也探过头去看,然后就一脸厌弃的跑到一边。 ”你跟着我学医,好不好?“爷爷瞅着他,似乎在琢磨要不要给猫儿再加些医术功课。 “我才不学!”猫儿连忙说。老汉嘴里结石斑斑的独牙实在可怕,如果学医都要跟这样的嘴巴打交道,猫儿打死也不要学。 爷爷没有再跟猫儿说什么,又开始仔细的摸老汉腰上的骨头。一边摸,一边询问是否痛疼肿大,老汉一一回答。 ”我得给你针炙,然后再开点药。“爷爷看完,一边擦手,一边寻出一个小巧精致的暗红色木盒,从里面拿出几根闪闪发亮的细长银针,像变戏法一样,把一根银针刺到老汉的屁股侧面,再把另一根银针刺到了他的小腿外侧。然后一边拧动细针,一边询问老汉痛不痛、麻不麻。 ”爷爷,我想学这个!“猫儿极有兴趣的盯着,大声请求道。 ”这个你可不能学。要是刺错了,别人就成了跛子、瞎子、聋子。“爷爷扭过头来吓唬他。 ”这最好不过了。“猫儿心想,脑子里马上就出现了一个又瞎又聋又跛脚的黑虎。 ”他这样就会跳到火里去!“他继续想。 送走了老汉,爷爷望着装银针的小木盒有些伤感。可一抬头,正逮到猫儿贼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的宝贝看。 “出去!出去!”像轰那些想要偷吃谷子的小老鼠一样,爷爷把猫儿轰了出来。 猫儿猜不到他会把盒子和银针藏在哪里,觉得有点丧气。 傍晚时分,帮忙的乡亲在猫儿家吃过晚饭,都回到了家里。 不一会儿,李三伯家就传出了盛妈的尖叫,然后就是母狮狂吼和噼噼啪啪拍打屁股的声音。 二牛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惊天动地。听得猫儿胆颤心惊,兔死狐悲。 第八章 开启战端 初冬的清晨,田野里飘了一层轻纱似的薄雾。 猫儿跑出门,在村头遇见了货郎。货郎每季都来,每次的人都不同,但是装扮所差无几。他们都挑着篾织货箱,箱子上插了一面小旗,刺着琳琅阁字样。扁担上挂着零碎的小玩意儿,一面走,一面用力的摇动手中的铃铛,吸引着人们前来围观。 猫儿跟着走了一段,看到围观的多是女人、孩子,货郎拿出来的也多是胭脂首饰之类的玩意,和夏天的时候没有两样,顿时也没有了兴趣,转头去寻找二牛他们。 女人们可不管,她们比试着首饰,对着货郎的铜镜左顾右盼。她们手头多少都有一些积蓄,可以购点心仪的货物,实在不够,货郎也可以收购她们拿来的东西——如果他看得上眼的话。 午饭时,爷爷逮着了猫儿,不由分说抓进房间补课。趁着爷爷去喝茶的空档,猫儿又偷偷的溜了出来。正要往外跑,却隐约听到爷爷奶奶发生了争执,于是急忙折转身,躲到了厨房门边。 ”你说,那茶罐到底哪里去了?“书千古耐着性子问。 ”今早卖掉了……“李银娥有些紧张,她盯着书千古,生怕他发现了自己头上的钗子。 ”啥?卖了?你把它卖了?“爷爷很生气,那个大肚陶罐虽然模样并不出众,但那图案却杂中有序,书千古一直把它放在家里盛茶水,每次来来去去都要瞄上一眼。可今天装茶水的家伙,却换成了普通的陶盆! ”它是宝贝?“奶奶更紧张了。 ”不管是不是宝贝,你不能一声不吭就卖了啊,没见识!“爷爷情绪激动,拿烟枪敲了敲桌子。 奶奶的紧张消失了,也激动起来:“怎么就不能卖了?我卖了十个银币!十个!能买不少东西!” “你有见识?你添了几样物事?积攒了几个银钱?你的银钱从来不给家里!除了管你自己,你管过谁!”奶奶大声数落起来。 “我在说茶罐!”爷爷见话题跑偏,心知不妙,连忙敦促她回归正题。 “家里的事儿你伸过手吗?你除了吃饭,看书!你还会什么?!“她情绪难控,家庭战争终于暴发,仿佛要把一辈子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爷爷无言以对,默默返回他的房间,临进门时狠狠的剜了猫儿一眼,猫儿只好也跟了进去。 厨房里隐隐传来了奶奶压抑的哭泣。爷爷看着猫儿,默默无语。 他拿起长长的旱烟枪,在铜烟斗上装了烟丝,再用火折子点燃。青烟升起,吞吐着云雾的爷爷,像泥塑一般。 吸完一卷烟,他放下了烟枪,解下腰间的钥匙,打开墙角的黑色木箱,从里面拿出一方砚台、一管毛笔、一块黄铜镇纸和一卷羊皮纸。 这是猫儿第一次窥见爷爷的藏品,里面装了大半格书,夹杂着其他奇怪的玩意儿。那个装着银针的暗红色木盒就在其中。爷爷的脸色不好,他不敢上前细看。 爷爷今天走路不再平稳,那只短了一截的腿,虽然穿着垫高的鞋子,仍然一瘸一拐。 爷爷铺开羊皮纸,拿镇纸压好。用清水磨好了墨,拿起毛笔在砚台里转了几转,让毛笔沾满了墨,然后理顺了笔尖,略作思索,一气哈成在羊皮纸上写下了四句诗: 红尘一入岁月催, 白首银鬓忆芳菲。 灵墟雁来思旧友, 莫负燕然一场醉。 猫儿有几个字不认识,却不敢问。爷爷扔下笔,怅然若失。抬眼望望猫儿,也没有教他的意思,而是下了逐客令:“逍遥,你去玩吧。” 猫儿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爷爷,他听话的走了出去,轻轻的带上了门。 见猫儿出去,书千古将木盒打开,取出一根银针拿在手上细细端详。 良久,他手腕一抖,银针疾如流光,“啵”的一声,几乎没入了对面的木墙,只留下尾部急速的颤抖…… 此时此刻,金蛋岭地底也迸发了一场战争。 昏暗的矿洞里,一具灰色的半透明影子小心翼翼的移动。这是李家庄的乡巴佬们从来没有见过的物种——虚灵。 矿洞幽深,支撑洞顶的树木东倒西歪。洞壁上错乱镶嵌着萤光石,散发着淡黄的微光。地面上破碎的石块犬牙交错,中间勉强可以行人。石间偶尔透出出斑驳的红褐色,不知是未曾采尽的赤铜矿,还是早已干涸的血迹。伴生的下品晶石星星点点,在水滴的滋润下,显得更加晶莹。 虚灵哨探小心前行,拐角处异变突生。跌坐的一具白骨骤然站起,挥舞着手中的铁铲,向虚灵击去。 虚灵一顿,右手一抬,现出一面银色能量盾,抵挡住了铁铲。左手则化为一柄赤红的能量刃,刷的一下击中白骨亡灵的持械之臂。如汤泼雪,能量刃砍断了亡灵的手臂后仍向前推进,又斫断了它的几根肋骨。同时,虚灵身上急速浮现出了一套银光流转的能量铠,包裹住了身躯。 亡灵来势顿缓,但另一只手却不停顿,拾起铁铲,继续向虚灵攻击…… 力量悬殊太大,即使亡灵奋勇向前,也无济于事。三轮攻击之后,亡灵化为一堆骨粉。. 虚灵继续向前,一路总有白骨跃起攻击。虚灵虽然强悍,终究敌不过狼群战术,地上的骨粉越来越多,虚灵的气息也越来越弱,已然伤得不轻。 矿洞深处,一团迷雾中光门矗立,直通地底,发出森然的气息。门前站着十道高大的身影,赫然都是已死之人化成的亡灵。 站在最前方的亡灵头领,身上披了几块铁片,手执一根链锤,下唇脱落,露出了森森的牙齿。右眼框那只无神的灰色眼珠早已发黑,没有了牵绊。它只能昂着头,避免它再次掉出来。 见虚灵过来,亡灵头领跨前一步,将手中的链锤一抖,锤头奔雷一样直奔虚灵砸去。虚灵勉强凝出能量盾,试图抵挡。 转瞬链锤就砸在护盾上,护盾应声而碎。链锤来势虽缓,仍结结实实砸在虚灵尚未完全凝出的银铠上。 虚灵仰面跌倒,艰难的想要爬起。亡灵头领已一脚踏在了他的胸膛。链锤再次落下,砸中虚灵头部,再高高弹起,“咣当”一声掉在了地面上。 就在低头的一刹那,亡灵头领的眼珠掉了出来,落在了地上。 虚灵还未成形的银铠消失了,身影渐渐变淡,消散在空气中。 亡灵头领伸手拾起眼珠,再次将它装进眼眶。转过身去,带领队伍隐入了光门。幽暗的矿洞又陷入了寂静…… 第九章 奇怪的“糕食” 晨光曦微,猫儿打着哈欠往外走。他已经五岁了,个头明显长高。这个春天,他的小脸逐渐由圆变方,眉眼间开始变得更像父亲。 昨天晚上他又上了一堂新课,依稀记得是“身心合一,得以生。魂不守舍,得以死。分而存可乎?大道未成,鲜有之也。” 他一直好奇是谁一直这样契而不舍的教导他们,也不知道这些玩意儿将来有什么用。 此时父母早已外出,奶奶也不知去了何处。他听到爷爷房间里隐约有人说话,却没打算偷听,急切的想要跑出家门。 猫儿眼睛瞄着爷爷的房间,蹑手蹑手的溜着墙根向大门边摸去。 “逍遥,你过来!”正在下棋的爷爷仿佛背后有眼,扭过身来瞧着他。 “这也能发现啊……”猫儿心里直嘀咕,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 今天爷爷房间里来了二男一女,这可是件奇怪事。 “这是我跟你们提过的,孙子任逍遥!”爷爷书千古站起身来,拉着猫儿对三人说道,脸上满是得意之色。于是三人都饶有兴趣的盯着猫儿看。 爷爷领着猫儿拜见客人,首先把他引到了一位女子的身边,说道:“这是琴奶奶。” 女子穿一袭水蓝长袍,瓜子脸,细细的眉毛,一双丹凤眼顾盼生辉,眼角有浅浅的鱼尾纹。她头上的青丝挽成双环髻,别着一根天鸾籫,身前的木桌上,搁着一张瑶琴。 “琴奶奶好!”猫儿轻声叫道,心里隐约有些不安,总觉得她的年龄并不老,疑心会要叫错。但女子冲着他点头微笑,用期许的目光打消了他的顾虑。 “这是棋爷爷。”爷爷指着与他对局的矮胖子,对猫儿说。 小老头赤着双脚,半蹲在木椅上,瞪大一双怪眼打量猫儿。他花白的短发乱蓬蓬的向上竖起,一只顶端透红的巨大酒糟鼻几乎占了脸的大半,一对招风大耳朵向外张,二撮灰白的小胡子滑稽的向上翘。他着一身灰色短袄,身前的矮凳上放着一块发黑的铁棋盘。 “棋爷爷好!”猫儿连忙招呼,突然有些怕他。那老头冲他嘿嘿一笑,露出了一嘴尖利的黄牙,猫儿敢紧低下头来不看他。 “这是画爷爷。”最后一位是道骨仙风的老者,穿一身白袍,头上的白发用白色的带子束了一个髻。他白色长眉,三络白须直垂到了胸前,左手拢在怀里抱一枚铁柄拂尘,右手垂在身侧不动,正站在那里观棋。 “画爷爷好!”猫儿乖巧的大声叫道,老者欢喜的点头。 “过来,爷爷给你……”画爷爷很喜欢嘴甜的小子,左手将拂尘放下,探手入怀,想要掏点什么出来。但书千古伸手将他拦了回去,并对其他人摇了摇手。 “逍遥读书习礼,一样可为人杰!”爷爷文绉绉的说道。见他态度坚决,三人只好做罢,那女子更是微微叹息。 见猫儿有些不悦,爷爷赶紧拿出两枚银币,递到他手上:“逍遥,你去买点糕食来!” “什么石?”猫儿捏着银币,不解的问。 “糕食啊,吃的东西。” “好的!”猫儿捏着银币,一溜烟向村头的杂货铺跑去。 “我买高石!可以吃的高石!”猫儿站在高高的柜台前,仰着脸,举着手里的银币大声说道。 “什么膏石?可以吃的?”柜台后面里的高凳上,坐着一个秀气的小姑娘,不解的问道。因为家里的大人外出,她临时客串店铺老板,工作起来一丝不苟。 “可以吃的高石!”猫儿再次强调。 “哈,这东西可真奇怪!可以吃?还是石头?”小姑娘一边寻思,一边伸手接过银币——她不想这样一笔大生意溜掉。 小姑娘跳下来,把凳子挪到货架边再站上去,急急忙忙的在货架上翻找。货物很多,但这也似乎不是,那也似乎不是,她有些发愁。 正纠结着要不要把银币退回去,她突然眼睛一亮,看到了货架上好大的一块石膏! “那……是不是这个?”小姑娘把沉甸甸的石膏从货架上搬下来,满怀期待的看着猫儿,举着给他看。 见他不语,她又想了想,赶紧补充道,“这个可以做豆腐吃呢!” 她时常跟着父母呆在杂货铺里,听到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知道文化人常常把有些词语换过来换过去的用,就像“力气”和“气力”的意思总是一样。那么,“膏石”和“石膏”应该也差不了多远的罢? 这块东西到底是不是高石呢?猫儿心里没有谱,显得有些迟疑。他哪里想到平时吃的零食就是“糕食”呢! 小姑娘担心到手的生意飞走,就一五一十的教导猫儿,说家里来了客人,肯定要做豆腐,必须要用到这个“膏石”。 “是可以吃的!”小姑娘再三向猫儿保证。 在小姑娘热情的推荐下,猫儿终于伸手接过了这块可以吃的“膏石”,抱着它往回跑。 这块“膏石”份量可不轻,猫儿累得气喘吁吁,一路走一路歇息。可等他呼哧呼哧的挪进书房,正要大声邀功请赏,却发现爷爷奶奶们正神色怪异的望着他。 “哈哈哈哈,这个糕石好!这个糕石好!好!”当猫儿把笨重的石膏放在桌上,矮胖的棋爷爷首先忍俊不住,翻着怪眼拍手大笑,直笑得从椅子上跌了下来。琴奶奶正在喝茶,一口水更是直接喷到了棋爷爷头上。其他人也忍不住一齐哄堂大笑。 猫儿刹那就明白了他们笑什么,猜到自己是买错了东西,手足无措,委屈得快要哭了。 琴奶奶连忙伸手把猫儿拉到身边,顾不得理睬瞪圆了双眼的矮胖子,细声的安慰起来猫儿来。其他几位爷爷见状也立刻停止了笑声。 不一会儿,猫儿就多云转晴,美滋滋的跑去了外面。 “这傻孩子!”爷爷摇着头,正要将桌上的石膏挪走,继续他们的棋局。 “慢着!”道骨仙风的画爷爷眼底精光一闪,伸手拦住了他,然后伸出手来,运指如飞,在石膏上刻划了起来。 在大家和注视下,石膏屑纷纷扬扬的落下,渐渐露出了里层桃核大小的不规则的半透明淡蓝色晶体,没有温度,却似有灵性…… 第十章 陈年旧事 画如诗将晶体抄在手中,细细打量。 “晶石!”大家面面相觑,他们谁也没有想到猫儿运气爆棚,搬来的石膏中居然藏了这么一件物事。 晶石是一种蕴藏灵气的稀有矿藏,多做为修行资源。据说修士拥有足够的修为后,可以吸收其中的灵气,究竟如何做到,四人隔行如隔山,却是不知。 他们只知道下品晶石基本由其他矿藏伴生,中品和上品有单独的矿脉,但十分稀少,且由王国官方严格把控,普通人无法染指。 传说王国最南端与蛮荒接壤的横断山脉、最东端与紫宵王朝交界的落日山脉均有大型晶石矿脉,也都有重甲骑兵虎贲禁卫重兵把守。 也有传闻说燕然联邦南部的凌云洞内也出产上品晶石,但前去撞运的武者和低阶修士全都有来无回,所以到底有没有上品晶石也一直是个迷。 市面上流通的晶石品质不同,价格各异。一两下品晶石折算为一枚银币,一两中品晶石折算为一枚金币?,上品晶石最贵,一两的价格为一百金币。 他们自称"灵渊四友",因为没有灵根,不是修者,但好歹也是凡人武者中的骄子,见多识广,自然认得这是一块天然晶石。 被猫儿叫做琴奶奶的女子是“珠落玉盘”琴鸣凤,常以琴弦拨动剑气,伤人无形。 矮胖子“峰回路转”棋难输则以铁棋盘为盾,以棋子为暗器对敌。 “铁钩银划”书千古年轻的时候行医,医术精湛但武力却是最弱,判官笔一直都只是装装样子。 道长“妙手丹青”画如诗最为洒脱,诗画双绝,以拂尘为武器。 画如诗最喜欢猫儿,率先开口道:“还是给逍遥机会让他修行吧?我见此子心喜,而且他这运气也太……” 画如诗还未说完,书千古苦笑了一下说道:“别说了!” 顿了一顿,书千古又道:“逍遥虽然心性善良,资质却是一般,而且向来顽皮,不像有灵根的样子。” “你居然弃武授文?哦,我忘了你本事不济了!但我们可以教嘛!”琴鸣凤也来帮腔。她年轻时对书千古颇为欣赏,奈何妾有情而郎无意,所以至今孑然一身,冷嘲热讽也不留情面。 书千古老脸一红,争辩道:“三位忘了灵墟一役么?修士出手,临渊武者十不存一,如今都是丧家之犬。朝廷要的是凡人安居乐业,不是舞枪弄棒。没有灵根之人,就断了这份念想吧。” 众人黯然低头,陈年旧事俱上心头。当年他们四人苦于没有灵根,终究没能再进一步,止步于武者。有一日听说燕然联邦境内的灵墟中藏有大机缘,可助武者生出灵根,于是欣然前往。一时临渊王国群雄基本齐聚,安营扎寨准备大展身手,不料一切都是圈套。 众人宿至午夜,就遭遇了神秘修士队伍的一场伏击。来人身手了得,俱是燕然王朝龙虎骑装扮。武士对修士无异于以卵击石,一时群雄死伤惨重,几乎被捕杀逮尽。 但围捕众人中似乎也有人刻意放水,导致部分武者走脱。书千古折了一腿,从此就成了跛子。画如诗伤了一臂,仅有左手活动自如。 事后江湖传言,说是临渊王国在灵墟诱杀武者,然后嫁祸燕然联邦。但究竟是何真相,始终不得而知。 但临渊、燕然两国的确暗斗了数年,直到燕然龙虎骑与临渊虎贲禁卫各自折损了几员强将后,眼见得紫宵王朝又要坐大,双方才平息了隐秘战争。 此后临渊王国内一度严格管控,武林门派纷纷做鸟兽散,武者或回归田园,或隐遁山野,或投身军伍,或远走他乡,基本消声匿迹。 凡人从此皆以农作经营为主,修行之士不得在凡人区域斗法,玄甲军也分驻各地,负担起了各种善后事宜。 王国同时也进一步扩大了皇家学院的招生规模,着力培养具有灵根的种子少年。 但修行九境提升哪能如此容易?所以学院中以筑基、通脉、凝气三境为多,结丹、化婴数量极少,显圣、大乘几乎没有可能,更别说混元、无极等近乎传说的境界了。 传说中一统圣陨大陆,开创了神启纪年的吴宇神王是超出了九境的存在,但哪能人人都有神启的机缘呢? “其实叶凡、叶修兄弟已有灵根觉醒迹象,若不是此役被抹杀,将来未必不能一手遮天……”画如诗叹道。 “还有林氏三杰林动、林逸、林枫,睡梦中不曾还手,就……唉,我的医术,定不了生死。等阶辗压,有什么办法?”书千古心有戚戚焉。 琴鸣凤没有言语,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个巨熊般的身影,这个名叫楚南的家伙平时总是在她面前显摆,在最关键的时候为她挡住了羽箭,跟刺猬一样倒在了她面前,嘴里还含混不清的催她快走…… 斜躺在木椅上的棋难输冷哼了一声,翻了一个白眼道:“还有我们几个啊,活得跟行尸走肉一般。白瞎了几个好名号!” 近年形势稍缓,各地玄甲军管控渐松,几人才逐渐开始活动,得以短暂相聚。 书千古叹息了一声,往门外瞅了一眼,任犴早已去了工坊。于是继续说道:“我的这位好贤婿,诸位应该看出了一点来历吧?” 书千古道:“他曾经也是个有修为的吧?不也付诸东流?如今除了力气大点,玄甲军还给点面子不来侵扰之外,还有什么?” 画如诗笑道:“老鬼你就知足吧,潘强没有把你瞪成白痴就不错了。” 书千古连忙道:“其实他对我家芳丫头还是挺好的……” 傍晚时分,猫儿回到家中时,几个爷爷奶奶都走掉了,只剩下书千古一个人呆坐在房中。看到猫儿进来,也完全没有捉他去温习功课的意思。 猫儿正要溜走,突然发现了桌上的晶石,登时绛宫中的小蛇就活跃起来,让他恨不得立马将这块蓝色宝贝抢走。书千古见状,一把将晶石抄起锁进了箱子,将猫儿轰到了外面。 夜里猫儿再次梦见了那条超萌的小小蛟龙,鼓着大眼睛,向他讨要那块蓝色的晶石…… 第十一章 啥事都有第一次 夏天,和李三伯家轮流养的小母牛,又转到了猫儿家。猫儿六岁了,放牛的任务第一次落到了他的肩上。 清早,兴高采烈的二牛牵着牛儿,把牛绳一个劲儿地往猫儿手里塞。 小牛已经长大,灰黑的皮毛油光发亮,两只尖角威风凛凛。它当年在田梗边跃跃欲试的愿望早已实现,至于理想与现实的差距有多大,估计也只有当事牛自己知道。 猫儿有些担心,怕牛儿不听他的话。更有些激动,想一想二牛骑它的样子,他心里一片火热。 其实担心纯属多余,他只轻轻的把绳子一引,牛儿就乖巧的一步一趋。二牛管它的时候,猫儿无数次抚摸它的角,挠它的肚皮。猫儿的母亲管它的时候,他总是偷偷给它送各种稀奇古怪的“食物”。它早已熟悉了他。 猫儿牵着牛儿往外走,母亲不放心的叮嘱他,“一定要把牛绳挽短些,一定别让它偷吃庄稼,一定要……” “记住了!”猫儿大声说道。 爷爷坐在屋檐下,抽着闷烟。他好不容易教导猫儿学会一些东西,正想要更上一层楼,却被一头牛猝不及防的横刀夺爱。这样野一个夏天,猫儿肚子里记的那些字词篇肯定要扔得七零八落。 猫儿牵着牛沿着水沟往河边走,让牛儿停在了一个宽敞的地方,然后在牛脖子上挠痒痒献殷勤,见它没有要动的意思,就踩着牛角,尝试顺着牛脖子往牛背上爬。牛儿没有反对,还顺势扬了扬脖子,把猫儿送到了它的背上。所有想要驾驭它的孩子都一样,它熟悉他们的套路,更享受他们的殷勤。 猫儿倒骑在牛背上,费了好大的劲,才笨手笨脚的调过头来,然后驭着牛儿往前走,一路上及时地纠正它偷吃庄稼的不良企图。 小母牛悠闲的啃着青草,慢慢走到河边。晒得油光发亮的二牛领着毛坨、黑皮,拿衣服满满的兜了一堆山桃,嘻嘻哈哈的从猫儿身边跑了过去。飞也似的跑到河边,三两下脱得精光,跳下河去。再联手把大柳树下面泡水的三只水牛轰到了旁边,心安理得的抢占了它们原来的地盘。 小芸远远的跟在后面,看到了骑在牛背上的猫儿,兴冲冲的跑过来,也想要爬上牛背。 猫儿明确的拒绝了她,她不以为忤,又盛情的邀请他一起下河去。猫儿再次拒绝了她,她只好一个人继续往前跑。 猫儿的坚守并没有持续多久,河水里的欢声笑语拼命的往他的耳朵里钻,他再也把持不住,急急忙忙把牛儿系在一棵柳树上,一步三回头的往河边跑。 他光溜溜的跳下水,正好分享到了所剩不多的山桃。 泡在清凉的河水里,悠然自得的啃完了山桃,他们就把石头扔进潭里,比赛谁先找到它们。或者在河里排成一条,比赛谁游得最远。他们在河水里一拱一拱的,像几条肥短的蚯蚓。 在水里时间不能泡得太长,不然手上腿上就会皱巴巴的没有血色,与他们刚出娘胎的时候一样。游累了,他们就去岸边捉鱼。 抱起大石块,轰的一声砸在河床的石头上,石头下面可能就有倒霉蛋被巨响震得肚皮朝天。很多时候是小鱼、小虾、小螃蟹,偶尔也会爬出来一条晕乎乎的水蜈蚣。惹得他们或欢喜或惊恐的乱叫。 把捉来的鱼虾蟹一一晾在了河滩上的石头上之后,他们就挑水浅的地方躺下来,让河水正好漫过肚皮,头枕着水中的石头望天。 “哇,天上有个人呐!”猫儿伸出手来,指着天空说。 “哪有啊?”大家都凑过来,睁大眼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努力寻找。 “真有啊,他在天上走路呢!”猫儿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天空看。 “还是没有!”再次努力失败后,大家都失去了兴致,不再理睬这个骗子。 眼看着天上的人儿渐行渐远,再也看不见,猫儿转身爬上岸,捡起河滩上晒得半红不红的螃蟹,嘎崩嘎崩的大嚼。于是大家一窝蜂似的跑来争抢。 猫儿正和同伴在水里嬉闹,忽然听到河堤上有大人在喊,“牛打架了!谁家的牛啊?!” 猫儿大吃一惊,飞快的跳上岸,套上裤衩就往自家牛儿那里跑。二牛几个也跟着跑。 柳树边乱成了一锅粥。猫儿家的小母牛把绳子绷得笔直,鼻子都歪在了一边。它瞪大牛眼,低着头,把两只尖尖的牛角对准前方,暴躁的喷着鼻息。 它的对面站着一头大牯牛,头上的一只角脱落了外壳,现出了里面乳白带血的细角,像剥了壳的竹笋一样脆弱。牯牛虽然心有不甘,却又没有向前的勇气,就尴尬的站在那里,与猫儿家的牛儿对恃。 “你赔我牛角!”一个比猫儿高半头,长得像黑炭头的孩子,见猫儿向小母牛跑去,马上丢下手里的牛绳,恶狠狠的扑了过来。 他是李家庄对岸河湾村的万小黑。先前他牵着老牯牛回家,不料老牯牛见到了猫儿家的小母牛,禁不住春心荡漾,想要上前搭讪献殷勤。不承想被小母牛嫌弃,一怒之下仗势武力胁迫,想要霸王硬上弓。哪料小母牛一改往日的好脾气,坚决不从。可怜这老牛没有吃到嫩草,却生生让嫩草顶掉了牛角。 猫儿措手不及,慌乱中一扭身,被小黑一拳擂在肩膀上,结结实实摔了一个屁股墩。 猫儿怒火中烧,捏着拳头爬起来就要还手。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可平时和小伙伴操练的招式,此时全派不上用场。两个人毫无章法互轮王八拳,你来我往胡踢乱打,最后干脆抱在一起满地打滚。 “揍他!揍他!”一群看客兴奋的叫喊,以黑皮的喊声最大。正在相互瞪眼的两头牛,扭头看到地上扭打的两个小人儿,也暂时忘了战争,饶有兴趣、目不转睛的看了起来。 猫儿终于力竭,仰面被万小黑推倒在地。 万小黑揪着他的头发,骑在他的肚皮上。“你服不服?”万小黑问道。 输肯定是不能服的,至少嘴上不能说。猫儿浑身发软,眼睛瞟向看热闹的二牛,想要提醒他们几个帮忙。 突然间得胸口一热,心脏猛跳了几下,登时气血上涌,不知为啥手脚瞬间就有了无尽力气。他赶紧卷曲双腿,夹住了万小黑的腰,然后捉住了他抓头发的手,全身发力,猛的一扭。 万小黑扑的一下就脸朝下趴在了地上,猫儿趁势翻身起来,反过来骑到了他的腰上。 “你服不服?”猫儿翻身作了主人,斗志昂扬,一手按着万小黑的头,一手猛拍他的屁股照葫芦画瓢。 “我不服!不服!”万小黑气急败坏的叫道,两手两脚在地上乱扒,可就是爬不起来。 “服不服?”猫儿拍着他的胖屁股,继续大声问道。万小黑干脆放弃了抵抗,趴在地上不应答! 见他不服软又不挣扎,猫儿兴致渐无,围观的小伙伴也赶紧过来拉架:“别打别打了!你看他的鼻涕都打出来了!” 猫儿首战告捷,被一群孩子簇拥着凯旋归家,骑在牛背上意气风发。只留下咬牙切齿的万小黑和他的老牛相对无言。 都说帅不过三秒,猫儿却足足帅了一个时辰。 万小黑皮粗肉糙,加上皮肤黑,挨打的痕迹掩饰得天衣无缝。但大牯牛的角却长不回去,所以小黑又结结实实挨了他老子的一顿揍。揍完儿子,老万就风风火火杀到了猫儿家兴师问罪。 老牛表达爱慕之心无可厚非,但嫩草打掉了它的角可就大大不对了。老万不依不饶,爷爷只好赔给他一枚银币,他才得胜回朝。 鉴于猫儿的神勇表现,严厉的母亲盘算着给他奖励一顿饱打,正在寻找称手的家伙,爷爷见势不妙,赶紧把他塞进了书房,母亲只好作罢。于是爷爷心安理得的继续他的教学,推着愁眉苦脸的猫儿更上一层楼…… 夜晚,爷爷躺在晒场边的木躺椅上,猫儿坐在他的旁边,望着明亮的月亮和星环,喋喋不休。 “你今天野了一整天。照这样下去,你学的就会全忘了。”爷爷忧心忡忡。 “忘了才好呢!”猫儿说道。话是这么说,可这些年来爷爷教他的东西,又怎么忘得了呢? 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大学之道,在明明德”“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等等。 唉,什么时候是个头哦。 第十二章 有人撑腰的感觉真好! “你们听说了没有?黑虎去学武术了!”毛坨神秘兮兮,对泡在河水里的伙伴们说。 ”真的啊?”猫儿和黑皮连忙游到了毛坨身边。自从去年夏天和万小黑痛快打了一架后,猫儿蠢蠢欲动的拳头整整一年都没有真正的再次开张。虽然有爷爷的圣贤书滋养,但听到武术,心里的那点念想又开始蹦哒。 泡在河边浅水里,正在埋头抓鱼虾的小芸也停了下来,支楞着耳朵仔细听。只有二牛仰浮在水面上,继续把头枕在石头上不动弹。 ”是真的呢!就在灵溪邑。老师是一个光头,很壮的。肚子可大了,但是你怎么打都打不动呢。”毛坨停了一停,看到了周围期待的眼神,很是满意。 ”听说他刀枪不入。可以拿大木棒敲他的脑壳,半点事儿都没有。他的拳头有擂钵那么大,一拳可以打断那根敲头的木棒!”猫儿见过擂钵,他家里就有。如果有那么大的拳头,打起人来还是挺让人害怕的。 ”黑虎现在啊,是他的大弟子。一般人可打不动他,只要不拿铁锤砸,他的脑袋也可以禁得住棒子打呢。上次他爸就打过,听说什么事也没有。他还学了连环腿,还有黑砂掌……”毛坨越说越起劲,几个小家伙听得眼睛都直了。 ”我们也可以学的吧?”黑皮问道。 ”学费老贵了,要两个金币呢!——说到哪儿了啊?噢,黑虎还有黑砂掌,他每天拿手掌在砂子里面插……”毛坨继续说道。猫心灰心丧气,两个金币就是两百枚银币,他们家要挣好久呢! “得了,就黑虎那德性?还大弟子?别听他瞎吹了。我哥要跟他动手,一扁担就把他砍翻了!”二牛吹到毛坨越说越离谱,懒洋洋的开口说道。 大牛李岩比猫儿大五岁,身材匀称,平时不屑和猫儿这帮小屁孩一起玩。若论打架,猫儿熟识的人里面,估计也只有他和黑虎可以打个旗鼓相当。 八卦转眼就聊死了,大家又翻身到水潭里继续扑腾。猫儿惦记着家里的牛,混了一小会儿就爬起来套上裤头往柳林里走。 自从去年跟万小黑家的大牯牛干了一架,猫儿家的小母牛声威大震,灵溪两岸放牛的娃娃见到猫儿骑牛而来都得绕路走,以免小母牛一怒之下,把自家的色胚子牛儿打掉了零件。 照这样看来,猫儿家的小母牛,要做单身牛很长时间了。 猫儿牵了牛,绕到了村子西边,那里有一口水塘,塘边的草很深,牛儿应该很喜欢吃。 来到塘边,猫儿把牛系在桑树下,坐在树边的石头上四面张望。桑树上自然是没有桑葚了,年年都一样,猫儿总是赶不上,倒也没有什么可失望的。 水塘边有二只蜻蜓,一上一下贴在一起,像跳舞一样的飞,不时在水塘里点水。猫儿丢了颗石头过去,“扑通”一声溅起了水花,受惊的两只蜻蜓迅速飞到了远处,又挑了一块水面继续跳舞点水…… 石头入水惊动了塘边草丛里的什么,发出“哔啪哔啪”扑腾的声音。猫儿探头张望,发现是一团银白色的东西在那里一跳一跳。 “小猪崽?兔子?”他急着解惑,悄悄的沿着塘沿滑了下去,想看个究竟。他平时都是赤着脚,倒也没有什么顾忌。 等他蹑手蹑脚的靠近一看,好家伙!原来是一条大鱼!跟他的胳膊几乎一样长! 大鱼的腮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拼命的往前钻,却又越缠越紧,怎么也钻不出去。本来就精疲力竭,正在恢复元气,被猫儿一惊,又慌了起来,徒劳的用尾巴在水里拍击,身体一跳一跳,闪闪的发着银光。 猫儿心中狂喜,急忙用右手按住鱼尾,左手去摸鱼的腮壳,食指从中穿进后紧紧扣住,拇指再伸进鱼嘴形成了一个没能合拢的环扣。 等掌控了鱼头,他就腾出右手,把鱼身周边的缠绕物做了清理。然后抄住了鱼尾和鱼身,像拔萝卜一样,把鱼从水草里拔了出来,抱娃娃一般搂在了怀里——在灵溪里泡大的孩子,个个都是捉鱼摸虾的行家。 猫儿抓住鱼,兴冲冲的跳上岸,腿脚上的泥巴都顾不得洗,飞也似的往家里跑。 才跑得几步,前面突然钻出了一个人,正是李黑虎。黑虎留了平头,穿着紧身的短装,腰里束着一根带子,一双眼睛着凶光——毛坨说的似乎是真的,他真的学了功夫了。 “你怎么抓我家的鱼呢?还给我!”黑虎拦住了猫儿,向他伸出手来。他的眼睛没有看向猫儿,只盯着鱼,脸上毫无表情。他的手上并没有伤痕,猫儿疑心他并不会黑砂掌。 “这是我捡的,怎么就成了你家的鱼了?”猫儿大声分辩道。 “这塘在我家门前,自然是我家的塘了。我家塘里的鱼,自然就是我家的鱼了。想不明白?”黑虎提高了声音,有些恼怒,伸出的手掌变成了拳头,仿佛随时就要上前打人。 猫儿急忙后退。这时候他的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黑虎你这是连小孩子都要抢啊!学了武术,果然出息了。”同时还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哧笑声。 猫儿回头一看,说话的正是大牛李岩。发笑的小伙子是大牛在邻村的玩伴。 黑虎有些尴尬,对大牛两人说道,“不关你们的事!” “怎么就不关我的事了?猫儿住在我家隔壁,是二牛的小弟,也自然是我的小弟了。你抢我小弟的鱼,不就等于抢我嘛?”大牛一本正经,也照着黑虎的套路讲歪理。 黑虎无语,用力的扬了扬拳头。 发笑的小伙马上把肩上扛着的锄头放了下来,拄在手里笑道,“听说你长了本事,要不要来打一打试试?” 大牛也放下了肩上的扁担,蓄势待发。他与黑虎同年,只小月份。虽然性格沉稳,不像二牛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但事到眼前,却也不惧。 黑虎瞅了瞅锄头和扁担,再瞅了瞅半路上杀出来的两个块头比他小不了多少的程咬金。恨恨的对猫儿说:“小东西!你记着!”然后气呼呼的跑了…… 猫儿正巴望着三人打架,想看黑虎的脑袋和大牛的扁担哪个硬,结果黑虎撒腿就跑,把账全算在了他的头上,感觉大大的不爽。 大牛二人却是哈哈大笑,向猫儿问明了情况,然后帮他牵了牛,一路将他护送回了家。有人撑腰的感觉真好! 鱼很大,晚饭时,母亲书怜芳特意把二牛一家也叫过来一起吃。猫儿得意洋洋叫来小伙伴们一起吃鱼,包括小芸,也得到了分享…… 晚上乘凉的时候,猫儿抬头望天,犹豫着对母亲说道:“妈妈,天上有一只眼睛,很大很大的眼睛……” 这些年来,他把自己见到的奇形怪状说出来,很多的时候都只得到嘲笑和顾左右而言它。没有人把一个孩子的胡话当真。 书怜芳抬头望了望天空,笑着摸了摸猫儿的头,说道:“别担心,如果真的有那么大的眼睛,他也会有一颗更大的心,能够装得下我们……” 第十三章 上学就打架 春天,猫儿八岁了,和毛坨一起都可以去李氏祠堂上私塾了。 好消息是二牛和黑皮都是老生,猫儿二人可以被他们罩着。坏消息是黑虎和他的几个武术同学也在。 自从光头师傅被灵溪邑街头几个不信邪的地痞打破了脑袋跑路之后,黑虎几个就在家人的逼迫下弃武从文,充当了私塾班的大龄混子。 对于猫儿上私塾的事,家里意见并不一致。爷爷书千古坚持要自己教,但奶奶和猫儿的父母显然不太认同。再加上猫儿自己的坚持,最终四比一通过了决议,猫儿逃离了爷爷的“魔掌”。 新丁报到完全没有仪式感。母亲放下携来的桌椅,带着猫儿给先生行了礼,然后先生在名册上写了任逍遥三个字,就算是完成了必要的手续。 私塾的学生约莫二十来人,除了李家庄的几个熊孩子,还有对岸河湾村的一群狠人,包括上次跟猫儿打了一架的万小黑。猫儿懒得认识新朋友,只管兴奋的和几个旧友眉来眼去。 先生姓张,年龄约莫六十光景,高而且瘦,蓄几根黄须,着一件蓝色长衫,戴一副老花眼镜。 看到又添了几名新生,他庄严的咳嗽了一声,开始强调规矩,猫儿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讲了一通后,他又带领学生诵读课文,如同一只声音嘶哑的公鸭带了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鸡。 课程很简单,就是吴宇神王编写的《三字经》《弟子规》等启蒙教材,都是猫儿烂在了肚子里的东西。 “人之初。”先生摇晃着脑袋。 “人之初。”其他的孩子跟着念。 “袋里抠。”猫儿念道。旁边的黑皮掩着嘴笑。 “性本善。”先生又念道。 “抠稀烂。”猫儿念道。 前面的二牛转过头来,眉开眼笑。 “性相近。”先生疑疑惑惑,停了一下,又继续念,同时侧耳倾听。 “性相近。”猫儿一本正经的念道,二牛和黑皮大失所望,先生则朝二人望了望。 “习相远。”见没有什么异样,先生又继续领诵。 “抠穿眼。”猫儿念道。二牛和黑皮笑出声来。 坐在后排的黑虎腾的站起身,指着猫儿对先生说道,“他在胡咧咧!” 先前就觉得不太对劲的先生走了过来,站在猫儿桌前,把眼镜压到了鼻子上,从眼镜上方直盯着猫儿看。 “你都念的啥呢?”他问道。 孩子们都坐在桌子上伸长脖子张望,一脸兴奋。 站在后边的黑虎向前挪了一步,两眼放光。 “我念书呢。”猫儿一脸委屈。 “噢,那你念念看。”先生拿戒尺敲了敲猫儿的桌子。黑虎又向前走了一步。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在小伙伴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猫儿一口气把《三字经》背了大半篇。 先生难以置信,愣了半晌,说道:“嗯~不错~不错!” 先生没能找到场子,猛的一转头发现黑虎差点凑到了他脸上。 于是他把戒尺指向一脸懵逼、来不及退回去的黑虎,神色严峻的说道:“你来念念?” 黑虎:“%@#$……” 课程继续,在墙角罚站的黑虎望着猫儿,眼里快要喷出火来…… 中午散学了,先生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门口,黑虎就径直来到猫儿桌边,冷笑道:“今天给我跪下磕头,我就饶了你。” 二牛马上站起身来,叫道:“欺负小的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动一动你家大爷!” 万小黑见状,站在了黑虎身后,他跟猫儿不对付,自然就成了黑虎的盟友。毛坨、黑皮也纷纷站起身来,走到了二牛的背后。 黑虎冷笑一声,伸手便去揪二牛的衣领。还未揪到,从他脑后飕的一声飞来了一块瓦片,直奔二牛脸上砸去。二牛正躲黑虎,巧巧的让过了。 瓦片啪的一声,划了个弧线,砸在了宁文桌上,将一只搁在砚台上的毛笔打得在空中翻了个跟头,溅了宁文一头一脸的墨点。 宁文宁武二人是河湾村的双胞胎,一前一后坐着。弟弟宁文取了文字,性子却野,向来胆大包天敢于怼人。倒是哥哥宁武性子温和,平素谨小慎微。 宁文本来正伸着头瞧热闹,思量着该帮哪边。眼瞧着黑虎的武友助拳,飞起瓦片来打二牛,不料瓦片失了准头,反让他受了池鱼之殃。他本来就是火暴脾气,哪里忍得下去,跳起脚来大骂,“狗娘养的,这都对老子动手了!”一面骂,一边抓起砚台就要扔回去。 宁武连忙伸手按住砚台,连声劝道:“干不得!他们打他们的,跟咱们没什么相干。不要闯出祸来!” 宁文哪里肯听,放开砚台,伸手抄起同桌的一块石镇纸,就朝对方扔了过去,不料用力过猛,扔过了头,“啪”的一声掉在先生案上,把一碗茶砸得稀烂。 双方全面开战。万小黑思量打猫儿不过,见黑皮个子矮小,上前和他扭打在了一块。 二牛和猫儿几个则一拥而上,朝着黑虎扑去。黑虎虽然年长,个子也大,但也架不住人多,学的三脚猫套路一时也施展不开,于是拽着几个抱腰扯腿的小崽子,奔到先生案前,抄起戒尺乱打。 宁文拖着宁武,挣扎着要往扔瓦片的家伙面前去。武文正在苦劝,不料对面又扔了一块瓦片过来,啪的一声砸在宁武头上,立马鼓了一个大包。 宁武不由心头火起,放了宁文,二人一起奔向罪魁祸首,开启了混合双打模式。 跟屁虫小芸没有达到入学年龄,今天跟了过来,一直在窗外偷听。没听几句,她就去外面掘虫子,捕蝴蝶,想等到猫儿散学再大献殷勤。听到里面吵嚷,连忙赶过来看。才瞧了一眼,也加入了团战。 万小黑把黑皮压在身下正打着,不提防小芸抢了过来,挥舞双爪在他脸上刨出了几条血痕。万小黑立即放手,抱着脸哀嚎,身下的黑皮迅速翻身起来,骑在他身上暴打。 毛坨正在和一个小胖子扭打,小芸转过来,冲小胖子裆下飞起一脚。小胖子嗷的一声,两手捂着小鸟在地上跳个不停,痛得脸上冷汗直冒。 小芸奇兵突起,专挑伙伴们的对头下手,白虎爪和撩蛋腿齐出,顿时哀声一片。 祠堂里乱成了一锅粥,笔墨纸砚到处乱飞,先前看热闹拍手的顽童被流弹砸中之后,也嗷嗷叫着寻人厮打,一时人声鼎沸。 好在胆小的孩子溜出去喊来了大人,一场混战才得以平息。下午时,孩子们举着书本,在墙边跪成几排,颇为壮观。 猫儿也有参战,浑水摸鱼踹了黑虎好几脚。上学就打架,所以他这个罪魁祸首也未能幸免…… ………… 自从被猫儿摆了一道之后,黑虎跟他们这群人的梁子就结下了,时刻都想要找机会找回场子。 正巧这日散学后,远远看到他们几个在河滩上“斗鸡”,于是就躲在一旁等待时机。 “斗鸡”又叫“撞拐子”,游戏规则就是一脚独立,另一脚膝盖朝外,用手扳成三角状。然后用膝盖去攻击对方,若对方双脚落地,则赢得战斗。 正瞧得入神,忽然瞅见对岸来了两个怪人,站在灵溪桥上驻足观望。 一人白衣胜雪,顶着一个光头,两道赤眉下方,生一双含笑的丹凤眼。 另一人黑色软甲覆身,浑身闪耀着金色的光芒,往哪里一站,都如同一杆笔直的标枪。 见猫儿力量甚大,和尚笑道:“离忧,你要不要去较量一下?” 黑汉子亦笑道:“不胜无颜,胜之不武。” 和尚又道:“此番不去,日后再见恐怕没有机会了。” 黑汉笑而不语,径直过了小桥,向猫儿走去,白衣和尚紧随其后。 众小儿见来了二个怪人,一齐后退。只有猫儿有些忐忑的站在前方,但面色上却显得十分沉稳。 和尚在猫儿面前合手颔首道:“龙璇玑见过少主!” 猫儿吓得退了几步,连忙摇手道:“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二人哈哈大笑,越过众人往梧桐岭而去。经过黑虎身边时,黑虎与和尚对视了一眼,只觉得那双笑眸里杀气漫卷。联想到刚才二人的举动,立刻带滚带爬,再也没有半点为难猫儿的想法了。 河滩上的小儿却浑然不知,还在嘻嘻哈哈的冲着猫儿叫“少主”…… 第十四章 杨二宝之死 自从白衣和尚叫了猫儿一声“少主”后,黑虎奇迹般的不再招惹猫儿。除了万小黑常常把不甘写在脸上外,双方难得的和平共处了。 私塾念了一年,对于猫儿来说提升不大,毕竟自幼就被爷爷捏着鼻子强灌,那些小儿科的内容早就滚瓜烂熟。 转眼又是农忙假,父母们都忙得不可开交,于是他们一群小崽子就窜进了金蛋岭。 山坡上的油茶花开得正艳,蜜蜂正在花间飞舞。孩子们也像蜜蜂一样,伸着小舌头,挨个儿舔吸油茶花蕊上的花蜜,弄得睫毛、鼻尖上都是白的黄的花粉。 猫儿正踮着脚吃花蜜,一只蜜蜂嗡嗡嗡的飞过来,绕了一圈,落到了旁边的一朵油茶花上,似乎并不怕人。 猫儿斜着眼看它,见它没有要走的意思,就伸出手在它头上来回扰了扰,蜜蜂惊得飞了起来,又绕了一圈,继续落到了原地。 猫儿不信邪,又扯着树枝摇了摇,这回蜜蜂扇了扇翅膀,然后就不再理会。 猫儿很生气,屈起指头慢慢靠近它,轻轻一弹,把它弹得在空中翻了个跟斗。蜜蜂在半路上飞了起来,恶狠狠的围着猫儿绕了两圈,远远的飞走了。猫儿得意洋洋,继续吮吸花蜜。 “块宝~块宝~”隐约的声音从废弃的矿洞里传出来。猫儿迅速停下来,支楞着耳朵仔细听。 “块宝~块宝~”声音渐渐大起来了,焦急、嘶哑。二牛和小芸立刻跟着猫儿一起往矿洞跑。 矿洞口,杨二宝双手扒拉着石块,正拖着血肉模糊的双腿往外爬。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一度肥起来的脸颊深深的陷了下去。 他傻了之后,黎嫂尽力管了一段时间,但终究因为琐事太多,只能让他到处乱跑。回来了就管他吃住,不回来就任他游荡。李家庄的乡亲常给他一些饭菜,若他睡在外边,也会给他一些柴草保持温暖。这些年来倒也没有什么三长两短,连病都很少生。 但昨晚他宿在家里,早上起来跟以前一样不见了踪影,天知道怎么跑到了这里? 众小子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小芸看见父亲的惨状,哭喊着就要跑上前去拉他。 “小芸~跑~块宝~”杨二宝拼命的叫道,他曾经一度记不得自己的女儿,但此时时刻,仿佛这个矿洞正张开大嘴要吞没他的心肝宝贝一般。 猫儿一把拉住小芸,背在背上就跑。他的心跳从来没有这样快,速度也从来没有这样快。 当他一阵风似的回到了庄前,看到在田中劳作的人们,觉得整个人都快要爆炸开来…… 杨二宝被乡亲们七手八脚的抬回了家,书千古作为庄上的医生,自然被人们请过去为他问诊。 “跑,小芸~”杨二宝气若游丝,趴在床板上保持着爬行的姿势,手脚依然不停的抽动。 书千古穷尽了自己所知的办法,就是查不出症结所在。但他分明又感觉到了杨二宝生命活力的流逝,心中暗道奇怪。 围在周边的村民议论纷纷,猜测杨二宝是如何进了那个矿洞,以及他在里面的经历。没人敢去探个究竟,杨二宝反复念叨的话,让人们不寒而栗。 书千古无功而返,本来就傻的杨二宝不值得请灵溪邑医馆的“神医”,“神医”也未必治得好,而且以黎嫂窘迫的家境,他们也请不起。哭成了泪人儿的小芸只能隔三差五跑过去给他喂水。 就这样叫嚷了三天,杨二宝死了。临死前仿佛突然恢复了神智,双眼清明,脸色潮红,盯着小芸很认真的说了句“快跑”…… 蝼蚁一般的尘世众生,忙着生,忙着死,没人把一个疯子话当真。在短暂的充当了人们的谈资后,他渐渐被人们淡忘。 杨二宝下葬后,在李老实的帮助下,黎嫂忍着悲痛收完了庄稼,继续她的生活。又能怎样呢?她还有小芸要管,娘儿俩总得活下去…… —————— 金蛋岭地底,昏暗的矿洞深处,光门森然矗立。门前的地面上,零星洒落着碎散的骨块,显然虚灵已经多次冲击了这片区域,只是始终不曾突破最终防线。 光门闪烁,亡灵头领现出了高大的身形。他依然身披铁片,手执链锤,但下巴已然脱落,虽然还保持着微微仰头的习惯,但眼眶中努力保留的眼珠早已荡然无存。 他的身后,依次闪出多道同样高大的身影,分成两列站在光门前,似乎在等候着什么。 稍后光门又是一闪,一道修长的白影出现,长长的白发从脸颊两边垂下,一双猩红的眼睛闪耀着妖艳的光芒,惨白的脸孔皱成一团。 “银魇大人!”亡灵头领率众躬身低头,不属人间的声音如同瓦砾摩擦锅底,十分难听。 银魇恍若未闻,转身面朝光门。光门持续闪动,冒出了诸多透明的鬼影,挤挤挨挨的布满了矿洞。待鬼影聚齐,银魇发出一声低啸,鬼影们立刻朝矿洞外飘去,自洞口四散开来,在黑夜里隐没了身形。 “守好出口!”银魇的声音尖细,像一缕寒风。他转身迈向光门,仍旧不看亡灵头领。白骨们再次率众躬身行礼,目送银魇消失于光门之中…… —————— 地底深处,一个黑暗的所在。没有任何光亮,只有骨骸撞击发出的各种声音。 光门闪动,银魇出现,然后消失在黑暗之中。 良久,银魇出现在一处峭壁前,峭壁撑起了一块巨大的地下空间,下方是一条奔涌的岩浆之河。 峭壁之上,封印着一具奇形怪状的龙形骨骸。长长的赤钉将他的头尾和双翅牢牢的钉在峭壁上,闪耀着光芒的符文在赤钉上游动。 银魇尖细的声音挤了出来:“吾王,噬魂魔已放出。” “很好……心能……”骨骸扭动着,发出阵阵嘶吼。 “岩魁、织雾也出发了。” “当心……守护者……” “遵命,吾王。” “复活……复仇……覆灭……桀桀桀桀……” 地下世界传来巨大的回响,黑暗中千万点鳞火亮起,那是无数白骨曾经的眼瞳…… 第十五章 惊变 夜幕降临,梦境深沉。又是七天之期,青年照例梦授神机。 自从五岁那年莫名其妙进了这个课堂,至今已有五年光景。周边气泡中形形色色的人换了又换,猫儿始终一堂不落的听了下来。 从最初的填鸭,到后来的重复,到现在的完全习惯,诸多内容早已耳熟能详。只是这师尊始终无法亲近,隔很长一段时间,才会近身前来,但始终瞧不真切。 青年道:“人有三魂,胎光、爽灵、幽精是也。亦有七魄,吞贼、尸狗、除秽、臭肺、雀阴、非毒、伏矢是也。” 青年又道:“丹田有三,上曰灵台,中曰绛宫,下曰气海。驻眉间、心口、脐下,封神、藏气、炼丹之所也。” 今日的课程此前也曾授过,再次聆听时,似乎又有新意。 青年正在陈说,猫儿看见纯白的空间上,遥远的天际处出现了黑色的小点。 小点越来越多,渐渐扩大,连成了细线。一个机械的声音响起:“警告!入侵警告!貇狫族入侵!貇狫族入侵!” 巨大无边的球形空间出现了无数横跨天际的裂纹,从裂纹中迸射进无数的黑色线条,直直的奔猫儿他们而来。 青年停止了授课,他口中也传出了一模一样的机械声音:“启蒙结束!启蒙者切换战斗姿态!开悟者断开连接!”更多的机械声音响起,整齐划一,响成一片。 黑色的线条疾速接近,却是由无数密密麻麻的黑色飞虫组成。 这些虫子细长的尖嘴两边各生了一条锋利的刀刃,六条腿寒光闪闪,连同背部一起被坚硬的甲壳覆盖。翅膀震动,发出巨大的噪音。像极了一只只披甲的蛀米虫。 青年教者变成了一尊银白的机甲,与其他无数的机甲一道冲天而起,和貇狫族入侵者展开了搏杀,甲虫的尸体与机甲的残骸雨点般的往下落。 空间中的白色气泡快速的消失,就在猫儿消失的一刹那,跌落的入侵者尸体与他擦身而过,腿上的刀锋掠过了他的眉间,让他感到了一阵刺痛。没错,他在梦中出现了痛觉。 梦醒,天明。猫儿伸手摸了摸火辣辣的眉心,看到了手上的那抹触目惊心的鲜血。 他急忙跑到镜前细看,看到了眉间正在凝结的血珠。是的,梦境中的入侵者伤到了现实中的自己。 如果刀锋再偏一点,或者断开再晚一点,会是什么结果?猫儿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谁都没敢说,当然,说了谁都不会信。 于是这个据说是在门框上碰伤了脑袋的倒霉蛋,在私塾里没情没绪的过了好几天…… 秋天最后一片黄叶落下的时候,杨婆死了。和杨二宝一样,书千古也没有找出缘由。 杨婆也是越来越弱,在猫儿去看她的时候,才稍微强颜欢笑说了几句话。 上了年纪,似乎就看淡了生死。杨婆从容地为自己准备衣帽鞋袜,搓好了七十二根黑线象征着七十二岁。 在她离世的前一天,她拿出自己出嫁后就压在箱底的宝贝穿戴一新,梳洗打扮得像是新嫁娘——她要盛装回娘家去了。 她走得很安详,猫儿扶着她的棺材恸哭的时候,她安详得像是睡着了。 转眼又到了冬天,惨白的太阳照在厚厚的积雪上,积雪显得更亮了。 书怜芳躺在床上,入冬以来,她便开始生病,此时更是双眼深陷,形容枯槁。一只透明的鬼影站在她的身后,吮吸着她不多的生机。 可怜的凡人们,怎么会知道银魇放出的这群噬魂魔,专门挑选老弱病残吸取生命制造心能呢? 猫儿走了进来,站在床边向母亲介绍外面的风景:“妈,外面下了好大的雪呢,还结了冰。” 绛宫里的蛇影缓缓的转动,噬魂魔远远的退开。 书怜芳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她强打精神,对猫儿说道:“你的手冷,快去烘火。” 这些天来,她心里流转了无数个念头。一会儿盼望着自己快好起来,她想要看到猫儿长大成人,成婚生子。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无法坚持,想要放弃,在心中默默向诸天神佛许愿,愿意代替他承受世上所有的苦难。 猫儿默默的走了出去,噬魂魔又重新站到了书怜芳的身后,她再次感受到了疲惫,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父亲外出未归,奶奶正在厨房里忙碌。爷爷书千古坐在火塘边,木柴上跳动的火焰,映照着他那苍老而又忧郁的脸。 火塘中的瓦罐里煨着药草,旁边的陶杯里则温着劣酒,满屋子都混杂着药材和酒的气味。 书千古的心情很坏,眼看着爱女逐渐消瘦,而平日里药到病除的汤药却完全没有作用。除了继续煎药,他只能抽闷烟,独饮闷酒。 猫儿又返回了母亲的房间,看到母亲熟睡,他轻轻的走到了床前,望着母亲苍白的脸发呆…… 夜深了,金蛋岭脚下的破庙里,供桌前的火堆旁烤着一条鱼。老乞丐箕坐在黑脸泥塑的对面,一边抽着鼻子,一边说道:“它们出来了,真不管吗?” 这回黑脸泥塑里传出一个女孩的声音:“莫白,人类可曾干涉过蚂蚁的战争?”老成的语气与稚嫩的声音相配,显得无比怪异。 “弦歌,话可不能这么说。”老丐伸手翻动着烤鱼,继续说道,“你能不能换个声音?” 泥塑里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换成了与老丐一模一样的声音:“别在意,我相信他们的智慧。千万年来,我见证了众多种族的崛起,又见证了他们的消亡,没有什么比这世界更为永恒。我们守护世界,但不应替他们做出决定。” 老乞摇了摇头,将酒葫芦向泥塑虚举:“来一口?”泥塑再无动静。他伸手捞过烤鱼撕扯,就着酒水吞完,然后望着绯红的火焰出神…… 风雪最大的那一晚,书怜芳与世长逝。被叫醒的猫儿守在母亲的床前放声大哭,把母亲尚有余温的手捧揣在怀里,直到慢慢变冷…… 他头一次感到如此无助。他跟着爷爷学习了那么多的诗词歌赋,跟着启蒙者学习了那么多的道法理论,却没有一条能够运用起来挽救母亲的生命…… 世事便是如此无常,如果猫儿一直陪伴在母亲身边,也许噬魂魔便不会持续侵袭。可世间哪有如果?世间永远都只有结果、后果。 跨过农历新年,在私塾给孩子们教课的张夫子不来了,他家的孩子也生病了。 情况似乎很糟,奇怪的疾病也传到了灵溪邑。医馆中体弱的“神医”也病倒了一个,坚持了不到三天就撒手人寰。 玄甲军公开出现在了李家庄的人们面前,四处探查,堵死了金蛋岭半山腰的矿洞。 纯阳宗的小道士也出现了,给病人喝符水,部分有效,更多的也没有效果。 第十六章 较量 暗夜无声,雪花纷纷扬扬。 李家庄村头,一道白影自村中穿过,在雪地里隐现,影绰绰的向金蛋岭方向摸去。 正当白影经过李老实门前时,角落里突然传来一个玩味的声音:“大晚上的就不挑担子了么?” 白影一言不发,刷的一声,一抹刀光直奔墙边立着的黑影而去。 如果此刻有村民在场,一定会认出白影是前日窜村走户的琳琅阁货郎,而黑影正是李老实。 李老实背在身后的右手一摆,一柄制式长剑横在了胸前,与货郎手中的弯刀相撞,发出了当啷一声轻响。 不待货郎收刀,李老实猛的向前踏出一步,飞起一脚,狠狠的向货郎胸口横踹。 货郎急忙抖腕,弯刀回收,极速的划了一道弧线,又砍向李老实踢来的小腿。李老实拧身收腿,劈面一剑向货郎砍去,立即还以颜色。 “不错不错。”李老实笑道,言语中颇有几分欣赏。只要旗鼓相当,二把刀与三脚猫之间也能惺惺相惜。 更何况他这种实力低微的角色向来都做些卧底探哨的事情,在李家庄跟粗汉同住了这么久,长剑早已饥渴难耐。 货郎仍不答话,举刀将长剑一拨。刷刷刷一连数刀抢攻,亮起了一片刀光。 战场由李老实的家门前,渐渐转移到了小桥边,货郎已然后退了很远。纷飞的鹅毛雪花打着旋儿,在二人踩出的脚印上默默覆盖了厚厚的一层。 黑白二条人影在原野里腾挪跳跃,传来拳脚到肉的哧哧,和刀剑相撞的铿锵。 有时候刀剑会击中路边的松竹,大蓬的积雪就会从天而降,被二人的刀光剑影搅成一团白雾。 交手已然数百合,二人难分胜负。李老实忽然运起力量,剑上亮起了一圈金色光芒。 货郎见状,立马虚晃一刀,抬脚踢起地上松软的积雪,白茫茫的一团直奔李老实的的头脸,然后返身朝来处急奔而去。 “慢走不送!”李小实闪过一边,也不追赶,笑嘻嘻的目送货郎消失在远处。然后再次试图点亮剑芒,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效果一次不如一次,只得叹气作罢。 灵根本有强弱,他急不得。于是他背着双手,缓缓的向住处走去…… ———— 燕然联邦,凌云峰,纯阳宗大殿外。 风尘赴赴的张一恒抖落了身上的雪沫,迈步向里面走去。他篷头垢面,胡子拉渣,双眼满是血丝。 这些年他东奔西走,一丝不苟落实师尊长青子交办的任务。虽然还是用着那把寒铁剑,但实力有所提升,距离凝气境仅有一步之遥。假以时日,定会突破。 前段时间不明疾病如同瘟疫一般传播,几大王国求救使者先后找到了纯阳宗。于是张一恒再次和师兄弟们领命下山,分赴各地调查情况。 由于未达化婴境,他没有实力驭器飞行,此次回转他只能骑马。一路衣不解带马不卸鞍,从临渊王国经紫宵穿燕然,几乎不眠不休数日才抵达宗门。 大殿是纯阳宗的禁地,数人合抱的石柱耸立,殿中整整齐齐摆满了四十多个蒲团。但很多位置空无一人,显然还有不少弟子外出未归。 张一恒快步走到了师父长青子身边,停下脚步。正要禀告情况,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迅速后退一步,仔细掸平了道袍,整理了鬓发,狠狠的将翘起的几根胡子往下压。 长青子站了起来,走到了张一恒面前。他清朗的脸上不怒自威,青色道袍整齐无比,连走路都步履均衡不偏不倚,也难怪张一恒下意识的要整理仪容。 “此番外出,都探得了什么?”长青子问道,不徐不急,平淡冲和。 “启禀师尊,弟子在临渊王国龙尾邑调查,以道法擒来了一道鬼影,关在镇魔壶中。” 张一恒从腰间解下镇魔壶,正要打开,被长青子拦下。 长青子伸手掸平了张一恒肩上的道袍绉折,然后带着他径直走到了殿前。 殿前的台上,是一团巨大的金黄火焰,熊熊燃烧却无半点炽人的热浪。 “弟子长青子见过真人!” “弟子张一恒见过真人!” 师徒二人向火焰行礼。黄龙真人收徒向来严格,亲传弟子不多,留在宗中的几代弟子,合起来不超半百之数。 对内他都以本体示人,并无避讳,只是纯阳宗大殿素来都是禁地,此事外人并不知晓。 “多有辛苦,张一恒,你说说此行情况。”火焰中传来宽厚慈爱的声音,宛如黄钟大吕。 “禀真人,弟子此番下山,先后游历了燕然、紫宵、临渊三国,疾病之苦以临渊最为严重。弟子在龙尾邑调查时,以我宗道法擒来了一道透明鬼影,已将它关在了镇魔壶中。弟人认为,所谓怪病应是它们吸人生机所致。” “放出来看看。” “遵命。” 张一恒打开镇魔壶,将鬼影放了出来。 鬼影正待逃遁,长青子手指一挥,一道灿烂金光将它牢牢的束在地上,亮灿灿的显出了它的真容。 “这是黄泉之中的噬魂魔,最喜吞食亡魂。此物向来居于地底,何时来到生者世界对生魂下手了?”黄龙真人讶道。 “这如何是好?”张一恒急道。长青子默不作声的横了他一眼,张一恒连忙垂手,停下了正要迈出的脚步。 “长青子,传令弟子大力搜捕噬魂魔,将我宗镇灵诀向三国修士传授,让他们自救。等等,镇灵诀再做些修改,只针对噬魂魔就好。人心难测,莫让他们用于歧途。” “遵命。” ———— 数月之后,地底深处,奔涌的岩浆之河上方,龙形骸骨生出了一层骨膜。 下方一名铁盔重甲的巨汉跪地道:“吾王,我部噬魂魔已被紫宵修士捕杀大半!” “殷布……更多……心能……”骨膜振动,骸骨咆哮着。铁盔下的枯骨头颅看不出表情,但巨汉的身躯微微抖动。 向来高傲的银魇也跪地道:”吾王,我部噬魂魔大多也被纯阳宗道士捉拿!“ “不……不……心能……”骸骨不甘的咆哮着,赤钉上游动的符文也一起跟着颤抖。 想要重新恢复力量何其艰难,它如何能够释怀呢…… 第十七章 祸从天降 盛夏,晌午,蝉鸣聒噪不息。 母亲已经离世三年,那个活泼少年的影子,仿佛已随着母亲的薄棺一起葬在了地底。私塾换了新的老师,但猫儿没有再去学习,开始主动为家人分担压力…… 正值农忙,父亲任犴在田间帮助乡亲插秧。 猫儿牵着牛儿,沿着沟渠往河边去。他不再和小伙计一起野,也没有再骑到牛背上去,只是牵着牛儿,满腹心事的慢慢的向前走。 小芸长大了,性子渐渐收敛。虽然她很想继续跟着猫儿跑,但看到他抑郁寡欢的样子,却没有了胆量。 来到河边,牛儿径直走下了河,舒服的在水里翻滚。天气太热,猫儿把牛绳系在了河边的树上,自己也默默的走下水,给牛儿刷背。 二牛跑了过来,溜下河,一个猛子潜游到了猫儿身边,然后从水里冒出头来。猫儿疏远了所有的玩伴,但二牛始终都变着法子陪在他的身边。 “猫儿。”二牛轻声叫道。他已是十六岁的少年,整整高了猫儿一头。 “嗯。”猫儿应了一声,坐到了石头上,看着牛儿出神。 “你将来做什么呢?”二牛问道,他翻过身子,仰躺在水面上。 李三伯已经给二牛指定了职业方向,再过段时间,他就得跟河湾村的银爷爷学木匠了。 乡下人始终坚信“家财万贯,不如薄技在身”的古训,所以成为匠人这个很受人尊重的职业,是他们大多数人对孩子的执念。 对于像书千古那样一味的让猫儿死读书,他们不理解甚至还抱有深深的同情。 “我吗?我不知道……”猫儿叹了口气,觉得怎么也看不清自己的前路,深深的觉得迷茫。他能做什么呢?像张夫子一样,也来教私塾吗? 二牛不再说话,抬起头看着天空。 “猫儿!”他叫道,言语间有一丝恐慌,“天上有人!” 猫儿抬头一望,见天际两个小点遥遥袭来。 起初较远显得很慢,但只是一瞬,就在视野里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快。仿佛一黄一紫的两道长虹,直冲李家庄而去。 二人手忙脚乱的爬上岸,再抬头时,一道黄光夹杂着怒吼从他们的头顶急奔而过,掠过田野,所到之处摧枯拉朽,破碎的竹木四处飞射。 正在劳作的任犴已经奔到了村前,但他无力跟上黄光的速度。 只听见村中一声大吼:“孽障休要逞凶!”李老实手持长剑,高高跃起,奋力刺向黄光。这是他此生发挥得最好的一次,硕大的剑芒四射,居然还挟带风雷之势。 但黄光也只是略一停顿,将剑光全盘接下。然后掠过李氏祠堂,“轰隆”一声将山墙撞塌了半边。 黄光后面紧跟一道紫影,踩着一道银色剑光紧追不舍。见黄光有所停顿,紫影射出一道寒芒,直扑黄光背影。 黄光迅速向上爬升,险险躲过。寒芒一击不中,继续向前,击碎了一串屋顶,在李家庄的大地上犁出了一道深沟,纷扬的泥石与断壁残垣一片狼籍。 黄光继续向上拉升,冲天而去。紫影亦紧紧跟随,继续穷追不舍。 小芸被母亲护住,站在墙角,眼睁睁看着李老实倒飞了出去,跌坐在断墙脚下垂下头去,不禁大滴的眼泪落了下来。 自从父亲去世后,就是这个伯伯无微不至的关心她们,而今天他似乎也性命不保了。 任犴狂奔到李老实身边,看到了断成了两截的长剑,结合以前的猜测,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扶住李老实的肩膀,这个冒牌货努力睁眼,但眼耳口鼻中都血如泉涌。 他声若游丝,在任犴耳边说道:“将军……玄甲军……哨卫……罗峰……不曾辱……命,我太……” 再看时,已溘然而逝。任犴为他抹上双眼,将断剑放于胸前,继续向家中狂奔。 一切为时已晚,房子齐齐的被削去了房顶,木墙塌了半边,断梁残瓦滚了一地。 李银娥躺在灶房里,没了声息。书千古躺在离她的不远的地方,一堆梁木滚在他的身上。垫高了鞋跟的鞋子跑丢在一边,长烟管被寒芒断成了两段。他的右手伸得老长,抓住了李银娥的指尖——他们此生第一次握手言和,也是最后一次。 任犴掀开梁木,见书千古嘴唇还在张阖,于是将耳朵贴近。断断续续,轻不可闻的声音传来:“教他……修行……这世道……容不下……一张……书桌啊……” 李家庄乱作一团,村子上空烟尘滚滚,村内哭喊声一片。 二牛和猫儿吓得面无人色,大叫着往家的方向跑。 李老实跌坐在墙边死去,小芸摇着他的手落泪…… 田嫂满脸是血,拥抱着毫无生气的李五叔和毛坨哭喊…… 李三伯、盛妈二人倒在血泊中,大牛李岩双手流血,奋力刨着压在他们身上的瓦片和木柱…… 二牛猛扑上去,哭着和哥哥一起疯狂的做于事无补的努力…… 猫儿跑到自家已经面目全非的房屋前,看到父亲任犴半跪在地上,扶着爷爷的脑袋,耳朵紧贴在他的唇边。仿佛这个平素让他有些生厌的老汉,还有许多许多的话没有说完。 再看向躺在地上的奶奶,猫儿手脚发凉,一口热血上涌,晕了过去。 接二连三的打击,他再坚强的心也承受不住了…… ———— 太阳西斜,玄甲军已经赶来,逐渐控制了局面。 “把他们集中起来,包扎伤口。”被唤作潘头儿的队长潘强,指着幸存的人们吩咐道。 走到李老实身边时,潘强蹲下身子,抚摸了他带血的脸。“送他回家!”潘强站起身来,对身边的玄甲军道。 “这些房屋是否修整?”一名稚气未脱的玄甲军士兵跑过来问道。 “人手少,不修了。待会儿让他们自己动手。” 猫儿已经醒了,倔强的不肯哭出来。只是双眼默默流泪,泪水沿着嘴角,流向下巴,滴落在碎瓦上,如此苦涩。 任犴在屋后掘了一个硕大的土坑,将书千古和李银娥简单的合葬,然后领着猫儿磕头。 稚气的玄甲军远远瞧见任犴和猫儿,正要过来叫他们集合,却被队长拦了下来。 “由他们吧。”潘强叹了口气说道。 “可是这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我们就是规矩。当年他要是守这些规矩,我早成了积墨城外的烂泥。”潘强继续叹息,伸手拍了拍年轻袍泽的肩膀。 惊魂未定的村民聚成一团,潘强走到他们面前,示意众人看他的双眼。他的双眼闪烁起了紫芒,仿佛藏了一弯旋转的银河…… 村民们开始忙活起来,收整物事,清理废墟,重建家园,一切有条不紊。一切都没有改变,一切都早已改变…… 第十八章 再见,李家庄 夜色中,任犴用破碎的木料燃起了大火,然后把木床清理干净,拖到了火堆边。对他来说,这注定是一个难眠之夜。但猫儿还小,总得休息。 “不!不!不!”猫儿心里有一个声音大喊。他觉得大脑里有一片海,惊涛拍岸,发出轰隆隆的巨响:“报仇!报仇!报仇!” 可是仇人在哪里呢?是前面的黄光?还是后面的紫光?他们是谁?他这样的一个小小少年,该如何向这些飞天遁地的身影复仇?吐唾沫吗?用牙咬吗? “我要变强!变强!”猫儿觉得胸膛里有一团燃烧的烈火。 “逍遥,有些事情,我想告诉你!”任犴注视着猫儿,用凝重的声音说道。他第一次叫出了猫儿的学名。 “我叫逍遥!”猫儿想,“这是爷爷取的名字!” 木料哔哔啪啪的燃烧,火光映照着任逍遥稚气未脱的脸,给他的苍白染上了一层血色。 同在一个屋檐下,父子俩却好久不曾这么亲近,可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却让人如此悲哀。 “你的爷爷年轻的时候是武林侠士,江湖人称他为铁钩银划书千古。其实高明的是他的医术。他和珠落玉盘琴鸣凤、峰回路转棋难输、妙手丹青画如诗三人自称临渊四友。他们几个你应该都见过了。”任犴说道,任逍遥连忙点头,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三人的情形,想起了啼笑皆非的“糕食”,心里像刀绞一样难过。 “……后来他们侥幸活了下来,从此心灰意冷,四处游荡。然后在这里遇见你奶奶,安家定居……” “……你的出生,让他充满了希望。他这些年来之所以一直让你学习诗书艺礼,就是想要让你将来能够远离江湖纷争……” “可是,太难了。远离江湖是非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梦想,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躲到哪里去呢?你躲避不了江湖!而且比江湖更要强大的存在,还要来找你……”任犴继续说道。 “天上飞的是两个什么人?”任逍遥恨恨的问道。 “很强的人,”任犴沉默了一会,继续说道,“我们没有对抗的能力!” 任犴没有告诉任逍遥自己的故事,那些朝野倾轧,那些江湖恩怨,那些人间冷暖,在逍遥还不够强大之前,他决定不再诉说。 生活往往折磨着没有能力的人,在你力有不逮之时,知道得越多,难过就越多。除了徒增无谓的伤感之外,眼泪毫无用处。 父子二人相对无言。良久,任逍遥说道:“其实我一直都没敢说,吃了狗肉之后,我后来还是一样的梦见那些人给我上课……” 见父亲没有说什么,他又继续说道:“他们教了我很多东西,有许多关于生死,关于性命,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法则,但是我一样都用不着……而且也救不了任何人……” 他很难过…… 任逍遥选择性的将梦境告诉了父亲,他始终没有说启蒙者变身机甲的场面,也没有说起自己在梦境中受伤的细节。 “我以前也梦见过……”任犴听了儿子的述说,沉吟良久说道。 原来他年轻的时候,也连做了两次这样的梦,每做一次梦,都要大病一场。在吃了狗肉后,再也没有做过同样的梦了。于是他就认为是狗肉解除了这个梦魇。但从逍遥的情况来看,多半还是因为资质的原因。 “爸爸,那些飞在天上的人,我怎么才能变得跟他们一样?”任逍遥小心翼翼的问道。 “修行!只有修行!我们明天就去临渊城!那里有办法!”任犴道。 这世界放不下一方书桌吗?那就换一个方向!命运向来都只在自己手里,自己苟且偷生尚且不得,后辈又怎么可以重蹈覆辙? 从此就要相依为命了,父子二人就这样说着话过了大半夜。 夜已深,任逍遥在床上睡着了。这一夜他辗转反侧,做了无数个梦,一会儿梦见了一家人簇拥在他的身边,一会儿梦见了黄色紫色的二道长虹,一会儿梦见了巨大的怪兽藏在云端…… 任犴小心翼翼的守护着他,在火堆边一直坐到了天明…… 清晨,任逍遥醒来时,看到四面的断壁残垣猛的一愣,然后就悲上心头…… 包袱早已收好,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几本爷爷写上了名字的书和文房四宝,藏着银针的暗红色木盒,那颗蓝色半透明的晶石,父亲的锻锤,还有一些衣物和其他用品。 爷爷的书箱再也不是秘密,可任逍遥多希望现在的一切只是一个梦境,自己只是躲在爷爷的床上沉沉睡去,醒来时家人还在身旁…… “走!”带着任逍遥给爷爷奶奶磕完头,任犴领着他毅然的走出门去。 虽然一次又一次的偷跑出去,但真要离开的时候,任逍遥却觉得十分难舍。是的,拥有的时候不曾在意,失去后才懂得珍惜。 每一处都有他的气息,每一处都有少年时的痕迹,他一步一回头,依依不舍的往外走。 二牛红着眼睛,站在晒场边使劲的冲他挥手。任逍遥冲他点头,然后低下头去,害怕会要流下泪来,不敢看。 “猫儿哥哥!”知道任逍遥就要远行,小芸远远的站在路边。待他走到跟前,眼圈红红的扑到了他的面前,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衫。 “小芸乖,别哭成了小花脸。”任逍遥捧着她的脸,轻轻擦去她的泪。这些年来,他从来不曾认真的对待这个小尾巴,心里难过而又愧疚。 自家的断壁残垣渐渐远去了,修补了地下坑洞的李家祠堂渐渐远去了,灵溪河和灵溪桥也渐渐远去了。远去的,还有一去再不回来的旧时光,以及爷爷奶奶,还有慈爱的母亲。 “再见,再见,再见……”任逍遥在心里默念,冲着残破的家,冲着金黄的田野,冲着村子里幸存的人们…… 父子二人渐行渐远,李家庄在身后越来越模糊,直至回头再也望不见。从今以后,李家庄便只是故乡…… 故乡,就是再也回不去的家乡…… 第十九章 和气生财? 马车沿着驰道疾行,道路两边山峦起伏,景色怡人。任逍遥没有赏景的心情,低着头想心事。 该花的银钱还是要花的,如果只有一个人赶路,任犴肯定是选择骑马,但任逍遥肯定禁不起这种折腾。估计骑不了多远就会大腿红肿,甚至磨烂皮肉。所以父子二人在灵溪邑做了短暂的停留后,就在车马驿雇了一辆马车继续前行。 “我们去哪里?”见父亲也一直沉默,任逍遥问道。 “临渊城。”任犴应道,沉吟了一下,他又补充道,“我送你去那里学习,我在那里有朋友。” 马蹄声声,任犴靠着车厢,闭着眼睛假寐。任逍遥仔细的看他,发现父亲仿佛一夜间苍老了许多,黝黑的脸上添了几分憔悴。 红日西斜,马车驶入了两座山冈间的小道。突然一声锣响,路边树林里跳出一队人横在路上,大声叫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从此过,留下买路钱!” 中年车夫猛的一鞭甩在马背上,驭马吃痛,发力向前窜去。车夫反手拔出腰间的短刀,持在手中严阵以待。 车厢内的任逍遥不曾防备,差点撞向车厢后壁,被任犴一把拉住,让他靠边坐下。任犴向车外望了一眼,神色凝重,拿出锻锤紧紧的捏在手中。任逍遥在故事里无数次听到这种台词,明白是有人劫道,心跳得很是厉害。 见马车狂奔,拦道者并不躲闪。中间闪出一人,拉开长弓,箭如流星直取车夫。车夫伸刀便挡,不料来箭力沉,只是略改方向,深深的没进了车夫肩头。车夫痛得大叫一声,眼瞅着第二箭又到了眼前,顾不得多想,立马滚下车来,被一群喽啰抢上前围住,支吾了几合,便被勾翻在地,捆了一个结实。 第二枝羽箭啵的一声钉在了车厢上,射箭之人则背了长弓,兔起鹘落,几个纵跃就到马车前,双手挽住缰绳,生生的迫停了驭马。 马车急停,任逍遥又猛的往前一窜,撞进了父亲怀里。任犴伸手环住他,面向前方,严阵以待。 长弓挑起了车帘,一张蜡黃的脸出现在前面,任犴将锻锤平举到了胸前。黄脸汉子冲着任犴嘿嘿一笑,叫道:“家伙放下,跟我们上山!” 任犴看了看儿子,无可奈何地放下了锻锤。然后跳下马车,返转身来,把任逍遥也接了下去。 “放下放下!有孩子呢!”黄脸汉子扭头冲着举了刀剑围上来的喽啰说道。 几名喽啰推着任犴父子和车夫前行,黄脸汉子则背着他们的包袱,赶着马车走在前面,一行人逶迤着向山冈走去。 待众人消失在密林里,尾随着马车的两骑也迅速的跟了过去,制式长剑缚在马鞍上,剑柄上玄甲军的标志熠熠生辉。 任犴父子跟着喽啰穿过密林,过了一道石门,前方豁然开阔。场子正中立了一杆大旗,上书“盘龙岗”三个大字,再前方就是一座木头盖成的气势非凡的山寨,门楹上方挂了一幅横匾,书着“和气生财”四个大字。 黄脸汉子将任犴父子带入寨厅,任逍遥瞪大眼睛四面张望,只见大厅上方摆了一张大椅,上面铺一张熊皮。椅子上端坐着一位身材削瘦,书生模样的中年人。他的右眼上罩了一只黑眼罩,平添了几分凶悍之气。 “大哥,人货都已带来,还有马车一辆,由你处置。”黄脸汉子将包袱递到书生手边,大大咧咧的说道。 书生点头示意,伸手解开包袱,将木盒与晶石拿到独眼前面仔细看了看,朝着任犴问道:“哪里去?” “临渊城。”任犴答道。 “不错不错,居然还有下品晶石。”书生饶有兴趣的将木盒与晶体放了回去,然后又伸手取出书千古的文房四宝把玩。 “哪里来?”书生又问道。 “灵溪邑。”任犴沉着应答。 “哦?”书生沉吟了一下,说道,“银钱给你留六成,当作路费。”然后他又从包袱里抖出几本书来。 书生漫不经心的翻了翻书,突然像被火烫了一样,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大声问道:“书千古是你什么人?” 任犴愣了一愣,答道:“正是家翁。” 书生大步走到任犴面前,深深一揖道:“真是罪过,原来是恩公之子!”然后对着黄脸汉子吩咐道,“速去准备晚宴!今日来了贵客!” “在下陕荆,先前多有得罪!”书生请任犴父子就坐,然后又问道,“恩公身体安好?” “家翁昨日已逝……”任犴黯然答道,然后将来龙去脉叙说了一遍。 江湖人士多数并未修出灵力,与飞天遁地的修士自然无法较量,陕荆虽然血脉偾张,也只能扼腕叹息。 当夜厅内灯火通明,陕荆领一群人为任犴父子接风洗尘。 喽啰们备了书千古的牌位,陕荆率众跪拜了一番,然后将一碗酒洒在地上,算是奠了书千古二老。 陕荆倒也爽快,并不避讳自己的糗事。原来他少年行走江湖,自封“玉面书生”。不料江湖新秀南宫奋也自称“玉面书生”,传信要陕荆相让。但武林称号向来与笔名相仿,越是响亮取巧越是叫座,陕荆自然不肯相让,于是相约比武。 结果陕荆不敌,右眼被刺瞎,左眼受重伤,勉强逃至灵溪,本以为必死无疑,恰巧书千古游荡到此,为其所救。书千古不但为他疗伤保住了左眼,还赠他盘缠。书千古对他有活命之恩、赞助之义,陕荆自然铭刻在心。 此后又逢临渊王国大举打压江湖人士,陕荆就招揽了部分漏网之鱼,在盘龙岗落草为寇。黄脸汉子周兴和这帮喽啰基本都是当时的班底。 陕荆切道素来追求“和气生财”,只要对方顺从便绝不伤人性命。而且劫财只取五成,常常还留一半给对方。这几年临渊、紫宵边界纷争不断,官兵倒也没有腾出手来剿灭他。 江湖汉子素来豪爽,祭奠书千古之后就逼着任犴喝酒,全然不讲规矩。任犴也并非繁文缛节之辈,加之连日来情绪大起大落,也放开了喝起酒来。任逍遥从未见过父亲如此豪情,眼睁睁看他与陕荆、周兴二人喝得烂醉如泥,睡在大厅里不省人事…… 万籁俱寂,盘龙岗寨厅屋顶上腾起了两条黑影,如夜枭鬼魅般向山下飞去…… 第二十章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车夫箭伤在身,无法再为任犴赶车。于是次日清晨,陕荆坚持要亲自赶车护送任犴父子前往临渊城。任犴拗他不过,只得听他安排。 把山寨托付给了周兴之后,陕荆跳上马车,熟练的抖动缰绳,指挥驭马奔上驰道,向临渊城进发。 山寨的喽啰都熟知了他的故事,但任犴二人却知之甚少,是最好不过的听众。于是一路上陕荆口若悬河,大谈当年如何仗剑驰骋江湖的英雄往事。 任逍遥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撩起车帘,听得心驰神往,如痴如醉。任犴见过了多少大风大浪,对他的这些卖弄自然是古井无波,但总在恰到好处的时候予以回应。父子二人正好挠在了陕荆的痒处,让他越发觉得相见恨晚,干脆侧坐在车辕上,对着任逍遥滔滔不绝。 迎合与奉承永远是一门学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得意,如果你恰到好处的表达赞美,心领神会的奉以马屁,对方肯定会引你为知已。 马车进入高岘邑不久,身后一骑呼啸而至。骑着黑色骏马的少年郎身穿软甲,一头蓝发迎风飞舞。他纵马超越陕荆,还特意冲陕荆拱了拱手以示歉意。 不料陕荆正吹得天花乱坠,少年如一阵狂风,把花瓣搅得七零八落,完全打乱了他的思路。于是他怒气冲冲,坐正身形,啪的一鞭抽在马背上。先前他忙于与任犴父子深入交流,信马由缰胡乱奔走,驭马心里尚在感激新主人的宽容。哪里料想鞭打起来,比原来的主人更狠。 驭马痛得一个哆嗦,狠命向前猛窜。但它拉了沉重的车驾,又怎么是专业选手的对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手绝尘而去。 陕荆自知难以追赶,只得放下执念,重新编写大纲,换个角度组织语言,瞬间心情又大好起来——说起江湖往事,不要酒他都可以吹一年。 傍晚时分,马车进了高岘邑集市。陕荆大包大揽,挑了集上最好的悦来客栈,扔出二个银币叫门童系马。门童欢天喜地的去了,见他出手阔绰,里面的小二连忙迎上前来,将三人引进来落座。 不待小二开口,陕荆便嚷道:“捡好吃的只管摆上来,上好的酒先温上一坛!” 可惜山野小镇能力有限,客栈竭尽全力也只摆上了一盘鹿脯,一盘水煮黄牛肉,再上些鸡鸭鱼肉,拼凑了八个菜。原本以为要大出血的陕荆登时松了一口气,招呼任犴父子各坐一方,伸手抱起酒坛,将温得半热的陈年花雕倒了三碗,推到各自身前。 “来来来,趁热趁热!”两天相处,他已和任犴父子十分熟络。任犴端起酒碗,咕咚喝了一大口。任逍遥把鼻子凑到酒碗边闻了闻,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然后就伸手在嘴边猛扇,逗得陕荆哈哈大笑。 陕荆饮了一口酒,正要继续开吹,却瞅见窗边一个蓝发少年端着酒碗走了过来,正是先前纵马打断他思路的可恶小子。他放下筷子,就要发作。 少年却笑着说道:“这位大侠的骑术很是不错!”陕荆一愣,怒气先消了一半,按捺住了想要站起来打人的冲动。 “马也不错,只是拉得太重,跑不起来。”少年继续说道,大咧咧的坐到了任逍遥的身旁。陕荆没有表示,任犴却微笑了起来。“如果你也有我这样的马,我们二人只怕难分输赢。”少年朝陕荆笑了笑,说道。 陕荆登时就消了怒气,不禁叫道,“小兄弟好眼色!来来来,一起一起!”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洛羽说话做事拿捏颇为到位,三句话就让陕荆消去了满腹怒气,少年老成,真是可塑之材。 陕荆给少年的酒碗添满,赞叹道:“你这乌骓的确不错。” 少年笑道:“什么鸟骓!它叫黑炭!” 言毕,一个硕大的马头就从窗外伸了进来。少年笑道:“这就馋上我的酒了!”伸手另取了一只酒碗,倒上大半碗酒,端到窗边倒进了马嘴。 三位酒仙各据一方,一面胡吃海喝,一面大吹大擂。任逍遥插不上话,只得瞄准鹿脯埋头苦干。 少年名叫洛羽,十五岁,自皂石邑洛家村来,准备去临渊城参加临渊皇家学院的入学考试。少年生得标致,心思也很是乖巧,与任犴一唱一和,把陕荆哄得心花怒放。 见任逍遥被晾在一边,他又主动找任逍遥攀谈:“小兄弟,你也可以去考试的,很简单。” 任逍遥点了点头。 他朝任逍遥的酒碗望了望,说道:“你不喝我可喝了啊?” 任逍遥继续点头,少年也不嫌弃,立马将他面前的酒碗端到了自己面前。 “你今年多大?”洛羽继续问道。 “十四。”这个问题没有办法点头,任逍遥只得开口。 压抑型的闷葫芦一旦开了口,话也说不完。于是一来二去,二人也熟络起来。 直到饭罢归寝,二人才依依惜别,约定一起报考临渊皇家学院…… 天色放亮,洛羽已经离开。陕荆三人又重新上路,往临渊城进发。一路上依旧是陕荆主持话局,给任逍遥展示了一块崭新的天地。 沿途几处险地,也隐约有些鬼鬼祟祟的身影躲藏,估计是见到陕荆的独眼有几分凶狠,或是认出了职业兄弟,全都踌躇不前,陕荆也乐得清闲。 天黑渐晚,马车已驶出了高岘邑境内,踏上了临渊邑的土地。离临渊城还远,沿途也没有集镇,陕荆远远望见山边似有人家,连忙驱车前去,却是一处废弃道观。见天已黑定,三人不得不将此处当作安身之地,安顿车马,点起火堆,围坐在一起啃干粮。 “逍遥,你学不学武术?”陕荆问道。他口干得厉害,咕咚咕咚大口喝水。 任逍遥没有回答,看向父亲任犴。 “我教你,好不好?”陕荆继续说道。 “有没有逃命的法子?”见父亲不语,任逍遥沉吟了一下,小声问道。 陕荆闻言大喜:“这就对了,逃命最是要紧。如果小命没了,再高深的武功,也没有意义。” 他站起身来,走到门前的空地上,对任逍遥道:“来来来,我教你疾风步——学会之后,包管别人抓不住你!” 他移动脚步,就着火光演练了起来,初时较慢,后来越来越快,看得任逍遥眼花缭乱。但不管怎样,这些步子要比“竭忠诚而事君兮,反离群而赘肬”之类的头痛咒好记多了。任逍遥跟着演练了数次,也记得八九不离十。 陕荆更是欢喜,正要向前手把手教他。却见到任犴腾地站起身来,抽出了陕荆放在火堆旁的长剑,几步蹿到任逍遥面前,神色异常紧张的看着陕荆头顶,紧紧将任逍遥护在身后。 陕荆心里异样顿生,转头一望,只见一个巴斗大的赤色蛇头正伸在他的头顶,两只灯笼似的眼睛冷冷的望着他,嘴里喷吐黑气。 陕荆魂飞魄散,呆在当场,哪里还使得动疾风步。 任逍遥的绛宫里,蛇影开始动弹,却突不破壁垒,只是团团乱转。任逍遥只觉得心跳得厉害,两眼紧盯着大蛇一动不动。 赤蛇似有所感,望着任逍遥,舍了陕荆,渐渐后撤,似有退意。 这时异变突起,一道寒光有如匹练,劈在赤蛇身上,却是一个高瘦的中年道士,使一口寒铁剑飞斩过来,正是纯阳宗道人张一恒。 赤蛇吃痛,无心恋战,转头夺路而走,尾巴摆动之处,小树折断无数。 道人大喝一声:“畜生休走!”飞也似的追了过去。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道士气喘吁吁的跟在他身后,大叫道:“师兄等等我!” 张一恒一心只想换掉寒铁剑,降妖除魔万分积极,连蚊子腿上的肉都要剥下来凑数。见到大蛇,自然两眼放光,不肯放过。 一蛇二人远去,惊魂未定的陕荆挪到了火堆边坐下,再也没有了教徒弟的兴趣…… 第二十一章 总输他,覆雨翻云手 第三日晌午时分,终于望见了临渊城。 马车驶到西门外,陕荆喝住驭马,跳下马车,将任犴父子放了下来。 “前面就是临渊城了,二位慢行,门口有玄甲军,我就不过去了。今后有事,尽管来盘龙岗找我!”陕荆冲任犴拱手行礼。 多年来知音难觅,这一路走来亏得两个职业听众,任他畅所欲言,很是受用。尽管意犹未尽,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多谢陕兄一路护送,任某感激不尽!”任犴也冲着陕荆拱手回礼。陕荆跳上马车,再次向任犴拱手,然后拨转马头,呼啸一声,绝尘而去。 临渊城建在积墨河边,城墙用一水的青砖砌筑,城墙上每隔十步就站有一名玄甲军弓手,防卫甚是森严。 任犴将包袱背在背上,向城门走去,任逍遥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二人正要进城,守城的玄甲军伸手拦住,冷声道:“自愿缴纳赞助费!二十个银币!” 任犴剑眉一竖,身上突然涌起了三分上位者的气势,沉声道:“以前没这规矩!” 一名膀阔腰圆的玄甲军大刺刺的走上前来,怒视着任犴道:“现在有了!” 另一名清瘦的士兵则排开前者,冲任犴拱手道:“以前的确没这规矩,但这城防建设、道路建设处处都得用钱,我们收取的钱财,也是全额上缴国库,可谓取之于民,用于之民,并无不妥。再说,每人只需缴纳一次,不会重复收取,你大可放心。” 任犴进退两难,他身上只有五百枚银币,雇马车、购买补给物资就花了将近一百八十枚银币。虽然陕荆悄悄给他包袱里塞了二十枚金币,但进了临渊城,肯定还要大量开销。这自愿缴纳的赞助费,不缴恐怕是不行…… 这时城门洞里走出一人,仔细打量任犴,然后拱手道:“阁下可是出身行伍?” “曾是。”任犴答道,认出这名蓄了一脸大胡子的汉子是玄甲军什长。 “征戍何处?”什长问道。 “望仙邑,积墨城。” “放行!”什长道,门边的玄甲军迅速让开。任犴立马拉着任逍遥向城内走去。 见任犴父子走远,膀阔腰圆的玄甲军不解的问:“头儿,怎么放他走了?” “如果没猜错,他曾经是有故事的玄甲兄弟。”什长拍了拍属下的肩膀。 红日西斜,任逍遥站在一幢青瓦红墙的宅子前,肚子咕咕叫。他想起了前天的鹿脯和水煮牛肉,禁不住咽着口水,肚子叫得更大声了。唉,果然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父亲已经在走第三家了。他的气色很差,先前的两个“朋友”并没有收留他们的打算,给了一些吃食就把他们打发了。 猫儿百无聊赖,按照陕荆教导的疾风步法,原地走起圈子来。他越走越快,忘了饥饿,忘了时间。直到父亲再次阴沉着脸走了出来,他才急忙停下来。 父亲没有说话,任逍遥也没有问。父亲不是挟恩图报之人,但三次无功而返,却大大伤害了他的自尊。 都说要将别人对自己的好刻在石头上,要将自己对他人的恩情写在沙滩上。看样子,他们的山石早已风化,时间的浪涛也早该抚平自己的沙滩。昔日旧话,且当戏言,不必追。 要钱的地方还多,客栈是不能住的。任犴领着任逍遥,在城内穿行,找到了一间垮了半边的破屋,安顿下来。 今夜的月亮很圆,星环也亮。清冽的月光,不但洒向似锦繁华,也温柔的洒向这方小院。 二人就着清水,吃了一些干粮。任犴站起身来,走到月光中,对任逍遥说道:“我也教你一点东西。” 任逍遥赶紧站了起来,走到了父亲身边,月光抚摸着他稚气渐脱的脸。 “这是我师父教的,称之为翻云覆雨手,是暗器手法,正好可以配合你爷爷的银针使用。”任犴说道。 任逍遥想起了爷爷,想起了他教的词:“魑魅抟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吴宇神王真的把人间百态写活了。 接着又想起了母亲和奶奶,心里一痛。嗯,不能哭不能哭,男子汉大丈夫! 任犴神色严肃,一双手勾、打、扬、洒,配合腰、肘力量,演示诸多变化。他一板一眼的教导,任逍遥也一脸庄重的学习。二人全然不似正露宿街头的异乡客,更像是这片天地的新主人…… ———— 同一时刻,纯阳宗大殿内,巨大的金黄火焰熊熊燃烧。 匆匆进来的紫袍道人躬身行礼道:“弟子灵康子见过真人!” “一路辛苦,此行如何?” “禀真人,弟子捉拿金蛫未果,让它进了天机界孽魔谷走脱。” 化身为火焰的黄龙真人沉吟了良久说道:“此番追查,你是否伤及了无辜?” 灵康子道:“弟子不曾细看,临渊王国有一村庄受了些池鱼之殃。” “你啊,凡事还是要小心一些为好。” 灵康子道:“总要有些牺牲,弟子甘受责罚。” 黄龙真人叹息道:“种因得果,不能强求。责罚就免了,你下去吧!” ———— 次日,任犴父子兜兜转转,终于在城西租了一间小房,五个金币一年。房子窄得只能放下两张床,但好歹是有了一个安身之处。 放下包袱,将房间布置停当,二人又掩了房门,开始寻找铁匠铺子。在没有能力自主创业之前,总得先找份工作,以免坐吃山空。 城中很是热闹,摆摊的行商高声叫卖,酒馆外的小二低眉顺眼,斗鸡斗狗的人们则大声喝彩。喝醉了的中年男人沿着街坊跄踉,花坊外素来热情的姑娘也不禁掩住了口鼻。结伴而行的小媳妇在首饰店、丝绸店里挑挑选选,背后指点着街头的英俊男子窃窃私语。盯上了冰糖葫芦的娃娃坐在地上蹬腿哭闹,宠溺他的爷爷奶奶摸着口袋左右为难。 城中的“陈记铁器”生意兴隆,外间摆满了刀枪剑戟等武器样品,也有柴刀犁耙等农具,中间还夹杂了锅盆瓢桶等日用品,真可谓琳琅满目。 任犴父子被伙计引到里面的操作间,场面甚是火热。几座巨大的锻炉里,燃烧的石煤被鼓风机催得通红,烧红了的铁坯被赤膊大汉用铁夹夹了搁在铁砧上,另些大汉则挥舞锻锤,把铁坯击打得火花四溅,叮叮当当的响声不绝于耳,滚滚热浪火辣辣的直往口鼻里钻。 任犴按照老板的要求,熟练的将一块铁坯锤打成了镰刀模样,高分通过了面试,光荣的成为了实习铁匠,每天工资两个银币,明天开始工作。 晌午,与铁匠老板谈好用工事宜后,二人在路边吃了点东西,又急匆匆的往城南赶。现在是九月中,临渊皇家学院正在招收新生…… 第二十二章 临渊皇家学院(一) 临渊皇家学院位于积墨河畔,一水的红瓦灰墙,建筑多用青砖砌成。校门甚是气派,两边各蹲一具麒麟石雕,任逍遥不敢细看,似乎它们身上藏有恐怖的气息。 校门前两张条桌左右摆开,一男一女两名中年教师正有条不紊的工作,周边站了八名少年,却是高年级的学生在协助维持秩序。 男老师五短身材,着青色长衫,面白少须,卧蚕眉下的一双眼睛不怒自威,学生称他为白钧老师。 女老师一袭红裙,小巧玲珑,眉间藏了笑意,让人如沐春风,学生称他为文芳老师。 长桌前,想要参加入学测试的少男少女排了两列长队,周边围满了家长。人很多,但异常安静,只听得老师的声音。任逍遥排在尾端,见周边的少男少女高矮胖瘦,披巾被甲,形形色色的人物都有,却没有一个认得。 正瞅着,突然肩膀被人重重一拍,一个声音嚷道:“你怎么才来!”扭头一看,原来是一脸兴奋的洛羽。他昨天下午就通过了资格审查,办好了入住手续。二人才说得几句,洛羽就瞪大了眼睛,丢了一句“一会儿就来”,一溜烟的跟着另一列前面的女孩进了校园。 承诺“一会儿就来”的洛羽再也没有来,任逍遥随着队伍前移,距离老师越来越近。 “让开让开!”身后传来了喧哗。任逍遥回头一望,看到一辆豪华马车停在学院门前,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正从二列队伍中间挤了过来。他身后跟着一名身材修长的冷峻少年,两手背在身后,红褐色的头发,细长脸颊,面色极白,穿一套褐色皮甲,束甲带后面别着两把带鞘小弯刀。少年身后则跟着一名健仆,背着硕大无比的行李。 一行三人排开队伍来到校门前,将手中的凭条递给白钧老师检视后,径直走进了校门。 队伍里最初有人小声嘀咕,渐渐的附和声音越来越多,最后群情激昂:“为什么他不用测试就进去了?!” “聒噪!”白钧发出一声长啸,震得众人耳朵嗡嗡做响,登时鸦雀无声。 文芳老师则要温和许多,说道:“这是保送生,资质向来都是上乘,可以免试入学。如果你们拿了凭条来,也一样的放你进去……” “要么排队,要么滚!明白?”白钧吼道。见众人不再吱声,二人又开始了测试。 入学测试名为灵力契合,用以探查是否拥有灵根。测试者以灵力为引,鼓荡被试者丹田。如灵力引动丹田运转,则判定为有灵根,可以入校进行后续测试,否则将被淘汰。 轮到任逍遥,白钧指了指“十枚金币”的提示牌,不远处的任犴迅速上前,毫不犹豫的如数奉上。十个金币是一道门槛,避免有人借机免费测验,有效的减轻了二名老师的测试负担。 白钧点点头,示意任逍遥靠近,然后伸出中指,抵在任逍遥额头,注入一缕灵力,自灵台而入,经绛宫时却如泥牛入海,沓然不见。 白钧大奇,又注入一缕灵力,这回顺利游走至丹田,推动丹田缓缓运转。 白钧点头,正欲收回灵力,却不想任逍遥绛宫里的蛇影一动,仿佛一头猛兽,咬住了注入的灵气猛力一吸,登时白钧的灵力疾速向任逍遥流去。白钧吓了一跳,连忙撤回指头,狐疑的打量任逍遥。 任逍遥也吓得不清,连忙凝心聚气,绛宫里的蛇影立马老实下来。 见文芳不解,白钧道:“这孩子有些古怪……” 文芳示意任逍遥过去,指头抵在他的额头,驱动灵力小心翼翼沿他周身经脉探寻了一遍。见并无异样,便对白钧摇了摇头。白钧于是示意任逍遥入内。 任逍遥与父亲作别,跟着校内引路的学姐进了一间大厅,转由负责接待的少年仔细登记信息,准备进行力量、速度、五行亲和三项考校。 考校判定分为四类,分别是优、良、可、劣,三项考校只要有一项判为“可”就能入学,否则劝退。考校确定今后发展方向,可谓无比重要。任逍遥看到几个同龄人红着眼眶黯然离去,不禁心有戚戚。 “天呐!这人居然五行亲和满贯!”一阵喧哗打乱了任逍遥的思绪。他抬眼望去,见五行亲和考校法阵中站了一道雄伟身影,旁边的晶壁上橙、绿、蓝、红、黄五彩斑斓。“金、木、水、火、土五行全满!学子景守智五行亲和考校判为优!”考官无比激动。 任逍遥正在惊叹,旁边又传出一阵惊呼,却是保送来的冷峻少年,风一样的驰过了终点。“学子罗铮速度考校判为优!”考官大声叫道。 任逍遥目瞪口呆,看来这批同窗里还真是卧虎藏龙。 “任逍遥,力量考校!”有人在向他招手。 见终于轮到了自己,任逍遥快步走到了力量晶壁前方站定,深吸一口气,一拳击在了晶壁上。 神启开元,吴宇神王统一度量衡,私塾张夫子和书千古都曾教过:“权者,铢、两、斤、钧、石也,所以称物平施,知轻重也。”“度者,分、寸、尺、丈、引也,所以度长短也。” 力量考校就是用力击打晶壁,十钧以下晶壁白色者判为“劣”,十钧之上晶壁绿色者判为“可”,二十钧之上晶壁蓝色者判为“良”,四十钧之上晶壁紫色者判为“优”。任逍遥这一拳已是“良”等。 考官正要宣布,任逍遥突然想起自己几次打架,心跳得特别厉害的时候,力气也特别大,但这力量却不受他控制。难道需要什么特别的刺激才能发挥出来?心里才一转念,脑海中刹那就浮现出了黄紫二道遁光,浮现出了房倒屋塌的李家庄。他登时怒气翻涌,绛宫中的蛇影开始旋转,心脏狂跳起来。然后扭腰摆胯,转身一拳狠狠的捶在晶壁上…… 考官看到晶壁颜色由白转绿,再由绿变蓝,最后由蓝变紫,直到紫中透红才停了下来,不禁目瞪口呆。愣了半晌,才大声宣布道:“学子任逍遥力量考校判为优!” 任逍遥听见身边阵阵惊呼,心想原来自己也是妖孽之一,可他心里却是那么痛。他扶住晶壁,深呼吸,深呼吸…… 第二十三章 临渊皇家学院(二) 速度考校是三引之地的短距离疾跑,起点及终点各有一块纪录晶壁,根据间隔在终点晶壁上显示颜色。依旧是白色为“劣”,绿色为“可”,蓝色为“良”,紫色为“优”。 不过任逍遥实力略逊,即便是运用了疾风步法,也只得了一个“良”等。但他还是比较满足,毕竟自己是凡人一枚,哪有项项高人一头的道理?认识差距,强求不得。 洛羽神龙见首不见尾,突然又神采奕奕的出现在任逍遥的身边,对他的力量测试结果赞不绝口,虽然慢了半拍,但逍遥心中很是受用。才说了几句,洛羽又拉着任逍遥跑到五行亲和考校现场围观。 五行亲和考校需要站在一个小型法阵中,周边围了五块晶壁,分别对应金、木、水、火、土五行。阵法发动,可根据学子对五行的感知情况,依次亮起橙、绿、蓝、红、黄五种颜色,颜色越艳则亲和度越足。 此时法阵中立着一名黄衫少女,瓜子小脸,柳叶细眉,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娴静得如同临水荷花,煞是好看。旁边的晶壁上现出绿、银二色,颜色极艳。“木、水全满!学子柳芊五行亲和考校为优!”考官大声报道。 洛羽悄声道:“这姑娘你若不追求,我就追求了啊?”任逍遥摇摇头,又点点头。洛羽笑嘻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兄弟!” 轮到任逍遥进行五行亲和考校的时候,却出了一点状况。他站在小型法阵里,可法阵旁的五块晶壁上全是一抹灰色。考官莫名其妙,反复确认后不得不宣布他的五行亲和考校为“劣”。 这是测试了几天才出现的一件稀奇事,周围的学子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任逍遥虎着脸不吭声,洛羽心里偷笑,但面上还是不停安慰。 不过五行亲和的结果并没有什么影响,凭借力量考核优等、速度考校良等,任逍遥顺利成了临渊皇家学院的新生。 洛羽轻车熟路,领着任逍遥报到、分班、派寝。临渊皇家学院创办至今已有四百余年历史,王国官方的诸多高手,多是从这里培养。 学院学制三年,每年开办八个班,每班人数不等。洛羽和逍遥二人都分在了丙班,但寝舍却不相同,洛羽在二舍,任逍遥分在四舍。 洛羽领路,任逍遥抱着铺盖跟随,一径来到了四舍。 寝舍可住八人,也还比较宽敞。进门口放一排木架,正好分隔为八格。再往里,左右墙边各摆了两张木床,都是上下铺。里墙边开了一扇木窗,窗外花开正盛,芬芳扑鼻。 舍内已经住了四人。保送生罗铮仰躺在木窗左侧上铺出神,一个小个少年正在他的下铺忙碌。景守智占了木窗右侧上铺,正盘膝坐在床上闭目养神。紧挨着他的上铺放了行李,但主人不在。 任逍遥见挨着罗铮的上铺视野开阔,便将行李放在了上面。洛羽将杂物往他床上一丢,径直走了出去。任逍遥懒得管他,爬上去布置床铺。 不一会儿,洛羽将自己的行李铺盖卷成一团,搬了过来。然后掏出两枚金币,递给小个子少年,满脸笑容的说道:“兄弟叫啥名字?我俩换换?你去二舍可好?” 少年朝二人望了望,没接金币,二话不说,卷起铺盖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不悦的说道:“贺小斌!”洛羽连忙追了过去,嘻笑着道:“多谢兄弟,你这朋友我交定了!” 洛羽将铺盖卷扔在了任逍遥下铺,又挨挨擦擦到了罗铮床下,试探着问道:“兄弟,咱俩换换?” “滚!” “行,那就不换!”洛羽仍旧笑容满面。 正说着,门外走进来一个黑瘦少年,听到了这番对话,一边好奇的打量着洛羽与任逍遥,一边径直爬到与景守智相邻的上铺,开始折腾行李。 “兄弟们好,我叫洛羽。”洛羽站在黑瘦少年的床下,笑嘻嘻的仰望着他和景守智。 “尚剑平。”黑瘦少年连记忙微笑着回应。老僧入定的景守智睁开了眼,正瞧见洛羽看向自己,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呯呯呯”,有人敲了敲敞开的寝舍门,接着一个巨大的身影挤了进来,遮挡得室内的光线都显得一暗,一个嗡声嗡气的声音传来:“嗯,我是岳友胜。嗯,他叫唐云。”一个木讷的少年,从他的影子里走出来,冲大家拱了拱手,将背着的包袱放在了罗铮的下铺。 病怏怏的少年苏一鸣姗姗来迟,刚在尚剑平的下铺放下行李,学院内就撞响了大钟,原来是到了用膳时间。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走,吃饭去。”洛羽拖着任逍遥就往膳房跑。 皇家学院每年收费十枚金币,新生因为缴了入学测试费用,就不用再交。学生餐券每张一枚银币,每年学院免费配发一百张,不够部分由学生自己购买。餐具则由学院提供,饭后需要自行清洗。 因为刚开学的原因,膳房里的学生并不多,但仍旧排了一列长队。洛羽一眼就看见了先前在考校时表现优秀的柳芊,连忙拖着任逍遥赶过去,不料几个不长眼的男学生抢先站到了她的身后,等二人赶到,已经隔了好几个人。 洛羽正琢磨着要向前挪挪,却见一尊膀阔腰圆的厨娘从里面转了出来,一手扯住一个学生的耳朵,将两人直拖到了队伍最后面。然后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众人,怒气冲冲的大声说道:“都给我老老实实站队!” 洛羽登时就打消了插队的念想,转头没好气的对任逍遥说:“我欠你钱?”逍遥一愣:“没有啊?” “那你一天摆着个臭脸给谁看呢?” 任逍遥莫名其妙,感觉好心塞。 …… 吃过晚饭,二人绕着校场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寝舍。 罗铮背着手站在后窗边,看着外边的花丛出神。景守智、尚剑平、岳友胜、唐云四人不知去向。苏一鸣则铺开了被子,侧身朝里间躺着。 洛羽坐在自己床上,任逍遥正要爬到上铺去,门外走进来三个少年。领头的少年牛高马大,朝里面瞟了一眼,大声道:“每人十个银币,今后哥罩你们!” 罗铮和苏一鸣纹丝不动。洛羽打了个哈欠,斜躺在了床上。任逍遥收回了正要向上爬的腿,踱到洛羽身边,抱着双手,冷冷的盯着三人。 后边的二名少年见状,怒道:“飞熊哥的话都不听么?”二人大步上前,就要推搡罗铮与任逍遥。 任逍遥脚下疾风步一晃,与一名少年互换了位置,将他抵在床边。一枚银针突兀的出现在他手中,寒光闪闪的凸在少年的眼前。 苏一鸣则突然坐起,一把将靠近自己正准备去收拾罗铮的另一名少年按倒在床上,一枝漆黑的短箭闪电般顶在了他的额头。 与此同时,褐色的影子一闪,罗铮出现在飞熊哥的身前,左手揪住他的胸口,右手横握弯刀,抵在他的喉间,压出了一道血痕。 洛羽抚掌大笑道:“好极好极!”三名少年吓得不敢动弹。 罗铮冷哼一声:“滚!”然后一掌将飞熊打了个趔趄,直摔出门去。 任逍遥与苏一鸣也松开了手,惊魂未定的二名少年连滚带爬,扶起飞熊哥狼狈逃窜。 罗铮望了任逍遥和苏一鸣一眼,踱到窗边继续看花。 苏一鸣对任逍遥嘿嘿一笑,坐到了自己的床边。 不打不相识,更何况打的是外人。再加上有洛羽这个活宝,几人很快就熟络了起来…… 第二十四章 风一般的男子 开学第一天,谁都不敢怠慢。丙班教室里,三十二名学生全部到齐。大家挑选座位,与同伴攀谈,人声鼎沸。 任逍遥瞧了瞧,自己认识的除了四舍室友,还有跟洛羽换铺的贺小斌。柳芊则安静的坐在后面,正微笑着应付身边无话找话的洛羽——这家伙也是神人,尬聊许久居然也能坚持不退。 一名风一样的青年男子,突然出现在教室前面。他头戴红色礼帽,身着红色长袍,右手拄一根红色手杖,脚上蹬一双红色软鞋,宛如一片红云。满堂学生登时鸦雀无声。 青年走到讲台边,脱下礼帽,现出了亮锃锃的一颗光头。然后将手杖夹在腋下,左手按在胸口,右手划了一个弧线,优雅而又夸张的向大家弯腰行礼。 学生们登时兴奋的躁动起来。见他并不阻止,男生们便拍打桌椅,口哨声响成一片。女生们也趁乱欢呼,满眼都是小星星。 青年不以为忤,将右手放在耳边,做出倾听的样子。待大家再次安静,才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面孔,大声说道:“现在,你们永远不会忘记我了——大家好,我是沈奇焉,你们的教谕!” “规矩简单,成绩要佳,打架要赢。做到了,就算你捅破天,我也给你们兜着!”他右手一抬,掌心轰的冒出了灿烂的烈焰,教室里登时又是一片叫好。 任逍遥心想,这样的穿着打扮,也亏他想得出来。名叫奇焉,估计也有些古怪吧? 事实证明,任逍遥的猜想半点都没错。把大家拉到了校场之上,校场就成了他的主场。 “今后,由我教给大家心法与战术,由白钧教员训练大家的武技,由文芳教员训练大家的五行术法。”沈奇焉说道。 “修行是一场十分艰苦的旅程,没有近路可抄!在我的课堂上点到一次就送极品丹药?二次就送绝世神兵?三次就功法圆满?那是绝对没有的事情,你们就别做梦了!” 沈奇焉训完话,将最基础的引灵诀传授给了他们。虽然学生们都通过了灵力契合,开始了丹田运转,但这片大陆上灵力稀薄,不加以练习引导,常人无法持续修炼。 任逍遥盘膝坐下,按照沈奇焉教的诀窍,默默运转体内的灵力,推动丹田缓缓转动,灵力沿着浑身经脉运行,最后绛宫与百会也参与了进来。在他无法觉察的情况下,绛宫里的蛇影欢快的旋转,身影一点点的凝实。他觉得浑身的毛孔都极度的张开,感觉到了空气中微弱的灵力流转。 “不错不错!”任逍遥眼前,出现了奇焉老师的笑脸。 “修炼需要吸收灵气——当然,如果你家里有钱,也可以吞食丹药。家里有矿,还可以吸取晶石!” “修士共有九大境界,分别是筑基、通脉、凝气、结丹、化婴、显圣、大乘、混元、无极。结丹之后可驭器飞行,大乘之后可凌空虚渡。” “无极之上,传说还有更高的境界,但目前无人达此巅峰。” “你们都是筑基境。而我,是结丹修士!”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沈奇焉将手杖往空中一扔,纵身跳了上去,驾驭它华丽的飞行,迷弟迷妹们登时一片欢呼。 “你是筑基高阶——不错,再加把油!”他落下来,指着景守智说,眼神里充满鼓励。 “你是筑基初阶……”他指着洛羽说,迅速换成了一脸嫌弃——洛羽的脸都绿了。 “你是——”他指着任逍遥,凑近了仔细看了看,继续说道,“没错,你是筑基中阶。还行还行!” 点评了一番,他又腾空而起,浮在校场上空说道:“境界如何,敌人不会写在脸上。在你修为低微的时候,更是无法探得对方虚实。所以今天我们的第一课,就是一个察字!审时度势谓之察,了解对手,才能确保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他伸手在空中一拂,哗啦啦掉落了一地的武器。见众人一脸惊异,他得意的说道:“空间装备,将来你们也会有——各自挑趁手的武器!” 大伙儿依次上前,挑挑选选。 洛羽挑了一对铜锤,任逍遥则挑了一把钢剑,柳芊挑了一枝法杖…… 苏一鸣自背后取下了一张劲弩,罗铮则从后腰摸出了二把弯刀…… 见大家挑选停当,奇焉老师再次升到了空中,大声叫道:“察有明暗,明查需闻其声、观其形。今日我要诸位通过战斗察明对手实力与破绽。按现有队形,在身边挑好对手。都给我狠狠的打,通过战斗了解你的对手都有什么本事!能打残了那是你本领,给我留口气就成!” 大家面面相觑,迟疑着挑选了对手,相互对峙起来。 任逍遥挑了洛羽——他似乎早就想打他一顿了。 洛羽见任逍遥气势汹汹,有些心慌,连忙问道:“喂,真打啊?” 任逍遥没好气的说:“你觉得呢?”然后一抖手腕,刷的一剑朝洛羽砍去。洛羽连忙举起铜锤相迎,发出当的一声响,火星四迸,钢剑跳起老高。 “对,就是这样!——你们还愣着干啥呢?打呀!使劲打!”奇焉老师在半空中兜着圈子,兴奋的大叫。 洛羽咬牙切齿,举着一双铜锤追打任逍遥。逍遥则运起疾风步,满场游走,然后抽冷子就刺他一剑。追打了半晌,洛羽连任逍遥的汗毛都没有摸到,自己还累出了一身臭汗,气得哇哇大叫道:“不打了!不打了!” 奇焉老师飞了过来,奇道:“哟,热闹倒是挺热闹!就是没啥效果!你们假打呢?” 然后又飞上天空,高声叫道:“换人换人!谁要身上不带伤,中午不许吃饭!我是认真的!” 任逍遥总觉得哪里不对,这不是让我们察明对手的实力吗?可这让我们打生打死是咋回事啊? 这回贺小斌对上了洛羽。昨日洛羽让他换房,今日能够光明正大的打他一顿出气,何乐而不为呢? 任逍遥正待要选对手,一个身材玲珑的小姑娘来到了他的面前,笑着说:“我是南宫琪!我觉得你比较厉害,想挑战你试试——你可别留手哦!”她有一头乌黑的短发,穿一套红色的短装,手里拎一条蟒皮长鞭,应该是自带的武器。 还没等任逍遥开口,小姑娘就绷紧了小脸,甩动长鞭,发出一声脆响,在空中展开,恶狠狠朝他抽来。 任逍遥将钢剑交到左手,待鞭子来到面前,右手使出半生不熟的翻云覆雨手,险险的抓住了鞭梢。然后脚下一错,疾风步连动,欺近了南宫琪身边。正要伸手制住她,不料她左手手腕一翻,现出了一枚寒光闪闪的匕首,狠狠的向他手上划去。任逍遥虽有提防,仍被划出了一道浅痕,连忙后退。南宫琪得势不饶人,长鞭一抖,劈头一鞭打去…… 在奇焉老师的频繁调动下,任逍遥又先后和其他人打了数场,手上脸上都添了伤痕。不知不觉间,他的丹田运转得更快更稳,绛宫蛇影也逐渐凝实…… 洛羽很是狼狈,他在贺小斌头上砸了一个包,贺小斌也让他脸上挂了一道彩,二人半斤八两。后来又给傻大个岳友胜大开大合压着打,累得气喘如牛。 景守智和罗铮二人也不言语,激斗几十回合没能分出输赢。罗铮将景守智的衣服多处划破,在他身上添了几道血痕。景守智则免费给罗铮烫了头发,蒸了面皮。 柳芊等姑娘初时还有些优待,男同胞们怜香惜玉。到了后面男男女女都被虐得急了眼,谁也顾不得谁,个个都梨花带雨。对手也没讨到好去,法术剑招施展不开,抓挠功夫就大显身手,好几个男生,都被姑娘们抓成了花脸猫。 午餐已近,奇焉老师终于喊停。于是少男少女都做了滚地葫芦,躺了一地。 奇焉老师落到地上,神采依依。一边掏出药膏给受伤严重的同学擦拭,一边说道:“很好很好!都使了力气。如果今天揍人没揍爽,明天继续。如果今天被人打得惨,明天再打回来!” “一定记得察!你的对手滑不溜秋,你还拎着锤子跟着追?你傻啊?”洛羽听得满得黑线。 “你觉得人家就只有一条鞭子吗?她手里藏的利刃你察觉了吗?”任逍遥羞得无地自容。 “察只能审度大概,敌人驭剑飞行,肯定不是筑基,但未必就不是无极。察是一门学问,马虎不得,马虎了就有性命之忧!无极境偏要步行,右手厉害偏要常用左手,擅长冰霜偏要展示火焰,你能说他不守规矩?” 沈奇焉又看了看几个花脸猫,沉吟了一下,说道:“得让白钧教员给你们一点干货,这撒泼放刁的招数,对付同窗还行,对付敌人可不成!” 钟声大响,大家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往膳堂赶。心里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开学第一天就差点破了相,这特么是风一样的男子?简直是疯一样的男子好吧! 第二十五章 火烧盘龙岗 秋风飒飒,盘龙岗上落木萧萧。“玉面书生”陕荆和残存的一众小弟缩在寨厅内,瑟瑟发抖。 盘龙岗此刻门户大开,旗杆也被砍倒。寨厅门前,一身黑甲的玄甲军头儿潘强骑在马上,周边二十余名玄甲军士兵八字排开,皆平端强弩对准寨厅。潘强背后也是二十多名玄甲军,全都手持制式长剑严阵以待。再往外,则是十余名骑兵手持长矛严守寨门,周边横七竖八倒着一地无头尸体。 近来临渊、紫宵边境局势暂缓,朝廷终于决定腾出手来收拾这些迟迟不肯安居乐业的江湖好汉们了,陕荆之类啸聚山林的散兵游勇自然是必剿之列,哪怕盘龙岗秉承“和气生财”的理念也不行。 事实证明,这帮讲求妇人之仁的有道之盗,战斗力还真是不行。面对一群玄甲军修士,简直是没有一合之力。 才一碰面,众人就被这五十余名玄甲军两轮疾射、一轮冲阵碾压得溃不成军。二十来个不开眼想要反抗的喽啰,俱被玄甲军砍下头颅挂在腰间。 潘强跳下马背,拄着金环刀,站在厅前笑道:“陕寨主,听说你玉面书生武艺高强。我给你们两个选择,一个是跟这寨子一起化为灰烬,一个是让我称称斤两。你看如何?” 见里面不应声,潘强又保证道:“我不施术法,就用平常力气,凡是能在我手上走过一招的,我都留他一个全尸。如何?” 陕荆正待开口,身边一人突然起身,疾奔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嚷道:“官爷,不要放箭!我有要情禀报!我是被逼的!” 陕荆定睛一看,原来是当初任犴雇用的那名车夫。那日陕荆将任犴送到了临渊城,返回山寨后本想要放车夫回去,不料这厮在寨中呆了几日,混吃混喝食髓知味,见日子逍遥,便再三要求留下,最后得以入伙。 这车夫也有他自己的打算,上次他没长眼,被周兴一箭差点废了肩膀。现在眼见形势不利,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免得重蹈覆辙,给这帮王八蛋陪葬。 玄甲军将他扔到潘强脚下,他立刻伏地磕头,数落起盘龙岗的诸般罪恶来。临了又补充道:“官爷,我被他们捉到山寨时,车上还载有一老一小。奇怪的是那人上山后,还跟他们一起称兄道弟、吃肉喝酒。陕寨主……呸……陕贼还专程赶车送他们去了临渊城。那人相貌凶恶,不似良善之人,还请官爷小心!” 潘强大笑道:“甚好甚好!你先起来待着,我后面慢慢问你,你还极有用处!”车夫大喜,立马叩头谢恩,起身立在潘强旁边,冷眼睥睨厅中众人。 陕荆没奈何,只得强打精神,振奋英雄气概,拖着长剑走到厅前。冲潘强做了一揖道:“潘大人,得罪了!”然后使出平生本领,踩着疾风步杀将过来。 潘强微微一哂,丝毫不动。待陕荆冲到面前,只见刀光一闪,陕荆腹部登时衣衫尽破、血流如注。潘强再飞起一脚,陕荆贴地倒飞了丈余,在地上拖出了一条血线,伏在院中一动不动了。 黄脸汉子周兴见状,也热血上涌,拼死冲上前来厮杀,亦被潘强轻描淡写一刀撩倒。 余下众人,大多奋勇上前,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扑向潘强。奈何本事实在稀松平常,皆被潘强一一击飞,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面对绝对的实力,任何挣扎都是徒劳。 潘强收刀,见还有少数喽啰缩在厅中不肯出来,于是将手一挥,玄甲军弩手几轮齐射,箭如飞蝗,只听得厅中众人惨叫连连,全都射成了刺猬。 事毕,潘强一声令下,玄甲军便四处纵火,登时山寨浓烟滚滚…… 玄甲军退去,躺在地上的陕荆突然跳了起来,大声叫道:“痛死老子了!”他伸手一摸,脑袋还在,登时大喜过望。顾不得肚子上的伤痛,赶紧挨个儿去踢躺在地上的兄弟。不曾想还真被他踢醒了十来个,包括周兴。众人又捂住口鼻,在烟雾中将其他没有起来的兄弟仔细查看了一遍,俱是伤势过重神仙难医的,只得作罢。 盘龙岗已经烧得不成样子,“和气生财”的路子估计是走不成了,众人只得相互扶携来到山下,寻到溪边开始清理伤口。事急从权,保住性命后再议下一步的打算也不迟。 陕荆龇牙咧嘴,解开缠在腰上的破衣,才发现肚皮上的伤口虽长,但刚好深到流血,又没有割出肝肠。这时他就算是个傻子,也明白了潘强是在有意放水。但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究竟是哪路神仙受了香火保佑了他们?难道是劫财留一半的做法感动了强盗祖师爷? 众人稍作休息,聚在一起商量下一步的打算。最终决定还是一拍两散,各自回到老家去耕田。既然朝廷痛下决心对他们开刀,再打家劫舍舞刀弄棒只有死路一路。还是争取让这条捡来的老命能够颐养天年要紧…… 再说那名车夫,兴冲冲的跟着玄甲军走了一天,回到灵溪邑驻地时已经累得半死。正要休息,来了一名玄甲军,说是头儿有请,只得强打精神前往。 潘强大马金刀坐在上方,笑道:“一路辛苦,我还想请你帮我做件事!” 车夫忙道:“什么事?” 潘强招手示意他附耳前来。车夫狐疑的凑近,只听得潘强悄声道:“借你头颅一用!” 车夫如五雷轰顶,愣在当场。待回过神来,一柄长剑已透胸而过,两名玄甲军士兵站在他的身侧,高声呼道:“有刺客!”他眼中的世界迅速的暗了下去…… 人生的选择有时候真的很重要,不但要看你的选项,还要看出题之人。答案没有绝对的对错,关键还在于出题者如何判定。在不该坚持的时候坚持,和不该放弃的时候放弃,都是一种错误。在情况不明的时候,和盘托出自己都不知道对错的内容,那更是错上加错。这些道理,车夫下辈子一定会想得明明白白…… 第二十六章 冰心诀 傍晚时分,文渊阁里很是安静,西斜的阳光从木窗外投射进来,一片色彩斑斓。学子们翻动书籍,扬起的纤尘在阳光里飞舞。 任逍遥匆匆自外面走进来,四面张望,这是他入学以来第一次来到学院的藏书阁。平日课程安排很紧,他只有傍晚闲暇可以利用。他得见缝插针,才能努力学习新的知识。 书监是位老者,双眼往任逍遥一扫,神情微微一愣。然后笑吟吟的看着任逍遥,朗声说道:“新来的吧?先做个登记!” 老者坐在桌前,右边的裤腿空空荡荡,身旁的地上放着他的双拐。任逍遥走过去向老者问好,然后拿起羊毫,蘸了墨汁在他给出的名册上端端正正写上了自己的名字。老者从抽屉里摸出一块竹牌,在背面也写上了“任逍遥”三字,伸手递到了任逍遥的面前。 逍遥伸手去接竹牌,老者却没有松手,突兀的问道:“你是灵溪邑人氏?”任逍遥目光微瞟,见他的右手缺了拇指和食指,于是又连忙闪开目光。 “我是灵溪邑李家庄的。”任逍遥答道。老者松了手,竹牌被逍遥接过,揣进了怀里。 “长得真像啊……”望着任逍遥的背影,老者喃喃道。 …… 半月后,文渊阁。 任逍遥靠墙坐在老者身边,认真的翻看着手里的书卷。老者笑吟吟的看着他,说道:“你越来越像你的父亲了。” “很像么?”任逍遥问道。 “很像。”老者点头道。 老者是文渊阁书监,名叫余伟,曾是玄甲军的一员。通过两次试探,他就知道了任逍遥是任犴之子,从此对他关心有加。 “能说说他当年的事情么?”任逍遥突然就来了兴致。 余伟笑道:“六月冻死老绵羊,说来话好长。不过有些故事,得趁现在说出来,不然我们老了,将来就没人记得喽!” “我和你父亲在积墨城相识……”余伟半闭着眼睛,轻轻的说道,陷入了昔日的回忆。 “积墨城位于临渊王国和紫宵王朝南端,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坚城,也一直是两国争夺的焦点。双方打了几十年,城下枯骨无数,双方都元气大损。后来两国约定三年一战,谁赢了谁主政。我一直是驻守积墨城的老兵,百夫长当了二十年,眼看着统领职位出缺,就要得偿所愿时,你父亲从龙尾邑调来当了统领,我仍然还做百夫长,在他手下当差。” “我不甘心啊!原本这统领职位应该是我的!我愤愤不平,嫉妒他的年轻权重,于是总想要立些战功,证明自己比他强大。那一天,我带队出巡,深入敌境,遭到了紫宵王国飞羽营的伏击,一队二十骑折损了十三人,然后被对方四十余骑衔尾追杀……”余伟脸上现出了悲痛之情。 “眼看我们都要殒命荒野,你父亲带领另一哨人马前来救援,以战损八名玄甲军兄弟、自己受伤为代价,救了我等性命。紫宵王朝的飞羽营素来善射,但这次没有讨到好处,被你父亲施展手段,凭翻云覆雨手以暗器击杀了对方三十六骑,只有四骑走脱。可惜我二十名兄弟,只剩得我与潘强、周大军等七人。此一战,我丢了两根手指和一条腿……” “回城后,向来跟我不太对付的监军见我已成残疾,便扬言是我大意轻敌战斗不力,向上锋进言要杀我立威。又是你父亲从中斡旋,保住了我的性命。此战让你父亲声威大振,但从此以后,这个朝中有人的监军,也跟他生隙了。” “后来呢?”任逍遥问道。 “后来对阵紫宵王朝时,你父亲被敌将重伤废了修为,为了保住玄甲军兄弟性命率队撤退,结果被监军抓住机会,诬陷他做战不力。在朝中大员的压力下,他被免去统领职务,发配到灵溪邑监视江湖人士。” “你爷爷那时候叫铁钩银划,和其他几人自称什么琴棋书画四友——全是凡人,没有一个修出灵力。灵墟一役,江湖门派几乎全军覆灭,你爷爷侥幸脱逃,隐到了李家庄,自以为从此就与过去一刀两段,可朝廷不这么认为。” “玄甲军奉命驻守各地,顺带监视他们动向。不料你父亲监守自盗,居然与你母亲暗暗生了情愫,事情就变得微妙起来。若你父亲再次被朝廷处罚,只怕性命都要不保。当时灵溪邑由周大军的兄弟率队驻守,于是我们便联手演了一场戏,把你父亲骗回了白羊邑诈死,然后化名任犴开始了了新生……” 余伟讲完了这一切,任逍遥深受震撼,想不到自己的父亲居然还有这样一番经历。 “你的家人都还好吗?”余伟问道。 任逍遥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讲起了这些年的遭遇。讲到李家庄被毁时,眼圈都红了。 余伟见他情绪黯然,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声说道:“逝者不可追。想办法提升自己的实力吧,唯有足够强大,你才有保护家人的资本!” “谨受教。”任逍遥一直都记得自己的使命,连忙收拾起悲伤的情绪,神情一凛,正色说道。 余伟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修行是一场苦旅,除了先天资质,还有后天努力。我这里有本《冰心诀》,是打基础的东西,你拿去好好学吧。” 任逍遥打开包裹《冰心诀》的麻布,一本白色牛皮封面的线装书本,展现在了任逍遥面前。他小心翼翼的翻开,里面是薄薄的竹纸,每页都画着一张男子打座的图,标注了经脉,竖排着的文字则是功法说明。 任逍遥盯着经脉图细看,轻轻念着口诀:“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他丹田的灵气仿佛轰的一声开启了闸门,沿着周身经脉流转不息,感觉比引灵决何止百倍。他不禁喜出望外,深深的向余伟鞠了一躬道:“多谢前辈赠书!” 余伟微笑着看了看他的脸,感叹道:“昨日种因,今日结果。这是缘份啊!” 第二十七章 天时地利人和都是势 新学期开学已经一月,丙班的学生们大多都有了新的突破。 上午在校场上讲课的时候,沈奇焉老师很是欣喜,告诉他们景守智、罗铮二人已晋级通脉初阶,开始领跑。任逍遥到了筑基高阶,紧随其后。柳芊、南宫琪、苏一鸣、洛羽等人到了筑基中阶,全力追赶。尚剑平等人大多数还停留在筑基初阶,略有进步。 任逍遥能够明显感觉自己的气息变强了,但如何判定自己和他人的修行等阶,他和大家一样仍是一脸懵逼。沈奇焉说他们的修为还要再提高,将“察”字诀用到极致,才能够感知。 沈奇焉照例浮在空中,让学生们无比羡慕:“察是洞悉对手,分析优劣。洞察之后,还要断。在挑选战斗对手的时候,慎重者如洛羽,会挑选比自己弱的软蛋,激进者如南宫琪,会挑选更富挑战的强手。但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谁都不会蠢到跟我来打生打死,这就是断的结果。在今后的战斗中,你们一定要做好判断和决策,谋定而后动。判断失误,你们输掉的不仅仅是战斗,极有可能还有性命!” 他十分严肃的说道:“能打则打,不能打则遁。遁是躲避,敌强我弱应避其锋芒。吴宇神王在兵法中说走为上,指的就是这种情形。力有所不逮之时,要保存实力。水遁、火遁、土遁,就是利用五行掩盖行踪。”沈奇焉在半空中化身一道流光,隐没于林间,与草木无异。 “当你修为不足时,是借助它们隐藏行踪。当你的修为足够高深时,甚至可以和五行融为一体!”他又从林木中现身说道。 “战斗可以向天地万物借势。天时,地利,人和,皆是势。时机很重要,把握好了,才有时势造英雄。借好了势,万物皆可为武器。” …… 下午是白钧老师的战技课程,正如沈奇焉所说,他教的一直都是干货。 “战斗的目的是击败敌人,战技必须围绕这个目的。战斗不是跳大神,不是街头耍猴,不需要那么多的花里胡哨。一击必杀是战技的最终目的。”校场上,众人席地而坐,威严的白钧站在圈中间侃侃而谈。与新生报到时的霸道形象完全是判若两人。他也是能够驭器飞行的,但他始终和学生站在一起。 “招式要不要呢?得看具体情况。如果用于威慑,那就要!你不显山不露水,平淡一剑击杀敌人的头领,对面其他人可能要冲上来跟你拼命。但如果你绽放了百丈剑芒,一剑风雷涌动摧枯拉朽斩了他们的头领,他们十有八九会四散逃命!”白钧说罢,将手中长棍一抖,登时风雷声大作。再一挥舞,只见一片棍影,一道闪电在长棍上盘旋,气势非凡。 “这只是武技,如果融合术法神通,其威力与气势都不可同日而语。你们要先筑基础,再图融合。”白钧收势,沉声道。 “有同学会问,如果我实力不济,能不能用华丽的招式迷惑对手然后出奇制胜?”白钧略做停顿,环顾四周,严肃的说道,“面对弱者你不需要华丽,遇到强者你没有机会华丽!” 对战练习的时候,学生们不敢懈怠,全力使出了自己新学的招数。 任逍遥与罗铮的战斗毫无观赏价值。任逍遥术法方面毫无建树,但力量、速度和身体素质却得到了极大强化。他将白钧老师教的基础剑术使得无比娴熟,夹带风声的长剑虽然屡屡被罗铮的一对弯刀架住,但巨大的冲击力量仍然迫得罗铮连连后退。待罗铮趁机追击时,任逍遥却运起疾风步躲避,速度仅比正常发挥的罗铮慢了一丝。罗铮不得不融合术法技能,凭借无匹的速度追击任逍遥…… 洛羽和岳友胜谁也奈何不了谁。洛羽施展地岩刺,本可以从地上冒出一根岩笋突刺敌人,但岳友胜吨位巨大,几乎没有效果。岳友胜则挥舞一双拳头,虽然只是基础拳术的招数,但力大无比。不过洛羽采取守势,反震得岳友胜双手生痛…… 唯有柳芊和南宫琪二人嘻嘻哈哈,全程划水。一会儿是南宫琪举着鞭子追打柳芊,柳芊则使用木系的缠绕技能减缓她的追击速度,然后又回过头来给她丢一个水疗术。再过一会儿,又换了柳芊拿着法杖追着敲打南宫琪,南宫琪使出熔火甲,浑身裹上一层赤色护盾,任她乒乒乓乓乱敲…… …… 夜色已静,月华如水。几株木兰的在地上投下了斑驳的影子。 任逍遥站在寝舍前的小院子里,双手挥动,八枚寒光闪闪的银针依次翩然而出,准确的插在了二十步开外墙边的木板上。然后他脚下一拧,疾风步发动,身子如一道幽影,闪到了墙边。再单手一拂,将那些银针又抄在了手中。 自从父亲教他翻云覆雨手,他就将爷爷的银针派上了用场。一个月来,他每夜都睡得很晚,总是风雨无阻,将疾风步和翻云覆雨手演练几遍,倒也进步迅速,越发熟练。 沈奇焉说得没错,没有谁能随随便便成功,他不是吴宇神王,没有卓越资质,要想将来有所成,唯有现在勤学苦练。他始终相信,终有一天自己会揭晓那两道遁光的秘密。 “睡不着?”任逍遥见倚着柱子的修长少年纹丝不动,轻声问道。 一直藏在阴影里的少年慢慢的动了,从黑夜里走了出来,白皙的脸孔被月光染了淡淡的一层昏黄。 “的确睡不着,”罗铮轻声叹道,“这世上最可怕的是,比你优秀的对手,比你还努力!” “我从来没想要当你的对手。”任逍遥说道,一扬手,银针再次飞出。 “希望我们永远不会是对手……”罗铮说罢,转身再次隐入了黑夜。 回到寝舍,任逍遥爬到上铺,躺在床上,调整好了呼吸,开始运转冰心决。丹田灵气开始沿着周身经脉极速运转,室友们香甜的呼吸和吸噜声终于渐不可闻…… 随着灵力引动,绛宫中的小蛇也跟着一起旋转。不知不觉中,这个小萌物的爪子已经长出,额头上的肉球开始长大…… 黑暗里,对面打坐的景守智,神情复杂的向任逍遥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紧闭了双眼,继续自己的修炼…… 第二十八章 专治顽劣少年的小先生 十月深秋,临渊皇家学院的林荫道旁,公孙树的叶片渐黄,染出了一层浓浓的秋意。 任逍遥已入学一月,在餐劵用尽之前,再次回到租居找父亲拿了一些银钱。任犴已在陈记铁器实习期满,挣了近六十个银币。工钱终于也由每日两枚银币涨到了五枚。见到任逍遥,他自然是满心欢喜,叮嘱他要好好学习本领。任逍遥心中却闷闷不乐,总觉得自己是父亲的负担,心中想要自力更生的念头更盛了。 上午的术法课上,任逍遥盯着洛羽猛看,好几次都欲言又止。洛羽大为紧张,双手在头上脸上扒拉,却什么也没有扒拉下来。 “喂,是不是有人在我背上贴了啥?”洛羽小声问道,任逍遥摇了摇头。 正在前面授课的文芳老师眼尖,瞅见了二人窃窃私语,好奇的问道:“你们俩讨论什么呢?” 任逍遥:“……” “嗯……我们在讨论利用寒冰剑法压制炎爆术的可行性……”洛羽硬着头皮答道。 “哦?这倒有些新鲜,来来来,我讲累了,你来讲讲看。” 洛羽:“……” “逍遥,先前有什么事?”下课后,洛羽走到任逍遥面前问道。 先前课堂上,他一本正经的胡说,赢得了善意的笑声一片。文芳老师自然也知道他的德性,却没有责备他的打算。与性子暴烈的白钧和脾气古怪的沈奇焉相比,她明显要温和许多。 迟疑了片刻,任逍遥才低下头,说道:“你有没有赚钱的路子?” 洛羽登时就明白任逍遥遇到了难处,连忙安慰道:“我听说学校荣誉大厅里面,有任务可以接的。我们得空了就去看看。” 见任逍遥点头,他又小心翼翼的说道:“如果你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我可以接济你一点——放心,我不白给你,你挣了钱得还我。” 任逍遥再次点了点头。 临渊皇家学院鼓励发展个性,只要你某个学科或者某个方面突出就行,当然如果全面发展那是最好不过——所以学生的压力并不大,专心主攻自己喜欢而擅长的方面即可。抽点时间做做任务,也完全没有压力。 次日清晨,洛羽带着任逍遥来到了荣誉大厅。这是一栋位于学院东北角并不显眼的灰色房子,门前立着吴宇神王高大的石雕。 厅内空间却是不小,四壁都是壁画,有吴宇神王的事迹,也有历代学院院长的英姿,还有部分优秀学员的光辉形象。 厅中则摆了许多展柜,展示着多年来学院师生外出历练的缴获,也有部分捐赠展品。 临近门边,靠墙有一溜壁柜,上面摆放着各类任务说明和任务物品。再往里,则是一道小门,里面是一间库房,摆满了各类物资。 学员若是完成学院的任务,可以累计积分。积分能够用来换取银钱,也可以换取物品。 虽然是大清早,值守的老头却趴在桌上打瞌睡。一蓬油腻腻的胡子直拖到地上,任逍遥只觉得浑身不畅,一心想要帮他把胡子盘到桌面上。他头上胡乱戴了一顶破毡帽,从破口处钻出稀稀拉拉的白发,应该也是聪明秃顶的类型。 任逍遥轻声问道:“老人家?我们来领任务?”老头没有动静,呼噜打得嘴皮子直哆嗦,嘴边的胡须随之而动。 洛羽等了片刻,见他没有反应。就敲了敲桌子,大声嚷道:“领任务啦!领任务啦!大清早的睡什么觉!” 老头猛的惊醒,坐了起来。抬头一看是两个毛头小伙,登时不乐意了:“真没礼貌!没看到我在睡觉吗?” “老爷爷,一会儿就得上课了。我们挺急的!真的不好意思呐。”任逍遥挠着头,给老头道歉。洛羽心道,你上班时间睡觉还有理了不是? 老头吧唧着嘴,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伸手一抹,一堆卷轴出现在任逍遥面前,上面都是近期可以接受的任务。 洛羽则踱到了展品区,饶有兴趣的欣赏展品。在标注为临渊皇家学院院长击杀的巨大的烈焰暴熊标本前抬头仰望,啧啧惊叹道:“我的乖乖,这得多大力气才打得过!” 老头嘿嘿直乐:“嘴是欠了点,眼光倒还不错。” 任逍遥挨个儿打开卷轴,仔细挑选任务。清扫卫生每天五积分,积分一月一结,似乎是个费时耗力又特别丢份的事情,他脸浅估计干不来。猎杀大型猛兽报酬倒是丰厚,可他担心自己没命回来领取报酬。挑来挑去,挑中一个给学生辅导《诗经》的任务,每次十积分,二十四次后结算。 待老头从柜子里取出登记薄,将任务信息和任逍遥的名字记了上去,然后丢给任逍遥签字,就不再管二人,继续梦他的周公…… 又过了一日,任逍遥来到了学院外边的雇主家。雇主姓施名承武,妻子王氏。任逍遥即将面对的学生正坐在桌后歪着头打量来客。 他年龄约莫七岁,有一头向上竖得笔直的黄发,脸上倒是纯洁得人畜无害,但一双溜溜乱转的眼睛却出卖了他。他笑嘻嘻的说道:“原来是个小先生啊——我请你吃柚子!” 他的手从桌子下抬了上来,手中现出一颗柚子,劈面向任逍遥砸来。 王氏发出一声惊呼,施承武大怒道:“施展不得无礼!”但二人与任逍遥相距甚远,且都是凡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再一次向老师炫耀武力。 任逍遥纹丝不动,待柚子飞到了眼前,才施展翻云覆雨手,伸手一抄,任由它在手上滴溜溜直转。 施展正咧开嘴大笑,刹那间嘴就变了形,愣在当场。而施承武和王氏心里的石头却落了地。先前看到揭榜的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多少有些失望。但这一伸手间,他们的疑虑顿消,心中升起了浓浓的期待。 “关关就是水鸟的叫声……”任逍遥对施展说道。这些都是当年爷爷说过的话啊,他心里虽然酸楚,可一切总得向前看啊。 施展装模作样的听着,桌子底下的脚却猛地向任逍遥踢来。任逍遥仿佛未卜先知,用脚尖一点。施展腿上一麻,脚被逼回原位。任逍遥再一伸脚,把他的脚牢牢的钉在了地上。这可是一个专治顽劣少年的小先生啊! 施展涨红了脸,脚下又挣扎不脱,气急败坏的说道:“我不想学这些!你如果教我武术,我一定跟你学!” 任逍遥松开脚,放下书本,紧紧盯着施展看。施展先前还毫不服输的对瞪,后面终于偃旗息鼓,垂下头去。 “武术我可以教你,但你首先得学好《诗经》,如果你的表现足够好,我可以让你文武兼顾。” “不骗我?”知道了小先生的厉害,小屁孩很期待。 “不骗你。”任逍遥说道。 …… 第二十九章 护犊子的沈奇焉 “快点!呼哧……快点!呼哧……打起来了!!呼哧……”岳友胜气喘如牛,轰隆隆冲进寝舍,扶着任逍遥的床沿,大声嚷道。 盘坐在上铺的任逍遥以及仰躺在下铺的洛羽,全都被他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屁股离开了床垫。 “哪里打起来了?”大家都一脸懵,纷纷看向喘成一团的岳友胜。 “南宫琪……唐云……跟外面的人打起来了——”岳友胜一边往外跑,一边说道。 任逍遥和洛羽腾的跳下床,紧跟着往外赶。其他人见状,也纷纷一涌而出。还有几个前来串门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也纷纷跟上,加上半路入伙的柳芊,队伍一会儿就壮大到了十五人。南宫琪虽然是个小辣椒,但再辣也是集体的一份子,外人要来欺负可不成。 临渊河的河滩上,瘦小的唐云靠着一块大石头,跌坐在地上,额头上破了一个大洞,虽然撕了一块衣裳紧紧捂住,但仍有鲜血不停渗出。南宫琪站在唐云身边,满脸怒色,手里紧紧捏着一把小匕首,正小心的戒备。 二人对面,站着三名男子。当先一名青年手里把玩着南宫琪的蟒皮长鞭,似在等待着什么。他身材匀称,黑色长发披肩,容貌甚是端正。只是一双眼睛赤红,色欲之光犹如粥中鼠粪,生生的坏了一副好皮囊。青年左侧是瘦如竹竿的男子,生得獐头鼠目形容猥琐,把青年反衬得更加俊朗。青年右侧是一名体形健硕的汉子,正有些焦急的劝说着青年,青年只是不理。 看到岳友胜带人过来,青年面露喜色,指着他叫道:“你还真去叫人来了?也不枉我等你一场。很好,我就挨个儿再打你们一顿——也包括你。” 他身侧的健硕男子继续喋喋不休,青年厌恶的一挥手,低声吼道:“洪琅,你要是害怕就给我滚,否则就给我闭嘴!”洪琅退后一步,低垂双手,不再言语。 众人正要上前理论,青年已抢先发难,手中的蟒皮长鞭一抖,直奔站在前边的洛羽而去。洛羽见势不妙,立马一个侧滚闪了开去。站在他身后的尚剑平措手不及,被青年用长鞭一卷,不由自主的腾空而起。青年再一抡,尚剑平轰的一声掉在了唐云身侧,摔得晕了过去。 岳友胜见了,大叫一声直冲青年撞去。青年再次一抖长鞭,将岳友胜捆了个结实,提离了地面。但这货吨位实在太重,青年便猛力将长鞭一抽,岳友胜在空中急速旋转着落地,如同抽陀螺一般,在地上旋出了一个小坑,然后轰然倒地,一双鞋子扭得稀烂。 青年和瘦汉一齐放声大笑,洪琅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一枝黑色短箭破空而来,直取青年,原来是后面赶来的苏一鸣见事态不妙,站在河堤上射了一箭。青年随手一挥,将箭抓在手里,一甩手又回掷了过去,呼呼有声。苏一鸣几个纵跳,来到了洛羽身边,短箭深深的插进了河堤。 洛羽和任逍遥对视了一眼,明白对方实力远超自已。沈奇焉一再要求他们要没洞察、决断,的确半点没错。二人正要尝试调停,不料岳友胜站了起来,发一声大喊,昏头昏脑再次朝青年扑过去,其他人见状,也一齐蜂拥而上,想要上演狼群战术。 青年见状,将长鞭在空中抡得发出一声炸响,直冲众人抽来。任逍遥脚上踏出疾风步,手上施展翻云覆雨手,运转冰心诀,使出浑身力量,想要抓住长鞭。二个多月来,他以引灵诀和冰心决为基,每日勤练,即便不借用身上的神秘力量,他的修为也是今非昔比。 但鞭梢只在他手中做了短暂的停留,就挣脱开去。他的手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血痕,五指都几乎要断了,不禁心中大骇。连忙大叫道:“都回来!”但众人齐声喧哗,哪里听得清,仍旧一齐往上涌。 柳芊站在外围,施展缠绕术,细藤自地下冒出,想要束缚青年。 青年放下长鞭,双手捏决,开始释放什么术法。他身侧的洪琅却大步踏出,一言不发,周身膨胀了一圈,双拳猛地往地上一砸。只见以他为中心的土地如波浪一般向外翻滚。柳芊的细藤寸寸裂断,蜂拥而上的众人有如退潮一般,齐齐被击得飞了起来,掀到了圈外,葫芦般的滚了一地,sy(这居然是敏感词!)叫痛声不绝。 罗铮藏在人群中,本想趁乱动手,也被逼得倒纵了回来,和任逍遥、洛羽、苏一鸣、柳芊等人并肩站在了一起。 待众人定晴再看时,才发现青年身前现出了一堵惨绿的火墙,如果不是被洪琅推出,下场难以想象。一时众人骇然。 洛羽大声叫道:“公子,请停下!听我说——” 对面的青年冷笑着说道:“你算什么东西,叫停就停?”他的手上再次捏决,双眼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突然一道赤色长虹自临渊皇家学院直奔河滩而来,来人在半空中身形一闪,直奔青年而去。来的正是沈奇焉,今天他换了一套红色劲装,估计是仓促出来,居然没有系上大红披风,拉风效果大打折扣。 青年感受到了巨大的危机,立刻停手,全力向后倒纵。他身侧的猥琐瘦汉连忙捏碎了一枚信符呼救。洪琅则挺身而出,大喝一声,一拳夹了风雷之声,全力朝沈奇焉击来。 沈奇焉对洪琅的拳头视而不见,继续朝青年冲去。只听呯的一声响,洪琅的拳头击中了他,如同螳臂当车,手臂咔嚓一声折断,软绵绵的垂在了身侧。洪琅脸色苍白,一声不吭的退到了一旁。 毫无悬念,沈奇焉转瞬就到了青年身边,一手捏住了他的咽喉。青年喉头嚓嚓做响,面如死灰。 这时临渊城中掠来三道乌光,停在众人头顶上空,却是三位玄衣老者驭剑而来。其中一名皓首老者一扬手,一块玄铁令牌直冲沈奇焉砸来。声若洪钟大吕:“退下!不得对范公子无礼!” 沈奇焉头也不抬,冷笑道:“滚下来!”同时气势暴涨,抬手一拂,玄铁令牌倒飞出去,如一道迅雷,击在老者腿上,弹起后又先后击中其他两人。三人先前见沈奇焉不过是结丹境界,毫无防备,一时躲避不及,纷纷跌下地来。 沈奇焉直视着范公子的双眼,朗声说道:“敢打我的学生?让你也尝尝恃强凌弱的滋味!” 空中坠地的三名老者来不及救援,眼睁睁看着沈奇焉干脆利索的捏碎了范公子的肩胛骨,然后一指在他的额头开个大洞,像扔死狗一般扔给三位老者,面无表情的喝道:“给我滚!” 皓首老者接过已然昏迷的范公子,还想要说几句退场时该说的场面话,另一名老者低声说道:“快走,他远不止结丹境界……” 范公子一行狼狈远去。沈奇焉将学生拢到一起,询问起情况来。 原来是南宫琪在河边散心,遇见了范公子一行。见范公子一再胡言浪语搭讪,便忍不住动起手来,但她哪是对手。见她被困,附近的岳友胜、唐云二人也来援手,结果仍然不敌…… 沈奇焉沉吟了一下,严肃的说道:“今天是你们第一次对敌,你们没有洞察对手,也没有及时决断,更没有相机逃遁。勇气固然可佳,但实力着实不济!你们要懂三个道理,一是没有实力的愤怒毫无意义,二是实力不济时走为上策,三是永远不要告诉敌人你真正的实力!” 他驭剑飞到半空,说道:“我其实是化婴境!” 幸好三位显圣境的老者已经离开,否则定要气得吐血…… 第三十章 琉璃甲与冰魄剑 此后五个夜晚,临渊皇家学院上空都有驭器飞行的修士出现,但只要接近校园,东北角就有银光一闪,来犯之人全都仓皇而遁,无一例外。 第六天,学院门外贴出了大幅布告,临渊王范虎严令不得骚扰学院,违令者诛。持续数日的侵扰戛然而止,学院又恢复了宁静。 河滩一战,对丙班的学生触动极大。同学们深深体会了落后就要挨打的道理,学习训练更加刻苦。甚至难能可贵的从历来扮演恶人的奇焉老师身上,看出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因而在他的变态训练中也做到了安之若素、甘之如饴。 转眼又是冬至,学生们入学已经三月有余。经过努力修炼,任逍遥追上了景守智的步伐,柳芊、苏一鸣、罗铮、洛羽、南宫琪等人,也都有了各自的进步。 清晨,踩着一地寒霜,任逍遥沿着巷道向施家走去。他已经给施展教学二十三次,今天是最后的收官。经过任逍遥的耐心教导,顽劣的施展同学在熟习了锻体基础拳术的前提下,夹带着也对古典产生了兴趣,形势开始向好。 听到任逍遥说教学期满,不再教他,施展马上从书桌对面跑到任逍遥面前,万分不舍。 他仰着脸问道:“小先生,我如果将来也考进你的学校,是不是就可以继续学武术了?” 任逍遥想了想,故作老成的摸了摸他的头,说道:“那是当然。不过你可别忘了打好基础,要先做好准备呀。不然将来你拿到了高深莫测的武术秘籍,你却不认得上面的字,读不懂上面的话,那多遗憾呐!” “嗯!我会的!”施展用力的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任务的报酬施家委托时便己支付,任逍遥需要到回到荣誉大厅领取。但施展的变化,施承武夫妻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的,不给这位小先生送点什么,似乎不足以表达感激之意。 二人商量了一番,从里间取出一件软甲,交到了任逍遥手上。 “这是祖上留下的物品,唤为琉璃软甲。我们数代经商,它无用武之地。交给小先生,也算是物尽其用。” 任逍遥仔细看了看,原来是一件防护背心,用丝线串了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薄片,发出哑色的暗光。有几处明显的补痕,颜色新旧不一。 任逍遥推辞了一番,但施承武夫妻一再坚持,他不敢忤逆对方的一番好意,只得收下了软甲,穿在身上,与施展一家作别…… 中午时分,任逍遥回到了荣誉大厅。这回老头没有睡觉,正摆弄着桌边的盆栽。就是一个瓦盆装了泥土,中间插了几柄形同竹叶的植物,长得郁郁葱葱。前面几回来时任逍遥还不太在意,这回进来总觉得这几片“竹叶”剑气森森,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老汉连忙站起身来,挡住了任逍遥的视线。 “吴爷爷,我来交任务了。”任逍遥恭恭敬敬的说道。他中途过来接过好几次其他任务,加上他彬彬有礼,一来二去,老爷子就跟他混熟了。老头自称吴鸣,任逍遥就叫他吴爷爷。 吴鸣眼睛连声说好,眼睛瞟向任逍遥身上的软甲,笑道:“这是施家送的?倒也大方。” 任逍遥点了点头。 “虽然不是什么稀罕宝贝,但也算得是件好东西,防防身还是可以的。”吴鸣一面给任逍遥结算任务积分,一面跟他唠叨。 任逍遥辅导学生应得任务积分二百四十点,加上前面陆陆续续完成其他任务积攒的八十点,他的任务积分已经累积到了三百二拾点。 “换不换点什么?”吴鸣问道。 任逍遥想了想,觉得没有什么可换,就摇了摇头道:“先存着吧。” 聊了几句,任逍遥正要出去,吴鸣突然叫住了他:“有一个调查任务应该合适你,要不要接了试试?” “什么任务?”任逍遥停下了脚步。 “做民情调查,抽查二十个农户,记录他们的反馈,报酬是二百积分。”吴鸣想了想,接着说道,“调查结果会作为邑守大人的考评依据。你很细心,可以利用假期,一面历练,一面调查。” 临渊学院每年九月开学,次年腊月放假。再至次年三月上学,至七月再放假。中间的时间,学生用来历练最好不过。 “好的,我接了。”任逍遥点了点头。 吴鸣登记好了信息,将写了调查问题的卷轴给了任逍遥,说道:“你抽时间去高岘邑调查吧,记得做好记录。” 下午尚无任务,任逍遥便到“陈记铁器”看望父亲。一进到里间,热浪便扑鼻而来。光着膀子露出了一身腱子肉的陈老板看到了任逍遥,便大声喊道:“任犴,你儿子来了!” 任犴正轮圆了锤子锻打钢胚,回头望了一眼,仍旧不紧不慢的将手中的活计忙完,才放下锻锤走了过来。 “放假了?”任犴一面擦手,一面上下打量着任逍遥。 “还没呢,今天得空,我过来看看。”任逍遥抬头看着父亲,微笑着说,然后又补了一句,“再过些天,我就要出门历练去了。” “哦?近段都学了什么?”任犴一边问,一边返身走到墙边的兵器架边,抽出了藏在其中的一柄长剑。 “我给你造了一把剑。”任犴一面说,一面寻出了剑鞘,然后倒转剑柄,一起递给了任逍遥。他这段时间积积攒攒,燕子衔泥一般收集精钢,然后发挥了自己的十二分水平,才锻造了这把剑。 任逍遥正愁没有趁手的武器,父亲此举无异于雪中送炭。他兴奋的接过长剑,左右挥舞,呼呼有声。然后还剑入鞘,一把背在背后。但试了几次,无论是拔剑还是还鞘都太过困难,略有不谨就有伤及自己脊背,于是赶紧将剑取下,斜挎在了腰间。 “它有没有名字?”任逍遥问道。 “你可以给它取个名字。” 任逍遥又“铮”的一声从腰间抽出长剑,登时一股寒气扑面袭来,与熔炉中的热浪交织在一起,冰火两重天。任逍遥略作思考,说道:“就叫它冰魄吧!” 第三十一章 民情调查 学院终于放假,距离农历新年还有些时日,任逍遥决定出去历练一番,顺道完成调查任务。 清晨,任逍遥与父亲作别,拉上洛羽,悠哉游哉的往高岘邑赶。 洛羽有他的“黑炭”,不愿步行,自然也不会与任逍遥共乘一骑,就给他在车马驿租了一匹棕色大马。 马很高大,洛羽一心想要看任逍遥的笑话。不料任逍遥却将骑牛的经验照搬过来,殷勤地给马儿挠痒,表达了足够的善意后,才小心翼翼的爬上马背,驭着它前行。行不了多远,就找回了当年骑在牛背叱咤风云的感觉,跟上了洛羽的步伐。 高岘邑在临渊城西北面,晌午时分就进了境内。 在集镇上胡乱的吃了点东西,二人就信马由缰去城外寻找居民。 走不过三里,见路边田中有一名中年农人正担了一担水,拿着水瓢浇苗。二人翻身下马,前去询问。 任逍遥站在田埂上叫道:“这位大叔,我能问你点事儿吗?” 农人抬起头来一看,满脸堆笑,忙忙的说道:“那是当然。”然后匆匆在桶里洗了手,跑了过来,摘下头上的草帽,垂着手,略微弯着腰,笑呵呵的站到了二人面前。 “你好!我是临渊城的学生,我们要做一项民意调查,麻烦你配合一下,好不好?”任逍遥从怀里掏出卷轴,准备逐项提问。洛羽则做好了记录信息的准备。 “好呢!”农人仍然笑呵呵的,腰又略微的弯了一点。 “你是哪个庄子的人?”任逍遥问道。 “崔庄咧。” “你们这里有没有盗窃抢劫啊?” “没有咧!” 任逍遥忘了词儿,低头朝手上的卷轴望了望,继续问道:“你觉得崔庄的里正干得好不好?” “啊?挺好!挺好!” “你觉得高岘邑的邑守干得好不好?” “啊?挺好!挺好!” 洛羽在一旁奇怪的问道:“你们邑守是谁啊?你居然认识他?” 农人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陪着笑脸说道:“我年纪大了,忘了。嗯,忘了!” “这里的长官有没有贪腐的情况啊?”任逍遥继续问道。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 “最后问你一下,里正有没有要求你们只讲好话啊?” “绝对没有!” “好的,谢谢你!”任逍遥收起了问卷。 农人如释重负,给二人鞠了一躬,偷偷擦了一把汗,戴上帽子逃也似的回到了田里,继续他的浇苗大业。 二人继续向前骑行,洛羽说道:“我感觉这人回答得太过于流畅,在答问方面很是专业啊。” 任逍遥也疑惑,应道:“我也觉得呢……” 走不了多远,二人看到前面一间木屋正冒炊烟,于是将马拴在树上,走了过去。 快要走到屋边时,冷不丁旁边窜出一条黑狗,一声不吭的朝洛羽的小腿咬来。洛羽吓了一跳,连忙将手中的剑鞘一伸,挡在了前面。黑狗一口咬住剑鞘,死也不放,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声,拼命往后争夺。 见到洛羽的窘状,任逍遥猛的往地上一蹲,做出了捡石头的姿态。黑狗立刻松口,窜到一边,望着任逍遥低吼。洛羽的社会经验远超任逍遥,但应对乡下的这些突发情况却远不如他有经验。 听到动静,一名系着围裙的胖大婶拎着锅铲跑了出来,一面作势驱赶黑狗,一面大声说道:“我这狗不咬人的。” 见有人在家,任逍遥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拿出问卷说道:“你好!我是临渊城的学生,问你几个问题好不好?” “好啊好啊。”胖大婶见两个少年生得标致,赶紧将锅铲放到了门前的柴堆上,将一双油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又伸到头上把头发认真的拢了一遍。 …… “盗窃抢劫?我们这里耗子来了都得哭着走咧,哪里有什么值得抢的?”胖大婶十分不屑的说道。 …… “里正好不好?你们自己看看,我家这个晒场啊,我让他们帮忙碾一碾,你看碾了没有啊?我这屋顶上破了一个洞,我不管,他们也没有管!还有啊……”胖大婶十分激动,唾沫横飞地讲了半个时辰。 …… “贪腐?有的有的!”胖大婶更激动了。 他左右瞧了瞧,把嘴巴凑到任逍遥的耳边小声说:“我听人家说,今年邑里给了一千多个金币,全让他们给贪走了!” 洛羽在旁边忍不住说道:“这可是奇怪事啊。一个小小的高岘邑能给一个小庄子一千个金币?” “那也差不了多少,反正都是他们拿了!”胖大婶涨红了脸,争辩道。 她突然抽了抽鼻子,大叫道:“唉啊,菜烧糊了!你们等会,我还有事情要讲咧!” 胖大婶拿起锅铲急匆匆的赶进了厨房,洛羽连忙拉着任逍遥道:“走走走!别问了!” 二人慌忙转身,解缰上马便走。才走几步,身后远远的传来了胖大婶的喊声:“你们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呐!唉哟~” 此后二人先后访了邱家寨的几户,回答倒也中规中矩。 次日,又到赵家山、蓝田各走了几户,情况稍好。美中不足的是赵家山的老汉抖抖索索,摸出了一张草纸照本宣科。蓝田的青年女子坚决不肯配合。一天下来,有效的答案不多。 第三日,二人隐约觉得身后跟了一伙不明身份的人,便急匆匆的访了几户凑足二十之数,准备撤回高岘邑集镇。不料却被那伙人拦在了路上。 当先一人跳下马来,冲着任逍遥拱手行礼:“两位上差,我家主人有请!”二人见来人众多,估量着打不过,再加上似乎没有恶意,也只得听任他们领路。 一行人骑马疾驰,径直进了高岘邑的一处隐蔽庄子。众人下马,任逍遥与洛羽被引着一路进去,沿途小桥流水,各种景观小品十分精致,进到里边的大厅,中间摆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厅内迎出一名中年男子,一头红褐色的头发怒张,脸颊细长,双目炯炯有神。见到洛羽二人,严肃的脸上堆出了笑容,冲着二人拱手道:“两位上差一路辛苦,罗某备了一桌便饭,感谢二位赏脸。” 这脸不赏是不行的,二人只得入座。中年男子自我介绍,原来是高岘邑邑守罗守成。洛羽和任逍遥对望了一眼,立刻就明白了原委,心中暗暗吃惊。 “二位上差年龄不大,敢问来自哪方?”罗守成一面殷勤的向二人敬酒,一面问道。 洛羽望了任逍遥一眼,笑着答道:“我们来自临渊皇家学院。” 同时二人端起酒杯做了做样子。任逍遥不擅饮酒,小小的舔了一口,只觉得满口辛辣,辣过之后,却又隐隐有些甘甜。洛羽本是饮酒之人,但情况不明,怎么敢放开酒量海喝?只得小饮了一口,喉咙里登时就伸出手来,心里忍得十分辛苦。 罗守成听到洛羽之言,脸上顿时露出欣喜之色,急忙问道:“小儿罗铮也在临渊皇家学院求学,敢问二位上差是否认得?” 洛羽哈哈大笑,拉着任逍遥站起身来,一齐冲罗守成拱手行礼:“原来是伯父!我们与罗铮同在一班,还同住一舍!” 第三十二章 石洞中的秘密 同席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罗守成脸上露出喜色,点头笑道:“很好很好,两位贤侄请慢用。” 窗户纸一旦捅破,后面的话就好说多了。洛羽道:“实不相瞒,我这马也喜欢饮酒……” 罗守成闻言一面称奇,一面派人给黑炭送了满满一碗酒过去。 罗守成自然也就问起了民情调查的情况,二人都说挺好。 罗守成沉吟了一下,说道:“实不相瞒,这事二位看来轻描淡写,我们却如芒在背。这个结果上呈,轻则影响我等例钱奉?,重则影响我等乌纱。我这高岘邑有两万余人,若是人人都问,我倒是大可放心。可抽查二十户就决定我等命运,我心里还是不太安稳呐~” 两位少年郎听得发愣,觉得不可思议。任逍遥更是心中一紧,一面庆幸听了洛羽的话没有将胖大婶的满腹牢骚记上去,一面又担心其他几人的话语影响调查结果。可他又无可奈何,想不出任何办法。 罗守成见二人斩钉截铁,拍着胸脯保证没有问题,勉强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了回去。然后便和众人放开了劝二人喝酒。洛羽倒是没心没肺的满饮了二大杯,任逍遥心事重重却不敢表露,只是一味应付,浅尝辄止。 酒足饭饱,二人拒绝了罗守成的挽留,骑马往东,直奔落日山脉方向驰去…… 二人一路风餐露宿,骑行了两日,路边的山脉才渐渐高大起来,依稀进入了落日山脉。 天色向晚,二人一面前行,一面物色晚上宿营之处。突然看到前方慌慌张张的飞过一群蝙蝠,寻迹一望,原来山脚下有一个石洞。二人登时大喜,策马过去探看。 石洞不大,洞顶离地约有二丈,顶上吊着不少钟乳石,地上也有不少石笋。里面幽深,越往里越暗,阴气逼人。 洛羽胆大,点亮了火折子,引着任逍遥前行,一面走一面四处张望。 “咦,这是什么东西?”任逍遥惊奇的叫道,手脚并用爬上了一面石壁,站在了一株半尺来高的小树面前。他的视力一向绝佳,小树的茎杆都与石头一般颜色,若不是枝条上生了几片肉乎乎的绿叶、枝头开着几朵米粒大小的黄花,还真容易将它和石头混为一团。 洛羽举着火折子也爬了上来,仔细瞧了瞧,却摇了摇头,表明并不认识。 任逍遥冥思苦想,突然记起文渊阁中某本典藏中提及的石芝,与之十分接近。仔细再瞧,越看越像。于是一把将它带土挖了出来,用一块破布小心包裹,收进了百宝袋中。 又前进了二十来丈,洛羽只觉得身上越来越冷。任逍遥却觉得心口突突直跳,浑身血脉偾张,有些莫名其妙。 二人无法瞧见的是任逍遥绛宫内的蛇影正团团乱转,洞中隐着的几只透明鬼影,缓缓的挨着墙边越过了二人,迅速的飘向洞外,四散而去,惊得两匹马长嘶不止。 二人慌忙跑出洞来,见天上已经升起了一轮圆月,天边的星环无比明亮,仔细看了一遍,周边并无异样。于是就近捡拾了一些枯枝,堆在洞口生起火来。 二人坐在火堆边,吃了一些干粮,任逍遥便盘起双膝,开始运转冰心决。眼看心绪渐宁,耳边却隐约听到洞里传出了人声。 他睁开双眼,看到洛羽正在调查记录上涂涂改改,只好视而不见, 任逍遥伸手拉了拉洛羽,轻声问道:“你听到了什么吗?” 洛羽侧耳细听了半晌,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儿,任逍遥又听出了动静。于是一把拉起洛羽道:“真有声音!” “走,看看去。”洛羽一手抽出长剑,一手举着点燃的火把,往里走去。任逍遥也拿起冰魄剑,跟在他的身后。 弯弯曲曲走到了石洞尽头,前方出现了一堆乱石,似乎从里面堵住了山洞。 二人伏在乱石间细听,隐约是一群人在里面说话,大人小孩都有,登时松了一口气。 洛羽道:“我们把它掘开?” 任逍遥迟疑道:“不太好吧?” 洛羽哪管这些,手抠剑刨,一点一点的瓦解乱石基脚。任逍遥也只得上前帮忙。 好在冰魄剑十分锋利,一会儿工夫,乱石底下已被挖得悬空。任逍遥运起力量,狠狠一脚朝乱石蹬去。只听到轰的一声巨响,堵住山洞的乱石堆垮了进来,现出隐藏的一处洞天。 二人提着长剑走了进去,发现里面十分宽敞。一块平地方圆约有一百来丈,中间搭了十来栋木屋,周围种了各种菜蔬庄稼,养了不少畜禽,已然形成了一个自给自足的小小村庄。 平地中央正燃着篝火,男女老幼三十余人围坐在四面,正惊恐的看着任逍遥二人。 眼看着任逍遥提着长剑走了过来,人群中站起一名高大汉子,径直来到二人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颤声说道:“二位大人,我等并非偷懒,只是晶石矿脉枯竭,再也没了产出,我们变不出来。大人若要怪罪,杀我一人就好,还请放过他们!” 汉子言罢,不停磕头。其他男女老幼也齐齐跪下,跟着磕头。 任逍遥二人连忙制止众人,走到火边坐下,询问起情况来。 众人见二人态度随和,不似做假,也都大着胆子站起身来,围在火边坐定,给二人讲解起来。 高大汉子名为郝先庆,是这群人的主心骨。他告知任逍遥,众人都是临渊城开采晶石矿的劳工,十多年前来到落日山脉。监工很是苛刻,要求每年的晶石开采量上涨一成,生活开支又总是克扣。众人节衣缩食,过得十分艰苦。想要逃跑,却有玄甲军士兵把守,根本没有机会。而且监工大搞诛连政策,一人逃跑,所有人连坐受罚。 不料晶石矿脉枯竭,产出越来越少,监工只说是众人偷懒,责令继续深挖,见仍无效果,就将多名工人抓住鞭打。 众人苦不堪言,忍无可忍,趁某夜紫宵王朝士兵袭营、玄甲军应敌之机,趁乱逃出了三十余人,沿石洞钻进这片天地躲了起来。他们采矿时发现的这片天地很是隐蔽,由里向外一堵,真是神鬼不知。临渊城派出的玄甲军搜了多次都没能找到众人,只好作罢。 洛羽二人抬头一望,果然周围的峭壁如刀削一般,向上渐渐合拢,仰面看去只见一线天。加之山顶林木茂盛,就算是可以飞行的修士,不凑近细看还真发现不了里面的玄机…… 第三十三章 敌强我弱,走为上策 当晚,二人便在洞内住下。 清晨,任逍遥在鸟鸣中醒来,见洛羽仍在酣睡,就信步四处走走看看。郝先庆等人已在忙碌,见到任逍遥,连忙起身见礼。 任逍遥指着崖边整齐堆放的一堆石煤问道:“你们从哪里采来的?” 郝先庆躬身答道:“任大侠,这是我们从峭壁下的洞里采来的。” 任逍遥拿脚踢了踢摆在煤堆边的一块红褐色晶体,依稀像是自己小时候在金蛋岭矿洞里捡到过的那种矿石,于是开口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郝先庆脸上现出惭愧之色,讪讪的答道:“前些日子采石煤时,挖出了这块疙瘩。我等向来只采晶石,对这东西知之甚少。也曾进炉炼过,但寻常温度奈何它不得。” 这时洛羽打着哈欠走了过来,蹲到晶体边打量了一番,面露喜色。问道:“这东西哪里挖的?带我们去看看?” 郝先庆连忙带路,将二人引进了峭壁下的一个洞内。郝先庆举着火把在前,任逍遥和洛羽紧随其后,四面观察。洞穴前端是天生,里面却有人工开挖的痕迹。 往里走了五十余丈,郝先庆立定,指着一处对二人说道:“正是此处”。 洛羽上前仔细探看,又追着岩层中的痕迹,前后看了数十丈。盘算了一会,才对郝先庆说道:“我有法子让玄甲军不再追踪你们,关键还看你们想不想摆脱眼前的苟且?” 郝先庆喜道:“想!怎么不想呢?——洛大侠你有办法?” “你们可以跟我洛家商会合作,保证玄甲军不会再找麻烦。”洛羽笑道,一边往洞外走,一边又补了一句,“还保你们发财!” “愿闻其详。”郝先庆紧跟其后,充满期待。 “你们采出的是赤铜矿,这洞里储量不少。你们要做的就是开采出来,有多少我们洛家商会收购多少,2个金币一石,现结不赊账。洛家商会在临渊城设有分部,你们应该知道的吧?”洛羽说道,郝先庆不停点头。 赤铜向来是修士炼器的稀有物资,郝先庆等人目前的境地,除了与人合作,并无他法。而且逃兵身份始终是心腹之患,一日不解决,一日不安心。 “我是洛家商会少主,你们可以跟我们合作。为表诚意,这2枚金币先当定金。”洛羽走出矿洞,一面继续说,一面掏出金币,放在了郝先庆手上。郝先庆弯腰接下,诚惶诚恐。 “脱籍的事情我们去办,你们不用操心。”洛羽完全摆出了一副商人的嘴脸,与平时的油嘴滑舌大相径庭。 外面众人已备好了早饭,“黑炭”和棕马正在吃草。原来昨晚郝先庆怕外人通过石洞进来,就派人将它们牵了进来。 洛羽二人用过早饭,对采矿之事做了一些交代,又牵着马,由石洞走了出去,继续向着落日山脉更深处进发。 郝先庆则组织人手重新堵住洞口,依旧沿着峭壁攀绳进出。一面等待洛家商会的消息,一面开始紧锣密鼓的组织人手开采起赤铜矿来。 “你怎么会认得赤铜矿?”任逍遥好奇的问道。在他的印象里,洛羽就是一个嬉皮笑脸的纨绔子弟。 “我爹掌管洛家商会,赤铜矿是生意的一部分。我小时候淘气,经常在商会的仓库里爬进爬出,哪里会不认得。”洛羽得意洋洋,又开始露出显摆的神色,“刚才山洞里的赤铜矿品质极好,如果这单生意稳固下来。对洛家商会是很大的助力。” 落日山脉自中线划分,临渊、紫宵各据一边。二人信马由缰,边说边走,不知不觉已经越过了临渊边界,进到了紫宵境内。 这时前方突然传出一声大喝:“来人止步!” 任逍遥抬头一看,原来是木头围的一座小小寨子,中间竖一座望楼,楼上挂着一面紫白相间的旗帜,中间绣了一头狮子。 洛羽低声道:“紫宵王朝的人!”任逍遥立刻警惕起来。 四名紫袍修士跃出木寨,气势汹汹的疾奔过来。 紫宵王朝的军队分为两大类,一类是以修士为主的紫侯,平日着紫袍,极少用战马。另一类是普通武者与低等级修士混编的紫宵城防军,分两部,一部名为飞羽营,多为弓骑兵。另一部为苍狼营,多用长枪、大刀。这四人应该都是紫侯。 任逍遥和洛羽对望了一眼,都已察觉对方实力不弱,当机立断,拨马转身,迅速策马往回跑。二人经过沈奇焉的魔鬼教导,已深谙“遁”字诀要义。敌强我弱,走为上策! 寨中再次传来大声喊叫:“拿住临渊探子!”任逍遥二人跑得更快了。 尽管二人骑马,但追击的四名紫侯实力惊人,居然渐渐接近,离马尾不过十来丈距离。任逍遥心中大急,手中暗暗扣了四枚银针,准备在他们接近时暴起伤人。 马蹄正急,前方地上突然拱起了一个大包,上面迅速裂缝,一张大嘴破土而出。二人躲避不及,只得一提缰绳,驭马跳跃起来。大嘴向空中狠咬了一口,却扑了一个空。 随着愤怒的一声嘶吼,地下钻出一只模样奇丑的异兽,放弃了追击两匹奔马,转而就近迎向了几名追击的紫侯。 任逍遥惊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回头张望,只管拼命往临渊境内奔跑。 “不好,是铁背?!”四名紫侯见状,迅速调转身形往回撤退。铁背?哪肯放过,紧追不舍。顿时一路烟尘滚滚…… 狂奔了约莫三四里,望见了临渊王国的哨塔,逃出生天的二人才敢停下来略作休整。任逍遥和洛羽对望了一眼,心里不由一阵后怕,深感自身修为不足。经过短暂商量,决定先行返回临渊城。 二人一通狂奔,不知身在何处。只得估摸着向西南而行,过了半日,依稀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个集镇。上去一问,原来已经到了骏马邑。 镇上人多,二人翻身下马,牵马前行。任逍遥眼尖,看到前边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刻对洛羽说道:“你瞧,那是不是南宫琪?” 洛羽仔细看了看,哟,还真是她。 二人不动声色,悄悄的靠了过去。洛羽走到她身后,大声嚷道:“南宫琪!” 南宫琪正在路边小摊上挑挑捡捡物色小玩意儿,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转过身来一看却是洛羽,没好气的说道:“你这样会把人吓掉魂儿的好不好?”再一看,任逍遥也站在旁边,马上恼怒的叫道:“哦,你们二个这是出来历练的吗?为啥不带上我?” 任逍遥苦笑道:“的确是历练了,不过我们的这点本事,还不够异兽塞牙缝。洛羽刚才就差点被吃掉了!” 南宫琪哈哈直乐,突然一拍脑门,拉过身边的中年男子,大声说道:“只顾跟你们讲话了。我跟你们介绍下,这是我爹爹南宫奋。” 然后又转向南宫奋道:“这是我的同窗好友任逍遥和洛羽。” 任逍遥一愣,心想:“不会是跟陕荆争夺玉面书生名号的那个南宫奋吧?” 第三十四章 都不是什么狗屁玉面书生 南宫奋闻言,立刻过来热情的招呼二人。他身材微胖,略有肚腩。额头直往顶门的头发都已掉得七七八八,只余下外围的一圈还在苦苦坚守。身上穿了一件锦袍,右边的袖子空空荡荡。他在骏马邑上开有一家古玩店铺,早已听南宫琪说过众人帮她的情节,对二位小辈很是热情。 天色渐晚,北风渐劲,空中彤云密布,开始洒落雪花。南宫奋执意要留二人接风,将他们引进了集镇客栈,靠窗安排了一桌。一会儿功夫,就摆上了八个大盘,烧子鹅、松花小肚、焖鸭掌样样精致,让饥肠辘辘的二人腹中如同擂鼓般的响了起来。 南宫琪心里好笑,催动筷子给任逍遥夹了一块鹅肉,盛情款款的说道:“不用客气,开动开动。”洛羽见她不管自己,也不生气,马上动起手来。 窗外雪花渐大,白雪纷纷扬扬。室内却温暖如春,米酒也都贴心的做了温热处理。赏雪饮酒是一大快事,南宫奋与洛羽喝得开心,任逍遥在南宫琪的力劝之下,居然也跟着她一起喝完了一小杯。 正吃喝间,窗外走过一位身材削瘦的中年男子,右眼上罩着一只黑色眼罩。任逍遥瞧了一眼,心道不妙:“这陕荆怎么也来了这里?” 任逍遥正寻思着要不要拉洛羽一起躲避,不想陕荆已经瞧见了他,立刻欢天喜地的走了进来,笑道:“哈,逍遥你在这里啊。疾风步练得如何了?” 再一瞧,又见到了洛羽,更是大喜过望,连声道:“你们二个都在这里,好啊好啊。” 一面说,一面拍掉身上的雪花,也不拘生熟,挨着任逍遥坐下。伸手取了一只酒杯,满满倒上,然后一口饮下,赞道:“好酒!” 见南宫奋父女盯着他看,他才问任逍遥:“这二位,都是你们的朋友呐?” 任逍遥正犹豫着该怎么回答,洛羽却介绍起来:“这位是南宫琪,我们的同学。这位是南宫琪的父亲,南宫奋。”他并不清楚陕荆与南宫奋的陈年旧事,所以并无顾忌。 陕荆猛的站了起来,后退几步,颤声问道:“你真是南宫奋?” 南宫奋缓缓站了起来,单手行了一礼,疑惑的问道:“阁下是谁?” 陕荆伸手便要去腰间拔剑,摸了两摸,才发现长剑早已典当。于是咬牙道:“我叫陕荆。当年你来争夺玉面书生称号,拜你所赐,瞎了一只眼睛。今日很好,让我再来领教阁下高招。” 南宫奋想了想,再望了望陕荆的独眼,长叹一声,说道:“我想起来了,当年的确是我太过狂妄,伤你大是不该!” 见陕荆一脸恨意的望着他,他解开衣襟,露出右肩,只见右臂不翼而飞,只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他凄然说道:“这仇,已经有人替你报了。” 众人皆为之动容。 南宫奋穿好衣衫,继续对陕荆说道:“如果你仍然觉得不解恨,我尚有二腿一臂,任你来取,我不反抗。至于这玉面书生名号,也只是当年一时逞勇好狠。你看我现在这副样子,哪里是玉面书生?” 南宫琪趴在桌上泣不成声。 陕荆望着面目全非的南宫奋五味杂陈,他身上的确找出不往昔的半点影子,那么自己呢? 任逍遥叫道:“坐下坐下,陕叔你搞什么呢?过去的事情,还要纠缠到什么时候?” 洛羽跳了起来,扯着陕荆让他重新坐到了桌上。 陕荆深思了半晌,叹了口气,叫道:“罢了罢了!我们两个,都是半斤八两,都不是什么狗屁玉面书生!这仇全他娘的让岁月报了!来,我们酒上见输赢!” 二人取了大碗,满满倒上,隔着桌子碰了一碰,闪着泪光哈哈大笑,然后一仰脖,将一碗酒和着半世沧桑吞了下去…… ——— 次日清晨,红日东升,大雪已停,地上覆了厚厚的一层洁白。众人纷纷向南宫琪父女道别,陕荆决定结束流浪,去李家庄祭拜书千古。洛羽前往皂石邑向老爹洛富贵报告矿藏事宜,任逍遥则返回了临渊城准备过年。 一路沿着官道疾驰,两边全是皑皑白雪,如在云端飞行。晌午时分,任逍遥就到了临渊城。在临渊皇家学院外边系了马,任逍遥就直奔荣誉大厅。这里常年开放,完全不必担心假期。吴鸣像是算准了他要来,正坐在大厅里等他。今天这老头的胡子做了修理,显得十分整齐,任逍遥一时很不习惯。 吴鸣一面为任逍遥结算积分,一面随口问道:“这次出门,有什么领悟吗?” 任逍遥想了想,说道:“我们的实力还不足以支撑自己的野心。” 吴鸣赞许的点了点头,说道:“知道差距是好事,但也不必气馁。”他看了看任逍遥的积分,已经累积到了五百多点,于是又问道,“要不要换点什么?” 任逍遥摇了摇头,从背包里取出了疑似石芝的植物,放到了吴鸣面前,问道:“吴爷爷,你帮我看看这是什么?” “嗬,这是石芝!哪里找到的?” “山洞里找到的——值不值钱?” “颇为珍贵,此物与岩石颇为形似,生于矿脉附近,以吸收矿藏精华为生,百年生长才有这般大小。虽然吃了不能长生不老,但有益于修行。不过我这里不要,你可以去城中的琳琅阁看看。” 任逍遥到车马驿还了马,徒步前往琳琅阁。 站在琳琅阁前,任逍遥才感受到什么叫珠光宝气。琳琅阁是一栋四层楼宇,金碧辉煌,极尽奢华。 这个世界物分五等,分别是凡品、灵品、仙品、圣品、神品。阁中一楼摆放的皆是凡品器物,二楼摆放灵品,三楼摆放仙品,四楼摆放圣品,神品人间稀有,所以没有安排摆放区域。城内众多修士人来人往,却多在一二楼,三楼门可罗雀,四楼无人问津。 任逍遥拿出石芝,一楼的前台掌柜不敢自专,派侍女将任逍遥引入后堂,与琳琅阁临渊城供奉长老见面。 那供奉长老约莫五十来岁,颌下生三络黑色长须,头上束了一顶高冠,双眼细长,右颊有一块红色胎记。见任逍遥进来,虽对他的年龄略有一些惊诧,却也不失礼节,冲他拱了拱手道:“鄙人临渊城供奉宁无疾,小友怎么称呼?” 任逍遥不卑不亢,徐徐还礼道:“临渊皇家学院学生任逍遥见过供奉。” “果然是少年英雄——听说你要出售石芝?” “正是。” 任逍遥将石芝拿出,呈给宁无疾。宁无疾拿在手上反复端详,试探道:“百枚金币可行?” 任逍遥急忙接口道:“成交!” 宁无疾见任逍遥答得干脆,心中大喜。也不啰唆,立即让人将钱袋如数奉上。 正待要走,宁无疾对任逍遥说道:“少侠今后有什么好东西,尽可放心拿到这里!价格好商量!另外,你如果有什么特别的消息,我们这里也可交易……” 任逍遥正愁生财无道,正中下怀,欣然答应。 第三十五章 任记锻铺 装着百枚金币的布袋捧在手里沉甸甸,任逍遥像捧着一团火,感觉浑身发热,仿佛脚下松软的积雪都要被他的脚印融化。 这是他第一回为家里挣了足够多的银钱,他迫不及待的要赶回家去给父亲报喜。 转过街角,迎面走来三人,却是上次调戏南宫琪被沈奇焉废了手臂的范公子,依然带着那名猥琐的瘦汉和满脸郁闷的洪琅。任逍遥躲避不及,只得低了头,硬着头皮往前走。三人踏着积雪,与他擦肩而过。任逍遥正待要松口气,不料范公子回过头来,厉声叫道:“站住。” 任逍遥立在原地不动,随时准备发出银针疾奔逃命。范公子转到了他的面前,仔细一打量,冷笑道:“果然是你。” 洪琅躬身劝道:“范王已有严令,公子不可造次!” 范公子怒道:“他只说不准骚扰学院,外面他可管不着!” 任逍遥仍是通脉境界,与三人动手无异于飞蛾扑火,虽然一肚子憋屈,也只得忍了下去。他想了想,冷冷的开口说道:“你大概是忘了沈老师的话吧?我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会放过你?” 范公子突然就想起了那张恶魔般的脸来,不禁打了个寒颤,肩胛骨和额头隐隐做痛,只得恶狠狠的说道:“我不能动你是吧?那你等着!” …… 已是黄昏,满地积雪让临渊城内仍然显得有些明亮。任逍遥回到城西的小房子里,父亲任犴仍然没有回来。他拿起扫把,细细的将房子清扫打理了一遍。他不在家的时候,父亲依旧把他的床铺收得整整齐齐。 掌灯时分,任逍遥点亮了油灯。其后在自己的床上盘膝坐下,开始运转冰心诀。神殒大陆的照明五花八门,矿洞里镶嵌的萤光石,用来居家照明亮度还是不够,而且一旦脱离了矿脉滋养就会越来越暗。琳琅阁倒是用秘法将萤光石制成了萤光珠,无论亮度还是续航都有了质的飞跃,但价格很贵且需要定期灌注灵力,故只有达官贵人才有财力享有,普通百姓仍用动植物油脂照明。 听到任犴踩着积雪而来的脚步声,任逍遥连忙跳下床,迎了上去。见到他的身影,任犴十分欣喜,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了温热的几块软饼,要他趁热吃。 任逍遥历练出去后,任犴每晚回家都会带几块饼,盼望着任逍遥早些回来能够吃到,但每次都成了自己次日的早饭。今天终于如愿,心里很是欣慰。 “爸,我挣了一百枚金币哦!”任逍遥举起钱袋,骄傲的说道。 “那么多啊?”任犴也很高兴。他并非没有见过钱财,而是为儿子感到骄傲。孩子在为家庭考虑,说明他已经长大。 “我们自己开个店铺?”任逍遥说道。 “年后我们再考虑考虑。”任犴答道。他算了算,加上自己手里积攒的几十枚金币,开个小店应该没有问题。 ——— 过完农历新年,任犴带着任逍遥开始物色店铺,准备自己开一家锻造坊。精挑细选,最终在离临渊皇家学院不远处选中了一间小铺子,上边带了阁楼,租金每年五十金币。 租下铺子,父子二人先是用二十金币装饰布置,再花三十金币采购用具物资和聘请伙计,任逍遥的百枚金币花得一干二净。眼看着自己无意中获得一株石芝便给父亲换来了一家新店,任逍遥决定今后走路一定要多长一双眼睛,好像这得宝之事来得也太容易。 父子二人将家当从城西全部搬了过来,将店铺的二楼布置得焕然一新。店铺门前挂了一块大牌匾,上书“任记锻铺”四个大字,一楼进门便是一个展示厅,柜台里站着一位五十来岁的掌柜,任犴几日来加班加点打造了一批铁器,摆在厅里展示出售。里间是制作间,锻炉里石煤熊熊燃烧,室内温度很高,二名赤膊大汉正协助任犴锻造。柜台边有一条楼梯直通阁楼,楼上有一间小小的会客厅,余下的空间便是任犴父子的起居室。 学院还不曾开学,任逍遥便在铺子里忙前忙后,专心给各类展品分类,然后按照种类、颜色、大小一一摆放。正忙着,背后突然传来一名女子惊讶的声音:“哟,任逍遥你这是做了老板呐!”同时传来了另一名女子软糯的笑声。 任逍遥回头一看,原来是南宫琪和柳芊二人,连忙招呼掌柜给二人看座敬茶。 柳芊摆了摆手,笑道:“老板你忙你的,我们看看就走!” 二人正要转身,门外进来三名玄甲士兵,其中一名清瘦青年很客气地拱了拱手,说道:“恭喜老板新店开张!”柳芊便和南宫琪止住脚步,站在一边静观其变。 任逍遥连忙上前迎客,笑道:“三位军爷所来何事?” 清瘦青年看了任逍遥一眼,笑道:“还请管事的出来说话!” 掌柜见状,急忙跑到里面去找任犴。任犴披衣出来,清瘦青年见了他,愣了一下,然后拱手说道:“老板不要见怪,我们是来收取税款的。这税款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任犴认出这是当初城门值守的士兵之一,连忙拱手道:“兄弟怎么称呼?这税款需交多少?” “在下封乃华。税款每个商铺每年五个金币……”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你确有困难,也可以缓些日子再交……”同行二人闻言,一齐诧异地看向他。 任犴道:“新店初开,手头尚需流转。可否先缴三个金币,余下下月再缴?”封乃华欣然应允。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当初进城之时实属无奈,现在希望已在眼前,任犴自然不会让玄甲兄弟为难。 封乃华等人离去,南宫琪和柳芊上前与任犴见礼,口称伯父。 任犴知悉二人是任逍遥的同班同学,心中十分欢喜,连声道:“好好。今后你们要打造什么,只要我会的,尽管找我!” 新的学期开始,任逍遥又投入了紧张的训练中。任记锻铺的生意越来越好,任犴如约付清了税款。封乃华来来去去偶尔也在店里落落脚,玄甲军兄弟的业务往来渐渐多了起来。洛羽和罗铮也知道了任逍遥的情况,于是洛家商会、高岘邑与任记锻铺的生意往来也日益频繁,任犴不得不多请了两名伙计…… 第三十六章 重启 “……开悟者连线……”机械声响起,随着“嘀”的一声轻响,任逍遥睁开了眼睛,他又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梦中课堂。 这次不再是巨大的白色空间,而是变成了一个狭小的密闭环境。任逍遥抬了抬手臂,惊奇的发现自己居然能够行动了。他低头仔细打量,自己全身上下都裹着一层银白的光泽,这是他的身躯,有六识,可行动,举手投足全无障碍。但他知道,这全然不是自己现实中的躯体。这真的是梦吗?他疑惑的想。 任逍遥小心翼翼的站起身来,四面张望。对于一个乡下少年来说,这样的梦境实在是太过于真实,也太过于奇怪。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他现在目睹的一切,是他无论如何都想象不来的,何从思起? 房间很亮,光线从顶、墙、地面的每一处散发出来,柔和但不刺眼。房间一侧,是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的银白镶边的舷窗。他犹豫了一番,终究还是忍不住,把眼睛贴在了舷窗上。 窗外的景象让他震撼得说不出话来。他相信自己正站在云端,看到了巨大的火球正悬在窗外,只是小小的一角就几乎遮住了右上角的整个天空。 高达万丈的火舌从火球上猛的窜起又突然熄灭,毫无声息,周而复始,此起彼伏。 巨大的奇怪物体从窗外疾速的掠过,一眼望不到边,很久才看到它们拖着蓝色的火焰远去。 左下角的远方一片黑暗,不时有如同闪电的亮光,给一层又一层重重叠叠的黑云勾勒出了隐约的金边。云层深处,无声绽放出烟花一般的灿烂,不停的明灭。 “哔……”,声音响起,墙壁上开了一道门,进来了一个银白色的圆球。 “嘀嘀嘀……”,房门关上,圆球开始慢慢的变形,逐渐拉长,形成了头颅与四肢,最终凸凹有致,变成了一名风姿绰约的人类女性。 “你好,开悟者94207号。我是你的启蒙者。”她走了过来,注视着任逍遥的眼睛。 原来的启蒙者老师哪里去了?他在那场战斗中活了下来吗?任逍遥想。 “今天起,你将接受重力适应训练。” “开启零重力模式,持续2分钟,开始倒计时。5、4、3、2、1……” 任逍遥正在思考重力和分钟的含义,随着嘀的一声轻响。他双脚离地,漂浮了起来。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怪异的感觉,似乎心脏都到了嗓子眼里。他伸手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只得像游泳一样挥手弹脚,慢慢的调整平衡。 好不容易适应了一点,启蒙者又说道:“开始叠加重力。1级耐受开启,持续2分钟,开始倒计时。5、4、3、2、1……” 任逍遥如听天书,云里雾里。然后就吧唧一下跌到了地面。他舒展了一下手脚,还没来得及体会喜悦,启蒙者的声音再次响起:“2级耐受开启,持续1分钟,开始倒计时。5、4、3、2、1……” 他感觉身体的压力越来越大。5级耐受时,感觉眼睛都快要爆裂了,脖子仿佛要被脑袋压折。满腹肚肠坠得肚子生痛,一双腿几乎就要压断。 当一切复原,他觉得浑身酸痛,两股战战。正待休息,启蒙者又开始了新的内容:“重力转换开启,模式:随机。开始倒计时……” 他无声无息结结实实的摔在天花板上,惊得目瞪口呆。连忙爬起来,以无比怪异的姿势倒挂在房顶上,可他分明感觉是“站”! 再一次转换的时候,他做了一些准备。在摔向墙壁时,他以手肘支撑做了一个翻滚,虽然狼狈,但总算没有摔跤…… 清晨醒来,任逍遥觉得整个寝舍都在旋转,仿佛随时都要将他摔向屋顶或墙面,他只得紧紧抓住了床沿。 出门的时候,他双脚如同踩在云端,歪歪扭扭左右摇摆如同醉酒一般。洛羽最先发现了他的不对,赶紧上前扶住了他。 “怎么了?”洛羽问道。 “有点晕,适应一下就会好。”任逍遥已经学会了保守这个秘密,当然,他说了也是谁都不会信。 ———— 夜晚,惊蛰小虫嘶鸣。 虫鸣暂止,临渊城某处府第的后门张开了一条缝,一个人影走了进去…… “玄甲军现在有多少可以为我所用?”戴着白玉扳指的白皙手指轻轻的敲击紫檀桌面,骨节分明,充满了钟鸣鼎食的华贵气息。 桌后的男子温文尔雅,气宇轩昂。金丝镶边的淡黄长袍,发间插一管玉簪。 黑影垂手立在暗处,脸上蒙一块黑纱,只有眼睛露在外面。 “北郡三邑已争取了骏马邑统领欧阳珍,他的二千士兵应该没有问题,但灵溪邑、白羊邑说不准,副统领潘强、贺郎态度并不明朗,不过合起来也就一千人,不足为虑。” “西郡三邑除皂石邑副统领卢仇蝉拒不回应外,高岘邑的苏唯、龙尾邑的丰迟均表示愿意为大王效力。” “南郡情况最为复杂,望仙、闻鼓二邑的夏侯雄、司徒紫均与紫宵王国接壤,二人表示愿意率兵镇守边关,不参与朝政。紫宵虎视眈眈,这四千人也动不得!” “临渊城的四千人,大王也是知道的,主将夏侯霸是范虎……”黑影正要说下去,男子目光一闪。 黑影连忙跪下道:“……属下该死……” 男子示意他起来。黑影继续说道:“主将夏侯霸是我皇的拜把兄弟,副将朱弘祈、金垛我们接触了,效果不很理想。” 男子继续轻敲桌面,默然思索,然后停下道:“紫宵那边嘛……好说……,望仙、闻鼓二邑应该没有问题。” 黑影再次跪下道:“……属下以为……还是防备些为好……” 男子再次示意他起来,点了点头说道:“也是!防人之心不可无,难得你一片忠心!先下去吧,暂时不要操之过急,物极必反……” 黑影退出,男子继续轻敲桌面,叹道:“可惜我这不成器的儿子……一再要他不要与学院为敌,就是不听,真是气死我了!” 正在倚香偎玉的范公子,大大的打了一个喷嚏,骂道:“这是哪个龟儿养的在骂我啊?” …… 第三十七章 不速之客 春日午后,阳光慵懒。 紫宵王国与燕然联邦交界的东江邑,边境城墙上放哨的士兵昏昏欲睡。 这里曾经是兵家必争之地,驻扎着紫宵城防军飞羽营的二千人,隔着晶歌森林,遥遥与燕然龙虎骑的苍狼卫对峙。 两军刚刚换防时还剑拔弦张,你来我往的狠狠打了几场,互有死伤。但打来打去,国王也没有奖赏,甚至近几年连劳军慰问都越来越少。 眼见着帝国都快要忘了这块地方,于是打仗就变成了隔三差五的踏青。双方默契的错开时间,点齐人马到对方城外摇旗呐喊一番,就窜进到晶歌森林猎獐赶狍,然后敲着得驼皮鼓儿得胜回营。 今天轮到了苍狼卫表演,骁骑校图巴尔带人在东江邑外装模作样演了一番,就急不可待的开进晶歌森林了。飞羽营校尉洪弦络心里很烦,连跟他们拉歌对吼的心情都没有。搬了一张大椅,大字摊在城墙上面晒太阳打瞌睡。心想这日子都快要淡出鸟来了,什么时候是个头。 “吼吼……” 森林深处,隐约传出大片的兽吼声,一群惊慌失措的飞鸟越过东江邑向紫宵王朝的内部飞去。 “这帮孙子是要把野物打完、熏了过年么?”洪弦络想。他突然有点想家了。半年未归,家里的小子该窜个儿了吧? 洪弦络五十出头,二十多岁就开始从军,三十五六才娶了一个小娘子。因为紫宵王朝夹在临渊与燕然之间,此前边界纷争不断,连累着他们这些兵士也长期聚少离多,好不容易老天眷顾,四十二岁才整出了一个小子,他现在最想的就是早点滚他娘的蛋,恨不得马上就换防回去。 儿子的笑脸在脑海里浮现,洪弦络微笑着假寐。 “吼吼……昂昂……” 兽吼越来越激烈,越来越近。叫声中似乎充满了恐惧,让人胆战心惊。 “不对!”洪弦络迅速站了起来。正准备大声喝令,设在森林中的前哨望楼上响起了嘹亮的号角声“鸣~鸣~鸣~” 按照飞羽营的规定,一声号角表示哨探归来,两声号角表示敌军来袭,这三声号角是从来没有约定过的情形! “敌袭!戒备!!”哨兵睡意全无,大声吼道。更多的声音吼了起来,汇成了巨大的声浪。城中兵营内的飞羽营士兵全都飞奔出来,一盏茶功夫,城墙上就密密麻麻站满了弓兵,全都引弦待发,瞄准了晶歌森林方向。 “王八羔子的图巴尔,跟老子整这一出?老子也不是吃素的!”洪弦络火冒三丈,大怒道。春困时节,最烦别人打扰瞌睡,泥菩萨也有起床气的。 “轰隆隆!轰隆隆!”大地颤抖,林海起伏。空中黑压压的鸟群率先飞过,惊慌失措的鸟屎落下,如同下了一场小雨。 “这是二千苍狼卫全出动了么?”洪弦络心道,“图巴尔发什么疯了?” 图巴尔的确快要发疯了,他骑着战马出现在森林外边,拼命的往洪弦络的城池跑,他后面的苍狼卫如同丧家之犬。 众人定睛一看,他们身后根本不是二千苍狼卫,而是黑压压无数的野兽!他没有选择余地,明知前方是块死地,也只能被兽潮压着跑! 飞羽营的第一轮齐射已经放出,羽箭在空中发出令人心怵的嘶鸣,落入了人群、兽群。大群的人与兽中箭倒地,被无数的野兽践踏,化为肉泥。中了箭不曾倒地的人与兽,仍旧拼命的往前跑。洪弦络看到了图巴尔骂娘的口型,看到了他大力挥动的手。 洪弦络大喝一声“停!”弓兵停下了第二轮齐射,箭头瞄准了城下的图巴尔。洪弦络拿起一捆粗绳扔下城去,图巴尔接近城边,在马上一纵身,高高跃起抓住了绳子,然后跳荡上来,被飞羽卫捆了一个结实,带到了洪弦络面前。 图巴尔的战马夹在野兽之中蹦跳逃窜,想要越过这座城池继续向前,但野兽实在太多,很多小体型的野兽被挤在城下动弹不得,而暴躁的大型野兽开始撞击城墙。 是什么东西让这些野兽恐惧如此? 答案终于揭晓,森林边沿出现了新的不速之客,他们逮住了落在后面的野兽,将它们撕扯成了碎片。那些晃动的骨头架子,让洪弦络倒抽了一口凉气,他一把将图巴尔扯起来,让他面朝森林。然后大声吼道:“你看清了没?!你看清了没?!” ………… 夕阳西下,亡灵缓缓的退入了森林,如同潮水一般。 东江邑城外如同修罗场,尸横遍野。一堆堆,一团团,都是苍狼卫和晶歌森林百兽的残骸。 森林边缘,骑着骇骨战马的巨汉铁盔重甲,默默的面对着人类的城池不发一言,直到所有白骨没入森林,它才缓缓走进黑暗…… —— “你是怕我毒死你吗?”洪弦络见图巴尔迟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鄙夷的说道,“我要弄死你早就一刀咔嚓了!” “我是觉得这杯太小,我想换碗!”图巴尔笑道,哪怕是阶下囚,他也毫不在意。况且今日的事情太过诡异,得大碗喝酒才能压惊! “换大碗!”洪弦络大声喝道。手下士兵迅速拿了两个大碗,摆在桌上,满满的倒了两碗烈酒。 图巴尔揉了揉捆麻了的双手,端起碗来一饮而尽。然后将碗在桌上重重一顿,挑衅似的望着洪弦络道:“再来!” 打了十几年的冤家对头,这回换汤头改成拼酒了! “……嗝……图巴尔,你说说今天这是咋回事?……”洪弦络含混不清的说道。 “……你问我,我问谁去?……嗝……”图巴尔立即还以颜色。 “算了……明天……再说吧……”洪弦络睡下了。 喝醉了的图巴尔又被卫兵们捆成了一团…… —— 入夜,地底深处。奔涌的岩浆之河上方,龙形骸骨身上覆盖了厚厚的一层骨膜。 银魇站在崖前,尖细的声音让人发寒:“吾王,殷布已经进入晶歌森林。吾王脱困指日可待……” “很好……更多……更多……”骸骨咆哮着,赤钉上游动的符文一闪一闪…… 第三十八章 自来熟的胖子 五月,迎春花的盛放已接近尾声,木兰开始孕育巨大的花苞。 清晨,任逍遥急匆匆的赶往荣誉大厅,将一块紫色的木头交给了吴鸣。任逍遥己经学会了合理挑选任务、安排时间。交完这单,他的积分就达到了一千一百五十分。 老者吴鸣又恢复了那份慵懒,斜靠在木椅上,对他说道:“要不要换点什么?” 任逍遥想了想,说:“有没有空间装备?有些东西体积太大,有的数量又太多,实在不好携带。” 吴鸣想了想,说:“这东西积分换不了。” 任逍遥眼神里流露出了失望,正要往外走,吴鸣叫住他道:“不过我尚有一个闲置,你先拿去用。将来有了更好的,你再还给我。” 吴鸣抛过来一个布袋,任逍遥接住,拿在手里细细端详。黑色的布袋看起来平凡无奇,上面有两根宽布条。他撩起外衣,将储物袋系在腰间,然后将怀里的银针、腰间的冰魄剑通通试着往里塞,储物袋里自成空间,来者不拒,全都消失不见,外面看来却毫无变化。 任逍遥大喜过望,连忙伸手进去,想要将冰魄剑取出来,不料指头却被银针扎了一下,慌忙缩了回来,放到嘴里吮吸。 吴鸣笑道:“储物袋可不能这么用。你得灌注灵力,以意念操控,物品自然会听从你的指挥进出。”任逍遥依照试验,果然灵验。 眼见上午就要开课,任逍遥躬身道谢,想要转身离开。 吴鸣再次叫住了他:“你身上的这把剑虽然用了好钢,但却是一件凡品。我这里有一枚好剑,是初阶灵器,一千积分可以兑换。” 任逍遥摇了摇头说:“暂时还用不着,需要的时候我再来换。”他有自知之明,在没有进一步提升自己的实力之前身怀宝物,就如同幼童抱金过市,除了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实在没有半点好处。 “好,那我给你留着。”吴鸣有些遗憾,却也不能勉强。 ———— 七月流火,学院放了暑假。任逍遥迈进了凝气初阶。 罗铮回了高岘邑,柳芊、南宫琪跑得不见踪影,洛羽要帮助父亲打理商会事务,返回了皂石邑,只剩下任逍遥孤零零一个人来到荣誉大厅领取任务。 老汉吴鸣正歪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灰白的胡子搭在肚皮上,随着肚皮起伏。冬天戴的毡帽已然不见,光秃秃的头顶坦诚相见,依然是寸草不生。任逍遥早就窥见了他的顶峰风光,并不觉得好笑。见他睡得香甜,不忍惊扰他,轻手轻脚的来到大厅中,沿着展架逐一欣赏展品。 良久,吴鸣打了一个哈欠,伸手抹了一把口水,醒了过来。抬头看到大厅中的任逍遥,目光中流露出了赞许。 “小子你过来!”他伸手招呼任逍遥,顺便将那盆翠绿的盆栽挪了一下位置。 任逍遥急忙上前,恭恭敬敬的向他行礼,然后低头挑选任务。 他选了两个任务,一个是采集碧蓝圣墟的碧铃花,另一个则是为玄甲军寻找有价值的信息。 吴鸣将任务信息做了登记,交由任逍遥一一签字,然后特别交代道:“一路要学会观察,一定要胆大心细,但千万不要逞强!” 任逍遥心里很是感动,连连点头称是…… ————— 出了校门,任逍遥径直回了任记锻铺与父亲任犴道别,任犴这段时间正在加班加点,为洛家商会打造一批新式农具。对于儿子他其实并不担心,但该有的提醒还得进行。 锻铺不远处,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正是临渊城历史悠久的佣兵酒馆。里面可以注册成为佣兵,还可以听到各路高手谈论奇闻逸事。任逍遥向往已久,正好趁着外出历练之机注册,将来找到了天材地宝,也会多个售卖去处,货比三家总是不错的。 任逍遥迈步入内,耳边传来各种嬉笑喧哗,男男女女各色的眼光在他身上打量。他丝毫不惧,径直走到了柜台前。柜台里站着一个高瘦的青年,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 “老板,我要注册!”任逍遥将冰魄剑带鞘拍在柜台上,做出一副大人的样子,高声叫道。 注册需要费用,青年微微一笑,伸手向任逍遥收了一枚金币,才躬身向柜台后的小房间里禀告。里间大步走出一名女子,约莫三十岁,一头红色短发,嘴唇很薄,眉宇间冷如寒霜,正是令佣兵们闻风丧胆,人称冷面修罗的夏轻萝。 夏轻萝见眼前的少年身材匀称,面如黑炭,神情不卑不亢,已有三分好感。问明了姓名、年龄和修为之后,她又走进了里间,再也没有出来。片刻后,吧台青年从里间取出了一块方形铁质铭牌,递给了任逍遥。 任逍遥将铭牌拿在手上细看,见上面刻了交叉的二柄剑,中间铸着他的名字,下面是一行编号,已达十万之数。任逍遥暗暗咂舌,心想这佣兵的数量也未免惊人。再回头一想,虽然有十万人注册,但中途能力不济折戟沉沙一批,懒散消沉前功尽弃一批,杂务繁忙销声匿迹一批,能够坚持下来并保持长期活跃的,估计也是不多。于是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不管如何前路艰苦,也定要坚持下去。 将铭牌收进储物袋后,任逍遥正要走出酒馆,却瞧见角落里坐着一位憨态可掬的胖子,生得唇红齿白,脸颊上一边一坨红晕,正独坐喝酒,桌上放了一把巨大的铁算盘。见任逍遥瞧他,胖子连忙站起身来,满脸堆笑,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一面请他坐下,一面大声招呼酒保添加碗筷酒杯,非得请他喝酒不可。 任逍遥第一次见到有人如此热情,不禁有些诧异。见他态度不似做戏,也就顺势坐下,与他对坐闲谈起来。原来胖子名叫独孤阳栗,十六岁,凝气中阶,幼时被父母遗弃,由城中拾荒的老奶奶艰难养大,后来老奶奶身故,他便四处流浪,也习得了一些本领。他颇有人缘,注册为佣兵后,虽然一点收入都做了酒钱,但日子过得还算自在。 任逍遥有事在身,一心要走。胖子拉他不住,便笑呵呵的说道:“不如你带上我如何?” 任逍遥无奈,只得再三承诺,今后有任务一定带上他,这才在胖子依依不舍的注视下落荒而逃。 时辰已过晌午,任逍遥从车马驿雇了一匹马,急匆匆的驰出了临渊城。看来今日无法抵达龙尾邑集镇了。 沿着官道疾行,出了城郊,便是大片的稻田,农人正在耕种,扑面而来的都是泥土的芬芳。他突然就想起了李家庄,一股浓浓的乡愁涌上心头,甜蜜中夹着忧伤。他狠狠的将马鞭在空中抡了一个鞭花,发出一声炸响,胯下的枣红马更加卖力的狂奔起来…… ——————————— 佣兵酒馆密室中,夏轻萝端坐在木椅上,手里把玩着薄薄的瓷茶杯,眼睛盯着自己的一双玉手,面无表情的说道:“什么风把宁大供奉吹到我这里来了?” 她的对面,坐着一位五十来岁的老者,脸上的红色胎记很是醒目。正是临渊城琳琅阁的供奉长老宁无疾。宁无疾无视夏轻萝的冷淡,伸手捻了捻颌下的长须,笑道:“夏主管还是老脾气。我这次来呢,主要是和你合计合计,想要派人出去打探一下海岸线,我听到小道消息,说是亡灵已经开始冲击村落了。” 夏轻萝脸色稍缓,沉吟了一下,说道:“我们二人虽然同为主上效力,但业务上却有交叉,你就不担心我抢了你的生意?” 宁无疾正色道:“生意倒是小事,这亡灵之患却是大事,马虎不得。我们二人如果不同心协力,误了主上的大计,那就是罪该万死了。” 夏轻萝想了想,说道:“好,我这里即刻发布探索任务。你的货郎们也要做好配合,可别跟我的人起了冲突。另外,哪怕是主上已经得到了消息,我们也要迅速传讯告知。” 宁无疾连连称是,将椅子朝前方挪了挪,与夏轻萝就细节问题继续探讨起来…… 第三十九章 阴差阳错的第一次 日暮时分,任逍遥远远看见前方有一处村庄。正寻思找个歇脚处,忽然听见一片喧闹。纵马上前一看,一座小小的学堂门前,一条赤膊大汉正一手拿着书本,一手扯着中年儒生,唾沫横飞的与他理论,身后还跟着一个眼泪汪汪的鼻涕娃,周围三三两两站了一圈看客。 大汉满脸通红,显然是饮了酒,他挥舞着手中的书本嚷道:“你看看,你看看。这明明是个母字,你偏说读毋,你这书都是读到牛屁y里去了呢?” 儒生挣扎不脱,气得浑身发抖,争辩道:“这明明是个毋字!” “来,大伙儿评评理,这字到底念什么?”大汉将书高高举起,朝着围观的众人叫嚷,大家一齐后退。见谁都不敢上前,大汉越发得意,将儒生推搡得更加起劲,看架势立刻就要动手打人。 任逍遥连忙牵了马,挤进去接过大汉手中的书端详。大汉见有人愿意做证,心中大喜。任逍遥凝神一看,原来是《曲礼》节选,上面写着“临财毋苟得,临难毋苟免”。不禁心中好笑,却又装出严肃的样子,对大汉拱了拱手,说道:“这位大哥借一步说话!” 那人见任逍遥高头大马,气宇轩昂,腰间还挂了长剑,以为是个人物。于是连忙松开中年书生,满身酒气,走到了任逍遥面前。任逍遥示意他附耳过来,低声对他说道:“你是一个明白人,这是个母字准没错。不过,你家娃娃念对了就行,别人念错有什么要紧?你不要张扬,免得别人嫉妒。先生的面子你要顾及,毕竟今后还要他继续教你家娃娃的嘛!” 醉汉愣了一愣,仔细想了想,猛的一拍脑袋,转身奔到儒生面前,一连鞠了几躬,连声道歉道:“先生,多有得罪!是我一时糊涂,你不要在意!”儒生和众人都是一片诧异,心道这少年莫不是给他灌了迷魂汤,张屠夫居然转了性。 见热闹瞧不成了,众人闹哄哄的远去。张屠夫父子离开后,儒生整理了衣衫,上前与任逍遥见礼。任逍遥笑吟吟的看着他,戏谑道:“六经无母苟?” 儒生一面请任逍遥进屋相叙,一面苦笑着应道:“三传有公羊!” 原来此处是张家村,有十来个学童。为方便求学,村里由乡绅出面,筹钱建了一处学堂,请龙尾邑中的学馆派遣先生前来任教。儒生名叫宋青云,来到此地还不到一周,被这张屠夫闹了一场,心中十分不爽气。 当夜任逍遥便在学堂下榻,宋青云连夜修书一封,请任逍遥一定要带到龙尾邑的学馆去…… ———— 次日清晨,二人作别,任逍遥骑了枣红马继续往龙尾邑赶。 临近晌午,任逍遥进了龙尾邑,四处寻找,终于找到了学馆。学馆执事接过宋青云的书信,并不拆看,只是粗略的向任逍遥询问情况。任逍遥才将屠夫无理取闹之事说了几句,不料管事还未听完,就怒气冲冲的吩咐道:“这宋青云居然毋母不分,误人子弟!派人将他换回来为学馆养猪管饭!” 任逍遥还待细说,早有办事的领命出去了。任逍遥不禁苦笑着告辞出门,草草吃些东西,骑马出了龙尾邑集镇,一直向西而去。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远远的已经听见了海浪声,原来已经接近了海边。任逍遥见前方一人一身小二打扮,正急匆匆的前行。这时身后马蹄声疾,一匹黑马四蹄攒地,如同擂鼓一般驰了过来。马上低低的伏了一名黑衣蒙面男子,手持一把弯刀。 任逍遥见他杀气腾腾,连道不妙,急忙一磕马镫,枣红马迅疾向前猛窜。眼看黑衣男子渐渐接近,任逍遥将心一横,施展翻云覆雨手,手中暗藏的二枚银针脱手而出,化作流光直奔黑衣人。黑衣人不曾提防,将马缰一提,躲过了第一枚银针,却不想第二枚银针没入了黑马的眼眶,黑马吃痛,马失前蹄。 黑衣人自马上高高跃起,落在了地上,望着任逍遥沉声道:“尊驾何人?临渊城范公子要杀人,你也敢拦?” 任逍遥这才知道大大的闹了一个乌龙,对方目标并不是他!但此时已经骑虎难下,更何况听到了范公子名号。于是也跳下马来,冷哼一声道:“你如果提他,我就更要拦了。” 黑衣人不再答话,几个急纵,追上了小二,反手便是一刀。任逍遥冰魄剑出鞘,施展疾风步,上前一把将弯刀架开。只听得当啷一声响亮,黑衣人的弯刀弹起老高。才过了几招,任逍遥就找回了课堂对练的感觉,将基础剑法泼水一般使了出来。 黑衣人估计也是凝气境,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店小二自然是绰绰有余,但面对力量与速度都比较突出的任逍遥,就显得十分辛苦。不过十来个回合,便被任逍遥一剑斩在腿上,登时跪了下去。 任逍遥见他腿上鲜血迸出,手上缓了一缓。那人趁机反攻,任逍遥连忙招架。见他拼死相搏,任逍遥不敢怠慢,拼命施为,一剑接一剑往他的腿上手上招呼。半刻功夫,跟剁饺子馅似的,将黑衣人手筋脚筋砍得七零八落,浑身上下扎了无数大小孔洞。黑衣人手脚胸腹到处鲜血汩汩直流,躺在地上再无还手之力。任逍遥怕他使诈,不敢上前,远远的持着长剑静观其变。 黑衣人见任逍遥对战有板有眼,杀人却毫无章法,不禁苦笑道:“你又要逞强,又拖泥带水。我现在手脚全废,失血过多,你不动手给我个痛快,难道还要我来求你?” 任逍遥手里捏着冰魄剑,想要给他一个痛快,但看他鲜血淌了一地,终究还是不忍。黑衣人无可奈何,只得艰难的用手肘一点一点将弯刀挪到颈边抵着,然后无比幽怨的盯着任逍遥,恨恨的一扭头颈,登时血如泉涌,自杀身亡,死得很是憋屈。 任逍遥提着冰魄剑走近黑衣人身边,在他腿上又捅了几剑,这才放心走近,在他身上乱摸,想要寻出点蛛丝蚂迹。按照常理,凡是执行秘密狙杀任务的,一般都要将秘令带在身边方便敌人搜身。但这货偏偏不按常理出牌,让任逍遥一无所获。 小二蹒跚远去,任逍遥低头寻回了自己的两枚银针,再瞧瞧血泊里的黑衣人,不禁长叹一声。任逍遥今日终于开了杀戒,如同刚刚脱离了处子之身的童子鸡一般百感交集,莫名的生出了一些兴奋来…… 第四十章 天工屿 马蹄得得,海风拂面,任逍遥策马扬鞭,沿着海岸线往西北方向疾驰。他沿路复盘先前的战斗,觉得自己临阵对敌,依稀还是王八拳的套路,有些懊恼。但一想到终于还是将“强敌”打败,心情又渐渐愉悦。 跑了两个时辰,前方传来女子和孩童的哭喊,夹杂着男子的怒吼和乒乒乓乓的打斗声。吃一堑长一智,他敢紧跃马上了岸边高岗。抬头远望,原来是三十多名妇孺在几名男子的掩护下逃命,身后二十余人衔尾追杀。 队伍中一名老者,遥遥望见了任逍遥,连忙大声疾呼道:“大侠救救我等!这群海贼想要杀人越货啊!” 草率了!任逍遥深感自己失策。正在思索,还未开口,后面追击的人便发出了一道号令:“将他一并宰了!” 任逍遥行侠仗义初尝甜头,见行凶之人水平稀松平常,本有跃跃欲试之心。听得这声号令,如同火上浇油,杀心大炽。于是翻身下马,拔剑迎了上去。 经过沈奇焉磨砺,任逍遥洞察力早已今非昔比。果然所料不差,这群海盗气势汹汹,修为却差得离谱,无人是任逍遥一合之敌,他不费吹灰之力,就一路砍翻了十六七人。后面的三人见势不妙,想要逃跑。但哪里又跑得过任逍遥的疾风步,更是无一人漏网。 待任逍遥回头再看,先前断后的几名男子早已反客为主,将一群海贼逐一捆绑,像一堆粽子。 老者蒲春林见任逍遥神勇,率领众人上前拜谢救命之恩,任逍遥连忙将他扶起。老者又唤来孙女蒲小燕和小徒雷虎,想要拜任逍遥为师。任逍遥连忙摆手,明告二人自己尚是学生,承担不起教授重任。 雷虎不禁怅然,心里想道:“原来我曾听闻某些门派的学徒开局就是满级,更有各种神兵利器,弑鬼屠神如人饮水,看来不是这位的师门。也不知道会在哪里?” 见天色渐晚,任逍遥就让众人在海岸边挑了一处避风的崖壁,燃起了篝火。然后就地取材,猎了野物、鱼虾烧烤。 众人分成几堆围坐,由老者给任逍遥讲述他们的故事。 原来众人来自天工屿,多是铁匠艺人。岛屿位于临渊王国西面的禁忌之海上,岛民祖辈以锻造见长,获得灵力后,又掌握了炼器之术,自成一派。修行界便以天工屿作为其门派名,经常定制各类刀剑武器,一度风光无限。不料代代相传,每代都要留一手压箱底的技术活。有时候师傅走得太急,临死前没能完整的传承下来,导致后人技艺越来越差,近代更是无一拿得出手,刀剑武器生意自然也就黄了,岛上生活的五百余人,只能自给自足。 禁忌之海的海盗此前不敢骚扰,一是因为岛上几个老朽在修为方面还有几分真才实学,二是因为平时买卖的大客户对岛上照顾有加。但今世不同往日,就纷纷图谋岛上的配方和材料,只待出头鸟开幕。 哪想近日地下矿洞里突然冒出了无数白骨亡灵,全不畏死,一夜之间岛民死伤无数,余下众人只得仓皇乘船逃出天工屿。于是海盗趁火打劫,沿路截杀,一众损失惨重。幸好遇见任逍遥,才逃出生天…… 次日清晨,老者蒲春林率领众人,尽皆跪拜任逍遥。 蒲春林道:“我等未能继承祖业,很是羞愧。昨晚我等商议,想要恭请恩公担任天工屿护法,还请不要推辞!” 见众人情真意切,任逍遥只得答应。 蒲春林满心欢喜,从怀里掏出一块晶牌,推到了任逍遥面前。说道:“这是我天工屿不传之秘。是祖传的炼器之术,需要灵力激发。还请护法学习,将来发挥光大!”任逍遥伸手接过晶牌,暗暗称奇。也顾不得多想,按照激活空间装备的套路,将灵力注入晶牌,登时宛如一道闪电照亮了他的脑海,晶牌上的知识立马铭刻在心,从这种储息晶牌的制作,到各种武器的升级锻造,无所不包。天工屿配方历来以卷轴示人,这晶牌之秘无人知晓,否则就不会只有海盗侵扰了。 蒲春林见任逍遥天资卓越,又掏出了一座小炉,通体黑色。说道:“这是我天工屿祖传的七星炉,为炼器之用。海盗多次侵扰,也都是觊觎它。无奈我等无法使用,还请护法代为保管,以免我等怀璧其罪。” 原来炼器之术需要锻炉与灵火配合,辅以材料,再以灵力导引,方可成功。天工屿众人皆是凡人,自然无法成器。这炉、火,以及炼出的成品器物,都分为凡、灵、仙、圣、神五阶,七星炉是灵炉,修士强者瞧不上眼,但对于海盗来说,还是有几分吸引力的。 任逍遥沉吟良久,说道:“这件东西我可以代为保管,将来还会归还你们。不如你们去灵渊城落脚,我父亲在那里开有一间锻铺,大家可以重操旧业,休养生息。将来培养出优秀的传人,也好继承天工屿的能工巧术!” 按照任逍遥的指引,众人将海盗作为投名状,到龙尾邑给邑守送了一份大礼,然后在邑守的帮助下辗转前往灵渊城…… 任逍遥继续向西而行,只见头顶几道剑光直冲海上而去,应该是临渊城的修士得了消息,前去处理亡灵入侵事宜。 正前行间,突然瞧见远处一道紫影踩着银光,挟着风雷之声呼啸而去。任逍遥心中马上就现出了当年的场景,连忙细看,那人却早已远去,瞧不分明。任逍遥只觉得心中排山倒海,逆血上涌,心潮难平。连忙盘膝坐下,运转冰心决,调整自己的心绪…… ———— 禁忌之海,天工屿。 岛屿中央,挤挤挨挨的都是白骨骷髅,中间簇拥着一尊身高丈余的亡灵,脸面正中生一只独眼,两根獠牙伸出了嘴外,浑身皮肉如同岩石,正指挥着骷髅向十来名修士进攻。 众人眼见不支,节节败退。这时一道紫光由远即近,停在天工屿上空。一名紫袍道人御剑站在半空,指尖雷光闪耀,正是纯阳宗灵康子。只见他向下一指,雷电大作,直奔亡灵,中央的一堆白骨骷髅被雷光击中,齐齐碎为齑粉,如同白雪一般铺满了地上。 道人落到地面,收起银剑。抬手一扫,寒芒过处,如汤泼雪,身前的一群白骨骷髅均被拦腰斩断。见来了强援,众人士气大振,纷纷施展平生所学,将周围的骷髅击碎。 道人如抽丝剥茧一般,转瞬就将独眼亡灵的外围清了个精光,来到了它的身侧。独眼亡灵拖着铁棒直扑过来,道人再一指,手中的银剑化为一道长虹,一剑斩向亡灵头领,一顶生锈的铁冠裹着头盖骨滚出了老远,亡灵的身躯扑通倒地。余下的白骨骷髅纷纷向矿洞退走,众人趁机掩杀,直追到了矿洞深处。只见一个大洞往外冒着森森死气,直通地底,深不可测。 道人缓步走了过来,众人一齐行礼道:“灵康子道长好!” 道人点了点头,沉声道:“毁了四壁,堵上它!” 人群中有几名修士叫道:“这矿脉若毁,天工屿便再无价值!” 灵康子道:“大敌当前,总要有些牺牲……” 于是众人一齐施术,登时矿洞上方地表坍塌,将矿洞堵得严严实实…… 第四十一章 碧铃花 红日西斜,巨大的树木掩映下,碧蓝圣墟里的断壁残垣显得更加荒凉。宏伟的圣殿早已破败,半人高的石条散落四处,背阴处长满了青苔。圣殿顶端的露台上,隐隐约约有一道蓝色的巨大身影,凌利的罡风,由露台向四面旋转着散开,如刀锋一般,让人冷入心扉。 任逍遥在庭院里穿行,野草没过他的腰际,目光所及处,皆是一片翠绿。他侧耳倾听,除了风的呼啸,再无其他可疑的声音。 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片淡蓝的花海,任逍遥走近细看,正是任务需要的碧铃花。这些成片的植物的茎杆为五棱形状,由下向上共有七层,每层生长了五朵淡蓝色的小花,如同悬挂着的编钟,每朵花下面都托着一枚肥厚却又不大的叶子,造型很是别致。按照书中记载,此草有医治神魂伤害之效。 任逍遥正要动手采摘,前方花丛里缓缓升起了两条蓝色长颈。 这学期新开了一门《理政》,专门介绍各地风土人情和特产,其中就描述了这种名为羽蛇的妖兽。任逍遥认出这是一对,头顶上长有小巧红冠、高高立起一蓬彩色羽毛的是雄蛇,另一条样貌平平的是雌蛇。见四只黄色发亮的睛睛一齐盯着他看,任逍遥不得不停下手中的动作,站直了身体,用商量的口吻说道:“我只采几朵就走!” 羽蛇显然没有同意他的请求,扑楞着翅膀低低的飞到了空中,布满细鳞的尾巴仍然垂在地上。随着一声清脆的啼鸣,两条羽蛇一齐向他发射风刃。 谈判无效!任逍遥冰魄剑出鞘,脚下疾风步一展,离开了原来的位置。风刃呼啸而至,将一丛碧铃花拦腰斩断。任逍遥不禁大怒道:“我只不过想要采摘几朵,你们不肯。你们这样白白糟蹋不也是浪费?” 羽蛇身后的花丛里钻出一个憨态可掬的胖子,笑呵呵的说道:“任兄弟说得有道理!”正是任逍遥在佣兵酒馆里遇见的独孤阳栗。 胖子伸手抓住了那条雄蛇的尾巴,然后使劲一轮,想把它摔在地上。雄蛇发出一声怪叫,一面猛力扑腾翅膀保持平衡,与他抗争,一面转头向胖子发射风刃。胖子另一只手举起铁算盘格档,风刃撞在上面,歪到了一边。 任逍遥则提着长剑纵身闪到了雌蛇身边,刷的一剑砍在它身上。羽蛇飞得不高,蛇躯倒也皮实,任逍遥居然一剑没能砍断,只砍得半截身子如同弯弓一样变了形。雌蛇发出一声悲鸣,扑打着翅膀,如不倒翁一般回复直立,然后迅速后退,继续不依不饶的向任逍遥发射风刃。 胖子锲而不舍,继续折腾那条雄蛇。雄蛇发出的风刃越来越有气无力,终于偃旗息鼓,拼命挣扎,想要逃离他的魔掌,最终精疲力竭,被胖子轮圆了在地上狠砸了十来下,哪里还有活路。 任逍遥跟雌蛇缠斗,仗着力大,在花丛中追着雌蛇猛砍,将它的身躯斩得血肉模糊。雌蛇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守到了雄蛇身边,仍旧倔强的高昂着头。任逍遥在胖子的注视下,终于将它钉在了地上。 二人收好兵器叙旧,才知道各自都接到了碧铃花的任务,只是独孤阳栗的任务来自酒馆,而任逍遥的任务来自学院。 “你怎么不取下妖丹?”胖子指着地上的羽蛇问道。任逍遥一拍脑袋,还真差点忘了。他这种新手,万事都要提醒。于是上前从羽蛇头顶取出了两枚青色的风属性妖丹。任逍遥经常在图书馆阅读,知道这妖兽与人类境界类似,也根据实力划为九阶。妖兽身上藏有妖丹,琳琅阁常年都有购销。 没有了威胁,二人就开始采集碧铃花,各自使劲往储物袋里装。 “咦?这里有两枚蛋!”任逍遥看着前面有一堆碧铃花围成的小窝,里面静静的躺着两颗蓝色的羽蛇卵。 胖子围了上来,说道:“原来它们是守护崽子啊。” 都是交流不畅惹的祸,否则任逍遥铁定要当圣母。但事已至此,二人也顾不得太多,一人分了一颗羽蛇卵,也装进了储物袋。 将碧铃花搜刮得一株不剩,独孤阳栗笑道:“不如我们两个去龙尾邑喝一杯?” 任逍遥想了想,说道:“我得去皂石邑找个人,龙尾邑我就不去了!” 胖子脸颊上闪动着红晕,继续笑道:“那就后会有期,下回我请!” 二人做别,任逍遥转向东北,直奔皂石邑…… ——— 两天后,皂石邑集镇。 洛羽站在洛家商会会馆二楼,正凭栏观看下面的马车装货。远远望见集镇外边驰来一匹枣红马,待马儿跑近,又瞧清了马上的任逍遥。立刻纵身一跃跳下楼来与任逍遥相见。 洛羽的老爹洛富贵外出办事,洛羽全权当家。见任逍遥过来,立刻将事情交付给管事,领着任逍遥在皂市邑集镇的醉仙楼叫了几个菜,二人边吃边唠。任逍遥已开始习惯酒的辛辣,只是依然小口而饮。 “你当时就该处理掉人和马,不然别人总能查到些什么的……”洛羽听到任逍遥描述第一次杀敌的情形,禁不住哈哈大笑,却又忍不住指点一二,他其实也只是听别人说得多,在任逍遥面前装装老鸟罢了。 “我们皂石邑的玄铁矿洞里,前段时间也出现了亡灵。不过封死了地底的出入口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洛羽忧心忡忡,继续说道,“这个世界在变样,我们要变得更强,才能面对要来的这些怪物!” 任逍遥深以为然,感觉洛羽仿佛一下子就变得懂事了。 但下一秒洛羽又变回了孩子,说道:“对了,我们去落日山脉看看,郝先庆那里的矿洞里说不定也有亡灵,我们两个去砍!” 洛羽兴奋异常,一仰头将第二杯酒一口吞下,捞起一只鸡腿塞在嘴里,腮帮鼓鼓的拉着任逍遥就要出门。任逍遥只吃得七分饱,不得不跟着一起走。 落日山脉的矿洞里产出如何,二人的确要去看一看了。 洛羽将商会事务安排停当,骑着他的“黑炭”如风一般出了集镇,任逍遥和他并骑齐驱,一路高声谈笑,直奔落日山脉…… 第四十二章 遇人不淑 落日山脉脚下,任逍遥和洛羽曾经造访过的石洞外边,树林里稀稀拉拉胡乱搭建了几个窝棚,男女老幼十余人或坐或躺,蜷缩在窝棚里,满脸仍然残留着惊恐的神色。 任逍遥二人站在窝棚边,正听郝先庆说话。 “昨天傍晚,我们洛家商会的马车前脚刚走,就有一只火鸟飞进了一线天,将我们饲养的畜禽屠戮一空,吃得一干二净。然后在里面安了家。它口吐烈焰,点着了我们的木屋,引燃了我们采出的煤炭,将里面变成了一片火海。”郝先庆心有余怵地摸了摸脸上略微有些塌陷的火燎泡,继续说道,“还好我们沿着石洞跑了出来,不然全部都要烧死在里边。” “即使如此,还是死了四五个年老体弱的……”郝先庆神情黯淡,“本来想今天派人去向商会报告,不想少东家你来了。” 郝先庆等人早已在洛家商会的运作下脱籍取得了新的身份,加上洛家商会待他们不薄,所以也就认定了洛家。出了事情,也没有四散逃命,而是集结向商会报信,倒也十分难得。 洛羽拍了拍郝先庆的肩膀,赞道:“亏你机灵,干得不错,大家没事就好。”然后对众人点了点头,吩咐大家原地待命,就拉着任逍遥一起往石洞走去。 洛家商会已在洞外竖起了一块石碑宣示主权,洞壁上每隔不远就镶嵌一颗荧光石。石洞虽然仍旧幽深,却不再昏暗,阴气自然也少了许多。石洞与圆形平地的连接处,也改造出了一扇月门,此时门户大开,里面传出了激烈的打斗声和吆喝声。 二人在门边伸头一看,原来是三名修士正在和一头怪鸟激战。 此鸟有二人来高,一双羽翅展开约有丈余。生一只独脚,踩在地上的脚印都隐约有火焰冒出。通体红蓝相间,长颈大眼,头上一束羽毛鲜红如血,向前卷曲。白色尖嘴一张,便有斗大的火焰喷出,落在三人身上经久不熄。翅膀挥处,犹如利剑,触之皮开肉绽,伤口隐约可见火苗。 三名修士修为参差不齐,但配合十分到位。一名黑面虬须的中年修士修为最高,使长剑近身缠斗。其余二人修为应该相似,比中年修士略逊。高个青年面色红润,使用水系法术压制毕方鸟的火焰,另一名阴柔男子则一面用木系法术滞缓毕方鸟的行动,一面用治疗术修复已方伤势。但尽管合力作战,局势仍然胶着,三人占不到半点便宜。 三人察觉到了任洛二人,一齐大叫道:“同道快来帮忙杀这毕方鸟!”任逍遥与洛羽对望了一眼,眼中有些迟疑,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窜上前来助阵。 毕方鸟目露凶光,双翅在空中用力一扇,长颈一转,喷出了一团烈焰,身边顿时化为一片火海。众人连忙躲闪,生恐被烈焰沾身。红脸青年双手捏诀,召出一条水龙直扑毕方鸟。毕方鸟落下地来,横翅一扫,将水龙连带身边的黑面中年及任逍遥、洛羽一齐击飞。水龙化为几段落在地上,浇灭了极小的一片火焰,清出了一块空地。 阴柔男子双手一挥,地下钻出了两束藤蔓,缠向毕方鸟的双翅。洛羽迅速施展地岩刺,一根岩笋从地上冒出,直刺毕方鸟的胸膛。毕方鸟虽然连羽毛都不曾掉落一根,但也将它顶得一歪,独脚连跳了几下才重新控制了平衡。 趁这空档,任逍遥施展疾风步,与黑面中年一左一右,各向毕方鸟肋下发出一剑。任逍遥斩落了它几片羽毛,划出了一条浅痕。中年修士所用长剑甚是犀利,已对毕方鸟造成了伤害。 毕方鸟吃痛,再次愤怒的喷出火焰,如天女散花一般。双翅一拍,如利刃般斩断了阴柔青年的藤蔓,同时也将任逍遥二人击飞出去。 任逍遥飞在半空,一甩手施展翻云覆雨手,三枚银针呈品字型朝着毕方鸟的眼睛飞去。毕方鸟不曾提防,眼睑上中了一针,连忙闭眼,银针掉落地上。后边的两针被眼皮所挡,如中败革,也先后落地。 任逍遥坠地,嗓子眼发甜,吐出了一口鲜血。他胸前被毕方鸟的翅膀重击了一记,虽有琉璃软甲护体,仍觉得痛疼难忍。他绛宫里的小蛇愤怒的转着圈,任逍遥只觉得浑身难受,一股力量仿佛要透体而出。 洛羽扶起了他,阴柔男子的治疗术降临到了他的身上,任逍遥觉得自己又重新焕发了生机。 形势开始向众人偏转,毕方鸟被银针刺了一记的眼睛十分不适,不停的眨动。在五人的车轮战之下,独脚和双翅接二连三被创,逐渐不支。任逍遥愈战愈勇,剑上力量奇大,一剑斩在毕方鸟的独脚上,毕方鸟踉跄倒地,被中年男子趁势一剑刺在喉头,拼命扑腾,渐渐没了声息。 任逍遥见事情已妥,上前将累得快要瘫倒的洛羽拉起。正要与三人说话,却觉得浑身一紧,低头一看,原来是地上冒出的藤蔓将二人紧紧束缚,摆成了两个“大”字。 洛羽心思最为活络,连忙笑道:“我们忙也帮了,也不要战利品。还请三位别开玩笑,放我们离去!” 任逍遥心中则是无比的苦涩与愤怒,只觉得胸膛里的怒火就要喷薄而出。 施展缠绕术的阴柔男子笑道:“说起来,还真得感谢二位援手,不然我们杀它还要费点功夫。不过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红脸青年不耐烦的说道:“赶紧动手,磨叽什么。”他伸手施术,水系法术凝成了一枚冰晶长矛,再一扬手,长矛直向任逍遥当胸飞来。 洛羽气极,大叫道:“你们这群该死的混账东西,@#¥%¥!” 任逍遥只觉得目眦欲裂,一股灵力难以抑制的自绛宫窜出,沿经脉疾走。他只觉得自身气势节节攀升,发出一声大吼,仿佛某种桎梏已被打破,一种玄之又玄的力量,让他分明感觉到自己突破到了凝气高阶。 一道蛇影自任逍遥胸腔里窜出,它与空气无异,并无实体。蛇影迎头撞向冰晶长矛,将它撞得寸寸节断,然后径直扑向阴柔男子,在他的咽喉上一口咬出了一个大窟窿,登时血如泉涌。阴柔男子捂住脖子,说不出话来,缓缓倒地,一双眼睛像见了鬼一样的死死盯着任逍遥看,死不瞑目。施术之人身死,缠绕任逍遥二人的藤蔓纷纷松开坠地。 诡异的是这道蛇影只有任逍遥能够用感知“看见”,对面三人和洛羽都无法瞧出端倪。眼睁睁看着火光电石间,冰晶长矛寸断,阴柔男子倒地,任逍遥二人脱困,都以为是任逍遥使出了杀招…… 第四十三章 胖紫! 形势刹那逆转。 任逍遥、洛羽脱困,迅速拉开架势,与对面余下的两名修士对峙。 透明的蛇影已经重回任逍遥的绛宫,仿佛用尽了力气一般陷入了沉睡,任逍遥已经和它有了一种奇妙的感应。 对方二人的修为境界,任逍遥已经可以“察觉”了。黑脸中年是凝气高阶,红脸青年是凝气中阶。 先前三人合力暗算任逍遥和洛羽,本是十拿九稳。却不想重压之下异变突生,任逍遥越阶突破,更有蛇影离体杀人,刹那间便改变了局势。 “缠住他!我解决另一个!”任逍遥对黑脸中年看了看,然后对洛羽点头示意。二人在练习场上合作默契,这是他们第一次实战演练。 任逍遥脚下一滑,直扑红润青年。洛羽则心领神会,冲到黑脸中年面前死缠不放,如同一块滚刀肉。 双方对战呈现出一边倒趋势。临阵突破的任逍遥力量和速度进一步得到了提升,他施展疾风步凭借速度对红润青年贴身紧逼,屡屡打断红润青年捏诀,让他施展不出水系法术。那青年主修术法,近战武技却差强人意。黑脸中年数次来援,都被洛羽不惜代价死命拖住。 才三个回合,任逍遥就将余下的五枚银针一股脑倾斜到了青年脸上,刺瞎了他的双眼,再一剑了结了他的性命。然后迅速驰援洛羽。 洛羽支撑得十分辛苦,压力一缓,立马跳到一边大口喘息。 黑脸中年有些难缠,洛羽略做恢复,就在外围游走,用地岩刺干扰他的走位。任逍遥则近身缠斗,与他对拼消耗。没有了帮手,黑脸汉子终究一人不敌二手,再加之他没有速度优势,一时也逃窜不掉,很快也败下阵来,被任逍遥诛杀当场。 二人待气息大定了,才将三具尸体拖到一堆,仔细验看。洛羽将三人腰牌丢给任逍遥,上面的狮头标记明白无误。二人才明白对方是紫宵王朝的修士,难怪要对二人发难。 三人各有一个储物袋,任逍遥一一收起。阴柔男子和红润青年身上没有武器,黑脸中年的长剑却颇为不凡,薄如蝉翼,锋利无比,硬生生将任逍遥手中的冰魄剑砍成了锯子。任逍遥自然不会客气,一把收进了自己的储物袋。 任逍遥收整停当,二人将三具尸体拖到了尚在自燃的毕方鸟身边借火,任逍遥此时已“察觉”毕方鸟是四阶妖兽,耐心等它自燃烧尽。 燃了半晌,三名修士早已烧成了焦炭,毕方鸟则只留了一颗赤红的珠子,这是一颗四阶火系妖丹。珠子上面一缕火苗跳动,灵气十足。任逍遥大喜,认出是天工屿炼器术中记载的毕方炽焰,连忙取出七星炉,按照炼器技法将它收了进去。 洛羽将八枚银针递还给任逍遥,笑道:“你今天真是神勇,居然在战斗中突破,反杀成功。来,给哥说说,你先前是用什么招数破了他的冰晶长矛?” 任逍遥心里一动,试探着问道:“你没有看到吗?” “哪里没有看到呢?我听到你一声大吼,然后冰矛破碎,然后转身杀了另外一个——你的飞针又精进了?” 任逍遥心中松了一口气,看来先前只有自己看到那条小蛇,于是点了点头。洛羽嘻嘻直笑,催促道:“我们早些出去把他们叫进来吧!” 任逍遥道:“不急不急,我们先来看看都有些什么收获!” 二人将三个储物袋清理完毕,共得了八百余枚金币,二十余枚丹药,还有二十来块玄铁锭,十来块赤铜锭,再加上几副护甲和武器,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任逍遥挑了一个储物袋,装了四百枚金币和十来枚丹药,递给洛羽道:“妖丹、火焰和矿锭我有大用,就不给你分了。” 洛羽也不矫情,伸手接过道:“今日你救了我性命,还有这些收获,简直是赚大发了,哪里还要那些用不着的!” 任逍遥又从物品堆里挑出了一块方盾,递给洛羽道:“你平时顶在前面,一直没有称手的家伙,这个你拿去。” 洛羽伸手接过,见这盾牌造型别致,很是喜欢。任逍遥想了想,又从自己的储物袋里取出黑脸汉子的长剑,递给洛羽,继续说道:“这二件儿配成一套,你今后用着才趁手。” 洛羽十分欢喜,接过长剑细看,见剑身上刻了玄影二字,连忙问道:“这把剑挺好,你为啥不用?” 任逍遥想了想:“我还是用冰魄吧,想办法炼一炼就好。” ———— 夜幕降临,一线天里搭起了窝棚,人们燃起了篝火,围坐在一起听洛羽讲述二人诛杀毕方的经过。当然,这完全是另外一个面目全非的英雄故事了。 月光透过一线天顶上的缝隙照了下来,四面的人们都已钻进窝棚酣睡。任逍遥独自盘坐在火堆前,默默感受着自己与小蛇的联系,然后心意微动,将它召了出来。 小东西用尾巴直立在任逍遥眼前,对这个世界有些好奇也有些不安。它已凝出了实体,通体呈乳白色,背上隐约有一条紫线。它胖嘟嘟,大肚鼓鼓,有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头顶上有两只精致的软角,有两只小小的前爪,给人的感觉还没有长大。 先前战斗时,任逍遥没有细看,这时候仔细一瞧,这不是小时候梦到的蛟吗?我身上什么时候藏了一条蛟?! “你是蛇?还是蛟?”任逍遥轻声问道。 “嘤嘤嘤……”小东西迟疑了一下,叫道。 任逍遥愣在当场,这是个嘤嘤怪么?可他的头脑里却莫名的翻译出“我是龙”。 这可赚大发了!居然是条龙! “你不能说话么?为什么要嘤嘤嘤?”任逍遥继续试探着问它。 “嘤嘤嘤嘤,嘤嘤……” 什么?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大家是指谁?难不成还有其他的龙崽子?真是奇了怪了。 “你从哪里来的?什么时候跑到我身上来的?” “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 就住在金蛋岭地下?我出生就跟着我了?难怪小时候打架,一激动就力气大啊,原来是你在帮忙呢! “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任逍遥试探着,没有将话说出口,只是在脑海里想。 “嘤!”小龙高兴的在地上弹跳了两下,它也没有出声,但它的声音以另一种形式钻进了任逍遥的脑海里,它同意了。 原来可以这样交流的啊!美中不足的是它好像凝出了实体,如果一直隐形的话,今后打起架来,用它阴人倒是很方便! “我瞧你这一副傻傻拎不清的模样,不如叫你混沌如何?” “嘤嘤嘤嘤……” “什么?重名?肘子家的龙崽子先占用了?肘子是谁?龙族居然有这些讲究,重名都不行。好吧,听你的!” 任逍遥见这小龙实在胖得可爱,还有一条紫线,忍不住笑道:“要不,我叫你胖紫?” “嘤!嘤!嘤!”小龙在地上不停的弹跳,显然在抗议这个名字。 “就叫胖紫!乖,今后有好吃的全给你,好不好?” 听到有吃的,胖紫象征性的抗议了几下,终于屈服下来。胖紫就胖紫吧,你爱咋叫就咋叫…… 成了,从今以后,任逍遥有了一个新的萌物打手…… 任逍遥将胖紫收回,心中无比兴奋,怎么也睡不着。 反正长夜漫漫,他干脆一骨碌爬起来,从储物袋中取出锻炉研究。七星炉里,赤红的毕方炽焰欢快的跳跃。他在头脑里仔细的翻阅炼器之术,不禁眼前一亮。 原来将凡品武器投入灵炉,配上玄铁锭十块、一阶妖丹一颗,再运用灵力催动灵火炼制,便可将它升级为初阶灵器。 七星炉是灵炉,毕方炽焰是灵火,玄铁锭和妖丹手头也有现成,大可一试。 任逍遥立即行动,取出锯子一般的冰魄剑和十块玄铁锭,又咬牙取出一枚在碧蓝圣墟获得的二阶风属性妖丹,一起扔进了七星炉里。 他盘膝坐在七星炉前,小心翼翼的以灵力催动毕方炽焰,一点一点按照冥想中的图样塑形。 任逍遥所见的武器有限,有心想要雕龙刻凤,却又想不出真实的模样。文渊阁书中见过的龙形图案记得很是模糊,想来想去倒是浮现出胖紫的蠢萌模样,他赶紧断了念想,老老实实照着冰魄剑原来的样子去冥想。 “成了!”他再次睁开眼,只觉得浑身脱力,灵力已耗了大半。一招手,他的处女作——初阶灵器冰魄剑出现在他手上。 经过一翻锻炼,冰魄剑脱胎换骨,剑刃完整无瑕,寒光闪闪。剑身缠绕一层灵动的青气,居然还有了小幅的速度加成,任逍遥很是满意。 任逍遥提着冰魄剑趁兴演练了一遍基础剑法,突然觉得自己还缺少一套有威力的剑法…… 第四十四章 朵朵公主 “喂!太阳晒屁股了!” 任逍遥睡得正香,屁股上挨了一脚,耳边传来了洛羽的粗声大嗓。 他只睡眼蒙蒙的坐起来,抬头一看,天色大亮,早已日上三竿。 也难怪,昨晚他实在太过兴奋,又是驯龙,又是炼器,折腾到了黎明前才沉沉入睡。 冰魄剑横放在地上,篝火燃得只剩余烬,郝先庆已经带着众人开始了劳动。 洛羽眼尖,一把抄起任逍遥身边的冰魄剑,举在阳光下面翻来覆去的看,嘴里啧啧称赞着:“难怪昨天说想办法炼一炼!你这一晚上都炼出一把灵器来了哇!来,也给哥炼炼!” “你以为跟你吹牛打皮一样容易吧!”任逍遥没好气的说道,劈手将冰魄剑夺了回来,还入了剑鞘。 然后非常认真的对洛羽说道:“炼制灵器需要不少材料,灵力消耗也很大。后面我一定会帮你炼器的,不过这个事情我们得要保好密!” “行,我保证不会说出去!”洛羽收起了嬉皮笑脸,郑重的点了点头。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些时间的经历,让任逍遥学会了思考,他不再单纯和滥好人。他觉得沈奇焉老师在河滩上说的那句话的确就是真理——永远不要让敌人知道你真正的实力! 派去向洛氏商会报信的人已经出发,再过三四日,这片区域将会有商会的护卫队前来驻守,安全系数将会大大提升。洛羽将近段安排跟郝先庆逐一吩咐,然后继续与任逍遥一道往紫宵境内穿行…… ———— 过了两日,二人终于走出了落日山脉,望见前边有个山野小店,似乎发生了什么状况。于是二人赶紧下马入林,伏在一边观察。 一位高瘦青年,身着华服,带着两名紫袍人,站在店外草棚边。 草棚下摆了几张桌子,稀稀拉拉地坐着一些人。 靠近青年的桌子上,端坐着一个俊俏少女和一男一女两个半大孩子,都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临近柜台的桌子上,端坐着一名标致少年,生得唇红齿白,双目流光溢彩,顾盼生辉,他背了一柄秀气长剑,显得英气十足。少年对面坐了一名飘逸书生,娥眉入鬓,手里轻轻捏着一把折扇,见之让人眼前一亮,感叹真是一表人才。 其余桌上三三两两坐了五六人,看模样多是江湖人物,高矮胖瘦均有,全都大马金刀,侧身看着外面的来人,刀剑家伙胡乱丢在桌上,地上都是酒渍。 华服青年踱到男孩面前,伸手从他举着饼上掰了一小块,咬了一半,在嘴里嚼了嚼,用尖细的嗓门说道:“嗯,味道还真不错!”旁边的女孩吓得嘴巴一扁,眼看就要大哭,华服青年赶紧伸手在嘴边嘘了一声,唇红如血。 青年伸指一弹,手中的饼块破空而去,直奔柜台边提了刀正要冲上来的店小二,“哧”的一声轻响,饼渣李代桃僵,取代了小二左眼中的眼珠。小二立刻扔下刀来,痛得放声嚎叫,满地打滚。 “聒噪!”年轻人喝道,抬手再一弹,一道寒光透胸而过,小二登时了账,没了声息。 欲要哭泣的女孩戛然而止,坐在板凳上呆若木鸡。 柜台后面一阵骚动,另外几个伙计提了刀剑冲了出来。 “无趣得很……”青年冷冷一笑,伸手连弹,数道寒光闪过,来者全都软软倒了。 “还不识趣?信不信我一锅端了!”青年轻描淡写,眼睛的余光瞟了一下身边桌上的俊俏少女,柜台后面的掌柜却吓得面无人色。 “孟悬!够了!我跟你回去!”标致少年怒气冲冲,嘴里却是少女的声音——原来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 华服青年手中并无停顿,寒光再次一闪,标致少年对面的飘逸书生裆中冒出血花,登时鸡飞蛋打。 书生倒在地上,双手捂裆,身体抽成了一张弓,如同下了油锅的虾米,但还是拼命忍着不吭一声。 “没眼力的混账东西!你看穿了她的扮相,但你知道她是谁么?今天彻底帮你断了念想!”华服青年斥道。 “孟悬!别乱杀无辜!信不信我回去告诉我爹?”小姑娘急眼了。 “无辜?这里哪一个无辜了?”青年冷笑道,阴冷的目光在店中逡巡,众人噤若寒蝉。 “卧牛山的强盗开黑店,麻翻了人男杀女奸,再做成包子馅儿。无辜了?”青年说道,小姑娘吓了一跳,但将信将疑。 青年将目光朝掌柜一扫,掌柜立马下跪磕头,叫道:“公公饶命!”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小姑娘吓得赶紧站了起来。 “采花淫m夜探花,多少姑娘被他摧残至死。无辜了?”青年朝书生看了一眼,小姑娘连忙跳了起来,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远离了这个刚刚结识的俊男,跑到了草棚边。 “还有这些临渊的漏网之鱼,跑到我们这里来耀武扬威!无辜了?”那群江湖人士起身就跑,青年招了招手,两名紫袍人一闪而逝,回来时,手中长剑上的一行鲜血缓缓滴到地上。 “还有……”青年说道。他身边桌上的俊俏少女脸上阴晴不定,欲走还留。青年突然一闪身到了她的身边,一把捏住她的喉咙,怒吼道,“一大把年纪还装扮少女!告诉我!当年是不是你拐卖的我!!!” 少女如同小鸡一般被他拎在手上,双手使劲想要掰开青年的铁钳,双腿拼命的踢弹。 女扮男装的小姑娘赶紧过来将二个孩子拉到身边,护在身后。 华服青年突然气势暴涨,居然捏着少女腾空飞离了地面。 他不要答案,也没有答案。俊俏少女早已面目狰狞,被他捏得窒息而亡,然后被他随意的丢弃在了地上…… 小姑娘不再说什么,默默的低着头,拉着两个孩子走到了青年身旁。 青年笑了笑,轻声说道:“朵朵公主乖!走吧,你的父王在等你!” 掌柜的下跪与书生的忍痛毫无用处,最终都与小店一起化为了灰烬…… 青年三人再各自将小姑娘、孩子接上马去,然后跃马向远方驶去。 临行前,华服青年朝任洛二人瞟了一眼,如看蝼蚁。二人直觉得得目光如剑,直凉到了心里…… 第四十五章 无处安放的思念 清晨,二人沿着河岸缓缓而行。 任逍遥突然发现前方两道背影有些眼熟。 左面的高大老者穿一件灰布短袄,满头银丝,若不是左手拎了硕大的一捆紫禾,倒也有几分道骨仙风的韵味。老者右面并行一位婀娜女子,着一袭水蓝长袍,双环髻上别一根天鸾籫,右手拎着一尾鲜鱼。女子一路款款而行,一面跟老者说着什么,老者不住点头。 待马儿越过二人,任逍遥回头细看,果真如同自己先前猜测的一般,是琴鸣凤、画如诗二人。连忙跳下马叫道:“画爷爷!琴奶奶!” 琴鸣凤二人就在附近结庐而居,清晨出来做些补给采买。见任逍遥突然出现,不禁喜出望外,连忙邀请他们到家中做客。 洛羽早已下马牵绳,相机上前与二位前辈见礼。琴鸣凤见他谈吐得体,八面玲珑,很是欢喜。 行不过半里,河边临水处现出一片紫竹林,林中搭了一间草庐,甚是典雅。画如诗将柴禾放在庐外,又接过琴鸣凤手中的鲜鱼挂在墙上,便换上了白色长袍,陪任逍遥二人闲谈。略待片刻,琴鸣凤也张罗好了茶水,一同过来陪坐。 原来琴鸣凤在腊月间才知晓书千古的死讯,约了画如诗、棋难输,三人到李家庄哭拜了一番。回来后,琴鸣凤就与画如诗退隐江湖,过起了柴米油盐的百姓生活。 书千古仔细打量,见琴鸣凤眼角鱼尾纹渐深,头上青丝也杂了白发。画如诗倒是变化不大,白眉白须一如从前。 伤感了一番后,琴鸣凤二人便将“临渊四友”的过往说给任逍遥听,许多都是任逍遥已经知晓的。 待二人说完,任逍遥也将父亲带着自己到临渊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都学了些什么?使来看看?”当年画如诗等人曾经力主书千古教任逍遥习武,但未能如愿。如今听闻任逍遥进了临渊皇家学院,甚是欣慰。 任逍遥跃至窗外,舞动冰魄剑练了一遍基础剑法。然后收剑入鞘,取出银针表演了翻云覆雨手。 画如诗连声喝彩,对任逍遥赞叹有加。琴鸣凤看到银针后,不由瞳孔一缩,陈年旧事俱上心头。 瞧着任逍遥走了进来,琴鸣凤问道:“逍遥,这银针还有个小盒,你是否带在身边?” 任逍遥一面点头答是,一面伸手取出那个小巧精致的暗红木盒,双手递给了琴鸣凤。 琴鸣凤接过木盒细细摩挲端详,轻叹了一声。然后用左手两指按住木盒两端,右手屈指在木盒底端一弹,木盒里面居然现出了一个极小的暗阁。琴鸣凤用小指在里面一勾,勾出了一方素笺。 任逍遥仔细一看,见笺已发黄,折痕如新——书千古自然不曾发现这个机关。 琴鸣凤展开素笺,不禁泪眼朦朦。然后闭目凝神,双手合掌用力,再张开时素笺化为片片白蝶,飘到窗外,在风中渐飞渐远…… 她起身坐到瑶琴前,边弹边唱:“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方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她弹了两遍,结尾时收势不住,嘣的一声断了一根琴弦。 画如诗站在她的身后,单手抚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安慰她那些无处安放的思念…… 用过午饭,任逍遥起身辞行。琴鸣凤取出一页破纸,对任逍遥说道:“这是我在灵墟觅得的一部残谱,无头无尾。我曾以瑶琴试弹,隐隐有杀伐之音,无法驾驭。你现在已是修士,不妨拿去研究研究,也许将来有些作用!” 任逍遥伸手取过,展开一看,见上面标注了无数蝌蚪,隐约就是文渊阁里乐系著作中提到的史前谱系,谱下写了一些犹如天书的文字。 任逍遥不禁念道:“……啊哦,啊哦诶,啊嘶啲啊嘶哆,啊嘶嘚咯嘚咯哆,啊嘶啲啊嘶嘚咯哆……” 洛羽抱住了脑袋叫道:“别念别念,这玩意儿有毒!” ———— 八月初,任逍遥结束了历练,与洛羽在骏马邑分手,返回了临渊城。任逍遥此行收获颇丰,除了装备、资源,还有二十来颗一二阶妖丹,四颗三阶妖丹。经过一些实战之后,临阵突破的凝气高阶境界,如今已经无比稳固。 任逍遥先到车马驿归还了马匹,然后便来到临渊皇家学院交任务。 任逍遥取出了五十余朵碧铃花,整整齐齐的摆在桌上,吴鸣不由得眼睛一亮,赞道:“居然取来了这么多。好,二百五十积分给你!” 待吴鸣将碧铃花收好,任逍遥说道:“我找到了一些消息,也不知道有没有价值。龙尾邑西面的天工屿上,出现了白骨亡灵,皂市邑也出现了,都是从矿洞里钻出来的!” 吴鸣并不惊讶,笑着问道:“你跟它们战斗了?” 任逍遥道:“跟亡灵倒是不曾战斗,但和紫宵王朝的人已经交过手了。” “说说看?” “落日山脉里紫宵王朝正派紫侯渗透,到处抢占资源点。”任逍遥想了想,说道,“我跟洛羽二人和他们交过手了!杀了三个!” 吴鸣站起身来,往前走了几步,说道:“亡灵的消息很有价值,给你一百积分。” “至于击杀了紫侯,按理是应该给予奖励,但我这里没有任务,不能凭空加分。不如这样,你提一个合理请求,我向范王禀报。” 任逍遥认真的想了想,后退了两步,深深的向吴鸣鞠了一躬,沉声道:“我想请您提议,取消禁止凡人修行的规定!” 吴鸣沉吟了半晌,说道:“范王本是想让凡人安居乐业,以免人心动荡不事农桑。” “凡人中资质出众者少之又少,他们修行对农桑影响不大。如果放开规则,不但有机会培养更多人才,也能激励凡人奋发图强,我认为没有害处。”任逍遥争辩道。 吴鸣笑道:“好,这事包在我的身上,但顶不顶用就没法保证了。” 任逍遥又掏出吴鸣借给他的黑色布袋,轻轻放到桌上,躬身向吴鸣道谢。吴鸣眉开眼笑:“不错啊,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弄到了自己的储物袋了!” 吴鸣看了看他的任务积分,已经达到一千五百余分,一分都没有花过!于是问道:“上次的冰火剑,你还要不要?” “不要了。有没有精金?我可以兑换。”任逍遥将冰魄剑解下放到桌上,问道。 天工屿炼器术中载明,通脉境可用灵炉灵火将初阶灵器升为中阶,凝气境可将中阶灵器升为高阶,但苦于没有精钢锭,任逍遥只好作罢。 吴鸣将冰魄剑自鞘中拔出半截,瞟了一眼后又还了回去,说道:“呵,居然是初阶灵器。对你来说,已经不错了。精金我这里可没有换,你可以去琳琅阁找找。” “剑谱呢?有没有剑谱换?”任逍遥重新将冰魄剑系在腰间。 吴鸣转身进了里间小屋,不一会儿就扔给了任逍遥一本线装书,上面写着《碎玉剑法》四个大字。 “八百积分!”吴鸣见任逍遥有些犹豫,伸手就要拿回剑谱,“爱要不要。” 任逍遥眼疾手快,一把抢过来收在储物袋中,陪着笑脸,连声道:“要,要。怎么不要呢?” 他这种穷怕了的穷光蛋,向来都是守财奴,一点积分看得生紧。但关键时刻,积分该用还得用! 第四十六章 真正的秘密自己都要忘记! 到琳琅阁肯定是要去的,对于这个新晋的暴发户来说,金币是越多越好。丹药、妖丹、玄铁锭和赤铜锭自然是不能卖的,但多余的护甲、武器和破烂玩意儿还是要处理的。 本来没有特别物品出售,宁无疾是不用出面的。但任逍遥一口气掏出了一大堆破铜烂铁,还是不由得吸引了他的目光。不徐不急的踱了过来笑道:“任兄弟好久不见!你这是从哪里淘来了这些宝货?” 不过称赞归称赞,这堆破烂里面能够入得了琳琅阁法眼的实在不多。掌柜挑挑捡捡,仔细清理了一遍,只留了几件初阶灵器,其他凡物全都退了回来。 宁无疾见任逍遥神情大囧,连忙解围道:“任兄弟,这些物件虽是凡品,但用料却是不错。如果回炉重铸,也是上好的材料!” 任逍遥一听,连忙扒拉了过来,重新塞进了储物袋。他是过惯了苦日子的人,蚊子腿再细也是肉。 掌柜盘算了一番,说道:“二件灵品初阶盔甲,一件灵品初阶武器,总共算你三佰捌拾金币,你看是否可行?” 任逍遥满口答应,兴冲冲的收了金币,往“任记锻铺”赶去。走到卖软饼的铺子上,还特意给父亲买了两块软饼。 任犴正在铺中挥舞大锤,跟蒲春林的小徒弟雷虎对敲,将铁坯敲得火花四溅,铁砧打得叮当作响。 “爸爸,我回来了!”任逍遥叫道。 任犴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笑着过来打量他。蒲春林和在店中忙活的天工屿众人急忙上来见礼,齐声叫道:“参见护法!” “哟,出息了啊!”任犴笑哈哈的伸手拍了拍任逍遥的肩膀,明显感觉到了他境界提升带来的体魄增强。仿佛出门前还是小孩子的任逍遥,突然一夜就长大成人了。 任逍遥先前只顾赶路,漏算了天工屿众人,两块饼自然是没法拿出手了。想了一想,反正现在腰包殷实,干脆提议提前收工,他请大家去临渊城最好的酒楼太白居去吃饭。任犴点头赞许,蒲春林却一再表示不必破费,无奈蒲小燕和雷虎欢呼雀跃,也只得跟随其后。 任逍遥财大气粗,挑了一间最大的包厢,满满的摆了两桌。 天工屿众人在临渊城落脚后,租了一套大院,三十多人正好住下。由于妇孺都留在了居所,在任犴店中帮忙的只有八九人,加上任犴父子和原来的伙计,正好凑成两桌。 …… 酒足饭饱,总共花了四枚金币。放在以前,任逍遥肯定要肉痛不已。但今时不同往日,兜里揣着接近八佰多金币的任逍遥,感受到了从来不曾有过的心安。都说钱是人的胆,古人诚不我欺也! —— 入夜,任记锻铺二楼,两枚萤光珠将整洁的房间照得一片明亮。锻铺生意兴隆,照明与装饰自然也就提升了档次。爷儿俩坐定,任逍遥掏出软饼,一人分了一块,边啃边将路上的故事原原本本的讲给任犴听,任犴不住的点头。 说得兴起,任逍遥将冰魄剑拔出,呈给任犴检视,同时将如何炼器的法门说了一遍,任犴对天工屿传承啧啧称赞。 说了半晌,任逍遥极其郑重的说道:“爸,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任犴一愣,想了想,看着任逍遥的的眼睛,很认真的说道:“能说出口的秘密不是秘密!真正的秘密是自己都要忘记的!” “哦……”任逍遥只得压下了诉说的欲望。 夜色渐浓,任逍遥躺在床上运转冰心诀,即将物我两忘之时,突然听到任犴说道:“那个什么,你……说说看?” “什么?”任逍遥疑惑的问道。 “那个……秘密?” “你不是说……” “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我的身体里有一条龙!”任逍遥认真的说道,然后将来龙去脉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 任犴大喜道:“……真的?哈哈哈……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睡到半夜,任逍遥被嘎吱嘎吱的啃咬声惊醒。定睛一看,发现胖紫居然溜了出来,双爪捧了当初从石膏里剥出的那块晶石大嚼。 它的模样有了一些变化,尾巴稍微变长,不再光秃秃,一对肉乎乎的爪子渐渐成型,头顶上的肉球也开始向外冒出嫩角。 见任逍遥盯着它看,胖紫赶紧将晶石往身后藏,奈何小肚皮实在太肥,只好横着小爪子在身侧一颤一颤的抖动。 任逍遥见它萌态可爱,心里十分好笑,只得示意它继续啃咬。但心里却犯了愁——按照它的这个饭量,自己手里的几百金币估计还远远养不起它。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 清晨起床,任逍遥走下楼梯,正好碰见蒲小燕和雷虎鬼鬼祟祟,窃窃私语,于是轻咳了一声。二人连忙跑过来笑称“护法”。 任逍遥笑道:“你们两个商量什么秘密呢?” 蒲小燕伸手抓住自己的两条长辫子把玩,犹豫的说道:“我告诉了你,你可别告诉我爸啊?” 任逍遥奇道:“你们还真有秘密呀?” 蒲小燕和雷虎冲任逍遥招了招手,小心翼翼的将他引到后院。 雷虎上前掀开了院子角落里的一块毡布,露出几块敲打得坑坑洼洼的铁板。上面还用墨笔划了一些线条。 任逍遥左瞧右瞧,感觉这几块东西啥都不像。于是问道:“这到底是个什么啊?” “机甲啊!灵虎机甲!你不是学习了炼器之术么?居然看不出?”蒲小燕居然生出了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任逍遥在脑海里搜了一遍,天工屿锻造术里,还真有这个内容!只是这模样未免也差别太大了吧? 但二人认真的模样还是说服了他。任逍遥想了想,说道:“这样吧,藏在这里终究也不是办法。不如我给你们一些投资,你们在住宅院子里再添置一些设备,买些矿锭,在家里去研究打造。不用急,出了成品优先给我试用好不好?” 憨厚的雷虎连连点头,蒲小燕兴奋得一把拉住了任逍遥的手,突然又觉得不妥,红着脸吐了吐舌头赶紧松开…… 第四十七章 最好不相见,便可不相忆 “余老,我给您还书来了!”文渊阁里,任逍遥来到书监余伟身边,取出《冰心诀》交还给他,然后笑嘻嘻的给他请安。 历时将近一年,他已经完全掌握了《冰心诀》,应该物归原主了。 “哟,都长成大小伙了!”余伟将书收在屉内,拄着拐杖站起身来,惊奇的说道。 其实也只有两月不见,但任逍遥却脱胎换骨般站在了他的面前。宽宽的肩膀、高高的个子,显得无比匀称。古铜色的脸上,一双剑眉像极了任犴。往余伟身边一站,居然比他还要高出半头。 任逍遥笑了笑,脸上现出了一个极浅的酒窝,嘴角弯处,露出了好看的弧形。曾经的腼腆少年,如今脸上满是自信的阳光。 “假期都忙什么呢?”余伟问道,缓缓的坐了下去。 任逍遥就近拖来一把椅子,端端正正坐下。然后挑了历练过程中的一些故事讲给余伟听。 余伟击节赞叹道:“虎父无犬子,英雄出少年呐!” 这是九月,任逍遥迈入了二年级的学习,文渊阁里也迎来了很多的新鲜面孔。这些临渊王国的修士种子,正在静静的成长,也许将来就有几株参天大树。 窗外的阳光洒进阁楼,被树叶摇曳得斑斑点点。任逍遥靠墙坐着,心不在焉的翻着手里的书,眼光却没有落在书页上,偷偷的望着另一边。 视线及处,书桌边坐着一位恬静的紫装少女,乌黑的短发,长长的睫毛下有一双灵动的眼睛,鹅蛋小脸上布了几点俏皮的小雀斑。她的侧眼在阳光里被勾勒出了一道浅浅的金边,煞是好看。 任逍遥正看得出神,肩膀突然被人轻轻一拍。抬头一看,原来是贼眉贼眼一脸坏笑的余伟,这老头低声在他耳边说道:“你长得是像你爹!但胆量差远喽!” 任逍遥哪里听得这些挤怼,正好就坡下驴,将心一横,按捺着颤抖的小心脏,一步一步挨到了紫衣少女的对面坐下,一面装模作样的看书,一面偷眼打量她。 紫衣少女已有觉察,抬起头来看他,眼睛里闪过一丝疑问。任逍遥连忙对她点头,说道:“你好,我叫任逍遥。” 少女愣了一下,迟疑的说道:“你有事吗?”…… 任逍遥愣了一下,挠了挠头,讪讪的答道:“其实也没有啥事……就是打个招呼……” 转身往回走的时候,任逍遥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了小时候自己稚气十足背诵《关雎》的声音:“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原来这就是鸟儿叫的原因啊,他在那一刹那,懂得了诗的意境。 老头余伟已经转到了桌后,正襟危坐,斜眼偷瞄,看到任逍遥的囧状几乎就要笑场。 这注定是一个没情没绪的下午,任逍遥在文渊阁里一个字儿也看不下去,于是回到了寝舍。 里面热闹非凡,大家正撺掇洛羽讲他追求学姐的故事。 这货假期和任逍遥一起历练,修为进步也真是不小,已经到了凝气初阶。 他也长成了翩翩少年,一头深蓝近黑的长发,圆脸上似乎还有儿时的影子。鼻直口方,眉眼里总是喜笑盈盈。 不过他的花花肠子倒是一点也没少——刚进学校的时候,先是追求柳芊,结果这姑娘油盐不进。于是又转头攻克学姐,连换了几个目标,这学期居然颇有建树。 见任逍遥进来,洛羽马上转移话题:“逍遥,你可别只管埋头修炼,整得跟块瑜木疙瘩似的。可话又说回来,哪家姑娘要看上你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那是她眼瞎呀!” 洛羽成功祸水东引,众人一齐大笑,忘了向他追问细节。任逍遥嘿嘿一笑,眼前浮现了紫衣少女的模样,于是冲着洛羽道:“那可不一定哦!” 洛羽笑道:“你倒是说说她叫什么名字?” 任逍遥一时语塞,答不上来。 洛羽得意洋洋的掏出一块玉佩来:“我们打个赌,你追到了不管哪个妞,我这东西都送你。你要追不到——算了,追不到你就继续单身吧!” 唉,真是的。这都要来一场攀比啊…… 次日,夕阳西下。校园里的白果树叶一片金黄。任逍遥与洛羽走在林荫道上消食,有一搭没一搭的扯淡。 突然任逍遥的小心肝不争气的加速跳了起来,他看到了一道美丽的身影正在前边弯下腰去拾捡白果树叶。 正是在文渊阁里碰到的姑娘。她今天穿了一件蓝色长袍,手里捧着两本书,心情似乎很是愉悦。 任逍遥放缓了脚步,犹豫着要不要换条路线再走,似乎害怕走得重些就会惊走了她。 见惯风情的洛羽冰心聪慧,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二话不说,冲着任逍遥的小腿肚就是轻轻一踹。 任逍遥单腿打闪,赶紧疾走两步保持平衡,正好窜到了姑娘身边。 姑娘吓了一跳,赶紧站直了身子,裹住长袍后退了一步。 “咳……那个……你好!”任逍遥说道,忍住了想要伸手挠头的冲动,一双手不知道摆在哪里才好。 姑娘似乎想起了他是文渊阁里那个无话找话的家伙,于是冲他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你好。” “我叫任逍遥!”他运转冰心诀调整气息,尽量保持微笑。 “嗯。”她再次点了点头,然后低下头,擦肩而去。 待姑娘走远,洛羽喜出望外,冲着任逍遥当胸擂了一拳道:“好哇,难怪昨天底气特足!我还当你是绝代贤者,居然也有动凡心的时候哇!来,给哥说说,都到什么程度了……” “滚!”任逍遥没好气的说道,抬脚就往寝舍走人。 “喂,你倒是说说看嘛——我绝对不告诉别人!”洛羽在后面追赶,信誓旦旦。 任逍遥懒得理他,心里尤在回味姑娘的背影。突然间又有些失落,胡思乱想,猜测着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最好不相见,便可不相忆…… 这世界上最痛苦的莫过于世人都以为你暧昧无数,但只有你自己知道其实孤独得像条狗…… 第四十八章 碎玉剑法的正确打开姿势 “当你的境界足够高深,万物皆可成为武器。”沈奇焉难得一见的落在地面,站在学生中间授课。今日他穿了一身白,锃亮的光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但你们现在还不能好高骛远,练好基础很是重要。境界到时,水到渠成。自由练习吧,我来看看你们的进展!” 沈奇焉走到任逍遥身边,伸手一招,身后二丈开外的玉兰树上,断了一根枯枝,飞到了他手上。再一抖手,碎屑落下,枯枝成了一枚小木剑。 新学期以来,他已经查看过了弟子们的境界,以任逍遥最高,凝气高阶十分稳固,景守智次之,凝气中阶。其他人也各有高低不一的提升。 见任逍遥拿了一把灵品长剑一板一眼的演练碎玉剑法,他自然要悉心指导一番。 “碎玉剑谱上面记载了四招剑法,是初代剑阁阁主,根据吴宇神王在剑阁破敌时的剑招整理。传言还有第五招,但只可意会不能言传,自然是没有办法写上去了。”沈奇焉介绍道。 “但我认为,应该是剑阁阁主修为太低,无法明白这第五招罢了。”沈奇焉笑道。 任逍遥拿到《碎玉剑法》后,当晚就怀着朝圣般的心情开始学习,但那上面的招式实在描得太过抽象,勿勿而就,似是而非。所以一直进展缓慢,不得要领,见沈奇焉过来指导,欣喜异常。 “第一招抛砖引玉,是单体攻击剑数,关键是要引灵力入剑,引动剑气破敌,灵力越深厚威力越大。”沈奇焉导引灵力,手中木剑向前缓缓刺出,只见木剑剑身顿时剑气大盛,任逍遥周边的同学敢紧后退,围在外边观看。 沈奇焉环顾四周,很是自得。继续说道:“你现在是凝气境,自然要炼精化气,直到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物我两忘,若存若亡。如此才能灵力充盈于丹田,直至凝气为液,为结丹做准备。现在你试试看?” 任逍遥运转冰心诀,周身灵力运转,被他缓缓向冰魄剑上引去,然后斜斜一剑刺出,剑上居然也现出了森然剑气。虽然微弱,但也足够让旁观众人动容。 沈奇焉笑道:“勉勉强强,凝气高阶才有这点动静,还是有些差强人意!” 任逍遥感觉好心堵,哪能人人都跟你一样妖孽?要不是打不过他,都想送他一个大白眼。 “这第二招,是群体攻击剑法,唤作玉树银花。需要引动灵力,送出多道剑气。修为越高,剑气越多。不过一剑屠万人就别想了,除非神王再世。” “第三招是防御招数守身如玉。”沈奇焉对身边的少男少女嘿嘿一笑,“篱笆扎得紧,野狗钻不进,周身都是剑气,自然也就无懈可击。” “最后一招是同归于尽的狠招玉石俱焚,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非有必要,不出使出。” “你如果要跟着剑谱学的话,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每招还有九种变式。四九共是三十六种变化,你没事了可以跟着学。真正对阵的时候,融会贯通才行。战斗不是表演,没那么多讲究,尽快弄死收工就行!” 言毕,沈奇焉就要腾空而起,突然觉得少了点什么,于是随手将那柄枯树塑就的小木剑塞到了脚上。 任逍遥心里暗暗好笑,自从能够感知别人境界后,他返校后专门观察了沈奇焉,发现他的境界深不可测,究竟到何地步,却不得而知。但刚才为了掩饰,弄根枯枝站上去也未免太敷衍了吧…… —— 临渊城西门,玄甲军驻营。清瘦的伍长封乃华清点完了银币,对歪坐在一边正打瞌睡的汉子说道:“头儿,请点完了。” 汉子猛地惊醒,转过头来,正是那日在城门边给任犴父子放行的大胡子什长,名叫李金水,大家都叫他头儿。 玄甲军有着明确的一套管理体系,其中伍长管五人小队,什长管二十人,百夫长管一百人,副统领管一千人,统领管二千人以上,再往上就是副将与将军了。 李金水也不复核,身体后仰靠墙,一条腿搁到旁边桌上,大手一挥道:“说说看?” 封乃华旁边的文弱士兵报道:“八月共有入城缴费六千笔,共得金币一千一百四十六枚,银币八十九枚……” 李金水插话道:“又减免了一些?” 封乃华解释道:“都是些穷苦人,有百十来个,也没有怎么为难他们。” 李金水挥手示意继续,士兵继续道:“收得铺面税款二百四十八笔,共有金币一千二百零三枚,尚有五家交了部分,六家欠缴。两项合计,将近二千三百五十枚金币。” 李金水点头称好,封乃华小心问道:“这次留多少?” 李金水沉吟了半晌,说道:“交一千一百三十八枚金币,八十九枚银币也全交了,其余的留下。有零有整,比上期略多一些,挺好。那个,你算算看,留了多少?” “回头儿,还有一千二百一十一枚金币。” 李金水将腿从桌上拿下来,站起身来来回回踱步,然后说道:“拿二百去修一修城门,砖都掉了一堆了,再不修门都拴不住了。娘的,申请了几十回了,不给钱不给人。真要有个闪失估计还得砍我们几个的头!” “二十人,每人发四十金币。别忘了还有疤老三的家里!也按这个标准发一份!娘的,克扣我们的饷银,降低我们的伙食,我得给你们克扣回来!” “那个,你算算,还有多少?” 文弱士兵算了一番道:“还有一百一十一枚。” 李金水又踱了几步道:“留一百备用,一十一枚也给疤老三家里!娘的,疤老三殉职,一家老小靠一个月三十枚银币救济,怎么过日子?那个,你算算,他们过到冬天有没有问题?” 文弱士兵道:“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李金水叹道:“也不晓得他的瞎眼老娘能不能挺过这个冬天。上次去看的时候,就病得不轻了。” 他又自嘲地大笑道:“他老娘居然还说我是好人,我这是哪门子的好人?该死的贼老天,你也瞎眼了!” …… 第四十九章 结丹境!梦想成真! “嘀”的一声轻响,任逍遥又一次进到梦境。他感觉这次的梦中世界与前面有了一些不同,但哪里不同,他又说不上来。 自从春天启蒙者重启以后,他已经前前后后梦了二十多次了,中间的间隔时间也与以前不同,不再是七天为期。训练内容也一直都在变化,先是在狭小的密闭仓中适应重力改变,直到最后能够从容应对。然后是徒手格斗训练,进行了大约五期。然后就是器械格斗训练,也是五期。 他扭头看了看弦窗外面,自己所在的空间正处于一颗淡紫色星球的上空。这些断断续续的梦境,拼出了一个大致的方向——这个空间一直在移动,而且也一直被追赶。 “你好,开悟者94207号。”专属女性教官走了过来,微笑着说道,“今天是实战效果检验,请做好准备。” “装载语言文字模块……”机械声响起,任逍遥觉得脑海里突然就填入了大量的信息,全都是各种各样的语言文字,密密麻麻,闪烁不定。他张了张嘴,轻吁了一口气,说出了十年以来的第一句话:“憋死我了!!!” 从五岁那年进到这个悲摧的课堂,他一直被填鸭、被训练,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也说不出一句话。没有原因,也不知道结果。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去去,也没有交流。 他的耳边传来了沙沙声,一个细细的声音响起,然后被脑子里的信息翻译了出来:“俺也一样!!!” 更多的声音响起,如牛哞,如蛙鸣,还有的嗞嗞做响。都跟风似的说道:“俺也一样!!!” 这时候有个声音突然问道:“我们莫名其妙来这里要做什么啊?我是新来的,不懂就问!” 众多的声音也说道:“同问!”“+1” 突然间热闹消失了,一个悦耳的声音响起:“所有人到大厅集合!” 任逍遥在教官的引导下,第一次走出了密闭仓。外面是密密麻麻的小房间,如同蜂巢。中间有一个巨大的空间,高约三丈,中间用三圈白光围出了一个方圆十丈的大圆,白光都在同一位置,只是高度不同。圆圈四面围了一群奇形怪状的“人”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全都裹着一层银白的光泽。 任逍遥仔细打量,这些奇怪的存在形态各异,有的拖着长尾,有的肋生四翼。有的高不过膝,有的身高丈余。 “开始模拟托瑞斯星球环境……”机械声响起,任逍遥突然感觉到了灵气!并且越来越浓! 实战检验必然少不了战斗,任逍遥当机立断,盘坐下来运转冰心诀。他感觉银白的光泽物毫不影响灵气的蜂拥而入,然后化为灵气沿浑身经脉运转,经灵台、绛宫,直奔气海丹田。 灵气的冲击如同一股暖流,他感到经脉鼓胀、浑身无比舒适。他的丹田飞速旋转,浓郁的灵气开始凝结露珠,一滴两滴,十滴百滴,露珠渐渐融合,渐渐扩大,成了一片汪洋大海。气海已被大海填满,但仍然旋转不息,更多的灵气疯狂涌入,最终层层叠叠,海水越来越粘稠,隐约变成了一颗巨大的凝胶。 悦耳的声音再次响起:“下面开始考核,考核官认可就算过关!” 中间的大圆从中间裂为两半,缓缓打开,一尊黝黑的方块徐徐由下方升起。与地面平齐后,方块向前平移,地面又缓缓合拢。 “开悟者1242756号,开始考核。” 一个倒立的三角锥进入场中,考核官也迅速变形,和他一模一样,一黑一白相对而立,像一对双胞胎。三角锥将身体一晃,伸出三条机械臂,向考核官袭去。考核官如法炮制,也伸出了三条机械臂来,一条缠住考生的三臂,另两条将考生上下一缠,直接将他倒转过来扣在地上,推出了圈外。 “失败,退出。”考核官毫无表情。 “开悟者11581号,开始考核。” 这是一个形同鳄鱼的考生,手持两枚奇形怪状的月刃。考核官亦变形为同等模样。但这位考生虽然体型庞大,却十分灵活,缠斗了二十多分钟,考核官示意过关。 任逍遥四面张望,发现大厅中不过四十余人。回想起当初启蒙者变身机甲对抗入侵时的场景,再看看这些开悟者的编号,他完全有理由相信这样的大厅还有无数个。 …… “开悟者94207号,开始考核。” 任逍遥站起身来,从旁边的武器架上拿起了一把长剑,走进了中间,向考核官鞠了一躬。考核官迅速变得跟他一模一样,微微点了点头。 任逍遥试探性的砍出了一剑,考核官举剑一架,力大无比,任逍遥被震得手臂一麻。正要再来,考核官迅捷的刺来了一剑,任逍遥急忙回护,不知不觉中,《碎玉剑法》第三式“守身如玉”施出,灵气运转,在身外形成了一道剑幕,将考核官的长剑反弹了回去。 “真正对阵的时候,融会贯通才行!” “战斗不是表演,没那么多讲究,尽快弄死收工就行!” 李奇焉如是说,好的,老师! 任逍遥的丹田气海疾速运转,磅礴的灵气喷薄而出,剑身顿时剑气大炽,盛放浩荡的剑芒。宛若飞虹,《碎玉剑法》第一式“抛砖引玉”在考核官身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优秀,过关。”考核官停下动作,开口说道,伤口慢慢愈合。 任逍遥走出圈外。耳边传来了窃窃私语,渐渐声音变大。一个沙哑的女声说道:“他作弊!”其他声音也响了起来,各种奇腔异调说道:“他作弊!”“取消他的成绩!” 悦耳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没有作弊,这是他的能力。”于是诸多声音消失。 这时,人群中缓缓走出两“人”,来到了任逍遥身边。 “你好,我是……”一头星光闪耀的小鹿,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她的话,任逍遥从梦中醒来了…… 任逍遥很惆怅,他终于可以在梦中说话,掌握的技能也能在梦中超常发挥,但仍然没有出入梦境的主动权,他依然是一只提线木偶,现在只是开放了说话的权限…… 四舍的校友们都在酣睡,他轻轻一跃下地,走出门去。头顶星光灿烂,星环如一条玉带。约莫是三更时分。 “梦境占用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他想,“但是梦境中的时间好像并没有减少”。也许,时间在这两处的流速并不相同? 他仔细寻找星空,但他无法分辨哪些才是他梦中曾经见过的。只能低下头想:“他们是真实的吗?他们在哪里?”比起他对星环的疑问,这个问题真迫切。 当他运转冰心诀时,突然发现气海丹田中有一颗赤红的珠子,他进入了结丹境!他在梦中经历的那些内容,梦想成真! 第五十章 旱情 群星闪烁,静夜无声。任逍遥站在院子里,仰望灿烂星河,全无睡意。 按照沈奇焉的说法,结丹境是可以驭器飞行的。 这个器是飞剑?还是像他一样的弄根枯枝、雕把木剑也行? 飞行对重量有没有要求?唐云那样的小个子肯定不在话下,岳友胜呢?他那样的吨位能不能飞?对飞剑质量要求会不会更高一些? 天上风大,会不会晕剑? 对姿势有没有要求?必须要站在上面吗?坐着、躺着行不行? 任逍遥心里简直是装了一本吴宇神王编写的《十万个为什么》。但天色未亮,他无处可问。 都说实践出真知,他决定动手试一试。 但拔出冰魄剑的时候,他又犯难了:是该把剑先塞到脚下,再飞起来?还是先跳起来,再趁机把剑塞到脚下? 他决定让脚踩到剑上,但是没有动静。 “灵气是个好东西,说不定我调动气海丹田中的灵气,就可以飞行了?”他突然想起了沈奇焉教他剑招时的做法,于是依样画葫芦,运转冰心诀,小心翼翼的将灵气凝入脚下的长剑。 长剑发出“嗡”的一声轻响,像是对他的锲而不舍做出了回应。 他离地已有尺余,心中无比激动。 正要腾空而起,但只是略略分心,立马跌了下来。 真是的!飞剑居然也要讲究平衡,重心太高只怕还有许多麻烦——他在梦境学习时,已经在实践中明白了重力、重心,只是分钟、小时的概念始终无法洞悉…… —— 天色大亮,临渊城中远远的驰出了一标人马,人人皆是白马银甲,唯有盔缨有一抹红色。掌旗人举着一面淡绿旗帜,上面绣了展翅黑虎。队伍中央,四名随行的大臣簇拥着一架宽大的马车,八匹驭马的铁蹄踏在石板路上,与周边白马的蹄声一起,发出哒哒的混响。 马车中半躺着临渊王国的国王范虎,这位五十来岁的汉子忧心忡忡。他一心想要百姓专事农桑,眼看就要渐入佳境,不料望仙邑出现了大旱,龙尾邑出现了蝗灾。对于他这个事必躬亲的国王来说,不去看看实在于心在安。以致十多天来,对王妃单红绫的热情也视而不见。 他们二人至今尚无一男半女,眼看着这大好河山后继无人,范虎也有些心急。但国事繁忙,还是等闲下来后再从长计议吧…… 减赋令已经颁下,反正百姓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上缴了,不如送个顺水人情。如果这次出行还不能解决问题的话,他就只能下罪己诏了。 晌午时刻,车马进了望仙邑范围。车轮辘辘,队伍无声。范虎掀起车帘,看到窗外的赤地千里,感觉心情无比沉重。 —— 入夜,临渊城成王府,成王范凌峰的房间里明烛高照。 这位气宇轩昂的男子是临渊国君范虎的四弟,也是临渊王国人见人怕的范公子范鸿的父亲。他身着一套白绸亵衣,端坐在桌前,面前放着多封密信。他一手捏着信笺,一手用白皙的手指轻轻的敲着桌面。 信上字迹龙飞凤舞,详述了接触的情形,只讲事实,不予评论。没有说呈给谁,更没有署名。这人是官场高手,若非他信任的送信人也颇受成王信任,这封信保不定就落到了范虎手里。 “卢仇蝉!这个老狐狸!”范凌峰笑道,用力敲了敲桌子,“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有一套!” 卢仇蝉是王国西部边陲皂石邑的副统领,手中捏着一千玄甲军。这位爷生得清瘦,看起来十分威严。不过处世却很佛系,为人圆滑,别人说一句,他能说十句,东扯西拉,不着边际,所以一直不被范虎重视,在皂石邑硬生生被冷了十多年,想不到还对范虎如此忠诚,颇为难得。 范凌峰又将另一封密信折开,越看脸色越冷。 “呵呵……”他冷笑道,瞥了黑暗中的蒙面男子一眼,那人赶紧跪下。 这封密信写得颇为工整,几乎将他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结尾处还署了名字——苏唯。” 苏唯高岘邑的玄甲军副统领,也有一千玄甲军。当初招揽的时候,表现颇为积极。若非朝中安了棋子,这封信也会落到范虎手里。 范凌峰只觉心寒,不再敲击桌子。双手拿着信笺抖了一抖,拍在桌上。继续冷笑道:““苏唯啊苏唯,我真没有想到啊!” 然后他将视线定在了蒙面男子身上,玩味的说道:“苏唯是你招揽的吧?到底怎么回事?像他这样的人,还有没有?” “你们都是怎么办事的?”男子厉声喝道,一挥手,桌上的文房四宝洒满一地。 厅中下跪的蒙面男子一声不吭,只是死命的伏下身子…… —— 同一时刻,临渊城地下秘室。 玄甲军主将夏侯霸单膝跪地,这位顶盔贯甲、罩袍束带的临渊王国重臣,额上已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水。 临渊王妃单红绫款款的走过来,站到了他的身前,细细看着他赤红的脸庞:“将军平身吧!” 甲胄叮当,夏侯霸站起身来,后退两步,躬身而立。 “将军请坐,喝茶。” 夏侯霸站到了太师椅边,不敢坐下。只是伸手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似有甘甜,颇耐回味。 这小小的密室内熏着淡淡的檀香,他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几乎想要摆脱这身衣甲的束缚。 “感谢将军不辞辛劳,二十年如一日守卫临渊城。我代百姓谢过将军!” 单红凌遥遥的欠了欠身,目光烁烁的看着他,头顶上的金钗与他的心一起摇摆。夏侯霸身材高大,目光及处沟壑微露,波澜壮阔。连忙一揖到底,不敢正视那张国色天香的脸。她眉间有三瓣花瓣,仿佛每一片都在律动。 “臣是临渊子民,守护王国在所不辞!”夏侯霸再次后退,朗声答道。他已经抵到了墙边,觉得口干舌燥,喉中微甜,想要再喝一杯茶。杯中已干,四面一顾,亦无他人,只有桌椅微微荡漾,在他的眼瞳中浮现出两个若即若离的影子。 单红凌渐渐模糊成了粉色的影子,款款的向前徐行。他眼神迷离,努力的抗拒扑面而来那双盼顾生辉的眼睛,还有淡淡的香气。 “大王正在视察旱情,我要……”一匹红绫如同灵巧的小手,除了他的重盔,卸了他的重甲。 “他是有旱情……”一双小手,掠过他的胸膛,驰过了原野。 “我跟大王是兄弟……”战靴落地,如同他最后的坚强。 没有回应,耳边只有吐气若兰。喉间轻轻哼出的那个字,宛如来自天籁的声音…… 恍惚间,小雨淅沥滋润着干涸的大地,每一丝裂缝都蒸腾出热气。 恍惚间,园丁辛勤耕耘着湿润的芳圃,每一朵花开都摇曳着花蕊。 积墨河畔,惊涛拍打堤岸。杨柳枝头,绿叶尽情舒展。 雄壮的骑士,在马背上起伏。英雄的士兵,发起无畏的冲锋。 “我愿誓死追随大王!”一个声音呢喃着…… “不,你追随的……是我……” 第五十一章 校园新星!! 临渊皇家学院出了一个天才!这个爆炸性新闻已经在校园内迅速传开,任逍遥名声大振。 修行九境,越往后越难。筑基境强筋壮骨,资质差者三五年,强者一二年。通脉境拓脉洗髓,多则八九年,少则三四年。凝气境炼精化气,资质差者终其一生都无法再进一步。因而自结丹起,此后境界都无比艰难。 纵观临渊皇家学院历史,四百多年来也只有三人,算上任逍遥,正好百年一遇。 学院整个二年级共有六个平行班级,唯有丙班出了这么一号人物,丙班学生都觉得脸上有光,频繁接待各种取经问效谈感想的来客自然也热情洋溢。 沈奇焉昨天破例夸奖了任逍遥,顺便指导了几句,让任逍遥茅塞顿开。不过从他那轻描淡写、理所当然的表情上看,好像结丹境并不值得一提。 “导引灵气入剑,令剑浮空。再从容踏上,人剑一体。再以灵气驱动,则疾驰如飞。”沈奇焉的声音尤在耳边回响。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哪里需要严格分什么先后?全是心念动处,水到渠成。经过昨日一番练习,任逍遥已经基本掌握了驭剑之术。就连现在赶往食堂的这段路程,若非沈奇焉一再交代非远行不能驭剑、校园严禁飙飞剑之类的教诲,他都想要试上一试的。 不过,就算心痒难捺,他现在也飙不成,因为他身边已经围了一群人,都七嘴八舌的询问,甚至想让他展示驭剑,挤挤挨挨跟着他一起往食堂移动。 “快看,那是丙班昨天新晋的结丹学生呢!”跑过去的红衣小妮子推了推旁边的闺蜜。 “真的啊?”粉裳小姑娘赶紧往回跑,踮起脚尖在圈外张望。 南宫琪从后面追上,在外面一跳一跳的挥手大喊:“任逍遥!任逍遥!”,引得众人一齐侧目。她身边的柳芊也笑着对任逍遥挥了挥手。任逍遥赶紧也冲他们挥手,二人才笑着跑开去。 洛羽跟在这群人身后,另一伙没能挤到任逍遥身边的学生围在他身边,正听他眉飞色舞的讲述二人历练时的惊心动魄,看他的神色,丝毫不逊于任逍遥的辉煌。 正走着,任逍遥忽然眼睛一亮。他看到文渊阁里遇见的那位紫衣姑娘迎面走了过来,面露微笑,抬头看了人群一眼,然后低头错身而过。 她看到我了吗?她听说了我的事迹吗?她还记得我的名字吧?任逍遥不由得胡思乱想,无比惆怅。 飞熊哥带着小弟也挤了过来,只偷瞄了一眼,就赶紧低下头缩回人群,沿着墙跟溜走了。 任逍遥进了饭堂,感觉各种各样的目光盯着他。各种好奇的嫉妒的公开讨论或窃窃私语。但他心里装了事,全然没有了昨天的兴奋。 拒绝了几个学生的友好谦让,任逍遥排着队靠近了厨窗。操作间里膀阔腰圆的胖厨娘早已听见了外面的喧闹,笑眯眯的给任逍遥装了满满一碗肉,双手稳定,热情洋溢。 头一回获此殊遇,任逍遥受宠若惊,连声道谢。 他刚刚转背,站在他身后的同学就嚷道:“大姐!大姐!你手别抖!你看一点肉全给抖没了!你跟他都是满上的呀!” 胖厨娘呯的一声将他的饭碗往台子上一顿,哼了一声道:“怂货!你也弄个结丹境,包准也给你满上!” 抱怨戛然而止,同学落荒而逃…… —— 转眼又是月圆,按照学院安排,每月十五十六日以及月底,都会放假两天。 难得有闲,任逍遥决定先去琳琅阁做些采购,然后到天工屿众人的居所看看。 琳琅阁门前依然车水马龙,相比从前,任逍遥明显感觉客人增多了。他迈步进了第一层,看到三五成群的修士正在挑挑选选。 一位蓝衫修士弹了弹手中的初阶灵器长刀,道:“这把我喜欢,要了!” 旁边一位白面微须的书生道:“李兄近段进展神速啊,这都筑基中阶了。” 蓝衫修士笑道:“彼此彼此。” 书生道:“还多亏吾王英明,开放了修行限制。不然我等山野小民,就永远是井底之蛙了哦!” 蓝衫修士道:“据说是老剑神提议的。我们这点本事,给他提鞋都不配啊。还是井底之蛙啊!” 书生安慰道:“好歹我们朝井口前进了几步嘛。说不定再过些年,就爬到了井口上呢。” 任逍遥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请求已被国王应允,不觉十分高兴。 这时宁无疾走了出来,看到任逍遥,不禁眼前一亮,然后热络的拉着他的手,将他让进了里间看茶。 这个老狐狸已经看出了任逍遥的修为,起了拉扰之心。 “小兄弟贵姓?”宁无疾落座,问道。 “免贵姓任,任逍遥。” “好名字!难怪任兄弟这么年轻就跻身结丹境。”宁无疾问。 “纯属侥幸。”任逍遥故作沉稳,呡了一口茶。 “琳琅阁尚有职位空缺,不知任兄弟是否有意加盟?”宁无疾试探道,“待遇从优,包任兄弟满意。” 任逍遥略作思索,答道:“感谢宁供奉抬爱,在下修为尚低,担不得大任,况且尚在求学,也无精力!”鬼知道琳琅阁是个什么组织,不明一白一脚踏进去未免也太不明智了。 宁无疾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心,说道:“琳琅阁只做生意,不问世事。紫宵、燕然也有我们的驻点。” 想了想,宁无疾又说道:“就算是蛮荒诸族,妖兽部落,我们都有生意往来!” 任逍遥向来只在书院文渊阁里读到过蛮荒、妖兽相关文字,这是他在书本之外第一次获悉这些势力的存在,不禁沉吟,然后说道:“不瞒宁前辈,琳琅阁的确吸引人,但是我也的确没有时间保障。” 宁无疾想了想,说道:“我这里有块客卿令牌,你可以凭此出入各地琳琅阁,收购上优先,物价优惠二成,并且也不需要你常来这里驻守。你看如何?” 这样的条件对于财迷任逍遥来说,自然无法推辞,再三道谢之后,伸手接过了令牌,放入了储物袋中。 正好先前为胖紫准备的灵晶早已被胖紫啃完,每日都在任逍遥运转冰心决吸取灵气时,趁机偷吃一点。 正好有了二成优惠,于是任逍遥有权就用,花了一佰六拾枚金币,买了二百块中品晶石,准备用来喂食胖紫。 即便是胖紫躲在绛宫中对上品晶石垂涎欲滴,但任逍遥全然不管它的抗议,以他的财力,明显经不起胖紫胡吃海喝…… 第五十二章 双喜临门?? 天工屿众人居住的大院里,廊下架起了鼓风机,熔炉铁砧一应俱全,还堆积了不少普通矿锭。 任逍遥已经为他们的这个机甲投资了二百金币,所以蒲小燕和雷虎二人不敢怠慢,紧锣密鼓的张罗了几天,终于将院落打造成了工坊。 二人此时正在院内敲敲打打,听见响动,抬头一看,原来是任逍遥。 雷虎手里拿着铁锤,伸手抹了一把汗,在脸上擦出一道黑痕,然后站起来叫道:“护法来了?” 蒲小燕则将手里的家伙一丢,欢天喜地的扑过来围着任逍遥雀跃:“快看看,护法大人。我们有成果了!” 她丢下的榔头在铁板上弹了一下,差点砸到雷虎脚上。雷尾只得摇了摇头,低头将它拾起,也拿在手里,缓步走了过来。 蒲小燕所谓的成果,就是灵虎机甲装出了头部,他们二人这几天加班加点,还是有一点效果的。 任逍遥见黝黑的铁甲拼出了足有半人高的部件,闪着冷冷的光泽。虽然还不曾打磨,但威武霸气之势已经初显。于是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加油!如果需要什么,早点跟我讲!” 蒲小燕叉手道:“护法大人肯定我们,就知足了!一般的问题,我们都能自己解决!” 任逍遥突然想起储物袋里还放着一堆琳琅阁没有看上眼的装备,破铜烂铁尚有不少,正好废物利用。于是将手一招,院子里堆积起了一座钢铁小山。 “这些材料回炉再造,应该可以用上的吧?”任逍遥问道。 雷虎拿榔头挨个儿敲了敲那些刀剑盔甲,高兴的说道:“的确是一些好材料!” 任逍遥转头再看激动不已的蒲小燕,若不是担心刀剑扎花她的漂亮脸蛋,她十有八九会扑到这堆破铜烂铁上面去的。 一切向好!回家的路上,任逍遥心里盘算着。自己的修为大幅提高,父亲的商铺生意兴隆,种种艰难都已经成为了过去…… 任逍遥闲庭信步,刚刚走过佣兵酒馆,背后忽然有人叫道:“任兄!” 回头一看,居然是独孤阳栗。 这个满脸堆笑的胖子,不由分说,将任逍遥拖进酒馆,挑了一张方桌,将任逍遥按坐在凳上。 事已至此,任逍遥只得任由他做主,弄了几个下酒菜,各自倒了一碗烈酒,边喝边聊。 “任兄,你这修为提升未免也太快了吧?”得知任逍遥已经是结丹初阶,胖子不免为自己仍然是凝气中阶哀叹。 他一面说,一面伸筷去夹盐炸花生,连夹了几次都没有夹中,也不生气,伸手在桌子上轻轻一拍,几粒花生米自盘中弹起,准确无误的落到了他嘴里。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任逍遥一面谦虚,一面打量他。 独孤阳栗与初见时并无二致,专心咀嚼花生时,脸上的红晕一颤一颤,很是有趣。 正聊着,两名妖娆女修靠了过来,低头弯腰笑道:“我们来陪二位爷……” 还未说完,胖子一手将酒碗护住,一手像轰苍蝇般将二人赶开:“走走走,不要不要!” 端的是目不斜视,完全无视眼前风光…… —— 晌午时刻,任逍遥回到“任记锻铺”,发现父亲不在铸做间。问了掌柜,才知道他在楼上会客。于是沿着楼梯,走上阁楼,看到会客厅里有三名客人。厅中摆了荤素几样简单的菜肴,四人各坐一方,面前都摆了一碗酒。 挨着任犴盘坐的两人中,任逍遥最熟悉的就是临渊皇家学院文渊阁的独腿书监——老汉余伟。另一人脸上有几道刀痕,以鼻梁上一道最为惊心,这位身如铁塔的汉子,就是灵溪邑的副统领潘强。 另外还有一人坐在任犴对面,任逍遥猜测应该也是父亲原来的玄甲军兄弟。 任犴见任逍遥走了上来,连忙站起来,笑着拉过他,逐一向他介绍来客。余伟和他早已熟稔,笑着点了点头。潘强在李家庄见过任逍遥几次,但那时他还是个懵懂少年,现在完全是脱胎换骨大变模样,不禁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力大无比。 最后一人叫周大军,也是余伟所说曾被任犴搭救的众人之一。曾经也在灵溪邑驻防,现在回了临渊城,在南门值守。他与任逍遥是初次见面,也热情的跟他点头微笑。 原来任犴父子进了临渊城后,潘强就将信息传递给了周大军,加之此后余伟熟悉了任逍遥,几人就隔三差五相聚。只是任逍遥大多都在学院上课,假期也常常外出历练,无缘遇见。 这次潘强突然收到命令要进城述职,于是几人趁机约在一起小聚。 在余伟的要求下,任逍遥只好也拿了一幅碗筷乖乖坐在他的身边,也倒了浅浅的一碗酒。 “将军啊,这回你可是要双喜临门了哦!”余伟打趣道。 “哪里来的喜事?”任犴一边问,一边打量任逍遥,发现他的气息强大了不少。 “逍遥已经是结丹修士了!在临渊皇家学院,这可是百年一遇啊!” 潘强、周大军一齐大笑,向任犴道喜。 “的确是喜事,来,喝酒!”任犴举碗,满饮了一口。三人也一齐跟随,任逍遥先前已经被胖子灌了不少,勉强小饮一口。 “还有一件呢?”潘强忍不住问道。 余伟嘿嘿一乐,朝任逍遥挤眉弄眼,笑道:“逍遥给你相中了一个俊俏的儿媳妇!哈哈哈!” 任逍遥连忙站起来说道:“哪有!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你看你看!”余伟笑道。任逍遥才觉失言。 任犴道:“你现在要以学业为重!大丈夫何患无妻?不要以为结丹境就可以沾沾自喜,要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眼看就要变成批斗会了,潘强连忙说道:“各位,最近有点奇怪。历来述职都是冬月底,这次居然提前了两个多月。会不会是有什么情况啊?” “四城也加强了值守,并且听说月底还要调防。”周大军说道。 见任犴注意力已经不在逍遥身上,余伟连忙努嘴示意他离场。 任逍遥轻手轻脚离开酒桌,任犴也不阻挡,只是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 夜色中,任逍遥听着父亲的鼾声已经均匀,心意一动,将胖紫召了出来。 自从任逍遥进入结丹境后,胖紫也相应的发生了变化,背上的紫色更盛,光秃秃的尾巴渐渐生长,长出了漂亮的紫纹,一对前爪已经成型。腹下又渐渐生出了两只小腿,头上的嫩角也分出了枝叉。 任逍遥现在已经可以灵活的调动它给自己暂时性增加力量和防御,是个不错的战斗伙伴了。 更难能可贵的是,胖紫居然也具备了浮空能力,此时正浮在任逍遥眼前摇来晃去,“嘤嘤嘤”的讨要灵晶…… 第五十三章 地球往事!! 一片空灵中,任逍遥进入了梦境世界。 没有机械的轻响提示,他轻轻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正端端正正贴墙站在密闭舱里。 他扭着看向舷窗外,黑暗中有两颗巨大的火球,一蓝一红。就在左下角。而舷窗的上方,有大量的乱石在空中缓缓转动,乱石中间,仿佛有一颗星球。 舱中的灯突然亮起,他的面前浮现出了一个半透明的屏幕,一张笑脸出现在屏幕上,发出了悦耳的声音:“欢迎,启蒙者。为您服务,了解历史背景请点击'历史',加载技能资源包请点击‘技能’调阅列表。” 任逍遥在这个梦境世界里见惯了这些新奇,自然见怪不怪,从容的伸手点了一下“历史”按钮。 屏幕发生了变化,上面一分为二,左侧是漫天星星,右侧则是一个巨大的“?” 声音再次响起:“了解星际历史请选择左侧,了解本地历史请选择右侧。” 任逍遥伸手点了一下左侧,声音响起:“失败!超出教学进度!暂无权限!” 他于是又点击了一下右侧,声音响起:“启蒙者位置,地球。开始查询……”。 右侧的“?”渐渐变成了一颗蔚蓝的星球。任逍遥想:“我们就住在这上面吗?如果驭剑一直向上飞,会不会看到它变成这个样子?” “请输入查询起始时间和结束时间,直接确定则跳过。”任逍遥直接按了两次确定。 然后他的意识一闪进到了屏幕中,站在天外观看世界。 他看到无数个气泡扑面而来,其中一个疾速放大。他穿进了气泡,里面是缓缓旋转的银河。 银河迅速的扩大,他看到某个旋臂上,闪耀着无数的星星。 星星拉近,然后远去。一颗火球从无到有,在他的眼前越变越大,他看到了围绕火球的其他星球。 然后火球在身后远去,一颗蓝色星球迅速的占满了他的视野,这就是地球吧? 屏幕上显示2,400,000,000字样,然后开始跳动减少。他随着镜头到了地球上空,看到海底隆起的火山喷出了大量的岩浆,火山灰直冲天空,然后掉落在海水中冷却。一条巨龙在天空中隐现,围绕星球盘旋。 数字跳到,先到1,200,000,000,再到600,000,000。他看到一片巨大的陆地露出了海面,藻类开始繁盛,地面逐渐变绿。 数字又从600,000,000跳到了250,000,000。任逍遥的视野贴着地面飞行。冰雪开始覆盖世界,先前的陆地分裂成为两半,水底的、地面的生命大量凋零,巨龙在星球上忙忙碌碌。 他看到海水再次漫上了大陆,在星球最南侧形成了一块新的大陆,北面的陆地沉没,形成了一片巨大的海洋,不断扩张。 他看到红色的砂岩大陆形成,看到珊瑚礁扩张。时而绿色的植被覆盖了荒芜的大地,时而冰雪覆盖了半个世界。 他看到一颗火球从天而降,在地上撞出了一个大坑,一道亮光自坑中射出,消失在空中。 他看到陆地相撞,隆起了高山。他看到沙漠覆盖整片大陆,四条腿爬行的动物生息繁衍又迅速灭亡。 数字跳到了70,000,000。他看到新的大陆再次形成,动物南方浩浩荡荡的迁徙到北方。 他看到各形各色被标注为恐龙的生物遍布大陆,海水再次上升开始淹没陆地。 数字跳到66,000,000,又一颗火球撞击地球,他看到恐龙和许多其他种类的生物大量倒下,化为泥土。巨龙卷走了恐龙消失在天空中。 55,000,000,北部的陆地挤撞,形成了高耸入云的喜马拉雅山脉。 他的视野贴着大陆飞行,他看到冰雪覆盖大地,一只肥鸟从天空中极速的飞过。 他看到天际落下了飞行的大船,一队队的半透明生物消失在荒野。 他看到天空中出现了月亮的雏形,数量众多的施工队伍在上面敲敲打打。 数字继续跳动,他看到沧海桑田,变幻万千,月亮在天空已经开始正常运转。 终于,地球上出现了人类,巨龙不再出现。 数字终于归0,然后又重新增加。一个新的概念出现在他脑海——公元纪年。 任逍遥的视野,从肆虐的洪水上方掠过,从征战的军队头顶掠过,从扬帆的舰队上掠过,从冒着黑烟的钢铁长龙上掠过。 各种各样的名词概念,疯涌而至,让他头如针刺。 名叫机枪的武器喷吐着火舌,将冲锋的士兵撕扯为碎片。 名叫导弹的武器,轰鸣而去,将大地化为了一片火海。 卫星围绕地球旋转,飞船奔向星辰大海。 公元2219年,人类派出外星探索队飞向了半人马座。 公元2858年,核弹在地球上绽放出了恶魔之花,一朵朵巨大的蘑菇云腾空而起。无数城市灰飞烟灭,火山喷涌岩浆,洪水越过堤岸,漫天尘埃与烟雾笼罩地球,巨龙在烟雾中挣扎,一切重归平静。 公元2870年,又一颗星球撞向地球,巨龙奋力击碎星球,坠落深渊。一道明亮的星环出现在了地球外面…… 历史片段结束,任逍遥面前的屏幕渐隐不见。 “原来如此!”他心里叹息道,“原来在我们之前,的确还有过璀璨的文明,只可惜,他们用核武来了一场自我毁灭。” 他已经知晓了那些名词概念,只是还有许多不明就里。 在这个视频中,他也有诸多疑点。 巨龙似乎总在生物灭绝里忙忙碌碌,它在忙些什么? 月亮是谁的杰作? 人类的外星探索队去了哪里? 也许,他要穷尽一生才能知晓答案。 如果能够像任逍遥亲历地球往事一般,视角任意接远。那么我们就可以看到他身处一艘巨大的宇宙飞船之中。 而就在飞船的控制室内,两只灵体生命正“看”着监控屏幕,相互“交谈”。 “他很特别,居然能够不招而来。”左侧的灵体用他们独有的电波交流道。 “是的,但这也许只是无意,不像主动。”右侧的灵体回应道。 “不管是哪种,我们都应该给予他新的涂装,用以区分观察。” “是的,如果可以。我想送他去托瑞斯星球锻炼——这里的环境似乎能够促进他提升。”右侧的灵体提议。 “可以,但我们需要向议会报告,由长老们表决。” …… 第五十四章 狭路相逢 “嘤嘤嘤”,胖紫生气的拍打着任逍遥的脸庞。 “我睡着了?”任逍遥不禁疑惑,伸手将胖紫搂在怀里,顺手往它嘴里塞了一颗中品晶石,问道,“我睡了多久?” 胖紫腮帮子鼓鼓胀胀,一面挣扎,一面含混不清的“嘤嘤”叫着,告诉任逍遥,他只是打了一个小盹。 这次居然不请自去进了梦境世界,而且在现实中耗时甚短,任逍遥不禁生出了新的期待。 他默默躺下,运转冰心诀调息。稀薄的灵气沿着经脉运转,在丹田中围绕那颗红色的珠子旋转,他渐渐物我两忘…… 清晨,任逍遥走下阁楼,见父亲任犴已经和蒲春林二人开始备料、清场。 任逍遥走到蒲春林身边,躬身说道:“蒲老,我有个事儿想请教。” 蒲春林连忙还礼道:“客气了,护法大人请说。” 任逍遥说道:“你们记载炼器诀的那种储息晶牌,是怎么制作的?难不难?” 蒲春林摇头道:“我辈实力低微,制不出来。祖上曾说,必须要上品晶石,而且需要修为高强之人动用灵力刻写阵法,再以炼器之术炼制,方能成型。” 任逍遥已在天工炼器诀上面读到了相关记载,决定抽空研究一番。在他看来,如果晶牌能够记录功法,自然也可以记录其他。 比如荣耀大厅和佣兵酒馆的任务卷轴实在麻烦,各种分值记录也比较烦琐。有没有可能使用晶牌储存这些信息? 任逍遥又问道:“修为高强,到底要多强?” 蒲春林继续摇头:“实在不知,据说与灵力强弱有关。如果灵力太弱,阵法刻写就完不成,晶牌也就废了。” 任逍遥想了想,说道:“万分感谢蒲老!” 看来这个事情还得从长计议,一块上品晶石一百个金币,如果没能成功那可就亏大了。 —— 由于沈奇焉告知城内驭剑飞行需要授权,任逍遥决定出城试试。 他一路疾行,来到了积墨河畔。见四下无人,便拔出了冰魄剑,灵力流转,将它浮在了身前,然后迈步踏了上去,凝心静气,剑人合一。 任逍遥摇摇晃晃,驾驭飞剑渐飞渐高,渐行渐远。低头四望,临渊城已在身后远处,小如鸡卵。欲再往上方飞行,却感觉有些凝滞,只得降了高度,向东疾飞,往落日山脉而去。 这是他第一次站在空中观望大地,心中思绪万千。待到了落日山脉,他向南面一望,突然发现山脉中间居然有一条巨大的深沟,仿佛有什么东西由北向南,将大地犁出了一条伤痕。 这条伤疤触目惊心,大多都是泥土外翻,所生植被颜色比其他地方略浅。还有几处直接切开了山石,如同绿色森林中的青白色疤块。 任逍遥继续降低高度,在树梢上方三丈处驭剑自北向南而行。 深沟尽头,居然是一个巨大的洞穴,四面洞壁上长满了大树,阳光斜照,明暗相间,越往下越暗,深不见底。 如果所猜没错,这里应该就是陨灵深渊了。任逍遥不敢深入探索,于是返身往灵渊城方向飞行。 他见前方有一座孤峰,峰顶生了一株大树,两块巨石间还有一个小小的土坪。于是心意一动,飞到上方落下。 经过小半天折腾,任逍遥基本完成了驭剑飞行的真正实践,感觉比在学校校场低飞过瘾多了。 “驭剑可以飞行,那么我只驭剑,不跟着飞行,是不是就可以飞剑杀人呢?”任逍遥自言自语道。 他伸手将冰魄剑拔出来捏在手上,灵力涌动,长剑脱手而飞。他心中与长剑有着一丝感应,笨拙的控制长剑在身前身后穿插翻滚。 他演练了片刻,渐渐熟练。又操纵冰魄剑朝远方遁去,但遁了十来丈,心中的感应就渐渐变弱,生恐长剑掉落山下,于是又将它召了回来。 收起宝剑,任逍遥又叫胖紫唤了出来。 这个小东西看到山顶风光秀美,浮在空中转着圈圈到处观看。 圈圈越转越大,渐渐到了山顶平地之外。胖紫朝脚下一望,吓得“嗖”的一声回到了任逍遥声边,“嘤嘤嘤”的叫个不停,描述脚下的可怕。 任逍遥心里好笑,连忙掏出一块晶石塞给它。胖紫用两只前爪捧着晶石,嘴里尤在“嘤嘤嘤嘤”。 正要收拾离开,任逍遥突然心中警意大炽,于是迅速将胖紫召到身边,双手握着冰魄剑、背靠巨石警戒。 对面巨石后方传来了拍巴掌的声音,转出了一位皓首老者,正是当初在临渊城外积墨河畔被沈奇焉从空中击落的三人之一。 跟在身侧的另一人,正是范公子范鸿。 老者笑吟吟的说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十六七岁,便有了结丹修为,真是难得。” 老者踱了几步,又道:“驭器飞剑悟性虽然一般,倒也像模像样!最难能可贵的是,居然还有这等宠物!” 胖紫心生畏惧,但仍然坚持挡在任逍遥面前,任逍遥搂着它,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它的颤抖。 任逍遥警惕道:“前辈意欲如何?” 老者朝范公子看了一眼,笑道:“如果不是范公子要你们几个的性命,我倒是可以考虑收你做个弟子!” 范鸿冷笑了一声,说道:“龙宠留下,赏你一个全尸!” 任逍遥在二人说话之时,已经凝神察看了二人境界,范鸿比自已境界略高,应该是结丹中期。而这皓首老者实力无法看穿,只觉得十分高深。 双方实力悬殊,以任逍遥的修为,想要逃出生天绝无可能,倒不如拼死一搏。 心念一动,任逍遥背往后一靠,借力向前就冲,同时双腿在石壁上一登,跃身而出,碎玉剑法第一招“抛砖引玉”如露如电,直奔范公子。 果然如任逍遥所料,老者并不出手,袖着手看范鸿应对。 范鸿双手结印,猛然前推,三道绿火从他手中放出,朝任逍遥扑来。 任逍遥急忙收势下坠,同时手中三枚银针射出。 任逍遥落地后,银针已经到了范鸿面前。范公子衣袖一拂,三枚银针又倒飞过来。任逍遥施展翻云覆雨手,将银针全部抄在了手上。 老者大笑拍掌道:“杀伐果断,也还有些手段。可惜了!” 范公子怒道:“夜长梦多,我没工夫跟他套近乎!” 老者顿显鄙夷之色,却也不曾怠慢,将手一挥,手中五色光芒一闪,直奔任逍遥而去…… 第五十五章 虐杀强者!! 五色光芒一闪,任逍遥被冲击得凌空飞起,落到了石壁边,四肢及颈部皆被五色灵气之环牢牢的禁锢在了石壁上,挣脱不得。 他努力镇定,心念一动,胖紫化实为虚,隐入绛宫之中,盘旋不止,同时控制冰魄剑蓄势待发。他在赌,赌范公子没有得到胖紫前不会取他性命。 范公子果然停了下来,保持戒备之势,缓缓靠近任逍遥,一脚将冰魄剑踢到空地边缘,滚到崖下消失不见。 范公子走到任逍遥身边,又一脚踩在他的腿上,冷笑道:“龙崽子收到哪里去了?交出来!” 皓首老者背靠对面石壁,饶有兴趣的观看。 任逍遥忍痛道:“我将他收到绛宫里,有本事你弄出来?” 范公子怒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一伸手便捏住了他的脖颈,手上逐渐加力。 任逍遥呼吸艰难,老者忽然说道:“这应该是他的本命灵宠,若杀了他,你就得不到了。” 范公子松开了手脚,问道:“该如何?”任逍遥得脱,大口喘气。 老者道:“以灵力逼它出来!” 范公子闻言,一指点在任逍遥绛宫位置,运转灵力一探,果然察觉了正在旋转的胖紫。于是大喜过望,灵力化为凛冽刀锋,直刺胖紫。 不料胖紫左闪右避,趁机将范公子的灵力悄悄吞噬。 范鸿连续试了几次,均无效果。于是心中焦躁,灵力排山倒海涌入,欲将胖紫裹住拖拽出来。不料胖紫张口一吸,如饮水一般将灵力吸了进去。 范公子大惊,才发现灵力已经空了大半,连忙撤指急退。才退得半步,只觉得心口一凉,低头一看,看到胸前冒出了一枚剑尖。 原来任逍遥一直在遥控冰魄剑等待时机,范公子将它踢到崖下,他便控了宝剑紧贴山石隐藏。 范公子没有料到任逍遥会有如此后手,刹那失神。又眼见一道影子由虚凝实,如紫色闪电般从任逍遥绛宫窜出,张口咬在他的咽喉上。 范公子一手捏住胖紫,一手使出全身力量朝任逍遥胸口轰出一拳。 呯的一声闷响,任逍遥被牢牢束缚,无处可躲,胸口结结实实中了一记重拳。范公子虽是强弩之末,但也不容小觑,任逍遥只觉喉咙一甜,嘴角溢出了鲜血。 接着又是一声闷响,范公子仰天倒地,冰魄剑被他一撞,透体而入,背后只留剑柄。范公子生机急剧流失,手里虽然攥着胖紫,但再也无力合拢指头…… 变故发生只是一瞬,老者措手不及,也未曾思考为何飞剑运行逃过了他的感知。 见范公子倒地,他衣衫鼓动,身形如电直冲任逍遥而来。 任逍遥自忖难逃此劫,一面催促胖紫快走,一面奋力将冰魄剑召唤过来。 老者气势汹汹的奔出一二步,第三步突然放缓,第四步开始凝滞,第五步还只抬起前腿,就轰然倒地,伏在地上,不住抽搐,状如羊癫风。 任逍遥大感蹊跷,但又觉得对方没有必要使诈。当机立断,催动冰魄剑疾飞过去,在老者脑后捅了一剑,见他还在挣扎,又自后背向胸前来了一个对穿。 禁锢任逍遥的灵气之环松开,他迅速召回冰魄剑持在手中,忍着胸口巨痛挪到老者身边。 老者双眼圆睁,满脸不甘,气海丹田处隐约有一元婴正在凝结。任逍遥急忙上前一剑,将元婴一并斩灭。老者身死道消,死得不明不白。 老者是显圣境界,元婴可以化形为身外化身。对付任逍遥这种结丹修士简直是举手擒来,但此时居然被人压得死死,任逍遥杀他如屠死狗。 任逍遥自然不信老者是疾病发作,料定有人暗中出手相帮制住了他,与老者束缚自己异曲同工。于是他面向四方团团作揖,忍痛大声道:“多谢前辈高人相助,逍遥不胜感激!” 四面只有林涛阵阵,雀鸟声声,无人回应。任逍遥只好作罢,匆匆将范公子二人身上搜括了一遍,然后驭剑迅速遁去。他并不担心二人尸体暴露自己,以老者修为,谁都不会怀疑到这个十五六岁的结丹少年身上。 任逍遥走后,对面巨石上现出了一黑一白二道身影。白影光头赤眉,白衣如雪。黑影软甲覆身,身若标枪。正是当初在河边叫任逍遥为“少主”的离忧与龙璇玑。 龙璇玑伸手一弹,一点紫色火焰扑到了范公子与老者身上,熊熊燃烧。然后转头对离忧笑道:“少主进步神速,心思缜密,杀伐果断。颇有神王风范!” 离忧叹道:“就是修为低了一点!” 龙璇玑笑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种武痴?” 离忧不再答话,伸手一揽,居然将云气凝结成了一杆长枪。再一挥,长枪硬生生将两块巨石削了厚厚一层,碎石飞溅,将中间平地填了个严实…… —— 任逍遥驭剑飞了一程,渐渐感觉体力不支,急需坐下休养。此时他已偏航,飞到了临渊城东侧骏马邑境内。四面一望,见前方山崖上有一处瀑布,瀑布背后隐约有一小洞,于是径直飞到面前观察。 洞穴很浅,深不过一丈,三面都是岩壁,洞口垂落几根藤蔓,加之有瀑布遮掩,如果不是任逍遥眼力过人,一般人不留意还真是难以发现。 任逍遥浑身血污,这样子回到临渊城自然不妥。他顾不得多想,径直冲进洞中,咬牙解开外衣,见里面的琉璃软甲向里微凹,丝线处串着的薄片也破了十来块。 脱了软甲再看,胸口中拳处已经发黑。任逍遥连忙召出胖紫守在身侧,盘膝坐下,从储物袋中掏出一颗回元丹吞下,然后转运冰心诀进入了物我两忘境界。 大约过了二个时辰,任逍遥醒来,伤势已无大碍。他起身探索,觉得此地极为隐蔽,适合自己躲藏修炼。于是拔出冰魄剑,运转灵力,将洞穴向里又拓宽了丈余。再将切下的石块垒在洞口,围得严严实实,只留了一个小小的出入口。 收工停歇后,任逍遥很是满意,觉得下次再来时镶上几颗荧光石,便是再完美不过了。 任逍遥走到洞口,在瀑布中冲洗了浑身泥土血污,又将衣服搓洗干净,拧干后穿在身上。然后驭剑出洞,钻出瀑布,升在空中,牢牢记住了这个秘密基地的方位。 傍晚时分,任逍遥回到家中,衣服早已在空中被劲风吹干,自然仪表整齐,不露痕迹。 任犴正在收摊,见任逍遥出现在门前,笑道:“这又是去哪里野了?整整一天没见!” 任逍遥也陪笑道:“随便转转。”轻描淡写背后,该有多少惊心动魄…… 第五十六章 奖励 “任逍遥,你过来一下!”沈奇焉站在校场边叫道。他今日着了一件白袍,打扮得还算庄重。 任逍遥连忙出列,看向正在教课的新一任术法课老师唐梅,唐梅向他点了点头,显然也听到了沈奇焉的话。 任逍遥跟在沈奇焉身后,弯弯拐拐,来到了学院北面的一座高塔之下。 这里素来是学院禁地,塔下常年都有两名守卫。见沈奇焉过来,守卫立刻让出通道,让他带着任逍遥进塔。 塔内墙上有木质楼梯盘旋而上,中间却空空荡荡,十余丈高处有一个小小平台。 沈奇焉一把捉住任逍遥的小臂,纵身一跃,带着任逍遥凌虚直上,跃到了小平台之上。然后移步向上绕了一个半弧,推门进了塔顶。 塔顶如同一个圆球,里面别有洞天,中间是一座小小法阵,周边围了九块晶壁。很像当初入学时的五行亲和考校法阵,但是多了四块晶牌。 四面的墙壁呈现弧形,装了半透明的琉璃,十分敞亮。墙壁下方,摆了十来个座位,围成一圈环拱着北面的首座。 任逍遥四面张望,看到首座上端坐了一名中年男子,白面少须,双耳颇长,很是威严。男子左手边坐着老者吴鸣,右手边坐了一名高瘦的中年女子。其他座位上也坐了高矮胖瘦各色人物。 众人见任逍遥进来,齐齐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似有灵力波动,正在窥探于他。任逍遥连忙运转冰心诀,凝心守神,努力不让胖紫暴露出来。 沈奇焉向首座欠身道:“禀院长,结丹学子任逍遥带到!”然后后退一步,低声对任逍遥说道:“这是戴必胜院长。” 这里是学院议事厅,中年男人便是院长戴必胜,右手边的女子是术法总教习邱虹,除了吴鸣没有职务,其他人都是学院执事。每有重大事项,院长就会召集众人开会。 戴必胜伸手一招,示意任逍遥走近。任逍遥镇定自若的走上前去,偷眼瞧见吴鸣正对他微笑。 戴必胜仔细打量了任逍遥一番,点头说道:“十六岁的结丹境,的确难得。”众执事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环顾四周后,戴必胜又说道:“依照惯例,本院将拿出一件灵品高阶装备赏赐,诸位认为何物最佳?” 众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下首一名魁梧男子道:“不如让他展示一下本领,看看什么合适?” 戴必胜点头称善,示意邱虹下场考校。邱虹取守势,以冰盾防御,以罡风减速。任逍遥全力施展,疾风步、碎玉剑法、银针尽出,也未曾靠近邱虹半步。 众人细看了一番,发现这少年招势流畅,攻守转换快捷,衔接行云流水,应是反复苦练的结果。 “可以了……”邱虹说道。一挥手,将手中接到的几枚银针掷还给任逍遥,返身回座。 戴必胜笑道:“长于力量,速度次之。所用之剑为灵阶下品,亦有碎玉剑法。暗器手法勉勉强强,所用银针也是凡品。要不,换一柄灵兵?或是暗器?若要身法剑谱也行!” 任逍遥心中盘算,自己武器暗器虽弱,但好歹都来自亲人,而且自己还可以炼器升级,这个暂时不用考虑。 身法再多,也是用来近身或者逃命,专精一种即可,没有必要贪多。想来想去,觉得核心还在于如何提升自身本领。 正在思索,忽然心中一动,想到了琴鸣凤赠送自己的那页残谱,自己只是念念便有了杀伤力,何不求一门功法与之搭配使用? 心意已决,任逍遥向戴必胜行礼道:“学生所用武器身法,暂时都还够用,不用更换。学生只想求一门以音伤敌的功法!” 众人一听,议论纷纷,有几人甚至觉得任逍遥舍近求远,愚不可及。 戴必胜低头与吴鸣说了几句,然后抬头对任逍遥说道:“说来也巧,我院尚有天魔音秘籍一本,但至今无人参透,因而也无人能够指导于你。如你有意,稍后可向吴鸣前辈领取。” 任逍遥大喜,躬身道:“多谢院长!”吴鸣望向他,笑而不语。 戴必胜又道:“如此良才实在难得,各位执事都有过人之处,不知哪位愿意收他为弟子?” 众人纷纷小声交流,左侧有人说道:“刚看我们只见了他的身法与剑法,不曾见他施展术法。不知他五行亲和怎样?” 术法总教习邱虹道:“不妨让他测试一下!” 众人一齐看向任逍遥,但他入学时五行亲和考校结果为劣,心中都有了阴影,迟迟不肯迈步。 吴鸣在一旁笑道:“这里的测试法阵与外面有些不同,除了可以测试标准五行之外,还有风、雷、阴、阳四种隐藏属性可以测试,大胆一试何妨?” 任逍遥听了,只得迈步向前,站在了法阵之中。这是个加强版五行亲和考校法阵,九块晶壁分别对应金、木、水、火、土、风、雷、阴、阳九种属性。阵法发动,可根据感知情况,依次亮起橙、绿、蓝、红、黄、青、紫、黑、白九种颜色,颜色越艳则对应属性亲和度越足。 阵法发动,依然没有出现奇迹,九块晶壁上全部显示出了一抹灰色。众人不禁大奇,难度此子天生要以力入道?跟术法无缘?座中又有数人心中对他息了念想。 任逍遥默默走到厅中,见众人窃窃私语,并无一人表示要收他为徒。 正在黯然,忽然听见吴鸣笑道:“既然大家都不表态,我收他做弟子,诸位可有意见?” 座中几人叫道:“前辈不是不再收徒了么?” 吴鸣道:“此一时彼一时!” 见任逍遥还在愣神,沈奇焉低声说道:“快去拜见剑神前辈!” 任逍遥大步向前,在吴鸣朗声说道:“徒儿拜见师傅!” 正要跪下拜师,吴鸣一把将他扯住,笑道:“不搞这些虚的!将来有出息就行了!” 会议散场,任逍遥跟着吴鸣到了荣誉大厅。吴鸣从里间翻翻找找,扔给了任逍遥一本发黄的薄本子。 任逍遥接过翻了翻,全是各种稀奇古怪的符文,加上奇形怪状的插画。急忙放入了储物袋。 吴鸣沉吟了半刻,突兀的问道:“你父亲贵姓?” 任逍遥道:“姓任。” 吴鸣又问道:“你爷爷呢?” 任逍遥道:“姓书。” “哦……”吴鸣略做思索,说道,“跟着我学剑呢,要求不高。你先要从我这盆竹叶青中感悟剑意,啥时候悟了,我就啥时候教你剑招!” 任逍遥曾经感到吴鸣的三片竹叶有着萧萧剑意,但此时再去触摸这种感觉时,又觉得似是而非。 倒是吴鸣感觉到了三枚竹叶正在兴奋的摇摆,仿佛在迎接它们的新主人…… 第五十七章 司璟 任逍遥拜吴鸣为师后,临渊皇家学院专门为他办理了城内飞行备案,这意味着他今后不必再跑到城外去驭剑。 与此同时,沈奇焉也放宽了对他的管辖。任逍遥可以自主选择跟着班级进度学习,或者在吴鸣那里进修。在征得吴鸣同意后,他也可以外出历练。 所以任逍遥返回教室时,立刻就被大家团团围住,问东问西。 洛羽心有余悸,说道:“吴鸣真的很厉害吗?我上次还吼他来着……” 任逍遥笑道:“应该是比较厉害的,只是我现在还没有看到他显露身手呢!不过,我相信他大人不记小人过!” 南宫琪见任逍遥只顾跟洛羽讲话,用手指戳了戳他,说道:“喂,在天上飞是什么感觉啊?” 任逍遥想了想,说道:“看得很远!足够高的时候,临渊城只有这么大!”他用手比划了一下。 罗铮在外围挥了挥手,大声说道:“恭喜你!”景守智则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只是给了任逍遥一个微笑。 午餐过后,任逍遥三下五除二扒拉完了饭粒,一溜烟进了文渊阁。 刚进门,就看到余伟腋下架着双拐,正在整理书柜,连忙跑过去帮忙。 余伟笃笃笃的绕着任逍遥转了一圈,啧啧称赞道:“听说你拜了吴鸣为师?果然虎父无犬子!” 余伟见他突然没了反应,就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瞅,登时乐了,原来正是那位姑娘走了进来。她今天穿了一身天蓝长袍,显得十分精神。 任逍遥待她坐定,也拿了一本书,坐在她的对面,捧在手里细细阅读,不时抬眼偷瞟对面。 良久,姑娘有所察觉,抬起头来,正好逮着任逍遥的目光。 任逍遥道:“你好,我叫任逍遥。” 姑娘也冲着任逍遥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我叫司璟。” 任逍遥忙不迭地点头,心里咚咚直跳。然后想了想,说道,“我平时在这里整理图书,如果你想找什么书,我可以帮你。” 司璟展颜轻笑:“好呀。有一本《春秋繁露》,你如果有空就帮我找找?” 任逍遥立马放下书本,转身去书柜上翻看。抬眼就看到余伟乐不可支的冲他挤眉弄眼…… —— 下午,任逍遥在荣誉大厅瞪着吴鸣的那盆绿色盆栽看。说来也怪,他猛然一瞟,能够感觉到有一股剑意盘旋其中,但定睛一看,又啥动静都没。 左瞧右瞅,就是看不出名堂。 吴鸣正靠在椅背上打瞌睡,任逍遥不便打扰他,就轻轻站起来,在大厅的展品前面踱步。 他突然“咦”了一声,居然在一个巨大的盾牌上看到了一抹剑意,这是什么人的一剑?感觉疾如迅雷,洞穿了这枚盾牌。 这些展品任逍遥此前都曾用心看过,但今日再看,感觉大不相同。 他于是抬眼再看其他展品,那些刀剑痕迹上,却又似是而非。 任逍遥转了一圈,再无所获,于是又坐到了吴鸣面前,继续瞧绿色盆栽,却感觉三片竹叶的顺序有了细微的改变,不禁十分奇怪…… —— 傍晚时分,一标人马疾奔入城,人人皆是白马银甲红盔缨。这是虎贲禁卫拱卫国王回城了。 马车进入城门洞,继续向前,突然从路旁屋顶跃出一道人影,扬手一掷,一道寒光直往马车而去,然后如同一道长虹纵跳远去。 虎贲禁卫迅速变阵,齐齐发出一声大喊,举起了长枪。 马车里传来一声冷哼,一道红绫疾射而出,将寒光裹了个结实,再猛的一抖,又收了回去。 马车的车帘打开了,一张国色天香的脸向人影远遁的方向眺望,她的眉间有三瓣花瓣,正是临渊王妃单红绫。透过车窗,里面隐约还有一个满脸大胡子的男子,正是临渊国王范虎。 单红绫展开红绫,现出了一把飞刀,刀尖上钉着一封书信。 范虎伸手取过书信,展开摆在眼前,只见信上字迹龙飞凤舞,首尾皆缺。范虎看完,面如冰霜。单红绫见状,也拿到手上看了一看,脸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 —— 掌灯时分,临渊城成王府,成王范凌峰的房间里灯火通明。 成王范凌峰此时无比烦躁,伸手端过茶杯正要喝茶,见杯中已空,当啷一声就摔在了地上,吼道:“人都死到哪里去了!” 门外匆匆进来了一位健硕丫环,重新给他沏了一壶茶,然后退了出去。范凌峰觉得这丫环似乎有些面生。 他端起茶来喝了一口,门外闯进来一人,趴在他脚下说道:“禀大王,我等找遍了灵渊城,不曾见着公子!” 范凌峰怒火中烧,大吼道:“滚!”他感觉喉咙微微收紧。 他向来对儿子范鸿很有成见,认为他太过跋扈。但责怪归责怪,失踪六七天还是挺让他心焦的。 地上那人爬起来作了个揖,然后退出去关上了门。 范凌峰觉得鼻子里有什么正在缓缓流出,正要伸手去摁,房门又开了,进来了一人。 他怒道:“还不给我快滚!” 那人冷笑道:“成王好大的官威啊!” 成王抬头一看,原来是玄甲军副将朱弘祈。他试图站起来,却觉得有点轻飘,一滴血自他的鼻孔滴下,黝黑如墨。 “那个丫环……”他想。 朱弘祈继续道:“我奉范王令,请将军上殿一叙!” “那个丫环!!”成王想着,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他看到朱弘祈正在后退,大群的人涌了进来。 然后他看到了一片黑暗,无边的黑暗…… —— 明烛高悬,临渊皇宫大殿之上,范虎端坐在皇座之上,只有几名大臣在侧。朱弘祈匆匆上前,跪地奏道:“回皇上,成王范凌峰已薨!” 范虎神色如常,沉吟了许久道:“传下去,成王范凌峰因病已薨,以国礼葬之!” 皇室后宫,王妃单红绫前面排开了一堆密信。健硕丫环垂手站在一侧。 单红绫缓缓展开一封密信,再徐徐合上。又展开一封,不禁冷笑起来。只见信上龙飞凤舞,与先前飞刀留书一模一样…… 第五十八章 殊途同归 清晨,地上铺了一层寒霜,转眼已是初冬季节。 临渊城四门洞开,守军相较往日已经翻倍。玄甲军哨骑高举令旗,疾驰出城,奔向各邑传令。 最近临渊城异动频频,前日夜里国王范虎的四弟成王范凌峰身故,昨日白天临渊城内四门防卫便做了调整,东门西门对换,南门北门对换。 昨日深夜,临渊国王范虎便召集玄甲军高层开会,做出了一系列调防决定。 灵溪、白羊二邑的副统领潘强、贺郎对换。 骏马邑统领欧阳珍回京,另有任用。 皂石邑副统领卢仇蝉调骏马邑驻防,职务不变,以副统领身份统辖二千玄甲军。 高岘邑副统领苏唯调皂石邑,朝廷另派了一名副统领镇守高岘邑。 龙尾邑副统领丰迟回京,另有任用。就地任命了一名百夫长为副统领,管理龙尾邑八百玄甲军。 望仙、闻鼓二邑维持原状,仍由夏侯雄、司徒紫二人率军防守紫霄王朝。 一时间,临渊王国风雨欲来…… —— 紫宵王朝与燕然联邦交界的东江邑,也是一样的剑拔弦张。但形势与春天的相互敌对已然不同。 自从亡灵引发兽潮,将晶歌森林兽禽几乎屠戮一空后,紫宵城防军飞羽营校尉洪弦络与燕然龙虎骑苍狼卫骁骑校图巴尔就达成了暂时停火约定,各自派飞骑向朝廷汇报此事。 连续派了三轮人马,紫宵城才派出一队观察使,等到旌旗招展到达东江邑时,已经过了月余。燕然一方的回复倒是简捷,授权苍狼卫“相机行事”,但究竟如何行法,却没有具体说明。 紫宵城观察使团队在飞羽营的护卫下,进了晶歌森林转了十多天,除了野兽骨骸,鬼影子都没有看到一个。出了森林,观察使团又连续开了几次会议,均表示亡灵之说无从考证,于是带着飞羽营腌制好了的一些野味,回去禀报复命了。 又过了月余,紫宵城中才传来指令,要求飞羽营搜索晶歌森林,查明原因后再报。 洪弦络与图巴尔二人无比郁闷,一拍即合,组成了二千人的联军队伍进入晶歌森林搜寻。 连续搜索了几次,每次历时半月,外围区域基本查明,并无亡灵活动的痕迹。 这一次进来,他们已经抵达了森林腹地。沿途路边,到处都散落着野兽骨骸,各种草木藤蔓疯长,渐渐地将之掩盖。 洪弦络用长枪捅了捅脚下的一块兽头残骸,它的眼眶中长出了一颗小树,在微风中摇曳。 图巴尔在一旁道:“这里瘆人得很!今日若无结果,不如早点回去!” 洪弦络鄙夷的说道:“你就这点胆子?是不是上回吓破了胆?” 图巴尔怒道:“不会比你怂!” 二人正要拌嘴,突然听得前哨大声疾呼:“敌袭!戒备!” 队伍停下了前进的步伐,全神戒备。 洪弦络纵马上前,见前方山边有一处黑暗洞穴,洞中缓缓走出了铁甲重盔的一名巨汉,身后密密麻麻冒出亡灵白骨,向两边展开。 二人再往四周一望,见林间也陆陆续续冒出了亡灵,形成了合围之势。从人数上看,敌众我寡,突围已无可能。 洪弦络将长枪一举,高声喊道:“列阵!”图巴尔亦将长刀一摆,吼了一声:“防守!” 两军打了多年,早已相互熟悉。这段时间联合搜索,居然也配合出了套路。只见军中号令此起彼伏,二千士兵迅速摆出战斗阵形,苍狼卫靠前放下皮盾,围成了一圈,长枪从盾缝中伸出,严阵以待。飞羽营站在后方,拉弓引箭,蓄势待发。 亡灵巨汉将手中长塑一指,亡灵开始奔跑,蜂拥而上,冲到了阵前。 苍狼卫一齐大喝道:“呼!吼!”长矛捅出,将前列的亡灵穿在了矛上。但后续亡灵毫不止步,继续向前,长矛上穿了六七个亡灵后,如同穿了一串冰糖葫芦,顶端再无锋芒。其余亡灵仍如潮水一般,攀缘而起,跃向苍狼卫防线。 飞弓营弓弦响起,箭如飞蝗,射向后排白骨。除了头骨中箭或被钉在了树上地上的亡灵。其他亡灵均继续向前。 盾墙已破,苍狼卫的长矛再无用武之地。于是那些草原汉子拔出了腰刀,红着眼睛跟亡灵对拼。飞羽营箭壶渐空,这些身材修长的武士抽出了制式长剑,与亡灵展开了近身肉搏。 腰刀、长剑砍断了它们的腰椎、四肢,砍飞了他们的头颅。它们爬在士兵身上,撕咬他们的血肉。飞羽破空声、刀剑斫骨声和各种闷哼惨叫此起彼伏。洪弦络与图巴尔二人踩着残破的骨骸与血肉,奋力搏杀,脚下渐渐堆积起了一座锥形小山,直到二人身边再无一人,只有无数亡灵奋力攀爬的身影。 二人已近力竭,突然亡灵又如潮水一般退去。铁甲重盔的巨汉缓缓走到了骨骸与血肉堆成的小山下站定,抬头望着二人,缓缓取下了头盔,解下了铁甲。 这是一具魁梧的身躯,风干的肌体与白骨交错,如同冰晶一样闪耀着冷冷的光辉。明显的刀剑伤痕布满身躯,胸口的贯通伤隐约可见亮光。 二人眼中刹那就闪过了无限的惊异,他们看到了传说中的那个男子——陪同吴宇神王平定四方,战陨在云梦泽的名将殷布。看来今日,二人已无幸免,注定要殊途同归。 图巴尔哈哈大笑,对洪弦络道:“你我二人居然能名将殷布一战,此生足矣!”从容收整仪容,信步走下骨堆,站在殷布对面,将大刀在胸口一拍,“嘭嘭”有声,殷布亦将长塑往胸前一拍。 洪弦络向家乡方向略一回首,眼前浮现出了妻儿身影,不禁悽然一笑,义无反顾拄了长枪,走了下去。走到殷布对面时,图巴尔已被他一塑挑飞,倒地不起。 “杀!”他吼道,他冲向传说中的战神,瞳孔中那枚塑尖急剧的放大…… —— 地底深处,龙形骸骨身上隐约可见血肉。 “很好……更多……人类……”骸骨咆哮,赤钉跟随它一起颤动…… 银魇长跪在骸骨面前,颇有些焦急,说道:“吾王,当心守护者……” 骸骨充耳不闻,继续咆哮道:“更多……更多……” 巨大的地下空间里,回荡着它恐怖的声音…… 第五十九章 疯狂炼器!! 冬,临渊王国骏马邑境内,太青峰雷鸣瀑背后的小洞内,任逍遥正在认真练习天魔音。 他已将自己掘出的这一方天地命名为释心洞,并一笔一画用剑在石壁上刻上了洞名。 石洞壁上,他已经镶上了六颗荧光珠,虽然达不到光可鉴人的地步,但也能够勉强阅读书本。 任逍遥面前放着那本叫做天魔音的发黄簿册,他一连数日躲进洞里,钻研这些方法,总算摸到了一点门道。 书上那些稀奇古怪的符文与奇形怪状的插画遥相呼应,并不是武功技法,倒像是鼻、咽、喉的运息方法。 天魔音对气息自鼻入肺的过程多有调节,气息进出时,鼻、咽、喉均需适时张驰,让气息如经崇山峻岭、纵横沟壑、幽深峡谷,如此一来,声音就以高八度假声为主,力求声音宏大且音域宽广,以达到其音远播的目的。 为了验证,他又拿出了琴鸣凤所赠的无名古谱,就着洞口的亮光,面朝瀑布,一句一句拆解尝试。 “啊哦啊哦诶……”他将喉咙打开,口腔缩小,喉结上下轻移发出颤音,声音高亢无比但又没有丝毫抖动,宛如一条直线冲天而去。洞外一只红隼正在空中飞行,居然被他的声音一冲,入魔一般从半空断线一般下坠。 “啊嘶嘚啊嘶嘚……”他继续演唱,气息突然回转,产生微弱的叹音,将前面的高亢托住。洞外下坠了十多丈的红隼又挣扎着重新飞起,惊慌失措的逃离开去。 “啊嘶嘚咯嘚咯嘚,啊嘶嘚啊嘶嘚咯吺……”高音再次冲上云端,尾端颤音翻山入云,又自谷底升上,荡气回肠。对山正在觅食的一群野鹿,纷纷伏地不起,两股战战。 任逍遥收音落座,细细回想,才明白天魔音难在细节把控,而且还需要合理的曲谱搭配。如此看来,琴鸣凤的这张古谱,与天魔音可谓绝配,二者合一,魔音贯耳,极具杀伤力。 任逍遥又继续练了几遍,直练得方圆数里鸟兽尽皆远遁。 多日努力,终成正果,任逍遥内心欢喜。又开始琢磨进一步提升武器品质。他闭目冥想,重温了一遍天工炼器诀。 上次他已用灵火融合玄铁、妖丹,将冰魄剑由凡器升为初阶灵器,现在他手中材料完备,不但可以将冰魄剑继续提升,也许还能将银针和护甲升上一升。 他取出七星炉安放在洞中,然后召出冰魄剑,投入炉中,又从储物袋中摸出十块赤铜锭投了进去。 他在落日山脉一线天秘地杀了三名紫霄修士,当时就得到了十多块赤铜锭,一块都没给洛羽。后来又从范公子一行的皓首老者身上找出了四十来块,完全没有压力。 上次历练他积累了二十多颗一二阶妖丹,正好派上用场。他挑挑选选,扔进了一颗蓝色的二级水属性妖丹。 天工炼器诀上载明了五行属性的妖丹加成,分别是橙色金属性妖丹加伤害,绿色木属性妖丹加中毒,蓝色水属性妖丹加冰冻,红色火属性妖丹加炙焰,黄色土属性妖丹加减速。 至于在学院议事厅中提及的风、雷、阴、阳四种隐藏属性,书中却没有提及。任逍遥倒是误打误撞,在一线天用了一颗风属性的妖丹,得到了速度加成。至于雷、阴、阳三种属性,他还没有遇到过。 七星炉中,毕方烈焰被任逍遥以灵力催动,欢快的跳跃。任逍遥盘膝而坐,运转冰心决,头脑一片空灵。小龙胖紫守护在他身边,两只小手捧着一块中品晶石咀嚼,咯吱有声。 良久,任逍遥睁开眼睛,炉中剑已成型。他伸手一招,将冰魄剑握在手上。此次锻剑,任逍遥感觉灵气虽有消耗,但与初次灵力耗损大半相较,显得轻松许多。看来修为增长,灵力也得到了大幅提升。 冰魄剑更加灵动,剑身除了原来缠绕的一层灵动青气,现在又隐约闪耀着一层蓝芒,显得寒气逼人。 任逍遥见手中仍有材料,于是一鼓作气,又投了二十块赤铜锭,在此前获得的四颗三级妖丹中挑了一颗绿色的扔进了七星炉,继续盘坐炼剑。 又过了许久,任逍遥再次睁睛。此时,这把由任犴打造的冰魄剑,剑刃上布了几条绿纹、剑身上的青气蓝芒缠绕,已经脱胎换骨,成为了灵品高阶的“冰魄灵剑”。 任逍遥心念一动,冰魄灵剑飞到了空中,势如游龙,往返穿梭。 这一天,任逍遥连续作战,将银针连升三级,也锻成了灵品高阶,全用了绿色木属性妖丹,附加中毒伤害,自命为“破魂灵针”。 但在升级琉璃软甲时,遇到了材料瓶颈。由于护甲锻造用材比武器要多一倍,任逍遥将它升到中阶灵器时用了二十块赤铜锭,只余下三块,远远不够升高阶所需的四十块。只好将就穿上…… —— “传紫霄使者上殿!”临渊城皇宫中,紫霄王朝使者跟随守卫匆匆来到了大殿上,双手呈上了一封国书。 殿前侍者将国书接过,双手呈给了大殿上方的国王范虎。 这是紫霄女王金雪瑶的一封国书,上面细述了晶歌森林亡灵向人类发起攻击的事件,请求与临渊停止边境摩擦,提议临渊、紫霄、燕然三国缔结和平协议,建立联军应对亡灵。 范虎放下国书,说道:“使者一路辛苦,先请下去歇息。此事还要众人计议,还请使者等待!” 使者出殿后,范虎将国书大意向众臣述了一遍,然后问道:“紫霄提出联军,诸位有何高见?”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了一番,左手站出一名峨冠老者,拱手道:“臣以为不可。亡灵之事纯属空穴来风,只怕紫霄此举有诈!” 周边文官数人一齐点头称是。 这时右手边也站出了一名纠纠武夫,先向皇上行了一礼,然后大声说道:“如果情况属实,应当互通有无,联军强于各自为战!” 文臣正欲反驳,殿外传来了大喊“报!皂石邑八百里加急!”令兵如风一般卷到殿前,呈上了一封加急密札。 范虎展开一看,抬头望了众人一眼,说道:“亡灵屠了皂石邑两个村庄。副统领苏唯正率玄甲军坚守!” 玄甲军自从上次调防后,骏马邑统领欧阳珍在回京途中自杀,龙尾邑副统领丰迟回来后被打入天牢,各地调防的新官尚需适应,范虎不禁有些担心。 气氛突然就变得紧张起来,玄甲军主将夏侯霸正待主动请缨,忽见帘后目光一闪,只得停下欲要迈出的脚步。 殿下武夫突然跪下道:“城守尉高展鹏愿为陛下效劳,率军出击!” 范虎道:“起来吧!此事还需详议!拟国书,同意紫霄王朝请求!……” 一道一道的命令传出,临渊王国庞大的国家机器开始运转。 第六十章 元宇宙 腊月初二,大雪纷飞。 掌灯时分,灵渊城“任记锻铺”阁楼上,任逍遥父子二人相对而坐。 “逍遥,今天是你十六岁的生日。按照古来说法,你已是弱冠之年了。”任犴欣慰的打量着任逍遥,昔日孩童已成翩翩少年。 “是啊!”任逍遥感叹道,他端端正正坐着,心中思绪万千。今天是他的生日,也是母难之日,他很想念自己的母亲。 “按照祖辈的传承,今天我要将这个传给你。”任犴伸手到颈后,摸索了一下,从贴身的皮肉中牵出了一条细绳,中间系了一条状如泥鳅的玉佩。 玉佩连同挂绳一起,先前居然与任犴的肌肤融为一体,难怪小时候任逍遥一直没有见过。 任犴走到任逍遥身边,将玉佩的挂绳略做调整,然后戴在他的脖颈上。 玉佩与挂绳渐渐的与任逍遥的肌肤融为一体,没入其中,消失不见,在外面看不出半点端倪。 “这是什么?”任逍遥伸手摸了摸脖颈,玉佩鼓荡不息,感觉宛如多了一条经脉。 “这是时代传承的信物,前辈们说机缘到时才能明白。”任犴说道,“千万不要轻易示人!” ———— 入夜,任逍遥再次进入了梦境世界。 依然是那个白色的密闭舱,舷窗外是巨大的蔚蓝星球。 “哔……”,墙壁上的门开了,这回他的启蒙者教官并没有来。任逍遥的眼睛什么都没有看到,但他的感知告诉自己进来了一个“人”,于是眼睛随着感觉移动视线。 “很好,你能感觉到我。”任逍遥头脑中响起了那个“人”赞许的声音,但他的耳朵却没有听见任何动静。 眼前的光影渐渐扭曲、凝实,任逍遥看到一个女性人影从虚无中现出。 她试着张了张嘴,好像不太习惯,适应了半刻才发出人类悦耳的声音:“虽然你能感觉到我,但声音和图像更符合你的习惯。对吧?” 任逍遥点了点头,女子坐在了舷窗边,然后示意任逍遥也坐下。 “异性会让人类更专注,是这样吗?”女子问道。 任逍遥脸红了,说道:“也不全是。” “你好,开悟者94207号。根据人类的习惯,你可以叫我雪儿,我应该叫你什么?”女子问道。 “我叫任逍遥。” “好的,任逍遥。首先恭喜你,议会的长老们已经同意你参加托瑞斯星球锻炼。”雪儿说道。 “什么?”任逍遥问道。 “对了,应该先为你加载宇宙知识模块——人类称为醍醐灌顶对吧?”雪儿说道。 任逍遥脑海中响起了一个机械的声音:“开始加载宇宙知识模块——” 海量的知识蜂拥而至,形成了一片浩瀚的海洋。任逍遥觉得自己无比充盈,深深感受到了知识就是力量的真谛。 “我想,在你开始新的旅程之前,有必要了解这个世界的背景。”雪儿说道。 “我们的一切都源于初始宇宙。初始宇宙实际分为彼此关联的两个部分,一个是实体宇宙,一个是元宇宙。” 雪儿用手一划,二人面前出现了一个虚拟的半透明气泡。 “实体宇宙最初只是一个点,你们称之为混沌或者奇点对吧?然后这个点发生了一次大爆炸,它开始不断膨胀,逐步形成原子、原子核、分子,并复合成为通常的气体。气体逐渐凝聚成星云,星云进一步形成各种各样的恒星和星系……” “最终,实体宇宙演化生成了你们可以感知的世界。也就是你们所说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气泡中闪过一个光点,然后迅速的扩大,直到充满了气泡,里面群星闪耀。 “元宇宙始终伴生在实体宇宙周围,它可以容纳一切生命体的意识。当实体宇宙的生命群体科技手段足够强大时,就可以链接并创造元宇宙。” “元宇宙可以与实体宇宙相互映射、交互,有的生命群体将它视为虚拟世界,但这种容纳意识的世界也是另外一种真实。”雪儿伸手在空中一抹,换上了另外一幅画面,浩瀚的宇宙中,仿佛有无数条线,汇集在一起,又发散开去。 “生命有很多形式,也有很多形态。譬如你们所在的地球,就是碳基生命。而你曾经见过的貇狫族,就是硅基生命——和你们一样,这都是固态的生命。”任逍遥看到各形各色的生命走马灯似的在空中明灭,感叹着人类只是沧海一粟。 “除了固态生命,还有液态、气态,以及其他种种形态的生命。而我们,是能量场形态。”雪儿说着。 还好雪儿能变成人类的模样,不然交流起来真的很麻烦。此前加载的语言文字包,是建立在视觉和听觉基础上的,像这种通过意识进行的交流,虽然直接,但还真是让人难以适应。 “你们是谁?为什么找到了我?”任逍遥问出了这些年来他一直想要问的那个问题。 十多年了,这些经历断断续续,任逍遥始终无法将它串联成为一个整体,他迫切的需要一个答案。 “我们是启蒙者,是这个宇宙诸多管理者的一员,我们的职责是为这个宇宙的生命群体启迪智慧。我们在星球上放置黑色石碑,引导你们中的强者将意识映射到元宇宙,然后与我们交互。” “现在你的身躯,其实就是我们制造的——机甲,你是这样叫的对吧?你的意识和这具身体结合,便能够和我们交互。” 任逍遥站起身来,左右转动身子,发现这具身体被涂上了特别的条纹,很是好看。 “其实,不是我们找到了你,而是你找到了我们!”雪儿也站了起来,微笑着告诉他。 “这是哪里?需要我做什么?”任逍遥问道。 “这是托瑞斯星球所在的星域,你看到的那颗恒星是多特蒙。”雪儿走到窗边,指了指窗外。 任逍遥看到远方的那颗恒星,它正喷吐着烈焰,如同一枚灿烂的火炬。 “这里曾经生活着一群科技强大、秩序井然的种族,但貇狫族侵袭了他们……” “貇狫族是这方宇宙的邪恶生物,严重破坏了我们的启蒙计划,也破坏了宇宙平衡,将给这方宇宙带来巨大的灾难!” “你的任务是变得更加强大,从这里开始,和其他的开悟者一道,将貇狫族逐出这方宇宙,或者彻底消灭它们……” 第六十一章 竹叶青的剑意 转眼农历新年已过,到了正月初二。 “任记锻铺”已经关门歇业,初八才会开门。 任逍遥走出门来一望,只见一枚红日已冉冉升起,只是雪后初睛,没有什么温度。 任逍遥这段时间过得十分充实,过完生日之后,他除了躲在自己的释心洞中修行外,还抽空指导蒲小燕和雷虎打造灵虎机甲。 自从任逍遥在梦境世界中加载知识模板后,他对世界的认知已经焕然一新。 不过,即使他有了满脑子的知识,却处处受制于现实。 比如他虽然知晓了人类核爆“诸神黄昏”前的度量衡以及时间概念,但没有拿到标准刻度之前,他依然无法准确计量秒、分、小时。 同样,他在指导蒲小燕和雷虎打造机甲时,他在没有车床等曾经无比先进的手段之前,依然只能依靠铁锤敲打制造。 他在地球历史纪录片断中看到,人类文明一度中断,几近灭绝,如今走的却是另一条道路,想要重归原轨,何其艰难。他只能边走边看,寻找着力点,这注定是一项历日旷久的事业,急不得。 其实前段时间他的收获还算不少,陆陆续续接了一些小任务,任务积分又逐渐涨到了九百多点。 在荣耀大厅盯着那盆绿植看了几个月,虽然没从绿植中看出什么名堂,但是硬生生从大厅展品上看出了无数剑意,对于自己的碎玉剑法大有裨益。 不过这一个月了,他一次都没有到吴鸣那里去过。正好趁着春节,去给吴鸣拜年。 任逍遥跟父亲说了一声,然后走出家门。 街面比较冷清,除了佣兵酒馆相对热闹外,沿途行人极少,只有踩在积雪上嘎吱做响的声音。 筑基境就能强身健体,大幅提升耐寒能力。任逍遥已是结丹境,自然不惧寒冷。一路行色匆匆,走到了琳琅阁门前,发现这里居然也还有不少客人。 见是宁无疾重视的少年客卿来了,正在内间忙碌的掌柜赶紧出来迎接。 “任少侠新年好!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宁供奉外出未归,不能前来招呼,还请担待!”掌柜笑如春风。 “掌柜新年好!您客气了!不知阁中可有陈年好酒?”任逍遥问道。 琳琅阁货物齐全,并非只卖刀剑护具,更有各种奇珍异宝。临渊城中居然也有酒坊,但那些酒水都适合凡夫俗子海饮,拿给吴鸣实在不妥。 当初若非吴鸣救场收徒,任逍遥不知会有多少尴尬。自己现在手中阔卓,理当给吴鸣弄坛好酒感谢一番。 掌柜想了一想,试探着说道:“阁中尚有陈年竹叶青一坛,重约五斤,据说是止语森林的花妖一族酿造。此酒不曾公开售卖,如若少侠有意,我带你前去?” 任逍遥笑道:“好,我去看看!” 掌柜伸手招来侍者,让他代为照看柜台,然后领着任逍遥进了里间,由楼梯下至地窑。 窑内荧珠高悬,明亮无比,墙边架上摆满了各色珍品,琳琅满目。 掌柜指着墙边地上的一个瓦坛道:“这个便是,请少侠过目。” 任逍遥上前细看,见瓦坛其貌不扬,并不出彩,但封泥处仍有酒香扑鼻,香醇无比,?人心脾。不禁笑道:“就是它了!” 掌柜将竹叶青抱出地窑,放在柜台上。将算盘拨了两拨道:“这坛酒本该卖三十金币,折减二成,得收二十四枚。你看如何?” 任逍遥自然满口应下,付了金币,将酒坛抱在怀里,匆匆往学院赶去。 ———— 进了荣耀大厅,任逍遥看见吴鸣正在里间吃饭,于是叫道:“师傅,徒儿给您拜年来了!” 吴鸣站起身来,笑道:“来便是了,还带什么礼物!”一面说,一面伸手接过酒坛放在桌上。 吴鸣又招呼任逍遥坐下,给了他一副碗筷。然后麻利的拍开酒坛封泥,酒香登时弥漫开来。 吴鸣吸了吸鼻子,睛睛一亮,赞叹道:“好酒啊!你这是哪里弄的好东西?” 正要去拿酒碗,吴鸣一眼瞟见角落里的那盆绿植剧烈摇摆,三片竹叶似要破空飞来,连忙走过去将它移远。 吴鸣拿了二只酒碗,满满倒上。对任逍遥道:“难得你一片心意,来!我们喝一个!” 见师尊咕咚一口扯了半碗,任逍遥也只得端起碗来饮了一口,只觉入口香醇,浑身毛孔都充满了舒适。 自从被洛羽拉下水后,任逍遥酒量逐日见长,但始终都没有放开量海喝。不过喝到现在,唯有今日这酒口感绵长纯正。 吴鸣道:“好酒!这酒叫什么名字?”抬眼再看,见盆中绿植仍在摇摆,于是端起酒碗走到边上,给三片竹叶也浇了一圈。 任逍遥一口酒下肚,只觉得口齿生香,于是又端起碗来满饮了一口,回答道:“这酒叫竹叶青,据说是止语森林花妖所酿。” 吴鸣笑道:“难怪!我这竹叶青,原来是馋上了你这竹叶青了啊!” 任逍遥闻言,抬眼望去,只见三片竹叶摇摆,渐渐在眼前变幻,隐约是三枚小剑。 仔细再看,三枚小剑身上剑意大炽,左右摇摆似在对自己表示亲昵。 这是他第一次正眼从绿植中瞧出浓浓剑意,不禁大喜过望。连忙站起身来,端起酒碗走了过去,想要像吴鸣一样,给它们也浇上一圈美酒。 不料才走了两步,还未靠近土盆,那三片竹叶居然腾空飞起,似三只翠绿蝴蝶,在任逍遥身边穿梭飞行,翩翩起舞。 吴鸣见状大惊,连忙伸手一招,将三片竹叶收在袖内,继续招呼任逍遥喝酒。任逍遥不胜酒力,一碗还未饮完,就醉酒蒙蒙,告辞而回。 吴鸣待任逍遥走远,将手一扬,三片竹叶又插回土盆。但奇怪的是,它们又安静如初。 吴鸣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喝了一口。自言自语的笑道:“这徒弟没有白教!” 他想了一想,伸手将任逍遥没有喝完的小半碗酒端了过去,放在了绿植旁边。 不料三片竹叶无动无衷,吴鸣不禁怒道:“我还当你们馋酒!” 突然,他又疑惑的伸出指头拨了拨竹叶,迟疑道:“难道……难道?” 然后激动不已,大笑道:“我懂了,只有一种情况才有这样的反应!……” 第六十二章 姑娘,你的胡子掉了! 开学尚早,任逍遥决定还是去佣兵酒馆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任务,准备接上一个后再去外面转转。不然这漫长的时间实在难以打发,更何况他学的这些本领,不经过实际操练终归是纸上谈兵。 任逍遥迈步进入佣兵酒馆,见里面依然热闹非凡。豪客修士三五成群,吆五喝六,在酒精的作用下,各种恣意狂欢,放浪形骸。 胖子独孤阳栗正坐在角落里独饮,神情颇为落寞。于是任逍遥一面伸手招呼美女侍者上酒,一面向独孤阳栗走去。 胖子见到任逍遥,脸上顿时雨散云收,笑嘻嘻的请他坐下。新年新气象,他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干净净,只可惜依然停留在凝气中阶。 这也怪不得他,修行若非天赋异禀,或有资源加持,一般很少有境界上的飞跃突破。 任逍遥拍了拍他的肩膀,坐在他的身侧,关切的问道:“怎么?想亲人了?” 女侍已经送了一坛酒来,胖子给任逍遥和自己各倒了一碗酒,收起笑容,叹息道:“是啊!虽然我不知道父母是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但我还是挺想念他们的!过年呐,别人有地方可以去,就我没有啊!算了,不说了,喝酒!” 眼见胖子的眼圈红了,任逍遥连接碰了一碰酒碗,陪他咕咚喝了一大口。 任逍遥想了想,说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你要努力的变强大,将来你成为这块大陆上有名的修士,你的父母自然会来找你!” 胖子点头称赞道:“是这个道理!” 但话锋一转,胖子又有些泄气:“只是人比人,气死人啊!才过了多久啊?你这境界都到了结丹,我还在原地踏步呢!” 任逍遥连忙安慰他道:“不急不急,总会好起来的!” 二人又喝了一会,胖子连干了两碗,心情终于大好,笑道:“要不?我们二个去外边转转?” 任逍遥正有此意,于是二人一拍即合,任务也懒得接了,直接去车马驿租了马匹,向东进发,直奔落日山脉。 落日山脉是临渊、紫霄两国的分界山脉,绵延数千里,高处高耸入云。这地方出产丰富,妖兽也多,历来是修士历练的圣地。就像胖子不喝酒就等于一顿饭白吃一样,如果修士历练不到落日山脉转一转,跟别人说起都觉得脸上无光。 骑行了二日,二人已过了骏马驿,再从小津渡过河就正式进了落日山脉境内。 二人正杂在一群人中间等船,任逍遥忽然瞧见对岸驶过来的大船上站着一名标致少年有些眼熟,不禁多看了两眼。那少年背上负一柄长剑,双目顾盼生辉。虽然年纪颇轻,却又蓄了八字须,举手投足间英气十足。 待小船靠岸,少年迈步下船,任逍遥已认出正是去年夏天在紫霄境内见到过的那位朵朵公主。 任逍遥微微一笑,正要错身而过,突然发现她右侧的半边胡子垂在嘴角,摇摇欲坠。于是轻声说道:“姑娘,你的胡子掉了!” 装扮成少年的金朵闻言,伸手在嘴上一摸,右边的胡子被她摸到了手上,然后气急败坏的扭过头来,狠狠剜了任逍遥一眼,只有一侧的胡子滑稽无比,让人忍俊不禁。 任逍遥赶紧迈步向前,心中暗笑。正要上船,突然感到了一股浓烈杀意,抬头一看,下船众人中有一老者,看他的眼神与当初孟悬的目光一模一样。但诡异的是老者面容、身姿却又完全没有破绽。 朵朵公主闺名金朵,是紫霄女王金雪瑶的独女。自从上次被孟悬“抓”回去后,她又偷跑了好几次。女王对自己这个热衷角色扮演的小公主无计可施,干脆派孟悬陪她一起疯玩算了。这次居然在腊月间就跑出门来,过年都呆在外面。 任逍遥不敢对视,低了头拉着独孤阳栗迅速上船,然后坐在船头目送朵朵公主二人一前一后远去。 又行了半日,隐约可见绵延的落日山脉。前方路边有一小店,一群人正在打尖。 独孤阳栗腹中饥饿,干粮早已啃得烦了。他大刀金刀坐下,正要叫酒,却被任逍遥一把拦住,轻声说道:“出门在外,小心为上!” 胖子眼巴巴望着邻桌几人喝酒,一口饭吃得万分辛苦。 邻桌坐了五人,三男两女,为首的是一位精壮汉子,裹了一身皮甲,腰间插了两把短刀。他瞥了二人一眼,向胖子笑道:“两位兄弟,如不嫌弃,不如过来跟我们一起喝上一杯暖暖身子!” 胖子大喜,也不管任逍遥的眼色,径直走了过去坐下。任逍遥也只得跟了过去。 独孤阳栗性子豪爽,不一会儿就跟这群修士打成了一片。 这群人自称铁血佣兵小队,也是用滥了的名号,领头的这名汉子名叫慕容然。他们接了一些任务,准备去落日山脉猎杀妖兽。 坐中的高瘦男子名叫宋哲,不喜言谈,背着一副弓箭。 另一名中年男子叫梁元青,体型彪悍,使一双短斧,和中年女子申丽姝是一对夫妻。 此外还有一名圆脸少女,名叫周馨,使一把短剑。 任逍遥凝神“察”了一遍,发现五人中除了队长慕容然是凝气中阶,梁元青、申丽姝夫妻以及宋哲都只是凝气初阶。周馨是通脉高阶,却最为活跃。 慕容然见二人修为可观,便相邀道:“既然我们都要深入落日山脉,不妨一起结伴而行,也好有个照应!” 胖子欣然同意,任逍遥见对方颇有诚意,实力也不足以威胁自己,于是也点头答应。 众人再次出发,渐渐走进了山林深处,周边林木高耸,藤蔓交错,林间各种鸟鸣兽嘶,让森林显得更加深幽。 路上陆续开始出现妖兽,一二级的才一出现,就被宋哲一连数箭击杀当场,让任逍遥对他刮目相看。也有机灵的妖兽探头探脑,见这群人不似善类,掉头就跑。 周馨手短,抢不过宋哲,于是就眉飞色舞的跟独孤阳栗讲述他们猎杀妖兽的英雄事迹。 胖子明明实力远超小丫头,但仍旧老老实实跟在身侧,脸上堆着笑,听得有滋有味。 周馨道:“我们上次还联手杀了一头四阶的赤血雷豹!它的那颗四级雷属性妖丹可漂亮了!不过再高等级的,我们就没有办法了……” 见胖子听得认真,她又说道:“听说落日山脉中,原来有一只金蛫,通体金黄,吃了一个村寨的人!后来纯阳宗的灵康子长老来了,跟它大战了几天几夜!金蛫打不过就跑,飞在天上像两道彩虹,可壮观了!” 任逍遥心中一动,问道:“是什么模样?” 周馨道:“金蛫么?我没有见过!听说跟乌龟差不多,一般是白色的,但这只是金黄色,据说还有翅膀!” 任逍遥道:“我是说那两道彩虹!” 周馨继续道:“噢,也是听人家说的!反正是一金一紫,飞得特别快,可好看了!” ………… 第六十三章 天魔音的威力 天色已晚,任逍遥心中莫名不安,于是凝心聚气,留意周围情形。 慕容然正在观望,忽然见前方出现了一条山谷,谷中有一片空地甚是平整,四面林木郁郁葱葱,倒是适合宿营。 慕容然道:“今晚就在这里安顿,明天再走!” 慕容然负责布置警示界限,梁元青负责伐木生火,宋哲负责射猎野物,申丽姝、周馨负责搭建帐篷,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 任逍遥二人见状,也从储物袋中拿出行头,布置起来。 众人围坐在篝火旁,一边烤肉,一边闲谈。 夜色已深,慕容然安排梁元青、宋哲二人轮班守夜。然后众人分头歇息。 任逍遥在帐篷中卧下,运转冰心诀,渐渐物我两忘。也不知什么时辰,突然感觉到了四面有妖兽正在接近。连忙起身钻出帐篷,叫醒众人道:“我感觉到有东西来了!” 周馨睡眼蒙蒙的说道:“妖兽吗?我们要发财了……” 慕容然道:“都打起精神来!” 众人全神戒备,周围响起了沙沙的声音。 众人看到山谷上方的树丛下,出现了一双碧绿的眼睛。然后一双又一双,密密麻麻的围了一圈。 梁元青往火堆上扔了一捆枯枝,火苗窜了起来,照亮了谷地上方狼群的狰容。 狼群中响起了一声嚎叫,然后一声接一声,此起彼伏。仿佛接到了号令,十匹巨狼由上而下飞扑而来。 弓弦声响起,宋哲的羽箭洞穿了一匹狼的腹部,那狼在地上打了个滚,带着箭又窜了上来。 慕容然双匕出鞘,在空中将一匹狼从咽喉到尻尾开膛破肚,任由它坠在地上抽搐。 梁元青夫妻配合默契,将一头巨狼斩于斧下。 周馨见一头巨狼冲她扑来,吓得花容失色,独孤阳栗挥起铁算盘,将狼头砸得血肉模糊,凌空一脚踢到了一边。 任逍遥将冰魄灵剑一摆,使出一招玉树银花,剑上绽出三朵剑花,击杀了邻近的三匹巨狼,令慕容然刮目相看。 还有三匹巨狼扑空,迅速与受伤未死的其他巨狼一起汇合,缓缓后退。 狼群中再次响起了嚎叫,于是山坡上又走出了四十来匹巨狼,缓缓走入山谷,围在了帐篷周围。 任逍遥与慕容然交换了一下眼色,不待狼群集合完毕,突然暴起发难,剑光闪处,哧哧有声,四匹巨狼应声暴毙。周边狼群一声怒嚎,齐齐扑了过来。 于是众人全力施为,混战在了一起,直杀得血肉横飞。眼看火堆边的巨狼已死伤大半,狼群中又是一声嚎叫,围攻的狼群又缓缓退回到了山坡上。 任逍遥仔细一看,众人虽已击杀了二十多匹巨狼,但自身处境也不乐观。宋哲近距离搏击相对较弱,手臂上被狼爪划开了几道血口,鲜血直流。独孤阳栗将周馨护在身后,身上衣衫褴褛,一身新衣裳被巨狼挠得稀烂。除了任逍遥外,其余众人都不同程度带伤。 见狼群缓缓聚结,任逍遥神色凝重,大声说道:“各位请塞住耳朵!” 独孤阳栗立刻双手抱头,将耳朵捂得严严实实。其他几人见状,也将信将疑捂住了耳朵。 任逍遥深呼了一口气,运转冰心诀,鼓动灵力催动天魔音,只听得他口中发出一串速度极快、吐字清晰却又不明就里的声音:“……啊嘶嘚咯嘚咯嘚,啊嘶嘚啊嘶嘚咯吺……” 其音裂锦穿云、贯耳摧魂,如百鬼夜啼,不绝于耳。众人虽然紧紧捂住了耳朵,仍觉得心跳脉搏也随着啸声鼓荡,嘭嘭有声,几近不支。 林中众狼登时横七竖八倒了一地,谷顶离得最近的一圈巨狼更是尿屎齐流,声声狼嚎凄厉无比,远处群狼亦翻倒了一片,勉强挣扎起来,纷纷逃遁而去。 任逍遥正在鼓荡灵力狂啸,突然感觉前方崖边有人发出了一声闷哼,不似众人的声音。急忙停下了天魔音,侧耳再听,却又没有了动静。 众狼见机,能行动的迅速爬起来逃窜一空,只有一些震坏了的伏地不起,尤自挣扎。 独孤阳栗心有余悸道:“任兄你这是什么功夫,居然如此厉害?” 慕容然等人更是震惊不已,纷纷上前对任逍遥表示感谢。 见狼群退去,众人又举了燃木,将无力远遁的那些巨狼一一捅死。圆脸少女周馨更是用短剑剖开狼首,掏妖丹掏得不亦乐乎。 她举着热气腾腾的妖丹说道:“全是金属性的三级妖丹!” 慕容然道:“这些都是三级的金背苍狼!” 任逍遥定睛一看,果然狼背上都有一丛金毛,甚是好看。 众人不敢再睡,就在火堆上添柴,围坐在周边打盹。 转眼天色已亮,众人再次打扫了一遍战场,将妖丹聚在一起清点了一下,共有二级妖丹五十多枚,三级妖丹四十多枚。 慕容然道:“感谢任兄弟救命之恩,这些妖丹我等不敢拿取,还请任兄弟收下!” 见周馨心有不甘,独孤阳栗满含期待,任逍遥笑道:“不必客气,我们五五平分就好!” 慕容然闻言大喜,再三感谢,将一半妖丹收入囊中,拱手道:“再往里走只会更加凶险,我等任务已经超额完成,想要就此原路返回。二位跟我们一起走罢?” 任逍遥想起昨夜的那声闷哼,决心弄个明白,于是摇头道:“你们先走,我还要呆一阵子!” 慕容然带领铁血佣兵团众人和任逍遥二人告别,消失在了密林里,周馨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走了出去。 任逍遥见众人走远,起身收拾停当,走到了对面崖边四处察看。独孤阳栗不知任逍遥寻找何物,也跟在后边到处张望。 崖下并无洞口,只见一株半枯老树,孤零零立在那里,树下皆是动物残骸。 任逍遥正要上前查看,突然发现两道藤蔓从地上伸出,将自己双腿缠住。 耳边传来了胖子的怒吼,任逍遥抬头一看,树上居然也垂下了两道藤蔓,将独孤阳栗双腿缠住,倒吊在了空中。 胖子挥舞铁算盘猛砸,但藤蔓相对较软,韧性也足,一时半刻也拿它没有办法。 任逍遥心念一动,冰魄灵剑破空而去,先后斩断两人身上的藤蔓。最后灵剑掉了个头,一剑捅在枯树之上,闷哼再次响起,枯树居然流出了血水…… 第六十四章 种灵 【本书在17k发表,请选择正版。谢谢!】 藤条一断,独孤阳栗便从空中摔下,怒火中烧,张口一吐,登时一片酒雾将枯树笼罩,然后双手捏诀,一招烈阳噬将酒雾点烧,烧得枯树吱吱有声。 烧了半晌,枯树已烧得焦黑,树皮外壳上忽然如一滴水落入深潭,水波层层荡漾,一层结界向四周展开,现出了枯树的本来原目。原来树中藏了一个半百老者,居然与枯树生在一起,已被烤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 老者身上的衣衫早已风化,浑身与树皮无异,全是褐绿的褶皱。他的胸部以下与枯树融为了一体,手臂化为了二条长藤,软软的垂在身侧。头部还能扭动,头发与树杆相连,居然还生出了几片绿叶。脸上的肌肉近乎木化,做不出任何表情。 老者见二人过来,努力张口,啊啊有声,似乎有话要说。 任逍遥满肚疑问——这老者为何与树合而为一?他究竟还是不是人类?如果不是人类,又是什么东西? 任逍遥将冰魄灵剑持在手中,慢慢靠近树人,问道:“你是人?还是妖兽?” 那人发出啊啊的叫声,努力的调整舌头吐字,反复了多次,才含混不清的说出了一个“人”字来。也不知他在这里困了多久,长时间的无人交流,他的口腔肌肉严重退化,语言功能衰退得特别厉害,发音晦涩难懂。 任逍遥又问道:“你从哪里来?” 那人又啊啊哦哦说了一番,任逍遥才听明白,说的是“临渊”二字。他看出此人是凝气高阶境界,但昨晚被他以天魔音一震,今天又被捅了一剑,再加上胖子的烈火技能烧得半熟,基本上是无可救药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估计说的都是真话。 “你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任逍遥问道。 树人的口齿略微有些清晰,但依旧晦涩难懂。任逍遥听了半晌,才听出了一个大概。 原来这人叫做高仲离,曾是紫霄的天才少年,因为尝试为没有灵根的凡人种灵,被视为异端。 他的口齿渐渐清晰,但思维仍然不够连贯,慢慢说道:“……我为凡人种灵,有人踏上了修行之路,有人……所以……” 任逍遥问:“什么是种灵?” 高仲离道:“……以灵力……融化妖丹……导入凡人气海丹田……有一定可能让他踏上修行之路……” “只是可能?万一要是不成呢?” 高仲离不答话,看了看自己,叹息了一声。 看任逍遥不再问他,他又说道:“……我为金家少年种灵……失败……,我被一路追杀……逃到此处……追击众人被狼群袭击……我躲在树中……奄奄一息……于是急病乱投医……为自己种了一颗木属性妖丹……” “……不料沉睡醒来,就与这树合为一体……年长月久就变成这幅模样……我吸兽血,食生肉……都快要忘了自己还是人类……” “……年轻人,你们来了就是缘份……我身上的这本种灵诀是我撰写的,你拿去好了……” 任逍遥见树人身侧树缝里,果然有一本小册子,于是伸手去拿。 刚刚才捏住册子一角,正要发力抽将出来。树人高仲离气息突然暴涨,垂在身侧的两条藤蔓长臂疾如闪电,将二人缠了个结实。 任逍遥的左手持着冰魄灵剑,更是得到了重点照顾,被层层裹住,丝毫动弹不得。 高仲离笑道:“……这些年来,我一直思考脱困之计……我还有一门夺舍之术,想借你身躯一用……相识就是缘份,二位就不要挣扎了!” 独孤阳栗想要使用技能,无奈藤条将他的手脚束得生紧,甚至嘴上也横上了一条,让他吐不出酒雾。 任逍遥也不挣扎,冷眼看他表演。高仲离奇道:“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夺舍一点也不痛的……” 任逍遥看到束缚自己的藤蔓分出了一枝,点在了自己额头上,一股磅礴灵力蜂拥而入,就要侵入灵台鸠占鹊巢。说时迟那时快,胖紫自任逍遥绛宫飞出,由虚转实,一口将藤蔓咬住,如鲸饮水,将灵力吸了进去。 高仲离大惊,急忙松开藤蔓,但胖紫如附骨之蛆,咬住藤蔓不放,随它上下摇摆。不到半晌,已将灵力吸食一空。 高仲离气息顿衰,苦笑道:“……咳咳……原来并非只有气海才能种灵……你的绛宫里居然还藏了这么一个宝贝……咳咳……那么,绛宫和灵台……也应该是可以种灵的吧……我明白了,明白了……” 第六十五章 李家庄的殊遇 数日之后,幽深的密林在身后渐行渐远,临渊王国的土地越来越近。 阳光透过树木洒在地上,丛林点点斑驳,视线渐渐开阔起来,任逍遥紧绷的心才得以慢慢放松。 一路上也有不开眼的低等妖兽来袭,特别是夜晚宿营的时候。不过都让独孤阳栗欢天喜地轻松弄死了,一级二级五颜六色的妖丹收了一大堆。 兽类和人类皮囊相异但禀性并无二致,往往是一瓶水不晃半瓶水起波浪,老谋深算者相机而动,极少主动招惹麻烦,心高气傲者四面树敌,从不考虑力量悬殊。 独孤阳栗一副人畜无害没心没肺的模样,让胯下的黑马放缓了步伐,眯着双眼抬头看天,脸上的那抹红晕因为胃缺酒的原因,颜色略微有些暗淡。但储物袋中妖丹满满,每一颗将来都能换酒,他的心情还是愉悦的。 他笑着宽慰任逍遥:“任兄弟,我看你提心吊胆了一路,现在应该把一颗心放下来了吧?” 任逍遥道:“这地方还是小心为妙!” 胖子笑道:“你未免也太过小心。前天你对付那个老家伙,不是召出来了一个什么东西吗?这段时间也没有瞧见它,能不能跟我说说这是个啥?” 胖子素来佛系,居然也被任逍遥的胖紫勾起了好奇心。 任逍遥想了想,问道:“胖子,修士中有没有人携带宠物之类的?” 胖子大大咧咧的说道:“有啊!怎么没有,多了去了!” “都带些啥?”任逍遥问道。 “各种妖兽啊,自己养的,半路逮的,都有。你的是哪种?” 任逍遥吃不准自己的胖紫能不能明目张胆的暴露在外,正想要找个借口敷衍一下,突然前方一道人影急驰过来,在二人身侧停住。 任逍遥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浑身灰尘的小道童,几乎要遮掩了本来的清秀眉眼。 任逍遥仔细一想,这不是当初临渊城外废弃道观夜遇大蛇时,跟在斩蛇道人后面大叫师兄等他的小道童吗? 小道童拿袖子抹了一把脸,见道袍上全糊了一层灰,于是又狠狠的拍了拍袖子,全然不知一张俏脸已经抹得泾渭分明。 他对独孤阳栗二人作揖道:“二位道友好,请问你们有没有看到我家师兄?” 胖子笑道:“我们一路走来没有见到一人,你恐怕得换个方向去找。” 任逍遥此时已“察”明小童是通脉高阶,不禁问道:“你是哪里的道童?一个人在这里乱跑可要小心一些啊!” 小道童正色道:“我是纯阳宗的无尘,师尊是长青子,不妨事的!” 任逍遥连忙拱手道:“原来是纯阳宗弟子,只是我们的确没有见过你家师兄!” 在新开的理政课程中,任逍遥已经了解过了纯阳宗,况且也听闻了非常时期这个宗门的善举,虽然怀疑灵康子就是当年的紫色光芒,但对纯阳宗并无反感。 小道童无尘见二人没有见过师兄,只好又重新估计了一个方向,向二人告别,飞一般的疾遁而去…… ———— 日暮时分,李家庄,田间地头仍有少许残雪。 任逍遥的旧居屋场上,搭起了一间土木结构的小房,此时小房的横梁上垂下了一根棕绳,上面系着一副黑漆漆的梭钩,钩子上吊了一个顶锅,里面煮了半锅肉骨头。 顶锅下的柴火烧得正旺,锅里咕嘟咕嘟的沸腾冒泡,热气腾腾。 曾经的卧龙岗大寨主陕荆,和一名中年女子围坐在火坑边烤火,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自从一年前在骏马邑与任逍遥、洛羽作别,陕荆就到李家庄祭拜书千古。后面又到处晃悠了一路,找了个老婆,干脆就到书千古的旧居上落了户。 这时候庄中的铜钟又叮叮当当的敲了起来,陕荆站起身来,扶着木门往外张望,看到庄中的青壮劳力都持了棍棒草叉,站到了庄子外围的石墙上。 第一次看到这些骨头架子冲击庄子的时候,众人慌做一团,是陕荆组织了大牛李岩等一群人拼命抵挡,让庄子里的人全都躲进了李氏祠堂。 那一仗陕荆拼了老命砍杀,但退到李氏祠堂附近时,那群白骨亡灵居然都跟醉了酒一般东倒西歪,被众人砍得支离破碎。 陕荆一度怀疑自己要跟书千古在地下作伴了,结果吉人天相。李家庄居然只是伤了四五人,一人未死,连赶来救援的玄甲军小队都十分惊奇。 此后,陕荆就把修建山寨的套路搬了出来,让李家庄就第一时间建起了防御体系,在庄中安置了铜钟,沿着庄子外围砌了一道很高的石墙,四面出口也修建了木门,安排了专人值守。 但奇怪的是,这群从灵溪河上游过来的白骨,连续两次仍然只是途经李家庄,从灵溪桥涌到了对岸,仅有数量极少的一部分跑过来围攻庄子。 这次也不例外,众人见那些白骨挤挤挨挨的又往对岸去了,估计守在那里的玄甲军,又有得忙了。 当然也会照例来些散兵游勇,攀着石墙的缝隙,拼命从外面往上爬。 一而再,再而三。庄里的年轻人们也从最初的恐惧中回过神来,纷纷拿上了家伙敲击他们的头骨,直到把这些骨头打得粉碎。 二牛李林壮得跟小牛犊子似的,使一把铁锤,像敲地鼠一样,一棒一个,将露头的亡灵狠狠的打了下去。 黑皮李飞飞,瘦得跟猴似的,一边拿草叉捅白骨,一面指着下面一个骷颅叫道:“二牛叔二牛叔,这个像是黑虎他爷啊!” 假小子杨小芸早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不过依然是一头短发,干起事来雷厉风行。这当儿正轮一根大棒敲头,闻言冷笑道:“就是他爹我也要打!” 玄甲军派到李家庄的什长人称向队长,经历了三次白骨围庄之后,已渐渐习惯了这种场面,带了十几个兵在内圈戒备,任由庄上的半大小伙们在那里自由发挥。 说来也怪,李家庄从来都没有被这些亡灵针对。庄子周边的坟墓也都十分安静,先祖们也没有冲上来六亲不认。 向队长见陕荆站在门外张望,大声叫道:“陕大寨主,你不来迎敌的吗?” 陕荆连忙摆手道:“向队长不要取笑,有玄甲军在,我就不要出丑了!” 灵溪邑前任副统领潘强有言在先,陕荆能挨他一刀不死,他便饶了这个怂货寨主。因此即便贺郎与潘强调换,灵溪邑的玄甲军也没有再找他的麻烦,更何况他还为李家庄拼过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