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 01 协议 盛夏,公寓中。 风扇呼啦呼啦地吹着,就像往常一样,叶梓翘着腿,坐在电脑面前玩游戏、逛论坛、群聊。只因一个随意的契机,他打开了一个热血漫画群,开始浏览之前的聊天记录。 然后,他看见了相当明显的红色字体,断断续续写了三行,一模一样。叶梓的瞳孔瞬间放大。 “我想杀了她。” “我想杀了她。” “我想杀了她。” 无论群里的其他人说什么,这个名叫“兔”的人,都只留下一模一样的字眼。 或许只是因为自己想多了,说不定只是一个初中女生在开玩笑而已?或者,在模仿漫画中的台词?叶梓虽这么想,还是吞了一口唾液,去加这个人好友。 马上就通过了,叶梓点开那人的空间。纯黑背景,基本没有什么装饰。日志有二十多篇。他似乎很喜欢犯罪、血腥方面的文学和电影,那些图片看着还真是带感。最新的日志是只有一句话: “你千万别放弃。脚皮磨破掀开了也好,撞上残干跌倒了也好,振作起来追我。” 这是什么? 但看起来,还挺乐观向上的? 当然,等叶梓看了这个人的说说以后,就完全改变了想法。因为说说根本就是一些诅咒组成的奇妙版块。 “贱货。” “这样的女人怎么还不去死?” “死女人。” “要是整个世界都毁灭了,该多好。” …… 还隐隐有些中二。 就在叶梓这么想着的时候,屏幕右下方的企鹅亮了,正在闪烁的是一只兔子头像。 兔:你好。 predator(叶梓):你好。 叶梓斟酌了一下,继续打字。 predator:我看到你在群上写“我想杀了她”,你真的这么想吗? 兔:嗯。是真的。 predator:她,是现实中的人吗? 兔:她是我爸为了生孩子新找的女人。这女人趁我不在的时候用衣架打我妈,我妈怕我担心,一直遮着捂着,后来我才看到她的后背和右臂尽是瘀伤。 predator:这也太过分了。 兔:即使告诉我爸也没用,那老家伙不相信我。这样也就罢了。但那女人竟然妄想爬上我的床,简直太恶心了。我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你明白这种感觉吗? predator:我明白。 被女人勾引,看来,这个“兔”多半是男的。又犹豫了好几分钟,叶梓才继续打字。 predator:因为我也有一个恨不得杀掉的人。 兔:谁? predator:我妈曾经的同事,就是因为他,我妈每天晚上都失眠,明明现在都在努力生活了,还是越来越抑郁。 兔:…… 本来真的不想跟一个陌生人说太多,但大概是太久没有宣泄过了吧,叶梓竟然很快又打了一大段。 predator:我妈跟我爸离婚后,生活一直不顺利。有天晚上回家后,竟然被那畜生暗算,被几个男的给……那时候我才十二岁,根本没有能力教训那些人。看到衣衫不整的她在桥下发抖,还无论如何都不让我报警,我真的气得喘不过气来……这件事情成为我和我妈的阴影。终于前年,她再婚了,过得还挺不错,听说还想再生个孩子。可是,那畜生竟然威胁我妈,说如果不给他钱,他就把那些照片给叔叔看。 兔:他要多少钱? predator:10万。实际上他第一次找我们要5万,我们给他了。他就是觉得还能捞点,这次竟然就说还要10万。我爸的确给过我们一些钱,但那些钱早就用来买新房了,现在正在紧迫期,拿出5万已经够艰难了,怎么可能随便再拿10万,叔叔肯定会起疑心的。我们想过报警,但是一旦报警,我妈被做过的那些事也会曝光,叔叔仍然会知道,我妈以后也不敢再见人了。这段时间我妈经常一个人哭,她可能也觉得这段新的婚姻很快又要结束了……所以,我就经常想,要是那个畜生死了就好了。 兔:你想杀了他? predator:我想,我做梦都想。 大概过了一两分钟,兔子头像再次闪动。 兔:我帮你杀他。 叶梓盯着屏幕上清清楚楚的字眼,觉得这个人绝对在开玩笑。 predator:开什么玩笑呢,我们都不认识。 兔:交换杀人,听说过吗? predator:听说过,但不太明白。 兔:就是两个人互相杀害对方仇恨的人,让警察调查不出犯案动机,这样做可以让我们本身更加安全。 predator:再说明白一点。 兔:比如,现在我已经替你杀掉了你妈妈的那个同事。我跟那男人的生活是没有交集的,只要我不留下血液毛发等证据,警察都是找不到我的。当然,实际上就算留下了血液毛发,也很难找到我,还可能干扰他们的判断;而就算你被算进了嫌疑人之中,也查不出你的动机,人本来就不是你杀了,你也有不在场证明。这种案子对于警察来说是比较难判的。 predator:可是,我们都不认识对方。我连你叫什么,长什么样,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兔:不认识更好,有交集的人反而更容易引起怀疑。 predator:我们可能在不同的城市,相距甚远,不好操作啊。 兔:我们同城。 predator:啊? 兔:我刚才看了你的资料,我们都在x市。 说实话,叶梓逐渐被对方说服了。这个叫兔的人,最初叶梓觉得对方是个中二病的初中生,而现在,逐渐觉得,对方可能是一个很有逻辑性,很有头脑和胆量的人。 叶梓变得越来越兴奋,他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终于摆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predator:好吧,排除这个。但是,光聊下天就确定这种大事可能有点不妥?我要如何相信你? 兔:那么这样。 兔:我先帮你杀人。等事成之后,你再动手,好吗? 叶梓看到屏幕上的这句话,有些不敢相信。 这个人,就这么相信自己吗? 如果他先杀了人,然后自己这边反悔了怎么办? 或者,如果他失败了,被抓了怎么办? 但现在无论怎么看,都是他那边不利啊。杀人是他的事情,如果他失败了,警察抓的是他;他成功了,对自己肯定也更有利,竟然不用自己出手,最恨的人就可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事成之后该做什么选择,到时候再说啊! 叶梓的心脏怦怦直跳,就像快要赢游戏一样,变得相当兴奋。 predator:好。 兔:(笑脸)那么,就这么说定了。把那个人的资料给我吧。另外,可以交换手机号吗?这个是为了预防意外,平时我不会来骚扰你的。 predator:嗯。我叫叶子,怎么称呼你呢? 兔:叫我兔就可以了。 一切的开端,似乎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目的那么简单,那么单纯。 这个开端就像一根细细的蜘蛛线,引诱着人顺着线攀爬、探寻,却不知道,蜘蛛线的另一端,是没有尽头的深渊。 ——tobecontinued 02 恐惧 平稳过了一周后,那畜生,失踪了。过来给叶梓做饭的母亲一脸喜色,说没有再收到威胁短信,朋友告诉她,那畜生已经旷工三天了。 然而,母亲喜悦的心情只感染了叶梓半个小时。之后,他开始慌张,每天购买报纸,仔细寻觅报纸的边角是否有那畜生被杀害的消息,每天查阅相关的新闻。又是三天过去了,那畜生依然没有再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之中,他的房屋里也的确空无一人。 看来,兔成功了。 叶梓开始失眠,手机的一丁点响动都会让他坐立不安。时时刻刻,他都在猜想兔什么时候会联系他,偶尔,他甚至有种侥幸心理,想着那天跟兔的交易会不会只是个玩笑,兔并没有当真,那畜生的失踪跟兔无关。然而不久,他就收到了对方的短信,内容只有三个字: “该你了。” 叶梓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机,脑部神经绷得死紧,心脏怦怦乱跳。 两分钟不到,他就收到了一份资料,资料里面有照片、姓名、职业、住址等,甚至还包括兴趣爱好,交友情况,各种建议,可谓是相当详尽。 姓名:江唯 年龄:25 职业:歌手 …… 这是个相当漂亮的女人,染成酒红色的长发,白皙的皮肤,戴着灰色美瞳的双眼,红艳的嘴唇以及热辣的身材。她偶尔会驻酒吧唱歌,算是个有那么一丁点名气的歌手。她,就是“兔”的父亲用来生孩子的女人?就是虐待“兔”母亲的女人?爬上“兔”床上的女人?就是……自己需要杀掉的女人? 手机不知为何变成了烫手山芋,叶梓一把将其摔在沙发上,然后弓起身子揉头发。天啊,难道真的要杀人?可是……自己从来都没有杀过人,有这个胆量吗?该如何杀死她? 叶梓彻底失眠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他开始跟踪江唯。他应该感谢现在正处于暑假,大学放假。 其实江唯的生活很平凡。每天下午才出门,上美容院,或者去打麻将,晚上回家或者去酒吧。半夜可能会坐上高级车辆离开,然后第二天中午回家。 每天,叶梓都在计划该如何杀掉这个女人。制造车祸?下毒?将她带到野外?雇人?或者,趁她醉酒以后杀她? 然而大多时候,叶梓都犹豫不决。他虽然喜欢看恐怖片,早就看惯了鲜血淋漓的场面,但是,他还从没有想过自己会真的杀人。 第三天,叶梓终于逮到了机会。 这一天酒吧里的气氛相当high,女人喝了很多很多酒,完全醉倒了。她的同伴也酒醉不醒。叶梓就坐在离她两桌距离的沙发上,双手握得死紧。他的口袋里,有从妈妈那里偷偷拿出来的安眠药,裤兜里,有刀。 她清晰地看见女人在迷幻的光芒中枕着光裸的手臂趴在桌上,肩膀雪白。 现在的他,连药都不需要了,他只需要过去装作女人的朋友将她带走就行。作案的地点,就是离这里一公里左右的破旧仓库,那里的地板已经处理过了,各种工具也已经分批买好了,只要沉着冷静地去做,绝对没问题的,没问题的。 然而他就这样盯着女人,根本没办法行动。 他全身都在发颤,他发现自己根本不敢。的确,长这么大,他连鸡都没杀过,更别说人! 然后,他的手机响了。是妈打来的。 “阿梓,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呢?我和你叔叔今天有空,还想着给你一个惊喜,做了满桌子菜等你呢。” “我马上回来。” 挂电话后,叶梓站起来,离开了酒吧。 感到迎面而来的冷风,他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天晚上过得很快乐,他们一家人好好地吃了一顿,之后他和妈妈一起洗碗,和叔叔聊天。他头一次感受到跟家人在一起的生活如此幸福,现在的他甚至比以前更害怕失去这样的幸福。 如果妈知道他要杀人,绝对会吓晕吧。 如果他失败了,会被抓进监狱,甚至很可能会被枪毙。 为什么一定要冒险呢? 为什么一定要去杀人呢? 叶梓开始疯狂地在网上查询关于交换杀人的资料,然后,他的眼前一亮。 自己怎么就这么蠢??那个畜生,只是失踪了而已。只是失踪,可能他就没死! 哈,兔那家伙,也够狡猾的。他是想要骗自己动手吗?? 这么想了之后,叶梓整个人都轻松了,他甚至终于睡了一个好觉。之后平平安安地过了一周。 某天,他的手机震动,如他所料,他收到了兔催促他杀人的短信:“都两周了,怎么还不动手?” 叶梓回复:“你说的是事成以后,我再动手。可是那人只是失踪了而已。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做成了?” 对。就这样。 杀人是很可怕,很需要勇气的事情。他根本不相信兔真的有这个勇气! 兔没有及时回复短信。 叶梓觉得整个人都解脱了,他决定去大吃一顿来宽慰这段时间受惊的心灵。 然而,仅仅过了五分钟,他收到一个视频。 有些好奇地点开,看了大概两分钟,他整个人就像被电击了一样一动不动,双眼瞪大,瞳孔由于受惊猛地缩小,他猛地按下了暂停,心脏狂跳到让他感到恶心的程度。 视频有些不清晰,但他看得清清楚楚,这个视频就是“兔”行凶的记录。 那个男人上半身赤/裸,臃肿的身体被捆绑。一个背对镜头,身穿雨衣雨靴的人,右手拿着银光闪闪的尖刀。男人像猪一样嘶吼着,而他的脑袋马上就被身穿雨衣的人一脚踩上,在地板上不断碾压。然后,雨衣人高高地举起尖刀,猛地朝男人的脖颈砍了下去…… 中间部分叶梓完全没看,他拉到最后。 房间里堆放这很多小包裹,一截裸/露的手臂躺在外面,到处都是暗红的液体。 此时叶梓饱餐一顿的兴致一扫而空,他扶墙狂呕。他整个人就像被水浸泡过一样,浑身都是汗,连头发都被打湿了。 路人时不时回头看他,甚至有好心的阿姨过来问:“年轻人,没事吧?” 叶梓摇头,擦掉嘴边的秽物后,他摇摇晃晃地走上前,大脑一片混乱。 天啊,太变态了……太没人性了…… 兔……那个身穿雨衣的人就是兔吧? 如果杀人就是这样一回事的话,自己绝对不行。 可以不杀那个女人吗? 一定要履行义务吗? 对啊,兔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就算自己不履行义务,他又要拿自己怎么办?? 当然,这只是叶梓的痴心妄想。 兔就像知道他的所有想法似的,又给他发了两条短信。 叶梓看完,内心的恐惧达到了极致。 因为那上面写的是: “你知道,不遵守约定的人会有怎样的下场吗?我已经杀了一个人了,不介意再多杀一个。” “对了,忘了告诉你。我从刚才就在看着你了^^,看了十分钟了哦。” ——tobecontinued 03 剥夺 什、什么?? 那个变态杀人犯,正……看着自己?? 叶梓连忙看向周围。一排排柳树之中,有散步的大爷大妈,有调皮的小鬼,有遛狗的女孩子,看不到一个模样可怕的人,他在哪里??开玩笑的吧? 叶梓的手在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了一个短信过去:“你在哪里?” 过了一会儿,兔回复了,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看你脸色不太好,离你五米远的地方有一把椅子,坐上去休息一下吧。” 叶梓抬头,的确,离他五米远,有一把纯白色的公共椅子。 可是叶梓仍然不相信,后知后觉的他意识到手机号码可以定位,但这并不意味着对方一定能够认出自己!他深呼吸了好几次,又给兔发了个短信:“既然你能看到我,那么说说我的样子?” 兔:“露耳黑发,蓬松刘海,肤白,175左右,条纹t恤,深色牛仔裤,白色运动鞋,我说得对么。” 叶梓满肚子恐惧和怒火:“你跟踪我!我记得你说过,不会来骚扰我!” 兔:“别这么说,今天遇见你只是偶然。” 偶然?? 别开玩笑了。 叶梓放下手机,心中一片混乱。兔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在告诉自己,自己的所作所为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吗?所以一旦自己不遵守约定,他就会…… 空气如此燥热,身上也早被汗水打湿。偶尔一股热风吹来,叶梓感觉到无尽的凉意。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掉入了蜘蛛网的飞蛾,完全没办法挣扎。他多么希望对方能够饶过他这么一次,他甚至想着是否应该报警,但是报警的话,自己也脱不了干系,母亲那件事也可能会暴露出来,新家庭不保……再说明明是自己跟他约定好了的,突然反悔也太…… 又过了许久,叶梓逐渐从惊惶中冷静了下来,思索了各种前因后果。 报警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不遵守约定自己有生命危险;只要按照步骤来,遵守约定是最好的选择,做得好的话,自己不会有任何危险的。况且,现在手中有兔行凶的视频,算是持有他的把柄吧,所以实际上自己是有退路的吧。 终于,叶梓给兔发了条短信:“你放心,我会遵守约定的。但,我遵守约定后,你能保证不再骚扰我吗?” 对方立马回复:“我保证。” “那好,我会尽快搞定这件事。” “那么等着你的好消息。” ※※※ 如果那个女人必须被自己杀掉的话,那么越早行事越好。就像教授布置的作业一样,拖得越久越烦恼,不如提前解决。 叶梓的母亲发现他脸色越来越差,眼珠上的红血丝严重,肤色也愈来愈枯黄,好几次让他放轻松一点,学习上不要有什么压力。叶梓安慰母亲说没事儿,还说过了这段时间,一家人一起去海南玩几天散心。母亲听了很高兴,连忙去游说叔叔。 叶梓回到自己的小公寓后,踏入他杂乱的房间——到处都是便签、剪下来的报纸。电脑里有着各种关于江唯的信息、照片,光是杀害她的方法,就列出了二十多种。 明明想了那么多方法,但实际上实施下来的,却是最笨的。 那天已经半夜一点过了,江唯一个人摇摇晃晃地从酒吧出来,很明显已经完全醉了。她踩着红色高跟鞋,在路上等出租车,可惜太晚了,这里又相对偏僻,等了好几分钟也没有来一辆空车。 估计想着应该边步行边等候出租车,女人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时不时打一个酒嗝。 叶梓尾随了她近10分钟,然后在一片路灯坏掉的地方敲晕了她。接着将她装进已经准备好的麻袋里,进入寂静的小巷,很快,就到达了那破旧的仓库。 用胶布将女人的嘴巴蒙住,将她的双脚、双手捆绑。 然后叶梓换上之前在地摊上买的长袖长裤的衣服,用浴帽遮住头发,用毛巾蒙住脸,强迫自己冷静,在脑中实战。 用绳子勒死吗?不行。勒死的话,女人会浑身抽筋,大小便失禁,很难处理。反正都要放血,用刀比较好。实际上,浴室是最好的场所,比较好处理血液。可惜,带女人开房肯定有记录,也可能被摄像头拍下来;带回家的话,至少在门卫那一关就不好过。现在地上包裹了好几层塑料纸,待会儿可以用铁盆接住大部分血,倒入下水道;泼出来的会洒在塑料纸上,这也没关系,之后可以跟女人的骨头和衣服一起,用火烧掉。内脏分批扔进垃圾屋,头部用水泥封进地里,用漂白/粉仔细冲洗地面和下水道。在清晨5点左右离开就好。这个仓库根本无人使用,近几年估计都不会有人过来施工。所以,绝对不会被发现的。绝对。 这么想着,叶梓拿起锋利的刀刃,站起来,慢慢地朝女人走去。 他没有想到,女人竟然醒了。 好像是被他的脚步声吵醒的。 女人先是皱眉,似乎想要抱怨什么。 然后她猛地瞪大双眼,漂亮的脸上满是惊恐,呼吸急促,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几乎下一刻,她就哭了起来,极度惊恐地哭泣。 她大概想要乞求“别杀我”、“别杀我”吧? 叶梓看着她,双手不断发颤。 此时此刻,他真的觉得这个女人很可怜,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禽兽。 这个女人可能真的做过一些坏事,可是跟踪了她这么久,就会觉得,她并不是兔说得那么坏。她一个人住在漂亮的公寓里,但明显是郁郁寡欢的。她在酒吧里唱歌的时候,表情时常是忧郁的。曾经看到她愤怒在电话里跟某人吵架,让对方不要再管她;曾经看到她从黑色轿车上刚下来,整个人就瘫坐在地上,衣衫不整,她不像是在做某人的情人,倒像是某人的泄/欲工具;曾经看到她一个人去超市买东西,然后蹲下去,微笑地抚摸小女孩的头发,让小女孩好好学习,不要变成像她那样的大人。 这个女人,也有她的喜怒哀乐,也有她善良的部分。她也有她的父母、朋友。 如果她今天死掉了,就再也不会有人听到她的歌声,那个小女孩就再也看不到抚摸她头发的大姐姐,她的父母,大概会悲痛欲绝吧…… 女人在不断摇头,挣扎着,鼻涕眼泪纵横交错,好不狼狈。 然而,她的脸很快就被阴影挡住了。 此刻,对于叶梓来说,杀人,就是个答案明确的选择题。 到底是这个女人死,还是他死?这个女人和他的家庭幸福,哪个重要?答案毋庸置疑。 灰暗的墙壁被一大泼粘稠的血液沾染。 穿刺的闷响在仓库中回响。 奇怪的是,明明还担心自己会下不了手。 而实际上,真正下手以后,却停不下来了。好似有一种狂热的激情在血液中攀升、膨胀,犹如映在灰暗墙壁上的影子,在明明灭灭的惨白灯光中跳跃起伏,不断扩大,直到形成了类似于怪物的轮廓。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他喜欢这种剥夺之感。好似每一刀,都在抢夺着,占领着。另外一个灵魂,另外一种精神体不断涌入他的身体,他感觉自己变得越发强韧,他似乎战胜了曾经那个懦弱的自己,他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他喜欢这种主宰一切的感觉。 好似他并不是在做一件残酷的事,他只是在超度一个腐朽的灵魂。这样的结局是女人应得的,谁叫她勾引已婚男人,虐待年长女性,不守妇道,奢望占据不属于她的男人。 …… 好像做了一个舒爽又可怕的噩梦,叶梓醒来之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他马上就吐了,吐得天昏地暗。 十分钟后,他完全清醒,并回归了冷静。按照计划,他近乎完美地处理了一切。 清晨五点未到,他离开了仓库。 十一点,给妈打电话。 妈:“今天睡懒觉了吗?” 叶梓:“昨天玩游戏玩到半夜,今天睡到了10点。” 妈:“你这孩子!不是跟你说过不准熬夜吗?” 叶梓:“叔叔同意去海南了吗?” 妈:“就是想打电话告诉你这个好消息,他已经请到假了,下周就可以去哦,玩一个星期呢!你这边肯定有空吧?” 叶梓:“当然!对了,妈。” 妈:“阿梓,怎么了?” 叶梓:“以后,我就叫他爸吧,叫叔叔多生分呢。” 妈:“…………阿梓!” 叶梓:“妈你哭了吗?太夸张啦。” 妈:“以后你过来跟我们一起住吧?” 叶梓:“一个人住这么快活,才不要呢。就算不跟你们一起住,我还是爱你们的。” 妈:“……你这孩子,今天嘴巴这么甜。” 叶梓:“嘿嘿。早点给我生个妹妹嘛。” 妈:“要是生的是个弟弟怎么办?” 叶梓:“那就重新放进你肚子里,再生一遍。” 妈:“让你贫嘴!好啦好啦,我去做午饭了,过来吃饭吧?” 叶梓:“好。” 虽然昨晚一整夜没睡觉,叶梓的心情却意外的轻松愉快。他穿着青春,走在阳光之中,在人流里穿梭。 终于结束了。太好了。 就把昨天的一切,都当成一个梦吧。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个女人会被世人遗忘。 最终,什么都没留下。 而妈妈终于拥有了没有任何威胁的幸福,自己也终于拥有了一个幸福的家庭,光明的未来,多好。 ——tobecontinued 04 见面 之后的人生与预想一样顺利。 一周的海南之行是丰富多彩的,五星级酒店、阳光、沙滩、美味佳肴……几乎每天都在笑声中度过,在幸福中入睡。 大学开学后,叶梓也终于成为了大三学长。迎新生,搞社团活动,还真是忙得不亦乐乎。然后,他的桃花运终于来了,他交到了女朋友,一个清纯漂亮的大一学妹,聂海霞。而且还是学妹先告白的,原因竟然只因他在校门口迎接她,为她搬行李、套棉被的样子就让她喜欢上了他。 于是,他们很快就成为了每天夜晚大树下一对对傻瓜情侣之一,在小河边散步,坐在木椅上聊天,牵着手走进电影院,一起站在情侣t恤衫设计大赛的舞台上,脸蛋绯红地站在小宾馆门口…… 然而,交往的时间越长,双方的问题就暴露得越明显。 两个月未到,聂海霞的公主病就暴露了出来。 她的家境优越,所以什么都要最好的。她不坐公交车,看上的裙子马上就要买,来大姨妈的时候尤其奢侈,生日一定要最隆重最浪漫地举行。她刚知道叶梓的网银,就开始狂刷,每天让叶梓跑到校外取快递,很多东西买了用一回,就不用了,甚至直接扔了。叶梓的卡上本来钱就不多,很快就被刷光了。然后她直接找叶梓要,叶梓尴尬地说自己最近没有拿到生活费,她的态度就变得冷淡,晚上让叶梓一个人在外面吹冷风,她在宿舍里打游戏。 当然,如果只是这些问题,叶梓可以忍耐。聂海霞是中文系的系花,多少人追都追不到呢,他必须珍惜才行。于是他去市区找了三份周末的家教工作,平时帮小吃街的店家送外卖。为了女友的生日,他更是想尽办法投其所好,比如在楼下用蜡烛围上爱心,捧一大束玫瑰去当众告白。 可是,交往三个月左右,问题变得尖锐。 他亲耳听到女友说他的坏话。原话是这样的。 一女:“海霞好幸福哦,有个那样的男朋友!” 聂海霞:“幸福个屁。” 一女:“咋个不幸福了嘛,你要什么给你买什么,懂浪漫,人长得也帅。是不是个富二代哦?” 聂海霞:“屁个富二代,我刚跟他交往的时候也以为他家境不错,结果是个单亲家庭,卡里面才一万多,他妈再婚,听他说以后可能还会要孩子,他没跟家人一起住,估计也捞不到什么。唉。最让人受不了的是……” 一女:“?” 聂海霞:“他还有恋母情结!跟我一起吃个东西就老说他妈煮得好吃,卧槽,他妈好,滚去跟他妈打炮,找我干什么,真是。” 一女:“嘛,你对他这么不满意,就让给我啊。” 聂海霞:“谁让你了,跟他虽然不存在什么发展前途,但现在还是可以。长得帅能带出去,对我也算不错,要什么买什么。不过就是……嗯……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了。” 一女:“哈,对呢,怪不得你最近跟计算机系的刘凯那么近。” …… 当天晚上,叶梓做了一件很卑鄙的事。他趁女友洗澡的时候,翻了女友的手机,上了女友的扣扣。 发现真相后,他气得浑身发抖,火冒三丈。 聂海霞叫刘凯:老公。 她从未这样叫过自己。 聂海霞刚裹了张浴巾出来,一边妩媚地擦头发,一边坐上叶梓时,叶梓一把就将她推开。 当天晚上,他就跟她大吵一架,提出分手。接着,连续一周都避开聂海霞。 然而半个月后,聂海霞竟然哭着坐在他家门口等他,道歉,当着他的面将手机里除了他的电话号码全部删除,然后跪在他的面前,跪了半夜。 他原谅了她,两个人再度走在一起,再度恩爱了起来。 十二月,社团举行了一次大型聚餐活动,所有部门的同学都可以“携带家属”参加。活动几乎将市区一酒店的一层楼都包下来了,自助餐,有酒有肉有音乐,可谓是相当豪华。 叶梓和聂海霞坐在一起,跟大家干杯玩乐,不一会儿就浑身发热面色红润。叶梓的铁哥们儿姜文更是各种搜罗叶梓的黑历史,洗得叶梓郁闷之极,然后调笑他们,说今晚就不要回校了,直接在这里开个房算了。聂海霞听了以后,整个人都红了,看起来好不可爱。 聚餐进行到中间的时候,姜文突然变得神秘兮兮的,待他旁边的金融系系花小琴激动地站起来,踩着高跟鞋暂时离开的时候,拿起她忘记拿走的手机低声道:“你们这些小子就是动作太慢了,小琴刚分手不久,现在又交上男朋友啦!” 一群人立马精神了:“什么??谁?” 姜文左看看右看看,然后点开小琴的手机,熟练地解锁,在周围一群人的邪笑中,点开一个手机号码:“看看这名字,看看名字标注的是什么,‘亲、爱、的’!” 一群人的脸马上就酸了,然后继续八卦:“到底是谁啊??你都吊起我们的胃口了,别说不知道啊!” “我当然知道咯。他们那叫闪电般的速度,上周才认识,这周就交往了起来,今天竟然都变成‘家属’了,可见……” “喂喂!到底是谁啊?咱学校的吗?什么系??” “不是我们学校的,好像还是个高中生。” “卧槽????高中生????小琴原来喜欢姐弟恋??那么幼稚的孩子能行吗?” “你们可别说幼稚,那人可比咱帅多了,那是偶像级别的。” 这下子周围的女生也兴奋了起来,叶梓敏锐地发现聂海霞也蠢蠢欲动了。他非常不爽。不爽的结果,就是逮住姜文的手,瞅了一眼手机上的号码。 然而,就这一眼,他彻底呆住了。 兔的号码,他早铭记于心,倒背如流。 那是令他恐惧的号码,象征着罪孽的号码。 假装无意,他又看了好几次。拿出自己的手机,比对。 没有错,一模一样。 为什么。 不。 不会有这么多巧合。 或许,这个号码已经被别人使用了?自己多虑了? 对,一定是自己多虑了。 然后,叶梓看到了两个人朝这边走来,这两个人,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金融系系花小琴,在十二月的大冷天依然穿着短裙丝袜高跟鞋,身材美丽,妆容精致。而穿了高跟鞋的她也仅仅到她身边少年的肩膀。少年一身简单的黑色羽绒服,深灰色长围巾,黑色短靴,身材高挑挺拔,发色浅淡,皮肤白皙。 很快,他就来到了这一桌。周围的人连忙让座位,好些女生都发出了惊叹:“天啊。” 少年的动作很自然,完全没有怯场,他脱掉外套和围巾,挂在椅子上。此时的他身穿薄薄的银灰色毛衣,衬衫的白色领口从v领处露出来。脖颈白皙,形状漂亮。对于一群人惊讶的眼光,他回以平淡的笑容,小琴的介绍结束后,他轻声说:“大家好,我是jason。” 少年就坐在叶梓对面,动作温文尔雅,举手投足都给人一种奇妙的贵族气息。对于女生的轰炸,他的回答是模糊的。而实际上,大概光是听到他那温润如水的声音,女生都快怀孕了。 “jason,你的头发是染的吗?好漂亮的颜色,在灯光下有点像栗色,又有点泛金。” “天生的,只是缺乏某种营养而已。” “这么棒啊,你是混血儿吗?眼睛的颜色好浅啊,看起来好漂亮。” “可能哦。” “哇——” “你真的是高中生吗?这么高。” “我读高二。” “才高二啊!在学校里很受欢迎吧?” “还行吧。” “你和小琴是怎么认识的呢?跟大姐姐交往会不会……” …… 女孩子的问题接连不断,而叶梓一直盯着少年看,看着他的每一个细节。就连女朋友跟他说话,他都左耳进右耳出。 很明显,少年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个迷死人的帅哥。但是叶梓并不认为他有多帅,反而觉得,他有些过于阴柔了。脸小,浅淡、松软的刘海微微有些挡眼睛,眼下有着相当淡,淡得可以忽略不计的青色,鼻梁高,嘴唇薄,颜色淡,声音很柔,说话速度比较舒缓。 他,会是兔吗? 兔是一个很残忍的人。在自己的想象中,他应该更阴暗,更病态,更有体力。他可能是街边浑身是伤的小混混,可能是一个浑身戾气的肌肉男,可能是诡计多端的眼镜男……可是这个人,太柔和了,看起来太纯洁了,更像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 大家问了一些成人话题,少年稍稍楞了一下,脸蛋竟然有些泛红。 不是他。 叶梓马上就这么想。 他曾看过兔一次,通过那个可怕的视频。视频里,兔身穿雨衣,动作残酷。他完全无法将视频中的人跟这个少年联系在一起。应该说,视频里的人是野兽,而这个少年,只是只羊羔而已。 况且,这个人至始至终都没有看向自己这边。兔可是变态到跟踪自己的家伙。所以,不是他。 叶梓松了一口气,给聂海霞夹了一点菜。 而聂海霞明显眼睛都看直了,叶梓不爽地说:“至于么。” 聂海霞愣了愣,马上就明白了叶梓是在吃醋,笑着在叶梓的肩膀上蹭了蹭:“矮油,老公你都不许我看帅哥啊。好啦好啦我只看你这一个帅哥好吧。” “哼。这还差不多。” 这场聚餐继续进行着,很快,倒了一大片。有的提前回校了,还有的闹着要玩个通宵。 叶梓这一桌很快也走了一大半,想着是不是也该带女朋友回校了呢,叶梓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是短消息的声音。 叶梓拿出来看。 然后他整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兔:过得挺不错啊,女朋友这么漂亮。】 在这一刹那,叶梓马上抬头看向对面。 果然! 此时此刻,少年正惬意地托着下颌,隔着重重光影凝视着自己。 少年的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明明是柔和的,叶梓却冒了一身冷汗! 那双眼睛,那双淡色的眼睛缓缓眯起,大概是幻觉,叶梓竟然觉得那其中带着可怖的红光。而那薄唇,也在看到叶梓反应以后,缓缓的,缓缓地动了动。 他在笑。 他在说话。 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 可是叶梓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在不断的,默念着自己的名字:叶、梓。 携带着诡异的兴奋,令人胆寒的快乐,默念着。 一遍又一遍。 有如一头藏匿于黑暗的魔鬼,默念猎物的名字,企图着、谋划着什么,无声无息。 ——tobecontinued 05 滚蛋 叶梓突然站起来,木凳摩擦地板,发出滋滋声。 聂海霞疑惑地抬头:“怎么了?” “我去洗手间。” 叶梓拿着手机,头也不回地往洗手间走去。恐惧、烦闷、困惑在他的心中不断回荡,最后形成愤怒的熊熊烈火。兔就是他的噩梦。他不想看到他,根本不想看到他! 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了几下,发送。 为了尽可能地让自己保持冷静,叶梓埋头用冷水洗脸。 十二月的水尤其冰冷,那水涌上脸颊之时,浑身都忍不住跟着震颤。一股冷流从脑门向下奔涌,跳跃的神经也跟着被冰镇了。叶梓闭着眼睛关水龙头,却感觉到温热的手指正覆盖在他的手背上,缓缓地,缓缓地拧着,直到哗哗水声消失不见。 叶梓猛地站立,睁眼,水珠顺着他的黑发、睫毛滑下。 镜子里,他的背后,正矗立着那个令他胆寒的人——比叶梓高半个脑袋,嘴角依然带着笑容,安然凝视着镜子里表情惊恐的叶梓,完全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梓猛地回过神来,低吼:“你干什么?” 少年扯了一张卫生纸,惬意地擦拭着他微湿的右手:“只是帮你关水龙头而已。” “我是在问你,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琴姐带我来的,我没有什么意思啊。对了,还没有跟你说呢。”少年垂着他形状漂亮的双眼,微笑着说,“很高兴见到你,叶梓,学长。” “别恶心人了,兔。” “哈,你认出来了啊。”兔笑得纯真,“你的女朋友很漂亮呢。” “废话。” 兔的嗓音突然低了下来,他微微垂头,在叶梓耳边耳语:“可是,你更好看。” 叶梓简直觉得耻辱。他抓住兔的衣领,将对方拉出洗手间,走到光线昏暗、人烟稀少的长廊中,一把将其抵在墙壁上,近乎凶狠地说:“别试图惹毛我。别忘了再怎么我也是比你多活四五年的大人,小鬼就回去乖乖上学考试睡觉,明白么。而且,我是不是应该提醒你一下你曾经答应我的事?你不可以骚扰我的生活。那些事情早就结束了,我不想见到你,不想跟你再扯上任何关系,你明白么?” 兔没有试图挣脱,依然安静地望着叶梓。 他虹膜的颜色真的很淡,显得他的瞳孔很黑,此时瞳孔逐渐放大的时候,那双眼睛给人一种妖冶、诡谲之感。犹如黑夜里一晃而逝的猫瞳,光看上一眼就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几乎是下意识的,叶梓脱口而出:“谁允许你看我的?” 少年乖乖地垂下眼睫,他的下睫毛相当纤长,在两边两颊都映上了毛茸茸的阴影。 走廊的灯是声控式的,很快就熄灭了。 一片漆黑。 就在叶梓不耐烦之际,兔终于出声了:“还没结束呢。” “你什么意思??” “杀人的开关一旦打开了,就停不下来了……” “你说……” 叶梓的声音还没完,手心突然失力,接着就感觉到一股湿热的气息涌上脸侧、耳廓,带着诡异的,令人烦闷的香气。 兔的耳语涌上耳膜,一个字一个字,清晰无比:“我一直都在看着你哦,阿梓。一直、一直。已经停不下来了,停不下来了啊。看着吧……你一定还会需要我的,绝对。” ——拍手的声音响起,灯亮了。 叶梓猛地一震,要不是耳际还残留着兔的温度,他一定会怀疑刚才的一切是不是幻觉。 聂海霞站在不远处,有些担忧地问:“老公,你一个人站在那里做什么?” 叶梓看向周围,心里一阵凉意。 那家伙已经不在了。 回到餐桌那边,叶梓看到兔依然在惬意地用餐,之后没有再看向自己这边。女生簇拥在他的身边,那样子看得让人浑身不舒服。 叶梓将女友带回学校,但无论站在酒店外,坐在出租车上,还是走在林荫小道里,他总是浑身不舒服,总觉得背后有道目光在盯着他看,一直、一直。 什么叫“我会一直看着你”,这根本不可能吧。 那家伙只是个高二学生,而自己是个大三学生,两个人的生活环境几乎没有交集,他是在吓唬谁呢! 而第二天,叶梓再度看见兔了。 傍晚,兔就站在大学门口的花坛边上,小小的喷泉涌动着,水雾朦胧了他的身影。 姜文一脸三八地拍叶梓的肩膀:“哟,你看这小子好殷勤,是来接小琴的吧!” “……” “啧啧,看看,那些等车的女孩都在看他呢,还真是招蜂引蝶。” “关我们鸟事,走。” “别这么冷淡嘛。”姜文说着就朝兔招手,“jason,是过来找小琴的吗?” “对。”兔微微笑了笑,“两位学长是去吃饭吗?” “去小吃街买点吃的,啊,电话响了。” 姜文接了个电话,很快就愁眉苦脸地跑了,估计是社团那边临时出了点问题得让他去处理。 叶梓过马路,走向小吃街,面色相当不善:“谁让你跟着我的,滚。” 兔却像是根本没有脸皮一样,声音柔和:“我没跟着你,只是也要去小吃街而已,学长。” “谁是你学长了?还有,你不是要等小琴吗?去约会啊,别在我面前阴魂不散的。” “我没有跟她交往。” 叶梓愣了一下,然后皱眉:“关我鸟事。” “昨天我去参加你们的聚餐,也只是因为知道你在那里。” “……”叶梓无视对方,自顾自地买东西。他已经买习惯了,女朋友喜欢吃什么他了如指掌。 正值晚餐时间,小吃街人山人海。 拥挤的人流中,乱七八糟的香味和臭气中,嘈杂的声响中,兔安然地跟在叶梓的身后,考验着叶梓的忍耐力。 等烧烤的时候,听到背后人这么说:“我想接近你。” 莫名其妙! 只不过有过一次协议而已,有接近的必要吗? 难道没有常识吗?不知道接近很危险吗? 我他妈只想远离你! 叶梓简直想抬拳打人,但是他不能让人注意到这边,于是继续无视。 大包小包地往天桥走的时候,再度听到那个人的声音:“我想追你。” 听到这句话后,叶梓简直忍无可忍。 这家伙脸皮就这么厚?就这么喜欢侮辱人么? 他转身,一把将绿豆粥甩到对方身上,滚烫的汤汁顺着兔纯白色的毛衣滑下,一片狼藉。周围响起一片惊呼。 “别再来找我说话了,疯子!” 叶梓骂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哪怕他知道接下来女友会因为少了绿豆粥跟他闹几个小时的大小姐脾气,他也认了。不得不说,想起那家伙在人潮涌动的天桥底下一身绿豆粥的样子,心里就觉得爽快。 滚蛋吧,别再来打搅我的生活了,疯子。 ——tobecontinued 06 殷勤 疯子发过来的短信在与日俱增。 “早安。” “晚安。” “今天的天气真好。” “你和那女人又吵架了吗?” “她哪里好?” “你跟她一起幸福吗?” 这样的短信,叶梓通通删除,从不回复。 不过,兔说的是对的。他跟聂海霞的关系还真是,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天天上课腻在一起,就像一般情侣一样去操场散步,去食堂吃套餐。然而女友常常莫名其妙的就生气了,比如想吃雪糕叶梓忘了带饭卡,她整整生了一天的闷气。又比如某次走在路上突然就黑脸了,甩了叶梓一巴掌就跑掉了,叶梓现在都不知道原因。 但,和女友的关系是他的私事,还不容兔说三道四。 短信的内容在不断发展,发展到令人烦闷的地步。 “你今天脸色不太好,身体不舒服吗?” “你的朋友真多。” “喜欢跑步的你。” “你总是坐在最后一排。” “你又睡着了,上课的时候不能瞌睡哦。” 然后,发生了四件事。 (1) 叶梓头一次看到“上课的时候不能瞌睡哦”的短信之时,猛地抬起头,心脏怦怦跳。 正在上高数课,大教室的座位都被坐满了,热气从空调之中涌出。戴眼镜的高数老师正指着幻灯片说明,声音洪亮,大半同学昏昏欲睡。仔细地打量同学们的后脑勺,从左边扫视到右边,没有看到可疑的身影。 逐渐的,越发感觉左边背脊、脖颈有种阴寒、刺刺的感觉。 他握紧双拳,逐渐转过身子,看向离自己只有两步远的后门。 果然! 门没有关好,还留下来了一条缝隙。 那人正紧紧地贴在那里,瞪着大大的眼睛盯着自己—— 难道是幻觉,叶梓不知为何自己能够看得如此清晰。能看到对方因兴奋放大的瞳孔,布满血丝的眼白,上咧的嘴角。 叶梓吓得差点弹跳起来。 坐在旁边的聂海霞察觉到了叶梓的动静,疑惑地问:“怎么了?” “有点冷。” 叶梓回答,然后站起来,猛地将门关上,将疯子隔绝在外面,发出了不小的声音。其他同学看过来的时候,叶梓露出歉意的笑容,坐在位置上继续听课,心有余悸。 (2) 为了期末考试,叶梓天天泡图书馆,经常废寝忘食。 有一次,他被刚来的聂海霞叫醒的时候,已经晚上7点过了,他还没吃晚饭,肚子饿得咕咕响。而聂海霞指着桌子上精致的盒饭和奶茶、甜品等,笑道:“老公,这是你给我买的吗?” “别人的吧。” “诶?” “我刚刚一直在睡觉,没买。” 聂海霞问对面的同学:“同学,这些是你们的吗?” 对面的女孩道:“是个男生拿来的,他刚刚还在这里呢,你们应该有拜托他买吧。” 旁边的男生对着叶梓笑:“是你弟吧,穿着xx私立高中的校服,回头率真高。这饭就是他买给你的,快趁热吃了吧。” 女孩有些脸红:“他一直坐在你旁边看你哦,表情超级温柔的,可惜你一直在睡觉,没发现。” 聂海霞皱眉:“你原来还有弟弟吗?” 说完打开盒饭,不仅感叹:“靠这也太丰富了吧,有肉有蔬菜有水果有甜品,是原味奶茶诶,为什么没珍珠呢,只有椰果。晚上吃甜品会发胖啊。” 叶梓喝奶茶从来都不吃珍珠,只要椰果,而且每次都喝原味。喜好甜品的他,最喜欢奶油的部分……这些食物,完全对他的口味。 聂海霞:“我可以吃吗?” 叶梓:“我怕有毒。” “哈哈,那我来帮你验毒吧。” (3) 某天独自自习到晚上10点,下大雨。十二月鲜少下大雨,而一旦下雨,那会相当冷。 叶梓刚从图书馆冲出来,雨水打在身上,冷得刺骨。 一个身穿连帽衫的人撑着黑色雨伞走过来,将雨水挡在外面。 叶梓只看了他一眼,马上皱眉离开。 对方却跑了几步,突然将雨伞放在他的跟前,就将双手放进衣兜,大步跑开了。冰冷的雨水倾洒的兔的头顶和肩膀上,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雨帘之中。 (4) 然后叶梓感冒了,淋雨造成的。前一天明明兔已经给了他雨伞,但他还是没有拿,淋雨回宿舍,澡堂早关门了,他随便擦了一下身子就睡了。当然第二天就发烧了。 宿舍几个哥们儿都去图书馆战斗去了。给女友发短信,女友回复:“乖,喝几口热水就会好。” 叶梓看到这样的短信脑袋更加沉重。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聂海霞每次感冒生病,他总是第一个跑出学校给她买药,她月经不调的时候,也是他天天带她去找老中医看病,每天找食堂大妈给她熬药。而现在他只是感冒了一回而已,她却说“喝几口热水就会好”。 反思着自己到底哪里对不起聂海霞?或者仅仅是因为,聂海霞不会关心人,或者不像自己那么在乎她而已。 浑身难受得紧,但又懒得去买药。叶梓就躺在宿舍里昏睡,没喝水,没吃饭。还真是又饿又难受,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悲哀的人。 姜文的电话也不接,兔的短信也没看到。 然后晚上,室友回来的时候,都在那边感叹:“叶子,你家老婆对你可真好啊,看看,给你买了多少药?还留了这么多纸条,什么一天吃两次啊,一天吃三次啊,什么注意事项啊,这么细心。” “她刚走吧,难道是想着我们要回来了不方便?还专门给你买了粥,烧了热水呢,帮你敷额头喂药什么的,你小子也够幸福的,怎么样,好点没?” “诶?怎么门关不上了?好像坏了啊。” 昏昏迷迷的叶梓还真发现他的额头上有湿毛巾,上身是光/裸的,有毛巾挂在床边,整个房间都是一股药味。而他似乎真的好多了,温度也没之前那么高了,肚子也不饿了。 起来上了个厕所,有些感动地给女友发短信:“今天谢谢你。” 过了一会儿女友回复:“怎么了,突然?” “你今天照顾了我一天吧?” “老公你做梦了吧,我今天下午考试呢,现在刚从图书馆出来。对了,你说你今天发烧了对吧,怎么样?是不是喝了热水就好多了?” 叶梓坐下来,翻短信。 果然,他找到了。 [上午,7:40] 兔:阿梓,早安。 [上午,9:30] 兔:今天没有在图书馆看到你,不舒服吗? [上午,11:00] 兔:难道你感冒发烧了,因为昨天淋雨了? [中午,12:20] 兔:终于打开门了^^ [中午,12:40] 兔:你的上衣完全湿了,帮你脱掉好了。 [中午,13:00] 兔:昏迷的你真可爱,脸红红的。 [中午,13:02] 兔:吞咽的样子也真乖,就是老漏,像小孩子。 [中午,13:20] 兔:刚才抱你去厕所了^////^放心我什么都没看哦。 [中午,13:40] 兔:都怪我没有每时每刻都盯着你,这次才这么严重。你还真是不懂得照顾自己。那女人也完全没有任何作用。 [下午,15:20] 兔:不过,有了我,你就不用担心,我会照顾你的,阿梓。] ………… 叶梓坐在床上,全身发毛。 他想起来了。他的确几乎在昏迷之中,的确相当不清醒,但他还是有一些印象的。只是他以为那些是梦! 有个人坐在他的身边,不断用毛巾擦拭他的额头和脸颊; 有个人在他耳边说着什么,声音清澈、柔和; 有个人让他坐起来,不断喂给他什么; 有个人温柔地帮他擦拭嘴角; 有个人将他横抱起来,来到厕所…… 叶梓的脸完全红了,也不知道是因为羞耻,还是愤怒。 他晕着脑袋翻出手机,将兔的联系方式拉黑。 谁知,刚拉黑,又跳出一条短信。 [晚上,22:02] 兔:阿梓,晚安,明天再见。 叶梓才刚想到,或许是因为他手机的功能残缺,就算拉黑一个人,也依然能看到对方的短信。 他躺在床上纠结地翻滚,既觉得丢脸又觉得愤恨。 他不知道,房间里,有好几个地方都像星辰一样可爱地闪烁着。那些是隐形摄像头。 头像头的另外一边。 手提电脑跟前。 刚洗完澡的兔正惬意地喝着牛奶,脸上挂着迷人的笑意。 他的叶梓,平时像只防御心极强的刺猬,而现在就像小孩子一样,红着脸抱着枕头在床上翻滚。啊,简直太可爱了,可爱得让人想要嗷呜一口吃掉他。 ——tobecontinued 07 告白 叶梓开始认真地思考有关兔的事情。 毫无疑问,两个人不应该产生任何联系。若兔的行为暴露,自己这边会变得相当危险。如果兔成为嫌疑人,那么自己也会被卷进去。警方最有力的证据,就是两个人之间的短信、电话以及扣扣上的聊天记录。现代警方拥有所谓的“电子数据鉴定技术”,简单地删除,是可以恢复数据的。 那么,该如何阻止兔愚蠢到极点的行为呢?该怎么阻止他将自己往火坑里拉呢? 首先,必须完全、物理地删除两个人所有的聊天记录,但是,该采取怎样的方法? 叶梓上网查询,翻看到了许多宣称可以完全删除记录的广告,但看起来都不值得信任。纠结了一晚上,第二天也不知道是吹了什么风,他主动给兔发了一个短信,将自己的疑问单刀直入地告诉了对方。 很快,兔就回复了。 兔:好开心><阿梓主动给我发短信了诶!/// 兔:相信我吧,阿梓,我会帮你实现所有的愿望哦。一切交给我好了,你不用担心。 叶梓半信半疑,想着对方莫非在忽悠自己? 然而,仅仅过了一个小时,手机突然自动关机了。再度打开的时候,所有跟兔有关的短信全部消失。电脑上的扣扣记录也没有了。 兔:已经完成了^^ 叶梓依旧半信半疑。 他花了点钱找到一黑客,用借口让对方查看那些数据是否删除得彻底。对方研究了半天,回复是——删除的人简直就是个天才,所有的都相当于物理删除,双方电脑、手机上完全无法查询到任何踪迹,而且,从今以后,双方的扣扣、短信一旦被阅读,就会自动粉碎删除。电话也不会再留痕迹。 叶梓很是惊喜。 然而,惊喜以后,是心慌和恐惧。 兔到底是什么人?才17岁左右的他,到底掌握了什么技术?可以被那个黑客称为“天才”,可以在短短一小时之内删除那么多东西,并远程改变自己手机和电脑上的设置? 昨天也是,虽然他过来给自己买药,照顾自己,说实在的,挺感谢他的。但是,他竟然撬坏了宿舍门。一般人会那么做吗?会去找宿管吧?不会撬门吧? 那么,他到底还做了些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跟这个人接触,实在是太危险了。 叶梓犹豫了很久,想着要如何彻底拒绝对方,但又不至于让这个危险人物癫狂,然后报复自己。 写了很多又删掉。 之后莫名其妙地在手机上写了一句:你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 叶梓想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追着自己不放,为什么要在教室背后偷窥自己,为什么每天跟着自己背后,为什么要送饭、送伞,为什么要照顾自己? 但,叶梓马上又将这句话删掉了。 为什么? 一个高中生而已,能有什么想法? 在玩游戏吧? 追逐游戏? 真是恶趣味呢。要玩这种游戏,也应该找一个漂亮的女孩啊。那小子虽然疯了点,女人缘还不错不是么。 难道就是因为,找自己更为危险,所以刺激? 叶梓沉下心来,终于严肃地写了一大段: “兔,我很感谢你这段时间为我做的事。如果没有发生之前的那些,或许我可以把你当成弟弟。但是你也知道,我们都是踩在钢丝上的人,随时可能葬身火海。为了我们自身的安全,还是不要再产生什么联系了,不要再说话了。也许你觉得没什么,但是为了这种事,我会心慌、失眠、害怕。我知道自己这么说很自私,但,我有我的圈子,我需要保护的东西,以后我只想平平淡淡地活着,毕业后与女友结婚,找个好点的工作,养家糊口。跟你扯上哪怕一丁点联系,我都觉得罪恶无比。忘记这些事吧,回去好好学习,你才高二,未来还很广阔。” 然后,发送了过去。 发送的下一秒,叶梓的手机已经自动删除了这条信息。但叶梓明白,对方已经收到了。 想着自己写的最后那句,简直像是个老师劝说早恋的学生似的,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这一次,兔没有回复。 但,他不再给叶梓发短信了,也没有再出现在学校里。 明显,叶梓的这条短信起了作用。 虽然偶尔,叶梓依然会习惯性地回头,会在课堂里看向后门,会在下雪的时候想起那把黑伞。但兔没有再出现,似乎,他真的消失了。 当然,那只是,似乎。 寒假,女友回老家了,叶梓去了当地的一家公司实习。第一周很轻松,第二周变得相当忙碌。他完全成了整个办公室的小工,端茶送水计算复印翻译全都是他的事儿,几个前辈翘着二郎腿在那边摸鱼,时不时给叶梓甩点文件,还真是把他累死了。 最忙碌的时候,莫过于从上午11点到下午5点,他经常没时间出去吃午饭。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中午2点,肚子空到不行,想要去吃饭,结果领导又来了,甩来一堆任务。 就在他相当抑郁的那天中午,一个女同事将盒饭放在他的面前,说:“叶子,吃吧!” 叶梓早就饿到极限了,打开以后,大口大口地将饭菜吃得干干净净,将紫菜蛋花汤喝得呼啦呼啦的,看起来美味极了。 几个女同事在一边笑:“我说,小叶啊,你朋友还真是够铁的,老远过来给你送饭呢。” 叶梓第一个想到的是姜文。但一想觉得不太可能,因为姜文不是去旅游了吗? 然后,叶梓瞅到那杯只放了椰果的原味奶茶,动作停了下来。 女同事们嘿嘿笑:“其实我老早就注意到他了,你们知道我就坐在窗边,我常看到他站在那里,就是那棵很高的梧桐树下张望这边,看起来简直就是一道风景啊!” “他今天还是头一回来我们公司呢,我的天,近看简直不得了。你朋友是模特儿吗?能介绍一下吗?” “哟哟哟老牛要吃嫩草了……” “咳咳说啥呢!他估计不想打搅你吧,提着饭盒一直在前台那边站着,前台的姑娘眼睛都发直了哈哈哈。后来他专门拜托我们把饭热了一下,拿给你。问他为什么不自己过来,他也只是笑。” “然后他就坐在那边的沙发上,一直看着你狼吞虎咽……” “他刚刚才走呢,现在估计刚到楼下吧,叶子你要去给他打个招呼吗?” 叶梓听到这些,一下子站了起来,朝窗户那边走去,朝下张望。 这里是繁华的商业街,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下,只有一个晒太阳的老人还有一对情侣而已。没有看到兔。 上夜班时,回家的时候都没地铁了。叶梓只好步行回家。 1月18号的那天晚上,他印象深刻。走着走着,就感觉到有人在跟踪自己。后来,墙壁上的踪影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叶梓的心里毛毛的,然后,他感觉到背上的包在微微震动,好似包被拉开了。 他猛地转过头来。 就看到两个高大的外族男人,凶神恶煞。 “做什么呢?”叶梓低声问,想着要如何摆脱他们。 “小哥,给点压岁钱啊?马上要过年了,我们手头紧,小哥看你穿得还不错,几百总有吧?” 叶梓刚要发毛,看见两个男人的表情突然就变了。 他们盯着叶梓,不对,是盯着叶梓的身后。刚才还凶神恶煞的,现在却瞪起双眼,印堂发黑,嘴巴张开,行为不协调,明显相当恐惧。 “哈哈……我们错了……我们马上就滚……” 这么说着,他们转头就跑掉了,跑得狼狈,一个男人的鞋竟然都掉在了路上。 难道警察来了? 叶梓这么想,回头。 然而,唯有晕黄的路灯,飘逸的雪花,面前空无一人。 就这样过去了五天,叶梓再度见到了兔。在上班的地铁上。 8点过,地铁之中永远处于快被挤爆的状态。 叶梓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座位,满意地坐下来,百无聊赖。然后,他便开始观察周围的乘客。有穿着优雅的女士,有邋遢的大叔,有还在打电话的白领,有几个哈哈大笑的小孩子。 形形色/色的乘客之中,有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边。 身穿灰蓝色欧式制服,银灰色长围巾,背着纯黑色单肩包,身材高挑,发色稍浅。 叶梓的心脏马上紧了。 车中的乘客偶尔挪动,很快就挡住了他的身影,看不到他了。 叶梓皱眉,歪头看那个人。 可惜要准备下车的乘客朝门挤了过去,总是只能看到男生的一角。看到他抬起右手,抓住上面的扶手。手背白皙。 之后,就只能看到他的半个后脑勺了。 不久,地铁停了下来,柔和的女声响起: “xx到了,请在屏蔽门完全打开后从左边车门下车。开门请当心,注意脚下安全。” 车门再度关上之际,男生已经消失了。 叶梓突然站了起来,走到门边,朝外看去。 男生随着人群走在前方,然后右转,上电梯。 那侧脸,是兔。没有错。 可是今天,他没有跟踪自己。叶梓突然想起,姜文曾说过兔在一私立贵族高中上学,那所高中还真是在这附近。所以,他只是去上假期课程而已?那么遇到他,仅仅是偶然吧。 叶梓放心了。 不过他马上又想了起来,如果兔真的在这所学校上学,离自己的学校地铁都要坐四十多分钟。加上步行时间,得一个小时吧。这么远,当时他还天天…… 叶梓甩甩头,让自己别想了。 之后,每天上下班,他都多了个心眼。他发现,还真是常常遇见兔。 早晨的兔,总是身穿制服,站在门边,背着单肩包,耳朵里塞着耳机。昏昏欲睡。也不知道他昨晚到底怎么睡觉的,背后的头发常常会翘起来那么一绺。他似乎从来没有发现到叶梓的存在,根本不会朝这边看一眼; 叶梓真的不明白兔怎么会那么受欢迎。只要他在车厢,女学生似乎都会变得多一些。但没有女生过去跟他搭话,只是在远远地看着他。明明这家伙总是独来独往,看起来都没什么朋友; 晚上坐地铁的人少,兔就会坐在车厢的角落,玩手机,听音乐,睡觉等。叶梓最初会专门换个车厢,但后来见兔一直没有发现自己,也就算了。他会坐在离兔比较远的地方,跟女友发几个短信; 1月28号的傍晚,叶梓小睡了一觉,发现兔就坐在自己斜对面,也在睡觉。 要是之前,叶梓会觉得浑身不舒服。 但,大概对方已经睡着了,大概,对方的面容,简直太柔和了,叶梓没有动,就这么坐在他的对面,看着陷入睡眠的他。 兔微微仰头睡觉,看起来很柔软的栗色发丝贴在他白皙的脸颊上,他的鼻尖微红,嘴唇微张。灯光照耀在他的制服上,银灰色围巾上,看起来毛茸茸的。 有那么好几个瞬间,叶梓都觉得他的头发,带着淡金,他的面容如此姣好纯净,看起来,简直像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头带光环的天使。完全就是治愈型的长相。现在的女生大概就喜欢这种类型的吧,温柔、阳光、高挑、帅气。 看着这样的脸,叶梓不禁怀疑之前的一切是否只是老天的玩笑? 忍不住在心里嘲笑自己。 大概被对面的人感染了,逐渐的,叶梓也困起来了。越来越困。 没办法,这段时间他真的忙死了,起早贪黑的,比在学校准备考试还要让人受不了。有时候真的觉得站着也能睡着。但是,叶梓一向属于紧张型的人,再困,他也不可能在地铁公交上睡着,就像有的人可以在考试中呼呼大睡,而叶梓在考试中一个哈欠都不会打一样。 可是奇怪的,今天,他竟然睡着了。 他睡得很香,感觉整个人都飘了起来。 他做了很多梦,熟悉的梦,陌生的梦,莫名其妙伤心的梦,莫名其妙快乐的梦,混混沌沌。 周围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光影摇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响了起来。 叶梓惊醒,揉了揉眼睛,看都没看,就接了电话。 电话那头,背景音嘈杂。 然而,那人的声音,却是清晰的,熟悉的。 “到站了,阿梓。” 叶梓猛地站起来,旁边的人吓了一跳。 对面已经没有人了,地铁门敞开着,的确已经到站了。 他马上跑出去,气喘吁吁。 再次将手机贴近耳朵的时候,又一次听到对方那边嘈杂的声响。那样的声响与自己这边的形成一片,毫无违和感。叶梓意识到对方可能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给自己打电话。 人山人海之中,他还真看到了。 离他十多米的地方,兔站在那里,拿着手机,隔着时不时经过的行人凝视着自己这边。看不清他的表情。 柔和的声音再度响起:“对不起,阿梓,我果然还是不能答应你。你可以让我删掉我们之间的任何联系,你可以无视我、骂我,你可以讨厌我,你可以尽情利用我,可以让我帮你达成任何愿望,但你不可以,让我离开你。” “……” 冰冷的风地铁站里穿梭着,发丝浮动。明明隔了这么远,叶梓却似乎看到了兔脸上的微笑:“我会保护你,不会让你有任何危险,相信我。” 兔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淡淡的喑哑: “阿梓,我喜欢你。” ——tobecontinued 08 生日 兔离开叶梓的视线,混入人群之后,叶梓才反应了过来,才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加速腾跳。并非喜欢上了对方,而是,这毕竟是告白,他还是第一次经历如此正式的告白。要说没有一丁点感动,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叶梓还是想不通。 喜欢? 兔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他们联系的开端糟糕无比,见面充斥着威胁和恐惧,充斥着危险。兔的喜欢完全没有令人信服的理由。他这么做,更像是在演戏,太不真实了。 一路上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想起了女友,给她发了个短信。 女友有时会热情地给叶梓打电话,发短信,叶梓一旦不回,她就要发脾气,根本不顾叶梓是否在工作,是否已经累到半死;而有时,她会一直不回复,过了一天,再度发一些跟之前叶梓发的完全不相关的东西过来,说她在做头发呀,问叶梓觉得什么颜色好看啊。 眼看着2月1号就要到了,叶梓真的很想提醒对方。 女友的生日,是他们刚交往一个月后举行的。当时作为部门副部长的叶梓将整个部门的同学召集了起来,策划了好几天。那天晚上,他带女友去学校的阶梯教室看爱情电影,电影刚刚结束,灯亮的那个瞬间,五颜六色的彩带气球飞了出来,蛋糕也摆了出来,一群同学唱着生日歌,叶梓给女友戴上了生日皇冠。 那一次,女友直接感动哭了。那时候,他和女友真的很相爱吧,他以为,两个人真的会一直甜蜜下去。 手机一直没有任何响动,叶梓叹了一口气。 他自嘲地笑了笑。 他的女朋友对自己的事不怎么上心;而那个疯子,却天天围着自己转。 嘛,其实也没什么。一个生日而已。都多大个人了,还在期待什么? 想着想着,叶梓的步伐突然停了下来,身体僵了又僵。 斑马线的另外一端,人群之中。 有一个身材姣好的红发女人。瓜子脸,红唇白肤,大冷天穿着浅色貂皮大衣,黑色裙子,红色高跟鞋。 叶梓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冷了。 这个女人,他比谁都熟悉。她的皮肤、她的血肉、她的一切,早就在自己的刀下,化为乌有。可是为什么…… 叶梓揉了揉眼睛。 几辆车在眼前呼啸而过。 叶梓再看过去的时候,已经是绿灯,而江唯,已经消失了。 这件事,成了叶梓的梦魇。 第二天休假,他去了仓库,头颅被埋的地方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其他部分早就被处理得干干净净,连用具也早扔掉了。他不会傻到再将头颅挖出来。他去江唯的住所晃荡,装成快递公司的询问楼下的老太太。 老太太指着电线杆上已经烂了一半的寻人启事说:“那孩子失踪啦,都半年多了……” 寻人启事之下的日期,就是她被杀害的一个星期后。 叶梓松了一口气。 想着自己干嘛这么疑神疑鬼。很可能就是长得像的女人而已。江唯绝对已经死了,这是毋庸置疑的。叶梓是个纯粹的唯物主义者,绝对不相信神不神,鬼不鬼的东西。 ※※※ 1月31日。 叶梓醒来后,穿衣洗漱收拾完毕后,便去搭地铁了。 坐上位置后,叶梓有些昏昏欲睡。随手看了一下手机,收件箱里尽是兔的消息。昨天的没有看,今天的有三条。 [早晨7:30] 兔:阿梓,早安。 [早晨8:00] 兔:你是不是又没吃饭就出发了,要好好吃早餐,不然没力气工作的。 [早晨8:20] 兔:我看到你了,可以坐在你的身边吗? 的确有个人坐在了叶梓的身边。 叶梓并没有转头看他,但是对方撑在座椅上的白皙手指,他裹着制服的长腿,都清晰地说明着对方的身份。 叶梓有些心烦。他给兔发了一条短信:“我不记得有接受你。” 兔的手指在旁边快速滑动,很快,消息就过来了。 [早晨8:25] 兔:还是不能和你说话吗?tt 兔:没关系,就这样,也挺好。 之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地铁行进之中,两个人或高或矮的灰色影子不断掠过地面,快速地消失在远方。 叶梓头靠坚硬、略微震动的椅背,昏昏欲睡。 还有一站要到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人了。那里却放了一袋早餐,有奶油面包,一盒热牛奶,还有一个茶叶蛋。 叶梓下意识地打开信箱,果然有几条消息。 [早晨8:40] 兔:到公司后把早餐吃了吧。 [早晨8:42] 兔:今天和你坐在一起,很开心。我有一个问题,阿梓。 [早晨8:43] 兔:你还喜欢烟花吗? 烟花?还行啊。 但,什么叫“还喜欢”? ※※※ 2月1日,生日。这天天气晴朗,地上薄薄的一层雪化掉了。 要是以前,叶梓的妈妈一定会给他煮一顿好吃的,哪怕没有蛋糕,也还是有点生日的气氛的。但这几天妈妈跟叔叔蜜月去了,过年才回来。其实叶梓也很是为他们开心,恩爱浪漫得像年轻情侣似的。不过妈妈跟叔叔恩爱的代价,就是不会像以前那样,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叶梓身上。嘛,也不是小孩子了,吃什么醋。 早晨接到妈妈和叔叔的祝福电话,叶梓还是很开心的,一天的工作也还完成得不错。晚上跟刚旅游回来的姜文等哥们儿约起,一起去游戏厅玩,之后喝啤酒吃烧烤,完全不觉得冷。大妈在音乐声中跳舞,几个小伙子打牌玩游戏,还真不错。自从有了女友,还真是鲜少跟哥们儿玩在一起了。 没有人知道今天是叶梓的生日。 打着打着牌,就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险,老古董一样的游戏。 然后总有被整的人,去找大妈告白啊,去“打桩”啊,脱衣服啊,没节操没下限。参加游戏的人越来越多,后来闹得相当high。叶梓看到被整的人在结冰的草坪上翻滚,然后又被一群人骑上,呼喊救命的样子,笑了起来。 手机震动了一下。 叶梓打开看,是兔的消息。现在叶梓已经完全没有厌恶感了,实际上他有些好奇,打开看。 【兔:我在花坛旁边,你看到我了吗?我带来了烟火^^】 叶梓抬头,看向不远处的花坛。大妈在花坛的左侧跳舞,右侧,站着一个手拿烟花棒的人。他手上不断燃烧的烟火,在这样的夜晚里,显得相当耀眼。 “在看什么呢?”姜文一把搂住叶梓,笑道,“别走神了,该你摸牌啊。” 叶梓摸了一张牌。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他又往花坛那边看过去。 兔依然一个人站在那里,双手拿着不断燃烧的烟花棒。火光是细小的,但又是绚烂的。照亮了他的脸。他一直凝视着自己这边,像是已经站了许久许久,已经冻成了冰块,一动不动。 叶梓的心越发混乱。 又有人喊他了:“发什么呆啊,帅哥,快抽牌,是不是一直赢掉以轻心了?” 叶梓抽牌。 随后看到兔垂下了手臂。烟花在他的身侧燃烧。他依然凝望着自己,凝望着这边欢闹的人群。依然一个人。 难道被那人沉重的孤独感染了,叶梓竟然感觉到心脏有些难受。简直莫名其妙。 而且,还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这一局很快结束,周围的人疯狂起哄:“啊呀,这回要搅基了哟!姜文,快去!亲叶梓一个!” 叶梓这才稍稍有些反应过来:“啊?” 大家明显相当激动:“哈哈,这可是给你机会呀,姜文!你不是一直很护着咱叶梓帅哥么?你是看上人家了吧?嗯?反正聂小美女不在,好好亲一个吧?留个草莓给聂小美女看,谁叫她欠了那么多桃花债!” 姜文本来就搂着叶梓的脖子,在叶梓看向他的时候,一向脸皮厚的他竟然脸红了。 “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大家的起哄声越来越浓,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叶子。”姜文有些尴尬地喊了一声,带着酒气。 然后侧头,就朝叶梓的嘴唇吻了过去! 叶梓吓了一大跳,连忙侧头,姜文便吻在了他的脸颊上,烫烫的。 各种拍照的声音响起,还有“切”的声音。 围观的人散去之后,姜文有些抱歉地对叶梓说:“我知道你讨厌同性恋,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游戏而已。” 叶梓这么说,却依然心烦意乱,不是因为脸颊上的亲吻,而是另外一边。 花坛旁边,兔依然站在那里,但是,手里的烟火早就熄灭了。 不知为何,叶梓觉得有些愧疚。 他拿出手机,想着是不是要跟兔发点什么。 就在此时,手机又震动了。叶梓马上打开。 【兔:生日快乐。】 刚收到这条短信,就听到轰鸣的声音。烟花弹从花坛旁边直射上天,五彩缤纷的花朵在冬日的夜晚肆意绽放,瞬间点亮了这个城市。大家都扬起头,欢呼声、惊叹声接连起伏。 兔并没有说这些烟花是他放的。但叶梓不是傻瓜,他知道,是兔。 难以形容他此刻的感受。他不是女孩子,不会像女孩子那般容易心软。但这一次,他真的感动了。他从未想过有一个人会为他做这么多,会如此在乎他的事情。明明除了亲人,根本没有人记得他的生日。可是兔却记得。他一个人,带着那么多烟花,来到这里。一个人站在花坛旁边,看着自己点燃细小的烟花棒。接着在说了“生日快乐”后,将整个天空都覆上了烟火。 他之前的告白又在心中响起,一遍又一遍。 到底是怎样的感情,会甘愿被利用,即使被讨厌、被拒绝、被咒骂也无所谓? 兔为什么会这么执着? 叶梓又想起了他那条短信:“你还喜欢烟花吗?” 到底是什么意思。 叶梓情不自禁地站起来,他有种冲动,想要见到兔,想要当面询问他,很多很多事情。 然而,头顶的烟花还在继续,兔早已消失了。 烟花结束后,跳广场舞的大妈也回家了,周围恢复了安静。叶梓这一群人也踏上了回家的步伐。 没有人去花坛旁边,放烟花的位置看看。 想必,第二天打扫的阿姨会相当烦恼。 因为那个地方——地上、花坛底部,尽是用细小的烟花棒使劲写出的字,密密麻麻,歪歪扭扭,无比清晰。像是隐没在地狱之中的诅咒,持续响动,不知疲倦。 “放开你的手,谁允许你碰他的……” “你们这群废物,滚开。” “他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恶心死了。” “去死。” “去死。” “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当然,叶梓并不知道这些。实际上,天真的他还沉浸在感动之中。 他不知道,潜伏的危险,马上就要浮出水面了。 ——tobecontinued 09 电影 2月2日,女友一大早就给叶梓打电话。 “老公对不起啊,我才想起昨天是你的生日!今天补上好不好,你不要怪我哦!” “只要补上,就不怪你。” 本来昨天还很失望,但看到女友穿着可爱的白色棉袄,提了一大袋亲手做的甜点,顶着精心盘过的长发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叶梓整颗心都软了。 这一天,女友难得地没有摆大小姐架子。她一直乖乖地挽着叶梓的手臂,跟他一起坐公交车,像个孩子一样,开心地在游乐园里玩耍。 “上次来游乐园的时候,我们只交往了一个多星期呢。” “你还记得啊。”叶梓笑。 “当然。”女友嘟了嘟嘴唇,看起来特别可爱。 “这段时间在忙什么呢?”叶梓问。 “回老家感觉一直在串亲戚,每天都要见各种各样的人,唔,不说这个了。你呢,这段时间有想我吗?” “当然想。就是怕你把我忘了呢。” “嘿嘿,我怎么会忘了你呢!” 叶梓看着女友红润的脸蛋,用手背轻轻抚摸她柔软的肌肤。女友的双眼晶莹剔透,为了约会明显有花时间化妆这件事,也让叶梓十分开心。果然还是女孩好。此刻,叶梓已经想不通昨夜为何会为了兔的事失眠半宿。他为自己所做的事情,的确令人感动。但,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男人,这是没办法的。 和女友一起玩碰碰车,一起坐青蛙跳,一起逛鬼屋,一起滑冰……玩得相当开心。之后,两个人坐上了缓缓前行的小火车,围着游乐园转上一圈。 冬日的风是寒冷的,然而女友紧紧地依偎在叶梓身边,两个人贴在一起,似乎一点也不冷。 叶梓还真是有些受宠若惊,他问:“你今天是怎么呢?有什么心事吗?” 女友轻轻摸挲着她自己的手腕,垂头道:“果然还是你对我最好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女友在叶梓的肩膀上磨蹭,“爱死你了,老公!” 叶梓没有看见,女友手腕上被勒过的血痕。 刚从小火车下来,叶梓就接到一个电话。是姜文打过来的。 然而,电话那头的声音不是姜文,是叶梓另外一个哥们儿,徐彻。 “混蛋!你怎么现在才接电话,你知道我们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吗??到处都找不到人,我们以为你也出事了!!!” 叶梓一脸疑惑:“什么出事了?” “昨晚一起喝酒的好几个人被打了!姜文最严重……他妈的……到底是哪个病态干的,要是被老子知道了,绝对打断他的狗腿!!” “到底怎么了??” “姜文手断了,嘴巴也被人给割了!!” 半小时后,医院。 叶梓的血都冷掉了。 昨晚还生龙活虎的哥们儿,现在都躺在病床上,要不脚被吊起来,要不上半身缠上绷带。家长在旁边忙得团团转,有的一脸气愤,有的满脸担忧。最严重的,莫过于姜文。浑身上下没几个好点的地方,半张脸都被包裹了起来。一护士正在帮他换药,哪怕远观也能看出来,他的脸膨胀了起来,现在根本看不出他原本的样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谁干的?” 姜文微微摇头,然后便没了动静。 徐彻将叶梓抓了出去,道:“别让他说话了,他上午才做完手术,现在根本没法说话。口腔、脸部都肿了。你知道那畜生有多变态么?医生说,那人大概用一种很薄的刀片,一点一点地将他上下嘴唇都割了下来,又用火去烧伤口!” “能治好吗??” “谁知道啊。总之必须做整容手术,到底怎么弄不知道,但没办法了,这次伤得这么严重,估计得休学一年。我说,姜文是不是得罪了谁?” 叶梓仔细想。姜文在学校的人缘相当好,朋友也多,父亲是公务员,母亲是语文老师,如此普通,根本不存在什么仇敌啊! “就算不知道犯人是谁,他的样子记得吗?” “得了。警察已经来过了,做了一些笔录,我看根本抓不到!那个人戴了头套,浑身基本上都被裹满了。” “这件事是几点发生的?” “几点?肯定在12点以后。我们分开的时候都11点过了。当时他们说还没玩够,坐了俩出租车去找酒吧了。唉,我真该阻止他们。” “昨天一起玩的,没有出事的人,就只有我们俩了吗?” “嗯。” 发生了这件事,叶梓的好心情也瞬间没了。 徐彻说得没错,无论他们多么憎恨那个人,根本查不出来。昨夜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喝得有多醉,竟然连犯人哪怕一丁点特征也记不住。只知道对方戴了头套,力气大,可怕,像个怪物,嗜血如命。现场完全没有留下凶器,那个人绝对是个高手,毛发、鞋印等都没有留下来。这个案子,理所当然地被抛之脑后。 但有了这件事,叶梓变得比以前更为警惕。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玩到很晚,对于女友的安全也更加注意,常叮嘱她早回家。对于受伤的哥们儿,叶梓心怀愧疚。毕竟那天是他提出一起出来玩的。下班后,他会常去看他们。尤其是姜文,他常给他带饭,陪他看电视。 快过年那几天,姜文好多了,肿消了。叶梓看过他取下绷带的嘴,实在惨不忍睹。以前俊俏丰厚的嘴唇,现在变得干瘪,形状奇怪。尤其是下嘴唇,有明显的刀印。医生说等他长一段时间,会再进行一次整形手术。而他断掉的手臂,估计要半年才能好了。 他跟叶梓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要小心。 过年的前一天傍晚,女友给叶梓打电话,说想要跟叶梓去看今年的最后一场电影,来迎接新年。 叶梓当然乐意。他关电脑洗头洗澡,好好地吹了头发,穿了一身不错的衣服,早早地去买了一大盒热腾腾的爆米花,在电影院门口等待。 这一天,雪有些大。 绒毛一样的雪花从灰茫茫的天空中滑落下来,一片又一片。 整个世界都被染成了白色,银装素裹。 叶梓从6点等到7点,给女友打电话,没人接。发短信,没人回。 眼看着7点这一趟的原声电影已经开始了,叶梓相当遗憾地去旁边的餐馆吃饭。之后,又给女友打了十多通电话,没人接。叶梓开始担忧。莫非女友在路途中出事了??他有女友家里的电话,鼓起勇气打了一个。那边是相当冷漠的中年女声,说,小霞?刚才出去了啊。 从7点等到8点,依然没有聂海霞的消息。 这下叶梓真的急了。 他出去招出租车,他必须亲自去找人! 然而,坐上出租车没多久,他终于收到了女友姗姗来迟的电话。 “不好意思啊,今天临时有事……嗯……所以我不能跟你一起看电影了,下次补上好不好?” 叶梓皱眉:“你怎么了?声音怪怪的。” 女友的声音有些哑,有些沉,呼吸很重。 “没什么啦,下次见……你早点回家吧。” 说完,电话就挂了。 愣了好半天,叶梓才反应过来让出租车掉头。 没过一会儿,他又接到了一个电话,女友的母亲打来的。 “喂,阿姨您好。”叶梓道。 “我早就想跟你说了,小伙子。我家闺女是大家闺秀,从小到大都是用最好的,过得是最好的日子。她不可以受一丁点委屈,一丁点也不行,你明白吗?” “我不会委屈她的。”叶梓觉得莫名其妙。 “就不说这些,你也懂得什么是门当户对吧?大学的时候,让她体验一下社会底层倒也无妨,但以后还是得找个像模像样的嫁人。说起来,你以为她真的看得起你?听说你父母离婚,不久前才再婚,都没个像样的工作,家里的钱都用来买新房了外面还欠了债?你还能给她什么?哼,说白了,她今天出去根本就不是为了见你!” 然后电话又挂掉了。 叶梓的心情灰暗到了极致。 下了出租车,他一个人走在雪里,一步一步,留下一串脚印。 他一个人走进电影院,买了一张8点半的票。 他不知道,有个人正尾随着他的脚印而来。一步一步。夜灯照在那个人的头上,肩膀上。那里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霜。也不知道那个人到底跟随了叶梓多长时间。 电影已经开始了,叶梓随便坐上后排的一个座位,将怀里早就冰凉的爆米花放在身边。 是刚出来的浪漫爱情电影。 画面精美,人物美型,情节搞笑,矛盾突出,曲折感人。 不一会儿,电影院里的情侣们就已经泪流满面。 而叶梓一直盯着画面,嚼着似乎没有味道的爆米花,脑袋奇妙的冷静清晰,像是在分析电影中的数据,完全没有任何感动或者悲伤的情绪。 手机震动了一下。 叶梓打开看,是兔的。兔每天都会给他发很多条,很多条。除了兔,大概没有人会如此关注他,时时刻刻想着他了。 【兔:好巧。 兔:我可以坐在你的身边吗?先生^^】 不知为何,叶梓突然想起古典电影之中,贵族邀舞的情景。那时候应该说:能与我跳一支舞吗? 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叶梓没有看向旁边的人,不置可否。 兔便当他答应了。 旁边的座椅轻轻响动,带动着叶梓的座位沉下。 叶梓知道,兔就坐在自己的身边。哪怕这里一片黑暗,不注意的话完全看不到对方,他也知道。 这样的认知并没有让他厌恶。实际上,他有些安心了,简直莫名其妙。 电影时而明亮,时而昏暗。 光影变幻中,叶梓不知不觉看向身边的人。 水一样的光纹之中,兔并没有看电影。他倚靠在座椅上,歪头,安静地凝视着叶梓。他细长的双眼,纤长的睫毛,柔软的发丝,微微翘起的嘴角,会在忽而明亮的光芒之中闪现,然后又湮没于黑暗之中。 叶梓思索着,不知不觉,已经轻声说出来了一句话。明明他之前警告过兔,绝对不能与他交谈的。 “你怎么老阴魂不散?” 黑暗里,兔的眼睛逐渐睁大,白皙的脸颊红了好几分,明显是激动了。他立起身子,像是得到糖果的孩童,惊喜地问:“阿梓,我可以跟你说话了吗?” 叶梓不爽:“回答我。” 兔毫不犹豫:“因为我喜欢你啊。” “……” 兔的语气柔柔的,轻轻的:“我就是附在你身上的阴魂,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会一直看着你。你的一切,我都知道。” 叶梓看向屏幕:“那我现在在想什么,你知道吗?” 兔想了想,道:“对于我,你有很多疑问。但,现在的你,因为其他事情烦心着。没关系的,阿梓,睡一觉就好了。我会一直陪着你。” 叶梓在心里想,现在的高中生都这样吗?行动奇怪,说话肉麻……还真是个怪人。 不知不觉,他还真是困了。索性暂且忘掉那些烦心的事。 闭上眼睛,入眠后,整个人都轻松了。 此刻对于他来说,似乎现实与梦境已经对调了。梦境才是真实的。逐渐,他已经有些分不清自己的身份,忘记了想做的事。危险、恐惧、疑惑、怀疑,通通消失。 有人在他耳边轻声呢喃,像是柔软的风,澄澈的水,听不清楚。 脑袋倚靠的地方很温暖,很温暖。 不知不觉,鼻子毫无缘由地酸涩了。 迷迷糊糊中,他能感觉到冰凉的手指正在轻轻摸挲他的脸颊,像是在擦拭着什么,一次又一次。 莫名其妙地只剩下一个愿望: 只愿停留在此刻,停留在梦里。 ——tobecontinued 10 除夕 叶梓苏醒之际,电影早已结束,灯光晃眼。而浑身是温暖的,身边的人并没有走。一件厚厚的羽绒服搭在自己的身上,帽子上的绒毛带着淡淡的芬芳。 “醒了吗?”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叶梓猛地立起身子,才发现自己刚刚竟然一直靠着兔睡觉。而兔已经脱掉了外套,此刻只穿着单薄的深灰色毛衣。 叶梓有些尴尬,他连忙将羽绒服甩给兔:“穿上!” “好。” 兔点头,穿上,眉眼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阿梓,睡得好吗?” “……” “刚刚都打呼噜了呢,做了好梦吗?” “你给我闭嘴!” 叶梓大步朝电影院外面走,耳廓红透了。兔跟在他的背后,仔细观察他,笑意更浓了。 出门,叶梓朝公交站走去。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兔就跟在他的身后,他甚至能看见对方的影子,在雪地上覆盖了自己的。 “别跟着我。”叶梓道。 “我没有跟着你,只是,我也要坐61路公交车,叶梓学长。” “别喊得那么亲热!” “阿梓。” 叶梓打算无视他,之后,两个人不再交谈。但即使没有言语,不说任何话,叶梓也知道,兔一直在他身边。跟着他走上公交车,站在他的身旁,当人多的时候,挡在他的背后,为他留下空隙。说真的,叶梓并不喜欢这样的行为。这是男人为女人做的事,就像他习惯护着聂海霞一样。 五站后,下车。兔也跟着下。 叶梓皱眉:“你家住在这边吗?” 兔摇头。 “那你干嘛下车?” “我送你,我怕你遇到危险。”兔笑得甜甜的。 你才是危险吧! “你家在哪儿?” 兔愣了一下:“南门那边。” “那不是完全相反的方向么!”叶梓叹了一口气,“你才高二,要以学业为重啊。我高二那会儿,天天上课,周末还要去补习班,寒假也在上课,你怎么就这么闲,天天到处晃,学习能跟得上吗?” 兔的脸蛋微红,竟是害羞了:“阿梓,你是在关心我吗?那,你来帮我补习吧?” 叶梓想爆粗口。 而兔并没有得寸进尺,他看了看手表,道:“已经很晚了,学长快回家吧。我也走了。下次再见。” 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 回家以后,叶梓休息了一会儿,又给女友发了短信。必须好好跟对方谈一下了。 叶梓这一次,说得很清楚。他告诉女友:“海霞,我很珍惜你,也希望能一直跟你在一起。但是我能够感觉到,你并不是那么重视我。你对我的感情时好时坏,我根本无法掌控。你对我有很多不满的地方吧,告诉我怎么样?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改,我不希望一直被蒙在鼓里,这样对你我都不好。” 这一次女友很快就回复了:“老公你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你对我的家境不满意吧?的确,我现在情况不好,也无法给你承诺什么……” 叶梓这边还没写完,女友又发了一条消息。 女友:“昨天对不起,我真的突然有事,实在没办法见你。” 叶梓:“我给你家里打电话了,你妈妈说,你出去了,但不是去见我。” 隔了几分钟,女友才回复:“我朋友身体不舒服,我去找她……所以没办法过来跟你看电影,对不起。” 叶梓:“那你昨天为什么不告诉我,告诉我,我肯定会同意啊。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以为你出事了。” 这一次女友直接打电话过来了,另外一边,她的声音带着鼻音,明显是哭了:“当时太急了,没有听到。老公对不起,但是相信我好不好,我是喜欢你的,你是对我最好的人了,我还不能失去你!” 叶梓又心软了。他还真的拿女孩的眼泪没办法。当天晚上,跟女友打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又在扣扣上聊了一会儿,才睡觉。 第二天,便是象征着“一元复始,万象更新”的除夕。别家早就贴了春联、福字,一家大大小小等着吃团圆饭,晚上看春节联欢晚会。而叶梓的公寓里,依然冷冷清清,空气里带着潮湿阴冷的味道。他的妈妈还跟叔叔在外地玩呢,要过完春节才会回来。 早晨7点就醒了,但满脑子都是灰暗的情绪,根本不想起来。 不知不觉,又想起了在这二十多年里过的新年。 初高中的时候,叶梓年末跟妈妈两个人一起过。吃得拮据,也不会在豪华的地方游玩。最多晚上去看看烟火,回来看联欢晚会; 小学那会儿,叶梓还是个少爷呢。每年春节,都会去非常豪华的地方参加晚宴。真是滑稽。十几年都以为自己真的是那个家里的亲生儿子,后来才知道,自己是被领养的。被按照最严苛、高效的培养方式养出来的孩子,被告知将会是家族继承人的孩子,骄傲、充满自信的孩子,最后却被简简单单地抛弃了,和妈妈一起。 这也就是为什么,叶梓在韩瑶(妈妈)面前,根本不存在什么叛逆期。他知道,韩瑶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即使如此,这么多年依然抚养着他,把他当成亲生儿子般照顾着,为了洗衣服、洗碗,她不沾春水的手变得通红,冻疮让皮肤变肿了,变难看了,随着岁月的流逝,她美丽的脸庞有了皱纹,步伐也变沉重了。他真的很感谢她,想要保护她,希望她幸福,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真正爱她的丈夫。哪怕为此杀了人,也无所谓。 只是,在这样的春节,叶梓却觉得孤寂无比。 好似其他人都离开了,已经步入了热闹的人群之中。只有他被留在原地,留在这个狭小、冰冷的空间之中。 迷迷糊糊地做了几个梦。都是纯白色的,相当压抑,甚至让人感到无边的恐惧。生怕被困在梦里走不出来。 不想再做那些噩梦,叶梓爬起来,做豆浆,蒸馒头,然后打扫房间。 中午到外面吃了点东西,下午玩游戏。 晚上自己随便煮了点什么,由于走神,竟然把东西给煮糊了,味同嚼蜡。 之后便坐在沙发上,心情时而抑郁,时而烦躁。 短信声响了起来,是兔发过来的。 兔:除夕晚上,打算怎么过呢? 叶梓回复:睡觉。 兔:怎么可以浪费这么好的时光。阿梓,你一个人? 叶梓:对,怎么了? 兔:我陪你过年,好不好?^^ 叶梓愣了一下:你在哪儿? 兔:在你家楼下>///< 叶梓连忙朝阳台跑去,打开窗户,冰冷刺骨的风迎面而来,忍不住浑身哆嗦。大片大片的鹅毛大雪之中,楼下的花坛面前的座椅上,的确坐了一个人。 他身穿白色羽绒服,帽子上有棕色绒毛,裹着围巾,戴有手套。风这么大,旁边干枯的树都在摇晃,而雪花就像在螺旋之中飘飞似的。叶梓甚至有种幻觉,觉得这家伙已经与雪融为了一体,下一刻就要被冰雪彻底覆盖。 还真是个傻瓜! 这一次,再也没有犹豫。 叶梓抓起钥匙,就跑到了楼下。 兔看到叶梓的时候,相当惊讶地站了起来,他的鼻子和脸都冻得红红的,头发也是凌乱的,看起来非常可怜:“阿梓,你怎么下来了?” “要是我家里有人,你是不是想一直坐在这里?” 兔点头,热气从他的嘴里飘出来,他的睫毛上挂着冰霜:“对,我会一直坐在你家楼下,陪你过年。” “疯子!” 叶梓低骂了一声,一把抓住对方冰冷的手腕,就将他往单元楼里拉。 这下,兔更惊讶了,他疑惑地问:“阿梓?” 叶梓大步走在雪地上,拉着兔上楼。他的动作一点也不温柔,声音也硬邦邦的:“你要是冻死在我家楼下,就麻烦了。” 兔看着叶梓的背影,看着叶梓停下来开门,看着灯光从门的缝隙流泻而出,逐渐蔓延开来。 眼睛突然就红了,鼻子酸涩无比,他深吸了一口气,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对方柔软的衣角。 叶梓转头看他:“怎么了小朋友?终于被冻哭了?” 兔站在门口,笑了:“我果然还是最喜欢你了,阿梓。” “信不信我马上把你甩出去?好了不吓你了,进来吧,看你都冻成什么鬼样了。” “嗯!” ——tobecontinued 11 名字 兔坐在沙发上,室内的温暖缓和了他浑身的冰冷。他明显相当激动,立着身子,打量着叶梓的公寓。狭窄的客厅以灰白黑为主,银灰色的窗帘,白色的墙,黑色的沙发,乳白色的瓷砖。茶几上放着报纸和杂志,水果盘里空无一物。寒风次次击打铁窗,发出呼啦呼啦的响声。 叶梓端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果汁过来,放在兔的面前:“喝吧。” 兔看看果汁,又抬头看他。 那淡色的眸子里满溢着幸福和感动,似乎下一刻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似的。叶梓有些别扭地转过头,坐在沙发的另一侧,开电视。春节联欢晚会已经开始了。 华丽的舞蹈,鲜艳的色泽,喜庆的音乐,终于让房间有了一些人气。 沉默了好一段时间,倚靠在软垫上的叶梓突然转头,看向兔。 兔的身体马上僵硬了:“阿梓?” “叫什么名字?”叶梓问。 兔愣了一下:“我叫兔啊,也可以叫我jason。” “是在问你真名。” 兔的眼神飘向屏幕,又细啜了一口,才回答:“顾城汐。城市的城,三点水的汐。” 叶梓的眉头却突然蹙起。 “怎么了阿梓?” 叶梓揉了揉太阳穴:“有点头疼,可能感冒了。” “吃药了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没事。呐,我说。” 叶梓说这句话的时候,又看向兔,不仅如此,还伸手捉住兔的一绺头发,问:“你这头发的颜色真的是天生的吗?” “嗯。” “眼睛也是?颜色还真是淡。“ 兔微微垂下睫毛,脸蛋微红,嘴角带着笑意:“是天生的。就因为这样的颜色跟我爸妈都不一样,我爸怀疑我不是他亲生的,哪怕做了亲子鉴定,依然不相信。” 怪不得兔的父亲会重新找女人生孩子,怪不得兔的母亲会被欺负。大概,兔的父亲是在怀疑妻子有外遇? 一不小心又想多了,一不小心忘掉了距离。 叶梓只是想更加仔细地观察兔的容貌,而不自觉地离对方越来越近。 手指之中的头发柔滑,摩擦的时候带着轻微的沙沙声。 兔的瞳孔在逐渐放大,很快,淡色的双眼变得幽深无比。 然而突然,兔微微偏头,吞了一口唾液,低声道:“阿梓,你靠得太近了。” 叶梓愣了愣,稍稍退回去了一些:“我还以为你已经没脸皮了,没想到挺容易害羞的?” 兔将杯子放在茶几上:“那是因为对象是你。” 叶梓看了一会儿节目,像是在认真思考着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道:“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 “我觉得你的长相越看越熟悉,但想不起来。对了,我生日的前一天,你也问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你问我,还喜欢烟花吗?” “说不定我们上辈子就认识了呢。” “给我认真点!” “为了见你,我一直等待着,偷偷地在远处看你,希望你想起我的事情。” 叶梓叹息:“我说,你对谁都这么肉麻么?妈的,害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兔笑了:“我只对你这样。阿梓,你是特别的。” 叶梓彻底无语:“有时候,我觉得你智商蛮高的,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不可理喻。我们才见多久啊,我哪点让你看上了?我也不记得有对你好过啊?还是说现在的高中生都流行这样,随便确定一个目标,然后天天去骚扰对方?天天把喜不喜欢之类的挂在嘴边?是在比赛么?还是什么惩罚游戏?” 兔摇头。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且你也知道我们情况特殊……跟你一起简直就像往火坑里跳。还有啊,我已经有女朋友了,对不起她的事我绝对不会做的。而且我对男的不来电的。说白了我没法接受你。” “没关系,保持现在的你就好了。”兔垂头,“能像这样跟你说话,我就知足了。” “……” 叶梓叹息,彻底没辙,歪在沙发上看春晚。 晚上十一点过的时候,兔打算告辞,但被叶梓拦了下来。 “雪这么大,你要怎么回去?” 从柜子里搜出长久没有使用的棉被,扔在沙发上:“你在这里睡,不准弄脏了。” “好。”兔弯了弯眼睛,“阿梓,你真会照顾人。” 叶梓不爽:“谁照顾你了?还有,让你住我家里绝对没有接受你的意思。以后不要得寸进尺了,知道了么?” “嗯,我知道。今天谢谢你,阿梓,新年快乐。” 叶梓啧了一声,便走进卧室,关门。洗漱完毕后,关灯睡觉。 他不会知道。 半夜,夜深人静之际,他的房门被悄悄打开了。 一个高挑的男生缓缓地,缓缓地走进来,脚步如幽灵般无声。 他坐在床边,在黑暗中凝视着叶梓的睡颜。 微弱的光芒透过玻璃的缝隙,从窗外流溢进来。将窗栏和透明纱帘上的玫瑰图案映在叶梓的身后,染了兔的半个身子。 叶梓的左手就放在床沿,后背白皙,手指放松,微微蜷缩。 兔小心翼翼地伸手,直到轻轻覆盖叶梓的手。 雪花簌簌作响,秒针滴答转动,叶梓的呼吸均匀。 就这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兔睡着了。 靠在叶梓的床边。 …… ………… 叶梓醒来以后,脑袋已经不晕了。兔也已经离开了。 茶几上,放着早餐。手机里躺着一条短信,早晨7点半发过来的。 兔:“我先走了,记得吃早饭。豆浆和包子要热一下再吃。ps:你的睡颜简直太可爱了,忍不住拍了几张><[图]” 附图便是叶梓四仰八叉的睡颜,头发凌乱,嘴巴张得大大的,口水从嘴角滑落,手还在挠肚皮…… 叶梓猛地将手机摔在沙发上,郁闷道:“那混蛋!” ※※※ 嘴上虽然嫌弃着,实际上,经过除夕一个晚上,兔和叶梓的关系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 现在不是兔单方面地发短信了,叶梓偶尔也会回一个,也会道“早安”和“晚安”;在地铁、公交车上遇见的时候,会说几句话;开学后,兔更是常跑叶梓的学校,当叶梓打篮球时,会看到兔坐在观众席之上;当叶梓和女友在图书馆上自习的时候,偶尔,兔也会在他的附近看书做题。 然后很快,就发展成叶梓时而辅导兔做题的场面。这种时候就不一定选择图书馆了,为了不打搅别人,会选择空教室。 叶梓的高数学得不错,兔的那些数学题在他看来,完全就是些小游戏。心情不错的时候,他也乐于当个学长的样子,为高中小朋友排忧解难。 也只有这样的时候,似乎兔那家伙才真的像个高二的孩子。瞧他皱着眉头,拿着铅笔在草稿纸上演算;瞧他为了一道几何题耗费半个小时;瞧他惊讶地看着叶梓的解题方式;瞧他崇拜的眼神……叶梓还真是得意极了,看来他也没有白比这小子多活四五年。 叶梓发现兔有个本子,里面都是些中英文交杂的段落。 “这是什么?” “是积累本。抄写一些不错的句子而已。” “还挺有心的嘛,这些好像是,诗歌?”叶梓一边跟女友发短信,一边问。 “有的是诗歌,还有的是小说里的段落。” “哦?” 大概等女友等得有些无聊了,叶梓突发奇想,道:“朗读一段你喜欢的吧?对了,别读英文,读中文,我可听不懂那些鸟语。” “好。” 兔熟练地翻着本子,书页哗哗作响。很快,他就读了起来,声音相当柔和、清澈,叶梓撑着下颌听了起来。 “有一个传说,说的是有那么一只鸟儿,它一生只唱一次,那歌声比世上一切生灵的歌声都更为优美动听。从离开巢窝的那一刻起,它就在寻找着荆棘树,直到如愿以偿,才歇息下来。” 叶梓闭上眼睛,用鼻子发出了一声“嗯”,道:“继续。” “它把自己的身体扎进最长、最尖的棘刺上,在那荒蛮的枝条之间放开了歌喉。奄奄一息的时刻,它超脱了自身的痛苦,而那歌声竟然使云雀和夜莺都黯然失色。这是一曲无比美好的歌,曲终而命竭。” “……” “然而,整个世界都在静静地谛听着,上帝也在苍穹中微笑。因为最美好的东西只能用深痛巨创来换取。1” 听完,叶梓竟然没法作任何评论。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甚至又开始有点头晕了。 他去上厕所的时候,刚好聂海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群女孩子。 聂海霞一屁股坐在叶梓的位置上,摆弄着叶梓的笔,她的指甲又细又长,鲜艳美丽:“jason,你跟老公的关系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好?我都有点嫉妒了呢。” 兔笑了笑,开始收东西。 妹子们兴奋地看着他,七嘴八舌。 “jason,你老爸老妈的基因也太好了吧,怎么把你生出来的?”“你没有跟小琴交往吗?那就是单身咯?”“jason,你下周有空吗,来参加我们的活动吧?对了这周五我们的电影社也缺人,要不要来帮忙,有奖励的哦?” 兔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学姐,我恐怕来不了。” 女孩们马上遗憾地叫了起来。 聂海霞怀疑道:“明明你看起来挺闲的,不然也不能天天往我们学校跑啊。就给个面子呗,你不知道我们专业的那些女生也不知道怎么搞到了你的照片,现在天天说你呢。要是你能来参加我们的活动,就帮了大忙了。” 兔收好东西,用手指轻轻摸挲单肩包光滑的带子,嘴角微微翘了翘:“这是在邀请我么,学姐?” 女生们瞬间阵亡。 聂海霞反倒没被秒杀,继续道:“是啊,所以说,能来吗?嘛,这么说吧,你想玩什么?我刚好是宣传部里搞策划的,还可以临时增加点活动哦。唱歌?室外游戏?体育活动?” 旁边的女孩插话:“要是经费拿得多,活动搞完了还能去外面吃好的,去ktv唱歌呢!” “你和学长一起去ktv唱过歌吗?”兔望着聂海霞,突然问。 聂海霞愣了一下:“唱过啊。” “接过吻吗?” 女生一听就炸了,聂海霞也有些害羞:“突然问什么呢,那不是当然……” “做过了么?” 旁边的女生激动地叫了起来:“没想到现在的高中生都这么早熟啊……” “是肉食男呢!” 聂海霞的脸彻底红了:“别逗学姐了,所以说你到底想……” 她还没说完,兔突然站了起来,椅子与地板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像是惊恐的尖叫。 他本来就高挑,这么站起来后,感觉简直在睥睨这群女生。不,实际上,他只是在睥睨一个人,聂海霞。 他的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中,面无表情,竟有些莫名地恐怖。 他张嘴,嘴唇微微动了动。 没人听到他说了什么,因为他只动了嘴型。 “你说了什么,刚没听到。”聂海霞问。 兔突然笑了,还是那般柔和亲切,脸上毫无阴霾:“只要阿梓学长参加,我就来。” 说完,他就离开了。 没有人听到他刚刚说了什么,唯有他一个人知道。 谁叫聂海霞突然问他的愿望,所以他只是诚实地回答了而已: “我想杀了你,死女人。” ——tobecontinued 12 蛊惑 叶梓是在活动结束后才看到兔的,疑惑道:“你这家伙怎么也来参加了?” 兔还没回答,他身边的女孩子们就接口了:“是我们邀请他来的!” 聂海霞走过来:“老公。” 叶梓帮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将沾在她肩膀上的桃花拿掉:“一个高中生能有什么作用?还有,你们这些闲人可别忘了他的主要任务是学习,就这样耗了一下午,值得么。” 聂海霞挽住他的手臂:“可不止一下午,我们还邀请他去ktv呢,晚上跟我们一起。” 旁边的女孩子道:“学长就不知道了吧,今天就因为他来了,来了好多好多女生呢,晚上估计贴吧又要刷屏了。” “晚上也要跟来?”叶梓看向兔,问。 兔的眼睛亮亮的:“可以吗?阿梓。” “噢噢噢噢~~”女生们激动的声音拉得长长的。 “阿梓,阿梓,阿梓……叫得这么亲热啊,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要好哟……” 叶梓在一片起哄声中前往ktv,手臂一直被聂海霞挽着。 兔跟在他们身后。 女孩子在兔的身边簇拥着,欢声笑语。而他几乎一句也没听进去。无论之后ktv之内有多热闹,话题有多劲爆,他似乎都没有融入其中。他的视线永远追随着叶梓。他观望着叶梓与周围人的互动,看着聂海霞靠在叶梓身上喝酒。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然而,当他发现聂海霞被一通电话叫走之时,他笑了。笑容灿烂。 旁边的女孩道:“jason,你的心情好像变好了?” 兔笑而不语。 事情的开端,就是这一通电话。 聂海霞被叫走后,迟迟未归。半小时后,有些担心的叶梓开始给她打电话,但打不通。理所当然的,叶梓离开了包间,下楼去找女友。 兔尾随其后。 叶梓找到了聂海霞,然而,整个人都僵住了。 一个黄毛男人跟她拉拉扯扯。 聂海霞用包打他,不断说:“我不去!已经结束了!我不去!你明明已经不要我了!” 而她的打对强壮的黄毛男人来说,根本就是瘙痒。男人捉住她的腰和肩膀,似乎想要让她冷静下来。 叶梓感觉到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手指微颤,愤怒几乎要冲破他的脑袋。 他走过去,一拳头砸在黄毛的脸颊上,低吼:“你他妈在对我女朋友做什么呢?” 黄毛被打退了好几步,吐了一口血沫,斜着眼睛盯叶梓,声音吊儿郎当:“哦,这个就是你说的那个穷光蛋?” “阿畅!不要说了!”聂海霞叫道。 聂海霞竟然叫他“阿畅”。叶梓觉得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在崩溃之中,他问黄毛:“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是谁?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黄毛哈哈哈地笑了起来,他得意地对聂海霞说:“宝贝儿,你竟然没跟他介绍过我,真是不应该啊。” 说着,就抬起聂海霞的下颌,猛地吻了上去。 …… 二十分钟后,叶梓把聂海霞最好的朋友叫了出来,整整问了半个小时。 大概晚上9点,他一个人去了附近的酒吧,躲在阴暗处不断喝酒,一杯又一杯。很快,便觉得周围都变得朦朦胧胧的,身体阵阵发热,脑袋诡异地清醒。舞池之中摇摆的身体似乎带着双重影子,重低音金属音乐似乎快要把耳膜刺穿了。 又开了一瓶,直接往嘴里灌,酒却被人夺走了,有个人在音乐声中将自己拉了起来。叶梓瞬间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完全站不住。然后,他被背了起来,离开了酒吧。 冰冷的风迎面吹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还好吗,阿梓?”兔一边背着叶梓往前走,一边问。 “嗝。”叶梓打了个酒嗝,“鞋子……鞋子要掉了。” 兔将叶梓抱在路边的木椅上,让叶梓靠在椅背上。然后半跪下来,埋头帮叶梓将左边的旅游鞋穿好,为他捆鞋带。 叶梓迷迷糊糊的,望着兔在月光之下显得色泽柔和、发梢浅淡的头发,他白皙的耳廓,纤长的睫毛,笑了:“就算我是学长,你也不用……嗝……给我栓鞋带……感觉好怪。” 兔抬头看他:“你真的还好吗?想吐吗?” 叶梓摇头。 兔再次将叶梓背在背上,朝前走去。 混合着青草香气的微风吹拂,石子路还是湿的,上面粘着细碎的桃花花瓣。 叶梓浑身的重量都压在兔的身上,他抬头,眺望头顶上的天空。 洁白的月牙藏在缭绕的云朵之后,是半透明的。零星几点星星在遥远的地方时隐时现。 本来还想再欣赏一会儿夜色,但实际上,不久,叶梓就趴在兔的背后睡着了。 兔的身上,有股香味。 熟悉的味道,真好闻。 …… 兔将叶梓带回了他位于郊外的别墅。叶梓在兔脱他衣服的时候,终于醒了,连忙将兔赶了出去,在陌生的浴室里洗了半个小时才摇摇晃晃地出来,穿着过大的浴衣,坐在陌生的床上。此时,他已经清醒很多了。 兔给叶梓端了一杯温水:“阿梓,感觉好点了吗?” 叶梓揉了揉太阳穴:“脑袋有点晕,但好多了。这里是哪儿?” “我家。” 叶梓脸瞬黑。 兔无辜地摆手:“别这样看我,学长!已经过了查寝时间没办法送你回宿舍,不好找去你家的路,就干脆把你一起带回来了,方便照顾你。明天再回校吧?” 叶梓叹了口气:“今晚谢谢你。对了,你父母在吗?” 兔摇头:“我父母不跟我一起住。平时就我一个人,怪清冷的。” 叶梓随意地扫了一眼:“是啊,太浪费了吧。” “那以后学长过来和我一起住吧。” 叶梓啧了一声:“别得寸进尺了。” 兔轻笑了一声,问:“发生了什么事,能告诉我吗?” 叶梓并不是一个会随便向人吐苦水的人。但,大概因为酒精,大概因为兔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知晓他罪恶的人,此刻,他觉得自己可以将一切都告诉他:“我女朋友劈腿了。我还真是个傻逼,竟然现在才发现。她在与我交往之前,就在与她的初恋,一小学同学暧昧着。一直断断续续,扯不清楚。” “……” 叶梓继续道:“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上次去看电影,为什么她没有来,但为什么她妈说她去见某人了,她骗了我,她的朋友没有生病,她只是去见那男的;她妈说她受不得一点委屈。大概,她在为了那个人痛哭呢……刚才她好友告诉我,她常跟那男的见面,回老家都跟那人一块儿,交往也不是几个月的事情了……耍人就这么好玩么……还不同意分手……还说什么没办法离开我……其实就是把我当成了备胎吧!……明明……明明……” “阿梓……” 叶梓突然抬头,眼睛微红:“明明,她根本看不起我!她在她的朋友、家人面前说我家里穷,说我买不起新房,说我没存款,说我是穷光蛋……她嘲笑我……我不相信我……她背叛我!!一边跟我在一起,一边想着别人,一边和我拥抱,一边跟别人鬼混!太恶心了!太恶心了!!太恶心了!!!!” 叶梓的脸越来越红,他用手抓挠着湿湿的黑发,额头上的血管都凸显出来了。 兔站在叶梓的面前,轻声安慰他:“忘掉她吧,会好起来的。” 叶梓依然咆哮着:“要怎么忘……怎么可能忘掉……我恨她!我好恨她!以后还要怎么面对她?我看到她就想吐!” 兔缓缓蹲下来,直到跪在叶梓跟前,仰视着坐在床上的叶梓。 他用手背擦拭着叶梓无意间掉下来的眼泪,然后轻轻抚摸叶梓的头发,一次又一次。像是在安抚一只发狂的小动物。 天大的事在他的嘴里不过云烟:“只要她消失了,不就好了吗。” 叶梓逐渐平息了下来,可是,脑袋比平时迟钝的他还不能理解:“什么意思?” 兔温热的手掌紧贴叶梓的后脑勺,将他微微拉下,脸颊缓缓朝他靠近,很快,轻柔的呼吸便和叶梓的混合在了一起:“我们再做一次交易,好吗?” “?” “交换杀人的交易,就像上次一样。”兔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变成了彻底的耳语,那样的气流让人毛骨悚然,然而,意识不太清醒的叶梓没有任何异样感,“我,帮你杀了她。” “……那我呢?杀谁?”叶梓问。 “我妈曾经的侍女。阿梓,这一次跟上一次是不一样的,你可以选择哦。我帮你杀人,心甘情愿。而你就算不动手,也完全没有关系。” “为什么?” 兔望着叶梓疑惑的表情,笑得无奈:“因为我喜欢你啊。我告诉过你,阿梓,你可以尽情利用我,我可以帮你达成任何愿望。” “……” 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到可以细数兔的睫毛。 叶梓的头晕晕沉沉,他感觉口干舌燥,越来越无法分清眼前的是现实还是梦境。 然而兔什么都没做,他的手离开了叶梓的脑袋,站了起来:“现在已经很晚了,睡吧。” 他为躺下来的叶梓盖上芬芳的柔软被子,在关掉台灯之前,他温柔又低魅的嗓音在空气中流动着,那是魔鬼蛊惑猎物的嗓音:“舒舒服服地睡一觉吧,睡到下午也没有关系哦。等你醒来以后,一切烦恼都会消失不见。晚安,阿梓。” ——tobecontinued 13 音乐 聂海霞很后悔。 的确,阿畅是她的初恋,从小学就开始喜欢的初恋,曾经发誓长大要跟他在一起。可是,几年未见的他变了。变得粗暴,神经质,会在两人甜蜜之时突然用绳索勒住她,会突然对她拳脚相加……他变了。她哭了好几天,明明决定结束这段感情,好好对待新男友叶梓。虽然叶梓的家境不好,虽然她总觉得叶梓不够爱她,总觉得她在叶梓眼里只是义务一般的存在,但,叶梓的确带给了她太多感动,至少现在,没有人比叶梓更好了。 她真的不想失去叶梓。而按照她对叶梓的了解,只要她主动道歉,主动对叶梓好,叶梓不会为难她的。就像上次那样。 于是一大早,她就给叶梓发了道歉短信。 聂海霞:对不起老公,我承认曾经喜欢过邓畅。但是,他已经是我的过去了,昨天也是他逼着我的,我和他早就结束了。我向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跟他联系,跟他的任何事情我都可以向你坦白,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今天我们好好谈一下,好不好?老公,不要跟我分手好不好,我真的不想离开你…… 已经做好叶梓暂时不会回复的心理准备了。 然而手机马上就震动了起来,叶梓回复了: 叶梓:好,今天谈一下。 聂海霞:太好了!今天我买点菜去你的公寓好不好?我给你做好吃的!只要你肯原谅我,我什么都做给你吃! 叶梓:我不在公寓。 聂海霞:你在哪里? 叶梓:我在朋友家,中午回。 聂海霞:好好,老公我等你! 去菜市场买了两大袋食材,用叶梓给的备份钥匙开了门,进去打扫了一会儿房间,然后哼着小调,一边在网上查食谱,一边做饭。不得不说,叶梓真的改变了她很多。大小姐的她在家里从来都被人伺候着,根本就没做过饭,也没打扫过房屋。嘛,改变的还不止这些。大概因为从来都被当成公主对待,逐渐也不愿意在一个男生身上耗费所有的时间,更希望交上多个男朋友,在其中周旋,体验不同的感觉,最后选择一个最好的。而因为叶梓,她竟然删掉了其他所有人的电话,如今更是放弃了初恋男友……或许,叶梓真的就是她的命中之人呢? 大概上午11点,门铃响了。 聂海霞整理了一下头发和围裙,微笑着开门,却看到门口矗立着另外一个男生。 她疑惑:“jason,你怎么来了?” 兔笑得乖巧:“我来找学长帮我补习功课。他不在吗?” 聂海霞:“中午会回来。进来吧。” 想着有了第三个人,万一出现了什么问题,至少还有个外人帮忙,能够稍微缓和一下。 兔换了鞋,坐在沙发上看书,聂海霞继续去厨房做菜。切菜的咔咔声,片肉的些些声在房间里响着。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兔将书本放在膝盖上,拿出手机,饶有兴致地点开监视视频,看了起来。 视频之中,一个黑发男生坐了起来,揉着头发,看起来似乎不太舒服。半边过大的睡衣顺着肩膀滑下来了,肩膀和锁骨的形状漂亮,哈,这次的摄像头安装在了比较近的地方,像素也不错,在昏暗的地方拍得如此清晰,好评。 黑发男生抓起手机,埋着头翻看。五分钟不到,他突然站了起来,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了身子,将睡衣脱了甩在地上,穿上衣服,就跑出了房间。 看来,昨天让他喝的那杯水,料加得太少? 明明,待他一觉睡到下午,或者晚上,一切都会被自己解决。他什么都不用担心,不用害怕,明明该是这样的。 兔的嘴角微微弯了起来。 不过,不按照常规发展的剧情,难道不会更有趣么。 ——咔—— 水果刀切下青柠,果肉瞬间破裂,果汁滑下、漫溢,芬芳的香味扑鼻而来。纤尘不染的玻璃桌上留下了一条又一条印痕。 兔慢条斯理地将一片片柠檬扔进杯子里,加冰糖、温水以及某种粉末,用长颈汤匙缓缓调和。淡淡的烟雾涌上来,多么香甜。 兔端着杯子,走进厨房,笑着说:“学姐,做了这么久的菜,辛苦了,喝杯柠檬水吧。” 另外一边。 叶梓在郊区的马路边上奔跑着,这里人烟稀少,根本不好找出租车! 他头晕脑胀,背脊不断冒冷汗。 醒来的他一打开信箱,就看到了女友发给他的道歉短信。老实说,他立马就后悔了。昨天他醉了,醉了的人容易走极端。的确,他记得自己有咒骂过聂海霞,昨夜,他的确想着要是对方消失了就好了。但是,现在他清醒了,冷静了,他就明白,哪怕聂海霞真的劈腿了,哪怕她真的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分手就好了,根本用不着要她的命!女友再怎么让自己生气,两个人也曾甜蜜过,还是有感情的…… 后悔的同时,是焦虑和恐惧。 因为,兔竟然用他的手机回复了女友!还约好在他的公寓见面! 难道,兔就想在他的公寓杀掉聂海霞吗? 叶梓给兔发短信,没回复。 打电话,对方已经关机了。 天啊,他到底想要怎样?就在他的公寓里杀人?? 如果,如果没有赶上,如果打开门,女友就死掉了,该怎么办? 感情的事且不谈,这次绝对脱离不了干系。门卫的眼睛不是瞎的,电梯里有摄像头。就连邻居也知道自己女友的模样……兔到底想怎样??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二十分钟后,终于坐上了出租车。 12点过,气喘吁吁地跑上楼。 终于赶到了,却又犹豫胆怯了起来,竟然连拿钥匙的手都在抖。 有邻居亲切地跟叶梓打招呼,叶梓笑着点点头。过道的冷风吹来,冷汗已经将背脊上的衣衫打湿了。 吞了好几口唾沫,叶梓才打开门。 幻想着房间里只有聂海霞一个人。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一股菜香迎面而来,叶梓盯着门口的白色高跟鞋,以及一双比自己鞋码还要大的纯黑高帮男士皮靴,心脏不断弹跳。他轻轻阖上了房门,往前走去。 电视的声响越来越大,那是娱乐节目的声音,观众和主持人的笑声显得相当滑稽。 一束灿烂的阳光从窗外滑入,浮沉在其中飞舞。 叶梓动弹不得。 沙发上,他的女友,正热情地压在兔的身上,撕扯着兔的衣服。 兔在抵抗她,而她满脸通红,急不可耐,上半身只剩下内衣了。她开始扯兔的皮带…… 叶梓不明白。 今天,她是过来为他煮饭,然后谈一下的。 餐桌上,明明已经摆好了食物,如此丰盛。 他只是迟到了而已。 于是,就急不可耐了,就想要跟别的男人来一发? 明明应该过去,一把将女友抓起来,分开两个人的。其实,有太多蹊跷的地方,应该好好思考一下的。可是叶梓一步也无法上前,浑身僵硬。他无法思考,埋藏在他心底的黑暗又涌现了出来,犹如黑洞一般,吞噬着他的理智。他愤怒、愤怒、极其愤怒。 为什么要背叛他。 为什么要背叛他。 第一次背叛他的时候,他原谅她了;第二次背叛他的时候,他也打算原谅她;可是,为什么又背叛了他? 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底线?! 为什么总是看不起他?为什么不选择他?为什么要选择其他人? 为什么大家都这样……都这样。 贱人。 贱人。 贱人。 不知不觉,他的嘴里已经在默念这两个字。 他整个人都快被黑暗包裹了,他想要寻求释放的途径。 当他再度抬眼之时,饥渴的女人已经被压制在沙发上。 她难受地扭动着身体,像是从河里捞出来的鱼。衣服滑落在地上,她摆动的手臂击倒了茶几上的柠檬水,顷刻间,芬芳的水流了一地。 兔用膝盖压制住她,慢条斯理地用领带捆绑她不听话的手腕,在她的嘴里塞了个青柠,欣赏了一会儿,又从包里拿出胶带封了她的嘴。 女人开始哭、干呕,呜呜声都快盖住了电视里的喧嚣。 兔拿起茶几上依然带着柠檬香气的刀子,嗅了嗅,半寐着眼轻舔了一下。终于,抬眼看向叶梓,睫毛和发梢在光束里泛金,显得纯净无比:“阿梓,需要我杀了她么?” 叶梓盯着他,看着挣扎得越发厉害的女人,竟然笑了。启唇,嗓音低低的,清冷的,像是别人的声音: “杀了她,立刻。” 好像在玩角色扮演的兔温柔地笑了:“好的,先生。另外,可以拉上窗帘吗?” 叶梓走到窗边,一把将厚厚的窗帘拉上来,房间里顿时一片黑暗,唯一的光亮,便是电视屏幕明明灭灭的光芒。 沙发是背对他的,他看不到细节,但他能听到声音。 很多很多声音,像戏剧,像梦境,或而真实,或而虚假。这些声音组合在一起,形成了奇妙的、壮丽的音乐。 电视里响起小提琴高雅的旋律,女高音身穿红裙,举起双臂,声音如此高亢、唯美,好似在这个刹那来到了哥特式教堂之中,神圣且肃穆。玫瑰色的汁液浸湿了沙发,在瓷砖上流淌,不断扩大,似乎要将整个空间都染上艳丽的色彩; 能听到街上的喧嚣。行人的欢笑、车辆的响动,朦朦胧胧,像是大提琴的乐律,低沉典雅。偶尔,会有尖锐的穿刺声、充斥着钝感的切割声,啊,那是充满节奏的鼓点,那是空灵抑或低沉的笛音,神秘的金属音,狡黠的颤音; 能听到兔的嗓音,断断续续的,像是在认真地为这段音乐解说着: “你就是用这张嘴亲吻他的么?割下来好了。” “用这双眼睛看他的吗?哈哈。” “真可怜。” “再也不能去ktv唱歌了呢。” “还在哭吗?没有用了哦。” “谁叫你……碰了你不该碰的人……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不到兔的表情,但是能够想象,他愉悦欢笑的样子。 他的笑,前端闷闷的,中间是放肆的,尾音拉长。他说出口的话,此起彼伏,阴阳怪气,或高或低。他时而放纵大笑,时而饱含怜悯之意地忏悔着。 嘲弄、折磨、安抚、毁灭……好似,他只是在玩弄一个玩具而已。 扯掉玩具的眼睛,割掉它的嘴巴,砍掉它的脖子,掏出它的内容物,将它弄得支离破碎。 音乐太过刺激,叶梓感觉自己在耳鸣。 右耳在耳鸣。 蝉鸣。吱吱吱地响着,响着,不能间断。 不知不觉,他已经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在地板上。 暗红的液体还在不断蔓延,就快就要弄脏他的双脚。 叶梓的心情似乎也在跟着音乐跌宕起伏。 明明,他是享受的,如此刺激的音乐似乎激发了他,在某些瞬间,他也感觉到了愉悦和畅快。 然而,下一刻,残酷的野心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莫名其妙地感到空洞和害怕,以及没有止境的无可奈何。沉重的绝望感压迫着他。耳鸣的声响如此响亮,变得无法忽视。 他将头埋在膝盖之中,努力地捂住耳朵,浑身战栗。 可是为什么,依然那么响,那么响。 吵死了。 吵死了。 吵死了。 …… 不知过了多久,除了细微的耳鸣,那些声音全都消失了。 灯被打开了,明亮得有些晃眼。 兔赤脚朝他走来,双脚都染上了血,裤腿上也是,实际上,浑身都是。 叶梓本能地后退,背脊抵在冰冷的墙壁上。他抬头看向兔,但,逆着光,看不清兔的表情。 啪嗒一声,兔手上的刀刃掉落在地上,溅起好几滴血珠。 他在叶梓面前蹲了下来,用染血的手指轻轻抚摸叶梓的脸颊。 莫名其妙的,叶梓的身体抖得不那么厉害了。 哪怕兔满是血的面容实在可怕到了极点,哪怕此刻的他,根本就是从地狱走出来的魔刹。 叶梓却的确是看着这样的他,逐渐平静了下来。 兔轻轻地将叶梓揽在怀里,一边安抚他的背脊,一边耳语,像是在用温柔的嗓子唱一支摇篮曲:“以后,没有谁能玷污你了。” “你不会再被别人弄脏了。” “不会再被别人背叛了。” “太好了。” ——tobecontinued 14 抑郁 叶梓坐在床上,房间里一片漆黑。兔在外面清理现场,时不时发出嘎兹嘎兹、嘭嘭咚咚的声响。叶梓并不知道他具体做了什么,实际上,他也不感兴趣。 邮箱里,已经躺着一条新邮件,昨晚收到的。里面是一个老妇人的信息,和江唯那次的一样,细致到了极点。叶梓时而点开屏幕,时而关掉,明明暗暗。 终于,他将手机扔在一边,弯腰,手指深入发中。 天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如果一切只是个梦该多好。 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怎么办?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响起。然后,门被打开了,晕黄的光亮漏了进来,并逐渐扩大。 身上一点血迹也没有的兔,一步一步朝叶梓走来。他的发还是湿的,水珠顺着发丝滑落,落在地上,一滴又一滴,带着洗发露芬芳的香气。 他担忧地问:“阿梓,你还好吗?” 叶梓依然垂头,手指揉发,声音哑哑的:“结束了。” “什么结束了?” “一切都完了,会被抓到的。” “不会……” 兔还没说完,就被叶梓打断。叶梓的声音逐渐扬了起来,身体微微发抖:“摄像头里的东西就是确切的证据,她来了我家,却没有离开的录像。门卫也可以作证。也许,她在路上有遇到熟人,也许,菜市场有人会记得她,邻居有看到她。有了证据,警察就可以搜查,地上、沙发上会有血迹……” 兔蹲在叶梓跟前,抬头看他,轻声道:“不会的。我有调查过,你家公寓这边的摄像头,已经坏了几个月了却没有人修理。门卫是新来的,而且一边看门,一边玩手机,他不一定能记得你的女友。她来得很早,人少,邻居也不见得看到了她。” “手机!手机!她的手机呢?她有给我发讯息,并且,有了手机就能定位了……”叶梓的双眼瞪大,身体抖得越发厉害,“街上的摄像头不可能坏掉吧……她可能告诉过她父母朋友她的动向……还有……这一次,没有做任何准备工作……” 兔一把抓住叶梓的双臂,抬起声音:“冷静一点,阿梓!杀人的不是你,是我。就算被抓到了,也是我被抓到,跟你无关。” “怎么可能跟我无关……” “你要相信我!”兔凝视着叶梓的眼睛,低声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出事。我说过,我会保护你。所以,相信我吧,阿梓,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不用害怕。” …… 聂海霞失踪一案在学校闹得沸沸扬扬。聂海霞的父母在学校门口大闹了好几场,毕竟他们的女儿是在学校有课的时候消失的。 叶梓在学校里继续上课考试,故作平静。但实际上,他开始惧怕警察,一看到警察,就会觉得那些人是来抓他的。他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同一个噩梦。 梦里的一切都是纯白色的,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好似一切都消失了。然后,一团一团高大的黑影从窗外,从门口走进来,直到围在他的身边,叽叽喳喳地交谈着什么。揉揉眼睛,仔细一看,才发现他们竟然都是兔子,大兔子,小兔子,笑着的兔子,哭着的兔子,流血的兔子。 叶梓以看得见的速度消瘦了下来。某天无意间在学校洗手间照镜子,他发现自己的皮肤变得苍白无比,眼下有着浓浓的黑,头发散乱,下颌带着细微的胡茬。整个人就像个可怜的绝症病人。 同学们当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变化,都认为他是因为女友失踪了,太过伤心造成了。有很多人安慰他,告诉他女友总会回来的。成年人有时会突然逃离现实世界,去遥远的地方散心,他们都说,聂海霞会回来的。 十多天后,警察开始在学校里调查。叶梓当然成为了重点调查对象,一共问了他三次。甚至有个警察还造访了他的公寓。 第三次审问的时候,叶梓真的想放弃兔教给他的所有,他想要坦白一切。 因为他的确错了。 他和兔已经夺取了三个人的性命。 在这样苟且偷生下去,这样抑郁着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然而,他的电话突然响了。 母亲的电话。 看到对面的警官点了点头,叶梓便接了这个电话。 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阿梓,最近怎么都不来妈妈这边吃饭了?这里还放了好多特产,专门给你带回来的,下午有课吗?” “没有。” “怎么了?声音怎么哑了,感冒了?” “没……” “今天买了牛肉竹笋,海带骨头,都是你喜欢吃的,回来吃饭吧?我和叔叔……不,爸爸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哦。” “嗯……” 这通电话拯救了叶梓。都快从喉咙之中冒出来的真话,又被他咽了下去。 终于被那些警官放走,终于踏入母亲和叔叔的房屋,看到门口挂的风铃,嗅着诱人的味道,看着身穿围腰的母亲红光满面地朝自己走来,给自己拿拖鞋,看着叔叔放下报纸,朝自己点点头,热情地问自己的学习状况、身体状况,好几次,叶梓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了。 这一刻,他真的渴望回到小时候。 在学校惹事了,回来被爸爸骂一顿,在屁股上打一巴掌。只要道歉,就可以被原谅。想哭,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哭出来。自己是家里唯一的孩子,是他们的宝贝,哭了的话,他们就会着急,会来安慰自己。爸爸会给自己夹菜,说:“算了,以后不要再犯就好了。”而妈妈,会在饭后给端上自己最爱的冰欺凌,会在傍晚带自己出去散步谈心…… 如果,自己是爸爸妈妈亲生的孩子,该多好。 如果是他们亲生的孩子,就不会被人替代; 如果是亲生的,就不会跟妈妈一起离开那个家; 如果是亲生的,妈妈就不会遇到那个畜生,自己也就不会杀害那个畜生,不会杀掉另外一个毫不相关的人,不会对任何人有杀意,不会一错再错…… “在想什么呢?”叔叔问。 叶梓笑了:“没,就觉得你们带回来的特产很好吃。” “那个是姜糖,你妈说你喜欢吃甜的,我们就多买了些。以后要是去旅游的话,你跟我们一块儿吧,这样你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好,爸爸。” 听到“爸爸”这两个字的男人有一瞬间的惊讶,然后高兴地笑了起来。 妈妈又拿了一堆水果过来:“你怎么瘦了,脸色也不太好,学校的伙食不好?还是晚上又熬夜了?要是伙食不好,以后就到我们这边来吃,你爸爸平时很少在家吃饭,我一个人吃也怪没意思的。” “嗯……”叶梓埋头,深吸一口气。 天知道他到底多么努力,才没有让眼泪流出来。 天知道,他多么想变成肆无忌惮的小孩,抓住妈妈的衣角,大哭一场。 可是不可以,他已经成人了,他不想让他们担心。 过了好一会儿,叶梓抬头,已经一脸平静。他轻声道:“对了,妈妈,你说有好消息要告诉我,是什么呢?” 妈妈的脸竟然红了:“阿梓,你快有妹妹了。” 叶梓惊讶:“怀上了?多久的事情了?” “四个月了!” “太好了……恭喜你们。” 叶梓为母亲开心。终于,她的新家庭完整了,她有了新的丈夫,她将会有新的女儿。多好。与此同时,他又有些莫名其妙地伤心。 他这个被收养的孩子,终于,再一次,要被亲生的替代了。 他还有什么作用。 果然,大家都不会选择他,不是么。 这种灰暗的情绪涌上来的一刹那,叶梓就强行驱散了它们。 还真是自私啊,自己。 这样很好啊。很好。 将来,即使他真的被抓了,被枪毙了。也有人照顾他的母亲了。 ※※※ 叶梓强烈地感觉到,他需要散心。 无视了手机里的消息,一个周末,他上了一辆公交车,坐到了终点站,去他小时候最喜欢去的地方。无奈的是,曾经堪称森林的地方,如今被毁得所剩无几。一座座山包被挖土机挖了大部分,垃圾堆满了一处山脚,农田熙熙攘攘,就像是被拔掉了大多鳞片的鱼,可怜地瘫在地上。 叶梓沿着山路走,旁边尽是褐色的泥土,偶尔会见到几棵桃树。行人围在那里照相,欢喜地扯掉树枝,在照相机前摆着迷人的姿势,又将花朵随意扔在路边。 明明,记忆里,这里满满的,都是树。 高大的榆树、桂树、皂荚树、灯台树。他喜欢爬上树干,掏鸟窝;他喜欢将竹芯抽出来,家里的保姆说用那些熬水清热;他喜欢收集蝉壳,捕捉各种各样的生物,蟋蟀、蝴蝶、金龟子、蜗牛。沿路会有很多野草莓、桑葚,吃了以后,满嘴都会变成紫色的,看起来怪吓人…… 终于,叶梓来到了一片还没有被毁坏的地方。 还真是漂亮啊,跟小时候的一样。 大片大片草坪上盛开着不知名的花,赤红的、橘红的、金黄的。池塘边,高及膝盖的纤纤细草上盛开着紫色的野花,带着奇妙的香气。高大的树木、翠绿柔软的矮小灌木、大块大块的石头将身影映在池塘之中,只要仔细看,就能发现池塘里生长着密密麻麻的青色水草,细小的游鱼在其中吐泡。 叶梓坐在草坪上,周身的细草随风浮动,将手放上去的时候,是清凉的。 他忍不住躺了下来,用手背遮住眼睛。 适应了一会儿,微微眯眼看向天空。 天空是靛蓝色的,云朵就像在蓝色的画纸上创作图案——饱含水分的画笔刚落下,白色的颜料就在画纸上晕染开来,盛开出一朵又一朵乳白色的花朵。轻轻地向沾在画布上的水珠吹上一口气,便出现了纤维状的痕迹,像是拉扯棉花形成的丝线。 微风吹来,成千上百树叶都在晃动,发出沙沙的响声。 叶梓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出来吧,一直站在那里不累么?” 一直偷偷地站在大树旁边凝望叶梓的兔惊讶地走了出来,蹲在叶梓身边,有些局促,努力地思考着要说些什么才不会让叶梓不开心,才可以安慰对方。 而叶梓微微侧身,只说了一句话,便闭上了眼睛:“不要说话。” 兔连忙将所有想说的话都咽进喉咙里。他在微风里凝视着叶梓的侧脸,略微凌乱的黑发,形状可爱的耳廓。这样的模样,无论看多少次,都不会腻。 放心地睡吧,阿梓。 无论你睡到黄昏,睡到夜晚,还是睡到明天,都没关系。 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tobecontinued 15 意外 黄昏,夕阳西下。远方起伏的山坡、树林之上,是金色的。而大地,则在略微冷却的风里,带着微妙的蓝紫色,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的妙龄女子。 叶梓醒了,他坐起来,揉了揉眼睛:“还没走?” 兔抬手,在叶梓微微皱眉中,将他发上的杂草,肩上的花瓣拿下来:“嗯。睡得好吗?” 叶梓想起了上次在电影院,自己也在他身边睡着了。明明比他大四五岁,感觉上倒像是他在照顾自己,也够丢人的。 拿出手机,突然又想起了兔的邮件,便问:“给我讲讲张淑仪的事情吧,为什么要想杀她。” 张淑仪,就是兔希望他杀掉的人,一个年迈的老妇人。 兔望着波光粼粼的池水,道:“她是我家的老仆人,相当排斥我的妈妈,觉得她条件不好,曾经……卖过身,进这个家也只是因为怀孕了。她觉得我妈不配当这个家的女主人。我小的时候,她曾给我的妈妈下慢性毒,一场小病闹得越来越严重,差点就死了!” “……” “发现以后,我爸并没有惩罚她,只是让她离开了我们家。而我一直觉得不解气。我妈因为毒的原因,身体越来越差,现在更是连出去和朋友玩一下都不可能了,天天赖在那个家里,躺在被人遗忘的地方,忍受我爸和其他女人鬼混,又有什么意思……这一切,都是那个老女人害的,所以,我一直想着报仇。” 叶梓翻看着邮件里的信息:“她不就住在这附近么。” “对。” “走,去看一眼吧。” 兔有些惊讶:“阿梓,你要动手吗?” 叶梓啧了一声:“傻子才动手呢。我对你这个仇一点兴趣都没有,可我现在也不想回学校,公寓那个地方晦气重,更不想去。就算是打发时间吧。” 是的,既然兔给了他选择的权利,只有傻子才会选择杀人呢。 他已经不想杀人了。 再也不想了。 橘红色的光芒之中,群群鸟儿在头顶盘旋飞舞,树叶沙沙作响,膝盖高的草上盛开着不知名的野花,层层叠叠。 叶梓走在前方,兔走在后方。 头发和衣袂翩跹。 有些想要抱怨兔怎么走得那么慢,明明他才比较了解那个老妇人住在哪里的时候,叶梓回头看向兔,想要催促对方几句。 然而,刚看向兔,脑袋里的所有语言都消失了踪影。 叶梓又开始头痛,他微微皱起眉头。 然后他听到了蝉鸣,吱吱吱,吱吱吱,从右耳传来。 不远处的,身穿长袖白色衬衫的兔,似乎在刹那间变小了,他的身影,也变远了。 画面不断沙沙作响,像是信号不好的老电影,模模糊糊,嘈嘈杂杂。 那是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穿着海蓝色背带裤、长袜和小皮靴,站在远方,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看。阳光下,他淡色的头发浮动着,像是镀上了一层金。 断断续续的画面中,他在朝自己靠近,一步又一步。 他张嘴,叫着自己的名字: “阿梓。” “阿梓。” “和我一起玩,好不好,阿梓。” …… 叶梓猛地闭眼。 兔感觉到了他的异样,担心地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叶梓揉了揉太阳穴,摇头,继续往前走。 而兔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道:“小心点,前面是个水坑。” 刚看到那个水坑,耳边的蝉鸣又响了起来,头疼。刚才那个画面又浮现了出来—— “阿梓。” “陪我玩,好不好?” 稚嫩的、熟悉的声音响起,那是叶梓曾经的声音:“烦死了!别老跟着我!” 紧接着,小男孩被推倒了,他后退了好几步,皮鞋一滑,就狼狈地滑倒在了水坑里,泥水高高溅起,弄脏了他昂贵的海蓝色背带裤,漂亮的白色衬衫和领结。 他坐在泥坑里,可怜兮兮地盯着自己看。 他的眼睛很大,睫毛纤长,像是洋娃娃。而此刻他突然皱起眉头和脸蛋,嘴巴瘪了下来,浑身都在发颤,很快,眼睛红了,泪水夺眶而出。 他哭了。 哭得乱七八糟,上气不接下气。 边哭边喊:“阿梓、阿梓、阿梓、阿梓、阿梓……” 他的泪眼之中,映出自己的身影,自己的脸。 逐渐平息下来的水坑表面,倒映着蓝天白云。 他在蓝天白云中哭泣…… 一边哭,一边喊自己的名字:阿梓。 …… ………… “阿梓?阿梓?”兔晃了叶梓好几下,叶梓才清醒了过来。 “你到底怎么了?脸色也不太好,今天还是回去吧?” 叶梓愣了几秒钟,刚才涌现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好似只是一场梦。 他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很快,就看到了几座平房。 兔主动带路,来到一座双层石头房子跟前,停了下来。 铁门大大敞开着,房间里,一群男人正在打麻将,热火朝天。一个老妇人坐在门槛上,埋头剥豆子,一只土狗躺在她的身边晒太阳,舌头伸得长长的。 老妇人比照片上还要苍老。 明明才六十岁,看上去却像是八十几了。头发全白,皮肤满是褶皱,瘦弱,弓背,戴着厚厚的眼镜。 叶梓实在想不明白,这样垂死的老人,还有必要杀她吗? 就这样活着,她已经够辛苦了啊。 ※※※ 叶梓完全不打算动手。不过,大概因为这边的景色将他迷住了,之后,他常常在学校吃完饭,就往这边跑,在夕阳下看本书,睡会儿觉,然后坐末班车回校,其实也不错。 他常遇见老妇人。实际上,从某个角度来说,他和老妇人很像。 老妇人常撑着拐杖,和她的狗来到河边,直到太阳落山。这样的时候,他常常就在离老妇人不远的地方看书,只要抬头,就能看见老妇人佝偻的背影。 老妇人似乎过得并不好,有一次,她没过来坐多久,就有个男的将她拖了回去,还一边拖,一边骂,说她不中用,只知道享乐,什么都不干;偶尔有人跟她说话,她明显相当高兴,可惜的是,那些人很快就离开了。因为她几乎听不到,跟那些人的对话根本就是牛头不对马嘴;她很喜欢隔壁家的小孩子,经常拿橙子给她,那小孩也常跟她的狗玩…… 总之,怎么看,这个老妇人都是慈祥又可怜的,实在难以想象她曾经会用毒害人。 不知不觉,叶梓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老妇人的老朋友。 无论如何,也想跟对方交谈一下,谈谈欺负她的年轻男人,谈谈她的过去,兔的家,可以的话,想要帮帮她,等等。 他坐在了老妇人身边,亲切地跟老妇人问好。 很平凡的搭讪方式:“婆婆,今天天气还不错啊。” 他在老妇人身边大概说了五六分钟,老妇人才如梦初醒地转头看向叶梓,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疑惑,然后,她颤抖着干枯的手,取下厚厚的老花镜。 浅棕色的土狗在她身边晃了晃尾巴,继续睡觉。 叶梓却在看到她那双眼睛的时候,心脏大沉。 老妇人瞪大双眼盯着叶梓看,满脸惊慌,然后颤颤巍巍地伸出她丑陋的手指指向叶梓,张嘴,干干巴巴地吼:“你……你……你……” 然后撑着拐杖站了起来,就要离开。 然而,她没有离开,她整个人都摔倒在了草地上,不断翻滚、翻滚,滚进了河里…… 水花溅得高高的,土狗疯狂地嘶叫。 叶梓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不敢相信,刚刚自己竟然,将人推了下去。 他跑过去,想要将人拉上来。 然而,河水已经被鲜血染红了,老妇人的额头刚好碰在尖锐的硬石上面,汩汩鲜血涌出,她的双眼鼓得大大的,满是血丝,死不瞑目。她已经没有了鼻息。 天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这是意外……根本是个意外…… 根本不想杀人的,可是怎么会这样??!!! 土狗还在叫,但被叶梓用石头打晕了。他疾步离开,很快,便奔跑了起来,玩命地奔跑了起来。 天空中的乌云聚集着,天色越发昏暗,这是大雨的前奏。 冷风呼啦啦地吹着,大片大片树叶旋转着滑落,叶梓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圈套,螺旋状的圈套,不停坠落、堕落、没有尽头。 不知跑了多久,有个人抓住了他,阻止了他。 是兔。 大滴大滴的雨水倾泻而下,很快,就大雨倾盆。 兔将叶梓推至坚硬的树干,不断说:“冷静点,阿梓,冷静点!” 叶梓不断摇头,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我不是故意的……我并不想……我……怎么办……怎么办……我只是想跟她说说话……我……” 兔没有再说其他什么,只是将叶梓紧紧地抱在怀里。 两个人的心跳重合在了一起。 雨下得越来越大,残忍地冲击着世间万物,啪嗒啪嗒、稀里哗啦,好似想要毁掉一切。 兔松开叶梓的时候,叶梓已经坐在了树下。 雨小了很多,他早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坐下来的。 兔那双冰凉的手不断擦拭着叶梓的脸颊,然后,轻轻地捧起了他的脸。 叶梓终于看向了兔。 兔已经完全被雨水淋湿了,看起来很狼狈。 凌乱的头发贴在脑门、脸颊上,颜色倒是比平时深了,是深棕色的。他的睫毛上挂着水珠,嘴唇微微发紫,皮肤看起来尤其苍白。 他虹膜的颜色还是那么淡,而此刻,他放大的瞳孔又是那么深幽,里面满满的,全部是叶梓的脸,同样狼狈的脸孔。 他的视线,在不断下移,终于,停留在了一个地方。 叶梓的嘴唇上。 叶梓的心脏乱跳,吞了一口唾沫。 兔捧起叶梓脸颊的手指收紧了,呼吸变得炽热,瞳孔又放大了一圈。然后,他试探着朝叶梓靠近。 叶梓却觉得头疼,头昏脑胀。尤其当他看到对方那双眼睛的时候,就会突然想起那个落入水坑,哇哇大哭的孩子。 似乎有个人在警告他,在他的脑海里,告诫他:不要让兔再靠近了!他只是想要拉个人陪他下地狱而已……他诱导你对女友产生了杀意,他诱导你杀掉了老妇人!他才是罪人!现在,现在你还有机会逃开!他太危险了!太危险了!为了你自己,让他离你远点!然后,忘掉今天发生的一切,这样就好了!这样就没事了! 于是,他突然挣脱开来,站了起来。 蹲在地上的兔疑惑地抬头看他,声音喑哑,有些莫名地性感:“怎么了,阿梓?” 叶梓埋头,头发遮住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道:“现在,我们的第二场交易,也完成了吧。” 兔点头。 “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不要再跟着我了。” 兔的表情瞬间变了,刚才的温柔和意乱情迷在瞬间消失了踪影,声音低低的:“为什么?” “我受不了了。跟你一起,我一定会不断想起海霞的死,还有……老妇人的死。跟你一起,我会头痛,还有,耳鸣,浑身不舒服……跟你一起,大概永远都无法收手,我不想这样,我想,我们都需要空间,我们需要重新振作起来……” 雨停了,兔站了起来。 本来叶梓以为他会大发脾气,会打人,或者哭泣。 可是,兔没有。 他从兜里拿出了一百块钱,塞进叶梓的包里,道:“阿梓,你没带钱吧。一会儿坐出租车回校吧,现在已经不好赶车了。回校后,一定要马上脱下湿衣服,最好洗个热水澡,不要感冒了。” 叶梓一愣:“喂,你有没有听我刚才的话,怎……” 兔打断了叶梓的话,垂下的睫毛轻颤,依然微笑着:“如果那是你的愿望的话,好,没问题。”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 他的衣襟全湿,冰冷的水顺着衣角滴落,落在草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走到路灯下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叶梓,嘴巴轻启。 他在说:“阿梓,再见。” ——tobecontinued 16 旅行 大概运气太好,老妇人的死没有引发任何事端,大家都以为这个老人只是自己失足落入河中而已,唯一看到真相的,只有那条不会说话的狗;关于聂海霞一案,叶梓一直担心聂海霞的好友和那个黄毛男友会不会怀疑自己,给警方提供线索,毕竟事发之前,他和他们有过冲突。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顺利得诡异。 兔也遵守承诺,不再来骚扰叶梓了。 只是,以前的事情,逐渐形成了一种习惯。比如,上课的时候,总是会不经意地看向后门;比如,在操场上打篮球的时候,会忍不住看向观众席的最高一层;早晨醒来的时候,忍不住点开收件箱看上一眼…… 每当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叶梓都会咒骂自己犯贱。他也知道,他这样做,并不是舍不得兔。某些事情发生了太多次,太多次,就会变成一种习惯。 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兔,以及之前发生的种种都会消失无踪,叶梓却发现自己错了。兔是没有再来骚扰过他,他却逐渐感觉到,对方简直无处不在。 同学们总是喜欢问:“诶?以前跟着你的那个高中生呢?怎么没来啦?”“哈哈他不需要你给他补课了啊,叶子不要伤心哦。”“学长,jason要考我们这所大学吗?”“听说他会弹钢琴诶,这次活动请他参加好不好?”“学长,jason有女朋友吗?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啊?可以给我们介绍一下吗?” 见过兔的学妹,更是经常在他身边谈论兔的情况: “话说话说,上周我跟闺蜜出去玩,然后在街上看到jason啦,和一个女生一起哦,看起来有点像小琴诶!” “啊?他们又复合啦?” “我妹就在jason的学校呢,说他超受欢迎,每天都有人告白什么的……还说他的家境特别好,老爸开的是跨国公司,入学第一天是豪车接送的,本家的房子简直就像电视剧里的豪宅,配有园林湖泊的!而且他是独生子哦!” “我算是明白大家为什么都喜欢吃嫩草了,这他妈典型的高富帅啊。” …… 几个月里,叶梓单单看过兔一回。在地铁里。 当时,叶梓只是陪妈妈坐地铁去植物园散心而已,刚好看到了兔。兔依然穿着校服,手握拉环,背对叶梓站在门口,耳朵里塞着耳机。他的身边,有个比兔矮上一点,看起来蛮可爱的男生,一直笑嘻嘻地跟兔说着什么。 ——啧,不是有好好交朋友么? 叶梓一瞬间,就觉得之前跟兔的一切,都变得好笑。 这位有钱有相貌的公子哥,到底在玩什么呢?说什么喜欢自己,表现得那么痴情,结果刚被拒绝就交上了新的女友?表现得像是“我只有你”这副模样,实际上,朋友挺多的吧?在学校似乎也很混得开? 真是奇葩呀,找自己玩游戏,就那么好玩么。 还好,没有答应他。 没有接受他。 没有喜欢上他。 叶梓在想到这点的时候,突然一愣。 喜欢? 开什么玩笑?! 他甩甩头,下定决心重新找个女友,一定要将兔忘得干干净净。 ※※※ 女友是不好找的,尤其经历了聂海霞那件事,叶梓不知不觉对女生一种排斥感。再加上大三下期也要准备写论文了,工作上也有很多事情需要操心,直到暑假,叶梓依然单身。 暑假来临之际,班上的同学组织去海边游玩。大家还专门去邀请了好得差不多的姜文,希望他跟大家一起去海边散散心。 姜文手臂的动作依然有一点僵硬,但拿东西,简单的运动都是没问题的。他的嘴唇恢复得比想象中的要好,之前因为被割掉了皮肉,变得干瘪,现在经历了几次修复,不仔细看,看不出什么问题,除了他的下唇中央有条明显的竖线,这个是手术没办法修复的痕迹。不过大家都夸他像是某些韩国明星,说这样的嘴唇很性感呢。 然而,大家的邀请失败了,姜文的父母坚持带他回老家休养,不要他参加活动。没办法。 出发当天,叶梓惊讶地发现,兔竟然也来了! 大概是太久没有看到兔那张脸了,叶梓竟然在看到兔的那个瞬间,冷汗就从背脊冒了上来,心脏怦怦直跳,身体又冷又热的,似乎又回到了那个下着倾盆大雨的傍晚,近乎崩溃地被他抱在怀里,浑身淋湿了。 叶梓有些不适地问班长:“不是只请我们班上的吗?怎么那家伙也来了?” 终于搞懂叶梓说的是谁之后,班长特三八地说:“矮油,你还排外啊?你看看我们班的那几个花痴,都去邀请了他好几次了,这不,终于成功了。我说,记得她们之前也让你去邀请来着,说你跟他关系好,邀请成功的机率更大,你竟然无情地拒绝了她们……” “哪里关系好了!” “哟哟哟……吵架了吗?你看,他在看你哦。” 叶梓却没有看过去,有些烦躁地转身上车。 ※※※ 好在旅行相当不错,还真能让人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 一伙人一起去水族馆看生物;在沙滩上写字“作画”搭帐篷;捆着重重的部件,背着氧气瓶潜水照相;一边看美女,一边吸椰子水;露出大板牙,在海边合照;流着口水吃烧烤…… 女生们躲在遮阳伞下面玩牌,而男生可以在海里游玩一个下午,一个二个晒得又黑又红。就连叶梓也晒黑了,就剩下屁股蛋和眼睛周围还是白的。关于这点,他已经被嘲笑多次了,说什么以后不用叫他叶子了,应该称他为熊猫。 唯有一个男生没有被晒黑,那就是兔。 叶梓刚走进遮阳伞里啃冰棍的时候,就听到女生们讨论兔的话语。 “看,他过来了,身材也太好了吧,而且不觉得他跟其他男生不一样吗?根本帅不黑啊,皮肤好白哦,我跟他站在一起都不好意思了……” “其他男生臭死了,可是他的身上是香的!” “他有腹肌诶,平时经常锻炼吧……” 叶梓真的很不想、很不想看兔的,但是他还是一不小心,就看了过去。 兔赤脚朝这边走来,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他背后的海水那般蔚蓝,网状的波纹闪闪发光。而这样的蓝似乎与阳光混合在了一起,铺洒在了他的身上,他的皮肤白得炫目。 他终于走了过来,离叶梓只有两步的距离。缕缕液体顺着他的头发滑落,顺着结实的肩膀滑下,经过锁骨、胸腹…… 叶梓不想再看,想要偏头。 然而,兔突然朝他走了过来,越来越近。甚至单手撑上了叶梓倚靠的塑料座椅。 叶梓吓得睁大了眼睛——他的眼前一两厘米处,就是兔紧致的皮肤。这么近,他甚至能看见兔淡色的汗毛、细小的毛孔。兔的胸腹真的相当健美,腹肌是左三右四,现在的高中生也能发育成这样?似乎光是看,就能感觉到皮肉之下的力量。 兔高挑的身影完全覆盖了叶梓,专属于他的气味更是扑鼻而来……的确是香的,上一次被他背在背上,也闻到了这种香味。 好几次,叶梓都想要推开对方喘口气。 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的脑袋还是短路的。 海水、亦或是汗水的液体顺着兔的脸颊流下来,淌过他牛乳般的下颌,啪嗒一声,落在叶梓的胸口上,还是热的。 在有些屈辱的愤怒和反感来临之前,兔就离开了。 他翘起嘴角,说了一声“谢了”,然后拧开矿泉水的瓶盖,仰头,便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喉结上下活动。 叶梓背后响起班长的声音:“不谢不谢,大口喝吧,我们这边还买了很多。” ——妈的。 原来他刚刚只是拿水而已,干嘛靠得那么近……故意的吗? 可是他至始至终都没有看向自己啊,一眼都没有。 这么说,只是意外吧? 啧。自己最近也太神经质了点,他就是拿个东西而已……不用在意不用在意,忘掉忘掉。 叶梓这么想着,便放下心来,躺在椅子上小睡。 明明沙滩上还是有风的,再加上刚游过泳,应该很凉快的,但是,他真的觉得自己越睡越热,越来越热,像是整个人被放进了蒸笼里面,汗流浃背。 终于热醒了的他无语的发现,一张厚厚的大浴巾将他的身体裹得严严实实的,敢情把他当粽子了? 他一把将浴巾甩开:“谁干的,想热死我吗?” 一直在打牌的女生们表示不知情。 叶梓无奈,继续睡。 再次醒来,竟然发现已经穿好上衣了,大腿再次被浴巾遮住。 叶梓抚额,看向唯一能想到的犯人,刚好跟对方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兔微微一愣,然后瞬间转头,继续装模作样地喝饮料眺望海景,耳廓微红。 叶梓:==+ ——tobecontinued 17 嫉妒 有人调笑:叶子你艳福不浅啊,桃子好像喜欢你呢。 又有人说:叶子一心还在海霞上,唉。桃子是没希望的。 桃子,中文系的知性女生,戴着黑色框架眼镜。平时看不怎么出来,但是取下眼镜、穿上泳衣后,那身材简直让男生们喷血。不知有多少男生想勾搭她呢,不过她的眼睛似乎一直跟着叶梓转,在海边吃烧烤那会儿也是她主动过来跟叶梓搭话的。 说实话,叶梓对她挺有好感。桃子是个很可爱的女生,以前从来没有跟男生交往过,就连说话都少,所以一跟叶梓说话就脸红。这么害羞的女生,竟然还主动跟叶梓搭话了,后来又鼓起勇气让叶梓教她游泳,可见她到底下了多大的决心。只可惜有些下雨,没游成。 在室内一起打麻将,混熟了,桃子也就不那么胆怯了。她是个很细心的女孩,总是会为他人着想,从来不摆架子。同时,也很独立,不会像聂海霞一样,觉得男生付钱是理所当然的。叶梓帮她买了一瓶水,她很快又给叶梓买了海鲜…… 这样的女生摆在面前,叶梓怎么可能不心动。 只用了两天,他们就很熟了。 第三天晚上,天气凉爽。一伙人去海边小镇上购物,买特产。小镇是古色古香的,雕栏画柱、张灯结彩,给人一种穿越到古代的感觉。 叶梓、桃子等人走在前方,桃子一身橘黄色飘逸长裙,回头率很高。 兔等人走在后面,他的身边有好几个女孩子。 女孩子们一边跟兔八卦着她们的计划,一边给桃子发短信,不断鼓励着她。果然,桃子时不时回头挤眉弄眼,当叶梓喊她快点的时候,她终于过去挽上了叶梓的手臂。 “啊啊,成功了!”女生们惊喜地欢呼,自然而然地看向兔,“对吧对吧,jason!果然海边是最适合恋爱的地方!看得我都好羡慕哦!” “jason,你也找个女朋友吧。在海边谈一场恋爱,多好。” 兔微笑,没说话。 突然,他停住了脚步。一家面具店吸引了他的注意。挂在深色幕布上的面具五颜六色,奇形怪状。有脸谱,有动物,有卡通图像,有怪物,红的,白的,花的,浓墨重彩,很是绚丽。 情不自禁地取下一款面具,戴上—— 刚走进店里,叶梓就看见了头戴面具的人。 桃子开心地走进去欣赏面具,而叶梓整个人都站住不动了,像是中了兔的魔法。 那是一个简单的兔子面具,长长的耳朵,黑洞洞的、大大的眼睛,长长的胡须,圆圆的脸……明明是如此普通的面具,叶梓却觉得头痛难忍。他后退了几步,用力按揉着太阳穴。 紧接着,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变化了。 那是一个夜晚,在漆黑的小巷之中。 一个小男孩站在自己面前,小小的手中拿着烟花棒,烟花沙沙燃烧着,绚烂无比。 “阿梓,你喜欢烟花吧?和我一起放烟花,好不好?” 烟花熄灭了,烟花棒掉落在了地上。小巷回归了冰冷黑暗。 男孩却依然不放弃,他努力地戴上了一个兔子面具,声音颤颤的:“阿梓……你最喜欢兔子了吧……你看……我……我变成了兔子……了哦。所以,不要讨厌我了好不好……和我一起玩,好不好?” …… 叶梓猛然回神,兔伸手,取下了面具,便离开了,与叶梓擦肩而过。 到底怎么回事? 画面里的男孩,就是兔吗? 难道真的很早以前,就认识了他?这些,包括那个被自己推进水坑里的人,都是他?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回忆? 叶梓突然想起,兔的确半开玩笑地说过,他早就认识自己了。能够证明这点的就是,他在光知道自己的手机号码的情况下,就在人群中认出了自己……不是他的辨别能力超群,而是,他本来就知道自己的模样。 那么,和他到底又是什么关系?跟他曾经又发生过什么?这些能解释兔异常的执念吗? 想要找兔问清楚,却突然找不到人。 叶梓被大家拖去购物后,又回到海滩,在帐篷里斗地主。大概大家想给叶梓和桃子留下独处的时间,不久,他们都出去吃烧烤喝夜啤酒了。也就是说,帐篷里只剩下叶梓和桃子两个人。 桃子明显很紧张,她坐在叶梓对面,结结巴巴地跟叶梓说今天的各种见闻,说起海滩上漂亮的贝壳,超大的海星,鱼缸里的鲨鱼等等。而叶梓心不在焉。实际上他满脑子都是兔的事情,疑惑又烦躁。 “所以,所以……叶梓……学长……” 桃子突然抬头看向叶梓,把叶梓吓了一跳。手中的饮料荡漾,他问:“嗯,怎么了?” 桃子的脸颊微红,嘴唇微张:“学长……我……我……” 她努力了半天,还没说出来。但叶梓差不多也猜到了她要说什么。他应该高兴的,这样一个温柔可爱的女孩竟然会喜欢他,还这么主动,他应该立刻答应的。可是叶梓却觉得浑身不舒服,后背冒冷汗。他甚至会时不时回想起那个他无数次想要忘掉的场面——嘈杂的,唯美又可怕的音乐里,满溢的鲜血,枯萎的生命。 叶梓微微皱眉,想着该如何委婉地拒绝对方。 桃子却突然撑起身子,朝叶梓凑过来。如此胆小的她,竟然想要亲吻叶梓! 在这一瞬间,叶梓失去了反应。 然而,女孩的动作静止了。一只冰冷的、苍白的手捉住了她的肩膀。 桃子轻声尖叫了一声,整个人都羞红了。她看了一眼叶梓和兔,相当尴尬地揉发梢。 兔平静地看着她,微笑:“不好意思,我找学长有点事。” “那……那我先去睡了……”桃子说完,就跑出了帐篷。 之后,帐篷里一片死寂。外面大家喝酒吃烧烤的声音,和呢喃的海浪声混合在了一起。 “什么事?”叶梓沉默了许久,才问。 兔坐在叶梓的对面,表情柔和:“桃子,人怎么样?” 叶梓觉得兔简直莫名其妙,突然问的是什么问题,但他还是回答了:“很好啊,很可爱,很细心,身材也不错。” 下一刻,小塑料桌子整个都被掀翻了,饮料、纸牌通通滑在沙滩上。 叶梓的领口被猛地拉扯了起来,对上了兔的脸。这么近看,他才发现兔的表情有多可怕。那双眼睛瞪得老大,完全红了,其中布满了红血丝。额头上的青筋爆出,他还是头一次……看到兔愤怒的样子,简直就是个魔鬼。 “你他妈到底……”叶梓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愤怒。 兔打断了叶梓的话,声音相当低,略微喑哑:“不要逼我……阿梓。我不想,杀掉她。” “什么?” 兔脸上可怖的表情却消失了,简直就像变脸,顷刻间,他笑了,笑得人毛骨悚然:“呵呵……哈哈哈……这么可爱的女生,要是死了的话,会怎么样呢,脸上,又会是怎样的表情呢?阿梓,你又会怎样呢?你会恐惧吗?你会害怕吗?” “你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哈哈哈哈……你知道……我有多讨厌她吗?她凭什么可以挽着你的手,凭什么可以靠近你,可以和你说话,嗯?她才跟你见了几天?你就已经对她动心了吗?那我呢,为什么我不行呢?为什么要拒绝我呢?因为我是个男人,她是个女人?因为穿长裙的她漂亮?因为她红着脸的样子很可爱?那么如果,她没有了脸皮,没有了双腿,没有了长发,会怎样呢?会怎样呢?会怎样呢??那样的话,你会选择我吗?!!!” “你疯了!!!”叶梓挣扎了起来。 可是下一刻,他就被兔推至沙滩上,兔整个人都压了上来。海风将帐篷门口的布料吹了下来,顶灯熄灭了,整个帐篷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之中,兔的喘息很沉,他炽热的气息喷涌在叶梓脸上,很明显,他靠得很近、很近:“是啊,我疯了。我早就疯了。天知道我忍得多辛苦啊,我多想把你锁在笼子里,多希望你只看着我一个人,只和我一个人说话……” “……” 当兔的情绪终于平息下来之时,只听他道:“呐,阿梓。你要是不希望桃子死掉,也可以哦,给我一个吻吧。” “别妄想了。” 兔起码隔了半分钟,都没有说话。 这段死寂是恐怖的,叶梓几乎有些后悔自己竟然拒绝了他,让桃子处于危险之中。 然而在带着温度的液体落在了叶梓的脖颈上,一滴又一滴落下之时,叶梓的所有愤怒都被轻易地浇灭了。明明是被威胁的他,竟然觉得相当愧疚。难以避免的,他又一次想到了在水坑里哭泣的孩子,拿着烟花棒的孩子,戴着兔子面具的孩子。 兔的声音再次响起来的时候,带着些微鼻音:“呵呵,开玩笑的。我不会杀桃子的,你放心吧。我不想看到你伤心的样子,我不会傻到让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破坏了我们的关系,让你讨厌我。啊,我怎么就忘了,你本来就讨厌我啊,你根本就不想见到我呢。你想要我滚蛋吧,好好,我马上就滚。” 说完,他的气息消失了。 接着,帐篷被拉开,兔离开了。 叶梓有些茫然地用手触碰脖颈上的液体,然后,突然站了起来,钻出帐篷,大步往前追。 正在吃烧烤喝夜啤酒的人看到叶梓,惊讶道:“桃子呢?现在你不应该跟桃子在一起吗?”“你在找谁?莫非把桃子吓跑了?唉要一步一步来啊不要太猴急了……” 叶梓没有吭声,他凭着直觉往海边跑去。 果然,兔正走在海边上,一步一个脚印。月光朦胧了他的背影,海鸥在夜空中飞翔,夜鸟归巢。 叶梓喘息着:“你给我站住!” 兔却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这还是他第一次无视叶梓。以前兔一听到叶梓的声音,绝对马上乖乖跑过来,像是一只等待着主人奖赏抚摸的小狗。 叶梓大声吼:“你给我说清楚,我们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你到底因为什么,才对我有这种执念?我今天看到你戴兔子面具的时候,就想起了一些,我们小时候就认识了吧?喂!你听到了没有??到底是怎么回事?” 夜风呼啸。 兔终于停住了脚步,声音极其喑哑:“叶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既然你对我没有感觉,就不要再来管我了,也不要对那些无聊的事情感到好奇,反正最后,你依然会让我滚蛋,不是么。说实话,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除了初次见面,他还是头一次喊叶梓全名。 他还是头一次说“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叶梓感到无比焦躁,极其焦躁。 他甚至觉得胸闷,这句话竟然让他比刚才还要难受。火气在往上冒,就连手指都在微颤。 叶梓自己都搞不清楚为什么了,他只是凭借着本能执拗地吼出了声:“我他妈管你想不想见我?少罗嗦了,今晚你必须告诉我——” 叶梓还没说完,兔突然转过身来。 他狠狠地捏住叶梓的下颌,抬起,便猛地吻了上去。 ——tobecontinued 18 情话(已和谐) ……(此处和谐500字) 最后,叶梓什么都没有问到。 回到宾馆以后,已经半夜12点半了,他很累、很累了,很快就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黄昏,他梦见自己一个人来到沙滩上。 兔赤脚站在前方,眺望着沉入海水的红日。千万海鸟高飞,无边无际的、橘红的波纹荡漾着。这样的景色,像是用大笔触描绘的巨大油画。 “阿梓,你能听到吗?”兔的声音传来,“大海呼唤我们的声音,来吧,来吧,来吧。” “……” 兔回过头来,温柔地看着叶梓,朝他伸出手心。他的轮廓已经完全被夕阳染红了:“来吧,阿梓。就让我们这样手牵着手,向着大海深处走去,一步又一步,像是被什么召唤了似的。” “阿梓,你知道吗?人类总会在短短的几十年里腐朽,而大自然,却拥有漫长的、近乎永恒的生命。就让我们融为大自然的一部分好不好,这样,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结束一切的刹那,我们便能获得永生。” …… ………… 叶梓醒来以后,已经不大记得梦的内容。 半分钟不到,他又想起了昨晚的吻,整个人一下子就红了。 天啊,简直不敢相信。到底怎么回事?兔是个小他四五岁的男的!他竟然没有拒绝,没有反抗,没有揍人……昨晚,他们竟然……吻了至少半个小时?! 叶梓强迫自己忘掉昨晚的事,然而,洗脸照镜子的时候,那微肿的嘴唇又提醒了他;发呆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摸上嘴唇,然后像是触电了一样马上收回手指;别人说话也心不在焉,一不小心就会回忆起昨晚的一切。 叶梓有意无意地避开着兔,一旦看见兔的身影,他马上离开。 他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理智告诉他,这几天只要暂时远离兔,他就可以恢复正常。有想过用跟桃子的交往分散注意力,但叶梓马上就想起了兔说过的那些话,简直头疼!为了其他人的安全,他还是不要太过靠近别人为好。 本来已经顺利地避开了半天了,然而晚上,叶梓还是再次见到了兔。 没办法,大家窝在一起打机麻,叶梓不去参加不太好。 这次的游戏是女生们喜欢的,输了的人必须要用“最浪漫的方式”向一个人告白。关于这个“最浪漫”嘛,其实规则很松,实行起来也并不难。有的男生随手捡了个海螺,送给对方,再外加一句“我喜欢你”,就大功告成了。 当然这游戏后来越玩越乱套,班长大人(女),直接扑倒了桃子,在对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告白了。她们俩的照片瞬间被上传到了校内网上,估计又是一热帖。 不久,喜闻乐见的事情发生了,兔输掉了。 就连在周围玩球的女生也围了过来,大家一脸期待,想着他会对谁告白呢。 嘛,即使只是个游戏,要是被这样的小帅哥告白,绝对是艳福啊,要是录下来,绝对可以用这样的声音享受一个星期啊。视频的话,恐怕可以听一个月吧。 叶梓真的很想走人。 他下意识地觉得兔会向他告白。 他害怕兔那样! 他会感到相当别扭、羞耻……实际上,他讨厌竟然对这种事感到有些期待的自己! 兔微笑着问大家:“你们希望看到怎样的告白方式?” 女孩们迅速闹了起来:“嗯……跟刚才的不一样的,要……特别特别浪漫的,高雅的……”“喂你们不要为难他啊。”“要肉麻的!”“特别特别肉麻的……”“你们要求真多,要我说的话,就是要让人感动的。”“我去你那个最难了……” 兔微微思考了一下,道:“我这个比较简单,就是一首诗而已。” “诗歌?好呀好呀,哪个国家的?英文还是中文?” “法文的。” “你还会法文啊……可以来一遍法文,再来一遍中文吗?” “好。” 终于,喧闹声消失了,兔开始了。 兔垂着睫毛,嘴唇微动,轻轻念了起来: “surtouteslespageslues surtouteslespagesblanches pierresangpapieroucendre jˊécristonnom ……” 虽然完全听不懂法文,但是他的声音真的,相当好听。非常清澈、柔润,徐徐道来。法文结束后,一群人明明都没听懂,还是兴奋地欢呼着,然而,当他们听到中文时,都变得安静了下来。 “在所有读过的书页上, 在所有空白的书页上, 石头、鲜血、白纸或灰烬上, 我写下你的名字; 在漆黑的夜幕上, 在苍白的大地上, 在一成不变的四季里, 我写下你的名字; 在我被破坏的避所, 在我倒塌的灯塔上, 在已厌倦的墙壁上, 我写上你的名字; 在我的心脏上, 在我的过去、现在、未来, 在我的灵魂之中, 在死亡的脚步下, 我写上你的名字;” 念在这里时,兔缓缓抬头,安静地凝视着叶梓。淡色的眸子水光潋滟,叶梓的心脏怦怦直跳。他想要马上逃走,可是他根本动不了,实际上,他想要听下去,他想要永远就这样,听下去…… 兔继续,声音稍稍扬了起来,变得更为缓慢、更为安静: “因一个名字的力量, 我重获新生, 我生而为认识你, 喊出你的名字。 阿、梓。” 诗歌结束后,起码安静了十几秒,大家才“wowwow”地欢呼了起来,好些女生激动得尖叫。叶梓不知道他们到底欢呼了什么,无法思考最后那两个字到底会造就怎样的效果,他突然站了起来,离开了。 明明已经是夜晚了,他却像是走在烈日之下。 他浑身发热,大脑一片空白。 他在努力地抑制着某些情绪。但那些情绪是无法控制的,莫名其妙的。他羞耻却快乐着,惧怕却期待着。他身体之中的血液在翻滚,细胞似乎都膨胀了开来,神经也终于舒展了——好似为了这样的感情,他已经等待了许久。 走进房间,坐在床上之时,他无意间用手擦拭了一下脸颊。 然后惊讶地发现,他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简直莫名其妙! 他打开电视,随便翻了几个台,之后又关上。 刚点开手机,收件箱就响个不停,全部都是兔发的短信。满满的。而且还在发过来,每两三分钟就会发一条。 随手将手机扔在一边,叶梓告诉自己冷静一点,不断告诉自己,兔是个男的,而且还是个相当危险的疯子,绝对不能跟他有太多牵扯,不可以放下防线,不可以接受他,不应该抱有那些奇奇怪怪的情绪。 突然,门被打开了。 随口说了一句:“小郑,你回来啦。” 跟他住一个宾馆的哥们儿姓郑。 然而,对方没有吭声,只是一步一步走了过来,脚步声很轻。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叶梓猛地抬起头,双眼猛然瞪大:“你……你怎么……” “我跟郑哥换了房间。” “换回去!” 兔没有说话,只是依然朝他靠近:“你没有看我给你发的短信吗?” “……” “我一共给你打了15个电话,发了60条短信哦。为什么不看呢?为什么要离开呢?因为不喜欢我的告白?不喜欢我的吻?觉得恶心吗?难受吗?果然,你还在想,桃子要好一些吗?”兔的声音一直很柔很柔,而他的问题又是那般尖锐、咄咄逼人,双眼更是湮没在阴霾之中,看不清神色。过了好一会儿,只听他继续道,“呐,阿梓,要怎么做,你才会呆在我的身边呢?才会选择我呢?嗯?” “你别过来!”叶梓皱眉。 “别过来?”兔突然笑了。 下一刻,兔已经将叶梓推倒在了床上。纱帘舞动,窗外便是呢喃的海水和蝉鸣之声。 兔的双眼幽深,问:“你知道从我刚才进来开始,你都在看哪里吗?” “哪里?” 兔用食指轻轻地点了点他自己的嘴唇,道:“这里。” 叶梓的脸马上红了,他看向别处:“别开玩笑了。” “很舒服吧,和我接吻。” “怎么可能!”叶梓翻身想要坐起来,却因为手臂被兔拉扯着,结果下一刻,变成了他压在兔的身上。 兔淡色的发洒在纯白色的床单上,露出了光洁的额头。 两个人的距离是那样近,在这一瞬间,叶梓的理智又消失殆尽。 他的眼神几乎是无意识地来到了对方的嘴唇上。 兔的嘴唇很薄,唇色淡,唇线相当好看。 可是再好看也是个男人! 叶梓刚想撑起身子,兔的嘴角却勾了起来。 下一刻,他的领口已经被拉了下去…… 这一次,叶梓没有挣扎,没有避开,甚至只吻了五分钟,他便主动了起来。 只因兔在亲吻的间隙,轻轻呼喊他的名字。 所以,在嘴唇、喘息交错之时,在阵阵蝉鸣之中,那首诗似乎也在他的耳边作响,一遍又一遍,将他心中的所有焦虑、烦躁都抚平了。 “因一个名字的力量, 我重获新生, 我生而为认识你, 喊出你的名字。” ——tobecontinued 19 着魔 “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 “我们从小就认识。你比我大五岁,是个靠得住的哥哥,我一直想要跟你一起玩。” “为什么在我的印象里,你总是在哭?” “哈,因为你不愿意跟我一起玩啊。” “我对你不好?” “不,你对我很好。我六岁那年,在山里迷了路,后来狂风暴雨,我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是你救了我,阿梓。” “我好像有一丁点印象……那,你说喜欢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从小就喜欢你,可是,我好伤心,你竟然把我给忘了。” “小时候的事情谁记得清楚啊……” “没关系的,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的,我相信。” “是么……” …… 断断续续的对话,就像是一场梦。 叶梓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境。 时而唯美且缓慢,时而破碎快速,像是在眼前瞬间滑过的可怖镜头。冰冷厚重的墙壁融化之后,黑暗被光明占据。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奔跑在斑驳的树影之中。那里有着潺潺水声,阵阵蝉鸣,翩翩起舞的蝴蝶,以及绚烂的花朵……阳光是那般温暖,似乎一颗露珠里,就承载着整个世界。 刚睁开眼睛,叶梓就看见了近在尺咫的脸。 兔正朝向他侧身沉睡着,睫毛纤长,左边的睫毛轻触在白色的枕头上。淡淡的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流泻而下,照耀在他的头发和脸颊上。他细长柔软的发梢带着浅淡的金色,皮肤相当白皙,眼下有着淡淡的乌青,嘴唇微张。 刚看到兔的嘴唇,叶梓又感觉浑身发烫。接吻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嘴唇之上,他忍不住抿了抿嘴唇。 似乎感觉到了叶梓的动静,兔微微动了动。 叶梓吓了一跳,一下子撑起身子,他这个动静彻底把兔唤醒了。兔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向叶梓。这样的眼神太过纯真、慵懒,像是刚睡醒的小猫。 叶梓的嘴巴动了动,却还是尴尬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兔却笑了,他伸手,轻轻抚摸叶梓的耳侧,然后手掌微微用力,便趁着叶梓垂头的刹那,在他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吻: “阿梓,早安。” “……早。” 叶梓这么说完,马上挣脱开来。 昨晚他竟然裤子衣服都没脱,就跟兔躺在了一起。虽然什么事都没发生,但他还是觉得周身不自在。哪怕跟其他朋友吃早餐,哪怕已经坐上了回家的火车,哪怕兔根本就没有跟他坐在一个车厢,他依然浑身不自在—— 他还记得,昨晚兔是如何掌控着他的后脑勺,侧头亲吻他的; 他还记得他自己是怎样将兔压在枕头上,俯下身亲吻对方的; 他还记得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喘息,还记得兔在亲吻间隙沙哑的笑声,还记得兔从他背脊抚摸而上的手掌,那种触感简直令人战栗…… 他从未有过那样的感觉。 “不要胡思乱想!”他这样告诉自己。 终于把注意力集中在哥们儿的对话之中,可是不多时,就会走神,忍不住抬头,看兔所在的地方。打牌的时候,好不容易不胡思乱想了,结果班长的一句话,彻底让叶梓心乱了。 班长惊讶地指着叶梓的后颈:“叶子!你被人种草莓了吗?” “草莓?” 一群男的马上贼兮兮地笑了起来,就连坐在另外一边的女生们也激动了,都在那边说:“什么?叶子被谁种草莓了?我们要看!” 叶梓马上捂住自己的后颈,他想起来了。 昨天夜里,兔是从后面紧紧地抱着他入睡的。 兔从叶梓的侧耳,顺着他的发迹往后吻,一直停留在他的后颈上。他的唇滚烫、湿热,他反复舔/舐着那块皮肤,那种感觉实在令人浑身战栗…… “被蚊子咬了而已!”叶梓解释。 “是不是啊……我看明显是草莓吧?是谁干的?老实交代,桃子吗?” “呀是不是jason啊……昨天他不是告白了吗?” “那个是玩笑吧……叶子叶子不要钓我们胃口了!” 就在此时,叶梓的手机突然响了。 叶梓看都没看,就接起,“喂”了一声。 温柔、熟悉的声音响起:“阿梓,中午要吃什么,我给你买。” 叶梓愣了一下,有些干涩地说:“不用。” 兔有些担忧,“为什么?没胃口?心情不好?” “没。” 旁边的人还在吼叫着,那声音大得兔都能听见。叶梓尴尬得都想挂了,却听兔轻声道:“啊,他们正在讨论你后颈上的吻痕么?” “……” 兔的声音逐渐变低,这样的声音极其性感。好似他的嘴唇就贴在叶梓的耳廓,炽热的气息搔/弄着他的脸颊:“直接告诉他们,是我吻的,不就好了么?” “别胡说八道了。” “怎么突然这么冷淡?明明……”兔的声音突然化作了纯气流,然而,每个字、每个音调,都是那般清晰,“昨、晚、那、么、主、动。” 叶梓猛地将手机拿开,扔到身边。 旁人问他怎么了,他只摇头,而整张脸完全红了,尤其是耳朵,红得像要滴血。 刚刚那一刹那,他竟然产生了幻觉。 好似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兔正从后面怀抱着他,侧头亲吻他的后颈,就像昨晚那样,先是轻柔的舔,然后,猛地吸上去…… ※※※ 自从第一次亲吻,叶梓就觉得自己着魔了。 每次发呆的时候,他都会忍不住想起那个吻;看到接吻的画面,他会马上想起兔;甚至就连做梦,兔也会出现,几乎每个梦里,都或多或少有着兔的影子。 有的梦,他醒来以后简直面红耳赤。 梦里的他是那般主动,主动到令人羞耻的地步。梦里的他们用匪夷所思的方法触碰着对方,那些,是曾经的他从未想过的、觉得无比肮脏的事情。 实际上很多个早晨,当他醒来发现床单被他自己弄脏了,梦里的对象竟然是那个小他五岁的男人时,他都觉得自己疯掉了——要知道,曾经的他是看不起同性恋的。他从来都觉得同性恋是奇怪的生物,女人干净又柔软,而男人粗壮又僵硬,一个大老爷们儿爱上一个女人是天经地义的,而喜欢上另一个男人,简直就像公狗对着公狗发//情一样怪异。 可是,天知道他现在就变得越来越怪异,都是兔的错! 他有无视过兔每天发给他的短信,有拒接过兔的电话,有尝试着将兔的号码屏蔽,有故意远离过兔。 事实上,自从叶梓连续一周无视了兔的短信电话,兔亲自到叶梓楼下等了他一个下午,叶梓也依然无视他之后,暑假剩下的一个多月,兔都没有再出现,当然,这也就意味着叶梓的心理经历了一个大的变化—— 先是罪恶感,然后是庆幸,接着是感到解脱、失望、后悔、失望、抑郁、焦虑、罪恶感……无限循环。 开学后,叶梓成为了大四的学生。 他开始迎新、办活动、上课听讲、做简历、找工作。 他的生活变得充实了,逐渐又有些看开了。想想也就知道,兔已经高三了。高三肯定很忙,这么忙,当然就没有那么多时间再来关注他的事情。再加上,现在两个人已经吻过了,大概兔觉得他的游戏已经成功了,所以就不再来了……啊,又或者,他交了新女友?自己怎么就忘了呢?前段时间也有同学在传,说兔又在跟小琴交往来着…… 叶梓再度觉得庆幸,还好没有喜欢上他!还好没有接受他……另外一方面,叶梓又相当厌烦这样的自己,简直就像个女人一样,多愁善感,怀疑这怀疑那……真是贱啊,明明是自己想要疏离对方的,兔一旦不跟自己联系了,自己又这样…… 开学一周多的样子,叶梓在学校做大扫除。 一边拖地,一边发呆的叶梓,突然看见教学楼门口,站着个熟悉的人影。 是兔。 只见他身穿笔挺的深色西式校服,背着纯黑色单肩包,回头率高得惊人。 叶梓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猛地一沉,然后就开始剧烈跳动,这样的跳动,就像是要跳出胸腔似的……那样快,那样剧烈。 再傻,他也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没错,他喜欢上兔了。 可是他没有走过去。 他将拖把递给旁边的学弟,转身就走了。 他能够感觉到兔跟了上来。 所以他越走越快,越发烦躁。 “阿梓!” 兔在后面叫他。 叶梓并不回头,只是不断上楼,然后快步走在过道之中。 兔抓住他的手腕:“阿梓,你怎么不理我?” 叶梓一把甩开他,低声道:“怎么了小朋友?太无聊了又来找我玩了?不过很可惜,我没那么多闲功夫。” 兔马上解释:“不是我不来找你……阿梓,这段时间刚开学,特别忙,而且你好像在生我的气,所以我想……” “是不是吻过了,我们之间的游戏就终结了?”叶梓转过头来,突然问。 兔一脸疑惑:“什么?” “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我不理你,你就不来了吗?明明是你来骚扰我的,是你让我变得奇怪的!” “……阿梓?” “你这个混蛋!” 叶梓低吼了一声,一把将兔拉进一间空教室,猛地关上房门。 兔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叶梓已经将他抵在房门上,有些僵硬地用双手拉下他的衣襟,歪头蛮横地撞了上去。 ——tobecontinued 20 沦陷(已和谐) ……(此处和谐1200字) 终于从教学楼出来的时候,已经夜幕降临了。食堂里早就没吃的了,只好去小吃街觅食。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这一幕是熟悉的。 曾经,兔就是这样跟在叶梓身后,说了那句“我想追你”,然后在天桥下面被叶梓泼了一杯绿豆粥。而现在,两个人虽不说话,心里面想的,绝对都跟对方相关。 走着走着,突然看见一群熟人。 叶梓惊讶地朝他们走过去,高兴地喊:“姜文!你回校了吗?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 姜文笑:“下个月才回,今天只是过来办点手续,想着过几天再告诉你呢。” “最近怎么样?感觉你脸色还不错?好不容易回来,我请你吃饭吧?” “你一个人?” “不,还有个小朋友。” 说着叶梓将兔拉过来,“你要不介意,今天我们三个一起去吃。” 姜文跟叶梓的身高差不多,兔足足比他高了大半个头。 兔站在姜文跟前,没有垂头。眼光从他那双淡色的眸子滑下,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处在阴影之中的下睫毛纤长浓密。 而刚刚还有说有笑的姜文,在望向兔的那个刹那,脸色瞬间变了。只见他的双眼瞪大,印堂发黑,嘴唇发白。地狱般的疼痛似乎又涌现了出来,冷汗冒出他的背脊。 兔微笑:“学长,好久不见了。” 姜文揉着太阳穴,倒退了好几步。 “怎么了?不舒服?”叶梓问。 姜文摇头,但他之后就不太说话了,动作僵硬。 之后,当兔去其他店给叶梓买点心的时候,姜文犹豫了半天,才终于低声对叶梓说:“叶子,你相信我吗?” “你这不是废话么?你是我铁哥们儿,我会不相信你?” 姜文满脸焦虑,纠结了半天终于开口了:“不要跟他呆在一起了……太危险了……他的眼睛太特别了,所以一看就认出来了……他……他就是……” “……什么?” 姜文却突然闭嘴了,手中的杯子瑟瑟发抖,饮料抖动得厉害。 因为刚刚还在其他店买点心的人,此刻竟然已经站在了叶梓的背后,微笑地俯视着姜文。 这根本就不是笑——这个人微眯的眼里,没有一丁点笑意,没有丝毫怜悯,唯有傲慢与残酷。他就像是矗立在叶梓背后的眼镜蛇,霸占着他的猎物,威胁、毁减着他猎物身边的一切。 姜文大概一辈子都记得这个变态残酷的眼睛,当初割下他嘴唇、炙烤他皮肉时,也是用这样的一双眼睛望着他的……几乎是应激反应,他无法控制地失/禁了。尿液滑到座椅上,滴落在地板上,滚烫、羞耻。 “在说什么呢?”兔张嘴,温和地问。 姜文一下子弹跳起来,脑袋阵阵发晕,随便扯了个借口,他就逃离了现场。只留下了他那把湿掉的板凳。 ※※※ 叶梓并不是傻瓜,其实他大概能猜到姜文要说的话。他知道姜文是在警告他,警告他远离危险的兔。他知道兔是个疯子,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罪犯,他知道兔在将他拉入池沼,实际上他的理智已经在他的大脑之中呐喊了成千上百次……可是,没有用。 恋爱让人迟钝,让人变得盲目。叶梓被感情蒙上了眼睛。 他跟兔的关系在突飞猛进地发展着,逐渐的,他忘记了兔令人恐惧的地方,将兔当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三学生:一个有血有肉、会喜会悲、占有欲强、喜欢吃醋、说话肉麻、偶尔中二、喜欢撒娇的男孩。 说起撒娇,这是叶梓最近才发现的。 撒娇技能一:求抚摸脑袋。 兔特别喜欢叶梓揉他的脑袋,尤其是在叶梓帮他补习的时候。每次他成功解开一道题,就会主动将脑袋送到叶梓跟前,就像只摇着尾巴求抚摸的大狗。 撒娇技能二:蹭。 兔总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叶梓身后,怀抱着他,用脸侧轻蹭他的脑袋、后颈和耳廓。每次,当叶梓这只菜鸟坐在兔客厅的那架纯黑色三角钢琴面前,试着敲几个音符的时候,兔总会在后面抱着他。当叶梓皱着眉头不知道怎么弹的时候,兔就会覆盖着叶梓的手,在琴键上敲出他心中的旋律。 当然,这两种撒娇方法,效果都不错,都容易磨枪走火。常常一不小心,又会是漫长的、不知疲倦的吻。一吻结束后,两个人的双眼都会变得迷离,喘息连连,身体炽热。 可是,哪怕两个人都睡在一起了,兔依然没有进一步的行为。 最初叶梓还觉得这样不错,但毕竟他是个成年男人,肯定是有需求的。老是被挑/逗得浑身发热,结果又总是戛然而止,久而久之,叶梓也会觉得烦躁。天知道,他晚上到底做了多少羞耻的梦,又为了这种事情查阅了多少网站…… 又是一个留宿在兔家的夜晚。 晚上十一点过,洗完澡的叶梓窝在空调房里装睡。 大概十一点半,兔走进了房间,就像往常一样,在叶梓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吻,然后钻进被窝背对着叶梓睡觉。 叶梓在黑暗里盯着他的背脊看,很是不爽。 几分钟后,叶梓逐渐朝兔靠近,然后伸手,从后面抱住了兔。 兔的身体明显变得僵硬,尤其当叶梓恶意地动了动的时候,兔的呼吸变沉了。 又过了十分钟,兔小心翼翼地将叶梓的手松开,起床。 叶梓当然知道他要去哪里。 实际上,自从两个人开始一起睡以后,每天晚上,兔都会去趟厕所。他大概以为叶梓已经睡着了,其实叶梓是清醒的,一直尖着耳朵听着呢。所以叶梓听到了从洗手间飘出来的,隐隐约约的喘息声。 兔站起来,正准备离开,手腕突然被逮住了。 兔回头,疑惑地问:“怎么了,阿梓?” 叶梓垂头,低声道:“你又要去厕所自/慰么,胆小鬼。” 兔愣了好半天,半跪在床上,抬起叶梓的脸,试探性地问:“你的意思是,可以和你做吗?” “我说过不能做么?” 兔的声音瞬间变得相当低沉喑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一旦做了,就绝对回不了头了。一旦做了,你这一辈子都是我一个人的了,除了我,所有胆敢染指你的人,所有阻碍我们的人,都得……” 兔还没说完,就被叶梓打断了。 欲/求是盲目的,像是一条黑布,蒙上了叶梓的眼睛。 叶梓微喘道:“别废话了……” (此处和谐) 汹涌的欲/求化为房间里的淡香,侵蚀了一切。枯萎的花瓣滑落在木桌上,发出轻微的响动。渺小的飞蛾被诱惑着飞向绚烂的火光,在拥抱光束的那个刹那,坠落、坠落,落入地狱。 ——tobecontinued 21 极乐(已和谐) ……(此处和谐2600字) ※※※ 叶梓又做了那个梦。一切都是纯白色的,压抑的、死寂的。重重黑影从四周碾压而来,讨论着、诉说着什么。不知不觉,黑影变成了大大小小的兔子,滑稽的,丑陋的,笑着的,哭着的,完整的,残缺的,残疾的,畸形的。哭着的兔子朝叶梓爬来,不断说着“毫无意义毫无意义、毫无意义、毫无意义……” 其实只睡了几个小时而已,醒来之后,却有种隔世之感,分不清时间地点,胸口沉重、空虚,心情更是极其灰暗。 花了好半天,才稳定了情绪,也终于搞清楚了自己在兔家里,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摸出手机,打开收件箱,满满的都是兔的短信。 兔:我去学校了。牛奶和面包都准备好了,记得吃哦。我中午回来给你做午餐。要是不舒服的话,就躺在床上吧。 叶梓低头看,床单和被子都已经换过了,身上也好好地穿着睡衣,很明显,兔已经给他洗过澡了,房间也收拾过了。早餐的确就好好地摆在床头。叶梓撑起身子,站起来,结果浑身酸得跟被汽车碾过似的,屁股更是疼得他龇牙咧嘴。 喝掉牛奶,啃了几口面包后,他有些艰难地朝浴室走去,(和谐)…… 逐渐,又想起昨晚的细节,叶梓浑身红透了……(和谐)。 天啊,几个月以前的他,绝对想不到有一天竟然会跟一个男的做吧,更是绝对想不到,自己不但做了,还是被上的那个,并且……还特爽吧? 清洗了一个小时,叶梓才从浴室里走出来。 突然想起下午有节课,得回校,干脆现在回去得了,叶梓给兔发了条短信,就离开了。 他上了公交车,腰酸屁股疼,实在有些坐立不安。 大概过了两站,上来了一个老太太。叶梓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突然倒吸一口凉气——消瘦的身材,霜白的发,佝偻的背,吊眼角,双下巴,拿拐杖,怎么看,都是被他推下河的老妇人! 有人给她让座,老妇人道了谢,坐了下来。 叶梓相当坐立不安,他不相信,绝对不相信。那个老妇人不是死了么?就算没死,也不可能还这般健康……当时他亲眼看到老妇人的头颅撞在石块上,流了那么多血,还验证过她的呼吸,她当时立即死掉的啊! 过了大概三站,老妇人下车了,叶梓仔细再看,却发现,老妇人怎么跟刚刚不太一样了?现在的她不那么佝偻了,还有些微胖,脸上的老人斑严重……难道是自己看错了?刚才那个是幻觉? 叶梓摇摇头,打算忘掉这件事。 下车后,他朝学校的方向走去。 正值正午,阳光特别猛烈,大地滚烫。 学校大门口有一面特别大的镜子,叶梓经过那里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瞥一眼镜子。这天依然如此。 镜子里的他身穿黑色t恤和短裤,就像往常那样。而他的背后,有个女孩彻底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个撑着红伞的女孩,黑色长直发飘散,褶皱白裙很是可爱。 叶梓猛地转过头来。 热辣的阳光下,撑着红伞的女孩抬脸看他。白皙的皮肤,精致的妆容,每个指甲上都画着漂亮的花纹。 明明只是个漂亮的女孩而已,叶梓受到的惊吓,却比刚才还大。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个人不是别人,是聂海霞。 ——tobecontinued 22 幸福 学校门口的人流量很大,形形色/色的学生从两个人身边走过。聂海霞的穿着、打扮跟其他人格格不入。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叶梓愣了半天,才接通。 电话那头是兔的声音:“阿梓,你怎么走了?我把午饭都买回来了。” 叶梓没说话,全身发冷,手指轻颤。 兔没听到回答,继续问:“喂?听得到吗?怎么不说话?” 叶梓的声音微颤:“她……她没死……” “谁?” “聂海霞,我看到她了,她……” 叶梓的声音戛然而止,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聂海霞刚刚还站在人流之中,而现在,那里根本就没有她的踪影! 叶梓也不管电话那边了,直接去问门卫有没有看到一个撑着红伞的女孩,鲜艳的红伞,白色裙子。门卫摇头,道:“小子你中邪了吧?我刚刚一直在这儿呢,没一个人撑红伞。说实话,现在撑着纯红色伞的人不多,要真出现会比较显眼的。” …… 兔赶过来的时候,叶梓坐在公共椅子上,垂头,发丝凌乱。温热的风吹拂着千万树叶,阳光斑驳。 兔走在他的跟前,捉起叶梓的手,轻轻摸挲:“发生什么事了?” 叶梓喃喃道:“我看到海霞了,撑着红伞,站在我的背后。只有我能看见……不仅如此,我今天还看到了那个老婆婆……明明……我亲眼看见她死掉了……啊,对了,很早以前,我就看到过江唯的影子,在马路对面……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们是冤魂吗?是来找我报仇的吗?” “不是冤魂,她们已经死了,不会害你的。是幻视。” 叶梓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为什么会出现幻视?我……我病了吗?” 兔皱眉,眼睛微红,下一刻,他也不顾周围了,直接将叶梓揽入怀里:“下午我们就去医院好不好,不会有事的,一定没事的。” ※※※ 两个人都请了假,下午就去医院对视网膜、耳朵进行了一系列检查,都没有问题。为了保守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并没有直接到医院的精神科看,兔带叶梓单独找了一个心理医生,是兔本家的私人医生,保密做得相当好。晚饭后,兔将叶梓带到私人医生的诊所,叶梓和医生在房间里谈了两个多小时。 结束后,心理医生告诉叶梓不用担心。情况不严重,不是什么精神分裂症,而是因为近期连续碰到刺激精神的事件,太过焦虑造成的幻视。至于耳鸣头晕则是因为有些贫血,体虚,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放松心情,多休息,转移注意力。 叶梓出来以后,已经华灯初上了。蓝紫色的夜幕之中,层层叠叠的建筑已经变成了黑色的剪影,深灰色的云朵丝丝缠绕,地平线上方,是平滑的粉色彩霞。橘黄的夜灯在大道上蔓延,一直消逝在远方蜿蜒起伏的山路上。 一阵温热的风吹来,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还好吗,阿梓。”兔问。 叶梓眺望着逐渐变淡、消逝的彩霞,道:“说真的,今天吓了我一跳。我以为自己得了什么大病……还好……” “还能走吗?” 叶梓愣了一下,这才感到下身的疼痛。又烫又辣,那里肯定肿了。 他的脸瞬间通红,感觉浑身都有些不自在,别扭了半天才低骂:“混蛋,还不是你的错!” 兔的脸也有些微红:“对不起……昨天我做得太过火了。今天也是,好像也清理得不够干净,药也没有上,晚上回去涂药好不好?” 叶梓羞得一把捂住兔的嘴巴:“你给我闭嘴!被别人听见怎么办……啊……” 一不小心,微微发颤的呻/吟就漏了出来。 昨晚的一切都历历在目,叶梓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比曾经敏感了太多倍,所以此刻,他的手掌只是被兔舔了一下而已,竟然半个身体都快麻掉了,心脏怦怦跳得厉害。 然而,兔并没有继续做出格的事。 他用微微冰凉的手覆盖着叶梓的手背,垂着睫毛望着叶梓,双眼深幽,脸颊微红,话语中带着笑:“阿梓,你知道现在的我,有多幸福吗?” 叶梓挑眉:“多幸福?” “我从未想过可以这样亲吻你的手心。没有想过可以像昨晚那样,跟你结合在一起……说真的,哪怕下一刻就死掉,我觉得也没什么遗憾了。” “……少肉麻了。” “我背你吧。” “嗯。啊?” “我背你,阿梓。这边离家还远着,又打不到车,让我背你吧。” “被别人看到怎么办……” 兔笑了:“你把头埋在我背上就没人看到了。” 这天晚上,兔背着叶梓,从华灯初上的傍晚,背到夜幕完全降临;从陌生的郊外,背到熟悉的街道。 就在微凉的夜风里,兔第一次提出“同居”的请求。 他说:“医生说你贫血,身体太累了,饮食也不太均衡。跟我一起住吧,我每天给你做饭,陪你锻炼、散心,你一定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叶梓靠在他的背上,偷偷笑得甜蜜,嘴上却很傲娇:“啧……有小孩照顾大人的吗?” 兔不满:“我不是小孩,我18岁了。” “你是高三生啊,哪有时间照顾人?说起来,你这样天天耽误,成绩没问题吗?” 兔笑:“没问题的。” 叶梓一脸不相信:“最近一次考试,年级第几?” “第三。” “第三??!!” 叶梓这才想起来以前那些女生八卦的事情。她们说过兔的成绩特别好,每次考试都是年级前三。当时叶梓根本不相信,想着要是成绩那么好,怎么还会找他补习…… 叶梓的表情不善:“你这骗子!” 兔疑惑:“?” “你成绩这么好,干嘛还让我给你补习?!” 兔笑得纯真:“我喜欢你给我讲题的样子……” 兔还没说完,声音就戛然而止。因为他背上某货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留下一串牙印,让他哭笑不得。 ※※※ 说不想住在一起是不可能的,但毕业之前,现实还真不允许。 大四生是很忙的。累死累活地写论文,马不停蹄地找导师修改,光是格式就折腾了好几天;从十月份开始,几乎每个同学都在为了找工作忙碌着,简历不知投了多少回,自荐信又写了多少次;最忙的时候,莫过于期末考试那会儿,论文不断修改着,有那么多书要看,还要考英语六级;为了保险还必须准备公务员考试,思索到底要不要考研等等。 说到十月底,还有一件大事,就是叶梓的妈妈生了一个女儿,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刘若嫣。小孩子刚生下来只有一丁点大,躺在韩瑶身边,脸蛋红红皱皱的,眼睛都睁不开。叶梓一有空就会往医院跑,陪妈妈说话,哄小婴儿。 兔再怎么说也是高三生,有多忙就不用说了。 但,无论多忙,两个人每天一定会通电话,短信更是接连不断。一旦有一点点空,就忍不住往对方那边跑。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哪怕只说一句话,哪怕只是站在一起,哪怕只是相互看一眼,都能让人开心得笑起来。 要是三天不见,叶梓一定会非常想见兔。这个时候,他会一直注意着手机,哪怕在用电脑做正事,也会开着扣扣。去阳台休息的时候,会忍不住往下看;去食堂吃饭,忍不住左右看;傍晚那会儿,忍不住去校门口看看。 他有时候觉得相当神奇。因为每当他非常非常相见兔的时候,对方就会出现,像是施了魔法。比如有一次,他想了兔一个下午。然后他的手机响了,他跑到阳台,往下一看,果然,兔就站在阳台下面,在斑驳的阳光里微笑着喊他的名字; 又有一次,他面试一家大公司失败了,特别特别想见兔。结果刚给兔发了一条短信“我想见你”,没多久,兔就气喘吁吁地跑到了他的面前…… 当然,现在已经不单是兔来找叶梓了,叶梓也去过兔的学校找他。根本不用询问别人,叶梓很容易地,就在高三一班找到了兔。 当时他去的时候,兔正在教室里做卷子。 叶梓贴着窗户玻璃,仔细看他。 兔坐在后排靠窗位置,左手托着下颌,右手拿笔做题。他的面颊俊美白皙,浅淡的发丝贴着脸侧和后颈。 下课铃响了之后,他交了卷子,站起来。马上就有同学围在他的周围,还有女生找他问题。 而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马上就站了起来,大步走出教室,震惊地看着倚靠着墙壁的叶梓。 “……阿梓……你怎么……” 叶梓笑:“想见你了,怎么,不欢迎?” “怎么会不欢迎!” 兔这么说着,一把拉住叶梓的手腕,穿过人群,往楼上走去。 叶梓疑惑:“喂,去哪里?你们自习还没完吧?” “去天台,那里没人。下节自习,翘掉也没关系。” “自习就可以翘掉吗?成绩再好也不带这样的啊,你们老师会哭的……” “你来见我,我也高兴得快哭了。” “小朋友,你太夸张了……唔!” 结果还没走到天台,兔已经抓住叶梓的肩膀,埋头亲吻他的嘴唇。 叶梓在亲吻之中闷笑道:“别急啊小朋友……” “我不是小朋友……” 后面的话全部被兔吞进了喉咙里。 两个人从楼道上,一直吻到天台。叶梓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兔解开他的纽扣,顺着他的下颌吻下去。 在这样的时刻,似乎这个灯红酒绿的城市之中的千万街灯、喧闹人群都消失了。 好似这个世界就只剩下了他们彼此。 好似他们已经化作那两颗辰星,燃烧着,闪亮着,直到时间的尽头。 ——tobecontinued 23 震惊 高考前夕,兔偶尔会去叶梓的公寓休息片刻。那天傍晚,两人吃完饭,并肩站在阳台上欣赏城市的风景。门铃突然响了,叶梓过去看门,一看,是妈妈。 韩瑶站在门口,盯着从阳台上走过来的高挑男孩,双目缓缓瞪大。 叶梓连忙介绍:“妈,他是……” 还没说完,就被韩瑶的惊叹打断:“你……你是城汐吗?” 兔点了点头:“我是城汐,瑶姨。” 韩瑶明显相当惊讶,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都长这么高了,时间过得还真快。读大学了吗?” “高三,快毕业了。” “那不就要高考了吗?有信心吗?” “阿梓帮了我很多,有信心。”兔笑着说。 趁妈妈去厨房的时间里,兔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逮住他的手,在他的后颈上偷吻了一个。 晚上,叶梓一个人将妈妈送到车站。 一路上,韩瑶的表情有些凝重。叶梓问了很多关于妹妹嫣儿的事,还说在网上给她买了个超大的洋娃娃,她都不太回话。 过了好久,她才突然冒出一句话:“你们果然又见面了呢。” “嗯?” “城汐现在还好吗?他妈妈怎么样了?” “他一个人住,妈妈情况不太好,据说身体不好。妈,我小时候,跟他的关系好吗?” 韩瑶望着远方晕黄的街灯,道:“你们的关系我说不上来,你大概不太喜欢他吧。但是那孩子很黏你,从小就喜欢你。把你带走的那天,才6岁的他哭得很大声呢,他从二楼跑下来,一直一直都在敲紧锁的房门和窗户,一直都在喊你的名字,看得我都不好受了。” “……你这么说,我好像想起来一点了。” “呐,阿梓……” 韩瑶望着叶梓欲言又止。 叶梓疑惑地问她:“什么?” 这个时候公交车来了,韩瑶摇了摇头,跟叶梓告了个别,就离开了。 ※※※ 两个人是从毕业起,开始同居的,住在兔的别墅里。 同居以后,兔做饭、打扫,叶梓偶尔会帮忙。 毕业后的暑假,由于两个人都有假期,天天呆在一起,可谓相当幸(?)福。 某次,叶梓看见兔在床上铺了一层塑料薄膜,问:“铺这个做什么?” 当然他刚问就后悔了。因为他已经秒懂。 兔看了他一眼,脸颊微红:“每次都有很多……有时候还……嗯,不好清洗,所以……” 叶梓的脸颊都快红透了,别扭道:“是我的错吗……” 兔笑着过来吻了吻他的脸颊:“我的错。” 叶梓哼了一声:“知道就好。” (已和谐) ……于是,有多幸福,可想而知。 当然,两个人也不可能整天整夜呆在床上,实际上,他们也就放纵了半个月,后来生活逐渐规律了起来。早晨一起去买菜、吃早餐,兔做饭、做家务,叶梓偶尔帮忙。看起来活似一对新婚夫夫,生活幸福、平静。到这个时候,叶梓已经没再看到那些奇奇怪怪的幻觉,也不怎么耳鸣了。 如果就这样继续下去,该多好。平淡地度过每一天,享受着专属于两个人的浪漫,该多好。 然而,发生了一件事,像是一颗石头砸向平静的水面,打破了两个人的平静,成为了难以消除的隐患。 那天,叶梓心情不错,一个人在别墅里打扫卫生。他打算清理每个角落,包括床底下,一定要将每一只蟑螂都斩尽杀绝。 他在床底下,发现了一个大箱子,设了密码。 这箱子完全勾起了他的好奇心,猜了几个密码失败后,尝试性地输入了自己的生日,箱子竟然一下就打开了! 大箱子里放着好几个大盒子,旁边全部都是电子产品。 四方形的黑色物体,正中央有一个摄像头;灰色的,带着天线的老式小手机,有点像对讲机;一小盒子里面装着的东西像是药片,都是金属制成的…… 什么东西? 叶梓依次打开那几个大盒子,血液逐渐凉了下来,心脏怦怦直跳。 打开黑色盒子,里面装的是手/枪、子弹,以及一系列从大到小的刀片,银光闪闪。叶梓想起了姜文的欲言又止,想起了几个哥们儿对犯人的描述,想起了姜文对兔的恐惧,瞳孔收缩; 打开白色盒子,里面满满的,全部都是自己的照片。有的模糊不清,有的清晰无比,走着的,站着的,坐着的,笑着的,哭着的,小时候的,长大后的,穿着衣衫的,脱了衣衫的,清纯的,淫/乱的…………没有一张从正面、近处拍照,这就意味着,所有的,都是偷拍的。 叶梓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手指发抖。 他拿出盒子底下的笔记本电脑,打开。 似乎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引导着他。总之,他顺利地找到了一系列文件夹,依次打开,然后,震惊、恶心得无法用言语形容。 文件夹里,全部都是有关他的视频和音频。 音频之中,是叶梓和亲人、朋友通话的声音; 而视频里…… (已和谐) 叶梓猛地站起来,冲进卫生间,断断续续吐了十多分钟。 然后他再度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对劲了。他又开始耳鸣,耳鸣得很厉害。 他想要打电话求助朋友,但他突然想到他的手机被监听了,他怎么能害别人。他很想哭,很想哭,但实际上,他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他打开了所有灯,开始仔仔细细地寻找摄像头的位置。他找到了,单单在卧室,就发现了八枚。 他没有收拾兔的那些东西。 晚上也没吃饭,只是一个人坐在客厅之中,没有开灯,在黑暗中思考着,一言不发。 晚上9点过,兔回来了。 他打开灯,看见呆坐在沙发上的叶梓,皱眉:“阿梓,怎么不开灯?” 叶梓没抬头,低声问:“呐,你到底有什么企图呢?” 兔笑:“你怎么了?在说什么呢?吃饭了吗?没吃的话,我们一起出去吃?” 叶梓就像没听到一样,继续说,声音很冷:“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呢?你的游戏产品?笼子里面的实验品?看到这样一步一步毁掉我,是不是感觉很爽?” “阿梓?” “偷拍也就算了,你还真是变态呐,连上厕所你都要看啊,跟海霞的那些事,你也不放过呀,我他妈还真是一点隐私都没有啊。嘛,告诉我吧,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偷拍我的?你的那些手枪,那些刀子是怎么回事?切下姜文嘴巴的人,是你么?手/枪是从哪里得来的?你拍下我杀江唯的画面,又是几个意思呢?嗯?” “阿梓你……” 叶梓却突然抬头,额头上的血管凸出,眼睛发红,简直像是一只发怒的狮子,声音似乎快要震碎玻璃:“还装什么?!说啊,说啊!!你他妈到底想怎样?你到底还想怎样?喜欢我?你竟然还说喜欢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叶梓突然笑了起来,止都止不住。埋在他喉咙管里的笑闷闷的,断断续续的。他仰头笑,那笑容很是难看。他的脸皱紧,眼泪终于还是哗哗流下,大滴大滴地落在裤腿上。 兔吓得手足无措,噗通一声跪在叶梓跟前,抓住他不断颤抖的双臂,低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不要哭好不好?你打我吧,怎么打我都好,不要哭好不好?不要哭……对不起……” “哭?”叶梓的笑戛然而止,他瞪大眼睛。眼泪依旧在不断滑下来,而他一点自觉都没有,冷笑了一声,“谁哭了?别废话了,告诉我,为什么拍那些恶心的东西?” “……我太喜欢你了,什么都想看,所以……” “所以给我安上了窃听器?所以每天,无时无刻都偷拍我?” “……” “所以杀死江唯的画面,也一丝不苟地拍下来?只为了欣赏?因为喜欢,所以割下了我哥们儿的嘴唇?” 兔刚点头,叶梓一巴掌就打了过去,兔的右脸瞬间出现了一条血痕,并瞬间肿胀起来。 叶梓笑道:“你以为我是傻瓜么?你是在计划着什么吧,比如,把我杀害江唯的视频作为把柄,用来威胁我?所以说吧,你想要什么呢?或者,你其实想把这东西交给警察吧?啊,或者,其实你就是个间谍?这个世界还真是奇妙啊??” “阿梓!!!” 兔急得抱住了他的双腿,任叶梓如何踢他,他都不放开:“不是这样的,你要相信我!我不可能将那东西交给警察……我当时拍下你,的确想要威胁你,威胁你跟我在一起……但后来的发展比想象的顺利太多,我便不想用它了!至于姜文……因为他亲了你……他怎么可以亲你……你是我的,你明明是我的!!” “你这个疯子!” 叶梓又给了兔一巴掌,兔的鼻血流了下来,顺着下颌滴落,触目惊心。 他跪在地上,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伤心、害怕又焦虑,他红着眼睛,沙哑着嗓子道:“阿梓,我把所有视频,所有你讨厌的东西都删掉,所以原谅我,好不好?” 叶梓没有说话。 兔便认为他同意了。他马上跑去卧室,将箱子拖出来,拿出笔记本电脑,当着叶梓的面,删除了所有视频,取出内存条,和房间里的所有摄像头一同扔进了垃圾袋。 然后他来到阳台,在大铁盆里生了一把火,将那些令人羞耻的照片放进去,不一会儿就烟雾滚滚,碎片起舞,碎末顺着风飞到很高、很远的地方。 叶梓坐在房间里,望着阳台上的火焰,像是凝望着地狱之火,口中喃喃,双眼失神:“怎么会这样……我是有多对不起姜文啊……多对不起海霞啊……错了……早就错了……太离谱了……” 兔做完这些事,已经半夜十二点过了。 叶梓已经半梦半醒了。他斜躺在沙发上,脸上带着泪痕。 兔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跪在叶梓跟前,将脸颊放在叶梓置于膝盖的手背上,轻轻磨蹭,声音低低的,不断重复:“我把那些东西都删掉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做了……所以,不要讨厌我,好不好?不要讨厌我……请你原谅我……我不能没有你……” 过了许久许久,久得像是过了几个世纪。 叶梓终于动了动,他撑起身子,轻触兔肿胀湿润的脸颊,低声问:“疼吗?” 兔立马抬头看他,鼻血都快凝固了,右脸肿胀,泪水纵横,好不狼狈。叶梓的这句话好似是天大的惊喜,他赶紧摇头:“不疼,一点都不疼,只要你能解气,怎么揍我都没关系。” 叶梓看了看自己裤腿、衣摆上的血迹:“都把我的衣服弄脏了。” “我帮你洗!一定会洗得干干净净的……” 叶梓坐在沙发上俯视着跪在地上的人,双眼沉浸在阴影之中,看不出神情。 “阿梓?”兔担忧地问。 叶梓叹了一口气,扯了一张纸,帮兔擦拭鼻血,神情复杂:“呐,你说,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呢?” “……” “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tobecontinued 24 暴雨 叶梓原谅了兔。他们不再提及那天发生的事,很快,生活又回归了平静。 叶梓工作日上班,朝九晚六。饭都是兔做的,偶尔兔有课,没办法做饭,这种时候,他会和叶梓去外面吃。现在嫣儿都一岁多了,已经可以发出“格格”这样的声音,叶梓特别喜欢他这个妹妹,一有空就把她抱过来,晚上和兔一起带她去散步,让嫣儿骑在他脖子上面“坐马马”。当然这事儿闹了一笑话,就是嫣儿某次刚坐上去就大哭起来,叶梓搞半天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感觉脖子湿湿的、臭臭的,这才明白小家伙尿了…… 兔刚成年就拿到了驾照,一有假期就会开着他那俩白色轿车,载着叶梓到处兜风。有了车的确方便,春天,驾车去植物园看樱花、桃花和梨花;夏天,去山上听蛙鸣,看繁星,去莲花盛开的世界,轻嗅花儿的香气;秋天,去红枫摇曳的林间;冬天,去泡温泉,去赏梅花。 叶梓大概永远都记得这个夏天。 他和兔去了山上的避暑山庄,行走在古镇里,一起蹲在池塘边倾听弹琴蛙“噔噔噔”“嘣嘣嘣”的可爱声响。皎洁的半圆月亮就挂在头顶的枝桠之间,风车在暗红的夜灯之中缓缓旋转,千万树木被夜灯染成了翠绿、暗金色,五彩的波斯菊在草丛中荡漾。 他们顺着蜿蜒的小路,一直走到山间的小亭子里,倚靠在座椅上,抬头看着天空。 现在叶梓所在的城市,已经看不到星星了。而这里的天空,竟然群星璀璨。 天空就像是群山托起的玉盘,而星星,就是数不清的宝石。 看久了,又会觉得星星像是闪亮的生物,是具有生命的。它们在空中漂浮,玩耍,好似一不小心,就会化作流星,落到眼前。而月亮并不是安静的,月亮在唱歌。她的歌声化为风,化为此起彼伏的虫鸣,让人的心灵变得平静。 就在这样的夜里,叶梓和兔并肩坐在一起,手牵着手,感受着山间的夜风,聆听着夜晚的旋律,直到困得不行了,才一起回山庄睡觉。 ※※※ 叶梓在工作上很努力,很快,就进入了公司里面的销售部。销售部的平均工资要高很多,但工作时间也更久了,经常因为几个客户,晚上十一二点才能回家。关于这个工作,兔是反对的。但叶梓性格一向执拗,不可能因为兔反对,就断然放弃。 他的上司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一米七左右,微胖,性格开朗圆滑,叫张涛。 刚加入张涛的团队时,叶梓很是高兴,毕竟张涛的团队每年业绩都能排在公司前三。然而,呆久了,他就逐渐发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张涛老是对他动手动脚的。每次过来指点叶梓时,都用近乎“拥抱”的方式,说话总是离得很近,他嘴里那股烟味熏得叶梓难受极了。 叶梓跟着张涛出去接待客户时,他更是得寸进尺。感觉上,他的目标不是在游说客户,而是在灌醉叶梓。 某次,从饭馆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快晚上10点了。 叶梓有些难受,说着要回家,却被张涛拉进出租车,再次醒来的时候,竟然已经身在宾馆!叶梓一把推开对方,坚持说要回家。张涛这家伙一把就捏住了叶梓的臀部,说:“别装了,我早就知道你是gay。哼,我看你一直很想要吧?我还没跟同性恋做过,今晚咱们一起爽爽不好么?” “我有男友了。”叶梓甩开他的手,压抑着怒气道。 “男朋友?gay哪里来的节操?大家都是男朋友一大堆呐,别废话了……今天你让我爽了,我把酒厂的那个大单子给你,怎么样?你要知道那个单子一旦拿下来,够你买辆车了!” 这天晚上,叶梓逃脱了。这件事让他满是怒气,但又实在不好意思投诉,更不可能告诉随时都可能爆发的兔。于是便想着,努力提高业绩,争取换个团队。之后,他尽量避开张涛工作着。 然而,张涛哪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主? 大概过了一周,七月初。 叶梓接待了一客户,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天气阴沉,乌云密布,雷声阵阵,快要下暴风雨了。 他去上了个厕所,回来继续坐在老位置,喝了几口饮料,透过玻璃看着外面愈来愈大的雨滴,快步走动的行人,越来越多的雨伞,不久,大雨倾盆而下。 头有些昏,感觉愈发疲倦。 然后,一个人坐在了叶梓跟前,是张涛。 那个人笑着说了些什么,听不太清楚,就感觉他说话黏黏腻腻的,很恶心。 然后他朝叶梓凑了过来,脸离叶梓越来越近,那双眼睛里满是血丝,嘴巴刚开启,就满是烟味,真恶心。 而这个恶心的男人竟然伸出舌头,就舔了一下叶梓的脸侧。 叶梓开始挣扎,但浑身无力。 他这才有些惊恐地发觉,自己很可能被下了药——刚刚他去厕所那会儿,张涛将药混入了他的饮料! 张涛还在袭击他,他挣扎着,透过玻璃,然后,他看见了兔。 滴滴雨水黏在玻璃上,随着重力滑下,汇集成溪。 叶梓不明白自己为何可以看得这样清楚,总之,他看到了。 街道上,兔撑着黑伞,站在雨里,俯视着他们俩,双眼笼罩在阴影之中,没有表情。 然后,叶梓就失去了意识。 …… 叶梓是被雷声震醒的。 他醒来后,发现自己在别墅的客厅里,躺在柔软的沙发上。狂风撞击着窗户,外面大雨倾盆。 噼里啪啦的雨声中,叶梓听到了流畅的钢琴曲。这是他熟悉的,贝多芬的暴风雨。 是兔。 兔正坐在黑色三角钢琴跟前,疯狂地演奏着。 对,是疯狂。 他在黑暗中弹琴,近乎虐待地敲击琴键,释放着他的愤怒。 他的旋律一点都不温柔,还真是像极了暴风雨,汹涌地席卷着一切,恨不得将地上的所有生灵夺走,冲洗一切讨厌的痕迹。那些音符快速的、没有节制地迸发而出,他的低音极其沉闷,重音令人震撼。即使看不到,大概也能想象到,他是在用怎样的力度弹琴,好似要弹到手指出血为止。 叶梓被他的音乐吸引着,赤脚走向他。 他发现兔不止在弹奏一首曲子。他的旋律里糅杂着肖邦的即兴幻想曲、英雄波兰舞曲。尤其当他弹奏波兰舞曲之时,好似整个房间都跟着旋律震动了起来。 真正的波兰舞曲是振奋人心的,可他的不一样。 大概他又夹杂了太多属于他自己的东西,那音乐带着极强的破坏性,和绝望感。 不多时,叶梓终于站在了他的身边,在时不时点亮天地的闪电之中,他终于看见了。 兔的白色衬衫上,满是血。 他的头发湿透了,雨水混合着血水流淌而下,滑过他原本白皙的额头。此刻,他的脸上、手腕、手上,尽是暗红的液体。黑白琴键早就被他弄脏了,脏得一塌糊涂。 叶梓的身体很冷、很冷。 而他的心脏却在怦怦直跳,呼吸也有些不稳。 过了许久,他才问:“你杀了他吗?” 兔的演奏戛然而止。 他抬起睫毛,看向兔,脸上带着笑。 而这种笑,明显不是真正的笑容。他的双眼微眯,其中的虹膜浅淡得像是在发光。他的半张脸都被血遮蔽了,看起来相当惊悚。而他的语气又是柔和的,语速缓慢,像是在讲述一个童话故事:“是啊。我把他带到小巷子里,掏出他包里的药,让他吃掉。然后呢,呵。我扯了他的指甲,砍掉了他的手,撕了他的皮,掏出他恶心的内脏……那家伙不知道吸了多少烟呢,肺全黑了哦……大概是因为药的作用,后来他手脚都没了,内脏也被拿了出来,他竟然还在求饶啊,好可怜,像是被掏空内脏,还活蹦乱跳的鱼一样呢。不过他真的太吵了,吵得人心烦,于是我砍掉了他的舌头。” 叶梓听得心惊胆战,可是他没有打断兔。实际上,相当微妙的,他竟然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优越感,这种感觉令人心慌。 兔说着,抬起手,用冰冷的手轻抚叶梓的脸颊,微微歪头,像是个天真无暇的孩童:“阿梓,他舔的地方,就是这里吧?” 叶梓愣了一下,点头。 兔一把就将叶梓的头颅拉了下来,狠狠地舔了上去。 强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叶梓皱眉,想要推开他。 却被兔抓住了手腕。 就在他掉以轻心的那一刻,突然感觉到一阵剧痛! 他猛地推开兔,摸向脸颊。天啊,兔这疯子,竟然真的咬了下去,他的脸正在流血。 叶梓满脸不可思议:“你他妈在发什么疯?!” 兔的表情立马变了。他瞪大双眼,震惊地盯着从叶梓脸上流下来的血,好似不敢相信是他自己做的。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叶梓转身就要离开。 兔一把从后面抱住他,声音沙哑,像是快要哭了:“对不起,我再也不会这么做了……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对不起!阿梓!对不起……” 兔一边道歉,一边捧起叶梓的脸,细细地亲吻他的伤口。 此刻的他不再烦躁,他的动作很轻,极其小心。 叶梓虽不想承认,但实际上他真的对哭泣的兔没有办法。每次听到兔的哭腔,看到兔的眼泪,他就忍不住心软。 其实脸上的伤口并不深,出血只是因为划破了皮。那种痛楚在被温柔对待后,变得奇怪。脸颊逐渐有些发麻,身体发软。一种炽热的电流震颤着头颅,又从背脊滑下,很快,叶梓就情不自禁地夹紧双腿。 兔笑了:“可以吗,阿梓。” 叶梓用行动回答了。 他搂上兔的脖颈,歪头,深深地吻上了兔的嘴唇。 (已和谐) …… 窗外密密麻麻的雨点,像是一首夜曲。 有关鲜血,有关死亡,有关绝望,有关爱的夜曲。 两个人,在用灵魂弹奏着这首夜曲。 哪怕伤痕累累,哪怕浑身染血,也要继续下去。 …… …… 深夜,浴室里,两个人泡在热水之中。 兔拥抱着昏昏欲睡的叶梓,轻声问:“将来,你会不会离开我呢?你会背叛我吗?” “将来的事谁清楚呢?” “如果有那样的一天,我宁可死。” 叶梓打了个哈欠:“我说,你怎么就这么悲观呢?还有这些问题没什么意义啊,你还真是个小朋友呢。” 兔温柔地亲吻叶梓的后颈,像是没听到叶梓的吐槽,哑着声音继续道:“阿梓,你知道吗,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我更爱你的人了。” “……你还真是自大呐。” “如果你对我的爱,有我对你的千分之一,我也知足了。” “……” “阿梓,你喜欢我吗?” 叶梓别扭了十几秒,小声道:“……喜欢。” “你爱我吗?” 叶梓迟疑了,他想了好一会儿,才微红着脸说:“你以为我为什么可以跟你同居,凭什么忍受你那些疯癫的行为?” 叶梓以为兔会高兴得跳起来,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含蓄地用言语表达爱意。 然而,兔没有什么动静。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问:“可是,要如何证明呢?” 叶梓疑惑:“啊?” “阿梓,其实你并不了解我。等你真的知道了我的所有,你还能爱我吗?还能忍受我吗?” 叶梓恼火:“还真是麻烦的家伙啊,那说吧,你要我怎么证明?” “你能为了我再杀一个人吗?” “……” “我还有一个想杀掉的人,我最恨、最恨的人。” “谁?” “我的父亲。” ——tobecontinued 25 父亲 叶梓问,你为什么这么恨他,他毕竟是你的父亲啊? 兔答:父亲?恐怕他自己都不相信他是我的父亲吧。从8岁开始,他就恨我,怀疑我,打我,大半夜把我扔在大街上,用花瓶砸我的头,在大庭广众下骂我小偷,让我在路边跪一天一夜,只因我为我妈说话了。我倒是无所谓,我无法忍受的是,他对我妈做过的事。他曾经把我妈送给他的狐朋狗友,他们当众对我妈做那些恶心的事情,他像是看不见。我妈后来精神上出了问题,被他的新女人欺负,他不管……我妈对于他来说,就是旧抹布吧,哈哈,恐怕连旧抹布都算不上。 叶梓:杀你父亲哪是什么容易的事,我记得,你父亲是个大富翁啊?他身边怕是有很多保镖吧? 兔:按照我的方法,杀他很容易的。 这天夜里,叶梓彻夜难眠。他反复翻看手机上接收的资料。资料上没有男人的照片,也没有名字,但是他的地点,杀他的方法写得清清楚楚。这个人现在正在市里最好的医院里,肛肠科,33病房,他的病是,肠癌。而杀他的方法如此简单,且方法众多。第一,他的喉咙已经被接了导管,要时不时祛痰疏通才行。只要将导管堵上,几分钟,他就会窒息而亡;第二,在输液导管上做手脚,致使大量空气快速进入血管,引起气体栓塞,或者严重的心功能障碍,他会呼吸困难,心力衰竭,快速死亡…… 两个人最初的交易,就是交换杀人。如今,叶梓杀了江唯和老妇人。而兔杀了欺负母亲的男人,聂海霞和张涛。按照这等逻辑来说,的确叶梓应该再杀一个。但是,交换杀人的交易早就不存在了。这一次,兔的意思是,用杀他父亲的方式,来证明叶梓对他的感情……怎么想都行不通啊,为什么这样做就能证明了?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而且……这个人明明都得了肠癌了,年龄也这么大了,放着不管,估计也活不了几年了啊,何必呢。 虽然这么想,第二天,叶梓还是去了那家医院,来到肛肠科,四楼。他当然不会就这么去杀人,他只是很好奇而已,只是去看看情况。 地板是墨绿色的,墙壁则是浅绿。白衣护士推着车子来回走动,里面放着药水、纱布、针管等等。家属们在楼道里聊天,一两个身穿条纹病服的病人坐在椅子上,抬头看叶梓,双眼无神。 叶梓走着走着,心里涌现出一种异样感。 似乎周围有很多很多影子,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他。他讨厌这种感觉。 然后,他看到33病房。 一个高挑的黑衣男子站在门口,一旁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异常消瘦的鬈发女人。 叶梓还没走过去,就看见女人抬头了。 女人的鼻梁窄且高,眼窝微陷,深褐色眼珠子。哪怕面色不好,眼角嘴角都有皱纹了,也能看出她曾经的美。她看起来,像是个异国美人。 女人看着他,脸皮微跳,手指不断摸挲着,肩膀也在抖。她在害怕。 这位,就是兔的母亲了吧?叶梓想。兔的高鼻梁以及白肤色,怕是遗传了她吧。 说起来,这个女人的长相,还真是相当熟悉啊。叶梓的脑袋有些疼,感觉像是要想起什么似的。还没有想好,他自己就已经开口了:“阿姨,您好。” 女人神经质地往后挪了几下,垂下头去,不吭声。 旁边的高挑男子说话了:“请问找谁?” 叶梓话都还没说出来,突然瞥到坐在病床上的男人,手中的花束落地。 男子还在说什么,他推开男子,就朝里面走去。 很明显,坐在病床上的老男人也看到了他。 老男人头顶上已经没几根头发了,他的面色灰白,看起来相当苍老。而此刻,他的双眼瞪起犹如铜铃,嘴巴张开,哈了好几口气,气管发出沙沙、扑哧扑哧的声响。 他颤颤巍巍地指着叶梓,嘴巴蠕动,但什么都说不出来。没办法,气管已经被插上了导管,他没办法说话。 他身边的年轻女人疑惑地看着叶梓,然后站起来,怒道:“你是谁?谁让你随便进来的?” 叶梓站着,双手握紧。 老男人则是不断挥手,嘴巴继续动。 虽然听不到了,叶梓却看出这老家伙想要说什么。在这一刻,他的鼻子热辣辣的,双眼滚烫、潮湿。怕是有十多年没见了吧?本来以为两个人的关系早就断绝了,没想到还有今天,没想到还能看到他急切地盯着自己,一次又一次,无声地喊:儿子! 即使现在,叶梓依然记得他很小很小的时候,这个名叫叶城的男人,和韩瑶一起,从价格昂贵的轿车走下来,在众多小孩子之中选中了自己。一身西装的他蹲在自己面前,笑着对自己说:以后,我就是你爸爸了; 还记得在豪华的大宅里,叶城请了无数家庭教师教自己功课。从天文地理数学语文,到礼仪舞蹈乐器。他坐在软椅上,听自己背诵古诗宋词,背不好的话,会挨条子,背好了,他就会笑着摸摸自己的头,晚上一起看动物世界; 还记得叶城带着自己,参加了各式各样大型活动。在那么多友人面前,他骄傲地宣称:他是我的儿子; 当然,既然记得这些好的,自然也记得后来,他是如何无视自己的,最后,自己和母亲,又是如何孤零零地离开那个家的。 叶梓感觉自己的头愈来愈疼,实际上,快要爆炸了。 此刻的他,的确感动,但是更多的,是混乱。 他现在知道了,兔想杀的人,是他的父亲。可是这人也是兔的父亲啊……天啊……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兔是开玩笑的吧?! 他转身就要走,却听到砰的一声,然后便是女人的尖叫。 叶城竟然从床上滚了下来。 他腹部有装排泄物的袋子,有导管,现在那里已经开始渗血。 而男人只是紧紧地抓住叶梓的裤腿,嘴巴不断说着什么,眼睛发红。 不一会儿,几个护士,和一位男护工冲了进来,护工将叶城抱上病床,帮他清理伤口,清洗袋子。 年轻女人焦急地在一边喊:“老爷,没事吧?没事吧老爷?” 后来终于理解了什么,拿了一张白板,和一支笔过来,架在叶城跟前。 叶城在上面写了起来:“儿子,你来看爸了吗?我以为死之前都看不到你了,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叶梓没吭声。 叶城:“这段时间,我经常梦见你。前段时间我一直在重症监护室,好几次都叫出了你的名字呢,你不信问芳姨。你真的长大了呢,大学都毕业了吧?我有叫人找你,但你的公寓那里没有人,后来在……” 叶梓抬头,拳头握紧,打断了叶城:“为什么找我?” 叶城:“父亲找儿子,是很奇怪的事情吗?” “……” “我对不起你,我知道,这么多年,我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我不应该这样。这次的病,就是报应,一旦知道我已经活不了多长时间了,就会后悔我曾经做的事。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我对不起你们……” 叶城写着写着,字体变乱了,两行老泪流泻而下。 叶梓实在有些受不了了,连忙道:“你没对不起我,我本来就是你们收养的,长这么大,不愁吃不愁穿,已经够幸福了!” 被唤作芳姨的年轻女人一边擦白板,一边道:“原来你就是他的大儿子叶梓啊,早就听说你了,就是一直没见到呢。长得还真不错啊,是个翩翩公子。” 叶梓的心情却是一点都不轻松,他问了此刻他最想问的问题:“弟弟呢,他来看您了吗?” 叶城的表情瞬间变得阴沉,芳姨也在一边摇头。 过了好一会儿,叶城才在白板上写道:“jason就是个恶魔。” 叶梓感觉自己的世界在坍塌。 实际上,从刚刚看到叶城时,就在坍塌了,只是他一直在逃避罢了。 在这一刻,他想起了曾经的某个场景。 一家人坐在圆桌旁吃晚餐,父亲问才五岁多的浅发男孩子:“城汐,你的英文名想好了吗?” 小男孩抬起头,笑得灿烂:“想好了!” “嗯,是什么。” “jason!” “为什么叫这个?” 小男孩指了指叶梓的t恤,上面便是一串大大的英文字母“jason”。 …… 芳姨见叶城一直没有动笔写,便接口道:“jason给老爷下毒,害他昏迷了整整两天,差点就死了呢。简直想不到这孩子这么恶毒啊。老爷对他彻底失望了,本来想将他送进少管所,但念在父子一场,就只是把他赶了出去而已。” 叶城点头,又继续写了起来:“jason已经彻底毁掉了,我们早就放弃他了。但是你,阿梓,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了。答应我,以后,不要跟他混在一起。” 芳姨点头:“他真的很可怕,根本就是个疯子。他那些阴森森的笑容背后,简直不知道藏着什么鬼主意。你跟他一起,会被他带坏的。” 叶城:“只要不跟他混在一起,你就是我的好儿子,我以后一定会好好补偿你们母子俩的。你也知道我活不久了,我的财产,我们叶氏集团的股份,以后都会是你的。” 叶梓沉默了许久,像是确认一般的,再问了一次:“弟弟,为什么称他自己是,顾城汐。” 芳姨叹了一口气:“因为他觉得已经脱离叶家了啊,所以就改了姓,跟妈姓了。只可惜他妈也已经疯掉了,改姓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叶城明显不高兴,芳姨闭嘴了。 这天,叶梓在病房呆了整整一下午,才回去,心情极其复杂。 他的头一直闷疼,昏昏沉沉,像是感冒了一样。他能感到,自己的记忆在快速复苏,每走一步,就在复苏。 jason,叶城汐,是他的弟弟。叶城的亲生儿子。 而他,叶梓,比叶城汐大了五岁,被叶城和韩瑶收养,当做亲生儿子抚养了十一年。 然而,叶城对他的万般宠爱,在他终于得到了亲生儿子叶城汐后,彻底消失了。当然,这其中很可能还有隐情。比如,叶城和韩瑶的感情破裂。 叶城汐是在国外出生的,他成长到四岁左右,大人才将他带到本家。所以他跟叶梓一起只生活了两年多的时间。 叶城汐很粘叶梓,原因很简单,他没去过幼儿园,没有同龄的孩子,在他心中,叶梓恐怕是唯一可以跟他一起玩的哥哥了。 而叶梓讨厌叶城汐的原因也很简单,毕竟在他的心里,叶城汐的出现,夺走了他的一切。 所以就理所当然的出现了叶梓将城汐推进泥坑啊,兔子面具之类的事件。 可是,即使回忆起了这些,叶梓依然不明白。 他完全不明白兔的意图。 一开始,他为何要找自己做交易,为何要威胁自己,他明明知道自己就是他的哥哥,为什么还要…… 他打开了房门,兔正在窗边站着,纯白色的衬衫随风鼓动。 淡淡的阳光从落地窗涌入房间,窗帘翩跹,浮沉荡漾。 “你回来啦。”兔轻声道。 叶梓站在门口,声音带着疲倦:“这就是你给我的惊喜吗?好吧,我现在知道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了,至少现在,你应该告诉我,你做的这一切,到底为了什么吧?” 兔回头,手中摸挲着新鲜的白玫瑰:“要说原因吗,嗯,大概就是,一个人掉入地狱的话,实在是太——孤单了,所以忍不住,找个伴了。” 叶梓垂头:“就因为这样,那你那些所谓的感情,是骗我的吗?” 兔皱眉:“怎么会,我爱你哦。” 叶梓抬头,声音扬起,双眼发红:“我是你哥!你哥!!你到底在想什么啊?叶、城、汐?” “你终于想起我的本名了啊,我好高兴。”兔的声音饱含惊喜,之后,又沉了下去,“又不是亲生的,再说,这些又不重要。” “……” 已经被撕碎的玫瑰落在地上,支离破碎。兔朝叶梓走过来,赤脚碾在玫瑰的尸体上:“阿梓,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而已,不择手段地想要跟你在一起而已,这样也有错吗?”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一直瞒到现在?” “我希望你自己想起来,想起所有有关我的事,我希望你爱上我,我希望,在你了解了我的所有之后,选择我。” “……”叶梓感觉自己头昏脑胀,已经无法理解兔的言语了。 他坐在琴凳上,闭目养神。 兔则在后面怀抱着他,像以前一样,伸手,在黑白琴键的高音区敲出未知的、空灵的旋律。 他的嘴唇贴在叶梓的耳廓上,轻声耳语。他就像是蛊惑猎物的魔鬼:“阿梓,你忘了你有多恨他了吗?你不负责任的父亲,是如何无视你、抛弃你和瑶姨的?他们在房间里吵架,将瓷器摔得到处都是,瑶姨半夜将你摇醒,一大清早就把你带走了,你不记得了吗?你忘了这么多年,他一分钱都没给过你吗?你忘了在大街上看到他,他直接无视你吗?你忘了你跑回去,大声叫爸爸,却被他让人轰出去的事情吗?” “你忘了你曾经发誓过,要让他后悔吗?你忘了你曾经恨不得杀了他吗?” “况且……今天,他是不是让你远离我了?是不是,说我是恶魔了?呵呵。你看,他阻碍我们了呢,阻碍我们的人,多碍眼啊。” 兔的左手轻轻抬起叶梓的脸,歪头,就将嘴唇印上叶梓的嘴角。 夕阳西下,一片光芒逐渐缩小成一小束,落在两人的发上。 阳光雀跃在兔轻颤的睫毛之上。 兔的右手还在钢琴上滑奏,他的声音像是美妙的乐曲:“给你一个星期怎么样?杀了他吧。” ——tobecontinued 26 矛盾 叶梓站在本宅门口,透过雕花铁门,看着其中华丽、复古的大型建筑。心情复杂。 很快,就有仆人上前接待他,喊他“少爷”了,就像从前那样。他们穿过绿树丛荫,顺着池塘上搭建的小路走过,经过假山雕塑,终于步入大厅,沿着旋转楼梯向上走去—— 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年,房子里的布置变化很大,但每看到一个地方,叶梓依然能想起小时候的回忆。他曾在落地窗上涂涂画画;他曾在客厅巨大的地毯上搭建小城堡;他曾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得到了父亲的表扬;他曾在旋转楼梯上摔过跟头;他曾躲在窗帘背后,看着父亲母亲激烈地争吵着;他曾站在沙发背后,看着父亲将叶城汐领了回来。 与母亲离开这里后,他曾一个人,混进来,站在大厅大喊“爸爸、爸爸”。然后被一群成年人拖了出去,推至铁门之外,摔得浑身是泥,像只被遗弃的野猫。 他曾无数次思考着,为什么父亲不选择他呢,为什么不选择他呢?明明他那么努力,那么认真,那么优秀……为什么他就不是他们亲生的呢? 想着想着,他已经站在了父亲的书房前,敲门。 “进来吧。” 听到声音后,他打开了房门,亮光如此晃眼。适应了几秒后,他看见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微笑着看着他。那笑容那般慈祥,温和,叶梓的鼻子又开始发酸。这样的表情,到底多久没看到了? 现在的叶城已经可以说话了,只是声音很哑,也很低。双腿由于长期睡在病床上,现在还没恢复,完全无力,像摆设一样垂在轮椅前。 “过来,让我看看。”叶城朝叶梓招手。 叶梓走了过去。 叶城用他那干枯粗糙的手,握住叶梓的,问:“有多高了?” “一米七五。” “这么高了啊,我记得你小的时候,才到我的胸口呢。时间过得真快,都变成一个大人了。” “……嗯。” “还记得吗,你小时候,最喜欢在这个书房看书了。有时候我不知道你跑到哪里去了,有些气恼地让管家找你,结果最后发现,你就抱着一本书,蜷缩在我桌子底下睡着了。” “还记得……” “你第一次学会写名字的时候,也在这个房间呢。当时我睡着了,就听见你在旁边大声喊‘爸爸’‘爸爸’,看到你写的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字的时候啊,我还以为在做梦呢。” “后来您把那些字拿给您的朋友看了。” “哈哈,忍不住拿去炫耀啊。毕竟你那时候才两岁多。” 叶梓听着父亲的话,心情复杂。 兔说得对,他是恨这个男人的。当这个男人无视他、抛弃他的时候,当他的母亲被欺负的时候,他对这个男人恨之入骨。可现实却是,如今这个男人的温柔,依然可以瞬间让他感动。如果说感动之余,还有些犹豫。这些犹豫在他听到这个男人说“我相信你,所以选择你当我的继承人”的时候,彻底消失无踪。 叶梓的心情越来越好,他感觉自己的世界在发光。 有一句话,一直在他脑海中重复着:父亲选择我了!他选择我了!选择我了!! 叶梓很开心,非常开心。逐渐的,顺着叶城的话语,他也开始幻想很多美好的东西了。 将来,他有机会跟着叶城的左膀右臂,也就是现在商业界的精英学习,他能接管叶城的公司。几年后,他会经常出差,参加各种大型活动,他的人脉会越来越广,社会地位也会越来越高……他,叶梓,会变得跟从前完全不同,他的未来,终于变得光明耀眼…… 他那么开心,开心得将裤包里,兔让他使用的药片,扔进了马桶。把他的杀人计划,舍弃得一干二净。 这天,两个人一直聊到傍晚。叶城非常希望叶梓留下来,叶梓委婉地拒绝了。叶梓临走时,叶城硬将一个苹果笔记本塞给他,说里面有很多经济管理方面的书籍,一些重要人士的联系方式,最近公司的策划等等,希望叶梓回去好好看看,下次见面交流感受。 将笔记本带回去后,才发现电脑包里,还有一张银行卡,卡上贴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密码就是你的生日——父亲”。 这件事,叶梓第一时间告诉了母亲。 韩瑶在电话里,直接哭了出来,她说:他终于认你了,阿梓。苦日子到头了,妈妈为你高兴。 当叶梓谈到,叶城不希望自己跟城汐接触,说城汐是恶魔之类的时候,韩瑶显得略微激动。 韩瑶:这点你父亲说得对!我早就想跟你说,不要再和那孩子见面了……虽然这么说,有些对不起他,毕竟把他变成这样的,就是家庭,就是环境。但,他真的有些不对劲,他看人的眼神,乍一看是温和的,可实际上,里面一点笑都没有,真是太可怕了。心里到底灰暗成什么样子,才有他那样的眼神啊。说起来,他小时候就很可怕,把玩具肢解,杀死小动物,还有,你一带同学回来,他就不说话。还记得吗,他把你朋友的衣服剪烂的事? 叶梓:有点印象。 韩瑶:……对了,阿梓,有件事,我早就想问了。 叶梓:怎么了? 韩瑶:你现在住在哪里呢?你是不是,跟那个孩子住在一起? 叶梓:…… 韩瑶:难道我猜对了?阿梓!快点搬出来!我一直以为你们只是偶尔接触,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你明白吧!唉,你为什么会跟他一起住呢? 叶梓:……他的别墅很大,说没人陪他,所以我…… 韩瑶:唉,快搬出来吧。要听父母的话,我们不会害你的。 叶梓:……嗯,我知道。 …… 这天,叶梓回到别墅时,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房间里一片黑暗,窗外淡淡的光芒顺着窗户的缝隙,钻入房间,在柔软的米色地毯上跳舞。纱帘鼓动着,房间里有种淡淡的花香。 还没开灯,叶梓就看到倚靠在沙发上的人。 兔就这么靠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一具尸体。 叶梓开灯后,兔才稍稍动了动,喑哑着嗓子道:“你回来啦。” “怎么不去房间睡?” “等你。” 兔这么说着,站了起来。 叶梓在这一刻,心脏怦怦直跳。他开始紧张。实际上,他真的有些害怕兔问他有没有用药,问他有没有杀人。为了隐藏心中的焦虑,他径直往厨房走去。 “饿吗,我给你煮碗面?”兔跟了过来,轻声问。 “不饿,我就喝口水。” “这样啊。”兔走过来,从后面将叶梓抱住,将下巴放在叶梓的肩膀上,他的呼吸是冰凉的,他的怀抱让叶梓不安,“晚餐吃的什么?” “就随便吃了一点……” “哦,好吃吗?” “还好。” “哈哈,这样啊。” 叶梓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他很心虚,甚至连冷汗都冒出来了。 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相当相当对不起兔。明明昨晚他没有拒绝兔的提议,可是今天,他和父亲谈了一下午,他因为父亲的选择欣喜着,他将药片扔进了厕所,他接受了父亲的礼物,他把这一切告诉了母亲……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对兔的背叛,不是么? 如果兔知道了这些,他会怎样呢?他会生气吗?愤怒吗?会哭吗?他…… 然而,兔并没有接着问下去。兔放开了他。 “那我先去睡了,晚安,阿梓。” 这么说着,兔就离开了。 听着兔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叶梓终于平静了下来。 他逐渐不能理解自己为何会那么担忧。 兔给的时间,是七天,现在才是第一天……啊,不对,如果自己不愿意杀了父亲,告诉他不就行了,他会原谅自己的吧?他会同意的吧? 然后……然后自己就搬出去,就像母亲说的那样……离开他。 可是,兔会同意吗?他不会同意吧? 后面的事谁说得清楚啊,反正,应该先告诉兔,自己不想杀了父亲吧?? 叶梓边想,边洗澡。 从浴室出来后,他决定马上将自己的决定告诉兔。 可是,兔已经睡着了。 他侧躺在大床上,一动不动,呼吸均匀,就连睫毛都没了动静。 叶梓坐在床上看他,最终还是躺下去睡了,什么也没说。 ※※※ 一个星期,是很快的。 在这一周里,叶梓几乎每天都会去本宅。 他认识了父亲的得力助手,几个商业精英,他跟着十几年没见的表哥去了大型音乐会,接受了艺术的洗礼。表哥还约他下周去打高尔夫,父亲让人给他裁制了几套西装,又让一朋友下周带叶梓去看车,说要买台符合叶家身份的轿车配给叶梓。 他的生活,真的变得跟曾经的,截然不同了。似乎每天都充满着希望,每天,都是光明的。 关于要如何跟兔坦白,他都想过无数次了。可是每次真的看到兔,他都说不出口。因为他总有种感觉,他一旦说出口,就说明他选择了父亲这边。兔会彻底疯掉,他们俩的关系会彻底结束。他害怕那样,他变得优柔寡断,一拖再拖。 最开始,他每晚回家,都会很紧张,生怕兔开口问他的进展。可是,兔一直都没有问,像是已经彻底忘记了他的杀人提议。后来,叶梓便一厢情愿地相信兔真的不在意了,尤其在一周的期限到了之后,兔依然没问的时候,叶梓终于摆脱了心中的包袱。 当然,这一切,只是叶梓的一厢情愿。 8月15日那天晚上,叶梓下班后,回家。他已经跟父亲朋友王叔约好了,16日上午去看车。关于这件事,他还真是满心期待。哪个男人不想拥有一台自己的豪车?叶梓想着差不多也该辞职了,辞职后,一边去父亲的公司学习,一边把驾照考了,多好。 然而,8月16日,他睡过去了。 一直睡到晚上,才醒来,头昏眼花,还有些犯恶心。 醒来的第一件事是看手机,果然,上面满满的都是电话、短信。 王叔的短信有三条,还有四个电话。 除此之外,还有十来个电话,妈妈打的。 叶梓简直觉得不可思议,他的生物钟一向非常规律,早晨七点会准时醒的,怎么可能一觉就睡到晚上?! 他先拨通了王叔的电话,却发现,根本打不过去! 检查了一会儿,发现,无信号。 怎么会没信号?? 叶梓开灯,站了起来,脑袋黑了黑,实在有些不舒服。床头柜上,放着餐点水果,明显是兔给他准备的。叶梓想了想,莫非今天是发烧了还是怎么的,所以烧昏头了? 他朝房门走去,开门。 却发现,门开了条五六厘米的缝,就无法再打开了。 门坏了? 正在叶梓纠结的时候,就看见兔朝他走来。 兔身穿深蓝色睡衣,身材高挑,皮肤苍白,淡色的发微长,遮住了半边眼睛。 他靠在暗花墙壁上,歪着头,凝视着满脸烦恼的叶梓。他的手中,有一把折叠式小刀。他把玩着小刀,时不时让它“啪”地收拢,又拉开。银光闪闪。 “醒了啊,阿梓。”他的声音柔和。 “这门怎么坏了,打不开。” “咦?打不开吗,好奇怪,刚才还好好的。” “你怎么不叫我,一醒来都晚上了,耽误了好多事!” “对不起啊,看你睡得那么熟,不忍心呢。” “快过来帮我开门。” 兔却突然将食指竖在嘴唇中央,轻声“嘘”了一声,道:“有人来了。” 叶梓一听,果然,有人在外面敲门,越敲声音越大。 后来敲门声停下来了,那人在外面喊,声音很洪亮,就连叶梓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简直不可思议,那个人,竟然是叶梓的母亲,韩瑶! 她为什么会找上这里?她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叶梓?叶梓?你在吧?你一定在吧?快开门啊!是妈妈,快开门!!” 叶梓焦急道:“快去给她开门!” 兔听后,竟然满脸疑惑:“为什么?” 叶梓努力拉门,提高了声音:“你不开就我去开!这门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卡住了?帮我打开。” 兔慢条斯理地朝叶梓走过来,握住门把手。然而,他并不推门,他只是用他那淡色的眼珠俯视着叶梓,像是早就看穿了一切:“阿梓,这个月,你跟她见过两次,还是三次呢?嗯?” 叶梓有些愤怒了:“你什么意思!” “好好奇啊,你们谈论了什么呢?啊,我知道了,她让你离开我了,对吧。嗯,她说我不对劲,我很可怕,对吧,她让你搬出去了,对吧?” 叶梓瞪大双眼:“你又跟踪我了?!你他妈又给我安窃听器了??” “怎么会?” 就在此时,敲门声变得更大了。听得人心里发慌。 叶梓开始使劲拉门,可是无论如何,都拉不开。他的呼吸逐渐急促了起来,眼睛也发红,他低吼道:“是你做的吧?是你故意卡住了门,你到底想怎样?你他妈到底想怎样??” 兔垂下睫毛,左手还在流畅地玩转着锋利的小刀,嘴角挂着冰寒的笑意:“我想怎样?很简单啊,我说过的,清除所有障碍而已。啊啊,那女人,还真是吵呢。” 叶梓开始害怕,刚刚他还希望兔去开门,现在,他害怕兔开门,害怕兔伤害他的母亲! 他的声音略微发抖:“算我求你了,我妈什么都不知道,你别……” 敲门声太大,大得盖住了叶梓的声音。 兔不耐烦地收回了刀刃,发出“啪”的一声。 他抬眼,用他淡色的、令人胆寒的双眼盯着叶梓,声音低低的: “谁让她阻碍我们了呢,没办法了,我来解决她吧。” 说完,“嘭”的一声,叶梓眼前的房门被猛地关闭,锁上了。 韩瑶剧烈的敲门声变得模模糊糊,变得不够真实。 叶梓跪坐在地上,全身无力。 当开门声响起之时,叶梓的手指陷入发中。 他没有血色的嘴唇一张一合,不断重复着: 叶城汐,不要逼我恨你。 ——tobecontinued 27 疯狂 叶梓跪坐在地上,思维混乱,心脏乱跳。 他将耳朵贴在木门上,可他听不清。他站起来,在房间里徘徊,拿出手机拨通母亲的号码,一次又一次,打不过去。 他敲门,无人听见。他叫喊,无人回应。似乎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他一个人,没人能听见他的声音,没人能够发现他,没人知道他的痛苦…… 他又开始耳鸣了,夏蝉一样的吱吱声从右耳传来,很快就传染了左耳。 他开始看到奇异的画面,五彩缤纷,杂乱无章。犹如电影剪辑的画面伴随着耳鸣声从眼前晃过——江唯在叫嚷、哭泣,她的鲜血喷溅到了自己的身上、灰暗的墙壁上;坐在夕阳之中,望着窗外的憔悴母亲;鲜血在沙发下漫溢,女高音的嗓音变得跟僵尸一般恐怖;没有了四肢的张涛朝自己挪过来,一边吐血,一边喊着救命…… 他闭上双眼,却发现即使闭上也无济于事。闭上双眼的世界,反而更为可怕——黑暗的,无尽的,充斥着鲜血,充斥着恐惧。在这样的黑色漩涡里,他最爱、最爱的人,他的母亲,哭喊着,鲜血顺着她的衣裙流溢而出…… 不!!! 没有人可以伤害他的母亲! 他十一岁就发过誓了,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要保护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带他离家后,他就已经明白,在这个没有成年男人的家庭里,他应该努力地当个男子汉,当个可以让母亲依赖的男人,可以的话,他想要代替父亲; 他希望母亲,希望抚养了他二十多年的女人得到幸福。希望她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拥有她的梦想,完成她的愿望…… 所以,她不能在这里死去! 绝对不能死!!! 愤怒战胜了恐惧,叶梓猛地站起来,不顾一切地踢门、撞门,他搬起茶几,使劲砸门把手。 他成功了,木门彻底坏掉,被他一脚踹开。 他红着眼睛冲了出去,脸被愤怒扭曲了,身体一直在抖。 然后,他看见了。 他的母亲,正斜斜地躺在沙发上,长发垂在了地上,皮肤灰白,没有血色的嘴唇微张。毫无生气的她,犹如躺在棺材之中的尸体。 他跑过去,将母亲的身体捞起来,小心摇晃着:“妈!妈!!” 可是母亲没有一丁点回应。她的身体很冷,呼吸微弱,皮肤表面包裹着一层薄汗。 坐在一边沙发上的兔,正在用那把锋利的小刀削苹果。漂亮的苹果皮一圈一圈垂下来,悬挂在空中,他像是在制作一件艺术品。 叶梓看着这样的他,内心燃起了极强的恨意。他一把抢走了兔手中的“艺术品”,狠狠地砸在地上,问:“你对她做了什么?” 兔一脸疑惑地抬起头:“什么都没做啊,只是聊了一下而已。放心吧,她——” 还没说完,叶梓就给了他一拳。 这一拳很重,兔的脸颊瞬间就肿了起来,几缕鲜血从口鼻滑下。 兔的双眼立即就模糊了,他的嘴唇动了动,明显是很委屈的表情。要是以前,恐怕叶梓已经心软了,可是这一次,叶梓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他背起韩瑶,就往外面跑,喊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医院。 这一整夜,叶梓都没睡觉。 韩瑶抢救得及时,第二天清晨已经躺在普通病房里输液了。 医生诊断的结果,是神经性休克。具体就是,由于精神受到了强烈的冲击,比如惊吓,导致的休克。好在叶梓动作快,并且还算比较有常识,把衣服脱给她穿,在出租车上将她的头垫高、后仰,不然,她很可能死掉。 叶梓在医院门口买了早餐,坐在床边陪母亲。 韩瑶醒来以后,叶梓急切地问她,昨天发生了什么。而韩瑶竟然一脸疑惑,她把昨天去别墅的事情通通忘记了。 然而,即使在这样的情况,她依然不忘质问叶梓是否还跟城汐同居,央求叶梓搬出来。 叶梓点头。这一次,他不是敷衍。他真的决定,要从兔的别墅里搬出来。 实际上,之前,他的父亲,他的母亲,已经跟他说过很多次“别跟兔接触了”。他虽然都答应了,但并没有采取行动。他不得不承认,他舍不得。 这么久以来,他一直面临着两难的抉择。 一边是影响他最为深刻的父亲,他最爱的母亲,他光明的未来;另一边,是他的弟弟,他喜欢的人。同时,也是疯狂的、不可救药的、被其他所有人抛弃的、他的情人。 父亲带来的希望,似乎可以让叶梓重获新生。而与兔的关系,是黑暗的,没有未来的。就不说他们乱/伦的关系注定见不得光,单单谈起他们的罪恶,就够令人绝望的。毕竟,他们的秘密一旦被揭晓,迎接他们的,就是彻彻底底的死亡。 稍微理智一点,都知道到底选择哪一边吧。但叶梓舍不得,他害怕。他真的不想看到兔因为他的抉择发狂、哭泣。可以的话,两边他都想选。 可是这一次,兔真的玩脱了。 他碰了他万万不能碰的东西,韩瑶。 叶梓可以为了韩瑶杀人,当然可以为了韩瑶放弃这段荒唐的感情。 ※※※ 17日傍晚,叶梓朝别墅走去。昨夜通宵,奇怪的是,他精神还不错。 实际上,每走一步,他觉得自己就在新生。夕阳玫瑰色的余晖、耳机里恢宏的音乐、他或长或短的身影,都给人一种戏剧性的效果。好似,此时的他是戏剧中的主人翁,他正身穿盔甲,手持利剑。他不是去拿行李,而是要去斩断他黑暗的过去,斩断那些畸形的情感。 他用钥匙开门,走进熟悉的客厅。 客厅里一片黑暗,似乎没有人。 叶梓也不在意兔是否在家,他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拿出行李箱,将必要的衣服、书籍、文件等放进去。只花了半小时,他就收好了。没办法,他的东西真的不多,毕竟很多东西都是兔给他买的。 当他走出房间时,发现客厅亮了。 实际上,所有的灯都亮了。 水晶吊灯、台灯、壁灯,所有的,甚至包括桌子上的古典烛台。 暗黄的、纯白的、微红的光环交融在了一起,明明是夜晚,却恍若白昼。 太过明亮的光,让叶梓产生了一种错觉,好似他的血肉、骨骼、筋脉,乃至一切,都暴露在了灯光之下。好似他已经无所隐藏。但这也无所谓。 他继续往前走,然后,他看见了兔。 兔穿着叶梓最喜欢的那件衬衫。纯白的,领口和袖口是法国浪漫风格的,有着银色的细边。他坐在沙发上,手中拿着一本深蓝色封皮的精装书,《荆棘鸟》。他的头发在过亮的灯光下,比平时的颜色更加浅淡。 本来叶梓根本不想说话的,但毕竟是离别,他还是不想闹得太僵。 于是他开口了:“我回家了。” 兔微微偏头,表情带着疑惑:“阿梓,这里不是你的家吗?” “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 “理由你明白,别装蒜了——” “呐,阿梓,今天我一直在看《荆棘鸟》呢,有一个情节,特别有趣呢。我讲给你听好不好?” 叶梓皱眉:“不感兴趣。” 兔却已经开口了:“你说,一千三百万英镑,和爱情,到底选哪一个好呢?” “……” “拉尔夫神父为了一千三百万英镑,离开了梅吉,成为了红衣主教呢。” 叶梓没有看过《荆棘鸟》,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兔并不在意。他一边面露喜色地说着,一边用他苍白的手指翻着书页,接着拿起书本,饱含情感地念了出来:“玫瑰的灰烬哟,玫瑰的灰烬。我的梅吉,我已经把你抛弃了。可是,难道你不明白,你已经变成一种威胁了吗?因此,我已经把你在我抱负的鞋跟下碾碎了,你对我不过是草原上的一朵被碾碎的玫瑰罢了。1” 兔念到这里,抬起头来,双眼之中,光华流转。 叶梓却没有看他,只是死死地盯着他脚下的红色玫瑰,支离破碎的红色玫瑰。那些新鲜的花瓣被兔踩碎了,被碾碎成泥。明明都没感觉了,可是叶梓却在此时又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罪恶感。他明白了兔的话。 兔的意思是,他被叶梓抛弃了,只因叶梓选择了财富。叶梓想要辩解,可是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兔朝他走来,玫瑰馥郁的芬芳扑鼻而来。 “呐,阿梓,为什么不杀掉叶城呢?” 在这一瞬间,叶梓没法回答。他情不自禁地后退。 兔似乎对答案并有没什么兴趣,他继续朝叶梓走来,眉头微皱,脸上带着圣徒一般的怜悯:“明明只要杀掉他就好了啊。只要杀了他,我就相信了你对我的感情,以后,我们就可以幸幸福福地生活在一起了,你为什么不杀了他呢?为什么呢?嗯?” “……” “啊,我知道了。因为啊,他就像是玛丽&#8226;卡森2一样,就是个老蜘蛛呢,他用金钱、用财富诱惑了你啊。不对,他不是玛丽&#8226;卡森。玛丽深爱着拉尔夫,但他不是,他不爱你,他爱的只有他自己。在他有备胎的时候,他无视你、抛弃你,只有绝望的时候才想起你!你觉得将来,他真的会一直扶持你吗,你不知道,即使现在,那老东西还在努力生孩子吗?哈哈哈……” “你给我闭嘴!!”叶梓大吼了一声,然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你无关。” “跟我无关?”兔瞪大眼睛,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肩膀乱颤,“我可是被你抛弃,被你碾在脚下的人啊,跟我没关系?哈,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有感觉呢?对了,说起选择……你到底有多希望那老家伙选择你呢?嗯?你到底有多崇拜他呢?你又多希望那老女人选择你呢?你有多爱她呢?为了她杀了第一个人?为了她放弃自己的人生?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为什么无论他们如何伤害你,无论他们怎么背叛你,你都能原谅他们?为什么呢?” 兔的声音越来越大,脸色发红,身体也在发抖,看起来像是要歇斯底里了:“可是为什么……你不选择我呢?为什么从开始到最后,你都讨厌我?你都看不到我?你都不爱我?你都要背叛我?明明……我一直爱你,一直爱你,一直爱你,从小到大,只爱你,只有我这么爱你,只有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只有我,什么都愿意,明明只有我,只有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永远都只会选择别人,为什么不选择我……不选择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兔彻底歇斯底里了。 书本掉落在了地上,兔仰头咆哮,他的声音从洪亮到沙哑,似乎整个房间的东西都在跟着震颤,在一起嘶鸣。他双手抱头,逐渐跪坐在地上,像是被烈火焚烧的魔鬼,浑身战栗。 叶梓被他吓傻了,有些小心翼翼地朝他靠近:“叶城汐,你怎么了?你……你别吓我啊……” 半分钟后,兔却像是机器一样,突然站了起来。身上的震颤和疯狂消失了,好像刚才发疯的人不是他。他苍白着脸俯视着叶梓,脸上失去了所有的表情。 而这样的脸,才是最恐怖的——高傲地俯视着猎物,冷血且残酷。他鲜少在叶梓面前流露出这种表情,毕竟,当他露出这种表情时,他总是处于破坏、杀戮的状态。 叶梓倒吸一口凉气,拉着行李箱后退了好几步,背脊紧贴铁门。他一边伸手摸索门把手,一边像是怕刺激兔一样轻声道:“你的状态不太好,我们还是暂时分开住比较好。等我们冷静一点以后,再……” 叶梓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门,打不开。 他立马转过身去,一次又一次移动门锁,开门,可是毫无用处。 再一次,门被兔锁上了,用他不知道的方法,锁上了。 强烈的灯光下,叶梓看到背后怪物一样的阴影,逐渐笼罩了他的。 他的心脏怦怦跳,冷汗从背脊冒上来,很快,就浸湿了衣衫。 他承认,他恐惧。兔太过疯狂,他的所有行为,都是未知的。现在,叶梓已经无法确定,他不知道兔会不会伤害他了。 一只极其冰冷的手,触碰到了他的后腰,然后缓缓的,像蛇一样向上、向前滑行,直到那具带着芬芳气息的冰凉身体,贴在他的身上,从后面抱住了他。 兔在叶梓的后面呼吸着,他的声音是温柔的:“我不会让你走的,阿梓。” 叶梓隐忍着愤怒和恐惧,低声道:“你知道你这么做有什么后果么?很多人都知道我的行踪,很快就会来找我。你是在犯罪。” “犯罪?我早就在犯罪了啊。” 兔冰凉的手滑上叶梓的脖颈,逐渐的,覆盖了他的口鼻。 闻到气味时,叶梓才意识到兔手上有药,但已经晚了。 一股强烈的睡意席卷而来,他浑身发软,说不出话来。 兔接着他软下来的身体,像是在安抚一个孩子一样,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颊,他的脊背。 兔跪坐在地上,极其温柔地拥抱着逐渐陷入睡眠的叶梓,声音里带着诡异的兴奋,和令人胆寒的惬意:“我早就想这么做了,阿梓。把你像金丝雀一样关在笼子里,只属于我一个人……这样,就没有人跟我抢你了,没人能夺走你了,多好啊。” ——tobecontinued 28 笼子 睁开双眼,一片黑暗。 叶梓有些艰难地撑起身子。脑袋晕沉,耳朵里面的脉搏在跳动,每跳动一次,就疼痛一次。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正坐在一张小床上。太黑,什么都看不到。他下床,站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摸索向前。他摸到了坚硬、光滑的瓷制品,像是浴缸。再旁边,就是马桶了。 墙壁在哪里?灯的开关呢? 再走几步,叶梓就碰到了冰冷、细长的铁杆。什么东西? 他下意识地摸索铁杆的长度,数量……逐渐的,他想起了在他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兔的那些诡异的话语。他能想象这些铁杆到底是什么了,背脊阵阵发冷。 他赤脚顺着铁栏杆摸索了一圈,没错,是个笼子。 这是在做梦么?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笼子? 即使是真的笼子,应该也有门的吧? 叶梓努力摸索,终于找到了铁杆交汇、类似于笼门的地方。可是,那里却满是铁链,还挂着两个拳头那么大的锁! 叶梓使劲拉门,努力将手伸出去,拉扯门锁的部分,但是,根本没法解开。身边没有尖细的东西,他也不是电视上那些可以用一根针就开锁的神人! 到底怎么回事?兔真的想把他关起来?开什么玩笑?! 他开始叫喊:“叶城汐,你给我出来!你他妈到底想做什么?就把我锁在这里吗?给我出来!” 他的叫喊奏效了。 一分钟不到,嘎滋一声,房门就被打开了。 长期呆在封闭、黑暗的房间里,就连烛光都变得异常耀眼。 叶梓用手指遮住眼睛,几秒后,才看清从门外走进来的兔。 兔手持古典风格的玉白色烛台,手指和下颌在烛光下,显得相当苍白。白色的宽松袖口没有系上纽扣,衣服的褶皱在光影中渐变,露出银色的细边花纹。 烛台上的五根蜡烛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将整个笼子映在墙壁上,叶梓这才看清—— 整个笼子有十五平方米左右,三米高,拱顶呈半圆形,无论是底圈,还是顶部,都雕刻着繁复的花纹。这根本就是个放大了的黑色鸟笼。 “你什么意思?”叶梓冷声问。 兔的心情似乎不错,他走过来,温柔地抚摸着鸟笼纯黑色的铁丝花纹,道:“阿梓,你知道吗?为了制作这个笼子,我整整花了三年的时间呢。焚烧、熔解、酸洗、拉拔……我上的漆对身体没有任何伤害,对照了上千张照片,才制作出了洛可可风格的图案。你看,这就是荆棘丛中的玫瑰啊,有的已经盛开了,有的还含苞欲放……” 兔的声音被叶梓忍无可忍地打断了:“我问你是什么意思?你就打算把我关在这里面了?……我的手机呢?” “啊,一不小心扔掉了。再说,这里也没信号。” “这他妈到底在哪?!” 兔的眼睛微眯,浅色的眸子好似一汪水,微微荡漾。 他就这样凝望着站在笼子里的叶梓,嘴边带着诡异的笑意:“在哪里呢?阿梓,你没有感觉到,摇晃的感觉吗?” 叶梓皱眉,他完全不知道兔在说什么。 兔耐心地望着叶梓,将手心贴在耳后,轻声道:“你没有听到吗?海浪的声音,一阵阵,哗啦哗啦的,还有,海鸥的啼叫。” “……”叶梓似乎还真听到了。 兔将右手惬意地放回裤兜,道:“所以,知道了吧。我们在一艘小船上,在世界上最广阔的海洋之中游荡呢。今天的风很大很大,甲板上的帆都快被吹破了,说不定今晚,我们就会被海浪吞噬呢?啊,又或许,将来我们还是能到达某个荒岛……阿梓,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哦,再也见不到那些烦人的苍蝇了,多好。” 兔的话让叶梓发疯。 他想要抓东西打兔,无奈他的身边,什么都没有。他凭借着本能,一拳穿过栏杆的缝隙,朝兔打过去。 烛光肆意摇晃,兔轻易地闪开了。 栏杆完全阻止了叶梓的行动,实际上,他过于用力地拉扯和击打动作为他自己增添了瘀伤。但是此刻,他已经完全不顾疼痛了,他大吼着:“疯子!你他妈简直就是个疯子!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我到底做了多对不起你的事??难道喜欢你,就可以容忍你杀掉我妈?就可以容忍你把我关起来?难道喜欢你,我就必须牺牲一切?!在你眼中,我还是个人吗??还是个人吗??” 叶梓越发无法控制自己,像是他抑制了这么久的愤怒终于爆发了一样。他赤脚踢门,他用拳头砸铁杆,他拉扯铁丝,导致的结果,就是鲜血和伤痕。 兔似乎在焦急地叫喊他的名字,可是叶梓听不到。 他的耳鸣突然变得尖锐,盖过了一切。他用双手蒙住耳朵,头痛欲裂。 然后,脑袋一黑,他就失去了意识。 之后,他就像在做梦。 他梦见自己躺在浴缸里,周围全是摇摇晃晃的烛灯,或高或矮,像萤火虫。 有个人正在温柔地给他洗澡,浑身都是芬芳的泡沫。当那个人俯身给自己擦拭身体的时候,浅色的发丝从他的耳后滑下,他的睫毛相当纤长。 洗完澡后,他把自己抱到床上,细心地涂药。从手心,到手背指骨的位置,再到小腿和脚趾。轻柔的。药物是冰凉的,但会在他的按摩中,变得温热起来。 然后,便是长时间的喂饭。 一切结束后,他为自己盖上棉被,像对待小朋友一样,在自己的额头上留下一个吻。 梦中的那个人,在床边说话。 他说:“阿梓,我从小就喜欢你了。” “我很小就开始记事了,所以我知道,我的生活,就是地狱。母亲每天都会带不同的男人回来,她对他们说,我是她弟弟。可是他们不相信,于是她就把我关起来了。我知道,她讨厌我,只有在她伤心的时候,才会想到我。大概,如果给她个选择,选择我,还是她的新裙子,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新裙子吧。” “可是,有一天,很多人来到了我家。我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我被莫名其妙地带上飞机,来到大宅。那时候,没人跟我说话。那些仆人都讨厌我,说我是‘妓/女的儿子’‘私生子’‘邋遢’之类的,除了你,你跟我说话了啊。” 他笑了:“我站在门口,不敢进房门。周围的大人都在窃窃私语,没有人帮我。可是你却走过来,一把将房门打开了。那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好高大、好耀眼啊,就像是英雄一样。虽然,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别把门弄脏了’,我还是觉得,有个这样的哥哥,真好啊。” “当然,我知道的。你也讨厌我。你从来不正眼看我,不教我弹琴,不跟我玩,甚至不想跟我一起吃饭。” “可是,虽然你从来不正眼看我,你却会收拾打我的侍女;在我哇哇大哭的时候,你还是会朝我走过来,一声不吭地把我拉回家;6岁那年,我独自跑进了山林,结果突然狂风暴雨。那天晚上,我真的以为死定了。可是你来救我了,只有你来救我了!” “当时,你冒雨把我抱进这个房间……对,就是这个房间。当时啊,这个房间什么都没有,我又烧得厉害。你就去捡干树枝生了火,一直抱着我,那真是我最幸福的一个晚上了。” “大概从那个晚上开始,我就喜欢上你了。” “我每天都想跟你在一起,我让女仆带我去你的学校找你。可是,那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你不是我一个人的。你有好多朋友,你跟他们勾肩搭背,你们和一个姐姐一起回家,那个姐姐红着脸跟你说话……我讨厌他们,好讨厌他们。” “不仅讨厌他们,我讨厌和你接触的每个人。讨厌老是和你说话的仆人,管家,讨厌老是看你的妈妈……” “那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你不是我一个人的呢?要怎样,你才能成为我一个人的呢?” “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我朦朦胧胧地希望着,希望把你关起来,希望你只属于我一个人。” “……啊,已经睡着了吗?那么就睡吧,晚安,哥哥。” …… 再度醒来时,周围又是一片黑暗。之前的一切都像是梦境,叶梓又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又像第一次那样,顺着铁笼摸了一遍,他才想起自己被关进鸟笼里了。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闹。他的思维逐渐变得清晰。 他想起了兔在他耳边说的那些话,然后顺着那些话,回想着从前。 思索着他和兔的关系,到底从哪里开始,变得扭曲,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他到底又改怎么做,才能自救? 到底要怎么做,兔才能将他放出去。 要怎么做,他才能回到现实世界—— 啊啊,明明都约好了,约好了要看车,明明已经想好了要拜访那些知名人士,明明还有那么多书要看,明明……拥有那般光明的未来! 恐怕现在,有很多很多人都在找自己吧?妈妈大概会担心得疯掉吧? 难道一切就这么结束了? 就这样,像畜生一样活着? 该怎么做,怎么做? 清醒的时候,叶梓就会思索这些事情。 其实也没花多长时间,他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他开始迫切地想要见到兔,他想要跟兔说话,于是他在笼子里喊兔的名字,一次又一次。 可是,这一回,兔竟然没有出现。 叶梓站在笼子里等待着,兔没有出现。 叶梓再次叫喊,用铁质漱口杯砸铁门,兔没有出现。 叶梓躺了下来,半梦半醒。 每次都梦见兔来了。最开始总是梦见跟他争吵,梦见跟他打架。可是之后的梦,却变得温柔了起来。梦见在热闹的街区里死死地拥抱着他,梦见他不断开心地说“你选择我了”“你选择我了!” 然而,每次醒来,眼前都是纯粹的黑暗,兔没有出现。 黑暗大概就是最可怕的东西了。模糊并延长了时间。黑暗让人分不清白天亦或是夜晚,处在黑暗里,好似失明了,好似已经死掉了一样! 在这样的时刻,叶梓忘记了一切。 忘记了他对未来的展望,忘记了他对兔的仇恨,忘记了他的计划。 他只是觉得,好难受,好孤独。 无所谓了! 怪物也好,魔鬼也好…… 再疯狂,再可恨都无所谓…… 此时此刻,他只希望兔来到他的身边,希望他祛除这样恐怖的黑暗,希望,他能够陪在自己的身边! 所以,当兔再次拿着烛台,来到他的跟前时,叶梓没有闹,没有骂。 坐在地上的他,抬头望着光源,双眼迷茫,声音极其沙哑:“叶城汐。” 兔问:“怎么了?饿了吗?” 叶梓的喉结动了动,缓慢地朝光源挪过去:“过来。” 兔将烛台放在一边,靠着笼子蹲了下来。 叶梓半跪在兔跟前,将双手伸出笼子。手指苍白,上面还有各种旧伤。 “阿梓?” 叶梓抓住兔的衣服往里面拉,然后艰难地环住他。 兔相当吃惊,连身体都僵硬了:“阿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叶梓努力地贴上兔,似乎想要稍微感受那么一丁点热度。只不过,铁笼挡住了他,能够感受到兔的温度的,只有他的双手而已。 “你不是说,喜欢我吗?” “……是啊,我喜欢你。” “那为什么,无论我怎么喊你,你都不来呢?”叶梓说到这一句时,声音一酸,眼睛也朦胧了。 “对不起,昨晚需要处理一些事情……”兔苍白的脸逐渐变得红润,双眼也有神了,“阿梓?你终于理解我了吗?你改变心意了,终于也觉得这样跟我在一起,很好,对不对?” 叶梓听到兔的话,却再度冷静了下来。 不对,他只是在黑暗中呆了太久,所以无条件的希望有人陪而已。 可是难道,就因为太孤独,就可以纵容兔疯狂的行为了?就理解他了?就甘愿放弃一切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在兔欣喜若狂之际,叶梓理清了思路,才说:“开门吧,兔。我没办法忍受一个人被关在笼子里,一个人实在是太可怕了。反正现在漂流在海上,我哪里也去不了了,放我出来吧。” 兔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是骗你的,我们不在海上,只是在一个……郊区而已。” “是吗,那都一样,我不会离开你的,相信我。” “嗯,我相信你。” 兔开门了。 刚开门,两个人就抱在了一起。 在晃悠悠的烛光中,叶梓将兔压在床上,垂头亲吻他的下颌。 这样浪漫的情景,给人一种回到曾经的感觉。 回到他们热恋的时候,回到他们甜蜜同居之时。 当然,这样的感觉,只是错觉而已。 最简单的证据,大概就是叶梓的眼神和行为吧。 曾经的他,会这样冷静地与兔接吻么? 会如此冷静地摸索钥匙所在的地方,观察兔的反应么? ——tobecontinued 29 杀意 兔并没有完全给叶梓自由。叶梓的确可以随意地在房间里游荡,但他没办法出门——他被脚链束缚。脚镣束缚了双腿,走路无法跨大步子,发出的声音响,铁链中间,还有一条相当长的链子直接栓在了鸟笼上,这就意味着,如果不去掉这条链子,叶梓逃不走。 被放出鸟笼一个月后,叶梓逐渐知道了一些有利于逃脱的情报—— 兔说,在自己十来岁那年,曾在暴风雨中救过他,并将他带到了这个房间。实际上,对于这件事,印象不深,只记得当时在泥泞路上跑了很远很远。没记错的话,这里在深山之中,跑到山底下,大概只需要两个多小时。 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电话。实际上,这里并不是特别荒芜的地方,说不定跑不到多远,就能遇到其他人。关于这点的证据在于:兔每隔两天就会出去一趟,两三个小时就会回来,手中提着食材。这说明,不远处有商店,说不定还是个小镇。 关于钥匙,不难。鸟笼的钥匙,就在兔的裤兜里。脚镣和房门的钥匙,被他挂在脖子上。平时兔睡得浅,恐怕没法成功。但一旦经历了激烈的情/事,他就会睡得很沉,这便是最适合逃离的机会了。 叶梓决定逃离的那天,已经是初秋了。 那是个清晨。他成功地取下了脚镣,开了房门。 当他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冷风时,整个身体都激动得轻颤。他不顾一切地朝前跑去,却有些惊讶地发现,他竟然有些跑不动了:他的浑身都相当沉重,没跑几步,就喘粗气。他有些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双手,又在水潭之上,看自己的模样。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照镜子了。 所以当他这么看自己,简直吓了一跳。 他的皮肤极其苍白,而眼下青黑,眼中满是红血丝。他已经没有了曾经的身材、肌肉,长期被束缚双腿,长期躺在床上,导致他的双腿有些退化了,极其无力,脚踝之上,还有淤血和红印。 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从他的身体之中流溢而出的东西…… 他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个妖怪! 脏死了,脏死了!! 恶心死了!!! 他脱掉衣服,跳入水中,清洗自己的身体。当然,无论怎么清洗,都是没用的。实际上,哪怕被关在小屋子里,他也是常常洗澡的。他知道,真正肮脏的并不是他的外表,而是他已经腐败的内心。所以无论怎么洗,那些肮脏的部分依然存在着…… 之后理智告诉他,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洗澡,而是逃,是找人借电话! 他穿上衣服,继续往前跑。 穿过树林,爬过荆棘,好几次在青苔岩石上滑倒。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看到人了。 那是一个砍柴的老头,背后跟着一条土狗。 叶梓只稍微犹豫了一下,就朝他走过去。 过程很顺利,老头听了叶梓的话,连忙把叶梓带回家。 那是一个石头房子,老头的妻子热心地给叶梓端了一碗热汤,听了叶梓经历的事情后,赶紧从房间里拿出了一部老式手机,让他给亲人打电话。 叶梓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嘟……嘟……嘟…… 叶梓的心脏怦怦直跳,终于、终于听到母亲“喂”的声音之后,他的眼泪竟然已经夺眶而出了。 “妈!是我!” 他低吼,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母亲那边马上大声问,明显十分焦急、惊喜:“阿梓?是你吗?啊,我的孩子,你在哪里??天啊……两个月了……他们都说你……都说你……” 那边的母亲哭起来了,声音断断续续。 “我没事!我在……山里,大概在北郊这边……” 叶梓还没说话,就听到了一阵剧烈的响动,然后,便是此起彼伏的狗吠声。 接着,电话断了,信号也没了。 老大爷皱眉:“外面咋个回事?” 老大妈:“出切瞅下(出去看一下)。” “别!” 叶梓突然想到了什么,从窗户往外看。 果然!他看到了。 此刻,那个撒旦一样的人,竟然已经站在了院子里。那些土狗围在他的周围,匍匐在地上,个个都是狂吠却又不敢上前的样子。而他只是云淡风轻地望着房门,慢慢走来。 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难道,身上被他装了什么东西? 但此刻已经没办法思考这些了。 刚才听了叶梓的故事的两个老人马上就猜到外面的人是谁了,都是一脸愤怒:“你索(说)的娃儿就是他吧!太不像话了,我们出去跟他索(说)。” 叶梓连忙阻止他们:“不要去!他很可怕……我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来……” “对俺们能做莫子事(对我们能做什么)!” 老大爷这么一说,已经开门走了出去。老大妈也跟了出去,扯着嗓子问:“你爪子哦?(你要做什么?)” 兔望着两个老人,微微一笑,那笑容是那般柔和,给人如沐春风之感。实际上,兔整个人跟这里都是格格不入的。他身穿淡驼色薄风衣,白色薄毛衣,纤尘不染的黑色皮鞋,淡茶色的发丝被风吹拂着,面目极其俊秀,看起来根本就是个高高在上的贵公子。 “我是来带阿梓回家的,请把他还给我。”他这么说。 字正腔圆,声音清澈,带着淡淡的磁音。拥有这样嗓音的人,应当相当温柔才对啊。 老人相当疑惑。毕竟这样的一个人,跟叶梓刚刚跟他们描述的魔鬼差距甚大。他们又问:“你……你跟他是啥子关系?” “他是我的哥哥。” “那他为啥子想跑?” “对啊,为什么呢?”兔面露疑惑,“我让他睡在最为柔软的床上,每天都给他买新鲜的花朵;每天,为他煮牛奶,做椰蓉面包、巧克力点心,都花尽心思为他烧菜做饭;我知道他喜欢洗澡,于是每天晚上,我为他放好水,在里面加上一些他喜欢的香料;我为他准备葡萄酒,在他晚上做噩梦的时候,给他拥抱……所以,我也想不明白啊,明明他昨晚还在我的怀里热情地呻/吟呢,今天就要逃了,为什么呀?哥、哥。” 他的最后两个字,说得很慢,很响亮,带着一些讽刺的意味。而他的眼神,已经飘到了两个老人的身后,叶梓的身上。 叶梓浑身的血都在倒流,他觉得相当丢脸。 两个老人的脸逐渐红了,老大妈又问了句:“你们到底是……撒子关系……” 叶梓大步走上前,冷声道:“你走吧,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为什么?” “为什么??”叶梓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摆个什么表情了,“叶城汐,任何一个人,都是需要尊严和自由的。你不能因为喜欢一个人,就夺走他的一切,让他失去一切。你不能因为自己的喜欢,就杀了他身边的人,就锁住他的双腿,夺走他的未来,像畜生一样养着他,在他身上泄/欲,逐渐把他变成一个属于你的残废……叶城汐,你不能这么做,你的感情根本就不是爱!不是爱!而我……我真的受够了……我受够了……再这样下去,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让我跟你回去,还不如让我去死!!!” 叶梓突然吼了出来,这一吼把周围的狗都吓到了。大片大片鲜红的秋叶漫天起舞,似乎都是被叶梓的吼声震下来的。 过了起码半分钟后,兔轻轻柔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一个故事最美丽的结局,是什么呢?啊,大概,就是死亡了吧。就像坡1说的那样,世界上最美丽的事情,莫过于美人的死亡。对于我而言,或许与最心爱的人一同死去,是最浪漫的事呢。” 叶梓听完,背脊都在冒冷汗了:“……你在说什么?” 兔依然温柔地笑着,轻声说着,像是在吟唱一首诗:“阿梓,我会让你没有痛苦地死去,哪怕死了,你依然是最美的。等你死后啊,我会用最干净的水给你沐浴,为你抹上芬芳的乳液,梳理每一寸头发。我会给你穿上你最喜欢的那套衣服,让你躺在一万朵红玫瑰之中……” 叶梓浑身的温度越来越低,然后,他的脑袋紧绷,呼吸急促,像是被扔进了水中,快要窒息了。 因为他这才发现,兔的手中有枪。 兔一边说,一边举起纯黑色手/枪,枪口正对叶梓的额头。 后面的两个老人明显也被吓到了,现在一声不吭。 叶梓强装镇定:“你这是做什么……我……” 兔微微偏头,微笑:“因为阿梓不想跟我回去啊,既然如此……” “我跟你回去!!”叶梓急得叫了出来。 兔的表情却逐渐变得阴森,双眼之中带着嘲讽:“可是,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呢?哥哥?跟着我回去,假装开心地呆在我的身边,然后,再次逃走?下次你又打算找谁求助呢?” 叶梓急得眼睛都红了,像是快要哭出来了一样:“别这样……” 兔脸上的阴霾突然消失了,声音变得小心翼翼的,像是生怕把小朋友惹哭的大人一样:“啊,怎么露出这样的表情?我不想欺负你哦,只是,如果我不这么做,你就要走了……你知道的,我不能没有你……” “放下枪,放下来……我们……我……不想死……啊啊……” 嘭——嘭—— 连续两声枪声惊动了成百上千只鸟儿,更是把一群土狗吓得魂飞魄散。 叶梓的嘴巴张开,浑身抽搐。 可是,没有一点痛感,倒是有什么喷溅到了他的背后。 然后,他听到两个身体颓然倒下的声音。 叶梓转过身。 刚才那两个好端端的老人,现在已经双目圆睁地倒在了地上,头破血流。墙壁上,尽是喷溅的鲜血,像是用染料泼洒的夸张图案。 叶梓想叫,但叫不出来。 他想吐,吐不出来。 他倒在地上,身下湿湿的,他吓得失禁了,可是他已经感觉不到羞耻了。 他感到自己的世界彻底坍塌了,就连最后的希望都不剩了。 过了许久许久,他才问:“为什么要杀他们呢?两个无辜的老人而已,有什么意义呢?” “是你让他们死的。” 叶梓愣了几秒,垂下头,喃喃道:“是啊,是我害死他们的。不想再害死其他人了,所以,杀了我吧。” 兔朝他走了过去,脱去外套,给他穿上,然后拦腰将他抱起来:“我怎么舍得。” 兔这么说完,甚至还像平常一样,在叶梓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蝴蝶一样的吻。 之后的一切,都模糊了。 叶梓好像晕过去了,又好像是睡着了,总之,一切都模模糊糊的,记不真切,没有意义。 他做了一些梦,梦见他们还恩爱时候的样子。 梦见兔将他背在身后,颠簸着前行的模样。叶梓总是会毫不客气地像只青蛙一样,将浑身的重量都压在他的背上,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身后叽里呱啦个不停,在兔不理人的时候,便会故意用腿夹他,或者给他挠痒,好几次,兔直接将他抵在街边的座椅上,垂头用力吻他; 梦见他们手牵着手,坐在月光之下,靠着对方睡觉; 梦见兔在阳光下对着他笑,梦见他伸手揉兔柔软的发; 梦见他疯狂地打兔,揍得兔鼻青脸肿,之后又更加疯狂地拥抱他,哭着亲吻他; 梦见一遍又一遍地问他:“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然后就听到他在自己耳边低语:“不要哭,不要哭,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叶梓这么一回去,就整整睡了三天。 醒来之后,整整一个月,他都没有说话,也不太吃饭。 他知道兔非常焦急,甚至常常为他落泪,但此刻,他们的关系已经扭曲了。实际上,给兔带来痛苦对于叶梓来说,是件愉快的事。 他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每况愈下,耳鸣和幻觉很严重,梦多,睡眠质量极差。他经常分不清楚自己在哪里,有时候甚至相信着真正的他生活在梦中的世界里,那里有绿色植物,有纯白的窗帘。他一直在等人救他,他一直相信着那通给妈妈的电话会拯救他。可事实上,没有人来找他。或许他们找错了地方吧,叶梓这么想。 极度绝望的时候,想过自杀。但他没有,他不可以就这样放弃一切。 他开始偷偷地写日记,写完以后,就放入盒子里,埋进土里。隔几天,他就会写一次。他有时候会自我调侃一下,觉得这种行为跟鲁滨逊在岩石上记下日期的行为还真是差不多,至少,可以给他一些希望。 他的日记不长,通常就几句话。 11月15日 今天看见一只死麻雀,大概是冻死的。真傻啊,为什么不飞到温暖的地方去呢? 11月21日 昨天我们去散步了。散步的时候,我突然有种冲动,我想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突然跑起来,跑起来,猛地跳下山崖,落入湖里。但我没有那么做,因为,水太冷了,我怕冷。 11月22日 我需要自救。 11月25日 失败了。我到底是怎么了,这么简单的事,为什么会失败。我到底已经懦弱成什么样子了? 11月28日 又失败了。 12月5日 我发现,我不敢。我拿着刀,坐在他的背后。他背对着我睡觉,我知道他已经睡着了。只要一刀,他就没命了,我就自由了。明明应当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但是,但是我竟然一点力气都没有,我竟然根本不敢!而且总觉得,他什么都知道,他一直在看着我!他在看着我! (有很多句子写下又被划掉,显得很乱) 12月8日 果然!他看得到……看得到! 刀子还没有碰到他,他竟然就已经出声了。他背对着我问‘你在干什么’,那声音太可怕了。 他明明睡着了啊……为什么……为什么……难道他一直在假装睡觉?! 我已经开始怀疑他到底是人是鬼,或者他真的就是个恶魔?实际上我最近真的没有看到他的影子,他的脸也苍白得像吸血鬼!对了,我发现这个屋子有些奇怪的小生物,它们总是在阴暗的地方看着我,偶尔还会跟我说话。它们是我的朋友。 它们告诉我,我必须拿到他的枪,我应当在外面杀他。毕竟他比我更了解这个房屋,在这里他有更多武器,而在外面,我获救的可能性也更大,对啊,我应该试一试的…… 12月21日 时机终于成熟了。他答应明天带去出去捕猎,我将有机会拿枪。 叶城汐,等着吧,明天,我就会杀了你。 ——tobecontinued 30 捕猎 21日晚上,叶梓在脑海中将计划过了一遍又一遍,精神过于兴奋,导致失眠一整晚。 22日,却下大雪了。外面阴沉得像是夜晚,刺骨的烈风呼啦啦地敲击着玻璃窗,时不时传来树枝被折断的响声。 这天,叶梓时不时会来到窗前,抹开窗户上的雾气,朝窗外看去,在心里祈盼雪快点停下来。可是雪不仅没有停歇,还越来越大了,简直像是快要变成暴风雪了。 午餐后,兔坐在软沙发上,削了一个苹果,又分成小块,盛入透明玻璃碗里,放在叶梓跟前。叶梓乖乖地拿牙签插/进一小块苹果,拿起来吃进嘴里,牙齿刚陷入果肉,就听到清脆的响声,甜美的汁水在口腔里四溢。 兔抿了一口牛奶,歪头凝视着叶梓吃苹果的样子。他淡色的虹膜里,光芒荡漾。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叶梓有些发愣地看着兔的双眼,然后瞬间转移视线,心脏怦怦直跳。明明他们每天都会经历这样的场景,明明他知道,兔总喜欢这样看他。毕竟对于兔来说,似乎他的每一个举动,都很有趣。但今天不一样……他害怕兔知道他的计划,害怕兔发现什么端倪。 好在兔并没有怎么为难他,几分钟后,兔从茶几上的众多诗集里拿出一本,翻看了起来。他说:“雪这么大,看来今天不能去打猎了……” 叶梓道:“雪会停的。” 兔的眼睛弯弯的:“你就这么想去打猎?这么冷的天,或许动物都不会出来呢。” “雪停了,动物就会出来。” “阿梓想捕猎什么动物呢?” “兔子。” “兔子啊。” 兔笑了笑:“我刚好看到一首诗,就叫《兔》呢。日本女诗人平田俊子写的。很多年前我就看过,写得真是不错。” “哦。” “阿梓不感兴趣吗?” “……讲的什么?” “就是很普通的捕猎,狐狸捕猎兔子的故事。来,看吧。” 兔说着,把诗集递给叶梓,自己打了个哈欠,翻身从抽屉里找出了一张碟,播放了起来。是叶梓非常熟悉,也非常喜欢的宗教音乐。那旋律在播出来的这一瞬间,就将外面所有嘈杂的声音都覆盖了。兔还是第一次放这个曲子。 唯美的旋律在涌入耳膜的刹那,竟让人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好似在这样的时刻,潮湿、狭窄、阴暗的房间变为了教堂,角落里那些噪杂的声音被乐声淹没,这些年经历的所有苦楚、所有惊心动魄都化为梦的影子,所有阴霾,都在圣光中分裂为无数碎片,在玫瑰色的朝霞里漂浮,化为灰烬…… 叶梓知道,这样的音乐,象征着什么。 重生、希望与对来世的祝福。 多么纯洁,多么美妙的音乐啊。 叶梓看向身边的人,越发觉得讽刺。 叶城汐啊,你这样可怕的人,怎么有资格喜欢这样圣洁的音乐? 兔好似并不知道叶梓的憎恨,轻声问:“喜欢吗?” 叶梓没有回答。 兔似乎也不期待答案,只是轻声说:“我困了,可以躺在你身上吗?” 叶梓还没回答,兔就已经倒了下去,将头枕在叶梓大腿上,在身上裹上毛毯。 “我一直想这么睡一次呢,果然好舒服。”兔毛茸茸的头颅在叶梓的腿上晃动,笑得像个小孩儿。扑腾了半天,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最为合适的位置。他仰躺在叶梓的腿上,身体斜斜地靠在软沙发上,终于闭上了眼睛,“阿梓,雪停了叫我吧。” 兔就这样,睡了一下午。 叶梓也在不断循环的音乐声中,睡觉、做梦。 他做了很多梦,很多压抑的梦,梦中的他,在不断地追赶一个人,可是永远,都追不上。 他莫名其妙地痛苦,心脏闷痛到极致,他在梦中哭,抽泣声甚至可以吵醒他自己。 当他醒来的时候,他难以置信地发现他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看了下时间,已经下午四点过了,兔的呼吸依然平稳,还在睡。 口渴了,喝了点水,想着应该去看看雪是不是已经停了,却不想动。 叶梓觉得自己很奇怪,实际上就连他自己都无法了解自己了。 明明他是如此地憎恨兔。 可是在兔躺在他的腿上睡觉时,他却会在某些瞬间,感觉到幸福?! 明明他已经看过兔的脸,无数次,无数次了。 可是此刻,他竟然会无数次涌现出一种冲动,他就想安静地看这个人的脸,记住他的每一个表情,记住他呼吸的温度,记住他的重量,记住他睫毛颤动的模样…… 明明他今天上午还是那么希望雪停的…… 而现在,他开始害怕雪停……非常害怕…… 冥冥之中,似乎有个声音在告诉他—— 错了!错了! 停下来! 停下来!! 停在此刻! 忘记那些毫无意义的仇恨,就让一切停在此刻,这样不好吗?这样不好吗??? …… ……不对…… 不对!! 叶梓将兔挪开,站了起来,手指抓发。 他来回踱步,嘴唇抖动,模糊地自言自语。 ‘叶梓,你怎么了?’ ‘你忘了你今天要做什么了?’ ‘你不想要自由了?’ ‘你忘了那天死的那对老夫妻?忘了他说的那些话?再这样下去,你可能会被他杀掉哦?’ ‘你的家庭,你的未来,你不想要了?你想永远被关在这里?’ ‘你就这样被打败了??’ 十几分钟后,叶梓再度冷静了下来。 他来到窗边,开了一条缝,看出去,嘴角逐渐扬了起来。 雪停了,太阳出来了。 ※※※ 两个人是在黄昏的时候出去打猎的。 玫瑰色的光芒从乌云的缝隙中洒下。细小的雪花在柔和的光束里漂浮。带着淡金、橘红的光芒逐渐扩大,没花多长时间,就渲染了整个白色世界。 兔牵了一匹黑马朝叶梓走过来,脸上带着笑。 叶梓有些晕眩地看着兔朝他走来。 兔身穿黑色羽绒服,银灰色围巾,纯白色的毛衣,外加浅灰色长裤,以及亚麻色长靴。他的脸相当白皙,略长的发,在阳光里看起来,有种金色的错觉。 马匹打了几个喷嚏,他笑着拍了拍马,又抬头看叶梓:“阿梓,冷吗?” 叶梓摇头。 “鼻子都冻红了。” 他这么说着,毫不犹豫地取下围巾,过来给叶梓围上。叶梓在这一瞬间,竟然触动极大。明明这已经是他早就麻木的事了,他却会想起,平时兔也是毫不犹豫地把所有好吃的东西留给自己,什么都不说,就把自己的所有东西都洗了,把饭做了,没有抱怨过一次。 “怎么一直看着我?”兔疑惑地问。 叶梓埋头,刚好看到兔背着的那把老式猎/枪,便撒了一个谎:“我还不知道怎么用枪。” “这个简单,我教你。”兔一跃就跳上了马,然后绅士地朝叶梓伸出手。 两个人骑着马,在雪地上飞奔。 为了不摔下去,叶梓不得不抱紧兔。 兔身上的味道太过熟悉,熟悉得让他晕眩,熟悉得眼睛酸涩。 起码有那么三次,他都忘记了他的目的,忘记了他身在何方; 五次,他想要放弃,想要跟兔说:回去吧; 有那么十次,他竟然想跟兔说,对不起,对不起; 有那么一百次,他想彻底的,把面前这个人抱进怀里,想要亲吻这个人,久违的,真正地亲吻他。 可是,当兔的枪声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响起之时,他瞬间惊醒了。 那个时候,马已经停下来了,叶梓就像受惊了一样,马上放开了兔。 过了起码半分钟,他才轻声问:“打到了吗?” “跑掉了。我们就在这里打猎吧,这里的野兔多。” “好。” 叶梓下马,朝前走了几步。 果不其然,他看到不远处树底下,有一只灰兔,又大又肥。 兔将枪递给叶梓。 叶梓却没有接,不知为什么,他甚至有点害怕触碰那个东西。 “算了,你打吧,我不会。”他这么说。 “我教你。” 兔这么说着,一手拿枪,一手握住叶梓冰凉的手,让他端住枪。 比叶梓高大的兔站在叶梓身后,给人一种威慑感。而兔的声音又是温柔的,刚吐出来的话就融入了冬日的风,带着些微暖气。 他说:“对于初学者而言,站着开枪难度较高,蹲下来,阿梓。” 叶梓听话地蹲了下去。 “左脚再向前移动一点,对,就这样。接下来,右手食指扣在扳机上,把枪的重心放在左手肘部上,不要左右晃动。紧紧地握住弹匣,将尾部紧靠肩窝……很好。”兔是在用气息说话的,他每说一个字,叶梓的耳廓就被滚烫的气息缭绕,弄得他浑身发烫,后面兔还说了一些关于后坐力的问题,叶梓根本没听进去。 其实,叶梓怎么可能不会开枪? 生在一个那么特殊的家庭,他第一次摸枪的时候,还是小学二年级,五年级的时候,开枪的姿势就非常标准了。即使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再碰过了,对枪的感觉,他还是有的。 又是一股冷风,兔忽然在叶梓的耳边道:“开枪。” 叶梓开枪了。 猎/枪的后坐力很大,震得人生疼。 那声音也很大,仿佛树上的雪都快被震下来了。 兔朝前跑去,提起那只兔子,笑:“恭喜你,阿梓,成功了啊。” 叶梓看着他,点了点头,却没有笑。 兔收好兔子,对叶梓说:“下一枪,你自己来吧。” “……嗯。” 兔说完,就往前走去,留给叶梓一道背影。 他的身影在雪地上起起伏伏,他每走一步,都会在雪地上留下一个很深的脚印。 冷风吹来的时候,他的发丝起舞,后颈苍白。 过了一会儿,兔转过来朝叶梓招手,很明显,他又看到了一只兔子。 叶梓也能看到,那是一只很白、很漂亮的兔子。那只兔子蹲在雪地中央,嘴里咀嚼着什么,似乎完全没有发现猎人已经朝它走来。 兔小心翼翼地朝兔子靠近。 叶梓缓缓拿起枪—— 他的心脏跳得那样快,快得让他想要呕吐。他像是贫血了似的,双眼看得不是非常清楚。他的耳畔在滋滋地想着,令他烦躁。 他的枪口没有瞄准雪地上的小白兔。 他瞄准了那个高挑的男子,兔,瞄准了他的心脏。 此时,兔背对着他,正微笑着望着雪地上的小动物呢。 叶梓的手指抵在扳机上,全身却开始剧烈地颤抖,眼睛和鼻子更是莫名发酸,在他自己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眼泪竟然已经夺眶而出了。 他想要放弃,想要再度瞄准白兔。 却发现,似乎周围有股无形的力量在逼迫着他,似乎猎杀兔,是注定的,是他无法改变的命运。 正在他纠结、痛苦之时,兔竟然,转过了身来。 兔就这样,望着叶梓,望着正对着他的枪口。 脸上的笑容,在顷刻间消失了。 那双美丽的眼睛,缓缓瞪大…… 被看到了……被发现了……怎么办?怎么办? “嘭——” 叶梓听到了一声尖叫。 不是兔发出来的。 像是地上的那只小白兔发出来的,更像是,自己发出来的,从自己的心脏发出来的,撕裂的、绝望的响动。 兔用力地捂住了腹部。浓稠的、鲜红的液体从伤口漫溢而出,很快就浸染了他白色的毛衣下摆,以及浅色的长裤。 而他的表情,却没有了刚才的震惊,此时,竟是平静的。像是他早已料想到了结局。像是他早就超脱了一切。 “终于开枪了啊,阿梓,你知道,我等了多久么?” 叶梓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每天,我都在想啊,你还真是可爱呢,明明那么憎恨我,恨不得马上将我碎尸万段,可是呢,却又一直心软舍不得……哈哈……其实这样的结局,也不错啊,如果……你不爱……活着的我,那么就……亲手……杀了我吧……就像那首诗写的那样……你已经看过了吧,那首诗,呕……” 兔呕出来了一口血,而他毫不在意地用袖子擦掉。 他有些艰难地后退,用那双澄澈的、半寐的双眼望着叶梓,而他血污的嘴唇,则背诵着那首诗。每一个字,对于叶梓而言,都像是咒语。 “变成狐狸吃掉我吧。” “找到在雪地上一蹦一跳的我,张开充血的眼睛追我吧。” 这句刚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往前跑。他已经脱掉了黑色外套,此时只穿着白毛衣。这样的他,还真像只兔子,受伤的兔子。 从刚刚开始,叶梓就无法思考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失去了所有思维。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只能凭借着本能做事。 于是他拿着枪,一步一步地,跟着血迹朝前跑。 兔子跑得比他快多了,而他也不急,因为他知道,兔子会回头看他,会等他,等着他追来。实际上,即使兔子已经跑远了,他依然能听到他的声音,就在他的耳畔诵读着那首诗。 「我逃跑,为了让你追赶;我不时回头,确认你的身姿。」 「轻轻跳跃,轻轻跳跃,心脏怦怦跳。耳朵直竖,我满心欢喜。」 「你想要我呢,这么专心致志地追赶着我。」 雪地上的血,越来越多。 像是在白雪之中盛开的红莲,一朵又一朵,一直燃烧到天边。 时不时能看到兔踉跄的身影。那身影从树林中,跑到了宽阔的地带。 夕阳西下,在高山之上,挂着一道彩虹。多美的彩虹,多美的景象。 叶梓时不时会叫喊,喊兔停下来。 他也不知道他这是为了让兔停下来把他杀掉呢,还是要救他呢,还是渴望着什么,还是因为什么而绝望着呢。 是不是应该停下来?是不是应该回头? 现在是否还来得及?是否还能重新开始? 是不是已经累了?这样下去,是不是,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在无意识地哭,又在笑,像个精神病人。 兔的声音一直停留在耳边,吟唱着那首诗,那首可怕的诗。 「你千万别放弃。」 「脚皮磨破掀开了也好,撞上残干跌倒了也好,振作起来追我。」 「想想我的肉多么好吃,想想隔了三天才捕到的猎物之味。我的肉美味异常。」 「冬日的山上,白雪满覆。」 「彻彻底底只剩下我们两个。」 「只有我们两个。」 「我一直就在等待这一刻。」 「即使我知道,你从未真正地爱过我。」 诗歌变调了。 叶梓却像是受到了惊吓。 他的呼吸更为急促,头痛难忍,他丢掉了枪,低声吼:“别说了!” 可是声音继续着:「你放弃了我,就像他们一样,看不到我,不选择我,背叛我。」 别说了……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至少现在,只有你和我。」 别说了! 「至少现在,我可以假装,你看到的只有我,你是爱着我的。」 闭嘴!! 「爱着我的,爱着我的,爱着我的,爱着我的。」 闭嘴!!! 「只爱我。」 不要!!……闭嘴,你给我闭嘴!!! 「只爱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叶梓终于爆发了,他红着眼睛,满脸泪水地大吼起来,他歇斯底里了。 而他的歇斯底里很快就停下来了,因为,他又听到了枪声。 他崩溃地回头,竟然看见有个人,正举枪瞄准他。 那个人,竟然是兔?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兔刚才不是受伤了吗?为什么这个举枪的人,没有一点伤痕?一点血迹? 但已经没有思考的时间了,叶梓站起来,疯狂地往前跑,拼命地跑…… 红日终于沉入了大山,整个世界都变成了冷色调,愈加寒冷。 叶梓跑得很快很快,不久,后面的人就消失了。 正在怀疑刚才的那个人是不是幻觉,叶梓又看到了地上的血迹。 他沿着血迹,终于,找到了兔。 兔倚靠着一棵大树躺着,白色毛衣已经完全染红了,而脸苍白得极为可怕,睫毛和头发上满是冰霜,好似他已经沦为了雪地中的一具尸体。 感觉到叶梓触碰他脸颊的手时,兔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睛,望着叶梓笑:“终于捉到我了啊。……那么最后,就只差一步了,杀了我吧。这样,我的愿望实现了,你也差不多该醒了。只是,还是有点可惜呢……明明,2月1日才是结束的时间啊,我还想,多跟你相处一段时间呢。” 太多太多情绪、画面和记忆在此刻涌入叶梓的脑海。 终于,他明白了。 他垂头,手指滑下兔的脸,抓住了兔的肩膀。 然后他整个人都在抖,抖得相当厉害,大滴大滴滚烫的液体滑下他的脸颊,落入雪中,凝结成冰。 兔望着他,有些疲惫地问:“想起来了吗,阿梓?” 叶梓听到这句话,终于大哭了起来,哭得近乎崩溃。 兔的眼睛红红的,他努力地伸手,抱住叶梓,感叹:“看来你想起来了呢,想起来了……这一切,都是你的一场梦……好了,我的阿梓,该说再见了。” 这句话刚说完,兔的整个身体就开始发出白光。 叶梓惊恐地抬头,发现兔的身体变成透明的了。他想要抓住兔,想要抱住他,可是兔的身体依然在快速消失…… 兔说:“没关系的,不要害怕,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就像以前那样,只要你不介意只是幻影的我,一切就还能重新开始,所以不要哭……” 而叶梓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他死命地抓住兔的手臂,像是抓住了最后的稻草,他崩溃地吼叫着:“不!!!不要……求你了……不要这样……是我的错……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深刻的痛苦,像是骨骼被斩断,像是心脏被刺穿。叶梓的双眼黑了又黑,他整个人都疯掉了。可是无论他喊什么,无论他怎么挣扎,怎么哭泣,都是徒劳的。 兔消失了。 连带着满地白雪,千万树木,广阔天际。 连带着那些虚拟的幸福,虚拟的苦痛,虚拟的残忍,虚拟的占有欲,虚拟的爱情。 终于梦醒了。 所以,梦境创造的整个世界,终于,消失了。 ——tobecontinued 31 现实 叶梓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灰色的天花板,有些地方的漆已经裂开了。满是灰尘的灯泡黑不溜秋的,像只死老鼠一样悬挂着,似乎随时都可能掉下来。 他睡的床,狭窄,没有弹性。被子也有一股霉味。房间里很乱、很乱,到处都堆着书籍、饭盒、衣衫,好在现在很冷,所以还没看到那些恶心的生物。 渴了。那就烧点水吧。 叶梓缓慢地起床,赤脚来到厨房,用铁锅烧水。 烧水途中,他来到只有几平方米的客厅,打量着客厅里的摆设,感觉熟悉又陌生。客厅里有一个破洞了的烂沙发,堆了很多东西的茶几,一台老式小电视,一个柜子。 这个房间大概最值钱的,就是这个柜子了吧。那是当然的,这个可是直接从曾经的房子里搬出来的。 柜子上面放着的,就是妈妈了。 哈,这么说,可能有点怪。应该说,上面放着的,是韩瑶的骨灰,她的黑白照、木碑和一小盘燃尽的熏香。 对呀,她已经死了。怎么差点又忘记了呢。 还真是个可怜的女人啊,明明已经成功地再婚了,还怀孕了,天天跟自己说着,她想要一个女儿,连名字都取好了呢,说叫刘若嫣。 可是她病了。为了治病,卖了房子,但她还是死了。 烧开水后,叶梓一边喝,一边打开手机。 开机后,收到了很多很多短信,当然,别误会,不会有认识的人给他发短信。他可没有朋友。那些短信,全都是欠费通知,什么联通啊,什么房租啊。 嘛,至少,他看到了一条有用的消息,2016年2月1日。 这么说来,今天不就是他的生日吗? 嗯,所以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呢,去买个蛋糕吧。 说起来,梦里的他还活在2012年呢。那现在,他到底是27岁了呢,还是,28了呢?算了,无所谓了。 久违地冲了个澡,他裹了好几件毛衣,穿着皱巴巴的羽绒服出门了。 外面很冷很冷,人却很多。满大街都是人,人们说着,笑着,跑着,跳着,好像个个都过得很幸福。 没走几步,就遇到一条狗。那条狗使劲儿对着叶梓叫,像是见鬼了。 狗主人将狗拉走了,叶梓刚好看到一块可以当成镜子用的玻璃。他走过去,看了看自己,心想这样被当成鬼也是情有可原的。玻璃中的人,头发凌乱,皮肤消瘦发黄,黑眼圈极重,下巴还有胡茬。算了,不看了。 叶梓踩在雪地上,在人海之中穿梭。 他走进了最近的蛋糕店,看了一圈。本来想买个大蛋糕,可惜他太穷了,买了大的,就没钱吃饭了。只好买个特别小的。 在回家的路上,他看到了马路对面的江唯。还是那样,穿着华丽的衣衫,身形漂亮。 而叶梓没有一丝一毫地惊讶,与她擦肩而过之后,他下意识地看向站台,果然,他又看到了那个佝偻的老妇人。但当他看第二眼的时候,她们又消失了。 没什么奇怪的,都是幻觉而已。 幻觉而已。 正在他这么想的时候,他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 他身穿白色羽绒服,黑色长裤和卡其色短靴。他头发的颜色很浅,像是茶色的。 他就这么走在前面,双手都提着食材。 叶梓对这样的他,熟悉到极致。因为兔总是这样,一个人去买食材,回家后,花好几个小时做,然后将做好的盛到叶梓跟前,笑着问:好吃吗? 叶梓看着这样的他,蛋糕一下子就掉在了地上。 而他完全不顾蛋糕了,他大步往前跑去,明明他知道这可能只是幻觉,可是他还是像疯子一样朝兔跑去,大声喊:“叶城汐!叶城汐!” 然后,他才看到,兔的身边,原来还有个女孩子。 女孩子拥有长长的黑发,穿着漂亮的红色裙子。 女孩挽着兔的手,笑得很甜。 叶梓停住了,似乎连他刚才激动流出的眼泪,似乎也已经凝结成冰了。 他像个机器人一样,回过头,慢慢地朝那块可怜的蛋糕走去。落到地上的蛋糕即使有纸盒的保护,也已经变形了。但没关系,没关系的。 似乎周围的人都在看他,看什么看,没看过爱吃蛋糕,又爱哭的猥/琐男吗? 叶梓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家,将门关得死死的,就连窗户也关上了。 然后一边吃蛋糕,一边看电视。 蛋糕虽然已经变形的,但还是挺好吃的。 电视也是,这是什么搞笑节目啊,真好笑。 可是真奇怪,为什么老是在流眼泪呢,是不是太久没有出去了啊,所以,一碰到冷风就流眼泪?难道自己真变成了爱哭的猥/琐男了? 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叶梓只有不断地用手背擦拭眼睛。 当他再次清晰地看向电视的时候,却发现电视节目变了。 变成了一幕幕熟悉不过的画面,变成了,他真实的记忆,有关他和叶城汐的一切—— 叶梓和叶城汐,是兄弟。叶梓是被收养的孩子,而叶城汐是亲生的。 叶梓最初是讨厌叶城汐的,毕竟,他认为叶城汐夺走了他的父爱。但后来,由于叶城汐做了一系列让他感动的事,比如城汐曾经戴着兔子面具来讨叶梓的欢心,叶梓心软了,他开始喜欢他的这个弟弟了。尤其在他11岁以后,由于他经历了太多太多事,他阳光、可爱的弟弟,逐渐变成了他的精神寄托。 要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第一,就是家庭破裂;第二,是他永远都不想回忆起的事——性骚扰。 叶城和韩瑶的感情破裂,是江唯搞的鬼。也不知道江唯是出于什么心理,她拍下了韩瑶在同学会上,跟她的男同学亲吻的照片。照片后来查出来是经过处理了的,但这件事情,是他们感情破裂的导火线。 而性骚扰,则是韩瑶的男友所做的事情。在韩瑶离开叶家后一年多,他的一个男同事追她,很快,他们就开始交往了,男友常常去叶梓家里。这个男人,是个典型的paedophilia。最初他只是对叶梓动手动脚,叶梓年龄小也不懂。后来他变本加厉,只要韩瑶一走,他就让叶梓脱衣服,抚摸叶梓身体的每一个地方…… 具体经历了什么,叶梓一辈子都不想再回想起来了。 那时候,他想要告诉母亲,却被那个男的威胁,他害怕让母亲失去幸福,所以什么都不敢说。他13岁时,曾一度精神崩溃。被初中老师发现后,叶梓才得救了。 韩瑶跟那个男人分手了,叶梓的心却从此关了起来。他不想谈恋爱,觉得性是件极其恶心的事情,心理愈加灰暗。 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害怕跟别人接触了,无论男的,还是女的。 除了一个人,他的弟弟,叶城汐。 他觉得叶城汐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喜欢他的人了。他的弟弟小学的时候,就经常一个人坐车来找他,跑到他的学校门口等他,在他将弟弟送回本宅,离开之后,他总是会习惯性地回过头。因为他知道,他的弟弟,一定正扒在玻璃窗前,哭着大声喊:阿梓,阿梓,别走,别走! 每次他走,弟弟都会哭;他的每一个生日,他的弟弟都知道;他跟弟弟说的每一句话,他的弟弟都会听;他的弟弟说:阿梓,我最喜欢你了。以后长大了我们要在一起! 每次想到弟弟的“告白”,叶梓就会觉得幸福。至少,他还有弟弟和母亲,所以他还过得不错。 可是,叶城汐从初中开始,就被送到国外念书了。这一去,就是整整的五年。 由于各种原因,两人联系得越来越少,后来更是杳无音讯。 关于弟弟,叶梓完全心灰意冷了。 大学,叶梓遇到了第一个跟他告白的女生,聂海霞。他开始试着跟这个女生交往,期望着自己也能像一个正常大学生那样,过正常的生活。 然而,他根本没办法跟聂海霞牵手,更别说其他接触! 在他烦恼之时,他又见到了回国的叶城汐。 叶城汐在他的校门口等他,见到他的时候,大声喊“阿梓,我回来了!” 五年,完全改变了叶城汐。叶梓有些晕眩地看着已经变得高挑俊美,招蜂引蝶的他,却没有一点开心的情绪。 因为叶城汐越阳光、越优秀,就越能衬托出他的肮脏和阴暗。叶城汐笑得越灿烂,叶梓就会觉得自己痛苦的等待越加可悲。 所以他没有理叶城汐。他过了马路,在小吃街里给聂海霞买晚餐。 可是,厚脸皮的叶城汐却在他的身后说:阿梓,我想你,我好想你! 叶梓还真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啊。 总之,叶城汐这么来回几次纠缠和解释,就被原谅了。两个人的联系越来越多,比起兄弟,他们倒更像是朋友。叶梓常带城汐去他的公寓午睡,他偶尔也会去叶城汐的别墅吃饭。叶城汐很会做饭,每次做的都相当美味。 在这样的情况下,叶梓告诉了叶城汐他的烦恼——他没办法跟女人做。实际上,他似乎没办法跟任何人做,他没有感觉。 叶城汐不相信,随即找出了一部岛国片,放了出来,让叶梓看。 叶梓的确一点感觉都没有。 叶城汐说:阿梓,我帮你检查一下。 叶梓同意了。 很快,就发现了令他震惊的事实。他竟然,有了感觉。那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他特别羞愧。他推开叶城汐,想要离开。 叶城汐却被他那潮红的脸魅惑了,埋头,就吻了他,那还是叶梓的初吻。 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最开始都是抗拒的,但很快,就会沉陷进去。而叶梓就是这样,最开始,明明他对性那么抵触,可是,他却变得越来越离不开叶城汐,他整个人都变了,从冷漠变得热情,变得依赖对方,他彻底爱上了叶城汐。 没过多久,叶梓就跟聂海霞分手了,开始偷偷地跟叶城汐交往。 交往期间的他们是浪漫的。叶梓帮叶城汐补习,叶城汐给叶梓洗衣服。他们常去很远的地方玩,在阴暗的地方牵手接吻,在阳光的地方又保持着距离,暗自偷笑。 叶梓毕业后,他们同居了,就像新婚夫妻一样,他们过得很幸福。 那时候叶梓的唯一愿望,就是这样跟叶城汐在一起,一辈子。 而这样的幸福,是从什么时候出现问题的呢? 问题出在,那个老妇人身上。老妇人是叶城信任的仆人,而她,亲眼看到了叶梓和叶城汐接吻的场景,她把这件事告诉了叶城,叶城震怒,半夜打电话把叶城汐喊了回去,臭骂了一顿,还逼着他马上把叶梓赶出去。 叶梓不是笨蛋,他当然明白他该做什么。 叶城汐才委婉地说了“我们先暂时分开”这句话,叶梓就已经拖着行李箱,离开了叶城汐的别墅。 这件事闹得很大,闹到了网上。也不知道谁拍到了叶梓和叶城汐亲热的照片,在网上引发了热议。叶梓的母亲知道了以后,受到了强烈的冲击,这可能也跟她后来得肠癌有一定的关系。 叶梓的公司自然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叶梓受到了很多攻击,最严重的,就是他的上司,张涛。张涛直接给他灌药,把他拉进宾馆。 那天晚上,叶梓给叶城汐打了无数个电话,叶城汐都没有接。 绝望的叶梓用酒瓶砸了张涛的头,摇摇晃晃地跑了出来。 当然,迎接他的是,第二天,他就被抓进了派出所,后来还是叶城汐找人把他弄了出来。 叶梓接着发了高烧,本来以为叶城汐会像以前那样不分昼夜地照顾他,但他错了。叶城汐只是给他买了点药,很快就走了。原因是,现在这个事情已经闹得很大了,他不希望再引起其他人的什么误会。 后来还是叶梓的母亲来照顾他的。他这一躺,就躺了一周。 之后,他换了工作,暂时没和叶城汐联系。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听他的同事谈到了叶家继承人的某些事情,自然而然地就谈到了大学在读的叶城汐,还有他的未婚妻。 然后叶梓才发现,叶城汐的未婚妻,竟然就是聂海霞! 聂海霞的家境极好,长得漂亮,性格也好,和叶城汐就是典型的姐弟恋,非常配。 叶城汐和聂海霞常常一起参加大型活动,看起来简直就是金童玉女,黄金搭档。叶城汐生得高挑俊美,举止优雅。而聂海霞又喜欢穿红裙,看起来特别惹眼。 除了正规场合,他们平时也会去女孩子喜欢去的地方。比如,去游乐场,去水族馆,去海边。 那样的时候,聂海霞总是小鸟依人地挽着叶城汐的手腕,笑得甜美。 要说为什么叶梓知道这些,很简单,因为他跟踪他们了。他就像个见不得人的变态,每天、每天跟踪他们,甚至为了跟踪他们,连工作都丢了。 终于,在他觉得之前的风波已经平息了以后,他就自顾自地认为,他又可以跟叶城汐在一起了。毕竟叶城汐之前说的是“我们先暂时分开”呀。 乐观的他,做了一件极其丢脸的事。他在情人节的那一天,穿上了兔子衣服,像个大兔子一样,拿了一束花跑到叶城汐的跟前。要说他为什么这么做,那是因为对于他而言,兔子,是个非常奇妙又幸福的事物。小时候,叶城汐就用兔子面具讨好他,长大后,叶城汐也常给他买兔子气球啊,给他画兔子漫画呀。 当然,事实证明,他错了。 因为叶城汐满脸,都写着尴尬。 花都还没送出去,叶城汐就接到了电话,说有事需要马上处理。然后他就匆匆离开了。 叶梓那时候还安慰自己,一定是自己的装扮太夸张,让叶城汐觉得丢人了。 之后,他又去见了一次叶城汐。 叶城汐显得非常愧疚,说了一堆话,而意思很清楚:我虽然很喜欢你,但我不能跟你在一起。我们还是做兄弟吧,对了,我们公司刚好有个销售职位很适合你,你要不要过来干? 叶梓垂头拒绝了叶城汐的恩惠。 他没有哭,没有闹。 因为他知道,他一个哥哥,要是再哭再闹,恐怕会笑掉别人的大牙吧。 他回到家,将所有有关兔的东西都整理了起来,封箱,拖出去烧了。他删掉了兔的所有联系方式。他闷头睡了三天。 本以为霉运到此结束了,可是很明显,他只会越来越倒霉。 就是这一年,他的母亲被诊断出了肠癌。 重症监护室一天一万,随便一种进口药,都要七八千。没办法,卖了房子治病。 可是最后,母亲还是死了。 母亲死的那天,叶梓又给叶城汐打了电话,当时他就想,他只是想听到叶城汐对他说“没关系,还有我”。可事实证明他想多了,他打了三次,叶城汐没有接。 当然后来他才知道,原因是叶城汐换了手机,号码也换了。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已经无所谓了。 母亲下葬了,叶梓租了现在的房子,又小又烂。 叶城汐后来得知了这件事,专门来找了叶梓,但叶梓没有给他开门。 后来叶梓的一个空账户无故多了五十万,叶梓直接把卡扔了。 什么都没有的他,反而比以前更乐观了。他去好多家公司面试,后来去了一家培训机构当顾问。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做得还不错,老板对他很满意。 这个工作每周有两天假,要是没事干,叶梓就容易东想西想,他希望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加充实,于是又报了个班,专门学跆拳道。 明明他以为自己终于转运了,可是,大概他注定没办法得到幸福吧。 一天晚上,他上夜班,八点半才回家。结果,在他走到一片较为阴暗的地方时,就被人打晕带走了。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片空地上,面前站着好几个牛高马大、不三不四的社会青年。满地都是啤酒瓶子和烟屁股。一个身穿短裙,踩着高跟鞋的漂亮女人,就站在他们中间。 那是聂海霞。 叶梓不明白聂海霞这是要做什么。 聂海霞却先发威了,让那些人把叶梓的衣服给扒了。 她说:我可要看看你被人上的时候,到底恶心成什么样子,才让城汐天天喊你的名字! 然后那些由于嗑药,早就兴奋过度的男人朝叶梓扑来。 好在叶梓这次还没那么倒霉,他学的防身术保护了他。 他挣脱了绳索,成功地逃了出来。 可是,这只是悲剧的开端。 过了两天,也就是2月1日,叶城汐把他带到了别墅。他以为叶城汐要给他庆祝生日,当然,怎么可能。 憔悴的叶城汐告诉叶梓,聂海霞被歹徒轮了,昨天就自杀了。 叶梓听了就乐了,想着这是个好事啊,谁叫那个女人要来害自己。 而悲剧的就在于,叶城汐根本不听叶梓的辩解,他认为叶梓找人轮了聂海霞,逼她自杀。谁叫聂海霞在他面前,从来都是乖乖女的样子呢。他恐怕觉得聂海霞是世界上最纯真、最善良的女人了吧? 而叶梓呢?叶梓又是什么?一个从出生就被父母抛弃的人,一个十一岁被养父抛弃的人,一个十三岁就被玷污的人,一个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弟弟的人,一个二十多就死了养母的人,一个可怜又可恨的人,一个已经习惯抛弃所以可以随便被抛弃的人,一个不知羞耻的、丑陋的、肮脏的、恶心的贱/货! 如果说,在叶城抛弃叶梓时,叶梓还能承受; 如果说,在叶城汐抛弃叶梓的时候,叶梓还能承受; 如果说,在韩瑶去世的那天晚上,叶梓还能承受; 如果说,在叶梓失去了工作,没钱吃饭的时候,他能承受…… 而现在,他最后的底线,也彻底坍塌了。 他疯了。 所以他开始大笑,他说:是啊,是我叫那些人qb她的。其实我想直接杀了她的!谁叫她把你抢走了?谁叫你选择了她?谁叫你不选择我?? 意料之中,他惹怒了叶城汐。 叶城汐拿起刀,就朝他捅过去。 可是他怎么能这么直接地死呢?至少,他应该死得更加艺术一点,就像他最喜欢的那首诗一样,他要先感受一段只属于他的追逐,再死去,那样不是更好吗? 所以他跑出了房门,跑到了郊外,他时不时回头确认叶城汐是否还在追他,他时不时放慢脚步,等待要杀他的人。 每当他看到叶城汐追他的样子,他就感觉很激动、很幸福。 每次他听到叶城汐怒吼他的名字,他都可以感动地流下眼泪。 毕竟在这一刻,叶城汐只能看着他。 在这一刻,这个世界上,似乎就只有他们俩。 他边跑边笑,边跑边哭。 他幻想着在这美丽的傍晚,死在叶城汐刀下的样子。 想象叶城汐在血海之中哭泣的样子。叶城汐哭泣的脸,一定很美。 可是,他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因为——叶城汐竟然没有杀他。 他的刀,没有划开叶梓的脖子,就站起来,离开了。 …… ………… 叶梓关掉了电视,躺在烂沙发上。 他翻着茶几上的东西,抄写着经典诗歌的积累本,封面是漂亮鸟笼的杂志,还有数不清的,叶城汐的照片,从他小时候,到他长大了的照片…… 他开始笑,笑得全身发抖,呼吸不畅。他觉得他的整个人生就是一个笑话,此刻竟然还苟延残喘着,也算是个生命的奇迹了。他是不是应该感谢苍天,感谢主呢? 大概过了五六分钟,他又突然不笑了。 还有一半蛋糕没吃,他也觉得没胃口了。 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上9点了。 虽然没有什么睡意,但该睡了呀。 他又变得兴奋了起来,像一个马上要开始玩游戏的小孩子。 喝了一杯热牛奶,随后刷牙漱口。换上睡衣,躺上床,戴上耳机,圣洁的音乐声传来。他吞了一颗安眠药,觉得不够,又吞下了一颗。然后他微笑着闭上了眼睛,自言自语: “不知道这一次,会从什么阶段开始呢?” “我看到的,会是长大的你,还是小时候的你呢?” “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说到这一句,叶梓的声音突然哑了。 然后,他的眼睛还是红了,嘴巴也瘪了起来。 过了好几秒,他才断断续续地说:“……兔,我……想见你……我想见你!” ——tobecontinued 32 终章 叶梓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个小小的、阴暗的空间。晕黄的光芒从两边的小门照射进来,在中间交错,似乎能看到浮沉飞舞的身影。 外面已经是晚上了,很是热闹,孩子的笑声此起彼伏。 叶梓当然知道这里是哪,他对这里可熟悉得不得了。毕竟十一岁那年,每次父母在家里大吵大闹的时候,他都会背着书包来到小公园,坐在这个大象滑梯下面。这里很安静,不脏,又能遮风挡雨,多好啊。 他抬起自己的双手,果然,现在的他,大概就是他十一岁的时候了。那个时候,他已经知道他不是父母亲生的了,父母的感情也已经破裂了。 啊,这一次在梦中的自己,竟然没有失忆么?还真是方便啊。 叶梓这么想着,刚想钻出去,就听到有个非常稚嫩、纯净的声音在叫自己的名字: “阿梓!阿梓!” 叶梓愣了愣,马上钻出去,差点碰到头。 然后,他就看到一个六岁左右小孩子像小仓鼠一样屁颠屁颠地朝他跑过来,浅色的发丝在夜风里乱飞,在晕黄的灯光下显得异常柔软。他的手里拿着一串正在燃烧的烟花,笑得灿烂极了。 只见他举起那些烟花,道:“阿梓,你看,你最喜欢的烟花!好看吗?” 叶城汐第一次给他送烟花的时候,五岁还没满呢。 当时叶梓怎么说的来着?啊,当时叶梓对他说:滚开!别过来! 曾经的这个场景,恐怕他也只是简单地望着燃烧的烟花,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吧。 可是这一次,叶梓的视线瞬间模糊了。 他垂头看着这个只有他肚子那么高的弟弟,点了点头:“好看……” 小仓鼠高兴极了,他激动地说:“阿梓,生日快乐……啊,危险!” 烟花掉在了地上,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而叶梓感觉自己已经无法自控了。他的呼吸在抖,五官在扭曲,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他就已经紧紧地将弟弟抱在怀里。鼻子酸涩得厉害,整个脸,整个喉咙都在发烫,都在难受,好难受…… 小仓鼠的脸马上就红了,他有些不知所措地问:“阿梓……怎么了?” 然后很快,他又有些担心地问:“谁欺负你了吗?怎么哭了?” 叶梓悄悄地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放开了弟弟,有些茫然地走向前。 小仓鼠则跟在后面跑。 叶梓回头看他,然后朝他伸出手。 小仓鼠受宠若惊地将手放在叶梓的手上,相当惊喜:“哥哥,城汐是在做梦吗?” 叶梓苦笑了一下:“或许,的确是在做梦呢。” “诶?可是还没有睡觉啊,还没有睡觉怎么会做梦呢。” “其实醒着,也是可能做梦的,啊,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城汐,你知道,梦的后面,会出现什么情节吗?” “哥哥要给我讲故事吗?” 夜晚很安静,即使叶梓的声音很轻,似乎也可以飘到很远的地方:“就当成故事听吧。” 十一岁的叶梓牵着六岁的弟弟,走在蜿蜒的道路上。晕黄的光芒将他俩的身影拉长了,看起来,好像已经长大了一样。 “十年以后啊,你就长大了。你会长得很高大,很帅气。” 小仓鼠满脸憧憬:“真的吗?我会长得比阿梓还高吗?” 叶梓回忆着,脸上带着笑:“嗯,比我高了半个头呢。” “真的?” “不骗你。你在最好的学校上学,你很受欢迎,很多人喜欢你。爸爸让你当他的继承人,你的妈妈为你骄傲,你的同学都簇拥着你……” “阿梓你会喜欢那样的我吗?” “喜欢,当然喜欢啊,非常喜欢呢,非常喜欢。”叶梓笑得很柔和,“喜欢到天天都想跟你在一起,喜欢到想要跟你住在一起,喜欢到不想跟你分开呢。” “……阿梓,我也喜欢你。”小仓鼠又脸红了。 叶梓却纠正道:“不,那时候,你就不喜欢我啦。” 小仓鼠皱眉:“怎么可能……” “是真的哦。那个时候啊,你会喜欢上一个非、常漂亮的女生,她的头发又长又直,喜欢穿百褶裙,指甲上的花纹总是特别好看。她虽然有点任性,但家境特别好,举止又文雅。她喜欢叫你‘城汐哥’,到哪里都挽着你的手,你们去过很多地方,很多地方……” “可是我喜欢哥哥……” “那个时候的你,就看不起我了。哈哈,因为我没钱没品位不是女生不算,还是你哥,没办法被家人接受,跟你一起的照片让你挨骂,我对你的告白让你蒙羞。” “……” “你不喜欢我,做梦都想离开我。” “你不接我的电话,无论打多少次,你都不接。” “你拒绝了我,离开了我。” “你选择聂海霞,不选择我;选择你的车子房子,不选择我;你要你的未来,不要我……” “你不爱我,不爱我,不爱我,不爱我,不爱我,不爱我……………………” “不爱我。” “不爱我。” “不爱我。” 小小的城汐有些被吓到了,他站在叶梓跟前,焦急地喊他的名字,而叶梓已经无法控制情绪了。他双手抓头发,不断后退,直到背脊靠墙,坐了下去。 直到下起雨来,他才终于抬起头来,双眼无神且迷茫。 叶城汐抽抽搭搭地站在叶梓跟前,问:“阿梓,你到底怎么了?我好怕……” 叶梓却像是没听到一样,就这么望着他,哑着嗓子问:“呐,城汐,告诉我,要怎么,才能让你永远呆在我的身边?” “要怎么做,你才不会喜欢上别人?” “要怎么做,你才只爱我?” “要怎么做,你才只属于我?” “嗯?要怎么做呢?告诉我啊?” 叶梓边说,双手边抚摸着叶城汐稚嫩的脖颈。 他感受着对方怦怦跳动的脉搏,心中涌现一阵狂喜。 突然,他像是中了邪,狡黠地笑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阿梓?……” “杀了你!杀了你!” 叶梓刚说完,双手已经勒紧了叶城汐细弱的脖子,狠狠地用力—— 他用的力气是那样大,好似这样的力气也根本不像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该有的,而是成年人的力道,小小的、可怜的孩子在他的手中挣扎、扭曲…… 无数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爆炸,他们在吼着,不要这样了…… 可是他停不下来,停不下来…… 因为这一切都是注定了的。 因为所有的一切,注定在2月1日结束,在他的生日结束…… 真是好笑啊,哪怕在梦中,他们也无法在一起。 …… ………… “叶先生!” “叶先生!” “叶先生!醒醒!醒醒!” 叶梓猛地睁开眼睛。 起码用了两三分钟,他才逐渐清醒了起来。 身穿白衣的女人将他扶了起来,脸上满是惊喜:“终于醒了啊,叶先生,看来这次新配的药很有效果呢。” 叶梓没有理她,有些迷茫地环顾着周围。 纯白色的床,纯白色的窗帘,浅绿色的墙,墨绿色的地板,生长在角落的绿色植物,还有堆在床头的古典书籍。而自己,身穿条纹睡衣。 啊,怎么就忘了呢,这里是疗养院啊。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多少年了呢? “我这次睡了多久?”叶梓问。 “断断续续的,一个多月吧。这次比以前好,您平时也会自己下床,就是没什么意识,像在梦游。不过既然这次醒了,就是有希望的,叶先生也应该对自己有信心才对。” “……” “啊,您的弟弟说过今天下午4点要过来的!现在他应该到了。” “谁?” “您的弟弟,叶城汐先生啊!他对您可好了,明明工作那么忙,一个月都会过来抽空过来看您几次,这十年都这样,真的难得啊!您可要快点好起来,不然真对不起他!” “十年?现在是几几年?” “2023年啊。真是的,您每次醒来,都会问我这个问题。” 护士说完,就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门又被推开了,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浅色的发,细长的双眼,淡色的虹膜,精致的轮廓,白皙的皮肤。 可是跟记忆里的模样是有差别的。现在的他,轮廓更为成熟深邃,而记忆里的他,是更加青涩、漂亮的。 “你醒了啊,哥。” 啊,就连声音和称谓,都是不一样的。 那个人的声音,应该更为温柔。他会叫自己“阿梓”或者“哥哥”。他的声音软得像棉花糖,说话的时候,双眼都是含情的。 “医生说,用现在的药治疗下去,情况好的话,明年就可以把你接回去了。” 叶梓表情迷茫:“回去?回哪里?” “我们的家啊,我会专门给你请个保姆照顾你的。” 叶梓瞥了一眼藏在门后面的小女孩。小女孩有四五岁了,长得非常可爱,跟他爸爸一样的白皙皮肤,淡色发丝。 叶梓淡淡地说:“可是你已经结婚了啊,多不方便。” “前年就离婚了,我果然……还是没办法对女人……” 叶梓打断了他的话:“我不能跟你走。” 叶城汐很惊讶:“为什么?” 叶梓垂下了眼睛:“因为你不是他啊。” “他?谁?” “你不是兔。” 叶城汐当然知道兔是谁。兔是一直以来,缠着叶梓的幻影。似乎叶梓八成梦境之中的主角,都是兔那家伙! “叶梓,你看清楚,我才是实实在在的人,兔是假的。” 叶梓不为所动:“世界上有多少真真假假?真假又有什么区别呢,区别只在于,自己相不相信罢了。” 叶城汐着急了,他抓住叶梓的肩膀:“可是我是真的啊!哥!你不是最喜欢我了吗?我也喜欢你啊,不然不会一直等你……” 叶梓抬眼看叶城汐,没有哭,也没有闹。 他的表情相当平静,声音也是轻轻的:“不,你不是。我的兔,他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他只爱我,从小到大,一直爱我,为了我,他可以付出一切,在他的眼里,只有我,只会选择我……而你,你不爱我,不爱我,你不会选择我,哪怕跟你走,你迟早也会抛弃我。” 叶城汐急了:“相信我,我不会再……” 叶梓却像没听见一样,看向了紧闭的窗户,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你知道吗,兔,他是只属于我的存在呢。我和他一起,看过最绚丽的烟花,看过满天繁星,看过海洋世界,一起环游过世界,甚至穿越到了过去和未来。我们一起过年,一起做饭,一起作画,一起写字,一起弹琴,度过一天又一天。无论在怎样的梦里,他都说,他喜欢我,他爱我,说了无数次,无数次。然而……我做了很多很多,对不起他的事。” “……” “我真的,非常后悔,非常自责。我竟然,在梦里,一次又一次地杀了他,杀了他。为什么会这样呢?叶城汐?为什么甚至在梦里,我们在最后,也总是以悲剧结尾呢?” “……” “我想见他。哪怕一次也好。我想跟他说,对不起。对他说,我也爱他。我不想再伤害他了,我想跟他,永远在一起……” 叶城汐盯着叶梓,身体微颤。他想说什么,有很多想说的,想为很多事道歉,想要挽留什么,不过,还没说出口的时候,就听到小女孩的叫声:“爸爸!爸爸!还要多久呀,我饿了!” 叶城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再好好想想吧,我明天再来。” 说完,就站了起来,带着女儿离开了。 …… ………… 傍晚来临之际,整个疗养院是祥和的。 正是晚餐时间,疗养院为病人们放上了柔和的音乐。由于院长是个基督徒,这音乐便放的是圣乐,柔美的童声在空气中扩散,似乎整个白色建筑都被夕阳染成了淡金色。 女护士跟同事聊着天,笑着朝叶梓的病房走去。 谈到叶城汐,几个女同事都挺兴奋的,然后又一起叹息,这么优质的男人怎么就结婚了呢。 跟她们拜拜后,女护士推开了叶梓的房门。 然后,啪嗒一声。 她手中的东西纷纷掉落。 纯白色的病床上空无一人,而紧闭的窗户,此刻正大大敞开着,白色的纱帘随风鼓动,像是初生的蝴蝶那对纤细的翅膀,在风中翩翩起舞。 ※※※ 这是一个黄昏。 叶梓一个人,来到沙滩上,眺望着沉入海水的红日。 千万海鸟高飞,无边无际的、橘红的波纹荡漾着。这样的景色,像是用大笔触描绘的巨大油画。 本来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而叶梓却看见了,不远处的兔。 兔身穿蓬松的白色衬衫,黑色长裤。他赤脚站在海水和沙滩交界的地方,眺望着远方,浅色的发丝随风浮动。 叶梓并不惊讶,他笑了。 他一步又一步朝兔走去,在沙滩上留下一连串脚印。 “兔。”他轻轻地喊了一声。 兔转过头来看着他。 啊,多么熟悉的脸啊。 他的每一寸轮廓,每一丝表情,都那么熟悉,都那么让人喜欢,那么让人动心。 “你终于来了。我一直在等你呢,阿梓。”他这么说。 叶梓笑得甜甜的,然后,脸又有些红了,“那个,我一直想跟你说……” “说什么?” “对不起,我……老是做对不起你的事情。还有……我爱你。” “我知道的。”兔笑了。 叶梓抬起头来,表情认真:“我爱你,比任何人都爱你。” “我知道哦。” “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我现在,想吻你!” 兔的嘴角弯了弯,揽住叶梓的后脑勺,便垂下头,温柔地吻了过去。 依然是熟悉的、动人的触感。 动人得让人落泪,让人心脏闷痛,绝望,可又觉得无比幸福。 夕阳勾勒着两个人的轮廓,每一个瞬间,每一个动作似乎都变慢了,似乎,都化为了永远。 两个人的嘴唇分开后,兔握住了叶梓的手,望向一望无际的大海:“大海在急切地呼唤我们呢,来吧,来吧,来吧。阿梓,你听到了吗?” 叶梓握紧了兔的手。当然,他听到了。他早就听到了。 他的心怦怦直跳。 “害怕吗?” 叶梓摇了摇头:“不害怕。因为只要融为大自然的一部分,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我也是,那走吧。” “嗯。” ——theend—— 解析与后记 一、《疯子》部分情节解析 (1)梦中杀人的原因 弗洛伊德说:“梦是欲望的满足”。叶梓的梦就是这样,弥补生活的缺陷,杀死侮辱他、阻碍他的人,得到兔的爱,还隐隐带有报复的心理。 兔杀的第一个人,在梦里,是侮辱叶梓母亲的人。而实际上,这个人在叶梓13岁那年,对他进行了性/骚/扰。他想杀这个人正常,可是为什么,会将这个人的罪行转移在母亲身上呢?那是因为他心里对母亲是埋怨的:这个男人是母亲找的;他明明被欺负了,却无法寻求母亲的帮助; 江唯。想要杀害这个女人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她是破坏叶梓父母情感的导/火/索; 聂海霞。这个女人是个关键,现实中,她曾跟叶梓表白,也交往过一段时间。后来她又成为了叶城汐的女友,叶城汐甚至选择了她,抛弃了叶梓。所以叶梓会在梦里,强烈地希望叶城汐亲手杀了这个女人。在杀害她的过程中,即使在梦里,叶梓也是畅快的(见13章,“在某些瞬间,他也感觉到了愉悦和畅快。”); 老妇人,现实中,她曝光了两人的关系,自此叶梓才和叶城汐分开的。叶梓是恨她的; 叶梓的上司,张涛。这个男人在现实中骂过叶梓,还强迫他去宾馆。在现实中,叶梓给叶城汐打电话,希望叶城汐来救他。可是他没有来。所以在梦里,兔亲手杀了张涛; 看到这里,你们就能发现,叶梓的梦存在着“错置”现象。比如,明明患上肠癌的是母亲,可是在梦里变成了父亲;明明选择财富和未来的是叶城汐,可是在梦里变成了他自己。为什么呢?其实,这两者,都是他潜意识的“报复心理”在作怪。 (2)死人复活? 在叶梓的梦里有这样的情节,明明已经死掉了的江唯、老妇人、聂海霞却突然出现了,惊动了叶梓,为什么呢? 实际上,这种“死人复活”,是叶梓理性思维的提醒,这样突兀的形象出现在他完整的梦中,就是为了提醒他:他所谓的杀人只是梦,只是妄想罢了。 类似的,还有叶梓的梦中梦。例如,梦见真实的病房场景,梦见无数兔子之类的,这些,都是理性思维的提醒和警告。 (3)象征 带有象征意味的,其实有很多。例如,文首的那首诗,叶梓和兔的网名,兔的象征意味。 先说网名,叶梓叫“predator”,是捕猎者的意思;而兔子才是猎物。这一点,直接联系到了第30章最后的追捕。这是叶梓的愿望,他希望成为捕猎者,而不是像现实那样,一无所有、绝望地被追逐着。 然后说“兔”的象征意味。兔子算是两个人的信物,代表两个人的感情。叶城汐曾经戴着面具讨好叶梓,两人在一起后,叶城汐还给他画兔子漫画,买兔子气球等。这个时候,兔象征两个人甜蜜的感情。但后来,哪怕叶梓穿着兔子外套跟叶城汐告白,叶城汐也不接受他,跑掉了。兔这个形象在这时就扭曲了。象征着没有回报的情感,扭曲的爱情。还记得叶梓曾梦见大大小小的兔子吗?跪着的,哭着的兔子。实际上真正哭泣的兔子不是叶城汐,是他自己。 (4)叶梓到底做了多少这样的梦?兔是否存在?他和叶城汐的差别在于? 做了多少个,谁知道呢。但,他已经断断续续地做了十年的梦了。从他被叶城汐拿刀追逐那天开始,他就活在梦中了; 兔是否存在?最初,兔是不存在的,他只是以叶城汐为原型,在梦中的一个形象。可后来就不一样了。叶梓是个活在梦中的人,兔连续不断地出现在他的梦里,满足他的愿望,陪伴着、保护着他,和他经历了过去和未来,兔已经不单是幻影了。实际上,兔已经是一个只出现叶梓梦里的,具有思维、情感的个体。意思就是,梦中的大框架由叶梓的思维操控的,就像我们所说的“命运”一样,而兔依然有行动的自由,他的情感不是虚假的。他的偏执、他狂热的爱、他的温柔,都是真的。或许这里面,也有三成是叶梓希望的,但七成,是他自己的; 他和叶城汐的差别在于?叶城汐是成长的,现实的人,会权衡利弊,知道孰对孰错。比如他会选择他的未来,选择和女人结婚,选择抛弃叶梓等。实际上他的做法,没有错。想想,现实世界里,一个弟弟会为了和哥哥在一起抛弃一切吗?同性就不说了,还是兄弟,为了在一起,家庭未来都会通通失去,我想一般人都会选择暂时放手吧。而他对叶梓是有感情的,不然不会一直等他;而兔,则是完全为叶梓存在的。他曾经朗诵的那首诗,他说“因一个名字的力量,我重获新生,我生而为认识你,喊出你的名字”,他就是这样,他的世界里只有叶梓。他的爱是最为纯粹、理想的。他的形象跟真实的叶城汐相比,要年轻、温柔许多,这主要跟叶梓自身有关。毕竟,叶梓近十年都用来做梦了,叶城汐在他的心里,还停留在17到20岁左右。 (5)即使在梦里也无法在一起 细心的你们可能已经发现了,无论哪个梦,总会在2月1日(叶梓生日)的这一天结束。当然也有意外,比如这个长达30章的梦,在11月22日结束了。兔当时就说,他以为会在2月1日结束的,为什么呢? 因为现实中,叶城汐在2月1日拿着刀,想要捅死叶梓。这一天,叶梓彻底疯掉了。这一次的伤口,是无法愈合的。导致无论哪个梦,都会以悲剧的形式在这一天结束。就像是命运一样,无法改变。 (6)有关结局 这个结局是半开放的,但没有《蚕食》开放。我觉得大概这篇的结局,更为甜蜜一些吧。 我就说,我倾向的结局吧。你们若跟我想法不同,也不要被我限制了,毕竟,这个也算是半开放的,还是有其他选择的。例如那扇敞开的窗户有很多含义,叶梓可能只是离开了,可能还在某个地方,只是随意地开了窗。 我倾向的结局是: 叶梓拒绝了叶城汐,选择了梦中的兔。这对于兔而言,是种惊喜和幸福。毕竟,他只是叶城汐的残缺复制品。可是叶梓如果想要永远跟他在一起,不再与他相互残杀,无论梦或现实,都是无法满足他们的。因为梦是注定悲剧的梦,而现实是没有兔的世界。 他们已经在梦里度过了足够长的时间,已经看过了很多美好的风景,已经足够了,所以他们选择死亡——在梦里,一起走向深海,沉入海底。 而现实中的叶梓,在叶城汐走后,就跳楼了。 所以最后那个牵手走向深海的场景,恐怕就是叶梓生命的最后几十秒,做的梦吧。 在他的世界里,已经没有所谓的真实和虚假了。就像他所说的那样,真实和虚假的唯一区别,只是自己相不相信罢了。 所以对于他和兔而言,他们的确是在一起了。 ※※※ 二、后记 这篇文的灵感从何而来?首先,当然是因为我迷恋上了病娇呀。到底怎么喜欢上的已经忘了,就是觉得病娇好萌好萌好萌啊(泥垢),听了一些病娇的drama,又翻看病娇的动漫啊,漫画啥的,每次都萌得要死;然后某天逛豆瓣(貌似),看杀人手法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交换杀人”这样的字眼,觉得蛮有趣,就看了看具体要怎么实施。感受是:可萌;之后又看到了平田俊子的《兔》,这首诗惊艳了我,无论如何也想要描写那种追逐的场景;最重要的,是某天看了一电影,《穆赫兰道》。很多人说,看不懂,很多人说,这电影就是装逼。可是我真的觉得,很经典,很震撼,它给了我梦境上的灵感,推荐大家看哦。这电影唯一的不足,就是感情上面不够打动人。这就是为什么,在写这篇文的时候,我会花大工夫写叶梓和兔之间的感情戏。 关于这篇文的发展,感觉真的是自然而然的。我第一次写大纲,好像也没花多长时间,很快就写完了。至于这篇文的结局,是在不断发展变化的。现在的结局,和最初想的,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头一次想到现在这个结局的时候,我真的非常激动呢。激动得去跑圈啊,睡不着啊,都不是胡说的。是真的哦。它的发展,也在我的脑中进行了无数次了,所以有时候哪怕好多天没写,甚至大纲上也没提到的情节,我写得也蛮顺的,感觉情节已经住在脑袋里了。 在这篇文里,我最喜欢的角色,就是叶梓了。他是个非常真实、完整的人,对爱执着到形成执念,钟情到活在梦里,孝顺且坚强,与此同时,又是自卑、懦弱、消极、疯狂、脆弱的。他有爱,有恨,有温柔的时候,有心狠手辣的时候。明明是优柔寡断的,可是在关键时刻,却又是果断的。比如最后他的选择。一旦想着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被选择,得到爱而已,就非常心疼他><当然,我也喜欢兔。被兔那样爱着,虽然一般人可能承受不了,但他那样的爱,正是缺爱的叶梓所需要的。 一不小心又说了这么多废话,嘛,终于完结了,撒花。 以后会写什么文呢,这个还真说不清楚。专栏里需要填的有四篇。 下篇文再见咯~ 感谢三千微尘扔的地雷和手榴弹,凉秋袖青鸾扔的手榴弹,君言扔的地雷,遗失了宇宙扔的3个地雷,感谢所有扔过雷,留过言的你们,爱你们哦,以后再见>< 小妖子 2015.1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