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1节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作者:宣榴 简介: 【专栏同类型预收《师兄都是男妈妈》求收藏~预收文案在最底下~】 【每晚九点更新~求收藏】 沉迷毛茸茸佛系大佬x天然撩缺爱自卑小狐狸 闻丹歌身为镇族尊主,隐姓埋名体验生活,不靠家里靠自己攒相公本。 可等她拎着玄凤蟠龙爬十里山路到未婚夫家时,对方家仆却将她当成拎着鸡鸭的穷亲戚扫地出门。 闻丹歌:这一定是考验。 她努力表现自己:未婚夫家有叛徒她杀、掌门丈人重病她治、叛逆小叔子离家出走,她都爱屋及乌把人带回来。 虽然叛徒的身份除她没人知道、未婚夫急着继承他爸位置、小叔子身份低微无人在意。宗门上下对她冷嘲热讽,未婚夫本人更是恶语相向。 但闻丹歌问心无愧,便准备在自己两百岁生辰时求婚,却在当天撞破未婚夫的奸情。 漫天璀璨焰火下,百金一枝的盛琉璃花团锦簇。她在逆光处,见证他们忘情的吻。 她是佛系了点,又不是真的佛祖。 这、谁、能、忍? 人被她打残了,但亲还是要成的。她不想娶烂黄瓜,抬眼一看,不正好有个白生生毛茸茸的小狐狸? 应落逢是庶子,是人们口中半妖血脉的杂种,在方寸宗中艰难求生,伺机出逃。 可他好不容易长大,以为可以逃离苦海时,却被告之自己是狐妖之子、某合欢体质,注定会死于人下。 他不甘心,拼了命想找一条活路,决定在某日离开。 但体质诱惑太大,出走当夜,他被歹人捉住。 绝望之际,他竟拥有了前世记忆——前世他也是这般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最后死无葬身之地。 而今生唯一的转机是...... 他颤抖着抬起手掌,替女人抹去脸上血痕: “多谢您、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 以身相许。 ——小剧场—— 闻丹歌对婚后生活很满意,唯一的问题是,夫君太黏人。 她担心身上血迹吓到他,总要先清洗过再回家,他便以为她在外头有了别人,每日以泪洗面。 是夜,一只手小心翼翼搭上她的腰,见她不反对,又从后把她抱住,埋进她的长发里蹭蹭。 闻丹歌:不敢动。 片刻后,他小声问:“可不可以......” 她:“不可以。” “我把尾巴给你摸。”一条蓬松的狐狸尾巴蹭上她的脸,她强忍着拒绝。 身后人不动了,委委屈屈抽抽搭搭:“……可不可以……只喜欢我一个……” 闻丹歌:(叹气) 善解人意的妻子只能“噌”地站起来睡书房,还不忘把夫君的被角掖好。 应落逢:今天也勾引失败了,她是不是不爱我qaq。 闻丹歌:今天也忍住了,但完全开心不起来。 ps:与未婚夫解除婚约后才开展感情线 内容标签: 重生 女强 爽文 异闻传说 先婚后爱 搜索关键字:主角:闻丹歌,应落逢 ┃ 配角:应礼,贺兰时,尹序白,赵元冰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沉迷毛茸茸大佬x缺爱自卑小狐狸 立意:我本海上鹤,偶逢江南客 方寸宗 第1章 未婚夫 ◎三句话让夫君为我花八百万灵石◎ 白露之后,一场秋雨一场寒,至今日,已是雨连一旬,添了十重秋寒。 檐下有躲雨的杂役在闲话。一个着蓝衣的弟子“哎”了一声:“都说心里想什么,天就什么样。是不是因为少宗主心里不痛快,老天爷才下这么久的雨?” 另一个绿衣弟子答:“那也得是上面人的心情,老天爷才乐意照顾。像我们这种小鱼小虾,你就是心里乐开了花,天也不见晴。”“千万别!千万别!这天要是晴了,少宗主可要遭殃喽!” 此话一出,檐下几人笑作一团,只有一白衣弟子不发一语。无他,少宗主虽素有宽厚的美名,对待他们这些底层的弟子也不尽是些好脸色。 这几人在他手下吃过苦头,消遣起来也算另一种“大仇得报”。况且,少宗主这桩飞来横祸,颇有些桃色暧昧。 方寸宗少宗主应礼,年少成名,十载筑基,是修真界响当当的人物。他性格温文,又有一幅不错的皮囊,所到之处芳心暗许者不知凡几。然而,就是这样几乎可以说得上是修真界第一号青年才俊的人身上,绑着一桩荒唐的婚事。 数月前,一女子敲响方寸宗的大门,直言自己与方寸宗少宗主有婚约在身。如今婚期在即,她前来履约。门房见她衣着朴素修为平平,一手拎鸡一手拎鱼,就知道是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刚要赶出去,就见她掏出一封前宗主亲笔。 府中老人亲自查看过居然无法辨别,甚而惊扰了久病卧床的宗主。经过宗主之眼,确认是前宗主手书无疑。 一番谈论后得知,这位闻姑娘是前宗主故交之孙,前宗主与她祖父约定两家子女结秦晋之好。只是那时宗主已经婚配,于是这份婚约自然而然延续到下一辈身上,也就是应礼和闻丹歌身上。 莫名其妙多出一份婚约,才从仙盟大比中得胜归来的应礼自然不愿。 不与那些爱慕他的天之骄女们比,这位闻姑娘的颜色,连他房中伺候的丫鬟都不如。当然,方寸宗肯定不是这般肤浅的门派,既然相貌不佳,那前宗主看中的这家人,或许在别的地方有过人之处?再问闻姑娘的修为境界,谁料这姑娘居然说不出来!方寸宗只好当场测试。不测不知道,一测,竟然堪堪到筑基水准?!以她的年纪达到筑基,勉强算得上小有天赋。但应礼平常结交的都是人中龙凤,哪里看得上区区筑基? 于是又问师从何人,想着要是有大能为师,也不妨是一桩妙缘。可那姑娘竟然答承自父母衣钵!九州十八境,可从未听闻过闻姓望族,其父母名姓也籍籍无名。 至此,这桩婚事已经凉了半截。而接下来这位闻姑娘的所作所为,更是让婚事彻底变为不可能。 首先,这位闻姑娘一再表示,是自己前来迎娶少宗主。此言一出,满座哗然。古往今来都是男婚女嫁,哪有女子娶男子的道理? 闻丹歌还不是光说不做,她掏出厚厚一沓汇票交给应礼,说这是聘礼。众人看她神情淡淡不似作伪,还以为真是个出手大方的隐世豪族之后,结果应礼只看了一眼就面色铁青,愤然离场。 有好事者凑近仔细瞧那汇票,瞬间开怀大笑。天爷哎!这可是二百年前的老黄历了,上头写的庄家如意钱庄早就破败,拿着这样的汇票是要去阴曹地府里兑现吗? 这还不算完,闻姑娘明白自己身无分文后,转头跑去接了高额悬赏。方寸宗哪能让她只身前往?派了几个得力弟子和应礼一同前去护卫。结果不知出了什么变故,最终一行人除了应礼和闻丹歌,无人生还。 谈及此处,难免唏嘘。“可是这也不能全怪闻姑娘。毕竟谁知道乙级妖兽会变成甲级呢?”“可不是!据说那只妖兽的妖丹,足有拳头大小!啧啧啧,也不知道是几百年的妖孽了。”“哎!咱们少宗主也算英雄救美了。如此一来,那位闻姑娘岂不是更加非他不可了?”“英雄救美?她算哪门子美....” 偷闲打趣的几人并不知道,被他们取笑的“哪门子美”就在一墙之隔外。 闻丹歌也纳闷。她在屋里换衣裳,动静不大不小,怎么门口这些人说了半个时辰还没发现?是以当她推门而出时,檐下几人的脸色由红转黑再转白,宛如变脸。 “闻、闻姑娘...”白衣弟子眼尖认出她来,连忙下拜。其余几人俱是一愣。 有个胆大的瞧了她好几眼,自以为小声地和同伴商量:“认错人了吧?这么劣质的粗布麻衣,就是最下等的外门弟子也不这么穿啊。” 闻丹歌朝认出她的弟子一点头,对其他人冒犯的话并无反应:“夕山,往哪走?” “往东边走...您穿过扶桑院就能看到...”白衣弟子给他指了路。闻丹歌得到答案道了声谢,袖下有什么东西灵光一现掷给白衣弟子。 她走路的姿势也不像寻常修士那般潇洒灵动,自有一股温吞深沉的劲儿。就好像所有人都在追求羽化登仙的时候,独她一个脚踏着地,一步步慢慢走着。 被无视的弟子“呸”了一声:“还没当上少夫人呢,就这样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她进不进得了门还不一定呢!”却没得到意料之中的附和。他一回头,同伴们都眼热地看着那回答问题的白衣弟子。 白衣弟子郑重地将打赏的上品灵石收入袖中,笑道:“且走着瞧吧,闻姑娘是有大气运的人。” 夕山,是方寸宗御兽峰辟出来的一块地,专供弟子们狩猎妖兽。而今天闻丹歌要赴的会,显然不是普通弟子的狩猎那么简单。 因为前些天那只甲级妖兽,方寸宗长老认为宗中弟子过于懈怠,必须加紧操练警钟长鸣。 这事本来与闻丹歌无关,但她昨晚挑灯夜读《三句话让夫君为我花八百万灵石》,认为其中一句话十分有道理: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男人的胃。应礼在御兽场上挥洒完汗水,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她适时递上一盅补汤,岂不美哉? 孤身在外打拼多年,闻丹歌最不缺的就是行动力和厨艺。手边没有大补的食材,她就把提亲用的玄凤扒皮炖了,该说不说,不愧是神兽,炖起来飘香十里,五彩云霞在空中盘桓不去,引得方寸宗众人长跪不起,视为祥瑞。 闻丹歌觉得奇怪,她提着玄凤上门时,护卫让她把这只野鸡扔了,说宗里容不下这等污秽之物。 她便以为方寸宗家大业大,连玄凤都不放在眼里。如今怎么又把玄凤死前的求救讯号当成祥瑞膜拜呢?难道方寸宗的宗旨是万物有灵,死者为大?可也未见他们吃斋茹素。 炖完汤,闻丹歌想起应礼很在乎衣着得体,特意回屋换了一身衣裳,也就听见那群杂役弟子的闲话。 那些话或许会刺痛任何一个有自尊心的寻常人,但闻丹歌不一样,她早就从前辈那取了经,知道娶夫一路任重道远,而她要娶的又是方寸宗少宗主,多些磨难也正常。更何况那些杂役说的话,远不如未婚夫应礼本人对她说的难听。 嗯,未来夫君只是腼腆,那些话只是夫妻间的情趣,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又诵读了一遍前辈传授的追夫宝典,闻丹歌揣着补汤,开始了第不知道多少次尝试。 夕山上树林茂密、地势复杂,又有各种机关暗道,普通弟子误入就会丧命。针对高阶弟子的训练就在此处展开,除了原有的危险外,他们还需要在不动用修为的前提下仅靠铁箭杀死妖兽。 “好!”一身着内门弟子服的年轻修士一箭命中,四周纷纷叫好。应礼也跟着抚掌,眼底却带着淡淡的嘲讽和势在必得。 果然有谄媚者请他去一展身手:“少宗主上次凭借一己之力斩杀了甲级妖兽,对付这些小玩意岂不是易如反掌?”见众人的目光都朝他聚集,应礼没有推辞,接过侍从递来的弓,力满弦弩,正在逃跑的妖兽一命呜呼。 “不愧是少宗主!”“好身手!”“少宗主威武!”一声更比一声高的欢呼蜂拥而至,应礼神色淡淡,似乎不为所动,甚而颇有同门情地拍了拍年轻修士的肩:“你已是不错,再接再厉。” 年轻修士激动地抱拳:“定不负少宗主勉励!” 此间事毕,众人向下一个地方转移。有人眼尖,指着山脚某个身影对应礼道:“少宗主!有弟子误入夕山!” 应礼随意向下投去一眼,目光微滞。别人或许认不出闻丹歌,他还能认不出来吗?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就是化成灰他都认得! 定是听说他在夕山,又眼巴巴地跑来自取其辱,真是不知廉耻!想到筑基修为入不了山,她最多也只能在山脚无功而返,应礼吩咐下去:“派人把闲杂人等清理干净。”“是!” 考核的第二项在瀑布之下,需要弟子在一炷香内深入水潭杀死妖兽,同样除了避水诀不能动用任何法术。 这块水潭据说是游龙化形之地,深不可测,经过几任大能才将其改造成安全的训练场所。可今天试炼,陆续有弟子超时未归,联想到前些天乙级妖兽变成甲级妖兽的事,岸上人心惶惶。 “少宗主...要不要回去请长老...”有弟子提议。应礼眉头一蹙,挥挥手:“这种小事何须惊动长老?取我的避水丹来,我亲自下去探个究竟。” 避水丹比避水诀更保险,时效也更长。危险临头无人去纠、纠结应礼此举为何,纷纷上前助威,大赞少宗主实力强劲又侠肝义胆。只有一二人仍不放心,在角落里商量。 “我怎么感觉少宗主也应付不了呢?要不我们还是去请长老来吧。”“是啊是啊,少宗主虽然斩杀了甲级妖兽,可也没能救下其他弟子...这水潭看起来有蹊跷,还是小心为上。” “应礼有危险?”一道声音猝不及防从背后传来,将两个弟子吓一大跳。两人转头却又不见人影,不禁遍体生寒,忙不迭下山搬救兵。 而闻丹歌早就隐去气息奔向水潭,还不忘把补汤放在安全的地方。她能感受到潭底的巨大恶意,不禁喜上心头。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2节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3节 “闻姑娘,少宗主的心情,似乎不太好。您...小心些。”眼见着那张素来面无表情的脸染上几分欣喜,门房在心底叹了声情关难过,忍不住提醒她一句。 闻丹歌颔首:“多谢。”提着她护了大半天的补汤进去了。 屋内,让闻丹歌进来的话才出口,应礼就后悔了。身居高位万众瞩目,他鲜少外漏自己的情绪,可自从遇到闻丹歌,他总是忍不住对她恶语相向,毫不掩饰自己的厌弃。 或许换做世间上任何一个男子,都无法忍受这样的未婚妻。粗鄙、貌寝,既无才情也无家世,连目光都让他深感不适。 她看他的眼神里没有爱慕,一丝女子的温柔小意也没有。她就像一柄冰冷的剑,时刻触动着他的警铃。 但她的所作所为又那么可笑,不惜毁坏自己的名声追求他。如果不是爱慕他想和他成亲,她何至于此? 应礼讨厌任何超脱掌控的人和事,而闻丹歌绝对是此中佼佼者。 “...你今天受累了,我炖了汤,你趁热喝。”闻丹歌知晓应礼有洁癖,不喜旁人随意进入他的私人空间,便站定在门外,冲他晃了晃手里的食盒。 这不是她第一次给他送吃食,只不过之前应礼嫌弃是她做的东西,从来没有收下。但既然他想从她身上知道些什么,就必须牺牲自己,与她虚与委蛇。 “坐。我们一起...吃。”应礼示意下人布置两幅全新的碗筷,自己率先落座,坐在上首。 闻丹歌一挑眉,心中暗道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应礼不仅让她进屋,还邀请她一起吃饭? 把她的犹豫当做扭捏,应礼对她的警惕消了泰半。说到底,她只是爱慕他而已。而当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她是没有理智的。 既然如此...他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自以为邪魅的笑。 闻丹歌突然感到一阵恶寒。 第3章 少年 ◎等方寸宗的人发现他的炉鼎体质,他逃也来不及了◎ “算起来,这还是这么多日以来,我们第一次坐下一起用饭。”应礼没有动食盒,而是亲手斟了一盏茶。他斟茶的姿态十分标准优雅,茶烟袅袅中长身玉立,眉眼温柔,如一只仙鹤栖息于此,整个院子也跟着超凡脱俗起来。 如果对面坐的不是闻丹歌就好了。 “闻姑娘,请。”应礼温声道。闻丹歌抖落身上泛起的不适,因为太过震惊于应礼也有这样的一面,忽略了他递过茶盏时特意蜷曲的手指。 但应礼注意到了。虽然只有一瞬,还是能感受到她手掌的粗粝,浑不似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甚至比他常年练剑留下的痕迹更深刻。 倒像个苦役。 他把眼底的嫌恶掩饰得很好,再抬眸时,面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柔和神色。闻丹歌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终于认清这是现实,不是梦魇。 总感觉不太真实。她恍惚着喝了口茶压惊,差点没被这口茶苦死。 见她表情痛苦,应礼笑道:“这是才送来的海外蓬莱,我颇爱它的清苦。初尝口舌生津,再饮回味无穷,不知闻姑娘以为如何?” “...你喜欢喝这个?”闻丹歌默默在心底记下,硬着头皮将剩余茶水一饮而尽,搜查刮肚发表感言,“好茶、好茶,芬芳甘冽,回味无穷。” 看穿她的尴尬无措,应礼暗“嗤”一声牛嚼牡丹,还要摆出一副温情款款的模样徐徐诱之:“看来闻姑娘与我口味相近,也算有缘之人。” 他把“有缘之人”四个字咬的绵密缱绻,两个人明明隔着一桌的距离却如情人低语。 闻丹歌强忍着不去揉耳朵,却止不住脑中迎魁剑的“嗡嗡”剑鸣——本命剑比剑主的感情更敏感,若不是因为对面坐的是未婚夫,恐怕迎魁已经冲上去让人闭嘴了。 上一个这么让她坐立难安的,好像是个修合欢之法的妖道...不行,怎么能如此诋毁自己的未婚夫?她甩开脑中纷杂思绪,试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我给你炖了汤,你想尝尝吗?” 应礼表情一窒,很快又恢复如常:“多谢闻姑娘。不过我已用过晚膳,此时恐怕无福消享,等晚些时候腹中空空,我一定仔细品尝。” 把冗余的修饰去掉,提取中心意思——谢谢,不喝。 啊,又来这套,还以为今天能成功呢。闻丹歌决定再试一次:“我炖了许久、算了,做汤的材料蛮稀有,对你进阶可能有帮助,真的不喝吗?” 应礼修的是火道,玄凤与他属性相同,有增益功能。 他仍然是那幅滴水不漏的说辞:“劳你费心了,晚些时候我一定...”“那算了。”她起身,闷声道,“这汤太补,你院中的灵植和下人承受不住,我还是带回去吧。” 她怎么知道他把她送来的东西分给下人了!难道她在他院中安插了眼线? 闻丹歌站着等了一会,见他仍然没有挽留的意思,叹了一口气:“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解释也好,道歉也好,只要他开口,她都愿意相信。毕竟相公可是很难找的啊。 “...听说附近有螣蛇作乱为祸一方,我身为少宗主本该前去捉拿。但宗中事务繁杂抽不开身,你...”“要妖丹,是吗?” 她的语气太过冷静,不带一丝失望或者热切,并非应礼预想的任何一种口吻。 他握紧了手里的杯盏,咬牙承认:“是。” 她会答应吗?会为了他做到这种地步吗?一而再再而三地冒险,却把全部功劳让给他。 “好。” 沉默半晌,终于得来了想要的答案。心中石头落下的同时,冉冉升起的还有更炙热的野望。 果然,当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她是没有理智的。 闻丹歌并不知道应礼已经把她划分成“为爱献脑”的人。她只是郁闷今天的计划又失败了,无论是英雌救美,还是抓住男人的胃。 应礼对她抱有极大的恶意,这很莫名,使她追夫之路远超九九八十一难。她很苦恼,也很无助。 但是不能放弃。如果两百岁时不能和“星人”隐修的话,刃毒就会发作,她就会因为迟迟不能突破瓶颈暴毙而亡。每每想到这里,闻丹歌就恨不能剃掉一身修为不做镇族人。 旁的剑修单身就是为剑守身心怀天下,怎么到她这里不成亲就会死!原以为祖父高瞻远瞩给她定下娃娃亲,和“星人”隐修就会变得容易,可到头来还是一盘死局。 不过看应礼今日的态度,她在他心里的形象似乎有所好转?蹲在角落自闭了半晌,闻丹歌重整旗鼓,决定再接再厉。 只是在那之前,要把手里的汤解决了。 玄凤太滋补,可不能随便送人。闻丹歌在杀鸡时被啄出了心理阴影,不想喝汤,思来想去,府中似乎只有一人符合要求。 她赶着去杀螣蛇取妖丹,足尖一点便到了目的地——一处看着十分齐整,内里却落魄陈旧的小院。这院子既不像下人住的,也不像主人家住的。介于二者之间,住在这的人一定身份微妙。 但闻丹歌并没有这些概念,她只是在打听应礼的一众亲戚时发现他有个弟弟住在这里,秉持着做个好嫂嫂的原则,她时不时会送点东西过来。 今天来的似乎很及时? 见院子门口围了一群下人,趾高气昂气势汹汹,那个衣着单薄的少年则坐在地上止不住颤抖。闻丹歌微蹙眉心,忍耐许久的迎魁剑霎时出鞘,只剑风就挥倒一片。 “半妖之子还真把自己当做主子了?也不看看你的根骨,连最基本的引气入体都不行,还活着做...”领头的下人脏话才骂到一半,整个人突然倒下。少年低垂长发下的眼睫轻轻扇动,知道她又来了。 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神出鬼没,却不带恶意,甚至经常救他于水火,让他在方寸宗的日子好过不少。 但他深知天上不会掉馅饼,一切“善意”都伴随着代价。只是目前,他尚且不知道代价有多大。 随便什么代价都行,他孑然一身,已经没有能被榨取的价值了。 “咳、咳咳...谢谢你。”如往常一般,他避开了她搀扶的手。他虽然身上带伤,但自尊心很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让别人搀扶。 闻丹歌一边用剑替他扫开路上的障碍,一边问:“你的身体比上次更差了,你做了什么?” 少年动作微顿,凌乱但整洁的乌发蹭过她的手臂。虽然行走缓慢,但闻丹歌还是看出他的迟疑,见状便没有继续追问:“算了。这里有一碗补汤,你不嫌弃的话就喝了吧。” 少年和他哥哥一样都是火道,玄凤汤对他而言是极其滋补的药膳。果然,一碗汤下肚,他的脸色都红润起来了。闻丹歌不禁嘴角上扬,状似不经意地问:“我的手艺怎样?” “是你做的?”他惊奇地问,毫不吝啬自己的赞叹,“很好喝。” “嗯。”她点点头,本想沉稳些,但在应礼那积攒的挫败感急需宣泄,还是没忍住泄露心情,“炖了两个时辰,没用引火诀,特意用的柴火烧...” 又是这样,一旦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她就会说个没完,像是憋了许久的话对他一吐为快。但少年不反感这种声音,相反,他觉得这种时刻太过温情,就像梦境一样,是这么多年来难得的温情时刻。 一碗热气腾腾的汤,一个饱含善意的人陪在身边。虽然衣衫单薄四壁空白,却不觉深秋寂寞。 他很感激。 “啊,又一不小心说了这么多。”回过神时夜幕已经降临,不知不觉又耽搁了许多时辰,闻丹歌懊恼极了。 少年是很好的听众,不论她说什么都只是静静听着,偶尔附和或者纠错。每次与他共处一室,特别是在应礼那受挫后来找他,心情总是会变好。 她不禁感慨,哥哥和弟弟怎么就差这么多呢。 但是少年似乎不知道她的身份,偶尔会问一些让人尴尬的问题。比如现在—— “没事的……之前,你说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现在呢?他喜欢上你了吗?” 闻丹歌:“好像、似乎、也许、可能...没有。” 少年“啊”了一声:“可是你都为他做了这么多...换做寻常人早该动心了吧?” 闻丹歌无奈:“他不一样。他是大家族的孩子,锦衣玉食地长大什么都不缺,或许我做的那些在他看来根本不算什么吧。” 他沉默一瞬,继续为她抱不平:“不一样的,不光是价值的问题,你的心意呢?他没有看到你的心意吗?” 生来拥有一切并不是能够忽视甚至蔑视别人心意的理由。况且从她的描述里,他感受不到一丁点来自对方的正面反馈。她究竟是因为什么爱上那个人? “...很快我就能成功了。他已经开始寻求我的帮助了。”闻丹歌哑然,半晌才吐出这样的结果。虽然应礼的态度有些古怪,但在今天之后起码愿意见她了。 少年的眼神“腾”地亮起来,他是真心为她感到愉悦:“当真?他肯接受你的喜欢了吗?” “差不多?”顶着这样炽热的目光,闻丹歌实在不想让他失望,罕见地撒了谎。少年眼底的喜悦似乎有一瞬的黯淡,转眼又被笑意填满:“我就说你一定会成功的!” 闻丹歌也笑了:“嗯,借你吉言。到时候,额,请你喝喜酒?”作为新郎的弟弟,他应该会出席吧?果然还是要额外感谢吗…… “好啊。”他答得轻快,心底却是另一番想法。 她如果成婚了,就不能再与他有过多来往。而失去她的庇护后,他必须从方寸宗离开。 毕竟如果再不走,等方寸宗的人发现他的炉鼎体质,他逃也来不及了。 第4章 螣蛇 ◎我和贺兰时从小一起长大,她对我来说,就像妹妹一样。◎ 方寸宗辖境,无名村。 “阿婆请问,您知道乱葬岗怎么走吗?” 秋雨连绵,让本就狭窄的山间小道泥泞难行。深沉夜色下阴风阵阵,似乎暗含着亡灵的哀嚎。陈阿婆走得心力交瘁,猝不及防听到人声,吓得腿脚一软,险些跌下田埂。 “您当心。”声音近到耳边才听清是个女声,陈阿婆被她扶着站起身,嘴里还提着一口气胆战心惊道:“谢、谢谢女娃子。” 闻丹歌带着斗笠,一身玄衣隐于夜色,整个人几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她扶着老人走过最艰险的路段,把问题重复一遍:“您知道乱葬岗怎么走吗?” 陈阿婆那一口气好险没提上来。她颤抖着指了一个方向,忍不住提醒:“女娃子,最近我们这邪门得很,老是莫名其妙死人。这村里啊能跑的都跑了,连我都跑出来了,你怎么、你怎么还要去乱葬岗呢?” 趁老人不注意给她贴了张“平安符”,闻丹歌解释:“您听说过方寸宗吗?我是宗里派来降妖除魔的,您放心,明个你就能回来颐养天年啦。”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4节 “原来是方寸宗的小道长!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见阿婆越走越远,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闻丹歌压低斗笠,缓步往乱葬岗的方向走去。 既然村里人都走光了,她就没必要隐藏气息。 螣蛇,火神,其神性柔而口毒,司火光、怪异、惊恐、梦寐、妖邪、蛊惑之事。恰好又能炖成补汤。但这次闻丹歌吸取教训,应礼既然只说了取妖丹,她也懒得去做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杀了便是。 乱葬岗已经被妖兽破坏得不成样子。雨势渐大,滂沱之下石碑倒塌,露出坟包中阴森白骨。鸱鸺嚎啕,天鼠倒悬,黑夜中的生灵静静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如鬼魅之眼。 方才那阿婆说村里人莫名其妙死掉...结合几具新尸体的死法,这螣蛇用的应该是梦寐术,于梦中杀人。 这就难办了啊...乱葬岗里怎么睡得着。闻丹歌掂了掂手中剑,本想直接逼出妖兽,运气时却突然遭遇堵塞,竟是刃毒又发作。 二百岁时解刃毒是死限,这并不意味着二百岁之前刃毒就不会发作,只是能被压下去而已。按理来说这个节骨眼上她不能动用太多力量,可既然应礼要求了,她还能拒绝吗? 硬的不行就委婉点。闻丹歌席地而坐,随意挑选一位幸运儿的墓碑当靠垫,头一低眼一闭就开始催眠自己。 秋夜寒气入体,比雨水更冰凉的却是体内的刃毒。她默念太上玄经调整内息,将筋脉中逆行的那股邪气一一拔除,却在与其中一股力量缠斗时坠进了无垠的黑暗。 黑暗如潮水将她包裹,天地六感被剥夺,宛如新生的混沌。 熟悉的一幕。 她看见年轻的自己缓缓上前,一对稚子惊恐地看着她,浑身颤抖却逃脱不能。 又是这一幕。 她挣扎着想要清醒过来,逃避这铭刻在心底的罪孽。但刃毒就是要她看清自己的劣迹,逼她直视一切。 提剑,挥剑。 刹那被拉长成永恒,意外溅到她眼里的血液化作无边血色,耳边有雷声炸开,模糊轰鸣。 然后归于沉寂。 “看够笑话了吗?”闻丹歌问。 下一瞬,战无不胜的迎魁剑抵上螣蛇七寸。妖兽似乎不明白她是如何挣脱梦寐的,鳞甲坚硬的蛇尾重重向她甩来。闻丹歌身形岿然不动,手中剑意寒芒四射,胜过雨夜惨淡的月光。 剑诀落下,再坚硬的鳞甲都化为齑粉。螣蛇嘶吼着想要摆脱她的穷追不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迎魁的影子剑起剑落。霎时血花四溅,巨兽冲天吼出最后一声,接着便徒然倒地,激起一片泥星。 闻丹歌缓慢起身,似乎还因为余毒未消而身形不稳,勉力以剑做支撑才能站直。螣蛇死不瞑目的竖瞳中突然爆发出一道寒光,庞然身躯山崩地裂般倒向她。 闻丹歌掀起眼帘,提剑于凌空一斩,迎魁裹挟纯正剑气在黑夜中燃烧,宛如陨石坠地,烽火燎原。 这一次,螣蛇再没有机会发出哀嚎。 螣蛇烧烤的气味并不好闻,她割下衣袍一角蒙住口鼻才得以继续行动。意外的是,这只妖兽的妖丹比想象得还要小,恐怕不能让应礼满意。 可她已经很疲惫了,现在只想回去一觉睡到天亮。 抱着这样的念头才走了两步,沉重的步伐硬生生拐了弯。 闻丹歌压低斗笠长叹一口气。 深夜,少宗主书房的灯还亮着。门房时不时抬头瞄一眼又迅速收回去,口中念念有词说着什么“这不合规矩”“闻姑娘看见可怎么办”之类的话。 “我看见了,如何?”她问。 门房被她吓得险些惊叫出声,捂着嘴压低声音同她说话:“闻、闻姑娘你误会了,少宗主他没有和别的姑娘谈情说爱!” 闻丹歌:“...我信你。但我找你们少宗主有事,现在可以进去吗?” 门房神色复杂:“按理来说是可以的...但、但您千万别说是我放您进去的啊!千万别!” 闻丹歌点点头,脚下一轻便越过院墙。她也看到书房里一灯如豆的光亮,礼节性地招呼了一声:“是我。” 窗上人影的动作突然剧烈起来,屋内传来桌椅相撞的动静。闻丹歌耐着性子数了十个数,待数字归零时,门开了。 她默默收回踹门的腿,献上诚挚的问候:“晚上好。” 应礼衣冠整齐,鬓发未乱,只袖口沾了一点墨迹,刚才应该是在书房里写字。因她深夜造访,面带愠怒:“闻姑娘好兴致,这个时辰还不与周公相会?” 闻丹歌歪头,不解:“你亦未寝,我打扰到你了吗?” 应礼:“......”每次和她说话都能气个半死!看在她还有点用的份上,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一点怒火:“深夜来访,可有要事?”言外之意是没有要紧事就滚出去! 闻丹歌“哦”了一声,拿出凝魂盏:“你要的东西。” 凝魂盏中,一大一小两颗猩红妖丹漂浮着,只一眼应礼就能看出它们来历不凡。他下意识想要夺过凝魂盏,却被闻丹歌避开。 她指了指他身后不知何时现身的女子,眨眨眼:“不和我介绍一下你的朋友吗?” “闻姑娘不要误会,我偶得了一卷山水大师的画作,听闻少宗主于水墨画上造诣颇深,这才星夜来访。” 自称是“拂月宗宗主之女贺兰时”的年轻女子请她坐下,又递茶给她,前前后后地忙活,比应礼更像这间书房的主人。 应礼则仔细查看着凝魂盏中的两颗妖丹,神色晦暗不明。 “前几日才收到的海外蓬莱,可合姑娘胃口?”贺兰时问。她杏眼温润,柳眉似黛,在深秋的夜里仍只穿了一件薄纱,婀娜多姿,飘飘欲仙。 闻丹歌惊讶:“又是海外蓬莱?” 这难道是什么很流行的冷门小众茶饮吗?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喝。 贺兰时也是一惊:“又?难道闻姑娘也喜欢吗?这还真是巧合呢。”说罢“不经意”地露出一截细腻皓腕,袖下暗香浮动。 “这味茶极为难得,据说长在海外仙山上,非朝露晨霜不灌,非天地精华不汲。其芽期极短,只有三日,采茶人...”“采茶人需在三日之内将茶芽择下,再以水晶琉璃罐密闭,埋于双色腊梅树下七七四十九日,来年立春时挖出方可使用。”应礼不知何时收了凝魂盏,立在贺兰时身旁与她一唱一和。 应礼身形颀长,玉树临风。贺兰时玲珑娇小,柔弱无骨。两人传递品茶心得时偶然眸光相交,于是一个笑而不语,一个掩唇娇羞。 闻丹歌就是再迟钝,也察觉到两人之间的猫腻。只是她淋了一夜冷雨,又才将刃毒压下去,分不出什么精力与他们纠缠,随意将热茶饮完,开门见山道:“关于螣蛇的事,要我当着她的面说吗?”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方才还暧昧着的气氛急转直下。贺兰时面露难色看向应礼,应礼目光幽微,语气轻柔但带着不容置喙:“我确与她有事相商,你先回吧。画,明日也是赏得的。” “...好,那便不打搅二位了。”饶是再七窍玲珑心,贺兰时面上的笑也有些挂不住。她甚至没有向应礼行礼就匆匆离去。 应礼看着她跌撞远去的背影,眉头紧锁:贺兰时的气性未免太大了,当他是她的所有物吗? 又看向闭眼养神的闻丹歌,两相对比下居然突出她的好来:不妒忌,不会乱吃飞醋。 方寸宗未来宗主夫人的人选他暂时没想好,眼下闻丹歌虽然对他有用,但远不到他牺牲伴侣位置来交换的程度。只是在她的价值耗尽之前,他也不是不可以给她一点甜头。 “拂月宗与方寸宗是世交,我和贺兰时从小一起长大,她对我来说,就像妹妹一样。”豆红灯火照得闻丹歌眉目温柔,面容姣好。她安安静静不说话的模样倒有几分动人,引得应礼蠢蠢欲动,下一秒就要覆上她的手掌。 可就在气氛恰好的时候,闻丹歌突然动手!她一把钳制住应礼作乱的手,力道大得瞬间就让他手掌脱臼! “啊!”应礼痛呼一声,只觉整条胳膊都被人卸下!尤其是手腕处火辣辣的疼!犹如火煎! 闻丹歌被他的痛呼声唤回神智,见他满脸狰狞心下一慌,道歉都来不及连忙又给人掰回去。这一来一回,疼得应礼满脸通红,一口气梗在喉口不上不下,面色由白转青再转黑。 “抱歉...”她赶忙松手,四下打量见只有那壶海外蓬莱,便倒了杯给他顺气。应礼也管不得那些,接过来一饮而尽,好险没被这茶苦死! “咳、咳咳咳...”他咳得实在厉害,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闻丹歌睡意全无,等他好不容易恢复过来,忙问:“你...没事吧。” 应礼虽然狼狈,但还是维持着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只是笑得苍白:“无...无事。你能否、能否再倒一杯水?” 闻丹歌举起茶壶:“要这个吗?” “不不不。”他头摇得比水车还快,笑得十分勉强,“你把茶壶放下、放下,去和下人说一声,要温水,不要茶。”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29 00:08:56~2024-01-30 11:47: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芾杳子 64瓶;茉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地契 ◎她买个婚房,买到情敌身上了◎ 喝下据说引自三圣山的泉水后,应礼总算缓过劲。他刻意忽略右手的疼痛,低垂着眼眸,不经意流露出一股脆弱感:“咳、咳,让你见笑了。” 闻丹歌点头又摇头:“是我鲁莽了,不知道你...”不知道如今修真界的水平倒退了这么多,仙盟第一的修士居然轻易就会骨折。她转了转手腕,清脆的骨骼摩擦声让应礼汗毛直立,仿佛他另一只完好的胳膊也不保了。 她究竟是什么人...他险些连表面的微笑都维持不住,表情有一瞬间的龟裂。 “说了这么多,还没有谢过你呢。宗中实在抽不出人手,幸亏闻姑娘侠肝义胆,除了这妖兽。”他没有再动手,却自信在如此灯光如此角度下,她一定会被他迷住。他花了大把心思在这间书房的采光上,每次他约那些世家女至此欣赏书画,她们的表情都骗不了人。 他出身高贵,天资聪颖又容貌俊朗,闻丹歌爱慕他也在常理之中。 虽然听不到应礼的心声,但识海中的迎魁剑还是“嗡嗡”作鸣。闻丹歌揉了揉鼻尖,总觉得有什么人在说她坏话。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只是近来妖兽出没的频率是否太过频繁?宗中可有擅易经卜卦之术的长老?若有,最好还是请长老算一算哪里出了问题。” 应礼面上仔细应下,心中却是不屑:妖兽多?妖兽多还不好吗?只要有她在,岂不是想要多少妖丹就有多少妖丹。古法说吸收妖丹有助于境界突破,他卡在元婴境两年有余,而杨柳宗那个杨淮隐隐有突破之势,他可不能被杨淮压了一头! 但他也不愿意承认,闻丹歌这个筑基比他更强。方寸宗的测验石不可能出错,要想短时间内提升能力,除非... “闻姑娘,那日水下你凭一己之力杀死妖兽,实在是勇猛非凡。我观你之水准,应远超筑基之上,不知那日测验是否...有什么误会?” 松弛已久的某根弦被这句话触动,闻丹歌缓缓眨了眨眼,“唔”了一声:“应当是没错的。只是我家传了一些秘法,对付妖兽十分有效。” 应礼举杯的动作一顿,状似不经意地问:“哦?家传的秘法?” “嗯。家传的。”闻丹歌道,“等你我成亲之后,我自然会告诉你。” 这是“镇”与生俱来的能力,等他们成亲了,有她护着,他自然不用惧怕妖兽。 可话落在应礼耳里,却变成另一种意思:不和她成亲,免谈。 居然威胁他?他差点掩不住眸底的暗火,语气也冷了下来:“看来是十分紧要的机密,我不知有没有那个福气知道。夜已经深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多有不便。闻姑娘若无事便请回吧。” 闻丹歌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转变了态度,明明贺兰时走后他们之间的气氛还挺不错的,这才过了多久?可前辈追夫的经验犹言在耳:过犹不及,以退为进。她便没有再说什么,干脆利落地走了。 等着她坦白道歉的应礼:?她怎么走了?她怎么就走了!她不是爱慕他吗!她这么一走了之,显得他很自作多情。 “闻、丹、歌...”种种屈辱交织在一起,应礼怒火中烧。她且等着,他一定要她痛哭流涕!追悔莫及! 折腾了大半夜,强撑着最后一丝气力把东西交给应礼,回到住处的闻丹歌浑身疲累。 刃毒比她想象的更难捱、发作的更快,她现在就像一颗劣质火药,随时可能爆炸。如果不想梦中暴毙,最好的选择就是立刻和“星人”隐修。但她谨遵前辈教训,不愿强求。 “星人”于镇族人而言,是夜空中唯一的明亮,当然要小心呵护、万般仔细。反过来,“星人”也会尽力回馈他们、温暖他们,在得到呼应时从空中坠下,抚慰他们干涸的心灵。 ...可我的“星人”,好像不会回应我... 也许是刃毒发作,也许是雨水冰凉。在这个即将独身一人迎来二百岁生辰的秋夜里,从不伤怀的闻丹歌,罕见地迷茫了。 恍惚中,她的神识飘到那处破旧小院,落在少年的枕边。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5节 少年似乎感受到了这股威压,不自觉地裹紧薄被向床榻内侧了侧,刚好空出能够容纳一人的位置。她的神识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躺下,一夜无梦。 镇族人身体强健,一觉之后伤痛疲惫统统一扫而空。次日醒来,只有少年对着空荡的身侧出神许久。 今日无事,闻丹歌想着昨晚和应礼不欢而散,他应该不想见到自己。便准备下山继续采办成婚所需的东西。 她活得岁数有些长,从前囤积的汇票都过时了,大部分难以兑现。而她的钱在盘下两座山三条灵矿四道仙水十几家珍宝阁后所剩无几,有些捉襟见肘。 在她的计划中,成亲的成本非常高。首先,成亲头几年,丈夫一定会想家,所以她必须在方寸宗附近买一座院子;其次,在一个地方待久了难免会腻味,万一丈夫想要周游修真界,难道要四处借住吗?所以修真界各个著名景点也要有房产;再次,玩够了想要修行,临时找一处灵气充足的洞府可不行,所以她还要买几个秘境。至于为什么是几个,当然是因为修士的属性虽然是固定的,保不齐丈夫想要跨界呢?难道她还要阻拦吗? 如此算下来,闻丹歌起码要拥有一百张地契。经过这么多年不懈努力,她已经收齐九十九张,只差方寸宗附近这一张。 也是最难办的一张。 原因无他,方寸宗附近的地产全部被方寸宗的人攥在手里,要想在不惊动应礼的情况下买一座气派宅院,属实不易。她来方寸宗半月有余,前前后后看了几十处院子,没有一处满意。 领她看房的房牙实在受不了了,一边擦汗一边赔笑:“这位...公子。您已经看了大半个月了,还没有入得了您法眼的吗?再看下去可就没屋了。” 房牙一开始是不想接这个单子的。此人一身麻布衣裳,相貌平平气质平平,一看就是个穷酸家伙。但奈何、奈何给的实在是多,就算半个月都耗在这一位身上没开单,他也不亏。 只是大方归大方...眼光实在是高。房牙欲哭无泪,颤抖着掏出最后一份地契,念道:“乾坤街二道门,十进的屋子,坐北朝南,春兰秋菊青松灰柏一应都有!正中有个曲水池塘,寓意...”他话才说到一半,闻丹歌摆了摆手:“你只告诉我,前主人是谁。” 房牙眼睛一亮,以为有戏:“是拂月宗!拂月宗与我们宗是世交,从前在这附近有不少院子。只是十年前拂月宗宗主意外去世后,拂月宗就没落了,房产也是一处连着一处地卖。他们卖得急,价格也实惠。这不,就剩这最后一套啦!您要可赶紧的。” 拂月宗...听起来有点耳熟,但只要不是方寸宗的财产,就可以一看。见她终于点头,房牙乐不可支,忙领着她去看屋子。 虽然兜售时免不了添油加醋夸大其词,这间屋子却当真不错。只一眼,闻丹歌就看出它的风水布局极为讲究,当初建屋时一定下了很大功夫。 连这等心血都肯卖掉...看来屋主人真的穷途末路了。 “您先在这等着,我去敲门,看今个人在不在。”买卖即将成交,房牙比她更积极。闻丹歌点了点头,背靠大树小憩。 但是她最近好像中了什么咒,只要背对着墙,就总能听见别人将她坏话。这不,才眯上眼就听见两道女声低声絮絮叨叨,主人公还是她,想忽视都不行。 “...小姐...我早就说过...那种女人怎么可能比得过你...你放心...少宗主一定会娶你的!” 听到前面,闻丹歌还只当自己撞见两姑娘腹诽,直到“少宗主”三个字蹦出来,她才发现这事还和自己有关。 不确定,再听听。 “阿扇你莫要胡说,传出去于我、于少宗主都不利。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相信礼哥哥。” 这道女声温柔款款,似水如歌,带着种莫名的熟悉。只是礼哥哥是谁?不会是她想的那个人吧... “小姐!你就是太心软了!你已经等了少宗主这么多年,可眼下你等不起了呀!宗主去世后,各长老虎视眈眈,门派内外乱成一锅粥...就连这最后一处宅邸都要变卖了,可他还是不肯松口,难道小姐你当真甘心吗!” “他分明都有婚约了!他若是在意你,就该和那个土包子解除婚约!可他没有!” 听到这里,闻丹歌还有什么不明白?也真是巧合,她买个婚房,买到情敌身上了。 闻·土包子·那种女人·丹歌默默走开,朝房牙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房主来了,全权交予他商议。自己则退到房牙身后,充当木桩。 房牙早就习惯她寡言少语的模样,十分热络地迎上去:“不知二位哪位是阿扇姑娘?您月前在我们这挂了一套院子,今天可算有客人瞧上啦!”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阿扇本想上前,却被贺兰时拦下。大家族养出来的贵女临危不惧,自有一股从容在,何况是对付一介小小房牙?只见贺兰时清浅一笑,周身气度柔和却不失强硬:“是我。不知您如何称呼?” 房牙受宠若惊:“担不得、但不得,您叫我黄二就行。” “黄公子。”贺兰时颔首,吐气如兰风雅无匹。美人光是站在那里都能让陋室蓬荜生辉,何况原本就富丽堂皇的大院? 房牙一时被迷了眼,恍惚中听见她问:“不知是哪位有缘人瞧上了我家的院子?不瞒黄公子说,我与这座宅院感情匪浅,纵然已经到了不得不割爱的地步,却还是想替它找一个好主顾。” 一旦触及专业领域,房牙立刻精神抖擞起来。他向后看了看闻丹歌的脸色,见她不反对,便道:“正巧,那位客人今天也来了。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闻...” “文武的文,阿扇姑娘,幸会。”闻丹歌抢在他之前自报家门。贺兰时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笑意浅浅:“文公子,幸会。” 闻丹歌:...迎魁,不要再叫了,我的头好痛。 第6章 安全感 ◎比起男人,金钱更能治愈伤痛◎ 说实话,得知这座屋子的前房主是贺兰时,闻丹歌有一瞬间想要放弃。但方寸宗附近实在没有合适的选择,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看房。 几人穿廊步庭,贺兰时对院中每一处景致、布局都如数家珍,娓娓道来。闻丹歌越看越满意,心道,就它了。 贺兰时却把她的面无表情当做不满意,礼貌的笑有些挂不住。她抿了抿唇,在池塘前站定,使出杀手锏:“不瞒文公子说,这个院子,原本我们家小姐是不舍得卖出去的。” 闻丹歌颔首:“那就不要卖了。” 贺兰时:......这要她怎么接话? 房牙深谙这些专业术语,忙递了台阶:“这样好的院子当然舍不得。只是我们这边也是真心喜欢,不知姑娘愿不愿意割爱。” 得了台阶,贺兰时深吸一口气,眼眶微微泛红:“可家中横生变故,众叔伯对前宗主留给我家小姐的遗产虎视眈眈,我家小姐迫不得已,才、才要把这间屋子卖了......”谈及伤心事,贺兰时以帕抹泪,暗自垂泪。真正的阿扇也眼眶一红,呜咽起来。就连房牙都连连叹气,为此感到悲伤。 闻丹歌:完全哭不出来,要掐自己一把配合他们吗? 贺兰时兀自黯然神伤片刻,竟像真的沉浸在了巨大悲伤中不能回神。阿扇见闻丹歌仍然不为所动,一口银牙好险没被咬碎,没忍住替她家小姐出头:“你若是诚心要,我家小姐也不是不能忍痛!” 终于谈到点子上了。闻丹歌长舒一口气,点头:“你开个价。” 阿扇在心底冷哼一声,决定用天价狠狠羞辱这个无情的人:“低于五十万上品灵石,不卖!” 五十万上品灵石?!房牙差点叫出声。这、这简直是狮子大开口!同等规格的院子,装潢再精细也不会超过二十万上品灵石,这小丫鬟莫不是不知道市价在这胡乱要价! 阿扇当然知道这个价格有多离谱!她故意为之,就是想看这个人破防!因为她越看,越觉得这个文公子和应礼莫名其妙冒出来坏了姑娘好事的未婚妻一样让人生厌!穿得破烂,长得普通,她要狠狠羞辱他,就像在羞辱闻丹歌一样! 房牙刚要展示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就听到闻丹歌用最冷静的语气说出最炸裂的话:“这么便宜?你们前宗主知道他的房子被贱卖吗?棺材板还压得住吗?” 她倒不是炫富或者故意气人,只是单纯地认为和她买的灵脉仙水山头比起来,这都不算跳楼价了,简直是跳崖价。 “既然是很重要的遗物,还是好好对待吧。纵使急缺钱,也不能这么作践。”她又补充一句,阿扇差点没被她气死,咬牙切齿道:“何必找这样的借口?买不起就滚......”然而“滚”字还没说出口,她傻眼了。 不止她,房牙也傻眼了。 因为闻丹歌从灰扑扑的芥子袋里,掏出了一沓汇票。不、不能说是一沓,是一长条、一连串,宛如千里江山图的汇票。 “现下的钱庄没有一口气能取出一万上品灵石的,所以只能东一家西一家的给你。”说这话时,闻丹歌还颇为不好意思。她也没想到现在的钱庄库存这么少,她只是去了几次,号称开遍九州十八境的几家钱庄就纷纷宣告库存告罄。 贺兰时到底是世家女,这点场面还是能应付的,但阿扇和房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数额,惊呼不止。 “要核验吗?”闻丹歌问。 阿扇深深吸了一口气,拿起一张汇票翻来覆去地检查,试图找出作假的痕迹。 毕竟闻丹歌就像随意撒了一把废纸一样把这些汇票撒出来了! 可惜的是,她没能如愿。这些是货真价实的汇票。贺兰时粗略一扫,闻丹歌很大可能还给多了。 阿扇犹不死心,试图找出破绽:“不对!你的汇票这么老了,还有这张,这个钱庄听都没听过......”“够了。” 贺兰时呵斥一声,不愿受闻丹歌的恩惠,施了一礼:“之前是我考虑不周,文公子把多余的汇票收回去吧。” 闻丹歌摇头:“你、额你家小姐不是因父去世很伤心吗?其实比起男人,金钱更能治愈伤痛。”毕竟是买情敌的房子做婚房,总感觉要付人家很大一笔精神损失费。 贺兰时怔了怔,也只当她是个人傻钱多的,为避免夜长梦多,当即就签了文书。闻丹歌得了一间好屋子,贺兰时得了很大一笔钱,两方心情都很好。只是阿扇很不服气,于是闻丹歌临出门前又听了一耳八卦。 “...小姐...你何必看这种人的眼色...那莫公子对你言听计从,哪里会差这点钱...你放心...莫公子一定会娶你的!” 又在说她啊......不对?莫公子? 闻丹歌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凝神再去听,男主角却真的变了。 只听得贺兰时依旧温声款款,如珠似玉:“阿扇你莫要胡说,传出去于我、于莫公子都不利。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相信莫哥哥。” 闻丹歌诧异:她怎么有这么多好哥哥?不过也是了,应礼还说她是他妹妹呢,也许他们这些世家子都很喜欢认亲吧。 “小姐!你就是太心软了!你已经等了莫公子这么多年,可眼下你等不起了呀!宗主去世后,各长老虎视眈眈,门派内外乱成一锅粥...就连这最后一处宅邸都要变卖了,可他家里还是不肯松口,难道小姐你当真甘心吗!” 这下倒和应礼不一样了,看来莫公子这边的进度更快一点,只是家里人不同意。 闻丹歌听得啧啧称奇,却也十分赞同贺兰时的做法,做人嘛,当然不能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喽。当然她除外。“镇”一生只有一个“星人”,在他们族里,无论男女老少,乱勾搭别人可是要被打的! 但是呢,贺兰时的做法,倒真拓宽了她的思路。 解决完一桩心事,闻丹歌心情大好,又顺手揭了几张悬赏令上山捉妖。 她的直觉没错,方寸宗附近妖兽出没的频率越来越高,而且时不时会冒出乙级甚至甲级的高阶妖兽。但应礼对这件事的反应太过平淡,她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隐居山林太久,外面的世界已经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应礼的水平她也知道,实在很难相信现在的修士能轻松对付妖兽。 上一次谷底的突发状况,她本来能够应对。但应礼带过去的人毫无组织纪律,一见妖兽等级远在他们之上便乱了阵脚,那妖兽本体不难对付,可它有个怪招——眼里有诡异的光,和它对视的人,会变成木偶。 所以跟着去的那几个其实没死,只是都变成木偶了,解除方法也简单,晒上七七四十九天就能恢复。闻丹歌便把一串木偶人寄存在朋友那,时间到了再去拿。 至于为什么不还给方寸宗么......她直觉这事有些不对劲,便存了自个把事解决了向应礼邀功的心思。前辈追夫宝典有云:女人的魅力不在外表的弯弯绕绕上,在“安全感”上。这个“安全感”有些抽象,总得来说就是,强大。 只要你足够强大,伴侣就能放心把身心托付。 别的方面她也许会谦虚一下,但就“强大”而言—— 寒芒闪过,剑下兽首又添一颗。群峰之外,夕日欲颓。几点寒鸦展翅掠过青空,掀起山雨欲来的气势。 山中某处,斜阳不曾照射到的角落里,闻丹歌抖落剑尖最后一滴血色,抬头望着鸟雀四散的踪影,屏息凝神。 足下粘稠的液体蜿蜒出数里,原本苍森的古木披上一层腥红的血雾,在晦暗光线里,如一座座古老、巨大的墓碑。 周遭死寂,仿佛万物喑哑天地失声,连风都不敢喧嚣。 闻丹歌收了剑敛了气息,又是那个平平无奇的普通路人。 只有死在她手里的东西知道。 这世间,还没有谁比她,更强。 这份好心情在回到方寸宗时戛然而止。因为她忘了,今天是方寸宗内部家宴的日子。 所谓家宴大概就是嫡系旁支外加几个长老内门弟子凑一起说说这个月大家做了什么再互相吹捧,闻丹歌第一次参加时好险没睡过去。 之后她就学会了,听不惯就溜。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应礼派人来通知她,看样子在她门外等了好一会了。那小厮见她风尘仆仆袍角还沾了血,神色说不出是嫌弃还是恐惧,撂下话就走了。 闻丹歌自知这身不能穿出去见人,回屋换了身稍微好点的料子,却还是遭到了引路人的白眼,她统统视若无睹。 这些讨不着道侣的人是不会知道成亲成本有多大的,自己穿得那么好干嘛?芝麻肉也是肉! 她怀里可是揣着热乎地契的!她还寻思着应礼要是心情好,她就把地契一送,他再一开心,也许婚事就能提前呢? 可到了家宴现场,人山人海,她的位置又偏僻,压根见不着应礼的面! 倒是贺兰时,居然也来了,还就坐在宗主夫人身边。似是感应到闻丹歌的视线,她回过头,脸上既没有不屑的表情,也没有洋洋得意,只是十分自然地笑了一笑。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6节 刚得了钱,贺兰时觉着那人的话很有道理。男人哪有钱来得痛快?是以对闻丹歌的观感也有所好转。 不能在应礼面前刷存在感,却又不能不给他面子先走了。闻丹歌便趁着正式的席还没开始四处打量。 可她才转悠到小花园里,耳朵便捕捉到一丝痛苦的□□。 还有拳脚的动静。 她目光一动,悄无声息地潜了过去,便看到数日不见的少年被人押着跪在地上,额角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叫声爷爷,哥几个便饶了你!” 他没出声,又是一计重拳砸在背后,本就单薄的身躯重重一颤,几乎就要倒下去。 可他牙关紧闭,如何都不肯松口,还倔强地挺直脊梁抬起头,目光如刀刃,一个一个剜过面前的人。 “嗤,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就让你知道,这块地盘谁最厉害!”领头的人被他这副宁死不屈的模样气笑,提了棍棒就要亲自动手。少年死死闭着眼,却忍不住双肩颤抖。 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死不了的......这一切就快要结束了。 然而下一瞬,预料中的剧痛却没有落下。 因为一道背影站在了他身前。 闻丹歌冷冷落下一瞥,斩杀妖兽时未释放完的杀意重新喷涌而出。 她说过,这世间,还没有谁比她,更强。 【作者有话说】 写这章的时候中二病犯了,嘿嘿感谢在2024-02-02 13:15:46~2024-02-04 16:17: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茉愁 2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梅开二度 ◎她侧过脸,恍惚中看到少年头上冒出了一对耳朵?◎ 领头那人显然和方寸宗大多数人一样,根本不认识闻丹歌,自然不会把她放在眼里。见她衣着朴素,浑身上下也看不出修为等级,嗤笑一声:“让开!否则连你一起收拾了!” 闻丹歌没有动作。她本不欲生事,何况动静闹大了势必会惊动宴上的人,便克制了语气道:“刚才是哪个人,动的他?” 闻此,少年眼睫微微一颤。他试图提醒她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但他现在连呼吸都艰难,遑论开口说话? 他知道这群人受谁指使,那是她惹不起的人,他不值得她冒这个险...... 然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的声音,也被那伙人的嘲弄掩盖。与前几次遇到的人不同,闻丹歌能看出他们的修为都在筑基之上,行动也更有章法,不是随随便便看人不爽就冲上来打骂一番的类型。她向蜷缩着的少年投去一眼,发现他怀里死死捂着什么东西,心中有了成算。 “嘁,少废话!你既然要替那杂种出头,就连你一起打!”说罢,几个人各自挥舞着武器冲了上来。闻丹歌迅速捞起地上的人,侧身闪过几人的攻击,却始终没有拔剑。 即使带着个昏迷的“累赘”,她的身法依旧快如闪电,无论几人怎么辨别,都无法摸到她的衣角。领头的褐衣弟子骂了一声,手指作哨,唤来一只黑鸟。 “去!”随他一声令下,那黑鸟自高空俯身冲下,巨大的双翅破空而来,发出尖锐声响,朝正被几人围攻的闻丹歌袭去。 闻丹歌随手折了一枝灌木做剑抵挡其余人的攻势。她的出手实在狠辣,招招纵不致命,却足以让几人节节败退,一拦一劈,光是剑风就让旁人不敢近身。 几个弟子面上都挂了彩,她却仍然从容,那几人一咬牙,使出最后的招数,结成阵法全力一击。 恰在此时,黑鸟加入战局,却不是冲着闻丹歌来的,而是脖子一抬,利爪就要落在昏迷的少年脸上。闻丹歌眼风一扫,树枝一分为二,一枝如箭镞般穿破黑鸟喉咙,将它死死定在墙上,另一枝则狠狠抽了褐衣弟子一鞭,对面立时腿软,“噗通”一声给她跪下。 她分明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年轻人,手中拿的也不是什么绝世神兵。可她站在那里,手里的枝条“滴滴哒哒”淌着血,倒让人觉着她是什么一夫当关的大将军,一人一剑守着城门,旁人轻易不敢上前。 “滚。”闻丹歌运了运气,压下眼底翻涌的血雾与杀气,却止不住识海中的动荡。 本来她下手收了力,以为不见血就不会触发刃毒。但没想到那只鸟会偷袭,一时不察见了血,刃毒便如见风就长的野草,得寸进尺。 她再一次意识到,和应礼的婚事,不能再拖了。 只是眼下解毒要紧,往常她都是忍过去的,这次...... 一只冰冷的手落在她蹙起的眉峰上,试图替她抚平内心的躁动。而随着那只手轻柔的动作,闻丹歌竟然觉得,体内狂躁紊乱的气息渐渐平复下来,最终归于宁静。 她怔了一瞬,眼中恢复平静,看清了面前的人。 那群弟子不知何时逃走了,他也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见她恢复正常,少年松了口气。他抿抿唇,神色十分复杂,最终也只说了一句自认识以来他说过无数次的,“谢谢”。 闻丹歌摆摆手,先检查起他的伤势:“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他解释,“你是来参加家宴的吧,留在这里比较安全。” “安全?”她不解,“出什么事了吗?” 少年垂下头,缓缓松开手臂,给她看怀里的东西:“宗里丢了东西......但这个是我自己挣来的!他们找不到贼人,便想捉了我去替罪。” 只瞥了一眼他怀里的匣子,闻丹歌便收回目光,改为打量他身上的伤。其实从外表来看,除了衣衫脏了点皱了点,看不出他挨了打。 这点闻丹歌大概能猜出来:到底是宗主的儿子,虽然是排在很后头的庶出,其他人欺负他时不敢留下明显的把柄。 他吃得不好,伤药也用不起好的,又三天两头的捱一遭,就像墙缝里的野草一样。 闻丹歌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先前她照顾他只是顺带,是因为应礼顺便漏了一点关心给他,自然不能次次及时赶到。但这一次,她无比庆幸自己赶到了。 “那你呢?他们既已盯上了你,放你一个人回去岂不是更危险?”她决心要送他回去,少年挣扎了几下,拗不过她,只好作罢。 偏在这时,听见一墙之隔的杂役说:“人还没找着?少宗主可是特意吩咐过那位来!” 应礼?他在找谁? 闻丹歌动作一顿,少年的耳力没有她那么好,问:“怎么了?” “人是我领过来的!就一定在这!”“那她能跑到哪里去?” 她听出后头说话的那个人就是领她过来的下人,应礼竟是在找她?这下可两难了。少年早就习惯看人脸色,一眼便看穿她的为难,低声道:“你要有事的话就先走吧,我一个人也可以。” 他要是不说这话,闻丹歌或许能狠下心一走了之。可他开口才说了一句就咳嗽不止,脆弱得风一吹就会散的模样,她哪里能放心? 当下便扶着人起来往他住处方向走:“我能有什么事?你的伤要紧。” 少年轻轻“嗯”了声,面上不自觉流露出浅浅的笑。然而这笑没能维持多久,就在路过筵席的时候,被里面传来的乐声打断。 家宴,家宴。庶子是不属于这个家的。其乐融融、欢声笑语是不属于他的。 身上一阵一阵的疼。他垂下眼睫,又抱紧怀里的匣子,小心翼翼地把身体往她那侧倾斜了一点。 他发誓,只有一点点。 闻丹歌却在他靠过来的瞬间突然停下脚步。因为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到了她的脖颈,撩起一片酥痒。她侧过脸,恍惚中看到少年头上冒出了一对耳朵? 他忙站直身,问:“怎、怎么了?” 一眨眼的功夫,耳朵又不见了。她只当是自己看差了,想起还有地契没给应礼,对他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他也不问她要去干什么,乖乖点头。她犹不放心,往他怀里塞了张符纸:“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把它撕了。我感应到就会过来。” “嗯。”他把符纸和匣子一起收好,目送她离开。 看着她迈入那片笙歌里。 家宴上,应礼作为少宗主,向来是众星捧月万众瞩目的存在,但今天他却没什么心思理会这群人的吹捧。 下属在他耳边汇报:“少宗主,派出去的人被打回来了。” 他皱眉:“一群废物!连个没有修为的杂种都打不过?还养着他们干什么!扔出去喂狼!” 这狼可不是普通的野狼,是应礼花大价钱买来的蛛狼,养在御兽峰最僻静的角落。蛛狼食人,据说连魂魄都能啃干净! 下属不禁后背生寒,战战兢兢道:“他们说、半路冒出个人,不分青红皂白将他们打了一顿!” “那小子还有帮手?”应礼冷哼一声,“无论是谁,两个一起捉了打!” “是!” 下属领了命出去,刚巧与闻丹歌擦肩而过。闻丹歌顿了顿,嗅出他身上的气味有些不对劲,却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刃毒不仅会扰乱心神,还会影响人的五感。她一时分辨不了,也就没放在心上,一心只想把地契给了应礼就走。 但她忘了,应礼这会可忙着,哪里有空见她? 倒是旁人先认出她来:“哟?这不是少宗主那位未婚妻吗?怎么坐得这样远,快来快来,坐你三姑婆这边来!” 闻丹歌正愁离应礼太远,见那位“三姑婆”热情,便走了过去。席间的宗主夫人原本在和贺兰时说笑,听见她们这边的动静就收了笑,不咸不淡道:“柳夫人慎言。修言可没有婚约在身,你莫要污了人家姑娘的清白。” 柳夫人确是方寸宗宗主的三妹妹,闻丹歌若是与应礼成亲,叫她一声“三姑婆”也没错。可柳夫人后来嫁给了杨柳宗一位长老,两宗不大对付,她从此与娘家鲜少往来,据说宗主夫人最不喜这个小姑子。 闻丹歌被柳夫人牵着手,也没反驳,正努力回忆着关于应礼家复杂的人际关系。应礼也发现了她们的争执,却丝毫没有调停的意思。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女人家总是这样,为一些鸡毛荪皮的小事纠缠不休,纵是母亲也免不了俗。就该让闻丹歌吃吃苦头,她才会知道他有多么“降尊纡贵”,他待她有多好。 “是么?”柳夫人也不恼,褪了手上一只镯子送给闻丹歌,“我瞧着这姑娘是个好的,修言若是无意,我可要替杨淮打听打听了。” 听到杨淮的名字,应礼终于不再无动于衷。他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杨淮,上次仙盟大比是他赢了,杨淮就想出用这个法子与他一较高下? 真是愚蠢。 应礼向下扫了眼在宗主夫人身边服侍的贺兰时,又看了看在座各位仰慕他的天之骄女们,对杨淮的鄙夷更甚。 但是闻丹歌,他也不打算放手。 闻丹歌其实很着急,着急反驳柳夫人的话,也着急把东西给应礼出去看少年。可她知道,按照“规矩”,女子在谈及婚事时,要矜持,要羞涩。应礼母亲对她的印象本来就不好,她不能在紧要关头再搞砸了。 这种无形的枷锁比被妖兽围猎还令她不适,因为纵使她有天下第一的武力,也没办法斩断这些指责的、不满的目光。 她当真要为了应礼忍受这些吗? “姑姑什么时候当起媒人来了?还以为杨柳宗事务繁忙,姑姑得不着闲呢。”应礼遥遥向柳夫人举杯,端的一副贤侄模样,话里的意思却让柳夫人暗自咬紧牙关。 柳夫人也不遑多让:“哪里比得上咱方寸宗热闹呢。这不,我刚才还听说宗里丢了东西呢,礼侄儿是大忙人,怎么还在这陪我们吃酒?难道贼人找到了?”又悠悠扯回话题,“姑姑记着你姓闻是吧?名字可真好听,考不考虑我们家杨淮啊。” 闻丹歌压根不认识什么杨淮,也没心思陪他们耗下去,就要抽身离开。却见应礼黑着一张脸走过来,众目睽睽之下,把她的手从柳夫人那扯过,高调宣布主权:“姑姑既然对她自称姑姑了,就该知道,我们是一家人。” 宗主夫人瞪大了眼,贺兰时失手摔了茶杯,就连柳夫人都怔住了。 应礼心中不无得意。 看看这些人的反应,闻丹歌,你应该清楚你占了多大的便宜,这是多少人想都不敢...... 然而没等他脑补完,又听见一声熟悉的骨折声。 闻丹歌下意识防御,卸了他的胳膊。 【作者有话说】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7节 感谢在2024-02-04 16:17:02~2024-02-06 18:12: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茉愁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离开 ◎没有解释,没有叮嘱,只有两个清秀俊逸的“勿念”◎ 闻丹歌的动作很快,骨折的声响却不小,众人再度愣住。 宗主夫人立时慌了:“你对修言做了什么?快!快叫医修来!”贺兰时一面安抚宗主夫人,一面有条不紊地维持局面:“去请妙春长老来,要快;阿扇,你去我房里把那颗回魂丹拿来,要成色最深的那颗,不要寻常的!” 随着她井井有条的安排,场面渐渐恢复正常。众人反应过来,并不是刺客袭击,只是闻丹歌一不小心,让应礼骨折了。 这事十分微妙。首先,以应礼的体魄,他不该这么脆弱;而以闻丹歌的修为,她不该这么实力强劲。所以,到底是少宗主变柔弱了,还是闻丹歌变强了? 应礼明显感觉到众人看他的目光多了一分探究,甚至掺杂着隐隐的怀疑。他挥退想要上前查看伤势的人,强颜欢笑:“小伤而已,何必兴师动众?” 柳夫人嗤笑一声:“少宗主可不要逞强。那声音,啧啧啧,光听着就让人觉得疼!还是贺兰姑娘心细,随身带着回魂丹。” 应礼哪肯在她面前吃亏,强忍着疼用受伤的那只手举起酒樽,敬了一杯:“多谢姑姑关心。” 他伪装得很好,旁人看不出区别,贺兰时却因为离得近,看清了他杯中的涟漪。 她盈盈一笑,轻易将话头转了出去:“因为身体孱弱,所以时常需要备些药在身边。听说柳长老前些日子受了伤一直不好,夫人若有需要,尽管和我开口。” 书房那晚应礼还认为贺兰时气性大,这时候又品出她的体贴来。几人嘴上机锋打了几个来回,闻丹歌见没人提她,应礼的伤又有人照顾,便想走。 地契看来是送不出去了,少年还在外面等她。如今天气愈发冷,还有人存心与他不对付,她耽误的时间够久了。 应礼却不可能让她走。 他平白无故在她手下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不可能不讨回来。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她不服管教在先,方寸宗可不需要一个粗鲁的野蛮人做宗主夫人! 无需他动手,只消一个眼神,就有人会意,开了个头:“闻姑娘修为虽然不高,却很有一把子力气。不知师从哪位体修前辈?” 短短一句话,既影射她一身蛮力不似正经女儿家,又暗讽她出身低微没有名师指导。毕竟体修在当今好风雅的修真界可是最不入流的,只有那等没有半点灵性的蛮夷才会走体修的路子,要是哪家姑娘和体修沾了边,恨不能从此不再修行! 可那都是暗地里说的,明面上体修还是同剑修医修乐修等并称百道。要是因此气愤,又会被人说“凡性不改”。 那人说完,还自觉这番话毫无错处,颇为自得。应礼也满意地暗自点头,短暂地遗忘了手臂的疼痛。 他要她被羞辱、被嘲讽,却又会在她最无助、最难过的时候伸出援手。他最擅长雪中送炭和患难见真情,有信心通过这一招让闻丹歌对他死心塌地。 这一出戏是他早就安排好的,不然闻丹歌怎么配他特地派人去请?原本他还犹豫手底下的人会不会太过火,现在看来...... 应礼眸色幽沉,看向闻丹歌的目光带了几分狠戾。 众人也都噤声,或幸灾乐祸,或看好戏地保持了安静。他们都听出那人的弦外之音,却没有一个想替闻丹歌解围。 没必要为了她去触霉头。 谁料闻丹歌不走寻常路。她像是没有听出话外的讽刺,甚而把它当成一句真诚的夸赞“谦虚”起来:“过誉了,这种事情并不需要什么人教,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 发问的应礼爪牙:教什么?教如何在大庭广众之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掰断少宗主的胳膊吗? 柳夫人似乎察觉到什么,饶有兴趣地给闻丹歌递话头:“你敢教他还不敢学呢。不过我也好奇,这么一下就把人胳膊卸了,是用了什么新术法吗?我还不曾听闻。” “这很简单。”闻丹歌还以为把这招教了就能走掉,因此十分热络,“你用拇指掐着阳溪穴......”她讲得相当引人入胜,原本冷眼旁观的众人居然被她吸引,有几个跃跃欲试地在手腕上比划,更有动作快的,已经把别人的胳膊卸下来了。 “嗷!”那人痛呼一声,到底不像应礼那么能忍,眼泪立刻流下来。“罪魁祸首”是个黄衣服的小姑娘,也吓了一跳,忙向闻丹歌求助:“这要、这要怎么装回去啊?” 贺兰时安慰她:“妙春长老马上就来,洛姑娘稍安勿躁。”“不用那么麻烦。” 不知为何,听到闻丹歌这句话,应礼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一些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他下意识想走,却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闻丹歌摁回去。 她的力气确实很大,大到应礼无法挣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拿他的手做示范:“也很简单,只需要这样——” 话音落下,一阵清脆的骨骼移位声和一道尖叫交织在一起。众人循声看去,原来是好不容易缓过神的宗主夫人又被吓晕了,这回是彻彻底底地晕了。 妙春长老没白来,贺兰时的回魂丹也有了用武之地,闻丹歌却犯了难。 看应礼的脸色,自己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弄伤应礼,她承认是自己警惕心太强,可她也不是随便碰着个人就会先发制人。她的这种反应,针对的是对她抱有敌意、恶意的东西,譬如妖兽和歹徒。 如果少年或者普通弟子不小心碰了她一下,闻丹歌断然不会出手。偏偏应礼三番两次中招......难道“镇”和“星人”之间,还有这种奇异的羁绊? 为了避免再次触发“奇异羁绊”,闻丹歌决定改变计划,先远离应礼,去看看少年。 应礼见她酿下大错依旧无知无觉,眼神冷到冰点。他早该知道,这个女人留着只会是祸害!他就不该对她心慈手软!恰在此时,贺兰时递给他一盏茶,还主动替他把茶盖掀开,露出里面泡着的陈色回魂丹。 应礼眸光微动,声音沙哑,似疲惫又带着股说不清的磁性:“阿时,辛苦你了。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要如何收场。” 贺兰时摇头,见四下无人,踮起脚用帕子替他擦去额角的汗:“能为少宗主分忧,是阿时的福气......” 却不敢把手指从帕角拿开,唯恐露出上面绣的“莫”字。 闻丹歌离开闹哄哄的人群,却没能如约在门口看到少年。她又到少年屋里去找,发现人去楼空,家具摆设一应都在,衣裳鞋袜却不见了。 她又到卧房转了转,在看到书架空空如也后,悬着的心稍稍落下。 少年很爱书,却没有钱买书,书架上都是一些很破旧的弃本。如果是歹人作案,肯定不会把书带走。 但她仍然不放心,心念一动,走到她常坐的地方,果然在那发现了一张字条。 上面只有两个字,“勿念”。 没有解释,没有叮嘱,只有两个清秀俊逸的“勿念”。 少年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留下那张字条。明明他们萍水相逢,相识不过寥寥半月。 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而他也......不,他知道她是谁了。 他站在那个他讨厌却又向往的家宴门口等待她出来,想着该告诉她,他终于可以脱离苦海,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了。 却听见那位柳夫人称呼她为——“少宗主的未婚妻”。 她是应礼的未婚妻。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感谢在2024-02-06 18:12:13~2024-02-09 21:42: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芾杳子、水鱼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山见我、曲冷凝、水鱼游、茉愁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失窃 ◎“杀人了——”◎ 宗主夫人晕倒可不是小事。应宗主重病后,宗中大小事务就都由宗主夫人和几位长老操持,要是宗主夫人也一病不起,应礼尚未长成,日后方寸宗姓应还是姓别的,可就不得而知。 应礼显然也想到这一层,愈发不待见闻丹歌,连探望的机会都没给她:“她来做什么?还嫌不够添乱吗?”贺兰时得了他这句话,端着药渣出门,“碰巧”看见在人群外徘徊的闻丹歌。 这位闻姑娘简直像是从石头逢里蹦出来的一样。她千防万防,把九州十八境所有竞争对手防了个遍,谁知半路杀出一个“未婚妻”。 “闻姑娘也来探望伯母?”贺兰时向她施了一礼,腰肢盈盈,裙袂翩跹。闻丹歌也回一礼,回的却是修士之间的抱拳礼。 贺兰时一怔,笑问:“适才筵席上不方便问,如今只你我二人,便想问问闻姑娘到底师从何处。若当真承自父母衣钵,想必您父母也定是一方大能。” 她太了解应礼了,这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如果闻丹歌实力强劲能为他所用,确实值得他应承下婚事。那她的胜算就小了。 闻丹歌摇头,问:“宗主夫人还好吗?” 贺兰时也没想过轻易就能从她嘴里套出消息,道:“妙春长老说是忧思过重加上......受到惊吓,并无大碍,将养几日便好了。闻姑娘莫要自责,谁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听到宗主夫人没事,闻丹歌松了口气,心中一片愁云惨淡。 贺兰时看出她心有郁结,道:“伯母是个顶好相与的人,你等伯母好了再来赔罪,这事也就翻篇了。” 她本意是借这番话彰显自己与宗主夫人的亲近,不动声色地施压。闻丹歌却眼睛一亮:“贺兰姑娘你既与宗主夫人亲近,能否带我进去探望一番?”她还特意从聘礼中取出一颗复魂丹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如果说回魂丹能救命悬一线的垂危之人,那么复魂丹就能救已经上了生死簿的亡魂。此物珍贵,闻丹歌搜寻了一百多年也才得了两颗,全算在聘礼里了。 贺兰时面露难色:“这......闻姑娘,我也是客居于此,主人家的命令不好违背呀。” 闻丹歌:“如果我有复魂丹呢?能治好宗主夫人。” 贺兰时笑了:“闻姑娘说笑了。复魂丹是多难得的东西啊呀,怀璧其罪,还是不要拿出来了。”单看她表情闻丹歌就知道她没有相信,那么应礼也极有可能以为她在撒谎。要想挽回,就只能从别的地方下手。 “贺兰姑娘,你知道宗里失窃的事吗?”贺兰时没料到话题转变得这么快,却也如实回答:“听说是乾坤长老那里丢了东西,具体丢了什么就不得而知。” 乾坤长老,方寸宗中负责护山大阵的一位大拿。闻丹歌点点头,身形一闪不见了踪影。 贺兰时回到屋内,应礼正闭目养着神,听到她的动静,问:“她走了?” 贺兰时答:“闻姑娘走了。只是......” “只是什么?”他睁开眼,贺兰时低下头,一双柔荑轻轻替他揉着眉头:“只是不大高兴的样子。” 应礼气笑:“她不高兴?如今这个局面谁高兴?母亲无事也就算了,要是有事......” 他面上闪过一丝狰狞的神情,贺兰时全当看不见,也没有提闻丹歌问了乾坤长老的事。 提了又怎样呢?难道她还能找回失窃的东西? 关于这件事,闻丹歌还当真有点头绪。 乾坤长老掌管护山大阵,他的弟子负责方寸宗辖境各区域的防御阵法,那日应礼带来的一众弟子里,就有一位品级不低的阵修。 木偶人需要七七四十九天才能恢复,到今天才过去一半时间,按理来说是无用的。但闻丹歌知晓她那位友人神通广大,只要钱给够,一切好说。 之前她心疼相公本,一个子也不想多花。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顺利成婚! 友人听完她的理由,笑得直不起身:“闻丹歌、你个天下第一抠门,也有在我手里花钱的时候?没想到啊没想到,我竟然也有从你这赚到钱的一天?” 闻丹歌紧紧攥着钱袋,唇绷成一条直线:“你这种没有相公的人,不懂。” 友人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拍了拍她的手:“好好好,我不懂。你懂,你倒是撒手啊。” 她眼睁睁看着能买小半座宅院的钱如水泼般一去不复返,一口气好险没能喘上来,连带着迎魁也鸣个不停。友人揉了揉耳朵,嫌弃:“让你的本命剑消停会,别影响我发挥。” 迎魁安静了。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8节 友人极擅长解咒,口中念了几句,再火光一现,木偶人便渐渐长大、褪去外表的漆色,变回真正完好的人。 阵修弟子醒来,发现到了陌生的地方,唯一认得的只有闻丹歌,茫然无措:“这里是哪里......” 友人缓缓吐出一口烟,笑得妖冶:“小郎君终于醒啦,这里是阴曹地府呀。” 阵修弟子浑身一震,再看闻丹歌面色青黑有如罗刹,地上摆了一群酷似同门的木偶,面色惨白,直呼“吾命休矣”,又昏了过去。 闻丹歌郁闷极了:“你赔我钱。” 友人无辜眨眼:“他自己昏过去的,干我什么事?要不你再照顾照顾我的生意,我给你打折?” “不了。”一听她还想从自己这掏钱,闻丹歌二话不说,挑起人就走。友人隔着烟雾看她远去的背影,开口:“哎,算算日子,刃毒该发作了吧?你又要去干什么?成不了也没事。天下男人多的是,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闻丹歌头也不回:“不一样。镇一生,只有一颗星星。” 如果找不到引路星,他们也就没有活下去的意义。她能够找到自己的星人,纵使过程艰难,已是万中之幸。 友人吐出最后一口烟,白了天穹一眼:“......死老天倒是公平,一点亏也不肯吃。给了你一分,就要你还十分。” 闻丹歌先是带着人去了之前杀妖兽的山头。这一处她当初就觉得奇怪,只隐约感到是阵法出了问题,她不精此术,便拎了人来看。 阵修弟子叫白衍,是乾坤长老的亲传弟子之一。虽然不擅长与妖兽正面搏斗,看阵法倒是有几分真本事,他一眼看出这里阵眼失效了。 “长老事务繁忙,像这种偏远的地方都是我们在管。我没记错的话,此处应该由楼师兄负责。”白衍一面查看阵法,一面皱眉,“不应该啊,楼师兄是我们之中最勤奋最仔细的,怎么可能犯这么大的错误。” 闻丹歌等着他修好阵法,剑尖一挑又带了人去无名村乱葬岗。果不其然,这里的阵眼,也失效了。 白衍也察觉到这之中的可怕之处,脸色煞白双腿一软,跌到地上。闻丹歌冷了目光,寒芒抵住他脖颈,逼问:“是阵眼失效了,还是失窃了?” 若只是失效,怎么可能一丝灵气也无? 白衍再不敢隐瞒,哆哆嗦嗦道:“是、丢了......” 闻丹歌厉声问:“这里是谁负责?” “也、也是楼师兄......” 她心中一凛,又问:“多少阵法由他负责?”“方圆、方圆百里,都是楼师兄在管......” 原来这位楼师兄入门虽早,家境却一般,因此迟迟入不了乾坤长老的眼。他那些富家出身的师弟便常把脏活累活推给他干,美其名曰“能者多劳”。 “能者”一旦出了错,阵法就全乱套了。 一连看了几处,包括害白衍变成木偶人的那个地方都是这样,闻丹歌便不再浪费时间,带着人直奔楼师兄住处。 乾坤长老究竟丢了什么东西,能让手下的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而这位做事最仔细的楼师兄,又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弄丢”了阵眼? 恐怕连应礼都不知道到底丢了什么,因为乾坤长老不敢说。 丢的只怕是,护山大阵的阵眼。 这位楼师兄确实手段高明。没了阵眼,低等级的妖兽便会迅速成长,而修士对妖兽的认知仍停留在原本的等级上,就算察觉不对,也死无对证。这期间又掺杂几个例如螣蛇一般突然出现的强大妖兽混淆视听,以方寸宗的散漫程度,一时之间肯定无法发现是阵眼出了问题。 若不是她插手其中,他的计谋便要得逞了。 他究竟想做什么?偷了护山大阵的阵眼,是想置整个方寸宗于死地吗?因为勤恳修炼却不得师长器重、家境微寒被师弟欺辱......修炼从来不是挥剑收剑这么简单的事,超脱“凡性”,才是问道路上最艰难的关隘。 闻丹歌自己都未能做到,当然不会高高在上地去审判旁人的选择。她只是从这人棋行险招的抉择中,窥见了一丝魔性。 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 闻丹歌的动作很快,快到白衍几乎吐了一路。但她犹觉不够,强压下喉头泛起的腥甜,竭力运气,终于赶在楼泯出逃之前,一剑拦了他的去路。 一见她的架势,楼泯便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平静地丢下包袱,冷冷看了白衍一眼:“你居然没死。” 白衍好险没把五脏六腑吐出来,缩在地上和鹌鹑一样。闻丹歌挡在他身前,长剑如雪:“你为何要盗走阵眼?” “我为何?”楼泯忽然大笑起来,双目红如血月,“你不问问他们为什么要像使唤畜生一样使唤我吗?整整一百二十年,我连我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没有看见!只因为他们!他们不想让尘土脏污了自己的衣角,于是让我一个人翻了三十座山!四十个不眠不休的夜!担了本该他们承的罚!” “我自知卑贱,只是想替母亲求一副尚可的棺椁收殓尸骨。可苦求了数个日月,也只得来两个打发乞儿的铜板。从此我便知道,这方寸宗,这人世间,都无公道可言。” “既如此,何不一同下十八层地狱!” 说完,楼泯的皮肤迅速干瘪,五官也化成一滩脓水流到地上,如蜡人遇火,须臾变作一滩。闻丹歌眼神一凌,手中迎魁金辉大盛,直取命门。 这是化魔的前兆。她已经许多年不曾见过了。 但手中剑早已跃跃欲试,锋芒尽显。只消一剑,就能斩尽天下邪祟。 楼泯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 但...... 剑身刺穿胸膛,耳边传来一声尖叫: “杀人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2-09 21:42:27~2024-02-14 23:37: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芾杳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茉愁 16瓶;咔咔 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禁闭室 ◎即使没有那些事,应礼也不会来看她◎ 猝不及防尖声入耳,闻丹歌脑中“嗡——”的一声,眼前阵阵发白。待眩晕散去,面前已经聚集起人群,个个都战战兢兢地看着她。 她张了张嘴,想开口喊人把楼泯的尸首妥善收好,喉咙却只能发出气音。 是了,接连数日的杀孽,刃毒会放过她才怪。 她转而向一旁的白衍寻求帮助,谁知白衍早就连滚带爬躲到人群中,倏地与她对视,眼神闪躲满脸惊恐。 他在怕什么? 闻丹歌不解,向他所在迈了两步,人潮瞬间汹涌起来,随着她的靠近连连后退。 她这才发现,不止白衍,在场众人的表情都十分古怪,仿佛看到了什么怪物。 “怎......”她回过头,还以为楼泯卷土重来了,迎魁也确实利刃出鞘挡下一击,动手的却不是尸体凉透了的楼泯。 而是人群中的一位弟子。 “你居然杀了楼师兄!”弟子一身剑修道袍,正是之前夕山上被应礼赞过一回的少年。闻丹歌低咳几声,勉强出声解释:“他入魔了。” 那弟子怒气更盛:“你胡说!楼师兄朝乾夕惕,夙夜匪懈,实乃吾辈楷模!岂容你污名?” 不等闻丹歌解释,有人被激回几分理智,为他增势:“就是!而且入魔?自从千年前仙盟把魔族封印在绝地谷后,九洲十八境哪还有魔?杀人偿命,你莫要狡辩!” “我们都看到你......你杀了楼泯!杀人偿命!”“偿命!” 一层层讨伐在耳边荡开,喧嚣吵得闻丹歌头疼欲裂。她握着滴血的剑,表情沉郁,周身气息低迷,唇上还带了一点鲜红,宛如杀神。而她身后,躺着被一剑穿心的楼泯。此情此景,众人先入为主地认为,她杀了人。 “白衍......你来说。”她不欲辩解,阖眼点了白衍的名。白衍被她这一声唤回神智,见大家都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尤其是自己的师弟,那目光像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不禁打了个冷颤,丧失了思考能力,摇头道:“我、我不知道......” “你莫要再威胁他!”那弟子执剑挡在白衍身前,“我认得你。白师兄他们就是因为你才失踪不见的!” 此话一出,众人幡然醒悟,纷纷打量起白衍。对啊,白衍不是、不是死了吗?为什么又突然出现?还出现在楼泯死亡的现场? 白衍腿脚发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抱头颤抖不止:“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他的模样太过可怜,有人不忍出声:“别问他了,或许是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呢?” 他们放过了白衍,却不可能放过闻丹歌。有人悄悄溜走通风报信,又有人撺掇之前出声的那位弟子:“丰蝉师弟?何必与这妖女多费口舌?押去戒律堂就是!” 丰蝉正有此意,举起手上捏碎的联络符:“我已通知戒律堂。诸位同门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楼泯师兄白白牺牲!” 又是一阵叫好,众人围着丰蝉抚掌称赞。无人在意的地方,闻丹歌恢复了些力气,蹲下身,朝楼泯的尸体举起了剑。 剑尖晃着一点日光,没入腐烂的躯壳。一声难以察觉的哀嚎之后,四溢的黑雾瞬间消弭,倒在地上的楼泯变回一具普通的尸体。 魔的尸体如果不及时处理,很可能会污染土地、灵气,甚至人的神智。 做完这些,闻丹歌终于有时间理会一旁又警觉又松懈的人们。警觉是因为,他们始终把她围得水泄不通,唯恐她出逃。松懈是因为......他们好像以为,这样就能困住她? 不管怎样,闻丹歌没想过走。毕竟她要是走了,可就坐实这些人的诬陷了。 她不欲和这群人白费口舌,道:“乾坤长老丢的东西,应该就在楼泯身上。” 沸沸扬扬的人声忽然安静下来。丰蝉恶狠狠瞪她一眼:“空口无凭!我们凭什么信你?” 闻丹歌缓缓眨了眨眼:“那你们又凭什么认为,眼见一定为实。传说传了一千年,三人成虎,真假不知。你连这点都不知道吗?” 她收了剑,干脆就坐在楼泯身边,等戒律堂的人来。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上前一步。 毕竟......楼泯的死相十分可怖,她能若无其事地坐下,其他人却不敢。 丰蝉憋红了脸,欲反驳又苦于词穷,半晌只憋出一句:“如此粗俗,你、你配不上少宗主!” 闻丹歌只觉得莫名其妙:“我同你说人言可畏,你提应礼作甚?我配不上,你配吗?” 她说这番话没有任何挖苦讽刺的意思,纯粹出于好奇。谁知丰蝉听了,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提了剑就要砍她。好在此时戒律堂及时赶到,制止了这场闹剧。 闻丹歌十分配合。她自知无罪,当然不会挑战方寸宗的权威,只犹豫着和戒律堂弟子提了一嘴:“麻烦你代传应礼,我有话对他说。” 宗中弟子入魔这种大事还是有必要让掌权者知道。 戒律堂弟子正往她手上缠缚仙索,闻言敷衍地点了点头,心中想的却是:进了戒律堂的,十个有九个说要找少宗主喊冤,你算什么人,也配? 方寸宗不愧是仙盟盟主之位的有力竞争者,连禁闭室都造得十分气派。磐石做底,坚木做柱,处处透露着威严。 闻丹歌却一眼看出,这都是些表面功夫。有心者想逃,哪里都是破绽。 她若是想走,别说禁闭室,绝地谷都不一定拦得住。可她既然来了,就要拿了真相清清白白地走。 禁闭室没有门,进出都有传送阵,只有头顶高高开着一小扇窗。如此环境下,气味当然不会好闻,她本就因为刃毒发作头昏脑涨,在这一方逼仄中待久了,神智也有些昏昏沉沉。 然后果不其然,触发了“隔墙有耳”。 恍惚中听到几个守夜的弟子在抱怨,诸如“这么晚了还有人生事真是不知好歹”,又有“明天吃什么后天吃什么”,谁料话题兜兜转转,竟落在她身上。 一个略低的男声率先道:“哎,你们知道里面那个......是谁吗?” 闻丹歌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催眠自己不要去听这些人闲话。然而刃毒时而屏蔽五感,时而又放大感官,总之就是要和她反着来。 “是谁啊?瞧着不像内门的,莫不是外门弟子犯了事?”“这你可就有所不知了。”略低的男声见有的卖弄,抬高声调,“是‘那位’。” “那位是哪位?不想说就别说,小心我削你!”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9节 男声卖足了关子,才不紧不慢道:“——少宗主的未婚妻。” 接下来的话,闻丹歌不用听都知道。无非是把那天门外杂役弟子的话又重复一遍,说她痴心妄想,高攀不上...... 从前她是不会在乎这些流言蜚语的。在乎这些作甚?还不如多杀两只妖兽,多攒点相公本。可偏偏今日,脑海中不合时宜地冒出丰蝉的那一句“配不上”。 她是剑锻火淬出来的人,哪里会拈酸吃醋?“镇”生来拥有旁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匹敌的力量,与之相应的,他们天生没有常人的情感。 爱恨痴嗔,喜怒哀乐。寻常人的悲欢,他们从来一剑劈过。 所以“星人”对他们而言,才会这样特殊。因为“星人”不仅是刃毒的解药,还是让他们重新拥有七情六欲、迈入软帐红尘的解药。 夜深了,禁闭室悄无声息,连看守们都酣然入睡。她清楚地知道,这里只有自己还醒着。 应礼不会来了。 其实她没抱什么希望。毕竟他母亲病了,还是因为她病的。而乾坤长老失窃的事情没有结果,他应该忙着这些事,分身乏术。 可她透过窄窗,看见夜空中一颗星子也无,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即使没有那些事,应礼也不会来看她。 她不知道那些刁难吗?丰蝉脱口而出的话、家宴上陌生人的突然发难、还有那一次次的闭门羹。她只是少了些许正常人的情绪,可不代表她是个傻子啊。 星人、星人......她一遍遍默念着这个称呼,心底没由来的烦躁。 忽地,一阵风吹开浓云,露出犹抱琵琶的弦月一角。 月光惨淡,但总归照着同一片大地。她想起不告而别的少年,双手抱膝陷入沉思。 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去哪了......现在过得怎么样? 千里之外,方寸宗边境的某处破庙里。 外面雨势渐大,少年躲进庙里,收了身上油衣翻找水囊,手指碰到藏在衣襟深处的符纸,一愣。 他知道这是联络符,而且是能翻山越海、不远万里的珍贵符纸。 抬头,乌云遮月,只隐约看见一片朦胧的轮廓。 他不禁想,她在方寸宗中处境如何?应礼当是不会对婚约妥协的,又有贺兰时虎视眈眈......才想了片刻,又自嘲起来。 自身都难保,何必多管闲事? 第二天白天,应礼还是没有来。闻丹歌却也不急。毕竟楼泯的事那么蹊跷,除了她,他还能找谁? 果然,在最后一道日光遁入山川之前,应礼姗姗来迟。 他并非孤身前来,一左一右带着白衍和丰蝉。区别在于,白衍惊慌失措,如履薄冰,丰蝉则满脸的势在必得。 人一多,禁闭室的空间就不够了。看守领她出了传送阵,她甫一出来,丰蝉便皱起眉头,夸张地捂住口鼻:“什么味?” 闻丹歌看了看应礼的脸色,看不出来便作罢。丰蝉被她无视,碍于应礼在场没有发作,只能冷哼一声表示鄙夷。 应礼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闻姑娘,坐。” 闻丹歌也没和他客气,开门见山:“东西找到了吗?” 应礼一怔,摆手:“先不提这个。闻姑娘,你还记得谷底那次狩猎妖兽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白衍他们应该都......如今白衍被你安然无恙地带回来,其他人呢?” 那次狩猎他凭一人之力斩杀甲级妖兽,名声大噪。即使后来他知道妖兽是闻丹歌所杀,可其他人死无对证,闻丹歌也不会说出去,那么妖兽就是他杀的。 但现在白衍活着回来了...... 他不露痕迹地看了眼瑟缩的白衍,强迫自己稳住心神。 “其他人?这你要向莫惊春赎了。”一个人的钱她出得起,十个就免了。 丰蝉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大胆!你怎敢直呼莫、莫宗主的名讳?” 要知道那可是世间少有的言灵大能!一言可抵百万师! 刚用联络符叫醒友人的闻丹歌:“为什么不可以?她说她半柱香后就能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2-14 23:37:35~2024-02-18 22:4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茉愁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茉愁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婚约 ◎闻姑娘为什么会以为,婚约不作数呢◎ 莫惊春的大名,应礼还是在父辈那里听说过的。都说她惊才绝艳、是百年难遇的言灵天才,以一人之力挽回了式微的一言宗,使原本摇摇欲坠的宗门重回仙盟巅峰。 应礼还知道,这位莫宗主在一言宗欣欣向荣一片大好景象之时主动请辞,选择云游天下。如此淡泊名利、超然物外的前辈,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使唤得动的? 应礼尚且能压抑怒气,只流露出淡淡的鄙夷,丰蝉却直接多了:“难道你以为胡乱叫来一个人我们就会认?你怕是不知道,两年前,莫宗主特意来为我们少宗主开剑,留下一段佳话。我们可都是见过莫前辈的!”说罢,他骄傲地抬头挺胸,一幅与有荣焉的模样。应礼也面带微笑,不无得意。 毕竟被修真界公认的大前辈开剑这事,年轻一辈的子弟中,他应礼是独一份的。 闻丹歌点头:“知道。”她怎么会不知道?要不是她花钱,莫惊春此等奸商怎么可能出面替一个普通小辈开剑?当时她正被一个有些麻烦的秘境纠缠,实在腾不出身为他祝贺,这才一咬牙拜托了莫惊春。 现在想想,还是亏了。 应礼原本还担心其他人没死事情会败露,如今看闻丹歌狮子大开口,心放回去一半。 虽然她确实有几分本事,但她再怎么厉害,也越不过方寸宗去。他尚且攀不上的交情,她怎么可能攀上?不难看出,她在扯谎。 至于为什么要对他撒谎......应礼陷入沉思,脑中闪过昨日家宴上的种种行为,恍然大悟。 她在害怕失去他。 所以拼命营造对他有用的假象,以期得到他的原谅。 只可惜,她悔悟得太晚了。 抬眼,发现闻丹歌果然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应礼牵唇一笑,又借茶杯掩盖。 闻丹歌:好像被什么脏东西盯上了,不确定,再看看。 半柱香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在丰蝉这种忙着伸张正义的热血少年眼里,简直比一千年都要长。他有些坐不住,朝闻丹歌放狠话:“人若是没来,或者来的不是莫宗主,你当如何?” 还没等闻丹歌开口,应礼先重重放下茶盏,训斥他:“丰蝉!不得无礼。” 丰蝉:“就是因为您太心善,这些人才敢为非作歹!”他就看不惯这些仗着少宗主仁慈得寸进尺的无耻之徒! 闻丹歌抬手打断他们:“没有单方面下注的。你问我当如何?如果人来了,且来的就是莫惊春,你当如何?” 应礼皱眉,直觉这件事脱离了他的掌控,刚要制止,丰蝉抢在他之前开口:“若来的是莫宗主,我就把本命剑摔了,从此不做剑修!” 闻丹歌不赞同道:“你太轻率了。我不要你的本命剑,如果我是对的,你就把《七十二剑谱》抄一遍。” 《七十二剑谱》是剑修弟子的开蒙读物,因为过于简单,第二年丰蝉就把它压箱底了。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提这个莫名其妙的要求,不过抄书有什么难的?丰蝉当即应下,轮到他提条件时却犯了难。 应礼轻咳一声,欲把主动权拿回来,却又被闻丹歌捷足先登。 “如果莫惊春没来,我就摔了本命剑,从此不做剑修。” 丰蝉倒吸一口冷气:“你还说我轻率?你不也一样?” 闻丹歌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她敢说,是因为她有底气。他敢说,是因为他有傻气。 被无视许久,应礼忍无可忍,重重咳了一声。见所有人的目光又重新汇聚在他身上,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不若,由我做个见证。” 其他人无异议,他便煞有介事地掏出一枚小巧沙漏,摆在桌上以示公平。 沙漏见底,不见人影。应礼遗憾地叹出一口气:“看来,莫宗主是不会来了。” 丰蝉皱起眉头:“算了,我也不要你摔碎本命剑。你、你只要肯坦白自己的罪行,还楼泯师兄清白,我便饶了你。” 闻丹歌摇头,伸出五指:“五。” 两人俱是一愣:“你说什么?” 她继续:“四。” 丰蝉反应过来她在倒数,气炸了:“好心放你一马你却不识好歹?简直岂有此理!” “三。” 应礼也冷脸:“闻姑娘,愿赌服输。” 她躲过丰蝉飞身而来的一剑,竖起两根手指:“二。” “一。”“哎呀呀,我来的不是时候?” 众人循声看去,莫惊春赶在闻丹歌最后一声之前迈过门槛。她一袭白色道袍,眉间朱砂熠熠,手上还拿了柄拂尘,虽闻笑声,面上却不怒自威,全然一副高深莫测的前辈的模样。 应礼和丰蝉连忙行礼,恭声:“莫前辈。” 只有闻丹歌看见她扯了扯道袍下的红色棉裤。 “咳咳、你叫应礼是吧?你小时候我还哦不,你开剑的时候,我还去看过你呢。”莫惊春收到闻丹歌警告的眼神,急忙改口。应礼抬头,满眼掩不住的欣喜:“是。难为莫前辈还记得我,前辈大恩大德,应礼感激不尽。”说完还要再拜,莫惊春一甩拂尘:“不必多礼。若真要感激我,不若早点把事情解决了,我好回去打坐修行。” 经她提醒,被惊喜冲昏头脑的二人总算反应过来,她是来替谁出头的,一时都怔住了。 莫惊春瞥了眼蜷缩在一旁不敢出声的白衍,恍然大悟:“哦,是为了他们啊?” 应礼忙问:“莫前辈知道其中内情?” 莫惊春颔首。她早在路上和闻丹歌通了口供,解释起来毫不露怯:“那日我见天有异象,料到羽幻山附近必有妖兽作乱。可惜路程遥远,我赶到时那几位弟子已经中招,虽然性命保住了,却都变成了木偶。你......你们又力竭晕了过去,我只好自作主张,把木偶带回去研究如何解咒。” “木偶?”丰蝉疑惑。莫惊春又一甩拂尘,手上便多了几个栩栩如生的木偶。白衍看见木偶,突然疯了一样大叫起来:“地府!这里是地府!” 闻丹歌幽幽看向她,莫惊春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施法让木偶变回人身。 “原来是前辈出手相助,晚辈失礼了。”应礼躬身一伏,垂下的乌发挡住旁人视线,无人发现他冰冷的目光。 那些人竟然没死...... 但在座除了丰蝉,莫惊春和闻丹歌都是修行了百年的人,对恶念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 莫惊春深深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道:“无妨。你我都是修道之人,不说匡扶天下正义,路见不平这种事,还是做得的。” 应礼起身的动作一顿,抿唇:“谨遵前辈教诲。” “好了,既然人还回来了,我就不再叨扰。”应礼送了两步,被莫惊春阻止:“送我就免了。若是当真感激,还请少宗主多多照拂我这位......小友。”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10节 说到“小友”两个字时,她特意指了指闻丹歌。应礼意会,忙答应:“那是自然。前辈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 闻言,莫惊春“噗嗤”一笑。应礼不解,抬头却见这位受万人敬仰的前辈,对他露出鄙夷之色。 他茫然一眨眼,她又恢复正色,淡淡道:“年轻人,万不可好高骛远,贪多冒进。” 他隐约察觉话中有话,却实在不知道自己何时让这位前辈不满了,只好摆出积极的态度认错:“是,前辈教训的是。” 莫惊春见他实在愚不可及,摇摇头走了。应礼目送她远去的身影,良久才转回身,吩咐:“来人,带闻姑娘回去歇息。” 丰蝉跳出来:“可是楼泯师兄的事......” “莫前辈都说了闻姑娘是她‘小友’,你难道想连莫前辈一起怀疑吗?”应礼阴沉着脸,全然不似平常温和有礼的形象。丰蝉张了张嘴,最后什么话也没说就冲出去了,顺带提走了白衍。 屋内只剩下闻丹歌和应礼。 应礼还沉浸在莫惊春出现带来的巨大信息量中,闻丹歌则拒绝了侍从选择留下来。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和应礼谈一谈。给他,或者给自己,最后一个机会。 “应......少宗主。”她想起来他似乎更喜欢别人称他为“少宗主”,有些变扭地改了口。应礼回过神,见她还在,请她坐下谈。 两人再一次相对而坐,彼此心境都大有不同。 闻丹歌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她其实想坦白她需要一个人解毒,他刚好是天注定的那个人。而在她族中,解毒就必须成亲。前辈的经验告诉她,世间男女成亲,除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最重要的是两人相爱。不巧的是,“镇”很难被人爱上。于是她需要攒更多的钱、花更多的心思,才能和普通人站在同一个起点。 相爱。从前她以为足够多的灵石和足够多的耐心就能打动人心,所以一百余年的奔波,进入方寸宗后数月的“考验”都不算什么。但结果告诉她:不是的。 应礼不喜欢她。 至于她喜不喜欢应礼?她不知道,也不重要。 她唯一想知道的是,应礼愿不愿意和她成亲。 经过昨晚她想明白了:其实不用相爱也可以成亲,莫惊春经常说“男女那点事就是各取所需”。她需要人解毒,他需要她取妖丹、为他造势或者任何事情都可以,一言以蔽之,他们各取所需。 他不愿意也没关系,“镇”永远不会伤害“星人”,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把遗产留给莫惊春,两百岁时身死道消。 “抱歉闻姑娘。丰蝉师弟少年心性,一时冲动唐突了你,还望你......”“不,不是说这个。”见他又要斟茶,闻丹歌按住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想问你,婚约,还作数吗?” 那股熟悉的感觉又来了。窒息、宛如被人扼住咽喉、被一只倍于自己的巨大猛兽盯上......应礼清楚感觉到后背渗出一层层冷汗。 恐惧之余生出的,还有厌恶。 深深的厌恶和排斥。 然而,闻丹歌听到的却是——“闻姑娘为什么会以为,不作数呢?” 她愕然看着男人展开笑颜的面孔,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不情愿。但是她没有。 脑中剑鸣震耳欲聋,骨髓里流淌着的刃毒却告诉她: 既然他心甘情愿,为什么不和他成亲呢?他不是你的“星人”吗? 接受吧!答应他!你马上就要二百岁生辰了! 你真的想死吗? 【作者有话说】 掐指一算,下下章能把男主拉出来遛一遛! 第12章 痊愈 ◎“应宗主的病好了,你就愿意与我成亲?”“千真万确。”◎ “只是......我父亲的病你也知道。并非我存心拖延,但长辈病重实在放心不下。更何况,我不想给你留遗憾。你再等等,妙春长老已经找到病症,不日就会有好消息传来。”应礼弯腰替她将碎发别至耳后,如玉面庞近在咫尺,一双眼无限温柔,几乎能把人溺死在目光中。 他捧着她的手放在心口,循循善诱:“你信我吗?” 压下脑海中不停叫嚣的毒素,闻丹歌问:“应宗主的病好了,你就愿意与我成亲?” 他缓缓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你还是不信我......”似乎一颗真心被辜负。 闻丹歌很不习惯他这副模样。硬要她选的话,她更乐意和语气不这么肉麻的应礼相处。但既然他松口了,她也就不想去挑剔什么。 “好,我信你。”说罢,她毫不犹豫将手抽出,临走前复问了他一遍,“当真?” 应礼深深看她一眼:“千真万确。” 闻丹歌点点头,大步离开了禁闭室。 她走之后,应礼仍留在禁闭室内,长久沉默。一直守在外面的侍从见状,忍不住上前询问:“少宗主.....您当真、要和她成亲?” 应礼垂眸饮茶,声音轻飘飘:“她都搬来莫前辈压我了,我能不答应?” 侍从疑惑:“她若是早和莫前辈有交情,为何现在才说?” 那可是莫惊春啊!被她亲口承认的“小友”,来头定然不小。既如此,又何必遮遮掩掩,羞于承认身份? 茶水已经凉了,喝下去不仅没有风味可品,还有股冷意自肠肚蔓延到心口。应礼仰头看月,面孔隐在阴翳里神情看不真切,声音却清晰可闻:“交情?什么交情。左不过旧友所托,看在故人的面子上照拂一二。她既然敢用莫前辈来威胁我,难道没想过后果吗?” 他平生最恨别人欺他辱他。 应礼既然敢说出“父亲痊愈了就与她成亲”这种话,就是料定了应宗主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可他不知道,闻丹歌手上有复魂丹。 她原本只得了一颗复魂丹,给未来夫君用。可自从听说应宗主身体不好后,她又大费周折寻到另一颗,预备婚后由应礼亲手交给他父亲。 现在,只不过是把流程提前了。 宗主寝殿守卫森严,每日里除了医师与伺候的下人,几乎不放别人出入。但再森严的守卫在她面前都不够看。闻丹歌隐去身影,悄无声息攀上了庭内的古树。 使她连日没有进展的,是寝殿门上那一把澹渊锁。 “什么人!” 底下传来熟悉的声音。闻丹歌动作一顿,迅速翻墙而遁,顺便低头看了眼发现她的是谁。 那人也看清了她的样貌,满脸错愕。 熟人。 树下传来两个守卫的交谈,“有人闯入?”“......我看错了,只是麻雀。”“我就说嘛,这地方哪有人来?不和你说了,我要换班喽。丰蝉师弟,好好干。”说罢,其中一人的脚步走远,最终树下只剩下丰蝉的呼吸声。 “......出来吧。”静了片刻,丰蝉终于忍不住出声。闻丹歌没有从他身上感觉到恶意,犹豫了一会,还是撤去隐藏现身。 丰蝉抱着剑,脸还是臭臭的不待见她,语气却缓和许多:“你的隐息法太落后了,早五十年就被淘汰了。所以虽然你用得好,还是很容易被看破。” 闻丹歌:“......哦。” 丰蝉接着道:“现在的隐息法讲究神大于形,你刚才没有把神识收拢,都溢出来了,随便来个金丹之上就能看穿......” 闻丹歌疑惑:“金丹之上?这里不是只有你一个金丹吗?” 丰蝉:“......对!只有我是被发配过来看院子的!你满意了吗!”他话锋一转,又恶狠狠地瞪她:“还不都是因为你?” “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她没兴趣听丰蝉抱怨,但是......谁叫他腰间,挂了一把钥匙。 很可能就是寝殿的钥匙。 “如果不是因为你杀......不是因为你弄出那么大的动静,我会被少宗主惩罚吗?”抱怨归抱怨,丰蝉的态度却肉眼可见的软和了,起码不会张口闭口要她杀人偿命。 闻丹歌隐约猜到原因是什么,挑眉:“查明白了?” 丰蝉哑然,半晌才开口:“东西确实是楼泯师兄拿的......但他也是因为家里实在艰难才出此下策,白师兄何必......杀他。” 闻丹歌皱眉,突然听不明白他的话了:“你说什么?他家里艰难就可以偷阵......等等,你听到的是什么?” “楼泯偷了乾坤长老的法器想要救他母亲,白衍师兄一早知道此事,经莫前辈之手恢复人身后刚巧撞见楼泯行窃。他因为妖兽的影响神志不清......才、错下杀手。” “我知道你是无辜的,是被白衍师兄牵连的。所以那日的事......是我对不住你,我欠你一个道歉。” 说完,丰蝉从芥子袋里掏出一份厚厚的宣纸,声音沉闷:“愿赌服输。还需要我做什么补偿?” 闻丹歌沉默,半晌才道:“烧给楼泯吧。” “什么?”丰蝉大为不解,“可是楼泯的尸首已经被......已经、已经无处可祭。” “那就替他立个衣冠冢,再把这份剑谱烧给他。” 她没有后悔过自己杀了楼泯。只是仍然觉得,事情不该走到这个地步。 丰蝉虽然不理解,但还是答应了,旋即想起来正事,又恢复了如临大敌的姿态:“不对!你擅闯宗主寝殿!要是还不走,我就要喊戒律堂来了!” 闻丹歌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次说什么也不会去禁闭室。一个手刀落下,丰蝉闷哼一声,昏过去了。 她从他身上取下钥匙,又施了个隐息术,就是他指点过的那个。做完这些,她避开密如蛛网的阵法,来到寝殿门口。 药味很浓,很苦,她粗略辨出几种熟悉的配方。 安神香和梦魇香? 她前不久才与螣蛇交过手,不可能记错梦魇香的味道。只是治什么病需要用到致幻的梦魇香? 钥匙与锁孔吻合,门开了,苦涩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或许是为了不影响病人休息,寝殿内窗户紧闭,只在四角立了几支蜡烛。 光线晦暗,闻丹歌却还是一眼看出病床上的那位老者,醒着。 只是气息太过微弱,胸膛几乎没有起伏,一幅进气少出气多的样子。 闻丹歌走到塌边,试探着出声:“您还好吗?” 应宗主动了动眼皮,算作回答。 第一次见未来公公,闻丹歌清了清嗓子,长话短说:“您别担心,我不是来害您的......”然而话音未落,身后突然闪出几支锋利箭镞,闻丹歌身形一动轻巧避开,抬手握住其中一支箭镞,反手将其钉回原处打碎机关。 唯恐再被暗算,闻丹歌自报家门:“应宗主,我是闻丹歌。” 应宗主疯狂眨眼。 她见桌上还有凉水,拖了条凳子坐下,一边把复魂丹丢进水里溶解,一边解释:“婚事在即,还让您这么躺着不太好。刚巧,我手上有一枚复魂丹,虽然不知道您得的什么病,但总归不会出错?您要是觉得可以的话,就眨眨眼。” 应宗主不动了,闻丹歌点点头:“沉默就是默认。您张嘴,这药可贵了千万别浪费,啊——” 应宗主挣扎,应宗主羞愤,应宗主发现他能动了。 一碗药水下肚,四肢百骸涌出股暖意,身体也渐渐恢复了自主权。应宗主才要开口说话,闻丹歌突然一个闪身不见,只留下一句:“岳父再见。” 下一秒,他知道闻丹歌为什么走了。因为门又一次被人打开。 而这次来的,才是不速之客。 出了寝殿,闻丹歌也没闲着,直奔宅邸。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11节 屋里的家具摆设,庭院里的花草树木都是她早就攒好的。那天全款买下屋子后,贺兰时表示还要住两晚,她答应了,所以今天才有空收拾屋子。 房牙被她喊来搭把手,实际上什么忙也没帮上,全看她一个人忙前忙后。他有心抬个桌子椅子,又怕自己粗手粗脚,弄坏了这些上好的家具。 在方寸宗附近干这行,房牙自诩见过几分世面,可那些财主和闻丹歌一比,顿时都不够看了!就说这屋子原来的主人,拂月宗的大小姐、从前仙盟里数一数二的世家,也没有奢侈到能用凤凰黄梨做门槛。这位闻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的炽烈目光有些妨碍闻丹歌。她问:“怎么了?” 房牙指着她面前的水缸,弱弱问:“我能问一下您、这里面是什么吗?”他好像看到了鹿角鹰爪鱼鳞,不会是蛟龙吧...... 闻丹歌低头看了眼因亲眼目睹同伴死亡而半死不活的某神兽,“哦”了声:“蟠龙。” 房牙:我一定是还没睡醒。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没在做梦。毕竟他做梦都不敢梦见的东西,对于她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摆设。麻木地将千金一颗的东海夜明珠糊在墙上做小夜灯后,房牙没忍住,多嘴又问了一句:“您要成亲了?” 闻丹歌头也不抬继续糊夜灯:“嗯。” “恭喜啊!祝您二位百年好合!”房牙抱拳祝贺。闻丹歌被他真诚的喜悦晃了下眼,这是她收到的第一份祝福。 毕竟此前几个月,所有人都把这桩婚事当成笑话,就连婚约对象都对它不屑一顾。 所幸过程虽然波折,结果还算不错。 她笑了笑:“谢谢。日子还没定,你有空的话愿意来观礼吗?” 【作者有话说】 踹渣男倒计时! 感谢在2024-02-21 21:55:55~2024-02-22 21:54: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茉愁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为他而来 ◎他颤抖着睁开眼,知道自己终于赌赢了一次◎ 一片漆黑。 不仅是所见一片漆黑,所听、所闻、所感都像被厚重紧密的网包裹着,接收不到一丁点来自外界的讯息。 宛如初生混沌的襁褓,未得天地开灵智,只能任魂魄浑浑噩噩飘荡,不知何处是归所。 应落逢就在这一片死寂中醒来。 起初他并未察觉这种状态的怪异之处。因为如果那个梦是真的,那么他现在应该魂归地府,等着过奈何桥转世投胎。 那是梦吗? 他哆嗦了一下,感到一丝冷。也是这点凉意让他打起精神,能够思考。 不是梦吧......那更像是,他的前世。 半妖之子、出身卑微、无法修行偏偏又是炉鼎体质......和今生一模一样的开端,一模一样的选择。 他努力保持清醒,试图回想起前世的结局。 他逃走了,逃得远远的。因为无人在意他的死活,方寸宗没有发现他失踪,他顺利跑到了边境,马上就能摆脱噩梦迎来新的生活......美梦戛然而止,他想起来了。 失去方寸宗的庇佑,他的体质招惹来了许多恶意。那些垂涎的目光一直跟着他到这座庙宇里...... 踏出方寸宗辖域的刹那,束缚解除。恶狼和猛虎瞬间扑上来将他分食殆尽,扒皮抽筋、熬骨成汤。 对于前世的他来说,死亡或许都是一种解脱。而不是整日煎熬,清醒着被折磨。他们要他的血,要他气若游丝地被悬挂着,由他们评头论足,对着他惨白的神情痛饮。他们要他的皮肉,要每日新鲜活剜的人皮,要一把小银刀寸寸割下的“佳肴”......应落逢痛苦地闭上眼,却无法抑制内心深处传来的,深深的恐惧。那是比死亡更永恒、更深邃的痛楚。 上苍怜悯。重活一世,他能逃出这条死路吗? 恐怕太晚了。因为他现在所感到的一片漆黑,就是他们向他亮出爪牙的前兆。 更深的冷意蔓延开来,应落逢死死咬着牙关,逼自己停止颤抖,冷静下来。 他必须做出改变。他不愿重蹈覆辙。 庙外,神经紧绷着蹲守了一整夜的黑衣人露出疲象。同伴提醒他:“现在可不是你打瞌睡的时候!左护法说了,这回可不能再被右护法的人抢先了去,否则,小心你的命!” 黑衣人不以为然:“庙里就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外头有你我,这附近还有无数影卫、阵法、妖兽看守。就是早八百年没影的‘镇’来了,他也逃不出去!”说完,他愈发对庙里人的身份好奇,问同伴:“什么来头?值得魔尊座下两大护法这么紧张?” 同伴冷哼一声:“何止两位大人?妖族那边也派了人......也就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分辨不出炉鼎体质,不然,方寸宗第一个不放人!” 虽然话里话外充满了不屑,但倘若他们真的有本事,也不会尾随到边境才敢动手。 黑衣人嘟囔:“不是说安插了眼线吗?怎么方寸宗的结界还是这样牢固?你那个线人靠谱吗?” 同伴听不得质疑,差点没和他打起来:“我不靠谱你靠谱吗?都说了放长线钓大鱼,结界要是破了,方寸宗还能发现不了?” 他们这边动静稍大,立刻引来附近人的注意。被几十把武器对着,黑衣人战战兢兢站起身,比了个手势,示意自己人稍安勿躁。 隔壁草丛里传来一声嗤笑,是右护法的手下。 左右护法攻讦已久,谁都想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而这次“围猎”的结果,至关重要。是以两方都派出了心腹人马,甚至不惜动用禁器“幽冥网”,足以见得有多重视。 “幽冥网”撒出去两个时辰了,就是一头象,也该被放倒。可周围没有一个人有动作。 黑衣人重新埋伏好,小声与同伴嘀咕:“炉鼎虽然少见,但也不至于这么大费周章吧?” 同伴瞥了他一眼:“炉鼎常见,有九尾狐血脉的炉鼎却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你可知闻迎为何能将我族封印在绝地谷?” 黑衣人:“这我当然知道,镇是魔的天敌。不老不死,不休不灭。” 同伴摇头:“闻迎之前难道就没有镇吗?她之所以能将我族困于绝地谷,全因为她手上有一只九尾狐。” “九尾狐为闻迎解开刃毒。刃毒一去,镇就是此世间最接近‘仙’的存在,这才得天道所助,将我族封印于绝地谷,永世不得出入。” 提起闻迎,提起仇人“镇”,同伴的语气冷下来:“只是天道想不到,此世气数在我族!魔尊英武,找到了突破封印的方法;镇也自食恶果,全族无迹。待魔尊恢复元气,这人间,终究还是我们的!” 黑衣人连忙点头,对同伴慷慨激昂的演讲表示赞同,却有了新的不解:“镇已经绝迹了的话......还需要提防九尾狐吗?” “为什么不?”同伴拔刀出鞘,借着森冷月光检查刀锋,“你记住,天底下不论好的或者坏的,都是我们的。” 应落逢察觉不到外面的暗潮汹涌,但他凭着记忆也知道这座小小破庙之外,是如何群狼环伺。 他只有一线生机。 前世他被断绝五感昏迷不醒,醒来后面前有三波人马虎视眈眈。他能利用的,就是歹徒之间的利欲熏心。 束缚五感的东西叫“幽冥网”,他曾在古籍上读到过。此网愈挣愈紧,可如果猎物一动不动,它也会缩紧,除了结网之人主动解除外没有破解之法。 那如果,他死在了网里呢? “幽冥网”的效用不在使人昏迷,只要保持清醒,就能恢复行动。双手恢复知觉后,他立刻摸向腰间悬挂的芥子袋,还好,东西没丢。 出逃的计划他筹谋已久,芥子袋里装满了他认为有用的东西。他从之中拿出一柄匕首,将刀尖对准了自己的手腕。 他已经习惯疼痛,更何况与前世的遭遇比起来,这道伤疤甚至不值得喊疼。 血一滴一滴地落下,穿过“幽冥网”,在地上绽开一朵一朵的血花。血迹很不起眼,但血液的味道唤起了魔的本性。 黑衣人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叹道:“好香......右护法的人还带了吃的?” 同伴皱眉,觉察出异样:“不对,这是新鲜的血。” “新鲜的血?”黑衣人更加疑惑,“这里没被清场吗?还有别的活人......”“活人”两个字一出来,黑衣人便明白了。同伴先他一步冲向破庙,却有人比他们更快。 “该死!”他低声咒骂道,刀锋直直向前面人的背影劈去。那人身形一闪,刀风落在幽冥网上,毫发无损。 “二堂主可要小心些,伤了人可不好和左护法交代。”男人与魔族一惯阴冷的打扮不同,一身金丝暗纹白衣张扬无比,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他是仙盟哪位长老呢。 只有二堂主知道,这人有多表里不一、口腹蜜剑。 二堂主收了刀,敷衍地一拱手:“蛇长老。” 黑衣人匆忙赶到,姗姗来迟的还有一位狐妖。狐妖与他们都打过招呼,蛇长老含笑点头:“胡兄,别来无恙。” 二堂主没工夫同赖皮蛇和臭狐狸掰扯,将刀别在身后,蹲下仔细检查一番,皱眉:“怎么会流血?” 蛇长老也敛了笑意,目光染上几分凝重:“幽冥网不致死。” “可他没有修为,纵使身上有九尾狐的血脉,也难保......”狐妖欲言又止,蛇长老示意他继续说,他才道:“二位大人有所不知,除非伤及根基,狐妖轻易不会流血。” 因为血会招惹觊觎,所以弱小的种族进化掉了这一致命缺点。 二堂主眸光一深,口中念诀,刀风再次落下时顺利劈开了幽冥网。失去依靠,应落逢摇摇欲坠,黑衣人连忙扶住他,一探鼻息:“不好!他快没有呼吸了!” 蛇长老大步上前撇开他,从袖中掏出一枚药丸逼应落逢咽下。许是被呛到,他重重咳了几声,所幸咳嗽过后能够睁眼。 他迷茫地扫过眼前几个人,却在看到二堂主时突然大喊一声:“二堂主......您来救我了。” 二堂主懵了:“你认得我?我为什么要来救你?我是来......你撒谎!我根本不认识你!” 再看其他人的表情,黑衣人又惊又疑,狐妖满脸震惊,蛇长老仍旧笑而不语,只是那笑里掺的毒,似乎更毒了。 还是蛇长老率先开口打破僵局:“哦?你既然说你识得二堂主,可知晓我是谁?” 应落逢点点头,声音沙哑:“二堂主和我说过,你是赖皮蛇。” 这都是前世他被关在笼子里等待宰割时听到的。他还知道这两人因为效忠的护法不同,彼此厌恶。 蛇长老的笑意更深了:“看来确实是二堂主的老熟人呢,不和我们介绍一下?” 二堂主哪里想到会有这一出,抓狂道:“说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我作甚要造假诓你们?他说什么你们就信了?我还说我是魔尊呢你信不信!” “二堂主、不可、不可妄议魔尊!”说着,应落逢激动地吐出一口血,却还要捍卫魔尊,“妄议魔尊,当放逐蛮荒!”他神情激愤面色惨白,血珠嫣红溅了满地,一幅誓死效忠魔尊的模样。 这下连二堂主都糊涂了。魔律都会背,难道真是自己人? 狐妖见他们僵持不下,小心翼翼地提议:“二位若拿不定主意,不若由小老儿......” 由狐妖出面带走他,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结果。见一切都如预想展开,应落逢紧张地攥紧袖子,全身神经紧绷,几乎不敢喘气。 成败在此一举,只要他们...... “由您带走。”蛇长老微笑颔首,看向应落逢时却话锋一转,“你很希望我们这样说,是么?” 心跳骤停。 他竭力保持冷静,欲开口反驳,只听得蛇长老继续道:“你伪装得很好,但是你忘了,血的味道,是不能伪装的。” “你恐怕不知道自己这一身皮肉,有多招魔惦记吧?” “废话少说。”二堂主冷冷道,“这小子诡计多端,早点带走!”虽然不知道哪里露了破绽,可他已经没办法和赖皮蛇竞争了。蛇长老脸上多了几分真切的笑意,口中吐出的话却更狠戾:“捆着都能生事,为绝后患,还是把手脚打断、舌头割了吧?”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12节 应落逢绝望地阖上双目。 难道又要重蹈覆辙,如前世一般任人宰割? 那些暗无天日、痛苦不堪的记忆涌上脑海,几乎要将他溺毙。 不、不、他不能死......他不想死!眼看着黑衣人高高扬起的刀就要落在身上,生死一线间,应落逢捏碎了手中的符纸。 他赌她是生机。 符纸碎裂的瞬间,四周风都停了。仿佛这里不是方寸宗边境危机四伏的小庙,他仍然在自己那间窄小却干净的屋子里,捧着汤听她讲话。 是走马灯吗?他果然还是赌输了吗?也对,他这样卑微的人,怎么会有人愿意不远万里来救他...... “不愿意龟缩在绝地谷底,是想再被屠族吗?” 冰冷却强大的背影又一次将他护在身后。 他颤抖着睁开眼,知道自己终于赌赢了一次。 【作者有话说】 这章写爽了,下一章继续! 第14章 劫后余生 ◎她却说:“我带你回去吧。”◎ 联络符终于被捏碎时,闻丹歌心中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提起一口气。放松是因为终于有他的消息了,担忧却是因为——他恐怕遇上了大麻烦。 以往她没有给予过他帮助吗?可无论她说多少遍“有需要随时可以找我”,少年始终只是垂下头,淡淡地敷衍过去。她知道他的防备,那是长久被人欺骗留下的后遗症,所以宁肯头皮血流,也不想欠下人情债。她遇到了愿意路见不平是她的事,他主动呼救却又是另一件事了。弯弯绕绕兜兜转转的心事,包裹着少年的倔强,和不堪回首的往事。 能让这样的他毫不犹豫向外界寻求帮助的麻烦,一定十分棘手。 但闻丹歌没想到,他遇见的是魔。 黑衣人说“镇已经在这世上销声匿迹”,对于闻丹歌和修真界来说,魔何尝不是绝迹已久?可最近却接二连三地遇到......闻丹歌按住迎魁的剑柄,宝剑许久没有饮过猎物的鲜血,蠢蠢欲动。 她的话一出口,对面的蛇长老就知道遇见硬茬了,二堂主却没有想这么多,狞笑一声拎着刀便冲上去。 刀锋锐利,呼啸而来。二堂主最得意自己的快刀,刹时斩人头颅,收刀后脉搏都还在跳动。 闻丹歌轻轻一提,剑身如明月,在这方黑黢的夜里闪过昙花一现的弧度,带着令人不敢直视的明亮。只一错眼,剑与刀刃相撞,一声铮响将其震落。 二堂主只觉拿刀的那只手像是被热油泼过一样,又疼又麻。他被震得连连后退,险些站不住。蛇长老见状不对迅速念诀起咒,阴影处无数恶意被凝聚,如一只缓缓张开的手掌,欲把她拢在其中。 粘稠阴暗的欲念,一旦沾上便无法脱身,直到被欲念同化,变成肮脏的罪孽。这是他自创的技法,说是独门绝技也不为过,连右护法都参不透......然而,她只用了平静的一瞥,只一瞥,欲念的手掌忽然崩溃奔逃,像是弓身蓄势的毒蛇在苍鹰利爪下血肉横飞。 诀破,剑风紧随其后。浩荡凌厉的剑气劈空裂夜,其势纯如泰日,杀气蓬勃。蛇长老竭力抵挡,还是被逼得踉跄数步,从喉头喷出一口暗血。 这到底是什么人?蛇长老一对竖瞳颤抖不止,血红双眼死死盯着面前毫不起眼的女人。她一身麻布衣裳,素簪挽发,浑身上下最惹眼的就是手中长剑,那无疑是一柄绝世神兵。 方寸宗、不,仙盟何时有这号人物?思忖不过须臾,闻丹歌却像有无穷无尽的精力一般再次运力。他心中警铃大作,深谙及时止损的道理,虽然不满被截胡,但性命之前什么好处都是虚的。蛇长老一咬牙,强撑着结诀,同时怒喝一声:“走!”黑衣人迅速捞起二堂主和狐妖往外跑。闻丹歌刃尖一挑,一道飞霜似的剑影飞掠而过,眼看着迎魁的长啸就要追上他们,蛇长老忽然大喊一声:“来!”那些早就埋伏在外的影卫们便破门涌入,如扑火飞蛾般冲向闻丹歌。 闻丹歌察觉到他们的退意,手中三尺剑锋锐无比,霎时斩落一波敌人。奈何影卫数量庞大,待她清退,蛇长老一行早已逃之夭夭,不知所踪。 迎魁饮饱了血,餍足地熄了光芒,她这才有时间检查身后人的伤势。 或许是不想打扰她杀敌,自她出现后应落逢就没有出过声。见她看过来才动了动双唇,发出一声呜咽。 不过几日不见,他身上清减许多,瞧着居然比在方寸宗时还艰难。闻丹歌不觉放轻声音,问:“你还好吗?” 应落逢没有直接回答。他怔怔看着她,那双熟悉的乌黑瞳仁里有惊悸有害怕,更多的是一种模糊的依赖,像是劫后余生的羊羔,全身柔软洁白都耸了下来,莫名可怜。 睫羽轻颤,他开口:“疼......” 流血不止的手腕疼,宛如散架的骨头疼,身体每一处都在喊疼,但更疼的是心尖。 好疼啊......他差一点就要复蹈前辙,一脚踏进深渊了。 好疼啊......他仰头掩面,却还是有冰冷的液体从指缝滑落。十几年如履薄冰在生还的这一刹决堤。或许不止十几年,是两世的举步维艰、朝不保夕,是每时每刻的煎熬和忍耐,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 那些谩骂和拳脚,那些冷眼和嘲讽,那些苦熬的长夜和望穿的雨天,那些他一个人踉跄着走过的岁月,终于看见曙光了吗? 面前人忽然落泪,闻丹歌有些不知所措。他哭得隐蔽,泪珠是一滴一滴往下掉的,像只独自舔抵伤口的小兽。她只能从轻颤的纤瘦肩膀判断出,他在哭。 要怎么安慰人?她该说些什么?闻丹歌收了剑,却不知道自己的手离了剑还能拿什么。他太单薄,身形清癯,孱不胜衣。仿佛她稍稍靠近一点,他就会像新生的蝴蝶翅膀,被一点风吹到天涯海角。 好像......从前她伤心的时候,阿娘会把她揽在怀里拍肩,再唱上一首童谣。没有别的参考,闻丹歌只能依葫芦画瓢地挨近,迟疑地把手放在他肩上。 他没有动,好像并不抗拒她的靠近。闻丹歌便按照记忆,僵硬地拍着他的背。 这个拥抱有些不伦不类,他们之间还隔着些距离,她半跪着倾斜了身体,一下一下叩着他的肩胛骨。她的动作很轻很轻,手掌落在他身上意外的温暖,没有出声,但安慰的意味还是从她的举动、她的手,她柔软的沉默中传递出来。 泣声渐渐停了。 闻丹歌几乎不敢喘气,犹豫许久递过一方雪白手帕,低声道:“干净的。” 应落逢也屏住呼吸。这一方天地里连喘息都没有,只有两道错开的心跳,闷闷的,安静极了。 “多谢......”良久,他伸手接过帕子。闻丹歌长长舒了一口气,注意到他指节发红,一双手冻得红肿,便要解了自己的外袍替他披上。可手才落在衣襟上,她立刻想起来前辈在追夫宝典里三令五申的“禁忌”——和异性保持距离。 未婚夫的弟弟也是异性吧......从她踌躇的动作里,应落逢读懂了她的纠结,轻声道:“不用,我不冷。”说罢却不自觉握拳抵住唇角,偏头咳了一声。 闻丹歌:她明明听见他咳嗽了! 于是下一瞬,一件稍薄但干燥的外袍落在他身上。应落逢眼睫轻轻一颤,手指向上攥住袍角,低语:“......你不用做这些的。” 不必为他做这么多。她有一身修为,又有一幅赤忱的热心肠,即使应礼瞎了眼,她也能有潇洒肆意的一生。 她就像话本里的救世主一样,来去如风,不该为他这样的污泥停下脚步。 他已经求得她一次援手了,不应该再纠缠下去。 可她却说—— 她却说:“我带你回去吧。” 应落逢猛地抬头,鼻间是她衣袍上清爽的皂角香气。那是很廉价的皂荚,偏偏和他用的,是同一种。 他们之间,似乎有了隐晦的某种联系。 “回不去了......”他艰涩开口,喉咙里似有刀片剜过,一寸一寸割着他的肉。 回去?回到哪里去?他们迟早会发现他的体质,然后和刚才那群人一样,抢夺他、再凌虐他。整整两世,他没有一处属于自己的容身之所。 何其可悲。 “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去我......”她想说她新买了一座房子,可当着他的面,她忽然说不出话。 最终只好化作两个简单的字:“我家。” 闻丹歌知道他不愿回方寸宗。且不说他浑身都是伤,放他回去就是自生自灭;方寸宗的人不对他落井下石就算不错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认识到,未婚夫管理的宗门有这样不堪的一面。看着眼前苍白清瘦的少年,她却是第一次对方寸宗生起厌恶。 逼他出走、使他无家可归。转念想到自己与凶手是同党,蓦地产生些许无地自容。 应落逢褪去半只衣袖,一整只纤瘦的手臂暴露的冷风里。他的皮肤很白,细腻如珠光,但臂上遍布着深浅不一的伤痕,尤其是手腕处,长着一道醒目狰狞的伤疤。 他迅速放下衣袖遮挡伤疤,垂下眼睫:“很丑......你、别看。” “......能治好的。”闻丹歌将药膏摆在桌上,向他介绍,“玉莲膏活血化瘀、金枕丹修补内府,还有这个银藻丸......” 她说了许多,但应落逢几乎没有听进去。这些药他只在书本上见过,他知道它们药效出奇,也因此千金难求。这样珍贵的药,他、配用吗? 从小到大,那么多伤和病都是忍过去的,有时候他也憎恶自己的身体。如此卑贱的一条命,为什么就是不会死呢? 闻丹歌说完,见他仍然没有动作,以为他疼到不能自己上药,便拿了药半蹲着,细细打量他的伤口。应落逢一惊,猝不及防被她握住手臂,浑身一颤。 闻丹歌发觉他的僵硬,松手起身:“我叫人替你上药。” 跨过门槛的瞬间却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疑惑地转身。 他一个人坐在那里,身上沐浴着东海夜明珠的光辉,却像是独自迈进了黑夜。 她脚步顿了顿,还是回来坐下,一声不吭地为他上药。 药香四溢,她的手指微凉,动作极轻,他几乎要在这一片静谧中睡过去。 她不问他为什么不告而别,也不问他为什么遭遇歹徒。她洞悉一切,却体贴地没有点破,为他留着一丝体面。 强大却温和。就像春天一样。 有这样的人陪在身边,应落逢渐渐放松了身心,呼吸也变得绵长。闻丹歌眼疾手快扶正他的身子,不让他撞上桌角。 才把人安顿好,门外传来房牙的声音:“闻公、闻姑娘,东西准备好了。” 她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临出门前多叮嘱了房牙一句:“准备一碗粥,他醒来若是饿了,便让他用下。” 房牙应下,把她送走后忍不住多看了熟睡的应落逢一眼,心中暗道:这位又是谁?闻姑娘今天不是要和未婚夫求婚吗? 【作者有话说】 最近评论变少了......跪求小天使们留评(打滚)(掉小珍珠)(抹眼泪)感谢在2024-02-23 22:36:07~2024-02-25 19:51: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希澈澈 1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杀了他 ◎求婚现场撞破未婚夫的奸情应该有什么心情?◎ 在收到应落逢的求救时,闻丹歌和房牙正在一处山坡上栽花。 盛琉璃,花间魁首也。七瓣七色,绽时流光溢彩,熠熠生辉。此花生长迅速,发芽至凋谢不过三个时辰,偏偏美得撼人心魄,叫人心甘情愿为它守候。 百金一枝的盛琉璃,闻丹歌足足栽了一千枝。房牙拿了极厚的薪水,埋种时手都是抖的。 这个山坡视野绝佳,不仅可以俯瞰整个方寸宗,还能听到身后山谷里泠泠清泉的回响。山谷清泉有一个缱绻的传说——传说是天上仙子与书生相遇的地方。仙子对书生一见钟情,不惜抛弃仙身也要与书生厮守,人间的皇帝听闻了这段动人的故事,破格将书生录为丞相,从此书生与仙子和美一生,至死不渝。 闻丹歌初听这个故事时很诧异,她问房牙书生做了什么?他似乎什么都没做,只是因为落榜失意随便找了个湖哀其命途多舛,就有仙子对他死心塌地,还因为妻子是仙人就被提拔为丞相。 听着像是某个穷酸书生的臆想。臆想着不劳而获,荒谬地认为自己什么都不做就能够“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房牙听了她的话,一噎,解释这个传说有没有逻辑漏洞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约了郎君到这里,他一定明白你的意思。” 一定会明白吗?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13节 夜风穿林,吹得衣角飞扬。房牙还建议:“闻姑娘,您要不要回去换身衣裳?” 闻丹歌疑惑:“换衣裳?可是我在种花,衣裳沾了泥怎么办?” 她分明有大把的钱财可以请人来做这些琐事。可她没有,就连房牙也是他主动请缨,她才招徕的。 房牙一面叹着她用情至深,一面感到不解:若是寻常的姑娘家,这样紧要的关头一定更加注重自己的仪表。反观闻姑娘,仍然素面朝天、布衣荆钗,且一点打扮的意思都没有。 虽然由姑娘求婚已经很奇怪了。 花海尚未完成,但一簇簇的花苞在风中婀娜、摇曳生姿,姹紫嫣红开遍,漫野春色将近,已是一幅美景。房牙设想着闻姑娘在如此浪漫景致下剖白心迹......虽然他已年近不惑,但此情此景,还是会怦然心动。 可浩浩荡荡的种花大业才进行到一半,闻姑娘突然不动了,接着匆匆丢下一句“工钱翻倍”便离开,徒留被天降横财砸中的房牙驻足原地。 今天便是闻丹歌的二百岁生辰,也就是解毒的最后期限。成亲是来不及的,她就寻思着求婚也一样。横竖只要应礼和她“隐修”替她解毒,他想什么时候成亲以及怎么成亲都可以! 盛琉璃是很娇贵的花,莫惊春告诉她,用这种花求婚有奇效,她便翻山越岭去取了种子,又想尽办法把种子保留好。 这处山坡她也花钱买下来了,就为了这一夜,这一晚。 只是她没想到应落逢会在这个时候出事......人命关天,即使不是他出事,不是她未婚夫的弟弟向她求助,她也会去救。 索性一切都来得及。等她拾缀好自己出现在山坡上,应礼还没到。 月色溶溶,花枝婆娑,盛大星幕之下,整座城镇的景色映入眼底。耳边是泉水的泠泠清响,如鸣佩环。鼻端是芬芳花香,沁人心脾。一阵夜风经过,吹得裙角翩跹、步摇玎珰,闻丹歌一手扶着发饰,一手抚平裙角,恍惚中还以为自己同贺兰时一样,是某个宗门娇养出来的小娘子。 可她哪里是那样金尊玉贵的人呢?她从会走路起开始摸剑,牙牙学语喊的第一句是“迎魁”。爹娘去世后她天生地养、风餐露宿,一辈子都在刀尖舔血。而应礼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呢?大约是贺兰时那样的,娇弱、美丽、花一般的女孩。 反正她不需要他的喜欢,他们各取所需。他亲口答应了“只要应宗主的病好了,他们就成亲”。如今复魂丹也喂下去了,是应礼信守承诺的时候了。 她一早往方寸宗递了口信,那与她相熟的门房也传了应礼的话回来:“好。” 于是闻丹歌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戌时,最早栽下的一片盛琉璃开了。闻丹歌掐了一朵仔细研究,认为盛琉璃虽然名副其实,但价格还是高了。应礼没来。 戌时二刻,第二片区域的盛琉璃也开了。花海吸引了几只夜流萤,一只还不怕生地停在闻丹歌指尖,落下一点磷粉。应礼没来。 亥时,寒蝉彻底没了声音,底下城镇的灯火也渐渐熄灭,只有几家酒馆还亮着灯,她坐在树上,开始数天上有几颗星星。应礼没来。 亥时二刻,星星数完了,一共是一百三十四颗。 应礼还是没来。 她不习惯穿繁复的裙子,强忍着穿了大半夜已是极限,才懒得去管皱了没有。头饰也早就被她取下来戴上去、取下来戴上去,如此循环往复,做百无聊赖中的一点乐趣。 快到子时了。 盛琉璃开得烂漫,取代月光成为此间最明亮的光彩。闻丹歌站在一片光辉里,丝毫没有被这片明亮照耀。 “阿时,听闻城外的山坡上风景极好,你可愿赏脸与我同游?”彼时贺兰时才拜见过痊愈的应宗主,听到应礼的邀请,有些吃惊。 她问:“非节非故......少宗主怎么想起来去赏夜景?” 应礼神情不变:“我父亲病愈,心中一大块郁结得消,难道不值得庆贺一番吗?” 贺兰时点头称“好”,回房梳妆的时候却多留了个心眼:应宗主病愈,应礼真的开心吗?恐怕没有吧。 他垂涎宗主之位已久,这些时日没有应宗主施压,他活得不知道有多畅快!如今宗主忽然痊愈......暂且不问因何而病又因何而愈,但看宗主与宗主夫人之间的气氛......她突然犹豫起来,拿不定要不要趟这趟浑水。 她只是想要一个栖身之所,方寸宗不行还有别的选项,犯不着在一棵树上吊死。 话虽如此,但贺兰时还是精心打扮了一番。一袭翠烟衫,两支碧玉簪。淡扫蛾眉,纤抬素手,如愿在应礼眼底看到惊艳之色。 毕竟,应礼也算得上仙盟一等一的青年才俊。 她笑着上前挽住他的手臂,身子柔弱无骨,莺声燕语:“莫不是要带我去仙子湖?” 他含笑点头,眸光温柔缱绻,轻轻握着她的手:“只要你在我身边,哪一处不是仙子湖?” 可他越是含情脉脉,贺兰时心中越是警铃大作。她想起应宗主之事的蹊跷,又想起闻丹歌,不动声色地把手抽了回来:“天色已晚,我们早去早回罢。” 若是以往,应礼肯定会因为她的态度大发雷霆,然而他今天像是铁了心要和她赏夜景似的,无论她怎么暗示都无动于衷,她越发惴惴不安。 到了地方却没见着其他人,只有一整片烂漫的花海。贺兰时立刻认出这是盛琉璃!还是产自遥远东瀛的品种。 她几乎说不出话了,怔怔置身于流溢的光彩中。 自从父亲去世后......她有多久,没见过盛琉璃了?从前每日清晨会出现在桌边的一枝花,在颠沛流离后成了执念。她以为应礼不会留意这样小的细节,可是...... “阿时,喜欢吗?”他问。 贺兰时启唇:“喜欢。” 她喜欢极了。她这才发觉,她最喜欢的是权力。 单凭应礼一个人,他能得到这成百上千的盛琉璃吗?单凭她父亲一个人,就能搞垮拂月宗吗?他们不能,权力能。 “阿时......”应礼忽然伏下身把她揽入怀里,贺兰时目之所及只有他。她听见他加速的心跳,听见他沉重的喘息,听见他的欲念。 他松开手,目光落在她唇上。贺兰时会意,踮起脚吻了上去。 两相依偎的刹那,耳畔有烟花炸开的声音。她抬头,眸中倒影着绚烂无比的漫天焰火。 转瞬即逝的璀璨,就和虚伪的“爱”一样。 但这片声势盛大里,好像有哪里不对劲......贺兰时推了推应礼的肩,示意他回头。应礼则不满于她的分心,掐了把她的腰还要继续,整个人突然飞了出去。 贺兰时发誓,应礼真的是突然飞出去的。夜风瑟瑟,她穿得清凉,但比夜风更寒冷的,是闻丹歌的剑光。 即使夜色深沉,她还是借着盛琉璃的光芒看见地上的血。血来自何人不言而喻,她“噗通”一声坐在地上,迅速为自己解释:“少宗主主动约我来此,说是、说是要赏夜景。” 闻丹歌缓缓看向她,问:“他没有和你说,是我约的他?” 贺兰时恨不能把头低到地里:“没有......”心里早就把应礼骂了千百遍。她低着头,只能听着闻丹歌的脚步一声一声逼近,然后在身边停下。 她看到滴血的剑尖了。 她想怎样?杀了她吗?若是她求饶,还来得及吗?须臾间,贺兰时心中闪过无数种死法和求饶的话,可还未说出口,身上忽然一重,随后闻丹歌的脚步便远了。 贺兰时悄悄抬头,发现身上披了一件外袍。 闻丹歌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求婚现场撞破未婚夫的奸情应该有什么心情?愤怒?耻辱?悲伤? 她只觉得疲倦。深深的疲倦。 就好像寒窗苦读十几年忽而被通知国破了考上也没用了......大概吧,她只是心疼花出去的钱,焰火还没有放完,不知道能不能临时叫停。 刚才那一下下手有些狠,黑灯瞎火,也看不见应礼被甩到哪里去,她不着急找到人,慢悠悠地绕了好大一圈远路,才把应礼从湖里捞出来。 迎魁砍在哪里了?手还是脚......似乎是刃毒发作,猩红血雾一点一点布满眼瞳,看着面前昏迷不醒的人,闻丹歌满心只有一个念头: 杀了他。 【作者有话说】 鲨鲨鲨!感谢在2024-02-25 19:51:05~2024-02-26 13:57: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茉愁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唇 ◎唇瓣紧紧依偎,他们近得连彼此唇纹都能一一勾勒◎ 刃毒究竟是什么东西,阿娘从未告诉她。每当她谈及这份深埋体内的毒素,阿娘或族人都只会说,这是上天赐予他们的“枷”。 因为他们强大,因为他们无情,所以必须用坚固的锁链牢牢栓住,是为“平衡”。 从镇族人握剑的那一刻起,“枷”就开始悄然生长,并随着年岁的增长生根发芽,直到二百岁时破土而出。 毒素摧毁筋脉、污染血肉,闻丹歌仿佛能透过皮肉看到自己的肺腑一点一点被黑色侵蚀,与之一同袭来的,还有钻心的疼痛。 就像有一千一万把刀尖对准了四肢百骸,试图从每一个角落钻出来呼吸人世间的空气。她像是早已腐烂的朽木,不得不接受自己身上正冒出无数菌丝的事实。 汲取着她的生机、继承她的□□,看这个世界。 在这种常人无法承受的剧痛下,闻丹歌居然从心底品出了释怀。或许她早就想过无法解毒的后果,在这世上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人或物,真的走到这一步,心中所想的竟然只有未放完的焰火。 那可是一百灵石一束的焰火啊,她可是和老板谈了十个日夜,嘴唇都谈薄了一层才打下来的价格,就这么浪费了似乎有点可惜。 眼中的血雾仿佛淡了一些,她勉强能看清剑下的人。此时迎魁距离应礼起伏微弱的胸膛只有不到半寸,只消再近一点,锋利的剑尖就能刺穿这副道貌岸然的皮囊,挖出他的心看看究竟是什么颜色。 她自诩仁至义尽,就是面对最狡诈善变的妖兽也没有如此狼狈过。 剑尖更近一分,挑破锦衣绸缎,在白腻的皮肤上划开一道口子,逼出几滴血珠。 血腥味刺鼻,她蹙起眉头,眼前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那些不堪的、不愿回首的往事在迷雾尽头引着她去追,可真等她追上,又只能抓住一缕风的尾巴。再清醒时,应礼身上已经不止一处伤疤了。 足筋俱断......他此生恐怕都不能站起来了。 修为一寸一寸流失,夜流萤围在她身边贪婪汲取着这纯乎天地的灵气。她无力挥退它们,拖着沉重缓慢的步伐朝仙子湖走去,一边捏碎了给莫惊春的联络符。 盛琉璃花期已过,渐渐熄了光芒,就好像知道她走到风烛残年,以沉默和黑暗吊唁。子时已过,明月隐耀,这是个无云无风之夜。 最适合埋葬。 刃毒发作,侵蚀理智。它会把“镇”变成只知道杀戮的魔头,因此解不了毒的“镇”会央求同伴将他杀死,以绝后患。 可才举起剑对准心口,迎魁就长鸣不止,十分抗拒她的行为。闻丹歌也不想身上沾染应礼的血,附近正好有个湖,索性就近处理。 闻丹歌不喜欢关于这个湖的缱绻美好的爱情故事,情爱误人,她要是死在这里,日后人们谈论起仙子湖首先露出的就会是惊恐的表情,再也不会被浮夸甜腻的传说吸引。 随意罢,后事如何,与她一介死人有什么干系。 耳边传来莫惊春的声音:“你别做傻事,我马上”“我在四大钱庄都有存款,口令是‘两百岁找不到相公原地去世’,你要是想要的话就去拿吧。”说罢也不管友人如何呼唤,随手将符纸一抛,丢了剑,弃了履,扔了钗环,赤足踏进冰冷的湖水。 她来到方寸宗时还是夏末,那时荷花正娉婷,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总之万事万物都生机勃勃,欣欣向荣。 如今已是深秋,百花杀尽,林寒涧肃。 她第一次穿南锦织成的衣裳。南锦遇水不沾身,而是随着清澈的湖水摇曳四散,翩若云霓,她置身其中,就像莲蕊。 如此昂贵的布料真的要和给她陪葬吗?闻丹歌犹豫了一瞬,就是这一个分神,刃毒又见缝插针地钻出来给她洗脑:“你甘心就这样死去吗?你不想再给应礼一个教训?他骗你骗得那么惨,还有贺兰时、宗主夫人、方寸宗中每一个嘲笑过你的人.....你都要死了还压抑什么,不想在死前报仇雪恨吗?” 闻丹歌反手召回迎魁,再一次将剑尖对准心脏,平静道:“虽然不能杀别人,我姑且还有力气自尽。”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不是假话,语毕,她身躯重重一颤,竟是吃了自己一剑。 她到要看看,潜伏在自己身体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刃毒似乎也急了,暴怒:“你们难道是泥点子做的?一点脾气都没有?空有一身武力却任人摆布,天道要是知道自己委以重任的是群软柿子,半夜哭都能哭醒!” 天道、你们。闻丹歌暗暗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刃毒见她依旧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极反笑:“你知道了又如何?你都要死了,知道又同谁说去?不若这样,你用这具身体和我交换......”然而它引诱的话还未说完,闻丹歌又是一剑,仙子湖碧绿清澈的湖水顿时被血水染红,夜流萤的翅膀也沾上暗红,在漆黑的夜里呈现出诡异的景象。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14节 她说:“休想。你我同生共死,如今我先走一步,你又何必苟活。” 刃毒:死吧,谁死得过你们这群犟种。 脑子里终于安静了。闻丹歌长长舒出一口气,缓步向湖中央淌去。南锦吸饱了血水,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动,如一朵妖冶红莲,于风中盛放。 迎魁最后铮了一声,像是终于明白了主人的死志,决定生死相随。 足下落空,身体浮沉,湖水渐渐淹没额头,她最后望了一眼人间的天。 奇怪的是,云开月明。 “哗啦!”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落水声,接着便有什么东西向湖中央游来,她以为是失意的人也选了此处自尽,竭力拨开胡乱漂浮的乌发想要浮出水面,四肢却像灌了铅一样不听使唤,带着她的身躯自顾自下坠。 视野逐渐模糊。无尽的蓝、无穷的红、无垠的黑。 冰冷湖水从鼻腔涌进,和体内肆虐的毒达成了诡异的平衡。闻丹歌缓缓阖上眼,脑中闪过的最后一幕。 是她脸上鲜血未干回头时,他不含惧意的眼。 那双眼似乎变成了现实。 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接着身体停止下坠,有人伸出双臂将她牢牢拥在怀里,带着她逆流而上寻觅出口。她听见从对方胸腔中传来的心跳。 急促、迫切,就好像她是什么失落的宝物。 闻丹歌试图劝说对方放弃自己。因为一旦在岸上喘过气,她不保证刃毒麻痹下的自己会做出什么事,她不想恩将仇报。 可是遑论开口,她连睁眼都做不到,她现在唯一可以做到的就只有——屏息,使自己窒息而死。 对方似乎发现了她的死志,连忙拨开她脸上的发丝,含住一口气渡过来。 闻丹歌怔住了。 他的唇带着正常人的体温,贴近时似乎被她冷到,一瞬怔愣后毫不犹豫地追上来。唇瓣紧紧依偎,他们近得连彼此唇纹都能一一勾勒......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忽然恢复了一些力气,双手握拳想把他推开,对方却变本加厉,吻得更深了。 仿佛是担心她会咬舌自尽,对方便撬开她的牙关替她把守。唇舌柔软,就像含了一朵云在嘴里......闻丹歌没忍住,吸了一口。 对方:??? 虽然睁不开眼,但闻丹歌似乎能看见对方眼里的错愕。她满腔愧疚,寻死的心思不复强烈,只是须臾的懊悔,再回过神时,月光又浅浅洒在她身上。 南锦被湖水冲刷回了原本的颜色,而她流的血也被仙子湖包罗进去,成为清澈的一份子。 夜流萤在林中纷飞追逐,不知何时沾染了盛琉璃的花粉,扑闪间亦有光彩。 一切似乎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咳咳、你、咳......你还好么。”这声音有点耳熟。闻丹歌缓缓转过头,看清救她的人是谁后,震惊得久久合不拢嘴。 居然是、居然是...... 应落逢的目光在她唇上一扫而过,眸底掠过几分羞赧,低下头为自己辩解:“那人同我说你要在这里......我、我等了许久也不见你回去,担心......”他说你要在这里求婚,我担心应礼给你难堪,虽然知道自己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可还是不想让你一个人面对。 这种话,要他如何说出口? 他没想到的是,自己会撞见她寻死...... 她就这么喜欢应礼吗? 他不愿相信闻丹歌是这样的人,可结合此前她同他说的种种,应落逢不得不承认,她就是爱惨了应礼。 爱到把所有财富堆到应礼面前,一颗真心被凌迟也无怨无悔。甚至连性命都可以抛弃。 他替她感到愤怒、不甘、悲哀,这之中又擅作主张地掺杂了一点来自他的酸楚。 为什么? 闻丹歌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她只能看见他因长时间浸泡在冷水里迅速流失的血色,下意识捞起人飞到岸上。可等她一手提剑一手捞人回到岸边,才发现自己方才消散的修为竟都回来了! 从没听说过冷水澡能治愈刃毒的......她又试着运气,对着湖水劈了一剑。霎时水花四溅,平静的湖面泛起惊涛骇浪,某一瞬间甚至能看见湖底的巨石。 刃毒真的解除了。 闻丹歌不死心,屈指敲了敲自己的脑壳:“你还在吗?” 应落逢四处看了看,确定这里只有他们两个活人,迟疑着回答:“我在。” 闻丹歌摆手:“不是问你。我身体里的这位兄台?郎君?姑娘?你还在的话就吱一声。” 刃毒忍无可忍:......踩死线找到“星人”解毒了不起啊!有本事一开始你就别耍心眼!还玩声东击西调虎离山这套......谁说你们镇脑子不好使的!看老子不削他! 后面的话骂得实在脏,闻丹歌默默捂住耳朵。应落逢见她举止离奇,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袖子提醒:“应礼还......”还生死不明呢。虽然他也想把应礼丢在这里自生自灭,但贺兰时都跑回去搬救兵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带着方寸宗的人杀回来。 经他提醒,闻丹歌赞同地点头,剑尖一挑便把应礼带上。应落逢跟着她往方寸宗走,掌心渗出一层紧张的汗。 他明白和她回去意味着什么,回去了,很可能再也不能恢复自由身。 但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被方寸宗的人欺骗? 他亦知晓那些人如何巧舌如簧、颠倒黑白,他自己就深受其害,有他在身边起码...... “你来的时候看见烟花了吗?”思绪突然被打断,应落逢一怔,点点头:“见着了。” 她又问:“好看么?” 应落逢:“好看。” “唔。”闻丹歌笑了,两道平直的细眉弯成月牙的形状,“那就值了。” 【作者有话说】 撒花花!今天早了一点,明天还是九点! 第17章 退婚 ◎“我要和应礼退婚”◎ 听完刃毒的话,闻丹歌还有什么不明白?既然眼前人才是她的“星人”,那么之前的账,可要好好算算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是应礼和她定亲,事已至此,这个亲她肯定要退!镇族人最不能容忍背叛,无论是伴侣还是自己。单凭这一条,应礼就能被她休八百个来回。 临近方寸宗大门时,闻丹歌想起来应落逢如今的尴尬处境,问:“你回去等我?” 应落逢摇头,看了一眼半死不活的应礼,抿唇道:“我和你一起。” 她救了他的命,他便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孤身涉险。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把这条命还给她。 无论如何,今生的结局已经比前世好太多了。 闻丹歌全然不知他心中所想,既然他坚持,她只好带着人一起翻墙。 等等?翻墙?应落逢还没适应骤然拔高的视野,下一瞬就已经平稳落地。他跺了跺脚,确定脚下是真实的土壤,有些难以置信:“方寸宗的防御阵法足有数十丈,你是怎么突破......”为了顺利出逃他仔细研究了方寸宗的构造,研究了数年才找到一处漏洞,可她却“这个啊,你们家通传的时间太长了,再说这个点护卫们都睡了,何必去麻烦别人?”她说得振振有词,仿佛真的有在为护卫的睡眠质量考虑,应落逢只好把后半截话收回去。 “你要去哪?”见她直奔宗主住处,应落逢问。闻丹歌掂了掂剑,昏迷的应礼随之左摇右摆:“当然是对簿公堂。” 他早该想到,她不是徐徐图之的性格,只是忍了又忍,还是劝道:“这里毕竟是方寸宗,还是小心行事比较好。” 闻丹歌点点头:“你说得对。”说罢一路闯到应宗主住处,敢拦她的弟子有一个算一个,通通打晕。 应落逢:这就是你说的小心? 他们这般“横行霸道”很快引来了众人的重视,远远便瞧见宗主寝殿外围了乌泱泱一片人,或御剑或御兽或开着阵法,个个如临大敌。 应落逢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再回方寸宗,会以这样的方式。 但不得不说,能彻底和这些人撕破脸皮,虽然形式荒唐,可他心中到底有几分隐秘的快慰。 对面有人认出挂在闻丹歌剑尖的是应礼,惊叫一声:“少宗主!那妖女把少宗主、把少宗主杀了!”人群突然如沸水炸开锅,立刻就有弟子红着眼冲出来要为少宗主“报仇”。应落逢一颗心才悬起,就见闻丹歌只一个手诀便将他们逼退,再无人敢贸然上前。 一人一剑,就是一道天堑。 对面见不是敌手,这才派出人来谈判。谈判的是方寸宗庶务总管,应落逢认得他,从前应宗主还勉强记得他这个儿子时,庶务总管没少克扣他的份例。后来他彻底沦为宗中的边缘人物,也少不了庶务总管在背后推波助澜。 闻丹歌发觉他神情不对,问:“有仇?” 应落逢张了张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答。他一犹豫,闻丹歌心中就有了答案。她随意将应礼扔在地上空出迎魁,凌空重重甩了几下剑,仿佛要把剑上的脏东西甩干净。做完这些,她才踱步至庶务总管面前,道:“道歉,我就放过你。” 正在打谈判腹稿的庶务总管:“?”到底是一宗总管,这点临场应变的本事还是有的:“敢问姑娘在下犯了什么事惹您不快?若从前不慎冒犯了您,小的在这给您赔个......”然而他才要虚情假意地弯腰作揖,脚下突然腾空,接着视野也调转方向,变成面对应落逢。 应落逢后退半步,为难地看向闻丹歌:“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道歉。”闻丹歌重申一遍,迎魁闪着寒芒抵在总管腰后,仿佛只要他拒绝,那锋利的刃就能把他拦腰斩断。 庶务总管很想麻溜地认错讨饶,可当着一众方寸宗弟子的面,他实在拉不下那个脸,最终选择咬牙顽抗:“恕难从命。被宗主委以重任的这些年,某不说呕心沥血,却也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如今闻姑娘一个不高兴,就要拿小老儿清誉......”“你往司裕钱庄存的那些......”“七少爷!是老奴对不起你啊!老奴不该迫于曾夫人的淫威对您视而不见甚而助纣为虐!求您看在您出生那年老奴替夫人求过医的份上,饶了老奴吧!”昔日威风无限的大总管此时连连告罪哭成泪人,全无往日的盛气凌人。从前的仇人如此卑躬屈膝,应落逢的心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意。相反地,闻丹歌注意到他泛红的眼角,和被握成拳的手揉皱的衣袖。 应落逢死死盯着庶务总管磕头的身影,调动全部理智才堪堪压下冲上前掌掴他的冲动。他怎么敢......他怎么还有脸提母亲......当年若不是他拖延时间,母亲何至于血崩而死?若不是他视而不见,自己又何至于无处祭拜母亲,这么多年只能对着一个虚无缥缈的方向寄托哀思......原来这世上,还有如此寡廉鲜耻之人。 他气得全身发抖,却还是竭力维持声线平稳,只有泛红的眼眶暴露了真实的情绪:“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们要见应宗主。” 他们今天是为解决她的事情而来,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但庶务总管才往宗主寝殿跑了两步,就被一道剑光拦了去路。 闻丹歌的声音没有起伏,说出来的话却令听者不寒而栗:“好,以前的事既往不咎。左腿还是右腿,你选一只。友情价,比你们少宗主还少断一条腿。” 此言一出,沉寂许久的人群重新躁动起来。人们仿佛遗忘了前辈的经历,纷纷拿起武器,喊着“为少宗主报仇”就冲了上来。一如那天她杀死楼泯。 只是这一次。闻丹歌缓缓抬剑,摆脱了束缚的庞大真气在掌中凝结,随着她横空一斩,力如排山倒海,势若雷霆万钧。 这一次,她有了不让步的理由。 人潮似乘风四散的地丁花被挡回去,落下时哀嚎遍野。 她收了剑,想起前辈在追夫宝典中写到:英雌救美后要乘机展示个人魅力。她不懂怎么展示个人魅力,只会僵硬地站在原地,然后和应落逢面面相觑。 应落逢:被她这么一打岔,心中郁结倒消散不少。 再看众人,倒的倒退的退,没一个再敢上前。见闻丹歌重新挑起应礼,应落逢松口:“走罢。”反正阻挠他们的人都被她打怕了,还客气什么? 门外就是群义愤填膺的普通弟子,诸如几位长老和峰主这样真正棘手的人都还未出现。应落逢起先还担心他们会在寝殿内埋伏,可直到他们穿过回廊也没有人出来阻拦。 表面愈平静,水面下的旋涡或许就愈危险。应落逢小声提醒:“当心有诈。” 闻丹歌点点头,也学他小声说话:“放心吧,这里只有你、我、还有你爹三个人。”回头瞥到应礼又补充,“算他四个人。” 应落逢困惑:“从何得知?” 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心跳声。” 不仅如此,她还听出屋里的应宗主心跳稳健有力,她那一枚复魂丹功不可没。 应落逢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意外发现掩在她鬓发里的耳上,有三个不甚明显的穿耳孔。 倒和她一惯朴素的作风不同。 入了堂屋,果真如她所说只有应宗主一人,连伺候茶水的仆人都没有。应宗主见他们来了,就像没看见气若游丝的应礼一般,而是大步向前端正朝闻丹歌行了一礼:“多谢闻姑娘救命之恩。”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15节 应落逢登时顿住了,一路上反复打磨的说辞毫无用武之地。她对应宗主也有救命之恩?等等,应宗主不是重病在床吗?难道她...... 闻丹歌“哦”了一声,仿佛救应宗主和救一只搁浅的滩鱼般简单,丝毫没有要他回报的意思。她卸了力,应礼就像只死鱼从剑上滑了下来,滚到应宗主面前。 她解释得简洁明了:“你儿子腿废了,我砍的。” 饶是沉稳如应宗主,听完她的话后表情也有一瞬的皲裂。应落逢才要为她找补,就听见应宗主爽朗一笑:“哈哈哈,闻姑娘砍得好!我这逆子一向不着调,有闻姑娘替我管教他也好!” 应落逢简直要以为自己脑子坏掉产生幻听了。应宗主不是把应礼当继承人培养吗?如今废了他儿子双腿的人就在他面前,他居然能和仇人谈笑风生? 应礼又不是他,受了再大的伤也只能忍着。 旋即他就想明白了。如果碰上闻丹歌的话,打也打不过,认命也正常。 但显然事情超乎他的意料。 因为应宗主开始和闻丹歌叙旧。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尊祖父去世,先父也在百年前赴了黄泉。彼时宗中正百废待兴,我忙于杂务腾不出手,这才导致我们两家断了联系,否则修言也不会如此顽劣......唉,此子纨绔,让闻姑娘见笑了。” 任谁都能听出应宗主这番话里讨好的意味,若是换成寻常人,保不齐会诚惶诚恐地谦让一下,接着顺理成章地被他牵着鼻子走。但闻丹歌是什么人?她眨了眨眼,果断赞同应宗主对应礼的评价:“沾花惹草朝三暮四,确实纨绔。” 只是想谦虚一下缓和气氛的应宗主:“......闻姑娘教训的是,是在下教子无方。” 这话闻丹歌又突然不同意了。她看了眼自进来就未发一言默默站在她身后的应落逢,“唔”了一声,含糊道:“那也没有。” 应落逢:“......”他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提示,“你求婚的事......” 既然应宗主态度软和了,那么她和应礼的婚事胜算便大了。或许还能进一步要求应礼不得纳妾...... 每每想到她对应礼的感情,他不禁在心底叹气。 即使应礼双腿残废,她仍然矢志不渝。但凡她换个人喜欢,他作为受她恩惠的朋友,定会送上祝福。 偏偏她只喜欢应礼.....“我要和应礼退婚。”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退婚啦!耶耶耶!感谢在2024-02-27 17:03:09~2024-02-28 19:54: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芾杳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狼心狗肺 ◎“回去告诉你们宗主,明日,我来送义绝书”◎ 闻言,应落逢和应宗主皆是一怔。 应宗主率先反应过来,勉强赔笑道:“闻姑娘何出此言?就是修言一时惹了你不快,我们也可以坐下来慢慢谈。毕竟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两家祖上既然有意结秦晋之好,我们这些做晚辈的,总不能扰了两位老人家九泉之下的安宁吧。” 混迹仙盟多年的人精惯会打太极,闻丹歌却不吃他这套:“这你大可放心。我真娶了个不三不四的男人做丈夫,祖父才会气活过来。” “不三不四的男人”指谁,不言而喻。 应落逢虽不明白她为什么改变主意,但不妨碍他将今夜发生的事一字不漏地转述与应宗主听。 一开始他还担心应宗主会训斥他,甚至借题发挥。事实证明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生父根本没有认出他。 直到他重新退回闻丹歌身边,应宗主仍一门心思抓着应礼的婚约不放:“闻姑娘!其中必有隐情!我儿虽愚钝但秉性纯良,今晚的事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你且放心,给我一些时日,我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他说得慷慨激昂、掷地有声,仿佛一个为蒙受冤屈的儿子四处奔走找寻公道的慈父。但在场的另外两人,早就看穿了他的伪装。 闻丹歌向来能动手不动口,见应宗主死不悔改,提着剑一言不发朝应礼走去。此时距离应礼受伤落水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且不说深秋天寒地冻,就是暑日里流血不止一刻钟人也废了。 上药叫醒应礼再和他对峙?闻丹歌疯了才会这么做。只见她高高举起迎魁,剑光如闪电掠过,竟是一把剑狠狠钉在了应礼右腿上。 “啊!!!”一声凄厉惨叫划破夜空,应礼抱着自己血流如注的腿,疼得直不起身。 应宗主再也没办法保持冷静,“噌”地站起身疾行到应礼跟前。应礼看见自己父亲来了,登时有了主心骨,改抱父亲大腿:“爹!爹!!你可要给儿子做主啊!这个疯女人要杀了我!”他哭得涕泗横流泪下如雨,全然没有少宗主的形象,足以见得闻丹歌下手多狠。 再看被控诉的罪魁祸首,抱剑倚柱神情淡淡,显然没把他的告状放在心上。 应礼简直要气死了!他从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还是在一个女人手上受伤!不过这疯女人嚣张不了几时了。等着吧,等他父亲出手,他看她还能...... “啪!”又是一声巨响划破夜空。闻丹歌望了望外面的天,觉得要想在方寸宗睡个好觉也忒难了。 “孽障!”应宗主怒喝道,高扬的掌心一片通红,足见使了多大的力。应礼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本就摇摇欲坠的身躯当即倒地。他捂着迅速肿起的脸颊,不可置信地看着应宗主:“父亲......父亲!是她要杀我啊!她要杀你的儿子啊!” 应宗主冷冷看着他,宛如看一枚弃子、一匹不能识途的废马,说出的话也毫无温度:“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应落逢抬着头,冷眼旁观这一场闹剧。从前他以为应宗主只对半妖血脉的杂种不在意,现在看来,他对所有儿子都一视同仁。 一视同仁的,冷漠。 天之骄子又怎样?继承人又怎样?只要碍了他的路,就会被毫不犹豫地丢弃。更可笑的是,他居然想过从这样的父亲身上汲取亲情。 真是愚蠢。 闻丹歌似是察觉到他的心情,凑到他耳边安慰:“你没有他这样的父亲。” 应落逢顿了顿,才涌上心头的愁绪又被她堵了回去。他发现她并不像她表露出来的那么不近人情,相反,每当他心绪低落,她总能第一个发觉。 他由衷感激她。 另一边,接连遭受毒打和谩骂,应礼终于精神崩溃,不顾腿上鲜血淋漓也要往外爬,一边爬一边口不择言:“疯了、都疯了、你们都疯了!一群疯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才不听你们胡言乱语!我要去找我娘、我娘一定能想办法治好我的腿......还有阿时,阿时能替我作证......是你这个疯女人把我害成这样!我要杀了你!!”说罢拖着残躯,疯狗一般朝闻丹歌扑来。闻丹歌闪身躲开,忽然瞥见应礼袖中飞过一道寒芒。她才要以剑格挡,那道寒芒猝尔化成数道流光射向她,道道淬着森冷毒意。 她飞快挑开数支冷箭,可还是有漏网之鱼近了身。千钧一发之际,应落逢闪身在前,用身体替她挡下暗箭。 大病未愈又随她奔波一夜,他早已是强弩之末,不过为了她成事强撑着不说。暗器上淬了毒,他很快神智不清,彻底昏迷之前只来得及在她耳边落下一句话。 闻丹歌抱住再度昏迷的人,接着一脚踹飞应礼。这次没有刃毒刻意引导,她却比之前更狠,直到应礼跌得头破血流体无完肤,才无视应宗主比夜晚还深沉的脸色,转身离开。 门外早已重新汇聚起守卫,却无一人敢拦她。 毕竟他们都领教过她手中的神兵。 唯有丰蝉依旧不管不顾地冲上来,劈头就砍。闻丹歌单手拎剑,却不用剑刃,而是用剑鞘打散他的招式。两相擦身时,丰蝉甚至没有喘息的空隙,就被她以剑鞘击中手腕。他手中剑还未落地,又被她从中劈开,一把玄铁分为两半。 一片寂静。 “不明白自己为谁执剑,你还做什么剑修。回去告诉你们宗主,明日,我来送义绝书。” 东方欲晓,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拙劣戏码,终于要落下帷幕。 应宗主听完庶务总管转达的话,闭着眼一言不发。 没有他的命令,总管也不好擅自叫人来为应礼医治。可看着应礼血肉模糊的腿,他又感同身受地腿疼。 闻丹歌可不开玩笑,说要废了他一条腿就不会失手废胳膊。原本总管还恨得咬牙切齿,如今和少宗主一对比,他居然还算健全。 但这至多算一种苦中作乐,他依旧恨那一对狗男女。见应宗主眉头稍松,他立刻捧茶上前,道:“宗主,那妖女和杂种实在可恶!犯下滔天罪行还口出狂言!若是不严惩,恐有损您和宗门威严!” 应宗主缓缓睁眼,面上表情模糊不清:“杂种?那个和她一起来的?” 总管狠狠点头:“就是他!当年若不是宗主您大发慈悲饶了他母亲一命,这小杂种哪有机会出生?他不感激您的养育之恩也就罢了,还向着外人......”应宗主抬手打断他的话,又问:“那个狐妖所出?” 得到总管肯定的答案后,他紧绷一夜的神情突然松动。总管悄悄觑着他的脸色,大着胆子问:“宗主,少宗主的伤......”“少宗主?方寸宗何时有过少宗主?”应宗主淡淡扫他一眼,那目光冷得让人发颤。 “有我这个宗主还不够?” 总管“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身子抖若筛糠。应宗主负手而立,走到他身旁轻轻拍了下他的肩:“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应当知道我最憎恶什么样的人吧?” “我最恨吃里扒外、忘恩负义的狼崽子。他们以为我病倒了,方寸宗就是他们母子的天下了?”说这话时,应宗主将视线转到角落里抽搐不止的应礼身上,轻飘飘一句话定下生死,“狼心狗肺的东西,拖出去。” 总管哪还敢求情?一顿磕头告罪后就顶着鲜血直冒的一张脸亲手把应礼拖了出去。才离了寝殿,就有弟子从他手中接过应礼,小声问:“总管,当真要把少宗主......”庶务总管苦笑:“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还掺和什么?你要是听了宗主的话对少宗主不管不顾,到时候夫人问起来,你怎么回答?” 宗主重病的这段时间,夫人独揽大权。就是从前宗主康健之际,夫人想插手的事,还不是由着她去?总管抹了把额头上温热的血,动作引得腿上阵阵地疼。他一咬牙:“去,悄悄把少宗主送到夫人院子里去。” 既然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干脆豁出去赌一把! 方寸宗外拂月宗旧宅里,房牙终于等来了闻丹歌,见两人一伤一昏迷,吓了一大跳:“闻姑娘,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又受伤了?快进来!我去请大夫!” 闻丹歌没心思同他解释,便由着他去了。殊不知应落逢中的毒,并非寻常大夫能解。 这是应礼用来保命的东西,狠辣非凡见血封喉。若不是闻丹歌眼疾手快点了穴脉控制住毒素,恐怕不等他们回来,应落逢就已经一命归阴了。 至于她在仙子湖自己刺的那两剑?镇的自愈能力极强,就是被砍成几片,只要还有一口气在,用不了多久就能拼起来。 但这不意味着她能治好应落逢。 看着少年逐渐乌紫的嘴唇,方才还鲜活的人宛如凋谢的花在她眼前枯萎,闻丹歌再一次捏碎了莫惊春的联络符。 耳畔响起友人劈头盖脸的骂:“我还以为你真的死了不就是区区刃毒吗都说了天下男人多的是你至于”“价钱随便你开,速来解毒。” 对面怔愣片刻,迟疑道:“我不会解刃毒啊。” 闻丹歌深吸一口气,报价:“不是我,是我身边的人。一万上品灵石,干不干?” “干干干不干我是王八蛋!等等,你身边的人......”莫惊春刚要问个究竟,就听见联络符里传来一声虚弱的闷哼。 她惊得差点从剑上摔下去,对着联络符道:“男人?!” 【作者有话说】 这里的义绝书不同于唐代的义绝书,是我瞎编的,大概就是退婚的一种手段 感谢在2024-02-28 19:54:18~2024-02-29 19:37: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明月渠 10瓶;读书真的会发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星人 ◎无情之人用情最深◎ 金钱的诱惑固然大,但八卦的魅力实在难以抵挡。闻丹歌才掐灭联络符不到两刻,莫惊春便赶到。 到底是曾经的一宗之主,她一眼看出应落逢中的是失传已久的“佩鸩”,也懂得解毒之法。见服药之后他的脸上重新泛起血色,闻丹歌长长呼出一口气,面上难得露出疲态。 莫惊春奇道:“你的毒才解,他又中毒了?” 闻丹歌张了张嘴,长话短说把前因后果同她讲了一遍。听到前面,莫惊春唇边尚且挂着戏谑的笑,可当她听到应礼和贺兰时当着闻丹歌的面苟且到一处时,她再也忍受不了,险些掀桌:“他当他是谁?若不是那劳什子‘星人’‘刃毒’,他连给你提鞋都不配!” 闻丹歌及时接住飞出去的杯盏,小心翼翼把它放回原位。莫惊春一看她这副穷酸样就来气,狠狠瞪她一眼:“你说你这么省做什么?又不是买不起绫罗绸缎胭脂水粉,何至于天天灰头土脸的让人瞧不起?” 她莫名其妙:“我刚给你开了一万上品灵石的工钱。”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16节 莫惊春:“......咳,从你手里掏点钱我容易吗?再说、再说这不是为了你的小相好......对了,这人又是怎么回事?” “嘘。”发觉应落逢眼睫翕动疑似被她们吵醒,闻丹歌拽着莫惊春去了外面。 莫惊春挑眉:“这么宝贝?终于开窍了?”她还以为镇的心都是石头做的,所谓成亲也不过是为了解毒,实际无情无爱、无欲无求。 她既羡慕,又可怜。 闻丹歌“啊”了声,解释:“方才你没听完。是他帮我解的刃毒。” 莫惊春扶额:“我就知道......等会儿,他给你解的毒,所以他才是......”“嗯。”闻丹歌点头,“他才是我的‘星人’。” 星人对于镇有多重要,闻丹歌曾不止一次对她提起。她这位本来能在修真界大放异彩受万人敬仰的友人,为了星人隐姓埋名奔走江湖,熬尽心血在所不惜。 结果老天爷和闻丹歌开了个玩笑,临死前才告诉她,她寻错人了。 莫惊春换位思考了一下,觉着如果被骗的是自己,别说方寸宗了,整个修真界都要给她陪葬,不禁拍了拍她的肩安慰:“换了也好,这个瞧着比应礼顺眼多了。按照你们的规矩,我是不是马上能吃喜酒了?” 闻丹歌摇头,又把后来去方寸宗算账的事情和她讲了。莫惊春听完,思忖:“这么看来那老东西轻易不会松口,莫不是知道了你的身份?决定赖上你了?” 应宗主和宗主夫人夺权的事她略有耳闻,稍一分析就知道应宗主突然病重出自谁的手笔。只是宗主夫人估计永远不会想到,是她那蠢笨如猪的儿子亲手坏了她的算盘,也永远想不到,这个她哪哪瞧不上的“儿媳妇”会成为他们夺权的关键。 闻丹歌不解:“知道我的身份又如何?赖上我难道有什么好处不成?我只管明天一早把休书给他们,从此再不往来。” 莫惊春叹气:“你是真不知道你这一身修为有多......算了,且不说别的,休书休的是应礼,那你要娶的呢?” 她指了指灯火通明的厢房,意味深长道:“里面这个,难道就不是应宗主的儿子了?” 闻丹歌醍醐灌顶。她要休的是应宗主的儿子,要娶的也是他的儿子。无论如何,他们都沾点亲戚。她忍不住小小吐槽一下:“他为什么要生这么多儿子。” 莫惊春笑了,勾着她一缕发丝在她耳边吐气如兰:“世间男子大多三妻四妾,即使修了仙也不例外。倒是你们镇族人例外.....从一而终,矢志不渝。” 无情之人用情最深。 闻丹歌有些不习惯她凑近了说话的感觉,捂耳远离:“我去看看他。” “嗤。”莫惊春也不拆穿她,懒懒道,“想好明天怎么开这个口了吗?”休了人家一个儿子,转眼要人家另一个儿子。 闻言她脚步一顿,半晌才道:“......他才离开方寸宗,我又何必逼他回去面对?这点小事我自己解决就好。” 莫惊春笑着摇摇头,心里想的却是,才怪。 次日清晨,鸡鸣三声,闻丹歌里外检查数遍,确认防御阵法无误,准备出门。 一转身,恰好与应落逢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闻丹歌:“......早?” 应落逢垂下眼,沉默着与她并肩。莫惊春药到病除,不仅解了“佩鸩”,顺带着还把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一并治好了,并狠狠讹了一笔医药费。 只是“不小心”向病人透露了她的行程。 走出一段路,闻丹歌忍不住开口劝道:“身上伤还未好全,你回吧。” 应落逢:“莫前辈医术高明。” 闻丹歌:“何必呢。你好不容易......”“我这条命是你给的,你去哪,我去哪。” 时间太紧,他身上穿着房牙的衣裳,是最简单的样式。然,少年人身姿挺拔,再粗糙的布料也难掩其风姿卓绝。他站在那里,一双眸子干净明亮,就这么静静看着她,满脸执拗。 她别开脸不去看他,仿佛这样能增加底气:“你也救过我的命,我们两清。” “两清”二字就像一把利剑,轻易击溃了他鼓足勇气建起的高墙。应落逢眼睫轻颤,固执道:“不。” 一片沉默。 这沉默太难熬,应落逢几乎要窒死在她面前。他从未如此强硬地拒绝一个人,尤其这个人还是她。是谁给他的勇气?他有什么资格对她说“不”?不过仗着她心善,就得寸进尺、贪得无厌...... “你要跟便跟吧。”她开口,打断他的自扰。应落逢蓦地抬首,望进她平静温和,仿佛能包容所有的眸里。 闻丹歌轻轻叹气:“只是我不能保证去了会发生什么。可能和昨天一样遇到暗杀、可能是新的陷阱,还可能是更大的报复。你,当真要和我一起?” 应落逢毫不犹豫地点头:“嗯。”像是怕她临时改意又道,“我对方寸宗比你熟悉,无论是宗中各方势力还是密道暗室,都有几分了解。我、我一定会派上用场的。”话到最后又没了声音,只悄悄红了耳根。 她哪里需要他帮忙呢?她有神兵,有修为,他去了也只是徒增累赘......少年人心思瞬息万变,连他自己也琢磨不透,偏偏她总能一语道破。 “那我先谢过你了。”晨曦初露,她唇边笑意浅浅转瞬而逝。迎风而立,周身若有光。 他飞快移开视线,目光像是被火烫到,眼睫忽闪不停。 这次他们没有翻墙,堂堂正正走的大门。闻丹歌手上除了剑再无其他,却隔着数里就有人替他们开门清道,靠近时一列守卫齐声喊道:“恭迎闻姑娘、七少爷归宗。” 闻丹歌被这一幕勾起回忆:“我还记得第一次走这里的时候,守卫说什么都不肯给我开门。”那时她一手拎着蟠龙、一手拎着玄凤,本意是效仿寻常人家的女婿拎着大雁上门提亲,考虑到方寸宗家大业大,提大雁求亲有点上不得台面,这才改为蟠龙玄凤。可谁知方寸宗连神兽都看不上,她为此好生焦虑了一番。 应落逢听完事情原委就咳个不停,闻丹歌还以为他旧病复发,抬腿要往回走,又被他拦下:“咳咳、咳,我没事。只是听到趣事,一时忍俊不禁。” 她疑惑,不知道自己刚才那句话哪里好笑。应落逢也不解释,注意到了另一处细节:“你......听到他们叫我什么了吗?” 闻丹歌:“好像叫你七少爷?之前那个什么树屋总管不也这么喊你?” 他纠正道:“不是树屋总管,是庶务......算了,不相干的人罢了。但以前他们从不这般喊我,多是用些......带过,如今他们痛改前非,我反倒觉得......”因为身旁有方寸宗的人随行,应落逢没把话说开,只能眼神示意。闻丹歌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意思是,这群人没安好心。 经过昨天那一场闻丹歌单方面的痛殴后,方寸宗上下都老实了,应宗主也不敢拿乔摆谱,规规矩矩的站在门口迎接他们。 应宗主见他们来了,忙快走几步迎上来:“闻姑娘。”也不像昨夜一样无视应落逢,虽然仍然冷淡,好歹还是点了点头算打过招呼。 闻丹歌拿出婚书,开门见山:“我今日来,只为一件事。和应礼退婚。” 她说出“退婚”二字时,应落逢心中莫名感到一阵紧张,并伴着一股难言的释然。 既不知道为何紧张,又因何释然。或许也只是由衷地为她能看清一个负心人感到高兴。 在他们的预想里,应宗主不敢不退婚,但肯定不会轻易答应,势必要开出些条件。可谁知应宗主爽快道了声“好”,随后大笔一挥遣人端上笔墨,挥毫在义绝书上签下自己的姓名。 应落逢怔了怔,马上拿过义绝书仔细查看,确认这就是闻丹歌亲手草拟的一份后,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他朝闻丹歌一颔首,她心中了然,向应宗主略一拱手,告辞:“既已事毕,那我们......”“闻姑娘留步!我自知教子无方,使那孽障伤了您的心,昨日已经狠狠惩戒过了。但只要一想到两家情分从此生疏,先父或于九泉下看着我这不孝子,我就彻夜长叹、辗转难眠。思来想去,唯有豁出去这把老脸求闻姑娘留下来用餐便饭,我这心里,才能稍稍安宁一些。”应宗主也和他儿子一样有身戏骨,两行浊泪说下就下。闻丹歌听完却无动于衷:“上了年纪的人总是觉少,睡不着很正常。你要想治一治这个毛病,我可以帮你引荐莫惊春,只需要一笔很小的介绍费。若是不想花钱治病,就去听听你们宗里的讲师讲课,保证课到病除。” 应落逢原本还担心她会被应宗主的花言巧语绕进去,如今一看却放心了。她哪里是会吃亏的人? 应宗主被她的话噎得哑口无言,仍不肯放弃,眼神一转落到应落逢身上,突然开口:“老七啊,算算时间,也该到你母亲的忌日了吧。昨日你母亲还托梦于我,叫我把她的遗物交给你。” 应落逢愣怔片刻,心头猛地趔趄了下。 母亲的......遗物? 【作者有话说】 dbq今天有事晚了一点qaq感谢在2024-02-29 19:37:01~2024-03-01 21:03: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读书真的会发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鸿门宴 ◎贺兰时假装磕头谢罪,用只有她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说——◎ 应落逢的母亲在他出生后不久便去世,他是由母亲的侍女璩娘养大的。璩娘是一只很老很老的独眼猫妖,老到等应落逢稍微大一些能走路了,轮到她走不动路了。关于母亲的种种,也都是从璩娘那里听来的。 璩娘告诉他,母亲原本是狐族的小公主,机缘巧合下认识了应宗主。人类修士油嘴滑舌、巧言令色,天真的小公主很快坠入爱河,甚至不惜与家族决裂也要嫁进来。可是她不知道,她以为的如意郎君早已娶妻,她只能做他第四房夫人。得知真相的小公主郁郁寡欢日渐消瘦,为了怀中的孩子强撑着一口气。孩子出生后她一心求死,没多久就因为生产带来的痼疾去世。 应落逢无时无刻不恨应宗主,发誓自己一定要逃出方寸宗这个笼子,绝不像母亲一样。他没想到应宗主厚颜至此,竟敢用母亲的遗物威胁他、威胁闻丹歌。 “不必。”他冷冷道,站至闻丹歌身后低声说,“快走罢。” 连他母亲都不惜搬出来,可见这是场鸿门宴。 闻丹歌却若有所思:“遗物是真的吗?” 应落逢心中着急,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不住摇头:“真假无所谓,你不能留下......”“是他母亲当年的嫁妆。这么多年,我一直想找机会把彤儿的遗物交予他,如今他也大了,能自己做主了,这些东西便该物归原主。”说罢,应宗主长长叹出一口气,眼中似有泪花闪烁。应落逢看得一阵恶寒,扯她袖子的动作却没有刚才激烈。 闻丹歌:“既然应宗主盛情邀请,我们便恭敬不如从命。” 应宗主倾身,摆了个“请”的手势,她又道:“不先物归原主吗?” “这是自然。”他笑呵呵道,“那便请闻姑娘随八风长老先入席,我带老七去看东西,随后就到。” “好。”她转身毫不避讳地把一沓符纸塞给应落逢,道,“这个是引雷符、这个是真火符、这个是寒霜符......还有这个,传送符,用法和上次一样。” 应落逢的心中本还有几分紧张,猝不及防被塞了满怀的符纸,忍不住道:“你也是,要小心。”“嗯。” 一旁的应宗主看着他们旁若无人的模样,一口金牙好险没咬碎,强颜欢笑:“闻姑娘放心,宗中小人皆已捉拿归案,无须担心。” 闻丹歌点头会意,又不知道从那里掏出迎魁给应落逢:“这个也给你。” 迎魁、应宗主:.......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们的感受! 最后应落逢揣着满兜的符纸和一把剑跟应宗主走,闻丹歌和八风长老走,约定半个时辰后席上见,闻丹歌的原话是“半个时辰内见不到全须全尾的人就引爆方寸宗”。 应宗主属实没想到,自己这个从不受待见的庶子会有如此造化,居然能勾得“镇”为他神魂颠倒。应宗主不是傻子,当然不会认为父亲会纯粹出于“旧交情”定下一门亲事,尤其是那日闻丹歌用一枚复魂丹救了他的命,他愈发认定闻丹歌身世不凡。于是他连日派人打探,终于得到一丝线索。 闻丹歌可能是“镇”。 那场大战过去已久,与魔一同消失的还有“镇”。不知何时起,“镇”不再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数百年过去人们也渐渐遗忘了他们的存在。但仙盟各位掌门人却没有忘记。修真界的资源就这么多,每个人的份额都是早就定好的,从前是“镇”不欲争抢,以后呢?万一日后他们要来分一杯羹呢?他们一面忌惮“镇”,一面又渴望拉拢“镇”增加自己的筹码。可惜百年过去,无论他们如何提心吊胆又望眼欲穿,“镇”再未出现。 他虽然不知道前宗主如何结识了“镇”,却深知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只要把闻丹歌拉拢到自己身边,届时再寻个机会公布她的身份,仙盟之主的位置岂不是手到擒来? 可惜应礼是个废物,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不过不要紧,他还有一个儿子。 应落逢被他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得几欲犯呕,皱着眉慢了他两步拉开距离。应宗主笑了一声,如同寻常父亲查孩子功课般悠悠开嗓:“我竟不知,你还认识闻姑娘?” 应落逢不愿回答,却也不想他在心底随意编排闻丹歌,淡淡道:“闻姑娘心善,出手帮过我几次。” 应宗主抚须:“之前是有几个不长眼的弟子在宗中惹事,你且放心,我已经派人管教过他们。我给你配了几个侍卫,日后无人再能冒犯你。” 应落逢心中一片平静,丝毫没有被父爱照耀的喜悦。他早就看清应宗主的嘴脸,不过是看他能得闻丹歌庇佑,想从他入手讨好她。等他没了价值,应宗主就会像抛弃应礼一样毫不犹豫地丢弃他。或许他的下场,还不如应礼。 过了半晌也没得到回应,应宗主有些不悦,端起为人父的架子训诫:“古语有云:父母呼,应勿缓,难道先生没教过你吗?” 他以为他能依靠父亲的身份发号施令,对应落逢颐指气使。却不知道父亲的威严不是生而不养的人配有的。 应落逢轻笑一声,这让应宗主怒火更甚。他才要厉色训斥一番,就听见应落逢道:“先生?应宗主莫不是忘了,我生下来就没有正经上过学,如今还能口吐人言已是幸事,哪里有先生教我这些圣人之言?不过我也听过一句话,只是不得其意,还望应宗主不吝赐教。这句话便是,子不教,父之过。” 他感激母亲生他,感激璩娘养育,感激那位为他开蒙的夫子,感激每一本伤痕累累的书,甚至感激萤火和月光,唯独永远不会感激眼前这个以他父亲自居的宗主。 恨尚且来不及。 “你!”应宗主脸色发青,怒目圆瞪,气得手指颤抖,“你就是这么和给予你性命的父母说话的?若没有我、若没有我你以为你能来到世间吗!” 熟悉的谩骂声裹挟着记忆涌出,应落逢本能地向后退了半步,伸手想要抵挡落在脸上的攻击,抬手却拔出了迎魁。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17节 他一愣,怔怔看着应宗主惊恐的表情,忽然明白自己无需害怕了。 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无所依靠任人宰割的少年了,他有了反抗的底气。 “既然我们相看两厌,你告诉我遗物在哪里,我自己去取便是。”应落逢学着闻丹歌的模样淡然收剑,应宗主缓过神,甩袖留给他一个背影:“你休想!跟上!” 母亲确实给他留了东西,只是十数年过去,看守库房的人监守自盗,能留给他的不过一个陈旧木匣。 应落逢知道这匣里多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值钱的早就被下人拿走了。但这是母亲唯一的遗物,他仍然十分珍惜,指腹一点一点揩去木匣上的灰尘。他看着木匣上斑驳的纹路,眼前浮现璩娘死前苍老的脸。她牢牢牵着他的手,说:“一定要把公主带回去,把她带回去......” 带回到哪里去?她早就无家可归了啊。 应宗主不欲让库房里的灰尘脏了他的衣角,只站在门前冷冷看着。见应落逢眼角泪光闪烁,他又变回那个慈祥疼爱的父亲,道:“斯人已逝,你母亲若九泉有知,也会感到欣慰。” 应落逢低垂眼眸,嘴角闪过一丝嘲讽的弧度。他抚摸着木匣上锈迹斑斑的锁,问:“钥匙在哪里?” 应宗主缓缓从袖中掏出一把小巧的钥匙,又在应落逢伸手时收了回去。应落逢明白他这是要开条件了,不甘示弱地举起传送符。 两相僵持不下,应宗主先开口:“我也不要你做什么,只是想帮你一把。” 应落逢气极反笑:“那就把钥匙给我。” 应宗主摇头:“不成、不成。那匣子被施了咒法,外力强破会自爆,只有我手里的钥匙能打开。你不如先听听我的条件。” ———— 另一边的筵席上,八风长老对着闻丹歌面无表情却极有压迫感的一张脸,差点没给她跪下。他战战兢兢地介绍了遍桌上的餐品,介绍完了应宗主还没回来,只好又扯些有的没的。原本他还担心闻丹歌心中不虞,不耐烦了会掀桌。但好在她虽兴致缺缺,倒也不会拆台,只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 八风长老从未觉得半个时辰如此漫长,简直比他一辈子都长。闻丹歌见他时不时擦汗,以为他身体不适,善解人意地开口:“身体不舒服就请回吧,我就在这里等,哪也不会去。” “好、好,那我就先回去歇着了?您慢用。”八风长老感激地给她行了一礼,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跑了,好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他,就连和贺兰时擦肩而过都没发觉。 贺兰时一身丫鬟打扮,路过熟人时迅速低头。 那夜她第一时间跑回了方寸宗,却什么都没说,在自己房间闭门不出。第二日宗主夫人派人来敲门,她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出了这样的事,她从前在宗主夫人面前刷的好感全部坠到谷底,这两天去请安,宗主夫人只派了下人不咸不淡地打发她。 这还不是最坏的消息,最坏的是阿扇打听到莫公子要成亲了,娶的杨柳宗一位长老的女儿。纵使莫公子来信,字字泣血地说长辈施压才不得为之,日后一定会休妻娶她云云,贺兰时全当耳旁风放了。 男人的话最不可靠,她唯一能靠的只有自己。 在心中反复默念这句话,贺兰时下定决心,转身端了一盘樱桃酥混入侍女的队伍。闻丹歌认出她,才要张口说话,被她眼疾手快地塞了一颗樱桃堵住嘴。 贺兰时假装磕头谢罪,用只有她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说—— “别喝黄藤酒。” 【作者有话说】 璩qu,第二声 感谢在2024-03-01 21:03:49~2024-03-02 17:18: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芾杳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读书真的会发疯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红纱罗帐 ◎红纱罗帐,软被锦裘◎ 闻丹歌弯腰扶她的动作一顿,贺兰时便趁这个间隙迅速站起,微福了福身重新流入侍女们的队伍中,只一眨眼不见了踪影。 旁边一位弟子见她看着远处不说话,小心翼翼地上前问:“闻、闻姑娘,刚才那位侍女可是有哪里不妥?需不需要我”“不用。对了,你们少宗主还好吗?”现在还有心思报复她的,除了应宗主就是应礼了吧。 弟子被她问得汗流浃背,哆嗦道:“少宗主、礼少爷他被罚禁足,小的、小的不知......”闻丹歌点点头,继续问:“那你们宗主夫人呢?我记得前不久她生了次病,现在病好了吗?” 弟子的衣裳已经被冷汗浸透身子抖若筛糠,却还要硬撑着回答问题:“回、回闻姑娘的话,夫人的身体已经大好,劳您挂记。” 闻丹歌得了想要的答案便不再为难他,随意从芥子袋里掏出一小块碎灵石赏了。那弟子不敢接,却也不敢不接,进退两难之时头顶传来闻丹歌疑惑的声音:“为什么不接,从前你都拿的。” 弟子猛地抬首,眼里闪过惊愕,闻丹歌接着道:“那日我向你问夕山怎么走,不是么?” 原来她还记得......弟子不吭声了,沉默地退回到一边,她却从他的动作里琢磨出一丝提醒的意味。 应宗主居然连和她说过两句的人都能找出来伺候她,是下定决心要奉承了。那么贺兰时说的黄藤酒会出自谁的手笔?应礼?还是他母亲宗主夫人? 又或者贺兰时在扯谎。 ———— 贺兰时并没有撒谎,宴上要呈给闻丹歌的黄藤酒确实有问题。 连着两日都被拒之门外,贺兰时终于按捺不住,买通了门房进去,希望能和应礼“偶遇”。宗主夫人不会轻易原谅她,应礼则未必。一来她向闻丹歌告发时应礼已经昏过去了,二来他现在正是需要别人逢迎重新建立自信的时候,而她最擅此术。 只是她没想到,会撞见应礼安排人给闻丹歌下毒。 拜闻丹歌所赐,应礼不仅废了两条腿,后半辈子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他那张本来还算能看的脸也被应宗主抽肿,无论妙春长老如何补救,半张脸上依旧留下了硕大的巴掌印。 应礼就顶着这样一张有碍观瞻的脸,被人推着坐在轮椅上,口齿不清地安排手下:“......到时候你就把这...药下在黄藤酒里......你放心,事成之后,我定......若是事情败露,你那一家老小我也......” 贺兰时略懂一些隐息术,就藏在墙后屏息听他讲完,奈何耳力欠佳,并未听清下的是什么药,也没听清他到底安排了谁动手脚。只是这些就让她心跳不止,唯恐暴露只好匆匆离开。可回到住处后,她越想越纠结。 要不要告诉闻丹歌?告诉她的话,她势必会找应礼麻烦,那应礼岂不是更不可能保持少宗主的身份,从前的努力不就白费了? 不告诉闻丹歌的话......她想起那天夜里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袍,和那一柄始终未砍向自己的宝剑,终于还是下定决心。 闻丹歌身份不简单,连应宗主都要让她三分。自己若因告发有功入了她的眼,不比攀男人做甚宗主夫人强? ———— 半个时辰到了,应宗主如期带着应落逢入座。闻丹歌看出应落逢神色恍惚,问:“怎么了?” 应宗主唯恐她觉得自己怠慢了应落逢,赶紧解释:“老七见了他母亲的遗物,睹物思亲、睹物思亲。” 应落逢将迎魁还给她,抿着唇不发一语。闻丹歌淡淡“哦”了声,不知信了还是没信,随口问:“詹州产酒吗?” 方寸宗所在便是詹州,应宗主听了只当她对方寸宗特产来了兴趣,道:“产的。詹州有一黄藤镇,特产黄藤酒。” 闻丹歌眨眨眼:“所以席上也一定有喽?” 应宗主笑道:“自然。不光有黄藤酒,还有紫苏、屠苏、秋露白、剑南春......闻姑娘想喝哪种?” 他说一种,闻丹歌便屈指在桌上敲一下,敲得人胆战心惊。她看了看应落逢,忽然有了主意:“既然要喝酒,当然是人越多越热闹喽。不如请少宗主和贺兰姑娘一起来?我们也算旧相识,古语不是说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明日是和非嘛。虽然从前多有龃龉,不妨借酒把话说开?” 应宗主没料到她突然要和解。但横竖应礼在他心里已经是一枚弃子,眼下把闻丹歌伺候好才是要事。当即便派了人去喊应礼和贺兰时,还不忘把应落逢往她身边推:“我老了,还是你们小辈聊得投机,你们坐一处。” 应落逢本来坐在闻丹歌对面,一抬头眼神便能交汇。现在被应宗主推到她身边,一个踉跄险些摔倒。闻丹歌眼明手捷扶了一把,他才稳住身形,小声道了句谢,端正坐在她旁边。 他坐时脊背挺得笔直,细看才能发现那是绷直,再仔细看,还能发现衣褶处细微的颤抖。 他在忍耐什么? 闻丹歌想直接问,便倾身凑近了些。可她甫一靠近,应落逢就像被火燎似的站起身,一把紫檀木椅随着他的动作倒地,发出“咚”的巨响。 动静引来了应宗主的注意:“怎么了?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这一句话像是别样的警告,应落逢重新安静下来坐回原位,却仍然闭口不言,不肯交流。 闻丹歌愈发觉得奇怪,这时应礼被人推进来,推他的正是贺兰时。 目光相接,贺兰时率先移开视线,神态自若地给应礼理了理鬓发。应礼则毫不掩饰地瞪着她,如果眼神能够杀人,闻丹歌恐怕已经被他千刀万剐了。 一众人到齐,应宗主口中的“便饭”终于可以开始。他一人坐在首位,左边是闻丹歌和应落逢,右边则是应礼和贺兰时,好巧不巧,最有仇的两个人面对而坐。 闻丹歌无所谓,泰然自若地品菜,偶尔和应落逢指一指哪道菜好吃、哪道菜难吃。贺兰时十分尽心地替应礼夹菜喂饭,忙得自己没吃几口。 闻丹歌觉得奇怪:“你伤的不是腿吗?怎么手也一起废了,连自己吃饭都不能?” 她不提还好,一提,应礼压抑已久的怒火便爆发出来,咬牙切齿道:“阿时愿意这么对我,你管得着吗?” “应礼,不得对客人无礼。”应宗主斥道,应礼也不遑多让,似乎是那晚后父子俩便撕破了脸皮。眼看着就要吵起来,贺兰时轻咳一声,重新把话题绕到闻丹歌身上:“闻姑娘可要人伺候用膳?” 闻丹歌赶紧摇头:“不用。”说完仿佛怕应落逢误会,又对着他郑重声明,“我娘说我一岁半就能自己吃饭了。” 应落逢:“......”他实在没忍住出了声:“你同我说这个做什么......”话说到一半又连忙住嘴,生怕被她听出异常。 但闻丹歌还是捕捉到一瞬而过的喘息声。 他到底在忍耐什么? 菜上到一半,山珍海味都齐全,却因为席中众人各怀心思,吃得没甚滋味。应宗主拍了拍手喊人上酒,下一秒,就有容貌姣好的侍女各捧一银壶为他们斟酒。 给闻丹歌斟酒的是一位杏眼侍女,瞧着有几分眼熟,或许在应礼身边见过。闻丹歌举起酒杯,酒液晶莹剔透,散发着淡淡麦香,无论怎么看,这都只是一杯再正常不过的酒。 但应礼嘴角微扬的弧度让闻丹歌确信,这酒有问题。 落座,上酒,一切都如预想般顺利进行,应礼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 这个女人居然敢废了他一双腿......还先他一步退了婚!她以为占上风的是她吗?她以为他会就此偃旗息鼓任她猖狂吗?不、他会让她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而他,才是最后的赢家! 贺兰时别过脸,不去看应礼面目狰狞的脸,也不去看闻丹歌的动作。 她没有听见那句话吗?还是说,她不相信? 一杯酒,两副心肠,三个人。琼浆玉液在杯中荡漾,随着闻丹歌的动作泛着一圈一圈的涟漪。 杯至嘴边,唇角沾上晶莹,应宗主忽然开口:“闻姑娘,多亏您出手相救,老七才能险里逃生。这孩子腼腆,心里却感激,说什么也要敬您一杯。” 闻丹歌动作一顿,缓缓将酒杯放下看向应落逢。应落逢心知这是应宗主下的最后通牒,深吸一口气,提起手边玉壶斟了一杯新酒递给她:“......请。” 她这才发现,他眼眶微红,长睫忽闪如蝶,鬓角发丝被汗珠沁湿,声音也哑得不成样子。 像一颗半涩半熟的果。 他不停眨着眼,似乎想借此提醒她什么,但闻丹歌眸中只有他抿成一条线的唇逢,无端回忆起她二百岁生辰那夜仙子湖的遭遇。 原来仙子湖里真的有仙子...... “不行!”应礼的一声喊叫将理智拉回。闻丹歌眼中恢复清澈,低低道了句“失礼”,转头去对付应礼:“有何不可?” 应礼知道自己一时冲动坏了事,却仍不死心:“......我是他兄长,我先敬你。” 闻丹歌挑眉,却也如他所愿举起酒樽:“你要敬我也可以。但他旧伤未愈喝不了酒,你这个做兄长的,可要帮弟弟多担待些。” 她知道应落逢在暗示他的酒有问题。该说不愧是亲父子吗?连下作手段都如出一辙。 这回却轮到应宗主说不行了。闻丹歌没甚耐心地把剑拍在桌上,歪头问:“难道应宗主想喝?” 应宗主犹豫半晌,退了回去,只敢暗地里瞪一眼应落逢,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18节 她看出应落逢的忍耐要到极限,剑鞘一推把玉壶推到应礼面前。应礼也学她高举酒壶,直勾勾盯着她:“闻姑娘,请。” 心里想的却是,喝吧喝吧,喝下去你就死定了! 闻丹歌颔首,将酒杯置于唇边一饮而尽。末了,她向应礼倾斜酒杯展示空樽。应礼被她挑衅的举动刺激到,端起酒壶痛饮,片刻后将空酒壶随意一丢,笑得毫不掩饰。 闻丹歌也笑了,下一秒却皱眉捂腹,一幅疼痛不已的模样。应宗主终于找到机会,赶紧叫应落逢带她去休息。应落逢也根本顾不上自身的异样,搀着她去了僻静处。 却忘了这间屋是应宗主早就准备好的。 红纱罗帐,软被锦裘。分明是正午天光大亮,屋内却光线晦暗,影影绰绰。 一股甜香似有若无地萦绕着两人,最初的惊悸过后,心中生出的是另一种缠绵情绪。 浑身滚烫,而她是酷暑中一碗冰,引着他去够、去尝。 他闭了闭眼,试图把绮思从脑中甩出去。可他好不容易恢复理智,肩上却突然多出一双手臂,接着整个人猝不及防向下倒,倒入大红锦被中。 身陷柔软,入目是她一双湛清澄碧的眼。 【作者有话说】 哎嘿嘿?(? ???w??? ?)? 第22章 尾巴 ◎让闻丹歌想起被春雷蹂/躏的杜鹃花◎ “嘘。我没事。”闻丹歌像是没发觉他身上的温度,指了指窗外道,“别说话,外面有人。” 应落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能紧紧闭着眼不看她,从齿逢中漏出只言片语:“我......你离我远点。” 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支离破碎,像是手心拢了一只破茧的蝴蝶,痒痒的。又像是撞上来一只幼猫,嗡嗡嘤嘤,蹭着衣角湿漉漉的舔。闻丹歌僵在原地,推开也不是保持原样也不是。最后还是应落逢自己咬牙拉开距离,滚到塌角缩进锦被里,整张脸埋进大红的被衾,只能看到一条蓬松的灿金色尾巴不停摇晃,诉说着主人躁动的心情。 等等?尾巴?尾巴! 闻丹歌彻底呆滞,什么大杀四方的雄心壮志都没了,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来回滚动: 他有尾巴他有尾巴他他他、他居然有尾巴! “星人”是妖这一发现颠覆了她的认知,毕竟事情走向已经和仙子湖的传说一样了!闻丹歌恍惚着走到桌边猛灌了一口凉水,试图清醒后再辨别。结果发现......发现尾巴还在!不是幻觉! 尾巴的主人对自己暴露真身的事情无知无觉,仍旧将脸深埋不肯见人,一条毛茸茸金灿灿的大尾巴胡乱在空中打着旋,似乎表示他现在很纠结又很亢奋......啊从尾巴来看是狐妖吧而且还是珍稀种族的赤地狐妖......可恶她在想什么啊!现在应该找解药......哎尾巴垂下来了是累了吗还是丧气了看着好可怜啊......不对不对!解药!解药!要找莫惊春......尾巴炸毛了也好可爱颜色和阳光一样好喜欢好喜欢......啊,尾巴不见了。 尾巴倏尔消失,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应落逢猛地从塌上跳起来,脸红得和喜被不相上下,唇更是被他自己咬得一塌糊涂,让闻丹歌想起被春雷蹂/躏的杜鹃花。 他仿佛终于察觉自己的尾巴出走,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你刚才、有看到什么吗?”做人太久差点忘了情绪一激动狐妖的特征就会跑出来......她看到了吗?发现他是狐妖后会不会厌恶他......会不会之前那些人一样、不要他? 或许是应宗主逼他喝下的药起了作用,又或许是屋内甜香暧昧,他心烦意燥,只想凑到她面前,像真正的动物一样摇尾乞怜。 他的眼如一池水,摇滟接星津。睫羽轻颤似轧轧兰桡,乱入碧波。闻丹歌连灌数杯凉水,才堪堪把尾巴的影子挥出脑海,却还是不敢看他,只能盯着窗外鬼鬼祟祟的人影道:“......没有。这地方有些古怪,我们还是早些、早些出去为好。” 应落逢心中长舒一口气,却莫名涌上一股朦胧的遗憾。他磨了磨犬牙,这一点刺痛挽回了理智,使他能够正常交流:“他给我喝了奇怪的药,想让我、让我引诱你。然后他再派人来捉、捉奸,这样你就不得不和我成亲,成为他的助益了......”似是怕她误会,他连忙解释:“我不会让他得逞的!莫前辈思虑周全,出门前给了我一枚灵药,说是能解世面上大部分的毒......我闻得出来这药是什么......确定灵药能解!” 言罢他拿出一枚碧绿的药丸。闻丹歌接过,认出这是莫惊春特制的解毒丸,便将它丢进凉水中溶解,再把解毒水递给他:“既然有解药,为什么不自己吃?” 应落逢捧着杯盏,分明喝了解药,面颊上还泛起异样的红晕,低低道:“......我以为能捱过去的。” 应宗主用钥匙威胁他,扬言他若是向闻丹歌告发便立刻毁了钥匙,他永远别想打开木匣。又逼着他当面喝掉媚/药,完全不给转圜的余地。 闻丹歌很是疑惑,边提了剑往外走边问他:“我看起来很好欺负吗?一个两个、一次两次,都把主意打在我身上?” 她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就像在谈论“今天晚上吃什么”,可应落逢知道,她动怒了。 闻丹歌拉开门,一群本来在听墙角的仆役纷纷装作路过,紧张得连手上扫帚拿反了都没发觉。她一个一个看过去,眼神落在一身着靛蓝弟子服的人身上。 她在应宗主身边见过他。 剑才挥出,那弟子忙不迭下拜,口中求饶不止。闻丹歌问他:“你们宗主怎么安排的?” 弟子恨不能把头低到地底,回答得飞快:“宗主说若是听到里面有动静就把门窗封死,然后派人传话给他!别的、别的真没有了!求您饶命!饶命啊!” 她不理会弟子的求饶,剑尖一挑把人挑飞到天边。剩下的仆役见她不吃软,纷纷膝行后退,伺机逃跑。闻丹歌从前不会在乎这些小虾小蟹的死活,但她今天非常生气,气到狐狸尾巴都不能治愈,所以每个碍眼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应落逢低头看着石砖纹路,假装没听到这些人的求情和哀嚎。好在闻丹歌出手十分迅速,不用片刻就把他们都清理了。但她似乎仍然在压抑怒火,迎魁没有沾上一滴血。 “还有人吗?曾经欺负过你的、欲加害你的。你说出来,我不会放过他们。”她擦了擦迎魁,雪亮宝剑的光芒不输日辉,发出清脆剑鸣。 应落逢迟疑片刻,轻轻摇头:“那些都过去了,我们还是回......”“不拿钥匙了么?哦对了,应宗主这会估计忙着在另一边捉奸吧,我们不去看看?”这还是她第一次打断应落逢说话,他能感觉到她平静语气下暗藏的怒火,仿佛只要一点外力轻轻一戳,沉睡已久的火山就会苏醒过来吞噬一切,把人间变为熔炉。 奇怪的是,他并不害怕这样的她。 应宗主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精心筹谋的计划会变成如今这样的局面。混乱的室内、交叠的人体、赤条条一男一女,看起来简直和预想中的一模一样。 如果躺在地上的逆子不是应礼而是应落逢、低声啜泣的女子不是贺兰时而是闻丹歌,那就更好了。 “我不是说了看住那间屋子吗?!他们两个你叫我来做什么!你是废物吗!”应宗主气急,甩袖狠狠给了通报的弟子一巴掌。扇完巴掌犹不解气,他大步迈进室内。 昏暗室内,凌乱的衣物铺了满地,仔细看会发现大多是男子的服饰。应宗主皱眉停在塌前,冷冷看着塌边整理好着装啜泣不止的贺兰时,和昏迷酣睡的应礼。 “混账!”他现在看到应礼就火冒三丈,随手拿了烛台往那睡如死猪的逆子脸上砸。贺兰时忙止了哭泣拦他:“宗主、宗主不能砸啊!宗主!” 应宗主一把撇开她,怒道:“让开!看我不打死这个孽障!”眼见着烛台就要磕上应礼脑门,门外传来一道凌厉呵斥:“你敢!!” 贺兰时捂着因磕碰流血的额头,发现应宗主当真顿了动作。她心中一颤,悄悄往门口看去,就见自应宗主病愈后鲜少露面的宗主夫人,出现了。 应宗主冷哼一声,烛台掷地,发出巨大声响。宗主夫人淡淡吩咐婢女:“看好外面,谁都不许进来。” “关什么门!你儿子干的好事,藏着掖着做什么!”宗主夫人并不理会他的反唇相讥,目光精准落在贺兰时脸上,向她招手:“好孩子,过来。” 贺兰时瑟缩一瞬,还是在暴怒的应宗主和宗主夫人之间选择了相对冷静的那个。宗主夫人用帕子轻轻摁着她流血的伤口,柔声安抚:“吓坏了吧?没事,伯母来了,谁都不能欺负你。” 宗主夫人的语气愈温柔,贺兰时心中愈害怕。她承认她留下来是起了赌一把的心思,但是、但是她害怕了,她发现她根本玩不过屋子里的这两人! 应宗主沉着一张脸,冷眼看她们演戏,嗤笑道:“欺负你?贺兰丫头,这世上最心狠手辣的母子,你可都遇上了啊。” 贺兰时身子一抖,低头佯装自己没听清。宗主夫人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脸,缓缓走向应宗主。应宗主也不甘示弱地将手放在应礼颈上,仿佛她再近一寸,他就会掐死应礼。 果然,宗主夫人脚步一顿,停在三尺外:“修言再如何,都是你的儿子。” 应宗主冷笑:“想杀了老子的儿子,还是儿子吗?” 宗主夫人摇头,近了一步。应宗主收紧手掌,威胁:“你再过来、我就掐死你的宝贝儿子!” “呵。”她不屑道,“掐死他然后呢?你想让方寸宗改姓吗?” 应宗主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不可能!我有那么多儿子,除了他还有仁儿义儿智儿信儿”宗主夫人懒得听他报菜名,招招手示意下人把托盘拿上,当着他的面一掀黑布,托盘上赫然盛着四支灯芯枯萎的蜡烛。 隔着黑布应宗主就隐约有一股不详的预感,随着四支蜡烛逐个露面,他终于承受不住大喊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撕心裂肺的惨叫直冲云霄,闻丹歌飞快伸手捂住应落逢的耳朵。 屋内宗主夫人还在往应宗主心窝插刀:“应仁,秘境中失足掉进深潭;应义,旧病复发不治身亡;应智,中毒七窍流血而死;应信就更可笑了,死在女妖的身上,马上风。” 她每说一种死法,应宗主眼中血丝就更深一寸。还不等她说完,应宗主彻底失去理智,抛下应礼冲向她。宗主夫人身后的侍婢立刻上前控制住他,一面道“对不住了宗主”一面膝踢将他放倒。 宗主夫人居高临下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不去死呢?” 应宗主目眦欲裂,吼道:“贱人!我要杀了你!我还有儿子......对、还有应落逢......”“抱歉打扰一下,落逢好像没说要掺和进你们的事啊。”屋内几人俱是一怔,循声看向门口二人。 院中把守的人不知何时都被放倒,紧锁的门也大敞着,正午灼眼的日光照进来,像一柄利刃刺穿黑暗。 闻丹歌收回踹门的脚,以为他们没听清,重申:“我说,落逢可不屑掺和进你们的破事。” 【作者有话说】 今天早一点更新!因为下章就入v啦!特别特别感谢支持我到现在的小天使们(鞠躬)如果没有你们我肯定不会走得这么顺利!真的非常非常感谢!虽然说写作是一件很私密的事,但外界反馈对我真的很重要,对每一个给我留评的小天使笔芯!当然啦我知道还有很多小天使一直默默看文不冒泡,也给你们么么~下章开始会是崭新的旅途,敬请期待丹姐什么时候能rua到小狐狸的尾巴! 然后给我的预收打个广告! 预收《师兄都是男妈妈》 文案: 本文文案: 已经是这个月第七次了。 要知道,今天才是初八。 贺停仙敲了敲自己因为迷药失效而胀痛的脑袋,目光落在手腕的勒痕上。 奇怪,明明之前几次,“他”都没有留下痕迹。 ———— 这种异象源于何时贺停仙已经忘记,只记得自从自己成为等闲山最小的师妹后,一切都变了。 每晚必定昏迷、醒来浑身酸痛,除了这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他”还做了许多: 譬如她只是随口抱怨了一句辟谷丹难以下咽,“他”便每日准备好三餐摆在桌上,并时刻留意剩菜,察觉到有她不喜欢吃的,第二日立刻更改。 只是饭菜的调整总会伴随着一句:“师妹,不要挑食。” 譬如难以理解剑术先生课上讲的法术,正头疼不已,醒来案前多了一本厚厚的剑术笔记。每当这时,“他”就会向她邀功,具体表现为,她昏睡的时间更长了。 他说:“师妹,不用担心。” 又譬如她前一晚遭到某弟子告白,次日就会传来那弟子受伤或身亡的消息。当晚,“他”拿走了她用来染甲的凤仙花,亲手为她染红双足、扣上枷锁。 那天的字迹也罕见的潦草,仿佛疯魔着写下: 他说:“你·只·能·是·我·的” ———— 贺停仙是等闲山最小的亲传弟子,前面只有四位师兄。 大师兄洛尘尽掌管戒律堂,古板正直,一丝不苟。曾亲口呵斥贺停仙穿衣不正。 二师兄穆良沉默寡言,潜心修炼常年闭关,拢共只在拜师礼上见过她一面。 三师兄孟栩风光霁月,朗若仙人,爱慕者不知凡几。他待贺停仙与旁的女弟子一般温和守礼。 四师兄洛光生惊才绝艳却性格顽劣,平素最看不惯她,时常冷嘲热讽,恶语相向。 是以她怎么也猜不到,究竟是这之中的哪位,夜夜流连于她的枕边? 感谢在2024-03-02 21:59:35~2024-03-04 13:52: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茉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读书真的会发疯 11瓶;明月渠 3瓶;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19节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三合一 ◎“我想和你成亲,只想和你。”◎ 应落逢被她突然冒出来的亲昵称呼惹的脸热, 却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只能轻咳一声,乖乖在她身后当背景板。 宗主夫人率先反应过来,警惕道:“闻姑娘既已与我儿退婚, 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她从应宗主的态度里推测出闻丹歌来历不凡, 但要她对害他儿子残废的人有好脸色?休想! “你放心, 我不是来补刀的。”说着她一松手, 迎魁落在地上,“我们来是因为和应宗主还有未尽之事。” 应宗主盯着她身后的应落逢忽然出声:“杀了她!杀了这妖妇,我就把钥匙给你!唔......”话音未落,婢女的手掌狠狠击中他腹部, 应宗主口吐鲜血, 好险没有昏过去。 宗主夫人问:“什么钥匙?你们若要, 我给你们便是。” 闻丹歌侧身看了眼应落逢, 应落逢会意点头,掏出木匣道:“这把铜锁的钥匙。” “芝娘, 去搜。”“是。”名叫芝娘的婢女上前,当着众人面毫不留情地将应宗主外袍扒开,露出大红色的里衣开始上下摸索。应宗主羞愤欲死,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嘴里却不忘继续教唆应落逢:“老七!只要你杀了妖妇, 方寸宗宗主之位就是你的!就是你的了啊!” 宗主夫人冷冷观察着应落逢的神色,只要他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但令应宗主遗憾的是, 应落逢当真对宗主之位毫无兴趣。 甚至厌恶。 是了, 她想起来自己为什么唯独留了应落逢一条命。不仅因为他出生就没了母亲毫无竞争力, 还因为他没有野心、没有活下去的志向。偶尔几次照面, 她从来没有在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他的年纪该有的活泼。他就像一潭死水, 在方寸宗的阴暗处发烂发臭,连死亡都无人发现。 偏偏是这样一条贱命,居然越过了她儿子? “找到了。”芝娘将钥匙递给宗主夫人,宗主夫人细细研究一番,发现这只是一枚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钥匙,不由失望,却也不肯就此放过:“东西可以给你们,但你们要立咒,发誓永远不能踏入方寸宗。” 闻丹歌第一个不答应,应落逢出手拦住她,道:“我答应你。” 这里早就没有他眷恋的东西。母亲、璩娘都已作古,那日出走他把想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了,方寸宗于他而言,只是一段不堪的过往。 他深吸一口气,面朝阳光倾斜进来的方向,闭目浴光:“我,应落逢,在此立誓:从今往后不再踏入方寸宗半步,若有违背,魂飞魄散、挫骨扬灰。” 今后,他方是他。 天边闪着阵阵紫光,瞬息便没了,这是天道在回应他的誓。 闻丹歌叹了口气,站在他身边四指朝天,缓缓开口:“我,闻丹歌,在此立誓:从今往后不再踏入方寸宗半步,若有违背,魂飞魄散、挫骨扬灰。”说罢飞速甩出迎魁,在滚滚天雷劈下前打散那道雷霆。 立誓之人的修为境界不同,天道的回应不同。到了闻丹歌这个境界,几乎是发誓“再也不吃桃花酥”都会招来九道天雷的程度。 远处荒山上,原本绿意盎然的山头瞬间化作焦土,迎魁立在山巅,以一剑之力抗下雷霆。 宗主夫人低头,发现自己的手在不住颤抖。 因为恐惧。 她这才知道,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招惹了多么可怖的存在。那可是万钧雷霆,一剑就能抵消? “既然事了,我们便不再叨扰。”闻丹歌召回迎魁,神兵遭遇天雷毫发未损,仍然削铁如泥、铮亮无匹。 宗主夫人巴不得赶紧把这尊大佛送走,可一行人才走了两步,沉默许久的应宗主突然大喊大叫起来:“你不能放他走!!他是炉......”芝娘又一计重拳下去,他彻底没了声息。闻丹歌挑眉:“他说我是什么?” 宗主夫人憔悴道:“他已经老糊涂了,说什么您别放在心上。” “确实老糊涂了。”闻丹歌点点头,余光瞥到角落中瑟缩已久的贺兰时,道谢,“贺兰姑娘,多谢你了。” 贺兰时忽然被她点名,茫然地抬头。她已经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了,只求能活着走出这间屋。 闻丹歌对她一笑:“祝你心想事成,我们后会有期。”言罢便和应落逢迎着渐斜的夕阳,逐渐走远。 徒留一片狼藉。 宗主夫人将目光拨回,重新打量起贺兰时。贺兰时忍痛挺直脊背任她打量,扯出一个温婉无害的笑。 她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 回去的路一片沉默,两人经过这几天的大起大落都有些疲惫。闻丹歌还好,她毕竟是“镇”,还解了刃毒,正是青春大好、前途光明的时候,应落逢却不这么想。 从破庙那晚他拥有前世记忆、得她搭救、撞见她落湖到随她闯进方寸宗和应宗主对峙,再到退婚、拿回母亲遗物、彻底和方寸宗了断......桩桩件件,滴滴点点,全是前世的他倾力无法企及的。 是她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把他从暗无天日的笼子里救出来,还同他说“我带你回去吧”。 “回去”,一个璩娘死前殷切叮嘱的字眼,一个母亲和他苦苦找寻的终点。 回到哪去。 他依旧不知道。 夜凉如水,晚风吹拂,并肩而行的这段路,漫长又短暂。亦如人生短暂如露水,执念漫长到穿越时空。 忽然,闻丹歌指尖停了一只夜流萤,小心翼翼拿给他看:“看。这小家伙在发光。” 他点点头,脑海中闪过一句词,居然下意识念了出来:“新愁暗生旧恨,更流萤、弄月入纱衣。” 她“啊”了声,搜肠刮肚想对出下一句,但显然念诗不是她的强项,便虚心请教:“下一句是什么?” 夜流萤从不久驻,不一会便扑闪着翅膀向树林深处飞去。可直到夜流萤彻底没了踪影,闻丹歌仍未听到应落逢的答复。 她回头,便见他脸上是夜色都无法掩盖的绯红,从耳后一直红到衣襟深处,引人遐想。 他磕磕绊绊道:“学艺不精、忘、忘了下一句。” 闻丹歌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背书这种事情确实艰难。” 她不知道的是,应落逢记忆力极强,几乎到了过目不忘的程度。而他之所以扯谎,是因为词的下半句是—— 除却幽花软草,此情未许人知。 ———— 院子里,莫惊春一早便等着他们。见两个人全须全尾回来,除了某人脸红得像煮熟的蒸虾,身上一处擦伤都无,懒懒倚在摇椅上道:“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饭都要冷了。” 闻丹歌警觉:“谁做的饭?你?我先说明我不吃,你不要讹我饭钱......”“哎呀呀,小丹还是这么喜欢说笑呢。”莫惊春笑着拧了一把她的胳膊,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想让人知道你是个抠门怪么,还想不想讨相公了?” 闻丹歌反抗,闻丹歌屈服,闻丹歌想讨相公:“你有办法?” 莫惊春笑意更深,拍拍她的肩意味深长道:“你就等着瞧吧。” 直到莫惊春把饭菜上齐,应落逢仍然觉得不真实。他坐立不安地坐在闻丹歌对面,右手边是前不久还只在书里见过的莫前辈,一时之间以为自己在做梦。 如果不是梦的话......这样的夜晚,也太似幻觉了吧。 莫惊春就没想过让两个锯嘴葫芦开口,率先开了一坛秋梨白,举杯豪情万丈:“来!庆贺小丹终于摆脱了那该死的婚约!” 闻丹歌还未说话,应落逢先十分捧场地仰头喝了一杯。她担心他大病初愈不能饮酒,扯了扯莫惊春:“你这酒......”“放心,给他喝的是掺了药的酒,没事的。” 得了她的保证,闻丹歌依然不放心,时不时打断莫惊春高涨的情绪让她少喝酒多吃菜。莫惊春不爽了,叉腰训她:“多大年纪了又不是小孩子,喝点酒怎么了!” 闻丹歌冤枉极了:“可是你喝多了会发酒疯,上一次在乾元城......”“啊啊啊啊啊你不许说不许说!我不要面子的?!” 应落逢端着茶杯,一边喝水一边看她们两人笑闹。 他从没见过闻丹歌如此鲜活的模样,就好像从壁画上赫赫威名的天兵天将变回了真真实实的凡人,虽然他知道闻丹歌一定不是普通人。可能像这样见到她和朋友争吵、大笑,他觉着,仿佛自己也被她归于“朋友”,不再是单纯的被纳入羽翼、需要她保护的人。 她也是这样想的吗? “抱歉,这家伙喝醉了,我带她去休息。”闻丹歌捞着自己和自己喝得酩酊大醉的莫惊春,抱歉地看了眼应落逢。应落逢连忙摆手表示自己不介意,主动请缨:“需要我帮忙吗?” 闻丹歌:“如果你愿意收拾一下这满地狼藉的话......”“当然愿意。” 于是等她安顿好莫惊春回来,庭院已经被他收拾得纤尘不染。 拂月宗前宗主的审美没得说,即使是秋末冬初,院中仍然开着许多花。应落逢就站在花架下,看缸里的鱼。 闻丹歌凑过去打了声招呼,发现他看的是蟠龙,一时语塞。好巧不巧,应落逢就对这个感兴趣:“鹿角、鹰爪、鱼鳞,闻姑娘,你这鱼缸里养的是什么啊?” 闻丹歌:“......是蟠龙。” “龙?”果不其然,应落逢被她的话吓了一跳,接着愈发不解,“龙不是祥瑞吗?庇佑万民。为什么它瞧着,十分讨厌我?” 当然是因为你吃了他老婆啊......可恶为什么连一条龙都有伴侣! 话自然不能就这样告诉他,闻丹歌斟酌字句,道:“其实它不是讨厌你,它是讨厌我。你跟我走得近了,它就、它就恨屋及乌了。” “噗嗤”应落逢忽然展颜,眼底笑意分明。那笑在夜幕中十分耀眼,硬要闻丹歌形容的话,大概和她二百岁生辰时放的百金一束的焰火一样好看。 他道:“为什么要恨你呢?闻姑娘分明是世上顶顶好的人。” 闻丹歌人生第一次收到这么高的评价,受宠若惊:“并没有......其实怎么说呢,大概这世上还是恨我的人比较多吧。” 过去漫长的时光里,她曾经不清楚自己的定位、不明白自己活着到底要追求什么。因为失去父母前辈的指引,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在世间摸索,走过的弯路比许多人的一生都要长。 说她年少轻狂也好、说她善恶不分也罢,她的确有过一段浑噩的往事,甚至因此困惑不断,被刃毒抓住纠缠不清。 后来的某一天,她看着街上平静的万家炊烟幡然醒悟,朦胧地产生了“找个人成亲过普通人的生活”的想法。固然寻找“星人”解毒是当务之急,但那时她心底对所谓“寻常夫妻”还是抱有期待的吧。 三餐四季,柴米油盐。听起来和“镇”毫无关系的词汇,却对她有着致命吸引。 见到应礼的第一眼,她就知道自己的希望会落空。他就不是一个甘于脱离权力中心、平淡度日的人。他要野心,要权力,要宗主之位,她都能给他,也愿意给他。但或许是一开始就失望过,“相爱”在他们之间彻底成为不可能。 所以她不得不庆幸,应礼不是“星人”,她的失望源于一场滑稽的错认。 那么应落逢呢?他会愿意和她......成亲吗?她并不期待彼此“相爱”,刃毒并非一次就能根除,需要“星人”和“镇”不断磨合。是以从理智上来讲,她有理由追求他、直到他愿意成婚。她知道应落逢心思柔软,若是她恳求,他多半会答应。可是这样对他公平吗?他好不容易脱离了方寸宗拥有自由,本该趁着大好春光去追逐自己的人生,而不该被她的私欲困在身边,做一只金玉笼子里的鸟儿。 闻丹歌摇摇头,企图让脑子冷静下来。刚才她被莫惊春哄着也喝了几杯,现在脑袋里昏昏沉沉一团乱麻,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有。 “闻姑娘?闻姑娘?你还好吗?”应落逢见连喊她数声都无反应,不由担心。可他才犹豫着将手搭在她臂上想将人搀回屋里,先一步被人握紧手。 他一怔,低头看着交叠的两只手,掌心被她的剑茧磨了一下。 “跟我来。” 其实闻丹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带应落逢来仙子湖。大概是因为这里是她原本预定的“求婚场所”,喝醉了人也忘事,稀里糊涂就把他带来了。 应落逢看到这里的第一反应,却是那个不能称之为吻的吻。 虽然当时情况紧急,他为了救人才不得不那样做......时隔数日,他后知后觉自己还欠她一个道歉,垂下眸低声道:“闻姑娘,那天我......实在抱歉。” 闻丹歌眼眸明亮,不知是醉的还是被月光照的,说的话却懵懵懂懂:“啊?你道什么歉?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啊。” 有的,还有许多。 他颤了颤睫羽,面上流露出一丝脆弱的神情,苦笑:“还在宗里时你便助我良多,我那时却心高气傲,仿佛你给予的都是施舍。现在回想,你当初一定很困扰吧。” 直到拥有前世记忆,他才明白有一人愿意不求回报地帮助你,多么难得。 她眨眼:“喂猫不都是这样的吗?要是对什么人都没有戒心,野猫会活不下去的。”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20节 应落逢愣了愣,不明白她的思维怎么又跳到喂猫上去。转念一想却又明白:她把他当成路边的野猫,时不时的帮助等于投喂鱼干。因为知道野猫不亲人,所以根本没想过得到他的好脸色......他有些哭笑不得,原来她一直把他当宠物?真是不甘心啊,最起码,要把他当成一个人记住吧。 闻丹歌困扰的却是自己好像说错话了。毕竟狐狸和猫虽然沾点干系,到底是两个品种,她这么不长眼地把人家品种说错,会不会被他讨厌? 觑了觑边上人的表情,发现他并无怒色,又听见他继续说:“还有。那天我并非故意不告而别,而是......”而是什么呢?他张了张嘴,看着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什么狡辩的话都咽了回去。 他承认自己的卑劣:“......我就是故意的。” 因为知道她是应礼的未婚妻,便恶意揣测她接近自己是别有用心。那天他的内心有一瞬崩溃,随之生出的就是逃跑的想法。逃,逃得越远越好,逃到天涯海角,远离那个自以为冷漠实则随便来个人示好就会把半颗真心交付的天真的自己。他已经忘记,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把写着“勿念”的纸条放下的。明明在他的预想中,他们应该有更郑重的告别。明明那样的误会下,他不应该多此一举。 现在他庆幸自己的多此一举。 谁知这件事在她眼中不值一提:“因为你那时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吧?虽然我不知道方寸宗有你什么把柄,但早点走总归没错。” 应落逢没想到她心思细腻如此,连自己必须走的原因都能看出来。这一瞬间,他几乎就要告诉她自己有一半狐妖血统了......但是,理智终究胜过翻涌的情绪,他无奈道:“闻姑娘,你不能这么相信我,我不值得你信任。我曾经......怀疑过你。” “其实你怀疑我是对的。”闻丹歌盘起腿,掰着手指和他细数自己身上的疑点,“第一,从前那么多年,你从来没听说过应礼有婚约吧?那么我突然冒出来说应礼是我的未婚夫,是不是十分可疑?” 应落逢摇头:“那是因为当初定下两家婚约的老人已经去世......” “那我领了悬赏出去屠妖,结果跟着的人都没回来呢?” 他耐心解释:“我听莫前辈说了,是因为妖兽凶狠,莫前辈路过将变成木偶的弟子都带回去......” 闻丹歌见他始终不怀疑自己,急了:“那我的来历呢?我从来没和你说过我是谁、我来自哪里、为什么明明方寸宗测出来只是筑基却远超他们的水准,这些,你都没好奇过吗?” 这次应落逢迟疑了一会才说:“来历对我而言并不重要。名字和家世不能自己选择,你诚心待我便足够。至于方寸宗只测出筑基水准......如果不是你刻意藏拙,那大概就是测灵石没遇过这么高的修为,出故障了。” 闻丹歌猛地点头赞成他的说法:“那块石头太老太旧,我怕一不小心把它弄坏。”她慢了半拍反应过来,“不对,你怎么也一个劲的附和我啊。你还说我信任你,你不一样吗?” 应落逢哑口无言,忽觉他们两个互相道歉的场景十分滑稽,忍不住莞尔。于是顺理成章的,闻丹歌又一次看呆了。 真不能怪她啊,这么一张俊脸谁看了不迷糊。目若朗星,如风梳柳,郎艳独绝。笑起来的模样比白金一束的焰火还好看,如果脑袋上有一对绒绒的耳朵就更好了......好想让他做自己的相公啊...... 她敲了敲自己胡思乱想的脑门,在芥子袋里掏了掏。应落逢好奇地凑过去,问:“这是什么?” 她摊开手掌,是一支细长的焰火筒。应落逢自孩提时就没玩过这个,眼里闪着雀跃的光。闻丹歌把东西交给他:“你要试试吗?” “要怎么做?把引线点着吗?”他隐约记得焰火绽开时会发出巨响,还未点燃就捂住一只耳朵。闻丹歌教他:“对,像这样点燃引线......不用怕,烧不着你的......然后在引线烧光之前把它丢出去!” 她最后一步讲得太快,应落逢手抖,焰火筒垂直落地。眼见着就要爆炸他们还站在原地,闻丹歌突然一个扑身,两个人滚作一团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应落逢整个人都是懵的,只能在混乱的间隙中窥见天边绽开的烟花。那是很寻常的样式,红色的火光,估计价钱也不高,闪了两下就熄灭。但却是他自璩娘去世后,第一次放烟花。 似乎是到了平地,他们终于停下。闻丹歌迅速爬起来,紧张地问:“你没事吧?” 应落逢摇头,借着她的力站起来,发现她手背磕出了几道血痕,衣衫乱了头发也乱了。而自己身上除了沾了一些草叶,一处伤口也没有。 喉头忽然哽咽。他知道是她伸手护住了他。 她总是如此,仿佛他是什么精美名贵的瓷器,轻易就会破碎。但其实他哪里值得她如此呵护?半妖血脉、世人口中的“杂种”、能稀里糊涂长到这个年岁已是上苍垂怜。 他不值得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舍身相救。与其一直拖累她让她不耐烦,还不如就此别过,起码在她的回忆里,他能留一丝体面。至于离开她之后他会怎样,会否招来歹人的觊觎?他自信有了前世的前车之鉴,这一次他不会重蹈覆辙。 如果离开她就没法活,自己和废人有什么区别? 下定决心后要开口却不容易,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闻丹歌捷足先登:“刚才的烟花好看吗?” 应落逢一顿,觉得这话有点耳熟,却还是如实回答:“好看。” 闻丹歌摇摇头,丧气道:“你不必哄我。一灵石一支的焰火能好看到哪里去,那天在这里放的才好看。”百金一支能不好看吗?可惜都喂了狗。 应落逢却不这么认为:“你既然征求我的意见,难道不许我说实话吗?金贵的东西固然华丽,可错的人错的事,它就注定是错的。如今一灵石一支的焰火又如何?今夜耿耿星河、月华如练,又、又只有你我二人......怎么不算良辰美景。”话末,他惊觉自己说了不得了的话,脖颈霎地红了。 良辰美景什么的......他真的不是意有所指,只是此情此景、有感而发! “你说得对。”闻丹歌丝毫未察觉他话语中的不妥之处,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今天的焰火就是最好看的。”以后再想描述他的笑,就有准确到某一夜的焰火去形容了。 应落逢不知她是真的没听懂,还是听懂了为他挽尊假装不明白。可无论哪一种,都让他生出小小的失落。他不清楚自己在失落什么,只是这几天胸膛中总有酸涩蔓延,不多,一点点,像被初生的小蛇咬了一口,虽不会立即毙命,却会将人慢慢麻痹至死。 还是和她分开吧,分开就不会想这么多。再一次蓄足胆气,他开口:“天下没有”“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两人俱是一愣,应落逢下意识退让:“你先说。” 闻丹歌抿抿唇,斟词酌句:“我是想问,离开方寸宗之后你有什么打算?投奔朋友还是去到别的门派?” 他苦涩一笑,摇头:“我......没有什么朋友,且不能修炼。” “啊,那你岂不是无处可去?”她问。 应落逢点了点头,发现把自己剖开给别人看并没有想象中艰难。因为他就是无家可归、茕茕孑立,一无所有的人,还有什么好隐瞒? 闻丹歌摸了摸鼻子,眼神游离:“那你要不要、要不要和我一起?我家还挺宽敞的......啊我是说我有很多房子,你喜欢哪个就住哪个!” 好险,差点就说成你要不要做我相公了! “什么?”应落逢以为自己对家的执念太深产生幻听了。闻丹歌清了清嗓子,重复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住?” 不等他反应,她接着道:“我虽然有很多缺点,比如不会说话不通文墨喜欢打打杀杀,但我也还是有一点可取之处的。比如、比如房产很多灵矿很多小产业也有一些......糟了除了有点小钱简直一无是处啊。”她郁闷地抱头在角落画圈圈,应落逢还没消化完她说的话又要去安慰人:“闻姑娘分明有许多优点。譬如身手不凡剑法了得,譬如行侠仗义赤胆忠心,再譬如心思柔软天真烂漫......闻姑娘,不宜妄自菲薄啊,倘若你都没有优点,那大概这个世界就要完蛋了。” 闻丹歌停止自闭,悄悄从指缝中漏出一只眼睛,问:“真的吗?” 应落逢忍笑点头,伸手拉她起来:“真的。” 闻丹歌磨蹭了一会,实在不好意思继续矫情下去,试探着问:“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他一怔,似懂非懂:“是愿意收留我的意思?” “不对。”她摇头,又点头,苦恼极了,“不是收留你......是、这个说来话长,一言以蔽之就是,你能和我成亲吗?” 说完像是怕他立马回绝,补充:“你也知道我家和你家有婚约,但其实我严重怀疑我祖父算错人了,和我有婚约的应该是你。他老人家既然过世这么久了也不能找他问个究竟,可我又确实、需要履行婚约,你懂、能明白吗?” 应落逢被她语速飞快的一连串话击中,呆在原地。闻丹歌很有耐心地等他消化自己的话,面上虽不显,衣袖下的手却紧张得反复蹭迎魁剑柄,好险没把迎魁蹭秃噜。 迎魁:不如把我断了给你俩助兴。 片刻过后,应落逢终于有了反应。他像是关节生锈的木偶,整个人都是僵硬的,连说话都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你、你是说,你因为一些原因必须成亲,而我刚好......不成、不成,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再说,我、你、你连我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我怎么配得上......”“你不是说来历不重要吗?况且此非儿戏。”闻丹歌不紧张了,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睛。应落逢没由来地想逃,双腿却忽然有了自己的想法钉在原地。 她眼眸清澈,表情诚恳,面上是他从未见过的认真。 她说:“我想和你成亲,只想和你。” 一束焰火在耳边炸开,应落逢抬头去看,却发现天穹寂寂,空无一物。他侧耳再听,才发现是自己的心,震天动地。 所有胆怯和退意被震得粉碎,过去的幕幕种种在她的话音下如月升时的潮水,倏然落回汪洋。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的、急切的、带着泣音的。 “......好。” ———— 莫惊春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觉醒来,就要给两位准备新婚贺礼了。 她把闻丹歌拉到一旁咬耳朵:“不是,你耍我呢?” 闻丹歌无辜:“不是你灌我酒的吗?酒壮那啥胆嘛。” 莫惊春冷哼一声,环臂睨她一眼:“是,我是存了灌醉你的心思,可我至多以为你就牵个小手亲个小嘴什么的,你怎么一步到位了?” 闻丹歌目光游离:“其实亲个小嘴什么的......之前就干过了......” 莫惊春:“???”她忽然把手搭在闻丹歌肩上,开始疯狂摇晃,“你们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是不是我再睡一觉孩子都有了?” “唔唔唔......”闻丹歌被她晃得口齿不清,好险没把隔夜的酒吐出来。余光瞥到路过的应落逢,她求救般挥手:“唔唔唔(救救我)。” 应落逢听见她的声音,脚步一个踉跄险些在平地上跌倒。莫惊春见她救兵来了,恶狠狠瞪她一眼放了手。 他缓缓开口,神情恍惚,仿佛也宿醉一场:“莫前辈,闻姑娘。” 莫惊春挑眉:“怎么还叫得这么生疏,不改口吗?” 初冬的清晨屋檐带霜,连出巢的鸟雀都行色匆匆,呼口气就能看到一片白茫茫。这样的天气里要说自己发热简直荒谬。应落逢慌忙垂首,可还是能看到红得滴血的耳根,莫惊春哈哈大笑:“凭我和小丹的交情,叫我一声莫姐不过分吧?” 原来是改这个口......脸上温度稍退,他舒出一口气,依言改口:“莫姐。” 莫惊春还没开怀多久,就被闻丹歌一个肘击教训得措手不及。闻丹歌甩了甩拳头,蹙眉:“别听她胡说,你几时是我姐了?” 应落逢愣了愣,不知道自己该劝还是不该劝。所幸二人没有真的打起来,拌嘴几句也就罢了,这其中以莫惊春骂十句闻丹歌回一句为主。听着二人的拌嘴,他总算没有刚才那么局促。 毕竟现在就改口什么的......他偷偷瞄了眼闻丹歌,发现对方也在看他,眼神倏地收回。 莫惊春气不顺,也不打算继续留下打扰他们两个,收拾收拾包袱:“走了,什么时候定下婚期告诉我一声。” “嗯。”闻丹歌送她到门口,全然不似吵过架的模样。应落逢也跟着她们走了两步,却又顿住。 需要他送客人吗?不对、和莫前辈比起来,他才是客人吧...... 踌躇间,莫惊春拍了拍闻丹歌的肩又说了什么便走了,临别前给他一个耐人寻味的笑。 闻丹歌关上门,偌大宅院瞬间只剩下他们两人。哦,还有一条孤独的蟠龙。 “你”“我们”又是异口同声,闻丹歌摆摆手,示意他先说。 应落逢:“我们是不是要走了?之前立誓说此生不复踏入,我们现在......”“这个你不用担心,昨天发誓的时候我补了一句,才怪。” 见他仍然不解,闻丹歌耐心解释:“不是发誓说若有违背挫骨扬灰嘛,我在后面补了句才怪,也帮你补了,不过是用神识对天道说的,你们听不见。” 应落逢恍然大悟:“所以天道才会降下雷霆.....因为你出尔反尔?那你、有没有受到惩罚?” 她笑了笑:“放心吧我没事。可以安心住在这里。” 他忽然踌躇起来,犹豫半晌才道:“我们......能不能换个住处?”既是第一次与她共称“我们”,也是第一次提出如此冒昧的要求,他心中难免忐忑。 “你不喜欢这里?也对,方寸宗不是什么值得眷恋的故土。那你喜欢哪处?江南、帝都、仙山还是海外?”闻丹歌将自己房产所在地报了个遍,一边报地名一边从加固的芥子袋里拿出地契。近百张地契如雪花铺天盖地,淹没双膝,应落逢连忙喊停:“够了、够了,闻姑娘你别往外拿了。” 闻丹歌依言住手,歪头看着他。应落逢被她看得脸颊隐有升温之势,弯腰假装捡地契:“怎么了?” “莫惊春说的对,是不是该改口了。一直叫‘闻姑娘’听起来好生疏。”她说。 才拾起的纸张复又散落一地,他怔在原地,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想我怎么称呼你?” 他已经竭力保持镇定,可话末的颤音还是暴露了内心的局促不安。 心跳震耳欲聋,几乎要跳出胸膛。她想他怎么称呼?妻子?还是和莫前辈一样?可他们成亲不是权宜之计吗,应当不用做戏到这种程度...... 却听她道:“唤我阿鹤吧。我家人都这么叫我。” 丹歌,鹤也。应落逢点点头,敛眉低声唤了一声:“阿鹤。” “嗯。”她露齿一笑,问他,“你呢?” 他怔了怔,从记忆深处寻出一个名字:“......落落。璩娘尚在时,喜欢这么叫我。” 彼时他尚且年幼,“落逢”的读音对璩娘来说太拗口,便简略成了“落落”。如今他已成人,十余年未听过的乳名从她口中喊出,恍如隔世。 “落落。”她念了一遍犹觉不够,反复诵念,“落落、落落、落落。”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21节 应落逢被她喊得耳热。第一遍尚且能应,后面呢?他伏下身继续收拾散落的地契,假装没听见她的声音。 忽然,目光落在一张地契上。闻丹歌探头问:“这张地契有哪里不妥吗?” 他摇头,念出地名:“缥缈山......这是何地?”他知道太白有诗“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却不知九州十八境有哪座山当真叫缥缈山。 闻丹歌拿过地契,解释:“这是我的故乡。”准确来说,是“镇”出生和死亡的地方。因性质特殊,天道在此降下禁忌,除了“镇”和“星人”,任何开了灵智的生灵都不得入内。 应落逢颔首,小心将地契收入袖中。联想她身份成谜,故乡是一座闻所未闻的仙山倒也合理。 两人花了一柱香的时间把地契归整好。地契按照价值从高到低装进三个芥子袋里,应落逢才要把满满当当的芥子袋还给闻丹歌,却听她说:“你收着吧。” 他知道这是她的一片心意,没有拒绝,只当自己替她保管。做完这些,话题重新回到“住哪里”。 闻丹歌理所应当地将选择权交予他,表示自己言听计从。应落逢略一思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闻、阿鹤,你的家乡是个怎样的地方?” “嗯?”她没想到他想去缥缈山,不自觉弯了眉眼,“很安静,也很漂亮。” 他也笑了:“好,那我们就去缥缈山。”“等等,你把地契拿出来一下。”闻丹歌跑回书房拿了一支笔,当着他的面在房主那一栏添上“应落逢”。 缥缈山之下,并排着两个灿金的楷体: 闻丹歌,应落逢。 【作者有话说】 妻夫共同财产喽~ 感谢在2024-03-04 13:52:00~2024-03-04 21:01: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深渊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缥缈山 第24章 回家 ◎“还把人家小郎君搞怀孕了?”◎ 决定动身的这天, 天公十分作美。不仅久违的放了晴,一扫数日阴霾,就连北风都稍显温暖,徐徐吹来、宛如春风。 两人挑挑拣拣, 商量着收拾了一辆马车出来。若是从前闻丹歌孤身上路, 连马车也不用。两只芥子袋、一把剑、一双腿, 就可以去天涯海角。应落逢当初从方寸宗出走亦是如此, 毕竟他就算带上所有书也才潦草收拾了两个包裹,根本没有什么行囊。偏偏两个之前“说走就走”的人凑到一起,行礼突然多了起来,不方便收进芥子袋里的东西零零散散也装了一辆马车。 “闻姑娘您放心, 小的一定替您把屋子照看好!等您回来, 还和现在一样!”房牙得了这么一件美差事, 笑得合不拢嘴。闻丹歌点点头, 从袖中拿出一袋红布包着的糖,轻咳一声:“喜糖。” 虽然几天前才“求婚”成功, 但喜糖是她早就备好的。不过手上的喜糖又和从前的不一样。她总觉得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拿以前准备的东西对付应落逢,是糊弄。 于是她连夜跑到集市上买糖,可惜方寸宗的集市并不发达, 挑来挑去都是些不入流的货色,她琢磨着什么时候得空了再去椰精的部落逛一逛, 它们产的糖倒不错。 房牙双手捧着喜糖, 眉开眼笑:“恭喜!祝您二位百年好合!” 闻丹歌矜持地一点头, 收下了他的祝福, 转身看到应落逢还站在鱼缸前, 走过去问:“你想养这条鱼吗?” 应落逢无奈:“它是龙,你再喊它鱼它就要抑郁而终了。” 她虚心接受,认真悔改:“那你想养这条,呃它叫什么来着?金龙鱼?” 应落逢:虽然不知金龙鱼为何物,但看蟠龙以头抢缸的模样,大概也不比鱼好到哪里去。 他耐心纠正:“不是金龙鱼,是蟠鱼...不对,怎么被你绕进去了,是蟠龙。”说完他自己也觉好笑,便不再纠结称呼,指着鱼缸道,“好歹也是神兽,放任不管没事吗?” 闻丹歌想了想,认为他说的很有道理:“那就带上吧,缥缈山养不了,路上随便找个干旱的江河放生就是。” 四海皆龙王,放生也算日行一善。应落逢点点头,两人忽然又落入无话可讲的地步。 那夜......之后,因为不习惯彼此关系的转变,沉默成了常态。闻丹歌倒不觉有什么,照常和他说话,主要是他,十数年没有和人亲近,一夜间多了位妻子,做什么都不自在。 他有心想改变局面,又觉得他们不算真正的夫妻,只是一时权宜,他擅自打破平衡是为失信。患得患失、斤斤计较,他变得越来越不像他自己。 “闻姑娘、应公子,有客人来了。”思索间,房牙的声音传来。见他表情奇怪,闻丹歌问:“是谁?” 房牙:“是贺兰姑娘。” 修真界说得上名号的贺兰姑娘只一个,她来做什么?应落逢并不知道这宅子从前是拂月宗的房产,疑惑地看了眼闻丹歌。闻丹歌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跟着房牙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贺兰时。她着一袭素白长裙,头上除了一根玉簪外别无装饰,面上也未施粉黛,气色却比从前好多了。闻丹歌点点头:“贺兰姑娘,这么快又见面了。” 贺兰时微微一笑:“听说你们马上就要离开,相识一场,我来送送你们。” 闻丹歌侧身请她进来,应落逢早在听到动静后就准备了茶,贺兰时坐下才发现,茶居然是海上蓬莱。 她想起从前拿这茶取笑闻丹歌的事,不由脸热:“闻姑娘......我从前被鬼迷了心窍,行事多有得罪。还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计较。”说罢敛祍屈膝,要给她跪下。闻丹歌赶忙去扶:“使不得、使不得。一点小事哪里值得你这样?女儿膝下亦有黄金呀。” 贺兰时摇头,望着她泪光点点:“闻姑娘的大恩大德,贺兰时没齿难忘。” 毕竟如果不是闻丹歌,她棋差一招,早就被宗主夫人吞得骨头渣都不剩。 还是应落逢从她的打扮中看出一丝端倪:“有人去世?” 贺兰时点头:“应宗主已于昨夜病故。” 应落逢沉默,半晌才抬头看着方寸宗的方向,吐出一句:“死了也好。”最好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投胎成猪狗,永世不能为人。 闻丹歌附和:“早该死了。”要是早知道应宗主是这么个玩意,她才不要白白浪费一枚复魂丹。 “我这次来,也是受夫人所托。”说着,贺兰时从身后取出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匣,应落逢认出那和母亲的遗物纹路一致,惊得站了起来。 贺兰时打开木匣,道:“这些都是您母亲的遗物。因时间久远,暂时只能找到这些。”他道了声谢接过,目光落在一幅卷轴上,忽然起身离开。 “失陪。”闻丹歌看出他眼眶发红,起身追了上去。 应落逢并未走远,抱着木匣站在雪松下,缓缓展开卷轴。 这是一幅画卷,画中人窈窕多姿、清眸流盼,眉眼与他如出一辙。 是他素未谋面的母亲。 应落逢很难理清自己的心绪。悲恸、怅惘、哀戚,以及阔别已久的思念。 即使死生不复相见,可刻在血脉里的骨肉相连,还是让他第一眼就落下泪。 这是他的母亲、怀着死志也要把他生下的母亲......是本该顺遂一生、长乐永康的母亲。 因为一个薄情人,赔上性命。 画中人二八年华,面上是未经风霜的天真。折一枝开得正好的碧桃,颜色不输春花。画师技艺高超,即使隔了经年岁月,仍然传神。展卷时仿佛能听见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响在耳边,对你说,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风起,画卷因他失手飘远。闻丹歌拾起染了尘的画卷,低声:“节哀。” 应落逢没有答话,抬头怔怔看着雪松繁茂的树冠。她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雪松枝叶婆娑,欲静而风不止。 “我想给我娘,立个衣冠冢。”他说。 璩娘说母亲留下遗言,她死后要把尸体火化,骨灰洒到海里。那时璩娘已经腿脚不便,只能托一弟子完成母亲遗志。可那弟子走后,再也没有回来。 十余年,他连一个寄托思念的方向都无。 “好。”闻丹歌道,“缥缈山有许多我的家人,在那里,你娘一定不会孤独。” 应落逢想牵出一个笑,唇却像被浆糊黏住,凿不出一丝缝隙。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道:“回去罢,别让客人等太久。” 贺兰时见他们一前一后地回来,应落逢还神情恹恹,犹有泪痕,便知道自己不能久留:“既然东西物归原主,我便不再叨扰。” 闻丹歌送她。她站在门槛上,回望自己住了许久的院子,笑道:“没想到买主居然是闻姑娘。” 被她这么一说,闻丹歌也有些不好意思:“附近实在没有更合适的屋子。” 贺兰时含笑:“您抬爱了。那日姑娘有一句话,我记了许久。” 闻丹歌好奇:“什么话?是‘比起男人,金钱更能治愈伤痛’么?” “不是。”她摇头,悠悠揭开谜底,“是‘你开个价’。那时我觉得能说出这句话真是好生霸气,便想着日后我有钱了,也要这般豪横。” 闻丹歌没想到那时她是这般心境,产生了一点兴趣:“我偶然听说你和某位莫姓公子有一段情缘,不知......”“他啊,窝囊废一个。成亲第二日就因为同家中侍女私通,被他妻子打出房门了。”谈及旧情人的糗事,贺兰时不仅没有半分羞赧,反倒语气轻快,颇有种狠狠出了口恶气的意思。闻丹歌八卦心不强,没有继续问前因后果,郑重对她一拱手:“保重。我还是那句话,后会有期,心想事成。” “后会有期。” ———— 送走贺兰时,差不多就该启程。应落逢将画卷小心收好,又给蟠龙换了一个稍小的琉璃盅。琉璃盅虽剔透好看,对神兽来说到底寒酸了些。闻丹歌看不惯蟠龙要死要活的模样,念咒把它缩小到食指长,空间瞬间宽敞许多。 彻底沦落为鱼的蟠龙:要不你们还是把我炖了吧。 炖是不可能炖的,起码不是现在。闻丹歌见应落逢紧张地护着琉璃盅,一幅生怕水洒出来的模样,和他解释:“放心吧,我们走传送阵,路途不会颠簸。” 闻言,应落逢一怔,手松开琉璃盅。虽然听说过高阶修士会通过传送阵转移,但他不能修炼没有修为,从未使用过。 知他好奇,闻丹歌便一步一步教他:“依据承载不同,阵法的纹样不同。像我们这次,一辆马车两个人的重量,就需要......” 她引着他的手在地上绘制,一股温暖的涓涓细流经过筋脉,再由指尖泄出,最终化成一道微光洒下。应落逢看着地上缜密的阵法,人生第一次感觉到灵气的存在。他不禁想,原来灵气并不像书上写得那样晦涩缥缈,而是如一阵风,虽然无形,却能从旁地反应勾勒揣测它的形状。怎么说呢,对他这个从未修炼过的人来说,实在是很新奇的体验。 接下来传送阵的体验却不大好。应落逢只知道高阶修士会用传送阵,却不了解背后的原因。闻丹歌也是看他脸色越来越差,才后知后觉他没有修为承受不了。 可传送阵一旦开启就无法中止,她只能想尽办法缓解他的症状。好不容易捱到目的地,应落逢再也忍不住,冲下马车扶着路旁的树干呕起来。 闻丹歌焦急地围在他身边,拿着吴茱萸和白豆蔻问:“好点没有?要不要喝点水用点药?” 他背对她摇摇头,半晌才勉强止住呕意。这时路过的一位大娘认出闻丹歌,兴奋道:“哟,小丹回来啦,还讨了相公?” 闻丹歌才要回话,大娘又道:“还把人家小郎君搞怀孕了?” 应落逢:??? 【作者有话说】 这误会多么美妙~ 感谢在2024-03-04 21:01:53~2024-03-05 22:43: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随忆 15瓶;读书真的会发疯 10瓶;明月渠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帕子 ◎她曾把这方帕子借给他拭泪◎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22节 闻丹歌怔了一瞬, 连忙解释:“不是、不是,我们还没有要孩子的打算。他有点不舒服,大娘您能给碗水喝吗?” “好说!小丹你都多久没回来了,难得回来一次, 还带着有身孕的小郎君。别说一碗水, 就是要喝蜂蜜水, 大娘也亲自上山给你掏蜂窝!”刘大娘一拍大腿, 止住她跟上的动作,“就两步路,你跟来做什么?照顾好你家郎君!” 闻丹歌无奈,只好扶着应落逢在车辕坐下, 给他顺气。应落逢吹了会风, 勉强能开口:“我没事。你与那位刘大娘, 相熟吗?” 她点头, 道:“山上物资稀缺,什么东西都要下山到镇上买。一来二去, 也就和这的人熟了。”仍然不放心他的身体,又问,“当真不要紧吗?镇上也有医师,要不要我去”“不用。我就是一时承受不了那么长的空间转移,缓一缓就行。”他牵出一个苍白的笑, 赶在她继续问之前开口,“对了, 刚才那位大娘, 好像不是寻常人?” “嗯。”她替他拢了拢披风, “镇上多是翼族人。” “翼族?”他回忆了一番, 迟疑, “是那个男子生育、以女为尊的种族吗?” 难怪见到他呕吐,第一反应是怀有身孕...... 闻丹歌显然也想起刘大娘那番尴尬言论,讪笑:“是,他们一族都是男子生育,所以才会以为你......刘大娘其实人挺好的,就是有时候会......耳背。”准确来说是间歇性耳背,遇见不想听的事就当没听见。 应落逢点点头,面颊却是红的。她以为他还冷,解了扣子就要把外衫脱给他,他连忙拒绝:“你自己留着吧,我不冷。” 她不信:“不冷怎么会脸上发热,怕不是烧着了。”言辞间已经脱了衣裳,应落逢见拒绝不成,只能接受好意。 还是熟悉的皂荚香气,淡淡的,萦绕鼻端,和冬日暖阳一样融融。 他伸手抓住衣襟,见她一身薄衫仍面色如常,仿佛再冷的天也冻不着,永远不会有他为她披衣的机会,忽然生出一股冲动:“阿鹤。” “哎。”她转回打量街道的目光,口中喃喃,“几十年不见,变化这么大了...”“刘大娘第一遍问你的时候,你怎么答的?” 她陷入回忆:“好像是......还没有要孩子的打算?” 应落逢本意是想逗一逗她,试图也在她脸上看到羞窘。但他错了,如此亲密的话语说出来,她未觉如何,他先羞得不行。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闻丹歌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把脸埋进双膝中,怕他呼吸不畅:“是腹痛吗?我还是带你去看医师罢”话音未落,刘大娘端着瓷碗姗姗来迟。 “瞧瞧,别是孩子在闹他。快快快,小丹快喂你家郎君喝下。是早上才煮的蜂蜜水,还温着呢。”应落逢摇头,又不是真的孕夫,自己接过瓷碗喝干净。期间听见刘大娘给闻丹歌传递经验:“头胎都比较闹,你要多关注些。比如夜里他疼得厉害......” 他低垂眼睫,目光落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出神一瞬。旋即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在想什么,整个人往外冒着水汽。 他他他、他刚才在想什么?孩子?他和闻姑娘的孩子? 闻丹歌一边聊天,一边时刻关注着他。见他喝完蜂蜜水脸更红了,问:“还是不舒服吗?” “我们......快些走吧。”他仍是埋着脸面不肯见人,她无法,只好告别刘大娘驾起马车。 她不敢再用传送阵,把应落逢劝进车厢,临走前还把蟠龙交给刘大娘让她放生。 刘大娘一脸“我明白”的欣慰模样:“孩子要出生了,确实得积福。” 闻丹歌也没解释,解释了更麻烦,留下一句“得闲了再上门拜访”扬长而去。马车走到一半,她突然忆起刘大娘的话,再结合应落逢特意问她的那句,脸上后知后觉地烧了起来。 她悄悄向后看了一眼。珠帘的缝隙里,应落逢正坐在窗边看风景,丝毫没有注意她的窥视。她长长舒了一口气,腾出只手往脸上扇风,试图驱散热意。 还好没被他发现。 ———— 缥缈山和应落逢从前见过的所有山都不一样。虽然他拢共也没见过几座山,却背过溢美之词。有“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也有“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却没有哪一句,能够描述他眼前的缥缈山。 该说不愧是孕育出她这样人的仙山么......闻丹歌驾着马车稳稳向上,山路崎岖,他们却行得如履平地,因此应落逢得以将她故乡的风景尽收眼底。 自低到高,一开始看见的还是与凡世无二的冬日。唯松柏青苍,余皆白茫茫肃肃然。往上走,却是他还未离开方寸宗时的秋日景致,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他原以为是山气不同,高低略有差别,可再往上走,窗外居然纷扬起如絮的合欢花? 他伸出手,马车忽然放慢,掌心恰好接住一片柔软。他捧着落花,问:“闻、阿鹤,缥缈山一山有四季?” 闻丹歌松了缰绳,任马拉着车子慢慢走,分出神回答他的话:“是哦,因为族人灵根不同,修炼的法子不同,一年若只有一个时节能够潜心修炼未免太过荒废光阴。一位前辈就把缥缈山分为四层,每层一个时节,三月一换。这样无论何时,族人都能找到合适修炼的地方。” 应落逢掀起珠帘,好奇道:“一路上都没有见到你的族人,是回去休息了吗?” 她神情一窒,片刻后才道:“族中如今......只有我一人。” 再盛大的风景一人看遍,唯独品出寂寞。很难说她选择离开,没有其中的原因。 应落逢唇角翕动,似乎是想安慰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还是闻丹歌主动开口打破沉默:“只有我们会不会太寂寞?你要是喜欢热闹,我们就搬到镇子上去住。” 他摇头:“安静点好。我如今......不大想见人。”好不容易脱离噩梦,不仅是方寸宗,还有前世的记忆,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躲得严严实实,就像松鼠屯的过冬粮食一样,谁都找不到。 缥缈山很好,没有不怀好意的生灵,没人会发现他是狐妖血脉,炉鼎体质。 最重要的是......他看着眼前衣衫单薄却蓬勃如春日的人,心中仿佛又有小簇的焰火炸开。 能和闻姑娘在一起,就很好,很安全。 他不知道的是,他心中十分可靠足以全身心托付的闻姑娘,在听了他的话后想的却是,安静点方便养胎。 以及,狐狸崽崽喜欢什么窝? ———— 马车驶到山顶方停下,闻丹歌十分自然地扶他下车,就好像刘大娘是什么送子观音,一句话就让应落逢怀胎五月。他无奈,却也无法,只好任她假戏真做,唯一的报复手段就是在借力的时候,轻轻掐一把她的手臂。 闻丹歌茫然:“山顶还有蚊子?” 应·蚊子·落逢:“是吗?听说蚊子只叮不长眼的人。” 闻丹歌非常自信:“那它更不应该和我过不去啊,我可是很有眼光地娶了你......你怎么了?哪里又不舒服了?果然还是衣裳穿得太少发热了?”“别、别说了。” 山顶的院子显然许久没有人住,虽然闻丹歌施法屏尘扫霉,那种缺乏人气的陈旧还是扑面而来。除此之外,从前不觉得,住过方寸宗之后再看这院子,是哪哪都不如意。 房间太少,院子太小,装潢也过时了。闻丹歌换了身方便干活的短打,将袖子捞上去,干活前还不忘把应落逢安顿好。给他找了个既在视野内又不会被灰尘波及的位置,安上小马扎,还变戏法似的掏出一碟桂花糖蒸栗粉糕塞给他吃。 应落逢看得一愣一愣的,问她:“不需要我帮忙收拾吗?” 闻丹歌:“我来就成。你当心别被噎着。” 他发现了,闻丹歌的认知好像和他、和普罗大众的认知不同,她好像从山下翼族那学来了一些习惯,不由好奇:“这些......你都是从哪学的?” 她忙着拆篱笆,头也不回道:“这哪用学啊,我阿娘就是这么对我爹的。”一句话的功夫,一人高的篱笆就被她拆干净堆在脚边。 应落逢被勒令原地不动,无事可做,只能一边小口吃着栗粉糕一边看她收拾院子。看着看着,突然发现她手中使得出神入化的“斧头”有点眼熟,好像是、好像是迎魁? 迎魁:真是我拿你当主子,你拿我当斧子。我为你出生入死,你让我生不如死。 闻丹歌当然不会理会迎魁的抗议,三下五除二把限制都拆了,院子瞬间大了一倍。她也不急着继续拆,收了剑走到他旁边,指着院子:“有什么想法吗?” 应落逢疑惑:“什么想法?” “院子啊,你想怎么布置?喜欢花还是喜欢树,喜欢池塘小桥还是秋千凉亭。怎么喜欢怎么来。”她道。 他点点头,却不急着规划院落,掏出一方帕子递给她,示意她擦擦汗。闻丹歌低下头:“我手上脏,别污了你的帕子。” 自然得仿佛这是一个他们重复过千万遍的动作,应落逢居然也下意识替她抹去。忽然,手腕被她攥住,他动作一顿,睫羽忽闪。 闻丹歌取出他手中帕子,问:“这个,是那天我给你的吧?” 方寸宗边境的那个破庙里,她曾把这方帕子借给他拭泪。距离那天过去数日,兜兜转转,如今它又干干净净地躺在她手心。 连一丝褶皱也无。 【作者有话说】 这是什么?甜甜的恋爱?谈一下!明天上夹所以今天早一点更新~明晚十一点再更~ 感谢在2024-03-05 22:43:28~2024-03-06 21:41: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芾杳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读书真的会发疯 10瓶;qi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定情信物 ◎相公不让她摸耳朵怎么办?◎ “......是, 本来也是要还给你的。只是、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间......”他说着,慢慢垂下眼,从闻丹歌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乌发下半截细腻的脖颈,漏在冷风里, 颤颤巍巍。 好像风再大点, 就能把他吹折。 她道:“为什么要还给我?按照话本里的说法, 这帕子好歹算半个定情信物。” 应落逢一顿, 复又抬起头看她,眼睛瞪得圆润,瞧着精神许多。他问:“定情信物?这怎么算呢,最起码也要互相交换才算......”“你也要给我绣手帕吗?”她问, 说着弯下腰凑到他面前, 指点起来, “能在角落绣一只白鹤吗?原有个这样的帕子, 后来丢了。” 他抓住“又”的字眼,问:“以前也有人给你绣手帕吗?” 会是某个仰慕她的小郎君, 苦于她不解眉眼风情,于是鼓起勇气抛来一方帕子,希望她能懂?还是她口中的“定情信物”,她给了某样情谊缱绻的物品,作为交换, 收到了对方送回的手帕。 种种猜测,无一不酸涩。他不禁绷紧了脊背, 垂委广袖下, 一双手牢牢攥在一起。 “嗯。我爹给我娘做衣裳剩下的料子会用来给我做。”她指了指手帕的右下角, “就在这里, 有一只小白鹤。” 应落逢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雪白的帕子素色一片,并没有什么小白鹤。 “后来帕子被我弄脏了,就一直收在芥子袋里。还没等我想办法清洗,就连芥子袋一起丢了。”提起失物,她面上难得露出苦恼神色,“虽然并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但丢了还是怪可惜。” 他抿抿唇,忍不住道:“我只会缝补衣裳,绣花什么的,不太精通。”他到底是作为男孩被养大的,没什么机会接触刺绣。但看她失落,他心中又一阵刺痛,想着自己在别的地方帮不上她的忙,绣个帕子倒也不难。 “落落最好了。”闻丹歌笑起来,他也被她的笑感染,唇角不自觉上扬。 然后某些原生的特征,就自然而然地冒出来了。 一对柔软灵动,阳光下绒毛清晰可见的耳朵。 闻丹歌呼吸一窒,呆怔片刻去觑应落逢的脸色,发现他正低头研究手帕,似乎没有察觉耳朵溜出来了。 于是她悄悄看了一眼,又一眼,再一眼,最后一眼。 耳朵尖尖软得像上好的糕点,金色绒毛下透着薄粉,宛如花蕊顶端一点蜜。风一吹,一对耳朵就轻轻摇晃,觉得冷了再颤一颤,让她想起小时候很喜欢吃的梨花冻。 糟糕......手好痒......好想、好想摸他的耳朵!闻丹歌不忍了,猛地站起来。应落逢被她突然的动作惊到,问:“怎么了?” 看着他无知无觉的脸,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重新坐下,踌躇道:“你有没有觉得,头顶有点,重重的?” “重重的?”他不解,耳朵也跟着弯了弯,“是我头上有什么吗......”说着伸手要去摸脑袋,眼见着就要碰到耳朵,她忽地伸手在他头上捞了一把,接着把掌心摊开:“叶子而已,没什么。” 应落逢点点头,不疑有他,只当缥缈山植被茂密。见他没未起疑,闻丹歌长长舒出一口起,随之生出新的烦恼: 相公不让她摸耳朵怎么办? ———— 关于应落逢为什么不坦白他是狐妖,闻丹歌隐约猜到一点。一来,他的血脉为他招至许多非议、恶意,于是他遇见新的人,会下意识隐藏身份,害怕因此失去对方的好感,甚至再一次被伤害;再者便是他不仅是狐妖血脉,最起码不会是普通的狐妖,不然普天下许许多的人与妖混血,为何唯独他无法修行? 魔被封印后天下太平灵气复苏,各种生灵渐开神智,踏上寻仙闻道之路。一个生于仙盟赫赫有名门派之中的,宗主的孩子,怎么会没有一点修行天赋?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23节 闻丹歌并非怀疑他,也不觉得自己的丈夫必须是修士。她只是担心没有修为护体,以他饱受摧凌的前半生,之后会否落下病根? 但他不与她坦白,她就无法对症下药。思来想去,还是自己没有尽到职责,小郎君心中仍有警惕。 他警惕她是应该的,是她身为妻子太失败了。 这样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摸到耳朵和尾巴......不对,是什么时候才能根除刃毒。闻丹歌想,如果她也有耳朵和尾巴,两者现在肯定蔫耷耷垂着。 应落逢收拾好床铺从里屋出来,看见她拎着一把扫帚,也不扫院子也不清蜘蛛网,就那么木愣愣站在院子里,一幅无精打采的模样,便问:“里面收拾的差不多了,要进来看看么?” 闻言,她立刻弃了扫帚,反手掐了个诀扫帚就自己打扫起来。应落逢疑惑:“能用法术,为什么还要自己动手?” 闻丹歌咳了一声,如实回答:“我娘说,这样显得勤快。” 应落逢:“......令堂高见。” 在应落逢的强烈要求下,闻丹歌不得不答应让他参与洒扫。好在屋里没甚灰尘,整理起来也快,应落逢只用了半个时辰就把上下两层几个房间都收拾出来。 闻丹歌让他挑喜欢的房间住,他便谨慎地选了一层靠东的一间。谁知她一听,就说“不行不行”,接着擅自做主,给他指了坐北朝南最大的那间住。 他知拗不过她,便问她住哪里。虽然知道不可能和自己住一间,毕竟不是真正的夫妻,她又那么正直赤忱,定会避嫌,到底存了私心想住得近一些。 “我吗?唔......就住你刚才指的那间。”她道。应落逢一惊:“所以刚才我占了你的屋子吗?真是对不起......”“没有没有,我原来也不住那。” 他愈觉奇怪:“为什么不住原来的屋子?” 闻丹歌:“因为......因为想让你住。” 应落逢怔了怔,她怕他误会,解释:“并没有旁的意思。只是因为那屋子宽敞且采光好,你住着会更舒服些。” 她说这话时神情坦荡,眸中是一眼可以望到底的磊落。他本来还有几分羞赧,被她看着,脸上的温度也渐渐褪去。 她真的只是单纯对他好,并不似前世的那些人一样对他别有所图。他相信从前,她也一定像帮助他一样帮助过许多人,他只是她的众多善举中,无足轻重的一笔。 他本该感激,然后如其他受过她帮助的人一样带着她的期许慢慢变好。他曾经也这么想,直到那个酒意并不浓烈的夜晚,两个人似醉未醉,轻许诺言。 心里某个地方,就不一样了。 两人相对无言的用完晚饭,闻丹歌主动请缨洗碗。应落逢道:“能用法术就不必动手。” 闻丹歌却摇头:“不成。你做饭,我洗碗,这是规矩不能变。” 她在水槽边洗刷,应落逢就在一旁和她闲聊:“闻姑、阿鹤......我记得,你在方寸宗的时候经常自己做饭。” 改口没几天,他还是不习惯喊她“阿鹤”,时常咬着舌头。闻丹歌就不一样,“落落”脱口而出。 “是想吃我做的饭吗?”拢共也没几个碗,她捏了个诀将其烘干,随手又抄起一把小菜,“想吃夜宵吗?” 他可耻地点了点头。 于是才吃过晚饭,两人又各自捧了一碗素面坐在院中。山顶的时节与山下一致,时值初冬,天黒得早,夜空中孤零零闪着几粒星子。 闻丹歌的厨艺虽算不上十分好,却是走南闯北历练过的,比应落逢没油没盐的经验好太多。不知不觉,一碗面下肚,居然意犹未尽。 她看着他对碗底发愣的模样,笑了:“我还怕不合你胃口呢。” 应落逢羞得抬不起头,闷声道:“分明之前不这样......”在方寸宗时吃了上顿没下顿,每一餐都可能是最后一餐,自然是能省就省,一个馒头吃三分之一,剩下三分之二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至于前世被歹人掳走后,他就几乎没有正经吃过一餐。每每都是在他饿得神志不清的时候,那些人才掰开他的嘴灌进去一些汤药,也只是勉强维持生命,要说滋味是万万没有的。 如今回想起来,他都有些钦佩自己。命如草芥,偏偏风吹又生。 “唔。”她点点头,若有所思,“双身子吃的确实比较多......”“阿鹤!”他高声喊了她一声,情急之下居然没有念错。 闻丹歌立刻认错:“抱歉,话没过脑子,只是想起早上刘大娘的说辞一时收不住脑。真的很抱歉。” 应落逢面上薄绯不止,已经从脖颈蔓延到耳后。闻丹歌又非常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头顶的耳朵......被她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人彻底熟了。 “我、我要回去休息了!”说罢头也不回匆匆走了,徒留一只小马扎,一个空碗。 回到屋里,面对她曾经住过的房间,又冷静不下来。 他不敢坐在榻上,虽然被褥都是亲手换的,可脑海中还是浮现“这是她睡过的”之类的想法,更加坐立难安。 想倒杯水平心静气,念及这个杯子也可能被她用过,动作立刻顿住。 最诡异的是,明明闻丹歌说过她许久没有回家,可应落逢总觉得屋里的每一寸空气,都有她的气息。那种淡淡的皂荚香,还有暖融融的阳光的味道。 他猛地扎进被褥里,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可过了片刻,深色被褥下探出一只毛茸茸的尾巴。 左右摇晃,喜不自胜。 【作者有话说】 妇女节快乐呀~ 感谢在2024-03-06 21:41:54~2024-03-07 21:30: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星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读书真的会发疯、qi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山中无甲子 ◎“难为闻郎君看得上你。”◎ 一夜好梦, 醒来窗外天光大亮,瞧着已是日上三竿。 应落逢慌忙披衣起身,走到门口才后知后觉:这里不是方寸宗,他没必要早起。恍惚间, 耳边传来利器破空的声音, 他向院中望去, 发现是闻丹歌在庭中练剑。 和宗中剑修弟子不一样, 她不是一招一式的重复练习,也不是某套功法从头至尾。她挥剑的姿势十分随意,神情淡淡,漫不经心。偏偏劈出去的剑气势若千钧, 片刻后又消弭, 或许就是所谓的“点到即止”。 她似乎练了有一会, 鬓边沁出细细的汗, 整张脸散发着蓬勃的光芒,是那种一眼看过去旁人就知道她身体康健的光。如一株惊雷后茁茁的春笋, 不出多少日子就会长成树荫满山的竹。 她发现他在看,挽了一个十分漂亮的剑花收势,边走边说:“是我吵到你了吗?”她已经好久没有痛痛快快地练过剑了,好不容易解开刃毒,又是在自己家中, 难免技痒。 他摇头:“没有,昨晚我睡得很好......你一早便起来了么?通常是什么时辰起。” 闻丹歌:“问这个作甚?你睡你的就是。我有时晚点起、有时早点起, 尽量不吵你。” 这话却让应落逢陷入迷茫。缥缈山只有他们两个, 如果不遵循她的规律和她一起生活, 那他要做什么?他突然发现如果闻丹歌不需要他, 他在这简直无事可做。 从前在方寸宗, 光饱腹已是不易,余下的精力只够他思考怎么逃出去。前世更不必说,每日清醒的时间不足一个时辰,还都被痛苦和怨恨填满。如今得她庇佑,他无需为生存发愁,大把光阴不知如何耗费。 闻丹歌并不知道自己一句话让他发散如此,转身走进厨房端了两碗小面,招呼他一起吃。 手艺还是昨天的手艺,滋味却不是滋味。闻丹歌发现他吃得慢,搁下筷子问:“没有胃口吗?”“不是......”他犹豫着,还是把心里话告诉她,“只是突然觉得,我好像闲人一个,无事可做。” “嗯?休息一段时间把身体养好不就是头等大事吗?”她问。 “头等大事”四个字戳中脑海中某根神经,应落逢忽然想起,他们还没有成亲。 除了那晚草率的话、还有地契上两个并排的名字之外,再也没有别的表示。既无三拜堂亲朋祝福,也无月老庙神仙见证,虽说人、妖、魔并存的世界成婚习俗各不相同,但总归还是要有一个仪式昭告天下,他们二人愿意缔结终生,相濡以沫。 他告诉自己,一来他们并非世俗的结合,只是权宜之计,自然不用昭告天下;二来他们两人都亲朋寡少不信神佛,完全没必要大费周章。可无论他怎么说服自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心中始终郁郁不乐。 总归还是要做点什么,不至于让她后悔......他甩开脑中杂念,用完饭便主动收了碗去水槽,却被闻丹歌抢先一步:“哪有第一天让小郎君下水的道理?” 应落逢:“?什、什么第一天?为什么小郎君不能碰水......”听起来怎么和出了身孕的夫人一样...... 她耐心解释:“族规里写了,家务要两个人一起做,但成婚的第一个月我要多担待些。你也不想我坏了规矩,半夜被列祖列宗追着骂吧?” 应落逢怀疑:“还有这样的族规?我能看看么。” 闻丹歌摇头:“族规掉水里没啦,只有我脑子里有。” 好了,基本可以确定是她胡说。但抢也抢不过,只能任她去。他再一次认识到,自己在缥缈山里真的无事可做。 难得平静祥和的时光,他却一定要做些什么。唯恐自己不付出,这岁月就会被上苍收回。闻丹歌看出他的焦虑,想了想,从芥子袋里掏出一把种子。 “这是什么?”他疑惑。她道:“是一种仙草的种子,据说花开得很漂亮,果实也非常味美,尤其对剑修多有裨益。”其实只是普通的葵花种子,塞在芥子袋里不知道多少年了。 “当真?”应落逢小心翼翼接过,不用她再说,就开始在院子里找合适的土壤。见他不再纠结,闻丹歌长长舒出一口气,道了声“我下山一趟,戌时之前回来”,便戴上笠帽提了迎魁下山去。 ———— 天道的禁制既是约束也是保护,起码对没有修为的应落逢来说是极大的保护,闻丹歌因此得以分心去做其它事。 事情很多,第一件就是成亲,解毒,然后揪出刃毒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仙子湖那晚虽然冒险,但不是全无收获,至少她知道了刃毒并非无知无觉蛰伏在她体内。刃毒之间似乎有某种联系,可以传递信息,又像是独立的灵魂,能够探知天道的部分意识......以往想到这里,刃毒就该跳出来嚷嚷混淆视线了,但现在么......她十分愉悦地用剑鞘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听着骨中传来的清脆声响,哼起了歌。 路过的翼族人估计都从刘大娘那里听说了她有了相公、相公还怀有身孕的事,见了她纷纷上前祝贺。闻丹歌一一谢过好意,又和她们解释:没怀孕,别误会。 落落面皮薄,要是知道镇上这么热闹肯定不愿意下山。但不下山怎么行呢?她要所有人都知道她走大运,有一个极好极好的小郎君。 一位拄着楠木拐杖、通身气派的女君开口:“本该如此,还未完婚先有了身孕,成何体统?” 女君姓祝,是镇上有名的老学究,大家都敬她年事已高,因此并不和她争吵。闻丹歌点点头:“祝女君说的是。” 祝女君颔首,扫视一周,不怒自威:“你们也是,那刘泉最爱造谣,她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不辨是非、黑白不分,别平白污了闻家小郎君名声!” 众人本来也只是八卦一番,被她这么一训,纷纷低头表示自己会慎言。祝女君满意了,拄着拐缓缓转身,不忘叫上闻丹歌:“过来。” 闻丹歌小时候跟着祝女君读过几本书,心里将她当做半个先生,闻言连忙跟上,体贴地做了另一只拐。见她殷勤,祝女君“哼”了声,倒也没撒手,十分受用地由她搀着。 进了女君家,映入眼帘的是一副苍劲有力的字,上书“万卷古今消永日,一窗昏晓送流年”,正是闻丹歌小时候读书就有的对联。 她“咦”了一声:“怎么七十年过去,还是这幅?” 接她话的却不是祝女君:“不止七十年,加上你读到一半便不读,一共是八十年。” 闻丹歌眨眨眼,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来是谁。出声的人估计没想到她认不出自己,也怔在原地。 祝女君皱眉:“祝灵犀!客人在此,岂能无理?” 听到祝女君喊,闻丹歌终于从记忆里把人和声对上——祝灵犀,祝女君的孙儿,年纪比她小一点,从前总跟在她身后。 祝灵犀被祝女君训斥,正要退下,她连忙圆场:“也是好久不见,一眨眼都这么高啦。” 此话一出,现场的气氛陡然变得诡异。祝女君似乎松了一口气,祝灵犀则愤然转身,一声不吭走了。 闻丹歌:她果然还是不擅长调节气氛,下次还是让落落来吧。 “我这孙儿,平常在家里无法无天也就算了,居然还丢脸丢到你面前。”祝女君邀她在书房坐下,叹道。闻丹歌知晓书房是女君议事的地方,挺直了脊背不敢有一丝懈怠:“哪里,从前也是一起读书,算半个同窗。” 祝女君:“你一直这么想?” 她一愣:“不然?”若不是祝女君喊出来,她差点没记起对方叫什么,多冒昧啊。 祝女君于是绕开这个话题,从书架深处抽出一本古籍递给她:“你要成亲了,我这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只有一些不入流的书。知你不喜欢念书,但长者赐不可辞,为人妻了也不能荒废知识!” “是。”她双手恭敬接过,看到封皮是“某某列传”就头疼,转念想到应落逢喜欢读书,道,“我家郎君和我不同,他是个喜欢读书的。女君若是愿意,我就厚脸皮带着郎君来您这蹭书?” “难为闻郎君看得上你。”祝女君笑着骂了她一句,悠闲喝茶,“有何不可?你自叫他来便是,我还能少了他一本书?”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24节 “那我替他先谢过您。”闻丹歌郑重一揖,心想这下落落不会觉得无聊了。祝女君摆摆手:“你的婚事,打算什么时候办?” 她下山就是为了这件事:“正要和您商量呢。我们两个都无父母,您是看着我长大的,便想请您做这个见证,不知女君意下如何?” 翼族依缥缈山而居,几千年过去,多少知道点山上人的事,是以在这里举办婚事,闻丹歌也少了许多顾忌。这是她生长的地方,是她的故土,有她亲人的灵魂,还有一群熟悉的朋友,闻丹歌想不出比这更适合的地方。 祝女君本来还能压住唇角,做一副严师状,一听她要请自己见证,立时心情大好:“日子定了吗?酒席请好了吗?是在缥缈山还是镇上?” 闻丹歌道:“日子什么都还没定,东西还没准备好。” 祝女君皱眉:“胡闹!怎么这个时候还拖拖拉拉,你也不怕寒了小郎君的心!” 她无奈:“这事说来话长,东西也是有的,只是......只是那是给前一人准备的,如今再用,心里过意不去。” 其实并没有规定这些东西不能二用,更何况又没有打上应礼的烙印。但闻丹歌就是有这样莫名的想法。 知她们一族对待婚事郑重,祝女君除了叹气便没说什么,只嘱咐她趁早。闻丹歌告辞,临走却突然想起来:“女君,你可知道世上有什么血脉或诅咒,会使人不得修炼?” 祝女君:“对方有灵根?” “有。”那天她教应落逢画传送阵,清楚感到他体内闭塞的灵根。 “有灵根却不能修行......似乎是有这么一种体质......人老了记性不好,我有些想不起来了。你给我些时日,我查查书。” 【作者有话说】 平平淡淡才是真(负手离去) 感谢在2024-03-07 21:30:59~2024-03-09 16:35: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芾杳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读书真的会发疯 2瓶;快让我吃甜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秘密 ◎同窗情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应落逢并没有什么种植的经验, 除了饿极时尝试过在院中培植野菜,这算得上他第一次种东西。 小小的两粒种子,瞧着还没有尾指的指甲盖大,状态也不好, 焉焉的没有一丝生气, 仿佛下一秒就会一命呜呼。饶是如此, 他仍然抱有十万分热情, 考察了周围植被,挑了一处树木茂密的地方种下。 浇水、松土、施肥,还有呢?似乎还需要拔杂草、捉虫。他没做过这些,索性搬了小马扎坐着, 什么也不干, 专门盯着那一小块湿润的土地。 这是她交给他的东西, 他不想让她失望。 坐了一会又觉得手上差了点什么, 犹豫着去屋里拿出手帕和绣花撑子。她实在贴心,昨晚就把东西搜罗齐整, 唯恐他失言似的。 想着想着,分明四周无人,红晕还是一点一点攀上面颊。他低头看着膝上才绣了两针的白鹤,想,缥缈山的春天真是炎热啊。 春光融融, 微风徐徐,时节正好。连日的疲惫得以在此刻消解, 不知不觉间, 他竟就这么睡去。 闻丹歌回来时, 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 落日西斜, 洒金扬晖。橙黄暖光下, 应落逢一袭素色春衫,柔顺如绸缎的乌发落下,向上是一双微阖的眸子,眼睫不安地颤着,如一只受惊的蝴蝶。 她不太喜欢念书,可此情此景,脑海中自然跳出来某句诗: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知独津。 再有一阵风,吹动他手里的东西。她凑近了看,才发现是她昨天说过的帕子,愈发放轻了动作。可才靠近,应落逢便惊醒,睁开眼发现是她,连忙看了眼天色:“这么晚了,我去做晚饭。” “不用,我从山下带了吃食回来。”她晃了晃手中食盒,是祝女君非要塞给她的。应落逢点点头,起身和她一起摆饭。 三菜一汤,有荤有素,做得十分可口。但他才夹了两筷子,便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从食盒的样式来看,应该不是酒楼里卖的。几样菜虽然简单,但看得出费了心思,镇子上多为翼族人,按常理女子不怎么会下厨,那这些菜会是从哪里得来的? 一番猜测,下筷的动作就慢了。闻丹歌看出他神情恍惚,还以为他才睡醒没休息好,顺手用公筷夹了道木耳到他碗里:“怎么脸色不太好,是在外面午休吹了风吗?明天我在院子里装个藤椅,你累了可以到藤椅上晒晒太阳。” “不是......”他看了看碗里的木耳,到底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 也许是他想多了。 第二日,闻丹歌照常出去,还是说戌时之前回来。他站在院子里望她远去的身影,开始了新一天的等待。 种花、绣花。他心中有事,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一不留神绣花针刺伤了手指,落下一滴殷红。 “嘶”他赶忙将手指放入唇中,垂眸却看到血落在土里,昨天才埋下的种子居然发芽了! 虽然他没种过花,但也知道一天就发芽是万万不可能的......难道是杂草?他迟疑着将受伤的手指置于芽上,一滴血浇灌下去,嫩芽肉眼可见地长大。 他这才想起,前世那些人好像也用自己的血肉养过什么东西,他的血似乎有某种奇效,可以使植物快速生长。 要不要告诉她?本能告诫他,不要轻易把自己的秘密说出去,防人之心不可无。可内心深处另一道声音却说:连彼此坦诚都做不到,和利用她有什么区别? 昨晚的一餐饭再次浮现脑海,他后知后觉地产生了危机感,随之生出的是一股深深的无力。 他担心这些有什么用?就算那饭真的是某个小郎君送给她的,他又能说什么? 他连最真实的自己,都不敢让她看见。 ———— 闻丹歌发现了,应落逢最近心情不太好。具体表现在她回来时,偶尔会看见一条垂头丧气的尾巴。 无精打采地垂着,不复往日神采。明明前后不过数日,却连毛发的光泽都黯淡不少。 这可不妙!果然狐狸不适合家养吗?思来想去,还是他一个人呆在家里太孤单,她又实在忙抽不出空陪他,唯一的破局之法或许只有把他送到祝女君那里试试。 于是她在饭桌上提出:“落落,你想不想去镇子上逛逛?” 应落逢摇头:“我还是不去了,山上安静。” 她接着说:“是去我老师家里。她家中有许多藏书,正需要人帮忙整理。从前我读书的时候老师助我良多,如今我回来了理应在她老人家面前尽孝,可是最近走不开......不需要你真的做什么,你就去陪陪她,她可想见你一面了。” 一听是她的老师,应落逢有些意动,又怕自己笨手笨脚把事情搞砸:“我可以吗?理书还好说,我愚钝,怕说了什么惹老师生气......” 闻丹歌笑了:“你放心,祝女君一定会喜欢你。和我这种榆木脑袋比起来,你就是天上文曲星。” 天上文曲星什么的也太夸张了......他被她说得脸色涨红,内心却抑制不住地往外冒小粉花,犹豫再三,试探道:“那我什么时候去?” “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应落逢点头,思忖着第一次见长辈,需不需要带点什么。 次日闻丹歌果然没有一大早就外出,而是在家里吃过午饭和他一起出发。两个人轻装出行,没有坐马车,一柄迎魁足矣。 应落逢知道她是因为照顾自己才没有用更方便的传送阵,心里又羞又愧。 如果他能再有用一点,她是不是就不用这么累了? “抓紧我。”她回头叮嘱。应落逢一怔,旋即改为抓她的衣领,闻丹歌耐心纠正:“风大,你抱着我吧。” 抱、抱她? 他心中一惊,好险没有从剑上摔下去。还是闻丹歌身法了得,回身把人捞住。 她忆起他晕传送阵,不确定晕不晕剑:“你还好吗?要不我们还是坐马车。” “不必,这样就行。”他声音闷闷的,手搭上她的腰。她点点头,念诀起剑。 缥缈山四季的风不同,春风柔软,夏风清亮,秋风萧瑟,冬风呼啸。可无论哪一种,都不约而同地绕开他们,应落逢能感受到的只有一点余韵。 他猜测是闻丹歌施法避开了风,她总是如此体贴,微小之处更见仔细。他小心翼翼环着她的腰,起初是虚虚拢着,手腕偶尔蹭到衣裳。后来风渐大,速度愈快,他不得不紧紧贴着她的腰身。 这才发现,她虽不似寻常女子腰肢纤细柔软,却也劲瘦,还有一种别样的力量感......他红着脸感受着手下的触感,分明看不见还要强/迫自己闭上眼,仿佛这样就能屏蔽杂念。 就当量身......等他绣花的水平上去了,就为闻姑娘做一身衣裳吧。 “到了。”一炷香后,剑停在祝女君府邸门口。应落逢才下了剑,发现四周投来许多打量的目光。 他下意识就要站到闻丹歌身后,可很快发觉那些目光不含恶意,甚至带着天然的善意。 上一世那些淬了毒的目光使他千疮百孔,他因此畏惧人群。但她故乡的人不一样,她们看他,就像看一只突然闯入的,猫? “那就是闻家小郎君吗?长得这么俊!”“是呀是呀,比祝女君的孙子还要好看!”“有点嫉妒阿鹤。不行,等下我要问她哪里骗来的小郎君,我也要......” 闻丹歌对最后一人道:“可不是我骗来的。” 那人一怔,“噗嗤”一笑:“那你告诉我哪里娶得到这么俊的小郎君?” 她沉吟一番,高深莫测:“良缘天赐。” “星人”可不就是天赐的吗? 围观众人觉得没趣,“切”了一声便散开。她上前敲响了祝女君家门:“女君,是我。” 门“吱呀”一声开了,来开门的却不是祝女君或下人,是祝灵犀。 他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言不发,却在应落逢路过时投去一瞥。 应落逢本能地,感到一丝敌意。 ———— 祝女君在前厅与人议事,似乎与开设学堂有关,闻丹歌也加入进去。应落逢则由祝灵犀招待,在偏厅吃吃茶说说话。 他因着那一瞥耿耿于怀,本身也不是个爱说话的性子,便埋头喝茶,任沉默蔓延。祝灵犀也不说话,也不走,就和他面对面坐着。 过了半晌,女人们议事的声音渐渐小了,应落逢估摸着自己该出去和闻丹歌一处了,他忽然出声:“你在她面前也这样?” 应落逢:“???谁?” 祝灵犀喝了口茶,才道:“她啊,还能是谁。”语气颇为变扭,又带着难以察觉的矜傲和熟稔,好像闹性子的狸奴。 他反应过来这个“她”可能是自己名义上的“妻子”,蹙眉:“是又如何。”他想起来了,方才在门口有人把他和“祝女君的孙子”比较,想来面前这位就是了。 闻丹歌说祝女君是她老师、教她读书,祝灵犀的年纪应该与他差不多,所以他和闻丹歌从小认识,说不定还一起读书。 同窗情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颤了颤睫,看着茶水涟漪中自己破碎的倒影。 “呵,确实不如何,毕竟和她成亲的是你。”祝灵犀甩袖起身,淡淡道,“走吧。她们谈得差不多了。” 应落逢便随他步入正厅,穿过走廊时,突然看见一个下人提着食盒往外走。 他的目力极好,一眼就认出食盒的样式同前几日闻丹歌带回的那个,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3-09 16:35:01~2024-03-10 16:35: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读书真的会发疯、快让我吃甜饼! 1瓶;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25节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礼物 ◎“星人”为他们降落的那天,才是他们新生的时候◎ 所以他猜的不错, 那食盒极有可能就是眼前这个“昔日同窗”送的。当然也可能,是祝女君出于师生情谊所赐。 应落逢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心底告诉自己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他不该随意揣测闻姑娘。 可, 酸涩的念头疯长, 将一颗心拢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他几乎要喘不过气。 “女君, 这便是落落。”闻丹歌见他来了,上前两步站到他身边,向祝女君介绍。 祝女君打量他一番,眉眼慈祥:“瞧着是个好的, 又一身书卷气, 正好治治你这泼猴。”抬手招来仆人, 仆人呈上一托盘, 掀开红布,里面赫然摆着一只剔红云鹤笔、一只龙尾砚台, 并附一只暖玉笔山。 闻丹歌赶忙道谢,应落逢回过神,也同她一起躬身作揖。祝女君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我听阿鹤说了,你们能走到如今不容易。应小郎你放心, 有我看着她,她绝对不敢做对不起你的事。” 送了重礼, 又直言会为他撑腰, 应落逢受宠若惊:“多谢女君。阿鹤......待我极好。” “瞧瞧, 还没成亲呢, 就这么向着你?”祝女君笑道, “你们小俩口一心,倒显得我挑拨离间?” 闻丹歌:“那也是女君你先说我的坏话呀,还不许落落为我证明?” 祝女君骂她:“伶牙俐齿!不是说有事?还不快去!我一大把年纪陪你们说了这么多话,你们不累我累。” 她连忙赔罪:“那您好生歇着,我这就走。落落就拜托您了?” “去去去。你这种混账我都管得住,应小郎还呆不住?” 闻丹歌请辞,临走前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身上还有联络符吧?有事找我,我戌时来接你。” “嗯。”他小声回道,“路上小心。” 她走后,祝女君便叫上祝灵犀和应落逢往书房走。闻丹歌所说不假,祝女君确实有浩如烟海的典籍需要整理,趁着最近天气好,满满当当晒了一院子。 “本来不该让客人做这些的。可我那群学生顽劣得很,一听要来先生家就到处找借口。叫下人做这些,又怕他们不够细心。”祝女君拄杖走在前面,叹了口气,“我听阿鹤说你很喜欢读书?好孩子,你若是愿意帮我晒晒书,想拿什么就拿什么。” 闻丹歌带回家的那本列传乃不传世的孤本,应落逢得了书爱不释手,挑灯夜读了数个晚上仍然意犹未尽。闻言,知道这是祝女君抬爱,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只恨不能一直帮她晒书,这样就能永永远远沉醉在古籍中。 祝女君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喜爱知识的孩子,脸上多了几分情真意切的笑。再看硬要留下来的自家孙儿,笑容一滞。 罢了,他总归能认清现实。 ———— 祝灵犀留下来,确实存了几分较劲的心思。他知道自己的愿望注定会落空、知道闻丹歌或许从来没有记住他,可毕竟是单相思了许多年的人儿,他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把浪子盼回来,结果传来她要成亲的噩耗? 听到传闻的当晚,他差点要气疯。可等冷静下来,又觉得自己实在可笑。 她这一走,就是八十年。八十年杳无音讯,偶尔寄回来一两封向祖母问平安的信笺,也只字不提他。 他早该想明白,自己是痴心妄想。 可他又不甘心。他知晓她来历不凡,武功高强却缺少七情六欲,知晓她们一族到了年纪必须成亲。他便想,既然她注定不会爱上一个人、又必须成亲,那为什么不可以是和自己?最起码他和她相识已久、又有祖母这层情分。 今天他才明白,原来她也会喜欢上某个人。 不必开口言明,那份感情体现在一举一动。无论是比从前弯得更深的腰,还是临别前的再三叮嘱,或是一寸目光,一声低语。他立时知道自己与她,绝无可能。 可总要知道自己输在哪吧? 这样想着,他不免再次把目光投向弯腰晒书的应落逢。纤细、圆润,确实有几分姿色,但难道全天下的女子都是以貌取人的俗物吗?! 应落逢忍了又忍,实在无法忍受身后的灼灼目光,问:“祝小郎,我若是哪里做错了,你指出便是,何必以目光凌迟?” 他好不容易才把心思从闻丹歌和昔日同窗的旧交情上撇开,偏偏这位“昔日同窗”不放过他。那是什么眼神?正房看不起外室?他应落逢虽孑然一身,却也是长辈亲口承认的闻丹歌的“丈夫”,就算看不起,也是他看不起别人! 若是之前,应落逢万不会有如此“嚣张”的底气。但今天见过闻丹歌的老师,他想明白了,她这是替他证名。既如此,他当然能够行使“正室”的权力! 祝灵犀未料到他会直接把不满说出来,怔了怔,道:“祖母的书宝贵,寻常人第一次晒书,很容易就损伤了。” 应落逢点点头,侧身让他看个清楚:“那祝小郎仔细瞧瞧,我可有损伤?” 祝灵犀也是意气上头,沉着脸一本本看过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居然排列齐整、分毫未伤,甚至还按照年份从旧到新来晒,若不是熟手,定做不到这个程度!就是祝灵犀自己,也是刻苦学了好几年才学会。应落逢瞧着年纪和他一般大,难道也是书香门第、从小耳濡目染? 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就问出来了。应落逢浅浅一笑:“并未。只是在书上看到过这个方法,就记住了。” “不可能!”祝灵犀惊呼一声,旋即反应过来自己过激了,压低声音,“你在哪本书上看到的?” 应落逢眨眨眼:“《观书》。” 祝灵犀继续震惊:“那么枯燥的书你也读得下去?连细枝末节都记住了?”天晓得祖母讲这本书时,他因为听睡着挨了多少顿手板! 应落逢疑惑:“枯燥?南修先生所著十分有趣。辞无所假,蹙金结绣。实乃......” “实乃璧坐玑驰、丹青妙笔第一人。你接下来,不会要这么说吧?”祝灵犀苦笑。 他迟疑一会,点头:“看来祝郎君对《观书》也有自己的见解。” “不不不。”祝灵犀连连摇头,“那是我祖母说的......想来你们一定很有共同语言。”忽然,他想到什么似的,风一样跑进屋里,又风一样跑出来,手里神秘兮兮地拿着一本书。 应落逢不解:“这是......”祝灵犀讨好一笑:“这是祖母为我布置的课业。要我一旬之内把书看完,另附一万字的注释。应郎君你有所不知,我实在不擅长念书,因家学渊源不得不读到现在。如今你来了,我可算有伴了。” 读作“有伴”,实为“代笔”吧......他的态度转变之快,令应落逢哭笑不得:“祝小郎,既然是女君给你布置的课业,我还是不要参与了吧。” 祝灵犀甩出诱饵:“你帮我写课业,我告诉你她从前的事。”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应落逢心念一动,依旧拒绝:“不可。一码归一码,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坏了女君的规矩。再说,我们、我们夫妻一体,我若是想知道她从前的事,直接问便是。”虽然很有可能,他问不出口。 祝灵犀急了,道:“她一定不会同你说,她什么时候生辰吧?” 她的,生辰? 应落逢确实不知道。见他动摇,祝灵犀再接再厉:“她总是这样,旁人的生辰记得牢牢的,连院里养的狗生崽了都要提礼,自己却从来不过生辰。我们问起来,也只说忘了,她族里不过这些。但哪有人当真不在意自己的出生之日呢?我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打听到呢。” 彼时他喜欢她喜欢得紧,一心只想送她生辰礼,似乎也送过一次,只是她没收。后来他自觉颜面尽失,就再也没送过。 应落逢确实很想知道闻丹歌的生辰,但他有他的原则。祝女君诚心待他,他就不能因为一己私欲毁了她对孙子的安排。因此,他只松了一半的口:“好,我能帮你注释,但不是我替你写,至多是给你一些参考。至于她的事,你不必告诉我,我自己会去问。” 他还是想亲耳听她诉说关于她的一切。无论是生辰,还是他无法参与的从前。 有他帮忙总比没有好。祝灵犀妥协,也不扭捏,当下就掏出书请教他。应落逢亦不藏拙,两人站在树荫下讨论起来,偶尔遇到意见相左的地方,祝灵犀声调陡然拔高,又被应落逢三言两语说服。 他由衷感慨:“你和她的孩子一定十分优秀。” 应落逢手一抖,墨迹在纸上晕开,他轻咳一声:“读书就好好读书,提、提这个做什么?” “你没想过吗?”祝灵犀丝毫不见羞赧,神情自然得像在谈论夜宵吃什么,“她武功好,你脑子好,简直绝配!” “与其说我喜欢她,不如说我喜欢‘强大的人’。不然,谁要喜欢她这种榆木脑袋。” 应落逢本来还以为他前一句话脸颊生热,听了后一句立刻反驳:“阿鹤不是那样的人。” “是吗?难道在你面前,她很解风情?”祝灵犀撇下书,一脸八卦,“当时不止我一个人喜欢她,还有好几个胆大的呢。其中一位散了学想表明心迹,一个人又不敢,就集结了几个小兄弟加油打气。才在门口把人堵住,正害羞着不知如何开口,结果你猜她干什么了?” “干什么了?”他问。 祝灵犀想起来就止不住笑,捧腹道:“哈哈哈哈你猜她做什么了?她这个榆木脑袋哟,以为人家小郎君是来打劫的,好险没把人家弄骨折!” 听完他的描述,应落逢也笑了。眼眸弯若弦月,笑靥灿若星辰。祝灵犀看着看着止了笑,突然道:“她喜欢你是应该的。” “什么?”他没听清,可祝灵犀不再说了,转移话题:“你当真不想知道她的生辰?我可是花了很大代价才打听来的。” 他摇头,还是那句话:“我若想知道,自会去问。” 祝灵犀还要说什么,这时前厅传来纷杂人声,估摸是闻丹歌来接人了。两人不再停留,收拾了东西往前面去。 闻丹歌才和祝女君说完话,似乎谈了什么难事,脸色并不好。应落逢见了,担忧:“出了什么事吗?” 她摇头,目光在他发上本该有耳朵的地方一扫而过,带着他和祝女君告别。 回去却不是御剑,而是乘一艘飞舟。飞舟堪能容纳下两人,一看就是她特意寻来给他用的。应落逢心中感激,想起自己才开始绣的手帕,又想起遥遥无期的衣裳,犹豫着开口:“阿鹤,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呀。” 闻丹歌:“嗯?怎么突然问这个?是想送我生辰礼吗,可我的生辰已经过了啊。” 错过了么......虽然遗憾,那就明年补上。见他执意要问,闻丹歌便告诉了他,且道:“其实你已经送过我礼物了。”还是全天下最盛大的礼物。 应落逢在心里算了算日子,惊觉就是她落水的那晚。 所以她说的礼物,是那个吻吗? 应落逢不知道,镇因为二百岁解毒的期限,前一百九十九年,是不过生辰的。 “星人”为他们降落的那天,才是他们新生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今天小小浪漫了一把,也长了一点点(骄傲) 第30章 换毛 ◎脑海里闪过一只小小狐狸抱着开始秃的尾巴抽泣,小珍珠一粒粒往下掉◎ 祝女君不愧是博闻广识的前辈, 说给她几日时间查书,不出三日就把答案交给了闻丹歌。 “空有灵根却不能修行,按照你的描述,也不是后天被人废了修为。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炉鼎体质。 闻丹歌晃了晃神, 眼前景象从祝女君家中变回缥缈山。她低下头, 顺手将最后一个步骤做完, 一个结实又耐看的藤椅便做好。 这是她一早许诺了应落逢的, 却因为诸多事情抽不出时间,直到如今才完工。 藤椅上缠着永不会凋谢的凝月花,一簇簇晶莹的紫色随风摇曳,夜深时看去, 恍若星子坠落。 她想象了一下他坐在花丛中休憩的画面, 平白无故感到一丝与有荣焉。 因为他一定比花甚至星子更耀眼。 “虽不知你身边何人是这种体质。但你须记住, 君子洁身自好,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不需要我再和你说了吧。” 随着这句告诫一同给她的, 还有一页详载何为“炉鼎”的纸张。闻丹歌捏碎一张炎符,眼前熊熊火焰将纸张吞噬殆尽。 “炉鼎,采阳补阴者也。以昳丽容貌诱人,表面纯良,内心险恶。常使家破人亡、英年早逝......” 她一眨不眨盯着渐熄的火焰, 直到纸张彻底烧为灰烬,起身一剑扬了灰。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26节 落落只是落落, 无论是狐妖血脉、还是炉鼎体质, 都不会把他变成别人。再说, 她是“镇”, 一旦被刃毒窥破心隙就极有可能走火入魔的“镇”, 若论被畏惧和被嫌恶,也该是她更胜一筹。 “嗯?怎么有烧焦的味道?你在院里烤东西吗?”应落逢散着发路过,瞧着是去浴房的方向。闻丹歌摇头,与他同行:“会用炎符烧热水了吗?” 一听这个,他红了脸,小声为自己辩解:“我又不是未开蒙的稚子......这种事你教一遍我就会了。” 其实他是会用符纸烧热水的,毕竟在方寸宗就这么干。但她给的符纸品质太好,他第一次用,险些把房子点着。 闻丹歌点点头:“是,落落最聪明。” 又来了......应落逢无奈,她总是不分场合、没有理由地夸他,烧个热水都能惹来赞美。一开始他还会不好意思,次数一多也就习惯了。 不过,他并不纠正她的行为。就好像前十几年没有收到赞扬,都是为了遇见她由她补齐。两人在浴房门口站定,闻丹歌“啊”了声,道:“有件事忘和你说了......晚些时候再讲吧。”既然已经知道他不能修行的原因,还是问问他愿不愿意一起寻找解决方法。毕竟这个世道,她虽能护他一时,却也怕意外发生。她能提供保护,和他拥有自卫的能力并不冲突。 “嗯。”他只当是家常的事,并未往心里去。今天下山帮祝女君晒书虽然不是什么难事,到底出了些汗,他喜净,春日不算炎热的天气也要洗漱。 可整个人才浸到水里,抬眼一撇,突然发现自己忘记带外衣。 山顶的春日比山下更热,夜里贪凉,他就只带了一件轻薄的中衣,且脏衣服已经丢到衣篓中不能穿了......怎么办? 应落逢缓缓沉入水中,直到水位涨到眼下才停止。就这么憋气憋了半晌,一动也不动,仿佛宁静池塘中一株菡萏。 直到氤氲雾气将整个人熏得晕晕乎乎,他不得不离开水面呼吸新鲜空气,大脑重新开始思考。 怎么办......让她送进来吗?就穿着中衣出去,万一遇见她怎么办? 若是寻常新婚夫妻,或许并不会太介怀。但他们不是。 他眨了眨眼,水珠从长睫落下,激起一层层的涟漪。 水已经有些冷了,不能再犹豫下去。他猛地憋一口气扎进水里,又“哗啦”一声冒出来,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 如果带了联络符,就麻烦她把东西送进来......他紧张地往置物的架子上看去,发现,即使忘带外衣,也没有遗落她的联络符。 水汽仿佛犹有热气,蒸得脸颊透红。他披了中衣,伸手捏住联络符,深吸一口气,手指几欲捏碎符纸,又在半途松懈。 果然还是......太难为情了。 他正纠结得不知如何是好,未关紧的窗逢中漏进来一缕风,一个不留神,联络符便被吹走。他顾不得许多,慌忙去抓,手中一个用力,符纸碎了。 那边传来闻丹歌疑惑的声音:“落落?” “嗯......”他才听了一耳,不得不把符纸拿远。 好奇怪,水不是凉了吗?还是缥缈山的夏天来得早,现在就开始热了。 听起来闷闷不乐的,闻丹歌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浴房有什么危险,问:“又不小心把屋子烧着了?” 应落逢:“......没有,而且上次也没有点着屋子。” 她迅速改口:“好的。那是房子不小心把自己点着了?你没受伤吧?” 应落逢:“......”原本还有一丝羞赧,被她一打岔,什么脸红心跳都没有了,开口甚至有几分好笑,“不是,没有。我把外衣落下了。” “啊。”一阵窸窸窣窣,接着是脚步声,应该在往他屋子走。他耐心等着,直到传来敲门声:“我可以进来吗?” 分明知道屋里没人,还要特意问一句,这场景略显滑稽。应落逢配合她:“可以,衣裳应该放在桌边,若是桌边上没有就在塌上......”他还未说完,闻丹歌在那边小小惊呼一声,他问怎么了,她又不说话。 “衣服我拿到了,马上给你送过去。另外,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哦,什么都没有。” 看到了什么?他愣了愣,沉吟一番,仍未回忆起自己屋里有什么值得她惊讶的东西。不等他思考出结果,门又一次被敲响。 这次敲的是面前的门。 闻丹歌立在门外,原想把衣裳放下就走。可等了一会,不仅没等到人来开门,联络符那边连个声都没有。 出什么事了?毕竟是浴房,她没敢踹门,耐心又敲了一阵:“落落?衣服我放下就走,你没事吧?”如此循复三遍,第四遍时,门终于开了。 水雾散去,扑面而来仍有一股朦胧蒸气,隐约夹杂着皂荚的味道。 应落逢湿发贴身,眼睫蒙着淡淡水雾,一双眸愈显明亮。再往下,轻薄中衣遮不住一对浅浅的锁骨和一片细腻肌肤。中衣很白,更白的是人。 两人视线相交,立刻各自撇开。闻丹歌盯着自己的脚尖,语速飞快:“没事我先走了”“等等!”他叫住她,话出口又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她抬眼,目光极有分寸的落在他脸上,十分守礼,一点也没看不该看的地方。 可偏偏就是这种不包含任何杂念的澄澈目光,令他心中五味杂陈。 就好像,就好像不论他是衣不蔽体、还是捂得严严实实,对她来说都一样。 她看一朵花或者一只猫的时候,可能也是这个眼神, 他不愿,却不得不承认,闻丹歌好像真的不喜欢他。 一股深深的挫败涌上心头,他呼出一口气,任乌发垂落打湿肩膀,道:“......没什么,你走罢。” “嗯。”她点点头,放下衣裳转身离开,脚步之快,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她。 应落逢苦笑一声。 自己这样,她果然很困惑吧。 ———— 闻丹歌当然困惑!不止是困惑,甚至苦恼! 因为刚才她又看到尾巴了。虽然依旧可爱,有着一如既往的致命吸引力,可她还是发现,尾巴尖尖的毛掉了!刚才在屋子里也是因为看到了金色的狐狸毛才失态。 不过算算时间,正是山下冬日,狐狸也该掉毛了。只是应落逢似乎没有发现?难道他以前不掉毛吗...... 闻丹歌坐在藤椅上,有一搭没一搭晃着,脑海里闪过一只小小狐狸抱着开始秃的尾巴抽泣,小珍珠一粒粒往下掉,尾巴上完好的毛也一下下颤......受不了。她痛苦闭眼,好想摸...... 原本打算今晚说开,看来也要推迟。家里的狐狸对换毛完全不知情,这可如何是好? 于是一百年没有进过书房的人,对着家里唯一一本与狐狸沾边的书绞尽脑汁。 成年狐狸冬天换毛......期间心情和胃口会变差......欲则会变强......嗯?什么欲?这个字好像不认识,跳过。 终于,经过一个时辰的苦读,闻丹歌初步掌握了换毛期狐狸的饲养方法。 先从改变饮食开始,换毛期尤其要注意营养,不能吃得太简单。此外,三餐不仅要荤素搭配,还要赏心悦目。 是以今夜,应落逢看到的了满满一桌色香味俱全的,两个人的晚饭。 他先是一愣,问:“有客人来吗?” 闻丹歌为他拉开椅子请他入座:“没有。” 应落逢更觉奇怪,接着想起什么,起筷子的手一抖:“是别人......送给你的?” 他还记得那个和祝灵犀府中一样的食盒。 闻丹歌茫然:“什么别人?是我自己做的呀。”想了想,从记忆的角落里扒拉出他说的是哪件事,“你喜欢上次祝女君送的吃食吗?喜欢我们就搬到山下,把厨娘挖过来。”缥缈山不能进别人,但他们可以搬出去,正好应落逢瞧着不像之前怕生了。 “祝女君送的?”他怔了怔。闻丹歌把清蒸鲈鱼往他面前推了推,答:“是啊。我说天太晚了,再不回去你要担心。女君顺手就把晚饭打包了两份让我带回来。尝尝这个鲈鱼。” 她一边说,一边为把剃干净鱼刺的肉夹到他碗里。应落逢连忙拒绝:“我自己可以......”见她突然看着自己不说话,他问,“我脸上有东西?” 好像是有什么东西。痒痒的、很轻盈,这种奇怪的感觉从早上就有了。之前在浴房也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异样,才没有第一时间开门。现在那股感觉又来了,所以她在看...... “别动。”她俯身捉住他探寻的手,表情因为背光看不真切。 他坐着,她站着,一高一低,贴得极近。近到他能数尽她的睫羽,近到彼此呼吸纠缠,令他回想起仙子湖冰冷又炽热的潮水。 才洗了澡,身上是浓郁的皂荚香气。这个距离,他才发现,自己和她身上是同一种香气。 但她的气息还是如同影子,将他笼罩。 【作者有话说】 你们说个书它正不正经! 感谢在2024-03-10 22:27:08~2024-03-12 18:09: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茉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读书真的会发疯、快让我吃甜饼!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暴露 ◎我也不想啊!可是换毛期我想和雌性贴贴!我要和她贴!◎ 分明是同一种皂荚, 她身上的气息却更温暖更自然,仿佛饮饱了晨露的一叶芽在日光下舒展。仅仅是靠近她,应落逢都觉得自己身上也暖和起来,尤其是被她握住的那只手。 剑茧摁在掌心, 随着她的动作, 将养了半个月的手被磨出一层红, 泛起密密的疼。他却来不及低呼出声。 太近了......几乎要被不存在的日光灼伤, 再融化。脸上温度节节攀升,不用照镜应落逢都知道,自己肯定熟透了。他想如往常一样低头或侧过脸,以此这样自己的异样。但她定定看着他, 居高临下, 紧紧禁锢了他的手腕, 教人动弹不得。 视线再次交错, 这次避无可避。她几番欲言又止,见那对耳朵丝毫没有消失的意思, 听似波澜不惊的语调下是罕见的小心翼翼:“脸上没有东西,方才有一只夜流萤落在你头上,现在已经走掉了。” “夜流萤?”他果然没有再去摸头顶,眨了眨眼,眸中泛着水光, 似乎浴房那点蒸气蒸腾到现在,整颗脑袋晕晕乎乎, “缥缈山上也有夜流萤吗?” 好像有, 又好像没有......但她既然这么说了, 就一定是有吧? 夜流萤只生活在水边, 缥缈山上哪有?但要是承认了岂不露馅?闻丹歌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也许是我看错了。晚上比较暗, 有些看不清。” 他点点头,没有追问。危机解除,她舒了口气,低声说了句“抱歉”便松开手。食不言,两人不再交谈。应落逢迟缓地拿起筷子,惊觉自己居然动不了。 不知为何,被她握过的手有如火烧,那股烫沿着筋脉一直传到心脏。 好近......又回想起刚才的瞬间,他自认为十分隐蔽地看了她一眼。 只见闻丹歌神色如常地用饭,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心中一痛,他垂下睫,掩去眼底的落寞。 她只是好心帮他驱走夜流萤。是他自作多情。 坐在对面的人心思也不在丰富的菜肴上。闻丹歌自认为不擅长思考,现在却面临着巨大的难题。 她只是一个低头的功夫,为什么尾巴也冒出来了?怎么被隐瞒的人比想伪装的人更操心啊? 她亲手递过去的素白长衫下,是一条灿金色的狐狸尾巴。尾巴尖尖颓唐地垂在地上,顶端一簇新生的绒毛都贴到地板了,让她生出一股冲过去拍掉灰尘的冲动。 能看不能摸......还要帮着收回去,简直是地狱!地狱! 即使内心再多挣扎,该做的事还得做。几个吐气纳息后,终于把尾巴的身影从脑海中甩出去。她想,如果他没察觉,她就当没看见。这样就能偷偷...... “院子里进猫了吗?”应落逢蹙眉,边说边伸手向脚边摸,“怎么总有东西蹭......”眼见着他的手就要碰到尾巴,闻丹歌不顾形象的一个飞身,袍角撩起,单膝跪在他面前。 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应落逢止住手,表情愕然:“怎、怎么了?”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27节 她深吸一口气:“没什么。就是突然想,练练腿。” “?这样练腿?”他眼中满是惊疑不定,闻丹歌强撑着解释:“是。这是我们族里的,家传绝学。” 这话太扯了,扯到她自己都不相信。但看应落逢的脸色,好像信了? 应落逢无奈一笑:“但下次还是别在吃饭的时候练吧。”似乎心情颇好,颓靡了好几天的尾巴在衣袍下轻轻摇晃。 因为靠得近,她甚至感受到了尾巴毛茸茸的触感。一扫、一扫,让她想起年幼时一头扎进积雪里的感觉。 可她能感觉到,作为尾巴的主人,应落逢自然也能察觉。 起初,他还当自己出现了幻觉。毕竟之前无论尾巴还是耳朵,他都收放自如,决计不会擅自冒出来。 但下一瞬,那真实的触感让他确定,自己的尾巴当真跑出来了。 而闻丹歌还在脚边。 糟了......不能让她看见。恐惧和僵硬只一刹,片刻又恢复镇定。应落逢语气自如:“练功的事之后再说,做了这么一桌菜还是不要浪费吧?阿鹤你不去吃吗?” 虽然竭力保持冷静,但细听还是能发现尾音在颤。 他不敢想象,如果被她知道自己是狐妖、甚而进一步知道自己的炉鼎体质......她会怎样?她当然不会像前世那些人一样利用他,但她还会像现在这般待他好吗?即使之前她没有听过关于狐妖和炉鼎的传说,但之后呢? 知道他们这一族生性放荡,她还会用那样澄澈的目光看他吗? 她会......厌恶他吗? 愈想,心情愈沉重,以至于他没有发现闻丹歌松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总算捱过一关。她缓缓坐回,从未觉得一餐饭如此漫长。 悄悄看了眼对面,似乎仍未察觉尾巴偷跑,迟迟未将其收回,她又提心吊胆起来。 又觉得奇怪。之前不是过一会就会收回去? 应落逢也疑惑这点。不论他怎么在心底默念收回,尾巴就是一动不动,大有要在外透气个够的意思。 不受控制了。 他急得几乎要跳起来,眼眶微微泛红。尾巴也焦急地在衣袍下一晃一晃,可就是不肯消失。 怎会如此、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下意识向她求救,可话还未出口立刻反应过来,这事不能说。 尾巴动作的幅度越来越大,他们又只隔着一张桌子,再小的动静也瞒不下去。 下唇被咬他出血丝,和惨白的一张脸一对比更显可怜。闻丹歌叹了口气,没办法再装作视而不见,尽量把目光移开不落在他身上:“我出去一下。” 书到用时方恨少,祝女君,我悟了。 应落逢巴不得她快些走,这样就能教训尾巴。果然,前脚刚走,后脚他就“哗”的一声站起来,揪住自己胡闹的尾巴。 他憋了一肚子气,急得面红耳赤,噼里啪啦一通教训:“变回去!” 尾巴:我也不想啊!可是换毛期我想和雌性贴贴!我要和她贴! 应落逢冷笑:“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吓到她?快点给我变回去!” 尾巴炸毛:你还是不是狐狸?这么多天了连手都摸不到!你勾引她啊!喜欢的人就在身边还无动于衷,你是狐狸还是清冷佛子! 听着尾巴叽叽喳喳的歪理,应落逢皱眉,加大了手下的力度,企图勒死尾巴。 怎么以前不见它这么聒噪? 尾巴无语:废话你以前成年了吗,未成年狐狸毛都没长齐,又没有换毛期。 “换毛期?”这是它第二次提这个词了,似乎和尾巴突然不受控制有关。他还要问,尾巴却不耐烦解释,下了最后通牒:放我和她贴! 应落逢:“你休想。” 好,你无情别怪我无义。它在脑海撂下狠话,接着“咻”一声变了回去,销声匿迹。 他看着手中忽然消失的尾巴,又拎起袍角看了看,确认尾巴确实不见了。 头顶也没有奇怪的感觉,一切恢复正常。他长长舒出一口气,重新坐回桌前,面对几乎没怎么动过的一餐盛宴,垂下眼睫。 搞砸了......他垂头丧气地靠在桌上,用手指一遍遍写着她的名字。 然后擦掉。 即便缺少长辈教导,他也能猜到换毛期不是靠自己硬熬能熬过去的。现在才刚开始,尾巴就这样不受控制,几乎可以预见之后的换毛期会多么艰难,根本瞒不下去。 胸腔里的躁动渐渐平息,应落逢长长吐出一口气,整理心绪。 还是先瞒......“我进来了。”门口闪过她的身影,他下意识起身,结果刚才已经消失得无影的尾巴倏地冒出来。 一览无余。 闻丹歌怔在原地,手上还拿着那本狐狸饲养手册。 两相沉默,应落逢张嘴试图解释,可才漏了半个字音,一对柔软耳朵弹出。 连续暴击。 想假装刚才没看见的闻丹歌:“......啊,耳朵也露出来了。” 沉默,无尽的沉默,沉默到墙上的东海夜明珠忽地灭了。 他知道是她的手段,她不想让他难堪。 她早就知道了。 ———— 此时距离应落逢把自己关进房间里不出来已经过去半个时辰。 闻丹歌焦急地门外走来走去,就好像等待孩子出生的父亲。 她的耳力很好,能听到里面先是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再是倒水、喝水的声音,最后陷入一阵沉寂。 她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在桌边发呆,虽然私心里希望他安安稳稳睡一觉,可事实摆在那。 他绝对、绝对在胡思乱想。 手里的《霸道狐妖爱上我》并没有这种桥段,给不了解决方法。思虑再三,闻丹歌决定效仿书中男主角。 爬窗! 这里是她原本的房间,构造她一清二楚,不费吹灰之力就溜到窗边。 屋里没有一丝光亮,丝绸的帘布将窗子掩得严严实实。她从花盆底下摸出钥匙,小心翼翼的插入锁孔。 “吧嗒”一声,锁开了,却不是从外面打开的。 闻丹歌抬头,与一声黑衣挎着小包袱状似离家出走的应落逢撞了个正着。 她:“晚上好?” 【作者有话说】 今天忙所以短短的,明天更忙也许要晚一点,啾咪~感谢在2024-03-12 18:09:56~2024-03-13 20:36: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读书真的会发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读书真的会发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闻娘好狐 ◎你知道星人是如何解毒的吗?◎ 夜风徐徐, 扬起衣袂、吹乱长发。他半蹲在窗沿,身形一个不稳,向下栽去。 闻丹歌眼疾手快地上前半步将人捞起,清香扑了满怀, 眼前还未看清, 手臂突然缠上一道毛茸茸。 两人俱是一愣, 应落逢迅速抬手捂住她的眼睛, 气急败坏:“不许看!” 她眨了眨眼,柔软睫羽在他掌心阵阵作痒,十分听话:“好,我不看。” 他舒出一口气, 这才发觉自己仍被她抱着, 挣扎着要落地:“放我下来......” “这个不行。”她摇头, “万一你又要跑呢?”说着, 手上不仅没有卸力,双臂反而拥得更紧。 窄小的窗下, 背后是墙,面前是花丛,头顶是悠悠月光。他们以奇怪的姿势抱着,若有旁人经过,大概要以为是对不讲究的野鸳鸯在私会。 他被自己的联想臊红了脸, 叹了口气保证:“你放我下来,我绝对不走。” 她仍是摇头, 眼睛虽然被他捂住, 但目光仿佛能穿透手掌, 落在那条不听话的尾巴上:“尾巴。” 听她提起尾巴, 他心中先是一阵忐忑, 接着化作释然。 终于还是到这一步了吗?互相坦白,然后好聚好散,她不必再...... “想摸。” 她不必再虚与委蛇......什么? 他不自觉松开手,怔怔看着她因压痕微微泛红的眼眸:“你说......什么?” 她不该觉得他的尾巴很奇怪、很恶心,然后像那些人一样对他露出嫌恶的目光...... 闻丹歌轻轻吸了一口气,喉咙里似乎被绒毛搔了一下,痒痒的:“不要把尾巴收回去,我想摸。” 她表情诚恳,目光真挚,语气仿佛在说“苍生大义定不负所托”之类的话。但她居然只是想,摸一摸他的尾巴? 尾巴终于按捺不住,欢快地蹭了蹭她的脸颊。闻丹歌不为所动,眼神坚毅,目不斜视。 不知是不是错觉,应落逢似乎在她额角看到了一滴汗?她为什么紧张?即使与应宗主对峙,他也未见过她紧张。 一个荒唐的想法冒出脑海。 他试探着开口:“那、你摸一摸它?” 总不能是因为怕他拒绝才落汗吧...... 话音刚落,尾椎处传来触电般的触感,他身子一抖,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闻丹歌顺毛的手法很生疏,但很细心,从尾巴尖到末端,一寸不落。五指并拢,蓬松的金色毛发从指缝中漏出,软乎乎地摩挲着掌心,像捧了一朵轻盈的云。这云时而被风吹得四散,时而又被风聚拢,最终被风吹落飘到地上成了一片棉花。柔软蓬松,指尖轻易就会陷进去,绵绵茸茸。 她梳得很认真,表情一丝不苟,严肃得像先生授课。偏偏做的却是、却是......应落逢终于忍不住,“嗖”地撤回尾巴。她捏了捏空荡荡的掌心,茫然抬头,看见一张宛如凤仙花晕染的脸。 他想说些什么,可一松齿就有奇怪的声音飘出来,只得咬紧牙关,企图用眼神让她明白。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28节 闻丹歌:眼睛瞪得圆圆的好可爱......但是为什么有水光,眼角还红红的? 难道......“我弄疼你了?”古有叶公好龙,今有闻娘好狐。闻丹歌痛心疾首。 殊不知这句话有多么引人误会!应落逢脚下一个踉跄好险没平地摔,闻丹歌扶了一把,他站了好一会才回过神,垂首不肯看她:“没、没有。” 饶是他已经竭力维持平稳的声调,语气还是透着一丝丝古怪。声音像一只爪子轻轻挠了下人的掌心,等人去勾,又在大雾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月色溶溶,淌过他们的影子。他低垂着头,末梢未干透的发尾闪着一点点光泽,柔顺地贴在他修长白皙的脖颈上。 新月清晕,花枝堆雪。 她恍然中发现,仅仅是半个月,他已经完全改变了模样。 心底生出一股小小的自豪,看啊,这是她亲手浇灌的花。 这一方窄小的天地里,两人气息相近,之中仿佛有大雾弥漫,暗香氤氲。闻丹歌轻咳一声:“外边冷,回去罢。”语毕,一手极其自然地拿过他的包袱,防止他出走的意味不言而喻。 应落逢唇角翕动,想同她解释他已经不会走了,脚下慢了半步。谁知闻丹歌将他的犹豫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她歪了歪头,接着恍然大悟,返身扣住他的手腕。 他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她晃了晃相交的两只手,道:“我牵着你,就不会跌倒了。” 想说不用她牵他也不会跌跤,可话到唇边,又化作云烟。 紧紧相贴的掌心,会否将他渐快的心跳声传过去? ———— 屋内亮如白昼,东海夜明珠重新亮起,甫一进去晃了眼。闻丹歌觉察到这点,挥袖熄了两盏,应落逢眼睫颤了颤,终于能够适应室内的光线。 一进屋,她要开灯,两个人的手便松开。他以为就这样了,如往常一般相对而坐。可才熄了灯回来,她挨着他坐下,复又牵起手。 她的神态太自然,自然到仿佛他们当真是一对成亲已久的小夫妻,牵牵手、说说话,无尽亲昵。可今夜之前,哪怕是今天白天,闻丹歌始终和他保持着距离。几个时辰过去,他暴露了狐妖的身份,她反倒更亲近了? 这是什么原因?应落逢百思不得其解。闻丹歌收紧五指,抿唇道:“不要走好不好?” 她不知道这之中出了什么差错,以至于他迫不及待想离开她。她自诩是个会反思的人,可思来想去,从还在方寸宗的时候到缥缈山的一点一滴,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是因为假装没看见尾巴和耳朵吗......如果是因为欺骗,她无话可说。 但是......“能不能,不要走。” 应落逢从未见过这样的闻丹歌。从认识的第一天起,她就是强大的、不可撼动的,就像她手中的迎魁宝剑,所向披靡,无坚不摧。 但现在,宝剑为他悲鸣。 “为什么会这样想?”他用另一只手抚上她的眼角,低低笑出声,“这话该我对你说才对。能不能让我留下?” 很轻很轻的叹息,轻到一阵风都能吹散、一声蝉鸣就能掩盖,但她还是听见了。 她一怔:“为什么不能?这里是我们的家,想住多久都可以。” “我们的家”四个字戳中了内心柔软的地方,他默了一瞬,忽然生出坦白的勇气:“阿鹤,我骗了你。” 闻丹歌摇头,晃了晃相依的两只手:“我都知道。” “不,你不知道。”他苦笑道,把自己最不堪的身世血淋淋扯开给她看,“......我有一半的狐妖血脉。” 他是世人口中的杂种、是不该出生的孽障。母亲没有错,狐妖的血统也没有错,他曾无数次幻想如果自己是一只妖,那么他也认命了。 但偏偏,他的父亲是人类修士,他读过圣贤书,知晓廉耻,因此作茧自缚。 从前生存就足够困难,这份更奢侈的痛苦暂被搁浅。但缥缈山的岁月太闲适,慢悠悠的光阴里,在她干净得像天池湖水的眼眸里,他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再澄澈的眼波也掩饰不了,他卑劣的血脉, 他本以为听了这番话,她会震惊、会愤怒、会露出嫌恶的表情。但闻丹歌没有。 她只是平静地眨了眨眼,平静地开口:“我知道。” 语气之平淡,仿若谈论今晚谁洗碗。 这下轮到应落逢震惊了。他猛地站起来,因为手被她牵着身子微微前倾,一脸焦急地解释:“你知道?你知道我是狐妖还......你没听说过吗?狐妖......”“可是尾巴和耳朵,真的很可爱。”她由衷道。 他怔在原地,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后,“怦”的一声,尾巴和耳朵都冒了出来。 “你......什么、什么时候知道的......”分明羞得连话都说不清,尾巴倒是很诚实,高兴地左摇右摆,时不时蹭一蹭她。闻丹歌趁机吸了一把狐狸毛,坦白:“嗯......去方寸宗送义绝书的那天。” 如果是那天的话,倒也有可能。只是没想到这么早就暴露了......他一时失神,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尾巴被某人摸了又摸。直到尾椎再次传来那股酥麻的感觉,他才惊醒。 闻丹歌飞快收手,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干。 应落逢:“......你......算了。但不止这一件事。”接下来他要说的,才是重中之重。 至于坦白之后她打算将他怎么办......都不重要了。今夜势必要做个了断。 她点点头:“你说。” “我......”才起了个头,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泄去一半。他缓缓阖眼,不敢看她知晓真相后的眼睛,“我是炉鼎体质。” 传说中放/当、阴/乱,人人想要却都装作嗤之以鼻的炉鼎。 讨厌他吧、抛弃他吧,他都能接受...... “我知道。” 并没有预料中的沉默或惊诧,她的反应平淡到不可思议。 倒是他,比她的情绪更激烈:“你真的知道吗?你......”“落落,我才是那个骗子。” 应落逢不相信,以为她是为了照顾自己心情临时扯的谎:“你不用这样......”“落落,你听说过‘镇’吗?”她道。 镇?他茫然摇头,依稀从记忆的角落里找出一点信息:“闻迎前辈?” “嗯。我们一族,生来拥有旁人终其一生无法企及的力量。也因此,天道为了平衡,在我们身体里种下刃毒,二百岁时不解毒,就会走火入魔。” “千百年来,只有一种解毒的方法。” “找到星人。” 她说得简洁,应落逢却能从中提取关键信息:“星人?” 闻丹歌耐心和他解释:“在凡俗里,星人或许可以理解为,伴侣。” “落落,你是我的星人。” 这番话信息量太大,他有些难以理解,闻丹歌静静等他消化完。片刻后,他缓缓摇了摇头,低声:“不必用着这话搪塞我。” 哪有这么玄而又玄的解毒方法? 知道他轻易不会相信,闻丹歌也不再多做解释:“你知道星人是如何解毒的吗?” “不......”未完的话,融化在两片温度里。 【作者有话说】 白色情人节快乐?感谢在2024-03-13 20:36:10~2024-03-14 20:21: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读书真的会发疯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洗髓 ◎亲吻的下一步是什么◎ 春日的夜里微凉, 但闻丹歌身体康健,终年有如火炉,于是连两瓣唇都带着夏日悬日般的滚烫。她喜欢吃甜口,方才席上也一直青睐糖羹, 是以唇齿濡沫间, 像含了一块融化的方糖。 两人都不擅此道, 唯一的尝试就是仙子湖那晚不能称之为吻的吻, 经历了最初的不出所措后,还是闻丹歌率先迈出一步。 磕碰,酥痒,不知是谁先耐不住, 低低的喘着。一声声犹如沙场上振奋士气的擂鼓, 稍有退意就被另一方摁回。相贴, 厮磨, 那股温度自唇向四周蔓延,目光溃散, 天旋地转。 眼前升起水雾,应落逢眨了又眨,乌黑的长睫被水汽蒸腾,如一从新生的水仙笼着底下湖面。她在他碧波荡漾的眸底,看见了自己的眼睛。 死水般的黑色深渊中, 闪着一点一点属于情欲的光。 “等、等一下......”闻丹歌只知道占领制高点,然后死守, 根本不给他和自己喘息的机会。应落逢被亲得晕乎, 口中氧气逐渐稀薄, 不得不伸手推了推她。她顺从地向后退了半步, 眼角和他一样泛着薄红, 唇上水光点点,还有几处不规则的咬痕。 他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借此用手指点了点唇角。她也回敬了几口,咬得比他更狠,都见血了。 她是属狗的吗......热意褪去,唇上又凉又疼,他抬眸瞪了眼罪魁祸首。闻丹歌歪头,不懂他为什么要给自己暗送秋波。 “你看。”她掀起袖子,给他看蛰伏在自己手臂下那一道诡异筋脉,“消下去了。” 应落逢怔了怔,顾不上嘴角的伤口:“这是......”“刃毒。” “终有一天,它会压过我的神智,占据这副身体。” 这是一道乌青的筋脉,从手掌一路向上蜿蜒,隐入衣袖末端不见。即使他毫无修为,也能感受到它散发的诡异气息。 阴森、诡谲,让他想起前世被捉后那些暗无天日的时光。 她放下衣袖将其遮掩,身上纯如天日的浩然把刃毒压下去:“落落,如果不是你,我早就走火入魔了。” “失去你,刃毒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他呆滞在原地,仍无法接受这样离奇的事实。过了好一会,月上中天,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能......根治吗?” 他无法想象她因毒素失去理智,走火入魔的模样。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闻丹歌:“能。” 能治就好。他长长呼出一口气,也不说要走了:“要怎么做?” 他目光灼灼,神情坚定。她扫了眼他犹在渗血的唇瓣,飞快将视线收回:“今天还是算了吧。” 应落逢不依,拦住她:“看病要趁早,既然知道如何医治,为什么要拖着?” 她的答案也很简单:“毒解了,你会走吗?” 应落逢哑然,下意识想抿唇,却痛得皱眉。她立刻起身去拿药,他执拗地拽着她的袖子:“不走了。” “真的?”她不信,眸光沉沉。应落逢叹出一口气,劝她:“你只是暂时需要我......我留下,只会拖累你。” “那就不解了。我们互相拖累。” 见她怎么都不肯听劝,他强压下喉头泛起的苦涩,把曾经那些旁人用来侮辱他的话掰碎了说给她听:“阿鹤,你生性纯良,或许不知道炉鼎意味着什么。我会招来许许多多的觊觎,斩不断杀不完,届时纵使你有天下第一的武力,也会被消磨殆尽。” 他不想面对她日复一日疲倦的眼神。 “那我们就不要它了。”她道。 应落逢猛地抬头,眼中浮现震惊之色:“不要它......什么意思?”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29节 闻丹歌同他解释:“你听说过,洗髓吗?” 他点点头,又摇头:“在书上见过。但此法失传已久......”“我知道。”她说,“虽然难,但不是完全做不到。一日不成就一年,一年不成就十年,十年不成就百年。我们总会成功。” 她知道炉鼎体质是他的心结,如果不解决,他的内心就永远不得平静。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会让他惴惴不安。 也就永远不会相信,会有人真心待他。 “至于那之前,我不会让任何一个人伤害到你。” 他知道此话不假,她确实有睥睨天下的武力,他从不怀疑她的剑。 现在她告诉他,他也不该怀疑她的心。 他曾两次听到她的心跳。那颗血肉之物与他的不同,它是鲜活的、蓬勃的,仿佛深海之下的鲸鸣,一声就能让月落潮生。 连他这颗死气沉沉的心,也泛起涟漪。 一如那夜,廉价的烟火炸开。她让他开始相信,仙子湖那个漏洞百出的传说或许是真的。 真的有仙人自长生天而来。 为他而来。 ———— “流魄草、离恨水、骨灵芝。这是我从祝女君书房里找到的方子。”闻丹歌摊开书本,指着其中一行道,“流魄草我有了,离恨泉在信洲境内,离得也不远。至于骨灵芝......上一次出现是在二十年前的风华宝阁拍卖会上,似乎是卖给了某个富商,也不知道他死了没有。” 她说得头头是道,极尽详细,仿佛对“洗髓”研究已久。但要知道“洗髓”之法十分隐蔽,应落逢几乎将所有空余时间花在方寸宗的藏书楼里,十多年都未曾看到关于“洗髓”的只言片语。 闻丹歌解答:“那是因为这本书的年纪,可能比方寸宗的年纪还大。”方寸宗是在闻迎封印魔之后兴起的,这么古老的法子当然没有收录。 他点点头,没有再纠结这个方法的由来,与她一起思考:“信洲无物宗也是仙盟一员,听闻赵宗主侠肝义胆,对求离恨泉泉水的人并不苛刻。” “那就好。”她收起书本,“那我们去信洲。” 早些启程就能早点摆脱炉鼎体质,应落逢十分愿意。但闻丹歌忽然纠结起来。 “只是这样一来,婚事就要推迟了。”她不禁叹气。 本来就因为重新准备聘礼什么的耗费了时间,现在又要启程搜集洗髓的材料,根本来不及。 应落逢听了,惊得尾巴又冒出来,磕磕绊绊道:“婚、婚事?”他还以为她不打算和他举办婚事,毕竟只是走个过场...... 她于是拉着他到院子里,将芥子袋一扬,空中“噼里啪啦”落下许多东西。 用檀木打的家具、各色金银器具、珍宝奇玩,他甚至在一片混乱里看到了一只......凤凰? “为什么会有凤凰?”他问。 闻丹歌:“不是说龙凤呈祥是好兆头吗?龙寄存在刘大娘那。时间匆忙,准备得有些仓促,你不要见怪。日后有时间了,你喜欢什么同我说,我去找。” 这哪里是“仓促”,宗主夫人和应宗主使尽手段争的家产,也不过这里的十分之一。要是被他们知道自己放弃了这么多财宝......他促狭地想,大概会气绝而亡吧。 即使闻丹歌将这些世间罕有的珍宝摆在他面前,捧给他,应落逢依旧没有真实感。他不在乎这些器物的价值,却明了了一件事。 她是真的想与他成亲,不在乎什么狐妖血脉、炉鼎体质。 或许这之中,他能解毒占了很大的原因,但他再要奢求什么,就是不自量力了。 既如此,更应该尽早报答她。 下定决心,他又问起彻底解除刃毒的方法:“在那之前,还是把你的毒解了吧。” 闻丹歌没料到他这么执着,眼神飘忽:“今天已经很晚了,有什么事还是白天再说吧。”说罢慌忙起身,素来稳健的步伐踉跄了一下。 应落逢心中起疑:“为什么要拖延?你莫不是再诳我?”其实根本没有刃毒一说? 她直呼冤枉,却不敢真的就这么走了,无奈:“今天真的不适合......对了,既然决定要去信洲,不如先把身体养好。以你的底子,我们可能还要留几个月。” 他点头称是,却守着门,目光一寸不离地盯着她。 闻丹歌低咳一声,接着道:“祝女君说我们还没有一起吃过饭,改日请我们去她府中用饭。” 他颔首,继续盯。 闻丹歌打量四周,就是不肯看他:“我看你养的花长得不错,明天我辟一块空地出来,想种什么种什么。” 应落逢道“好”,依旧不肯放过她,那目光仿佛在说“编,继续编,我看你能编到什么时候”。 闻丹歌词穷了,败下阵来:“书上说,换毛期很敏感。” 他不解:“所以呢?和解毒有什么干系?” 她磨磨蹭蹭挨到他身边坐下,难得显出局促。应落逢放出尾巴,缠上她纠结的手,轻声安抚:“只要我们一处,再艰难都会过去,不是吗?” 闻丹歌第一次觉得吸尾巴是一种痛苦,强忍诱惑:“是......不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亲吻可以解毒?” “亲吻的下一步是什么,落落。” 应落逢茫然摇头,闻丹歌叹一口气,拿出那本唯一的参考书,示意他和自己一起研读。 能和她一起领略琴棋书画的奥妙、翻阅古今文字,是他梦中才有得美好愿景。 如今梦想成真,他本该欣喜,却在看到文字描述的刹那如坐针毡。 偏偏闻丹歌还要将那些羞耻的文字念出来。 “只见湖边墙角中,那狐妖红着眼,掐着小姐纤如细柳的腰,声音沙哑——” “今晚,命都给你。” 【作者有话说】 (叼玫瑰)(把读者小天使逼到墙角)(声音性感得可怕)留评,命都给你! 感谢在2024-03-14 20:21:46~2024-03-15 21:13: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雪 5瓶;读书真的会发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棒打鸳鸯 ◎祝女君看过来,刚好瞥到相交的两只手◎ “今晚, 命都给你。” 从前应落逢不知道,原来文字也能杀人于无形。短短两句话,尾巴被激起一阵又一阵的战栗,闻丹歌见状, 十分心安理得地给他梳起毛来。 他瞪她一眼, 因为毫无威慑力, 又气冲冲把尾巴夺回去。她眨巴眨巴眼, 把书放下:“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你懂吗?” 他还有什么不懂的?只是不免怀疑:“这个解毒之法听起来,好似不怎么正经。”岂止不怎么正经,一时之间都分不清谁才是炉鼎体质。 闻丹歌:“不正经吗?既然天道如此塑造人, 这就自然之事, 和吃饭喝水没什么区别。” 她说得坦坦荡荡, 毫无遮掩之意。应落逢默了片刻, 喉结几番滚动,红晕一寸寸从脖颈往上蔓延, 像一张洁白的布匹,一点点被茜草染色。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戳了戳他稍显饱满的面颊。经过这么多天的修养,总算有点肉了,从前他太瘦, 虽然时下流行什么瘦骨风流,她还是喜欢他现在的模样。 一只褪去青涩的小狐狸。 他被她戳的向后微仰, 不得不出手制止:“......我想好了。” “想好什么?”她问。 于是他又讨厌起她这种不解其意的性子。好的时候认为她这是耿直爽朗, 不好的时候就觉得不解风情。 真叫人又爱又恨。 闻丹歌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惹他生气了, 诚心道歉:“天色已晚, 我不打扰你休息了。”前辈教过她, 伴侣生气时不要叨扰,给彼此留一些私人空间。 “回来。” 闻丹歌低头,衣角被他拽着,看褶皱的形状力气还不小。她顺从地重新坐下,继续哄人:“好,我不走,我在这给你守夜。” 谁要你守夜了! 他又瞪了一眼,往日里水波荡漾的眸子此时瞪得圆润,让她想起成熟的杏子。杏子没有砸在头上,说明自己没有说错话,她轻轻握住他的手,等待下一步的指令。 回来两个字已经耗尽了应落逢的勇气,想让他再直白一点简直难如登天。两人都在等对方开口,等着等着,他先扛不住,倦意侵上双眼。迷蒙间,似乎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接着是一片柔软。 睡意昏沉,只记得对方转身离开前,落下一句很轻很轻的“好梦”。 像是某种咒语,他居然就这么睡去,一夜好梦。 次日清晨醒来,尚且睡眼惺忪,映入眼帘的却是她撑腮桌边的侧颜。 ———— “二公子,不能再慢了。再耽搁下去,无物宗那边就要......”“书绪,你去看看。那人卖的是不是盛琉璃。” 面对主子的嘱咐,书绪还能不依?虽然有满腹叮嘱,也只能先叫车夫停马,自己下车去向路边卖花的小贩询问。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盛琉璃卖......还是路边小摊贩......二公子就是想要拖延时间。书绪一面在心底埋怨,一面掏出一颗上品灵石,问商贩:“这花怎么卖?” 商贩抬起头来,一双眼无波无澜,正是易了容的闻丹歌。 她回忆着应落逢交代的话,复述:“百金一枝,换算成灵石就是五十颗。” 书绪皱眉,自然而然开始讲价:“什么东西卖这么贵?也就是我家公子好风雅,不然你这花一灵石一株都没人要。” 和落落说的一模一样......闻丹歌不答,起身开始收拾东西。书绪见谈不成价格她就要走,不免着急:“哎!十灵石一株我都要了!包圆了也省得你明日再来摆摊不是?” 她摇头,仍然不肯松口:“一口价,不卖。”说完,身后像是有洪水猛兽追赶,一溜烟没影了。 书绪:??他眼花了吗?怎么跑这么快? “二公子......花没买着。”他哭丧着一张脸,回禀。二公子默了片刻,半晌才从珠帘后传来嗓音:“等。” 闻丹歌回了缥缈山,将刚才发生的事转述给应落逢,不禁感慨:“落落好聪明。” 饶是被她夸了数月,应落逢仍然有些不适应,悄悄红了耳根,借咳嗽掩饰失态:“并没有......开价那么高,正常人都会犹豫。何况睦洲尹家已经落魄。” 一月前,他从祝灵犀那里得知睦洲尹家的二公子将路过此地,而根据前世记忆,尹二公子此行目的地是信洲无物宗。 无物宗将与尹家联姻,尹二公子的联姻对象便是无物宗少宗主,赵元冰。 闻丹歌对离恨泉的记忆出了错。无物宗欢迎任何人来取离恨水已经是几十年前的历史了,如今的无物宗风雨飘摇,老宗主去世,少宗主资历尚浅难以服众,宗中各长老蠢蠢欲动。 按理来说,联姻是对的。但睦洲式微,不仅无法给予助力,甚至需要无物宗提供援助。是以这一场联姻,世人都觉奇怪。 只可惜前世应落逢的消息来源太狭窄,只知道这些,别的都无法探知。闻丹歌听了他的分析,思忖片刻,道:“你有没有觉得,无物宗的状况和方寸宗很像?”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30节 应落逢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老主去世、少主势弱......岂止方寸宗,拂月宗亦是如此。” 一个两个雷同,还能说是巧合。可倘若仙盟大半如此,这之中是否有异样? “先别想这些。”她道,重新将话题拨回,“如今无物宗不肯等闲人进入,我们想要取离恨水,就只能跟着尹二公子?” 尹二公子路过此地,为寻求庇护告知了祝女君,祝灵犀由此得知。但无物宗不欲声张,两家联姻的消息很久之后才放出,是以现在,除了尹家和无物宗,没有人知道尹二公子此行的目的地是哪里。 他们要跟,却不能直说。只能借计靠近,徐徐图之。 至于尹二公子喜欢盛琉璃......应落逢是这么解释的:“应礼开剑的时候,睦洲尹家也派了人来,二公子正在此列。有一日我偶然听见贺兰姑娘和他谈起盛琉璃。” 从前他只能在暗处听他们侃侃而谈,谈那些与他毫不相干的盛大仪式与金贵花儿。但现在不同,他已不必躲避旁人的目光,不必艳羡他们的眼界。 因为已经有人把世上最好的都捧给他了。 他看了眼缸中郁闷的蟠龙,洒下一点鱼食:“无物宗如今局势不明,跟着尹二公子进入是上上策。” 闻丹歌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应落逢心中本来还有几分忐忑,害怕她问为什么别人都不知道尹二公子的目的地,他却知道。重活一世这种事太过离奇,是比他的炉鼎体质和狐妖血脉更深的秘密,他还没有勇气坦白。 他知晓她并不是毫无察觉,她原比表现出的聪慧。但她不会问,就像之前他隐瞒自己是狐妖。他不主动坦白,她就当做不知道。 “好,明天我就按照安排,不去摆摊。后天再去?”她道,“这招叫什么?欲拒还迎?” 应落逢咳嗽一声,无奈:“都说了别看那本书......”天晓得她为什么那么执着于《霸道狐妖爱上我》这种三流话本,自从看了这本书,她就时常冒出一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 闻丹歌不吭声了,悄悄把书往身后藏了藏。 第二日,闻丹歌果然没有去摆摊,却收到了祝女君的来信。 她把信给应落逢看,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尹二公子求见。 “要去吗?”原计划是以盛琉璃为诱饵,扮成一对去无物宗寻亲的小夫妻。没想到这位二公子有几分手段,不出一日就看穿了闻丹歌的伪装,还找上了祝女君的路子。 “去。”应落逢起身,“和聪明人说话,不是更好吗?” 祝女君府中,尹二公子一行人早已等候多时,一起的还有祝灵犀。 经过一个月的“补课”,祝灵犀早就和应落逢混熟了,一见他来便拉到一边悄声道:“你可一定要拒绝啊。” “嗯?”闻此,应落逢隐约猜到尹二公子不是为了盛琉璃而来,再问,“因为什么事?” 祝灵犀:“尹二公子要路过澹洲,你也知道的,那处乱得很,他就寻上祖母,希望找一个护卫。” 澹洲并不是去信洲的必经之路,大概是绕道去无物宗,混淆视线。应落逢点了点头:“女君推荐了阿鹤?” “是啊,也不知道祖母怎么想的。”祝灵犀道,“你们不是忙着准备成亲吗?祖母干嘛要在这个紧要关头拆散你们?” 应落逢皱了皱眉:“二公子有说报酬是什么吗?” 祝灵犀摇头:“左不过是些金银财宝,难道你们还会缺?” 他直觉不对。祝女君不是莽撞的人,一个月的相处下来,他知道这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老者,她既然推荐了闻丹歌,就一定有特殊的原因。 抬眼向正厅望去,闻丹歌恰好也投来目光。视线交汇,她颔首,示意无事。 但怎么可能不担心?略坐了一会,实在放不下心,应落逢走上前施了一礼:“女君。” 祝女君向他介绍:“来的正好。这位是睦洲尹氏的二公子,将去澹洲,想寻一位得力同伴,我便向他推荐了阿鹤。你看如何?” 他看了眼闻丹歌的表情,见她无异色,吸了一口气道:“女君有心抬举,自然可以。只是我们......许久不曾分离,此去山长水远,我恐她一人在外......”“郎君不必担心,尹某并非那等棒打鸳鸯之辈。”尹二公子笑道,“自然是一同前去。” 棒打鸳鸯......应落逢脸热,羞得抬不起头。闻丹歌发觉他的不自在,偷偷在桌下握住了他的手。 他一惊,唯恐被祝女君发现,轻轻挣了一下。闻丹歌却不松手,握得更紧。他挣的力道大了些,磕到桌角,发出一声轻响。 祝女君看过来,刚好瞥到相交的两只手。 应落逢:他不活了。 【作者有话说】 落落: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感谢在2024-03-15 21:13:22~2024-03-16 20:59: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芾杳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无物宗 第35章 出发 ◎应落逢一怔,不自觉摸了摸脸:“胖的这么明显吗......”◎ 好在祝女君只轻轻扫了一眼, 什么也没说,向闻丹歌淡淡开口:“你呢?怎么说。” 闻丹歌收回手,正襟危坐:“一切听凭女君安排。” 祝女君满意地点点头,又留他们一起用晚饭:“尹二公子难得来这一趟, 留下用餐便饭吧。阿鹤你们也是, 吃过饭再走。灵犀, 带客人去逛一逛园子。” 一看架势就是对闻丹歌有话要讲。应落逢和尹二公子齐齐起身告辞, 祝灵犀便领着他们去了后头的花园子。 仲冬时节,花园里没有什么争奇斗艳,只有一排青松绿竹,添了几分生机。 一行三人都没有什么赏花的心思, 尹二公子看着池塘里荷花谢后的淤泥, 意有所指道:“不知祝小郎君可知道, 这附近有无盛琉璃可卖?” 祝灵犀:“那花奢靡, 祖母不喜,可不是我们这种小地方买卖得起的。二公子若想买, 澹洲或有。” 尹二公子惊奇:“是吗?可昨日我在路边看到一花贩,摊上就有盛琉璃。她开价五十灵石一枝。我那小厮不识货,略辩驳几句,那商贩就拂袖而去,不做我这桩生意了。” 祝灵犀蹙眉:“也许是赝品, 怕被贵人识破,这才假装不卖。镇上居然有此等奸猾之辈, 二公子且放心, 我回头告之祖母, 待祖母把人抓住一定严惩不贷!” 应·奸猾之辈·落逢咳了两声, 插嘴:“二公子所说的人, 我好像识得。” “哦?是吗。”尹二公子朝他一拱手,自我介绍,“在下睦洲尹氏,行二,尹叙白。” 应落逢也回以一揖:“应落逢。” 听到他的姓氏,尹叙白好奇:“可是方寸宗的那个应?” 他摇头,轻笑:“并不,只是凑巧。” 尹叙白又看了他两眼,隐约觉得他的长相有些熟悉,一时又无法将他和记忆里的应礼联系起来,只好作罢:“方才应小郎君说,识得那卖花之人?不知可否为我引荐一二?” “自然可以。”应落逢欣然答应,“此去澹洲,还要二公子多多担待。” 另一边书房里,祝女君单独留下闻丹歌,随手抽了桌上一卷竹简:“你问的洗髓之法。” 闻丹歌接住竹简:“您上回不是已经给过答案了吗?” 祝女君:“洗髓之法失传已久,岂能只听一家之言?这个法子的成功率更大一些,但代价也更大,你们可要想好。” 听此,闻丹歌便知道自己没有瞒住,女君恐怕早就知道她讨洗髓之法是为了应落逢,深深一礼:“多谢女君。” 祝女君看着她深伏的腰背,神情复杂:“此法走险,稍有差池就会反噬。你......”“女君不必多言。”闻丹歌打断她的劝解,转移话题,“女君能否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我护送尹二公子去澹洲?” 知道她不会被自己的三言两语劝动,祝女君也就歇了心思,道:“澹洲是边界,绝地谷出了异样,大概是封印出了问题。你既回来了,便去一趟吧。” “封印松动?”闻丹歌回想起破庙里的那夜,因为时间匆忙且毒素发作,并没有十分的把握那就是魔。尤其是之间还掺杂了妖气。后来她忙于方寸宗的事情,只来得及把消息告诉莫惊春,让她去探探。如今算来,莫惊春也确实许久没有传回消息了。 刃毒不解,她就没办法恢复全部的修为。而解毒的前提是,应落逢洗去炉鼎体质放下心结。 个中步骤,缺一不可,且一步都不能错。闻丹歌领了命出来,便见应落逢和尹叙白谈笑风生,浑然不似一个时辰前才见了第一面的模样。 闻丹歌:?这就是小郎之间的友谊吗? 她不懂,晚饭的时候自然而然要坐到应落逢身边,却发现自己晚了一步。 他左边是尹叙白,右边是祝灵犀。三个人相谈正欢,怎么看都不是她能参与进去的氛围。她不死心,绕着应落逢转了两圈,第三圈时他终于发现了,递来一个温柔的笑,然后继续投入到小郎君之间的话题里去: “这个时节用珍珠粉最好,不会太干,还能滋润肌肤。哎,落落你家里有没有啊?没有的话我这里还有一罐未用过的夜光珍珠粉!”“不曾用过这些东西......”“应小郎年纪轻,用不上这些东西。但保养之道,早些开始也无妨。若是不清楚自己适合什么粉质,各式各样我都带了一些,路上可以试一试。” 闻丹歌默默离开,在祝女君身边坐下。祝女君乐了:“怎么,和我这样的老人家坐在一起委屈你了?” 她摇头,半晌才问:“女君,你知道哪里有卖珍珠粉吗?” 祝女君:“......我没你这个学生。” ———— 经过一个月的休养,应落逢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用传送阵不会有太大反应。闻丹歌对自己的成果十分满意,瞧,脸颊鼓鼓囊囊的。 来送他们的祝灵犀也道:“呀,应小郎气色好多了。” 应落逢一怔,不自觉摸了摸脸:“胖的这么明显吗......”糟了,这一个月闻丹歌喂什么吃什么,平添了生胖的烦恼。 这样想着,他暗暗瞪了一眼罪魁祸首。养猪小能手眨了眨眼,不解其意。 尹叙白在一旁将两人的眉来眼去尽收眼底,笑道:“我听说,成亲之后若是生活美满,就会丰腴一些。我瞧着正好呀,应小郎要是再瘦一点,倒显得闻女郎不是了。” 闻丹歌仿若遇着知己,猛地点头。应落逢说不过他们两个,叹了一口气,只好在心底暗暗想:今天可要少吃点。 “那么,灵犀,代我们同祝女君告别。”闻丹歌即将发动传送阵,尹叙白从马车里探出头,与祝灵犀告别。祝灵犀遥遥冲他们挥手:“保重。” 传送阵只通了一小段,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重新驶在道路上。 应落逢好奇,问在外赶车的闻丹歌:“为什么不能一直用传送阵?” 闻丹歌:“澹洲处于边界,闻迎前辈在这一带许下威罚,不允许使用大规模的术法。”当然,这道禁令随着时间的推移,威力越来越小。等刃毒彻底解除,她还要过来补一道。 两辆马车,芥子袋不好收纳的物品与小厮一辆,尹叙白应落逢一辆,闻丹歌既是护卫也是车夫。到底是祝女君推荐的人,尹叙白也没有那么不长眼真把她当护卫使,才走了一阵便叫停:“舟车劳顿,我们在前面客栈歇一歇吧。” 闻丹歌点头,牵着应落逢下车。起初应落逢还有点不好意思,毕竟领了差使,在未婚的雇主面前黏黏糊糊成何体统。可一看尹叙白的脸色,那笑中没有一丝促狭。 他开始好奇尹叙白和无物宗少宗主的婚事了。 对于在客栈休整,唯一不满意的就是尹叙白的小厮,书绪:“二公子!不能再慢下去了......”顾忌着还有外人在,书绪没敢把话讲得太直白。但闻丹歌和应落逢都知道,他在催促什么。 两人默契地离开,留主仆二人密谈。闻丹歌耳力好,即使没有可以去听,也还是有只言片语飘进耳里:“少宗主.......吉日已定......晚了出事......” 尹叙白从始至终没有说话,只在最后安抚地说了一句:“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二公子!”这下,即使是应落逢也听到了。两人回头,便见书绪急得面红耳赤。应落逢赶忙走过去缓和气氛:“有话慢慢说,怎么吵上了?” 尹叙白瞥了书绪一眼,淡淡训斥:“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你自下去领罚。” 书绪跺了跺脚,到底没敢忤逆,咬牙出去了。应落逢顺势留下,给他倒了一杯茶:“书绪也不是有意的。” 尹叙白苦笑:“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但......”他目光复杂地看了眼应落逢,没有继续说下去。应落逢知道,他们之间还没有搭建起信任,他还不相信他们。 要尹叙白与他们坦诚,还差一个时机。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31节 只是谁都没想到,这个时机来的这么巧。 此地离缥缈山不足千里,离最近的澹洲也有数千里,又因为闻迎的威罚,正是鱼龙混杂之地。闻丹歌一行不过五六人,却有两辆马车,各个穿着不凡,很快引来了歹人的觊觎。 才入夜,闻丹歌便听到门外有异动。他们订了三间房,尹叙白一间,两个下人一间,他们这对“夫妻”一间。 因为充当护卫,闻丹歌并没有入睡,只是进屋叮嘱应落逢一些事项。却没想到才关上门,外边的小贼就迫不及待。 应落逢收到示意,放轻声音:“有几个?你应付的了吗?” 闻丹歌侧耳听了听,比了个“三”的手势,又补充:“我们这里三个,尹叙白那里不止。” 大概是看尹叙白衣着最华贵,所以更多人手在他那边。应落逢皱眉:“他们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莫不是客栈老板与小贼同流合污?” 她点点头:“开客栈能挣几个钱,他们什么都沾点。” 他张了张嘴,大约没见识过如此“淳朴”的民风。不过再怎么“淳朴”,也“淳朴”不过闻丹歌去。只见迎魁剑身闪烁,月光一晃而过,还没来得及破门的小贼便纷纷倒地。 应落逢眼尖,瞧出小贼手上烟筒露出的是迷药粉末,焦急:“不好!尹公子恐怕中了迷药!” 话音未落,闻丹歌已经不见踪影。他从小贼身上翻出迷药解药,大呼一声“有贼”,将客栈里未睡的住客唤醒。 等他赶到尹叙白住处,地上已经东一个西一个躺了五六人了。闻丹歌见他来了,指了指榻上昏迷的人。 毕竟是未婚的小郎君,还是要保持距离。 应落逢将解药给人喂下,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尹叙白才转醒。此时闻丹歌正忙着看两个中招的下人,只在这间屋里设了结界。 确定屋里只有他们两个,结界也在运行之中,尹叙白深吸一口气,对应落逢道:“应小郎,我有一事相告。” 【作者有话说】 阿鹤:胖?哪里胖了!这么多年一直......(落落手动消音中)感谢在2024-03-16 20:59:37~2024-03-17 16:29: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读书真的会发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澹洲 ◎“你和闻女郎,是怎么走到成亲这一步的?”◎ 应落逢未料到他现在就愿意向自己坦白, 不过转念一想,经此一役,他的安危彻底与闻丹歌捆绑在一起。且他真正的目的地也不能隐瞒,还不如尽早告之, 在心底留个好印象。 于是他掩好门窗, 道:“尹公子, 你说。” 尹叙白似是还未从迷药的效果中脱离, 声音虚弱:“祝女君可有告诉你们,我此行的目的?” 应落逢点点头,回忆道:“去澹洲探亲,是吗?” 他叹出一口气, 缓缓阖上双眼:“是, 也不是。我的家族, 也就是睦洲尹氏, 前几年因为......算了,总之你只要知道, 如今我已没什么亲戚可以投奔,探亲只是一个噱头。” “应小郎,我要去信洲。和无物宗下一任宗主,成亲。” 是示弱,是利诱, 也是威胁。他坦坦荡荡地告诉他们,他身后虽然没有尹氏, 却有无物宗。只要将他安全护送到信洲, 无物宗下一任宗主不会少了他们的好处。 应落逢装作吃惊, 沉吟片刻后答应下来:“虽然和计划有偏差......但既然祝女君为你做担保, 我们答应你。” 尹叙白一怔, 睁开眼仔细打量他。应落逢被他的目光盯得不自在,问:“你看我做什么?” 他靠在榻上,若有所思:“果然,家里是你做主啊。我还以为闻女郎那样艺高人胆大,会更强势一点。” 被他话中的“家里你做主”惊到,应落逢“蹭”地站起来远离他,语气带了几分恼羞成怒:“这和谁更强势有什么关系?我们只是因为祝女君,相信你不是坏人。” 尹叙白觉得好笑:“你一口一个‘我们’的,还不承认家中大权掌握在你手上?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拿捏闻女郎的。我将要成亲,虽说是联姻,可与入赘也没什么区别。你传授点经验给我,以后我嫁过去了,也好学着点。” 应落逢没想到说开后,尹叙白是这么个性子。一口一个“家中大权”“拿捏”“嫁过去”,说的好像闻丹歌是什么夫管严,他是什么小心眼的当家主夫。 见他背对着一声不吭,一副生闷气不想说话的模样,尹叙白笑出声:“怎么你这个成了亲的,比我这个没过门的脸皮还要薄?你不想说就不说罢,别生气呀。回头被闻女郎瞧见了,还以为我怎么你了,我可禁不住她那一剑。” 他越说越没边,应落逢脸热得不行,却还要转过头小声为闻丹歌辩解:“她才不会无缘无故砍人。” 起初,尹叙白还没听清他声如蚊蚋说了什么。待他反应过来,结界都拦不住他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回、这回我信了。不是你拿捏她,是她拿捏你!” 愈响的笑声中,应落逢不得不伸手去捂耳朵,可手掌才落在耳边,就触到一阵灼烫。 借着窗子里的倒影,他看到脸红成云霞的,自己。 好在闻丹歌及时来敲门,他得以喘气。不然......他又瞟了眼倒影,垂下眼睫。 明天在路上热饭,都不用符纸生火了。 闻丹歌敲了敲门,喊了声“是我”。尹叙白这才停止狂笑,清了清嗓子重新恢复端庄:“进来罢。”只是余光还落在应落逢身上,带了几分戏谑。应落逢全当没看见,迎了上去:“怎么样?” 她道:“查清楚了,一伙山匪勾结了客栈老板,打听到我们的房门号,准备用迷药迷晕我们盗走财物。” 见财起意,并不是很难判断的案情。应落逢点点头,又问:“贼人怎么处理?最近的门派管辖处离这也有数十里地,难道要你押送过去吗?” 闻丹歌“啊”了一声,道:“江湖规矩,断二指。” “江湖规矩?”应落逢一惊,他还没有听说过这么残暴的江湖规矩。闻丹歌同他解释:“仙盟是管不过来的,于是就有各种各样的江湖规矩。譬如我们被打劫,如果敌不过,就只能自认倒霉。无论丢财还是曝尸荒野,都没人管。” “他们运气不好,遇上我,也就断两个手指头。以后人们见了着,就会知道他们曾经打劫不成,心里也能有个底。”解释完,闻丹歌犹豫一会,没有把装着劫匪血淋淋手指的芥子袋由他转交尹叙白,而是自己亲手交到尹叙白手上。 此行他是雇主,这种东西当然要交给他过目。 尹叙白显然比应落逢有经验,面不改色地打开芥子袋数了数,挑眉:“十个人?动静还不小。”接着不免感慨,“还好有您护卫,不然我这点小财,还要几条命,都要搭进去了。” 闻丹歌抱剑:“阵仗确实大。澹洲最近不太平吗?”他们这边五个人,看着能打的就她一个,对面却足足派了十个人,不可谓不算“杀鸡用牛刀”。 这年头,匪徒都不好做。 尹叙白摇头:“我不曾来过澹洲......若是澹洲路险,我们还是绕道吧。”反正绕道澹洲也只是权宜之计,如今有闻丹歌同行,不必多此一举。 她怔了怔,看向一旁的应落逢。他凑到她耳边,把尹叙白的话转述一遍。 她了然,道:“可以,你们留在这,明早我去澹洲打听一下。” 其他人只当她失去打听澹洲情况的,并未异议。书绪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往尹叙白这里跑,一听唯一的战力要抛下他们,第一个不答应:“不成!你走了,二公子的安危谁来保证?” 闻丹歌没说话,剑尖一挑,将装着贼人二十根手指的芥子袋挂在客栈牌匾下。原本正要往客栈来的几人脚步登时一顿,面面相觑后退回原地,纷纷另寻他处。 客栈老板哭丧着一张脸,姗姗来迟:“您几位放心,小的绝不敢再犯。求您把那东西卸了,小人还要开门做生意。” 尹叙白冷笑:“答应他们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后果?怕不是瞧着我们人单力薄,十个人对我们绰绰有余,这才想分一杯羹吧。” 老板闻言,“噗通”一声给他跪下,“哐哐”磕头。应落逢第一次见这样的阵仗,退了半步掩在闻丹歌身后。闻丹歌教他:“不要对这种人心软,在我们之前一定有人遇害。” 应落逢并非没有见过世间险恶的菟丝花,远的譬如前世,近的譬如方寸宗。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一心先要逃出的生天,居然落到走几步就会遭遇打劫的地步。 那边尹叙白三言两语,就把条件谈好——他们还要在这里留一日,这一日内若无异样,他们走时自会把芥子袋取走。此外,客栈老板还赔了许多灵石。应落逢虽没有修为,却也能感觉到灵石上流转的华光,再结合客栈老板肉疼的表情,该是最上品的灵石。 尹叙白一颗也没收,却递给了应落逢:“若不是闻女郎出手相救,我们恐怕凶多吉少,这是你们应该得的报酬。” 她凭本事赚来的钱,他有些拿不准,看向一旁擦剑的人。闻丹歌接受到他的目光,看口型本想拒绝,不知回忆起什么,临时改了口:“五五分吧,如果不是尹公子......”她本来想说如果不是尹叙白身上珠光宝气,她也没机会赚这笔外快,话到嘴边却后知后觉有点招人恨。 她虽没把话说完,尹叙白和应落逢却听明白了。应落逢扶额,无奈把她拽到角落恶补人情世故,尹叙白则又莫名笑了一阵,笑了半晌擦了擦眼角。书绪在一旁由衷感慨:“若是那位和闻女郎一样就好了。” 闻丹歌揉着刚被捏过的耳朵,听不太真切:“什么?和我一样会打杀吗?那可能有点难。”不是有点难,此世压根没有。 尹叙白摇头,看着应落逢,笑道:“确实难。”话锋一转,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闻女郎说得对,出门在外小心行事,一切从简。” 书绪就是再反对,也只是按照他家公子的吩咐取了粗布衣裳来。瞧着他家公子着粗衣仍难掩盖的满身光华,书绪痴痴道:“公子如此好看,那位一定会好好待您的。” “那位”?应落逢猜测他们指的是无物宗少宗主赵元冰,可他们不戳破,他只能装傻当不知道。书绪几次三番提起赵元冰,仿佛把她当成救命稻草,尹叙白忍无可忍,不顾应落逢还在,斥道:“书绪!不要总想着把赌注压在别人身上。” 书绪给他跪下,苦苦劝诫:“可是二公子,如果得不到赵宗主的助益,家里要怎么办?” 尹叙白沉默,室内陷入诡异的气氛。应落逢自觉不该留下,轻手轻脚掩上门,却在即将踏出时被尹叙白喊住:“应小郎,且慢。” 他的声音似喟似叹,充满疲惫。应落逢叹了一口气:“二公子,我亦知晓听的越多,死的越快的道理啊。” 被他逗笑,尹叙白一扫阴霾:“有闻女郎在,岂敢。”转头吩咐书绪,“给应小郎倒茶。” 见书绪仍然跪在地上无动于衷,大有他不答应就不起来的架势,尹叙白慢慢沉了脸:“你要忤逆我吗?” 书绪身子动了动,又磕了两个响头,却依旧不肯起身。尹叙白揉了揉眉心:“我们出去说吧。” 因为闻丹歌连夜去了澹洲,虽有客栈老板的保证,两人也没走多远。只在应落逢的屋里略叙一叙。 尹叙白迎着风,对着窗外一片漆黑的夜色,开口:“我家中出了些事,唯一的破局之法就是和无物宗联姻。” 应落逢并不了解睦洲,也不了解无物宗,只能附和一声:“天无绝人之路。” 他摇头,或是觉得冷,又把窗关上:“你和闻女郎,是怎么走到成亲这一步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3-17 16:29:50~2024-03-18 15:27: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芙、读书真的会发疯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开窍 ◎她想,他们是合法夫妻,月黑风高夜,亲一个也没什么吧?◎ 他和闻丹歌是怎么走到成亲这一步的?应落逢默了默, 并没有正面回答。好在尹叙白也不是真的想要从他口中知道答案,他只是需要一个倾听的出口。 他道:“我不曾见过无物宗的那位少宗主。只偶尔听说过她天赋异禀、少年成名,兼有仁爱之心。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太差吧?” “也不怕你说我矫情。无论外界对她的评价多高, 她在我心中始终面目不清。一想到从此以后要和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的相对而卧。我......心中十分忐忑。” 并不是有意要拖延, 也不是任性地要弃家族于不顾。只是一点犹豫、一点踌躇, 一场天光大亮时会迅速醒来的梦。 应落逢见过尹叙白面对血淋淋的手指仍面不改色的模样, 是以有些惊讶于他不经意流落出来的脆弱。尹叙白将他的讶然尽收眼底:“你没有怕过吗?若闻女郎不是良人,你没有顾虑过以后吗?” 他如实回答:“我从前的遭遇并不光彩,如果不是她,大概会过得很惨。” 尹叙白没有深究他的过去, 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感慨:“不会的, 应小郎, 你一定会顺遂一生的。我今日神志不清, 与你说了许多胡话,还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意思就是不要外传, 最好连闻丹歌都不要告诉。应落逢点点头,劝他:“早些休息吧,忧思过重是会生病的。” 尹叙白掩唇咳了一声,接过他递来的大氅,看着窗外渐渐飘起的雪花, 喃喃:“下雪了......” 是否意味着,他前路未卜的后半生, 会像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一样飘零? ————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32节 澹洲边界, 绝地谷。 尹叙白的一番心事要是被远在千里外的闻丹歌听到, 她大概会斩钉截铁地回答:不会。 雪并不是受到他凄苦心境有感而下的, 而是被她招来的。 万仞之高的峭壁下, 是投石无响的深渊。此处荒无人烟,鸟兽无痕。唯一算得上活物的,便只有一棵横斜悬崖上的枯树。 天梯石栈,雷壑峥嵘。 旁人看不见的地方,金光流转的结界拔地而起,自万丈深渊直冲云霄,彻底隔绝了谷底与外界的往来。 上一次来绝地谷,还是阿娘尚在的时候。闻丹歌抚上透明结界,浩荡剑气从指尖涌入身躯,换做旁人,或许就要被横冲直撞的剑气震碎筋脉。但闻丹歌与剑气的主人同出一族,这股贮藏千年的剑气见了她,宛如见到了它那早已化作天地间一缕尘埃的主人。 她默默感受着筋脉中的暖流,待剑气被收服,才放下手。 她用神识查探过,结界并没有缺口。但祝女君不会平白无故让她来走这一遭,况且那日她确实在劫持应落逢的歹人身上感受到了魔气。 是她没有完全恢复太迟钝了,还是这些在谷底暗无天日了近千年的魔,有了别的本事。 她忽然想起销声匿迹许久的刃毒。 在她找到“星人”之前,体内的刃毒想方设法逼她回忆曾经,特别是那些她不愿回想、深埋心底的过往。 如果她再一次沉浸在回忆里,刃毒会否铤而走险露出马脚? 她再一次抬头,将目光落在如常运转的金色屏障上。闻迎前辈陨落千年,镇族凋敝留她一人,魔在这世间即将无人可敌。 所以她更要谨慎。 最终,闻丹歌没有只身赴险。修为没有完全恢复、“星人”不在身边,万一她被刃毒控制,这结界将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散尽了泰半的修为加固结界,以期在自己找到解决之法前可以维系。迎魁的剑气纯如天日,焕发着耀眼光芒,使终年阴森昏暗的绝地谷,有一刹那的明亮。 她向祝女君和莫惊春各去一封信,拜托她们继续留意封印的事。做完这些,她方踏着破晓的曙光,披了一身寒露回到客栈。 客栈牌匾下挂着贼人手指的芥子袋随风晃荡,店小二搬来一架梯子,正向上攀爬。闻丹歌扫了一眼,迎魁出鞘,“哗啦”一声,梯子少了半截。 “哎哎哎——”伴随着店小二的惊叫与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客栈老板的愿望落空。此时才过寅时,店内只有两个宿醉的酒鬼,除此外别无客人。账房先生缩在柜台后打盹,被门口的动静惊醒,一见是闻丹歌这个杀神回来了,忙不迭跑到楼上去喊老板。 闻丹歌也不理睬他们,径自回屋。推开门看到在桌边小憩的应落逢,才想起来出门在外,他们夫妻一体,只安排了一间屋子。 她怕吵醒他,轻手轻脚往后退,顺便关门。可才退了半步,就听见应落逢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阿鹤。” 声音很轻,像是梦呓。 闻丹歌拿不准他是醒了还是没醒,进退两难时,他似乎是倦极了,支着下颔的手撑不住,整个脑袋直往桌上扑。这桌子可是实心的木头,磕到一下可疼了。闻丹歌一个箭步,在那张才养得圆润些的面颊与桌面肌肤相贴之前将人扶正。 手刚好落在软绵绵的下颔上,她没忍住,屈指挠了挠。或许全天下毛茸茸的爱好都一样,抗拒不了这种行为。闻丹歌才挠了一会,一向端庄自持的人就发出舒服的“哼哼唧唧”。 像是受到某种莫大的鼓舞,她再接再励,手法逐渐娴熟,原本只是半梦半醒的人传来绵长平稳的呼吸,甚而,舒展出一双耳朵。 闻丹歌屏息凝神,目光如炬,直勾勾盯着无知无觉的耳朵。耳朵往前倾,她的手就向左挪一寸。耳朵往右倒,手掌就向右挪一寸。俨然成了指挥按摩的指挥棒。 狠狠过了一把狐狸瘾,闻丹歌心满意足,见好就收。可像是不满舒服的按摩突然消失,睡梦中的应落逢眉头一皱,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尾巴缠上了她的手臂。 闻丹歌:不敢动。 似是不满她的无动于衷,尾巴催促地挠了挠她的掌心。经过悉心照料,顺利渡过换毛期的尾巴重新恢复蓬松,软乎乎,像棉花,又像是毛月亮周围的光晕。 闻丹歌可耻地犹豫了。 就在她纠结的片刻中,应落逢醒了。 “阿鹤?”说着,他蹭了蹭她的掌心,眼睛还未完全睁开。温热柔软的脸颊肉近在咫尺,闻丹歌没忍住,捏了捏。 “唔?”他被她掐着脸,眼眸彻底恢复清明。嘴唇微张,唇红齿白,瞧着十分好亲。 她想,他们是合法夫妻,月黑风高夜,亲一个也没什么吧?再说,万一亲着亲着,毒就解了呢? 心动不如行动。她酝酿一番,保持着这个姿势凑上去。从应落逢的视角里,只能看到她漆黑眼眸中渐渐放大的自己,脑中一片空白。 呼吸相交,胸膛共振,他后知后觉:她好像开窍了? 然而下一秒,旖旎气氛被敲门声打断。 门外响起尹叙白的声音:“可是闻女郎回来了?” 应落逢“倏”地把耳朵和尾巴收回,推了推闻丹歌:“有人来了。” 闻丹歌小声嘟囔了一句,因为语速太快他没听清。但光看脸色,应落逢也能猜出她在抱怨。 他觉得好笑,原来这人也会因为被拒绝生气? 闻丹歌去开门,门外站着尹叙白和他两个下人。尹叙白何等敏锐,立刻察觉她心情不虞,连忙说明来意:“并非有意打搅。但我那亲人来信,不得不快些启程。” 也就是他的未婚妻,无物宗少宗主,来信。 既然是正事,闻丹歌便恢复了护卫的身份,驾起马车。临出发前,按照约定,她把装着手指的芥子袋摘下来,却挂到了不远处的歪脖子树上,并施法保护。 掌柜看着走到歪脖子树前改道的客人:......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无视掌柜的哀嚎,一行人重新踏上路途。虽然不用绕道澹洲,保险起见,尹叙白还是选择用马车走上几日,到人迹罕至处再由闻丹歌发动传送阵。 应落逢好奇他为什么会改变主意加快速度,尹叙白道:“倒也不是婚期将近。说是最近不安全,怕我在路上遭遇不测。” 附近不太平是真的,才在客栈待了一晚就遭遇贼人,野外肯定更危险。 “为什么不派人来护你一程?”他问。 尹叙白迟疑了一会,低声说:“无物宗附近也不太平,她估计腾不出人手给我。而且......”他掌中法宝的光芒一闪而过,“她其实也送了我一件护身法宝。” 应落逢想起那位少宗主素有仁名,猜测:“那她治下肯定井井有条。” 此时再提起素未谋面的未婚妻,尹叙白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羞涩。他笑了笑:“或许吧。她在信里说,安排了人在桃溪镇接应我们。” 桃溪镇是信洲最近的关卡,也是无物宗势力能覆盖到的最大范围。应落逢由衷为他感到高兴:“起码她待你是认真的,或许这桩婚事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糟糕。” 尹叙白难得也有被他说的脸热的时候,应落逢还要继续,马车帘子忽然被掀起,伸进来一只手。 应落逢一怔,问:“发生了何事?” 闻丹歌往前递了递,手里拿着一个样式精美的瓷瓶:“珍珠粉。” 是她检查完结界特意跑去澹洲,用从尹叙白那分得的一半奖赏买的。 应落逢从他手中接过珍珠粉,不明白她想起来送这个。还是尹叙白记性好,回忆起那天他们在祝女君的宴席上聊过几句。 她居然连这么细枝末节的事情都记得...... 这回轮到尹叙白促狭他了:“哎呀,还是闻女郎待你认真呀。” 在他的笑声里,应落逢垂首,悄悄把绣了一个月还没绣好的手帕,重新捡起来。 【作者有话说】 (没有评论也没关系)(冷脸码字)感谢在2024-03-18 15:27:41~2024-03-19 16:01: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茉愁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芙、读书真的会发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桃溪镇 ◎桃溪镇有问题。◎ 信洲边界, 桃溪镇。 在南面,下雪或许是因为闻丹歌震动结界。可越往北走,入了信洲境内,雪花便如南边梅黄时节的雨, 不要钱似的纷纷扬扬。 应落逢在方寸宗长大, 从来没有见过雪, 遑论此等折竹积松、带风乱舞的大雪。才下马车, 还未来得及拢紧大氅,就有团团飞雪从天而降,化在肌肤上,激起一片寒颤。 他却不觉得冷, 捧着手巴巴望着天穹, 待雪花如愿落在掌中, 兴奋地捧给闻丹歌看:“阿鹤快看!是雪!” 却忘了, 缥缈山一山有四季,她每日都能见着雪。闻丹歌也不扫兴, 见他冻得鼻子都红了,眼眸仍然亮晶晶,便自芥子袋里又取了一件猩红大毡,犹觉不够,又取了件羽毛缎斗篷。两层厚厚的衣物压下来, 应落逢向前踉跄半步,差点喘不过气来。她这才略带遗憾地停止了继续添衣的动作。 应落逢见她还是那一身出发时的单衣, 撤了最外层的斗篷要为她披上。闻丹歌摇头, 握了握他的手:“瞧, 我身上暖和着呢。” 手心传来阵阵温暖, 她的手掌胜过任何熏笼。不过片刻, 原本被雪水冻僵的手指就恢复知觉,他哑然,慢半拍地意识到她是火炉似的人,怎么也冻不着。 “嗯。”他不再为她披衣,却也没有松开手。两人就这么牵着,谁也不说话。 还是书绪跑过来打破静谧:“二位......不知能否借一件厚些的衣裳?行路匆忙,原本计划到澹洲购置御寒的衣物。临时有变,二公子他......”应落逢点点头,闻丹歌便犹豫着取出一件白色鹤氅。他看清了上面的花纹,连忙制止,脱下自己身上的猩红大毡递过去:“穿我这件吧。” 书绪连连道谢,接了为他家公子披上,好奇:“应小郎为什么要脱了身上这件?不是才捂热吗?” 尹叙白悠悠道:“丹歌,鹤也。我怎么好意思穿鹤氅呢?” 虽说是镇,但桃溪镇算得上一座城的规模,进入需要通过关卡。凭借尹叙白的关系,他们顺利通过关卡,免去了大排长龙的功夫。 回望身后缓缓挪动的漫长队伍,应落逢问:“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入境?”他们这一路,一半走在人迹罕至的小道上,一半走传送阵,基本没遇上什么人。难得到一座大些的城镇,就碰上这样大的阵仗。 尹叙白沉默半晌,道:“大概是从,睦洲逃过来的。” “逃?”他问。可尹叙白回完一句后便不再做声,默默盯着车壁发呆。 睦洲尹氏,到底出了什么事?前世的记忆泰半都被痛苦占据,偶有一些有价值的信息,也难以回想。 于是应落逢也失了看雪的兴致,车厢里陷入沉默。 忽然,马车缓缓停下,外面传来闻丹歌的声音:“无物宗的人来了。” 信洲境内由无物宗管辖,他们无需刻意隐瞒。应落逢掀开车帘,看清了来人的样貌:一身燕羽灰衣袍,衣襟留了两对霁青的边,瞧着是无物宗弟子服,还是品级不低的弟子。 来人自报家门:“剑峰敛煦,见过二公子。” 尹叙白微微点头,看来是听过“敛煦”这个名字:“辛苦了。” 有敛煦带队,他们一路畅通无阻,起码再也不用担心会被黑客栈骗了去。闻丹歌与敛煦一齐坐在车辕上,敛煦便与她闲聊:“你是跟二公子从睦洲来的?” 闻丹歌:“嗯。” 敛煦道:“这一路辛苦你了。本该由我护送二公子入宗,只是......宗里最近出了些事,一时抽不出人手,见谅。” 闻丹歌微微侧头,有意无意地打听:“出了什么事?会耽误婚事吗?” 敛煦叹道:“等我们到了无物宗,你自然就知道了。” 闻丹歌不置可否,心里却在想:睦洲生乱,大量百姓逃往无物宗,如果无物宗自身难保,尹叙白未婚妻的行为岂不就是在逞强? 可看敛煦的反应,更有可能是内乱已经解决,如今尚有余波未平。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33节 希望这余波不会阻碍他们取离恨水。 马车走在熙攘的街道上,寸步难行。约莫半个时辰后,他们才出了城门不到一里地。书绪忍不住出声问前面车上的敛煦:“这位道长,是不是有些慢了?” 闻言,敛煦抬头看了眼天色,点头:“确实,今天就到这里吧,先到客栈歇下。” 应落逢掀起车帘,与闻丹歌对视一眼。 歇下?要知道现在才是申时二刻,就算是冬日,外头还亮着呢。 书绪不理解:“道友,你莫不是听错了。我是说我们可以......”“几位是从外面来的吧。就听这位小仙长的,早点到客栈歇下吧。”一位路过的老人长长叹了一口气,拄着拐往城门口走去,“城门就要关了。” 城门也关得这么早? 闻丹歌望向远处,只见原本还大排长龙的队伍不知何时消失了,城门也掩至一条缝隙,只能隐约窥见城外乌泱泱的人群。 如一道天堑,将他们隔开。 应落逢问:“城外的人呢?” 敛煦:“他们也要尽早找地方扎帐篷。二公子,时间不早了,我们走罢。” 桃溪镇有问题。 这个想法同时浮现在几人脑中。可他们又想不明白,赵元冰大费周章把尹叙白引至桃溪镇,还派专人接送,总不能是想害他吧? 抱着这样的疑惑,在客栈安定下来后,尹叙白叫住敛煦:“敛煦道长,城中可有异样?” 敛煦张了张嘴,见自己一左一右都围着人,尤其是把守门口的闻丹歌,虽然抱剑的姿态散漫,但一双眼亮如流星。她便知道隐瞒不了,叹了声道:“并非我有意隐瞒。只是城里的怪事没有定论,说出来徒增忧心。” 尹叙白看着她,一字一顿道:“无妨。我素来大胆,不然也不敢不远万里来无物宗,不是吗。” 见他执意要听,敛煦斟酌道:“最近夜半......不,从日落开始,镇上就频有人失踪。其实不止桃溪镇,再往上的大城,乃至无物宗所在洲府,都有人失踪。” “起初是一两个上山的孩子回不来,父母第二日去找,只找到了遗骸。那时我们都以为孩子是遇上野兽了,除了组织人手狩猎外并没有多想。” “说来也怪,分明是冬日,山上野兽出没的频率却比以往多得多。一月之间,洲内各地频有孩子被野兽叼走的事。少宗主亲领弟子上山,这种现象才略微好转。” 听到这,传闻虽有疑点,但依旧在正常人可以理解的范围内。敛煦接着道:“怪就怪在后面。过了几天城里开始有年轻女子失踪。” “又过了几日,变成青壮年。最近这些天,变成老者失踪。” “宗中长老来看过,都说没有察觉到妖或妖兽的气息。而那些失踪的男女老少出身不同、所在不同、修为不同,几乎没有一处相似之处。有时候同一个夜里,两处相距甚远的地方,会有人同时失踪。” 闻丹歌:“这样的怪事持续多久了?” 敛煦:“大概是从半年起。” 半年,足以让这些传说传到澹洲。难怪那些贼人成群结队地作案,原来是山里既不安全,也无生意。 想起有过一面之缘的老者,应落逢“啊”了声:“那位老人家岂不是......”“这你不必担心。”敛煦道,“失踪人群的标准每变换一次维持一月,之后平安十五日。这已经是老人开始失踪的第四十三天了,十三天前就安全了。” 这极富规律的变化令尹叙白不吐不快:“若非天灾,定是人祸。” 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四十五天一变,时间一到就不再抓人。 敛煦点点头:“少宗主也是这般想的。但宗中杂务缠身,实在抽不出时间和精力彻查。只能先从洲府一点点往下挖掘。” 尹叙白冷笑一声:“是抽不出时间精力,还是不想管?” 显然,治下频有百姓失踪的事,使赵元冰在他心底的形象大打折扣。敛煦连忙解释:“少宗主已经请人降下言灵——‘凡在入夜前归家者,居有定所,永不受扰’。” 这就是她宁肯耽误行程,也要将他们带进客栈的原因。结合她之前所说“未进入城中的人也要开始扎帐篷”,显而易见的,客栈和帐篷都属于言灵中的“居有定所”。 闻丹歌觉得这样形式的言灵有些耳熟,多问了一句:“降下言灵的是?” “噢,是莫前辈。” 难怪这家伙一去这么久都没有消息,原来是掺和进无物宗的事里了。她点点头,表示自己初步了解了状况:“我们什么时候能到无物宗?” 今天是第十三天,也就是说,后日会有新的“失踪标准”出现。莫惊春不是热心肠的人,她在此地降下言灵,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提示。 这问题也是尹叙白关心的。敛煦道:“日落前必须到达安全的落脚点,最快也要三日。” 也就是说,他们会在路上迎来新的“失踪标准”。 他们这一行人,有年轻男女,无老少,谁也不知道下次会否中招。应落逢试探着问了一句:“如果用传送阵呢?” 敛煦摇头:“你们有所不知,越往北,传送阵的效力越低。如果不是化乘期的大能,几乎不能......”话音未落,她看着闻丹歌轻轻松松勾勒出的法阵,一时忘了言语。 【作者有话说】 桃溪镇小副本,开启——感谢在2024-03-19 16:01:50~2024-03-20 20:5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遇她 5瓶;读书真的会发疯 2瓶;尔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同床共寝 ◎“今晚可不可以......不要走?”◎ 千年前绝地谷一战后, 至强与至敌一同销声匿迹,落在茫茫天地间的,就只剩下一群循规蹈矩的修士。 人、妖两族,妖族相对弱势, 且千年来也没能掀起风浪。仙盟在三界中一家独大, 只手遮天。 独权的结果, 就是人类修士的懈怠。 闻丹歌的感觉没有错。仙盟早就不是之前的那个仙盟了。 应礼那样的人都能被称为天纵奇才, 可见如今修真界人才凋敝,是以敛煦惊讶于她能空手捏出传送阵也不奇怪。 尹叙白率先反应过来,替她遮掩:“这位是我尹氏的贵客,姓闻。” 敛煦立刻把她和闻迎联系起来, 眼眸发亮:“可是闻迎前辈的闻?” 闻丹歌摇头, 并不想暴露身份:“巧合而已。” 即便如此, 敛煦的态度仍旧产生了极大的改变, 拉着她一直讨教。闻丹歌不堪其扰,求助地看向应落逢。 解围的却不是走神的应落逢, 而是尹叙白。 “我们回吧。”他适时起身,招了招书绪,路过敛煦时笑眯眯问,“还不走吗?” 敛煦看了看面前两人相握的手掌,后知后觉:“是我、是我唐突了!那就不打扰二位!” 其他人都走了, 两人独处却也没了之前的暧昧气氛。 听着敛煦的描述,应落逢隐约觉得, 这和前世掳走他的“魔”有关。 从前他不认为那些人真的是“魔”。毕竟书中关于绝地谷一战的记载少之又少, “魔”已经成了遥不可及的字眼。 书本、先生告诉他, 告诉他们, 这个世界已经安全得不能再安全, 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只要沐浴着仙盟的光辉,他们就会永永远远幸福下去。 所以他从来没有怀疑过那些于黑暗中拯救他灵魂的字句。即使前世落到那种下场,他也把一切归咎于自己人不人、妖不妖,一身不伦不类的血脉。 但现在,有人告诉他,他可以弃了令他两世不得安宁的血脉。也亲眼目睹,仙盟所谓“河清海晏”下的“太平”。那些镌刻在石壁上、传承在每一个修道者骨血中的“永恒”,大错特错。 那到底,什么才是真的?他的前世记忆,会否也是虚假? “落落。”闻丹歌低低唤了他数声,见他仍无反应,不得不捧起他的脸,逼他与自己对视,低喃,“落落,没事的。我在呢,没事了。” 温热的鼻息扑在面上,被她的声音唤回理智,应落逢惊觉自己失神了这么久,怔怔抚上她的手掌:“阿鹤......” 颤抖的、不安的泣音,像是一朝回到了方寸宗,他还是那个任人欺辱、孤苦无依的“杂种”。 闻丹歌缓缓低下头,与他额头相抵。她的眼睫并不是纤长的类型,却在这个时候刺到了应落逢的眸子,使他的眼眶隐隐有泛红趋势。 他闷声问:“今晚可不可以......不要走?” 说这话时,他惶恐不安地抓着她的手,在她手背留下一道淡红的印记。 “好。”她说。 一张不算宽敞的软榻上,这是他们第一次相对而眠。屋内起着炭盆,火舌“噼里啪啦”地响着,也未能替这个寒冬添上几分暖意。 闻丹歌多要了一床被子,厚厚地堆在他身上。可他仍然觉得冷,刺骨的冷,从骨缝中渗出丝缕的寒意。像是蛇拖着毫无温度的鳞片,在身上游走。 他不自觉向她那侧靠了靠,试图汲取温暖。 察觉他的动作,闻丹歌索性褪了外衫,只着一件单薄的中衣躺下,紧紧拥着他:“还冷吗?” 他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耳边是她蓬勃律动的心跳,面上后知后觉地泛起温度:“我、我不是故意......只是突然觉得,冷。” 并非源于风雪,而是源于前世深深的恐惧。恐惧到一旦跌进回忆里,灵魂就忍不住战栗。 可他不敢也不想,把这些告诉她。 “嗯。”还好她从来不追问,听他说冷也只是拢得更紧了,“是我的错,应该再修养一段时间再带你出来的。” “不是这样的。”他抬头想解释,额头猝不及防触到一片柔软,整个人顿时僵住。 怀里的人突然顿住,闻丹歌垂下眼,便看见一张涨得通红的脸。 好似山边洁白的云雾,被日落的光辉晕染。 她眨了眨眼,联系到他之前喊冷,以为他发热了,立刻就要起身找大夫。应落逢一惊,问:“你要去哪?” 闻丹歌一边穿衣一边答:“你发热了,我去请大夫。”要是寻常大夫瞧不着,她就再把莫惊春找出来。 应落逢窘得语无伦次:“不用......不是你想的那样的......”见她脚步不停,急了,“回来!” 第一次被他这么喊,闻丹歌保持着半跨出去的姿势,疑惑地回头。 他咳嗽几声:“你陪着我......就没事了。” 此话一出,闻丹歌恍然大悟。 看着她发亮的双眼和压不住的嘴角,应落逢心道不好,第一反应是:得捂住她的嘴。 果然,才坐下,她又开始语不惊人死不休: “落落,你刚才是不是在撒娇?” 应落逢:“......你从哪里得出这个结论的?” 她重新挤进被子里,有那么一瞬冷风灌入,旋即被她的体温填补。她侧身看着他,面上浮现期待之色:“书上这么写的。落落,你再表演一下好不好?” 若她也有尾巴,此时一定晃个不停。应落逢盯着帐顶,无奈:“你不会把话本也带来了吧?” 替他将落发别在耳后,闻丹歌凑过去蹭了蹭他的面颊,道:“好像没有发热。” 这话题转移的也太明显了......他叹一口气,拍了拍被子:“熄灯歇了吧。”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34节 蜡烛倏地灭了,屋里只有窗隙漏进来的一点月光。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彼此依偎着,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忽然,应落逢开口:“阿鹤,敛绪道长白天说的那件事,你有什么头绪吗?” 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是她翻了个身:“有点,但还是要看下一次的标准是什么。但那之前,得先把你们送到无物宗去。” 他和尹叙白,哪一个都不能有闪失。如果他们还在,她很难专注。 应落逢点点头,半晌才发表自己的观点:“孩子、女人、男人、老人,你觉不觉得,这像在挑选祭品?” 史书上写,一代帝王的陨落总是伴随着无数宫人性命的葬送。更有甚者,连生前得力干将都不会放过。 “孩子,皇子;女人,宫妃......”他一一数着,没有发觉闻丹歌愈渐明亮的眼眸。他说完一回头,见她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奇怪:“我刚才说的,很好笑吗?”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毫无根基,甚至可以说是异想天开。若是换做从前,他怎么也不会发表自己的意见。无人问津事小,被旁人嘲笑不自量力,才是导致他缄默的最大原因。可才和她待了几个月,他已经习惯在她面前畅所欲言。 因为无论他的话多么幼稚滑稽,她都会认真听完,妥帖收好。 “我只是觉得,花开了。” 花?他不懂她为什么突然联想到花。可闻丹歌就是这样的人,时不时冒出几句不知缘由的话,这些话又会在很久之后被验证。就像少年时离弦的箭,于长成后的某个时刻,正中眉心。 又随意说了几句话,困意袭来,他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到最后,彻底化作绵长的呼吸。 闻丹歌却没有睡着。 她的目力极好,即使在夜里也能清晰视物。是以能够借着一束月光,看清他耳朵上一簇簇的绒毛。 似察觉到她的目光,耳朵轻轻颤了一下。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它不要吵醒刚刚入睡的主人。耳朵比尾巴听话,俏皮地左右摇摆了一下,算作回答。 她轻笑一声,没有用手,而是用一缕神识拂过耳朵。做完这些,她屏息凝神下了榻、穿好衣,关上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时间紧迫,谁知道那股暗地里的势力会否遵循规律,第十五天才动手?她从不将机会交给时间,比起听天由命,那玄之又玄的命运,当然还是自己掌握才好。 月下檐上,有某个身影一闪而过,惊落几片叶。可打更人定睛再去看,唯有纷纷沸雪循着风的轨迹,兀自下落。 看错了吗?打更人联想到那个可怖的传说,后背冒出一层冷汗,不觉加快脚步。 “丑时四更,天寒地动。” 闻丹歌听着打更人远去的脚步声,随手将一只寐妖杀死。 桃溪镇远比敛煦所说的,更危险。一路走来,光她看见的,就有不下十只妖兽。遑论目之不所及的?要说巡逻的无物宗弟子,也有,可如此重要的关卡之地,居然只有两个弟子巡逻? 要么是无物宗不上心,要么就是实在腾不出手。可无论是尹叙白的描述,还是城外秩序排队的百姓,似乎都说明,赵元冰是一个好的领导者。 四处搜寻无果,又一次赶在妖兽袭击前将其斩杀,闻丹歌抖了抖剑上的血,抬眼看了看月。 不知是不是错觉。今晚的月色,竟隐隐透露着血光。 仿佛暗示着,不久后将会有一场腥风血雨。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没用存稿箱,就不卡点发了,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发,最晚不会超过九点半,啾咪~感谢在2024-03-20 20:58:48~2024-03-21 20:33: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缓缓飘落的枫叶像思念 3瓶;读书真的会发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失踪 ◎天道在上,这可是他头一回见这人拈酸吃醋◎ 第二日清晨, 一行人早早启程。敛煦没见过传送阵,围着闻丹歌啧啧称奇。闻丹歌被她灼灼目光看得不自在,移了步子躲在应落逢身后。 敛煦尴尬地立在原地。昨天尹叙白告诉她了,闻丹歌和应落逢是对成亲不久的小夫妻。她就是再求学心切, 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打扰人家呀。 应落逢看出她的郁闷, 笑道:“敛煦道友, 这一路多有叨扰, 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们一定倾囊相助。”这就是想讨教什么事后好说的意思。果然,敛煦神情为之一振,欣喜道:“那就先谢过闻.....不, 多谢你了!” 传送阵走起来比马车快多了, 不过半日的功夫, 就到了按照计划第二日才能到的落脚点。他们早晨出发, 此时已近黄昏,只能待在客栈里, 哪都不能去。 书绪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小声嘀咕:“原以为无物宗是个好的,谁想到竟然这般足不能出?那和关在笼子里有什么区别。” 敛煦咳了一声,解释:“诸位放心。待二公子与我家少宗主完婚后,绝对想去哪去哪!” 尹叙白抿了口茶,见缝插针地打听:“敛煦道长莫要诳我。这件事看来, 不是那么好处理的。” 敛煦闻言,张口要说什么, 话临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应落逢见了她这番反应, 悄悄扯了下闻丹歌的衣袖:“你昨晚出去, 有看到什么吗?” 他睡得浅, 半夜惊醒时没看到身侧的人, 立刻想到她肯定是出去打听情况了。闻丹歌也没想过瞒他,毕竟落落这么聪明。她如实答道:“妖兽比平常的地方多,派出的人手却不多。” 要知道即使是在方寸宗,每个城镇也定期有十几支巡逻小队。尹叙白的这位未婚妻以“仁德”闻名,治下却如此松懈,实在有些名不副实。 应落逢也想到这点,微微皱眉:“赵宗主确为人杰,这之中一定有误会。”前世那些人口中,赵元冰可是他们最大的阻碍。 他沉浸在回忆里,一时忘了这个时候赵元冰还未上位,就连敛煦也只是称呼她为“少宗主”。 闻丹歌注视着他,半晌,应落逢才察觉自己话里的漏洞,惊出一身冷汗:“怎、怎么了?” 难道她怀疑...... “你为什么夸她?你们之前认识吗?”猝不及防,打翻了醋坛。应落逢愣了愣,下意识答:“之前有一届仙盟大比在方寸宗举办,偶然遇见过几次......”此言一出,他方惊觉自己说了不得了的话。抬眼去觑她的神色,果不其然,素来冷淡的眉眼中,含了一股愠色。 天道在上,这可是他头一回见这人拈酸吃醋。 “几次?”闻丹歌抱着剑,问。应落逢一边觉得她生气的模样有些可怜,一边又忍不住逗她,最终还是逗弄的心思占了上风:“时间太久了,有些记不清了......唔,大概五六七八次?” 这下,可就不止打翻醋坛了,整个存醋的地窖都被炸了。偏偏本人无知无觉,继续“嗖嗖”放冷箭:“哦,记不得最好了。你得了闲也数数,我们见了几回。”大有不比赵元冰的五六七八次多上百十倍不肯罢休的架势。 应落逢不敢再逗下去,唯恐这人真会一剑劈了无物宗:“说这些做什么?不是谈正事吗?再说了,她是尹公子的未婚妻,我们是来贺喜的,又不是来砸场子的。” 饶是如此,当天夜里见到赵元冰的时候,闻丹歌还是没给人好脸色。 子时一刻,他们落脚的如意客栈灯火通明。 因为那个传说的缘故,城里的人早早归家,也就早早休息。是以如意客栈成了此间唯一的明亮处。 赵元冰一身燕羽灰衣袍,和敛煦身上的样式一致。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她的一对衣襟是琥珀黄。 尹叙白给他们解释,这是无物宗最高阶弟子的象征。 她并非只身前来,除了站在门口迎接的敛煦,还随身带了一位同样着霁青襟边的弟子。 那弟子见了尹叙白,率先一礼:“剑峰蔺泉,见过尹二公子。” 和敛煦一样的说辞。尹叙白点点头,算作招呼。接着就把目光转向自进来就未发一语的,赵元冰。 与此同时,应落逢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贼人的“眼中钉”。 赵元冰和应礼或者杨淮那等“风流人物”不同。她很少有逸事或者文章传于众口,就连德行也只有信洲附近的百姓知晓,在仙盟中心,方寸宗和杨柳宗一带,她至多算个边缘人物。 前几次的仙盟大比,赵元冰只流于平庸,至于修为也比应礼差了两阶,不过元婴一阶。可就是这样左瞧右瞧哪里都不出色,除了口碑比较好没有任何出彩的人,成了那群“魔”唯一忌惮的存在。 似是察觉到他疑惑的目光,赵元冰视线微移,看清他面容时微微一滞:“应七公子?” 话音刚落,在座其余人俱是一惊。尹叙白的眸光飞掠过应落逢,暗想:他不是一开始就否认了出生方寸宗吗? 应落逢则在想,许多年前匆匆几面,她居然没有忘掉?他原以为,没有人会记得那样卑微到尘埃里的自己。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他立刻伸手抓住闻丹歌,唯恐她真的抽出迎魁。 闻丹歌却没有他想象的那般冲动,只是平静地看着赵元冰,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护卫。事情牵扯到应落逢,她才舍得开口:“落落不喜欢别人这么称呼他。” 赵元冰并不似敛煦那样毫无眼色,只是扫了眼两人亲昵的姿态,她就知道二者的关系:“实在抱歉,此前并不知道。多有得罪。” 这时尹叙白上前为她介绍:“这位女郎姓闻,武功高强,是我家中贵客。这位应小郎是她的相公。” 赵元冰点点头,重新作揖:“闻道友,应小郎。” 她一眼看出闻丹歌身手不凡,也是此道中人,因此没有和尹叙白一起称“闻女郎”。闻丹歌颔首,抱拳回礼。两拨人正式见面,赵元冰直奔主题:“尹公子,我知接下来的提议可能有些冒昧。在你拒绝之前,请容许我讲一讲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她这话来的莫名其妙,尹叙白却极有耐心:“既如此,书绪你们便上去等着吧。” 闻言,应落逢也自觉转身离去,闻丹歌自然随同。赵元冰连忙叫住他们:“闻道友且慢!” 闻丹歌缓缓回过头,满脸都是:你们的事与我何干?赵元冰道:“昨日在桃溪镇,是闻道友协助宗中弟子斩杀妖兽吧?” 没想到无物宗消息传递得这么快。闻丹歌没否认:“是又如何?” “不瞒闻道友所说,莫前辈在降下言灵后还算了一卦。卦象道,将有一不世的剑修,携伴侣云游至此,唯她可破此局。”她顿了顿,接着道,“缊袍敝衣、安贫乐道,想必说的就是闻道友吧!既如此,还请闻道友留下,共商此事!” 字字铿锵,句句恳切,仿佛闻丹歌不答应,就是置无物宗百姓于不顾。闻丹歌郁闷,莫惊春还真是个奸商,一点亏都不肯吃。叫她跑一趟查点东西,又不是不给钱,硬是要拉人一起下水心里才舒坦。 虽然心里有抱怨,但众目睽睽,尤其是应落逢面前,她怎么可能退怯? 于是迎魁连剑带鞘往桌上一拍:“正有此意。” 余光一瞥,落落也面露崇拜地看着她。闻丹歌郁结得消,拉着他一起坐下。 应落逢没想过这种事也有自己的一份,浑身不自在。可他一想到自己有前世记忆,说不定也能提供点帮助。 蔺泉铺开一张地图,上面赫然画着信洲及附近的山川地势。只见三山一水,勾勒出十城一关,桃溪镇被朱砂标出。 赵元冰摆了个“请”的手势,开始讲解:“半年前,信洲开始有人失踪。起初是孩子......”“这些敛煦道长同我们说过了。时间紧迫,不妨讲些她不知道的?”尹叙白打断。赵元冰一愣,像是未料到自己的未婚夫如此冷静,片刻怔愣后迅速进入状态:“好,那我就直言:下一次的标准,也就是后日开始,失踪的可能是新婚夫妇。” “新婚夫妇?”尹叙白皱眉。应落逢脑中灵光一现,站了起来:“君主薨逝,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若有违背,有爵者赐死,庶民皆受牢狱。” 这种条律霸道且荒唐,闻丹歌:“听起来不像是仙盟时期有的规定......君主,哪里还有君主?” 魔。 在座除了尹叙白,都不约而同想到了这个答案。但谁也没有说出来。 “可这也只是猜测。因为你们之前都还说这件事没有定论。”不然敛煦也不会遮遮掩掩,不问不说。 赵元冰叹了口气:“此事是我宗一位长老冒死窥破天机才得来的,知情者并不多。”提起这位为无物宗呕心沥血的长老,她眉梢染上悲伤,只有这个时候,众人才发现,她眼角带着深深的青紫。 仿佛几日几夜没合眼,藏着浓浓的疲倦。 自从她提出“新婚夫妇”就一直保持高度警惕的尹叙白也不觉放轻语气:“......节哀。” 赵元冰摇摇头,继续对着地图道:“过去半年我们一直在研究失踪之人的共同点。终于在前几日确定,失踪并非毫无规律,他们正以环抱之势,向无物宗逼近。” 几人循着她的手指去看,正中间正是无物宗大本营。 闻丹歌“啊”了一声:“子午、卯酉、四正之向。墓穴。” 【作者有话说】 查了点资料晚了点......结果是,风水和规矩什么都是我杂糅瞎编的!感谢在2024-03-21 20:33:03~2024-03-22 21:19: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读书真的会发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35节 第41章 无物宗 ◎他从弟子身上闻到了,前世地牢的气息◎ 一宗之本, 怎么会是墓穴? 闻丹歌点了地图上一处堤口,道:“开宗立派的时候估计也没想到不过数百年,山川崩裂,江河改道。不巧, 这一道泄下来, 成了汇阴之势。” 赵元冰没有否认:“曾经也想过搬迁。可......若我们去了别处, 这里无阳气镇压, 恐怕会愈演愈烈。” “只是没想到,即使举全宗之力,还是没能镇住。”说到痛处,她苦笑一声, 郑重向闻丹歌一揖, “闻道友见识非凡, 想必就是莫前辈谶纬中的人。还请您不吝赐教, 救信洲百姓于水火。” 闻丹歌摆摆手:“你不是已经找到解决办法了吗?”不然按照她这副小古板的模样,怎么会坏了规矩, 提前把尹叙白带过来。 赵元冰朝她行完礼,看向一边的尹叙白,面露迟疑:“尹公子,实在是无计可施,才出此下策。” 虽然只见过今天一面, 但尹叙白看得出来,赵元冰品行心性皆上乘, 并非那等表里不一的世家子, 料想她的下策也不会刻意为难, 答得轻快:“你不妨说说, 需要我做什么。” “这......”她嘴唇嗫嚅数次, 改为盯着闻丹歌才说出口,“可能要委屈你,明日与我成婚。” 像是怕他误会,她连忙解释:“既然下次标准会是新婚夫妇,而我势必要身历其间,那便只能由我成婚。且,这婚事要真,你我既然婚期将近,不如......提前些时日。我知此事匆忙,没有提前告知是大错。但事态紧急,方才出此下策。” 前一天才通知次日就是婚期,还要只身涉险,她的地盘上逃也逃不掉,岂不是请君入瓮?换做寻常人,早就要大骂赵元冰几百个回合了。 几人之间忽然陷入沉默。尹叙白没有说话。 烛影在地图上摇晃,时而将“无物宗”三个字遮盖,仿佛黑云压城。闻丹歌弹指施了个静风诀,烛光遂保持平静。 良久,久到蜡芯将要烧尽,赵元冰的眼睛泛起干涩。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尹叙白会推掉这桩婚事时,他开口了:“有何不可?” 赵元冰猛地抬头,眼中写满不可思议。尹叙白淡淡扫她一眼,递过一杯茶:“少宗主是为大义,我为何不从?” “再者。”他忽然莞尔,一向清冷矜持的眉目漾起两汪月波,“即便这样,少宗主也没有想过临时找别人做戏,可见心中认定了我,不是么?” 这下轮到赵元冰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了。闻丹歌好奇地看着她倏地通红的脖子,戳了戳应落逢:“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她自以为说话很小声,殊不知在座几人听得清清楚楚。于是那红渐渐有了上延趋势,赵元冰忽地仰头,把杯中水一饮而尽,似乎这样能消退热意。 应落逢清了清嗓子,把话题拉回正轨:“所以你都准备好了?明天究竟是个什么章程?” 听到这话,赵元冰可算找回一丝熟悉的感觉,答:“婚礼所需早就备齐了,一切从简从正午开始。待拜完堂,刚好是黄昏。” 尹叙白点点头,并无异议。一桩心事得解,赵元冰长舒一口气,转而对着闻丹歌犹豫起来。 闻丹歌直接道:“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有她这句话,赵元冰不再纠结:“宗中人手有限,若到时我不敌,还望闻道友及时出手相助。” 只是个护卫的活,闻丹歌颔首,又问:“你确定这招行得通?” 赵元冰虽然心思缜密,到底年轻。而对手又行踪不定神出鬼没,闻丹歌很难完全放心。 “我有九成的把握。”她道。 说这话时,赵元冰褪去了一直以来的谦逊,换发着一种少年人独有的光彩。意气风发,一往无前。恍惚中,闻丹歌还以为,她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只是赵元冰比当时的她更幸运。 ———— 因时间紧迫,几人都没有休息,迅速踏上了前往无物宗的路途。如意客栈离无物宗要两个时辰,这次不用闻丹歌发动传送阵,赵元冰带来的蔺泉正擅此道。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应落逢面色发白,须得紧紧抓着闻丹歌的手臂才不至于昏倒。闻丹歌一面喂他喝药,一面输送真气,却没有提换她来维持传送阵。 直到传送阵突然停下,前面传来蔺泉的声音:“少宗主,前面过不去。” “怎会如此?”赵元冰惊道。事态紧急,慢了一分都有可能出错。蔺泉连连告罪:“是我高估了自己,原以为搭载几人绰绰有余,不想......” 她没提应落逢和闻丹歌,但两人都知道,蔺泉口中的意外是指他们。应落逢听懂了,当即就要下车替她减负,反正闻丹歌也会用传送阵,不是非坐不可。 闻丹歌抬手拦住他,向躬身谢罪的蔺泉投去一瞥:“你的极限是几人?” “五人。”而车上包括书绪在内,一共有六个人。让书绪下去?怎么可能,他是要陪着尹叙白的。那么车里唯一不相干的人是谁,显而易见。 即使面色如纸,应落逢却执意要下车:“阿鹤,我们下去罢......”倒不是他装大度,芥子袋里什么规格的马车没有,偏要和他们挤一辆?何况坐自家的马车还不会晕。 闻丹歌却第一次,没有顺从他的话。 “我来。”说罢,剑尖一挑,蔺泉便从车辕上下来。而她则带着应落逢,稳稳坐在车前横木上。 外头的空气比车厢里清新许多,应落逢的头晕立刻有所好转。车内四人却颇尴尬,蔺泉皱眉:“这位道友,我并非针对应......”“我知道,只是你学艺不精。” 闻丹歌没耐心听她解释,迎魁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突然,停滞的马车腾空而起,遁入一片飞速流转的隧道中。 “这是......玄级传送阵?”赵元冰不可置信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玄级可是化乘以上的修士才能启用的法术!而据她所知,整个九洲十八境的化乘修士不会超过十人。之前她以为闻丹歌至多和莫惊春一样,或许会微弱于莫惊春,也是个炼虚上下的修士。今日出手,她才知道自己得了多大的助力。 闻丹歌出手,不仅比之前更稳,速度也更快。原本需要两个时辰的路程被缩减一半,他们卯时出发,辰时准点到达无物宗。 这一路没有一丝颠簸,赵元冰下车时还有些恍惚:“这就、到了?”尹叙白没接她的话,转而关注起另一件事:“你之前派来的那个弟子呢?好像叫敛煦。” 赵元冰答:“传送阵承重有限,索性让她留在原地当个巡逻弟子。” 尹叙白没再提问,却特意点了应落逢:“原本想着和敛煦道长熟些,有她在身边能放下心。既然她不在,可否请应小郎陪我?” 赵元冰却犯了难,毕竟敛煦受她调动,应落逢却不受。她刚要向闻丹歌征求意见,便听到应落逢立刻答应下来:“好。” 几人分作两拨,闻丹歌和赵元冰去提前布置,应落逢和书绪则留下来陪同尹叙白。临走前,闻丹歌照例要把一大堆符纸塞给应落逢,被他拒绝:“每回你出去都要塞符纸给我,其实哪里用得着呢?” 况且过去一个月他也不是光顾着养身体,闻丹歌抽空教了他一些基本功,虽然依旧不够看,但起码不像以前那样弱不禁风。 闻丹歌还要说什么,可见他态度坚定,只好作罢,就叮嘱了一句:“还和从前一样,有事联络符。” “嗯。”他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却是第一次感到,自己并非只能留在原地驻望。 至少这一次,他能为她做点什么。 既然赵元冰说做戏要做足,留下来的人自然有的忙。虽说一切从简,但上到衣裳饰品,下到迎亲的规矩,无一处不费心。 信洲的规矩与方寸宗不一样,嫁娶不分男女,哪一方更强势,就嫁到哪一方去。是以尹叙白这回要扮的是“新嫁娘”。 胭脂水粉一类不必细涂,可也要侍弄一番。应落逢看着镜子面前容光焕发的尹叙白,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似乎还没有穿过嫁衣。 之后总归有时间的。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重新投入到婚事中去。不多时,两方都梳妆完毕,应落逢与书绪一左一右搀着披了盖头的尹叙白,迎面撞见了赵元冰。 她也是一身红衣,身后牵着一匹白马。闻丹歌抱剑站在白马旁边,一眼看见了人群中的他。 目光相撞,依旧滚烫。应落逢下意识别开眼,反应过来他们已经不用避嫌,才又大大方方的看回去。 闻丹歌此时也应景地穿了一身红衣,略浅于两位新人,与他身上的正是一种样式。他几乎是立刻想到,他们这样是否也算一对新人。 这样的想法有如火烧,烫得脸颊生晕。尹叙白疑惑:“应小郎?” 他回过神,继续尽职尽责地扮演下去。却在路过闻丹歌的时候,被她勾了一下小指。 那动作很轻很快,若不是她的话,他都要以为是幻觉。 偏偏闻丹歌的声音烙在心上:“你穿这身,很好看。” 结果就是,面上热度不降反升。他暗暗瞪了她一眼,这是说的什么话! 对面却很开心地哼起了小曲。赵元冰问她为什么开心,她就说,花开正好,为什么不开心? 婚事一切如常,当花轿在唢呐的吹打下抬入无物宗,天边飘起了花瓣雨。 应落逢伸手接住一片,在心底叹道,雪花改作飞花,赵元冰对这桩婚事也是费尽心思。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屋外正是黄昏时刻,夜幕降临。 “夫妻对拜——” 最后一声落下,应落逢紧张地看着面前一对璧人。 就差一点了...... 忽然,外面的唢呐声停了,四周原本大敞的门窗倏地紧闭,有靠近门窗的人去推,却发现怎么也开不了,就像是有人从外面把门窗封死了。 赵元冰高声道:“无物宗弟子!摆阵!” 话音刚落,屋里两支高高的红烛刹那间熄灭。光亮散去,遽然陷入黑暗。 一片死寂中,无物宗弟子有条不紊地向中间靠拢。应落逢也被最近的一位弟子引领着,慢慢移动。 蓦地,他脚步一顿。 一股凉意浇下。 因为他从弟子身上闻到了,前世地牢的气息。 那种阴暗粘稠的腥臭,他两辈子都忘不了。 【作者有话说】 啾咪(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决定卖萌)感谢在2024-03-22 21:19:56~2024-03-23 20:31: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芙 9瓶;读书真的会发疯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第一次交锋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铺天盖地的窒息涌上, 像是有无数只手从四面八方伸出,捉着他的四肢往下扯,要把他扯入地狱。 腐尸、白骨、因时间久远而干涸粘稠的血,一路蜿蜒、一路迂曲。依稀间, 他仿佛又看见了笼子里待宰的自己。 那不是一个人, 是一头牛羊, 或者俎上鱼肉。 冷静、冷静, 这不是真的,越到紧要关头,越不能露怯。 他掐了一把掌心,借刺痛逼自己冷静下来, 在心底不停默念:现在已经不是前世, 他有了自保的能力, 周围还有许多无物宗弟子, 而且,闻丹歌就在外面。 对了, 她在外面,那门窗为什么会被关上? 只一刹那的疑惑,鼻端的腥臭骤然散去,恍若烟消。耳边传来尹叙白急切的呼喊:“应小郎、应小郎!”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36节 尹叙白怎么也想不到,以身作饵的明明是自己, 被盯上的怎么成了应落逢?自从外面的乐曲声停了、屋里灯灭了之后,应落逢就像魇住一般, 双目无神, 无论如何呼喊都不予理会。 这样子, 婚事还怎么继续? 赵元冰派人重新将烛火点亮, 又遣人去查探了前院情况。原来是忽然一阵风沙迷了乐师的眼, 这才停下吹打。应落逢怔了怔,问:“阿鹤呢?” “阿鹤?”赵元冰一顿,尹叙白替她解惑:“闻女郎去哪里了?” “按照计划,我以为他们会在新房动手,所以有意让闻道友把守在那。”她心有余悸道,“怪我,不该让你们分开的。” 原来只是以为闻丹歌在,就能够破除他心里的谜障。 应落逢摇头,脸色渐渐好转,低声道歉:“抱歉,让你们的计划落空了。” 尹叙白扶着他慢慢坐下,头上盖头正掀了一半:“说的什么话,是我们草木皆兵了。” “倒也未必。”赵元冰提着剑,警惕道,“刚好这样巧?偏偏在我们拜堂的时候来了风沙,还把蜡烛吹灭了。尤其是......应小郎,你能否告诉我们,在你被魇住的这段时间里,你看见了什么?” 她见过许多被魇妖杀死的人,因此敢肯定应落逢刚才的症状是“魇”。 不过他遇见的,似乎又和普通的“魇”不一样。 闻言,应落逢好不容易转好一些的脸色重新变作苍白。尹叙白轻声安抚:“有什么事不如见了闻女郎再说吧。” 于是一群人又戒备着转移到新房。远远的,就在院外花墙下看见闻丹歌抱剑而立,眉头紧皱。 应落逢一见了她,疾步过去,拉着她的手把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确定一处伤口都无,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闻丹歌本来想看看他的状况,被他捷足先登,心里的石头落下去一半。两人相顾无言了好一会,闻丹歌这才对赵元冰开口:“风羽妖。” 赵元冰才收到探查弟子传回来的消息,打开一看,正如闻丹歌所说,不觉佩服:“闻道友好眼力。但这风羽妖素来生活在南边海洲,怎么会横跨万里,到信洲作祟?” 这也是他们没有第一时间怀疑风羽妖的原因。 “有一种人,会御妖。”她点到即止,看了眼赵元冰身后一众弟子,意有所指,“不进去说吗?” 新房里,一应都是按照习俗妥帖准备的。鸳鸯锦被、龙凤红烛,应落逢还看见了桌上两杯合卺酒。 婚事泡汤,尹叙白却没有丝毫气愤,仍然在细心安慰他。听了他的疑惑,尹叙白一笑:“我早就知道这次不会这么顺利,一颗心从昨晚提到现在。可现在坏事真的发生了,却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可不该有种死里逃生的窃喜?” 赵元冰又要对他道歉,他摆摆手:“你既是下一任宗主,我作为你的夫君,就不能只顾着享福。同甘共苦,方能同舟共济。” 原来,他一直是这么想的。赵元冰心中暗暗点头,短短两天,对这位原本以为可有可无的未婚夫多了许多改观。 “倒是应小郎,替我承受了。”说到这,尹叙白惭愧地看了眼闻丹歌,“方才在前院,应小郎似乎被妖怪缠上,魇了好一阵。” 闻丹歌抚上应落逢的额头,分出一缕神识。应落逢紧紧闭着眼,睫羽轻颤。他感到一股微凉的清泉流过脑海,温柔地抚平每一寸伤疤,最终轻盈消散。 她蹙了蹙眉:“你遇到什么人了?” 他点点头,道:“蜡烛熄灭之后,我身边有一位无物宗弟子。我在他身上闻到了一些,不好的味道。” 不等闻丹歌质问,赵元冰率先开口:“你们放心,察觉应公子不对的第一时间,我就派人把他周围的弟子拿下了。闻道友可要去看看?” 应落逢忙道:“不必!”见众人的目光都往他这汇聚,他抿了抿唇,还是揪住闻丹歌一片衣角,才有勇气继续说,“后来我破了魇,那股气味就消失了。我能感觉到,那位弟子身上有和我一样的痕迹,被魇住的痕迹。” “所以那名弟子也只是借刀杀人的刀。”尹叙白总结。 几人再次陷入沉默。真凶不见踪影,甚至他们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今天的事与失踪案同出一手。 闻丹歌:“今天信洲境内没有别人举办婚礼吗?” 赵元冰点头:“少宗主成亲也算一桩大事,百姓都会避开这个日子。至于之后......原本我们以为能一举将对方抓获,也只能暗中散播消息,说最近不宜嫁娶。” 但目前最大的问题仍然是,下一个标准是不是新婚夫妇。如果是,今天幕后凶手也确实出手了,那为什么又半途而废? 因为......察觉到闻丹歌的存在吗? 顶着众人困惑的目光,闻丹歌轻轻将应落逢脸颊边的一缕发丝别至耳后,缓缓开口:“你们的猜测没错,标准确实是新婚夫妇。对方也确实如你所愿中计了,但他们太贪心。”说最后一句时,她的目光转到应落逢脸上,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炉鼎体质,九尾狐血脉。不仅对其他种族,哪怕是对“镇”,都有着致命吸引。 但无论是谁,敢觊觎落落,下场就只有一个。 应落逢莫名感到一股很温暖的光洒在身上,令他紧张了半夜的某根弦渐渐放松。他像往常一样,蹭了蹭她的手臂,疲倦道:“......他们临时把目标改成了我。” 他太清楚自己这一身皮肉有多么吸引那些豺狼虎豹。自己在他们眼里,或许就是行走的长生不老药。破庙里那条蛇也说,他是因为血暴露的。 那,这些离奇的失案,会是魔的手笔吗? “临时把目标改成了你?”赵元冰惊得站了起来。应落逢知道,这样的话颇有些匪夷所思,心里早就准备好说辞:“我是半妖血脉,自幼很招那些脏东西。” 赵元冰想起来,在方寸宗时,应落逢确实因为出生不祥遭人冷眼。如今他如此坦荡的把旧事说出来,倒是令人刮目相看。 仿佛蝶破茧重生,自重逢后,她再也没有在他身上看到少时的那股卑苦。 若说那时候的应落逢是一株坚韧的春草,那么如今的他就是一朵枝头的梅。 花开了。 “那又为什么停手了?”尹叙白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因为应小郎破了魇?”如果对方真的一击即溃,无物宗又怎么会一筹莫展。 应落逢:“当时我察觉到幻境的漏洞,心念一动就破了。至于他们为什么收手......”他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一只碎成两半的玉镯,神情黯淡,“大约是因为它。” “可否借来一看?”得到他的准许,赵元冰对着烛光细细观察起玉镯。虽然碎成两半,中间有着一个狰狞的豁口。但还是依稀能够看出,镯子上雕了一只灵狐。 内侧还刻了一行小诗。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尹叙白不自觉将诗念了出来,后知后觉道,“这难得是应小郎名字的由来?” 落花时节又逢君。落逢。 应落逢垂首,很轻地点了下头:“嗯。这是我母亲的遗物。” 正是那日他被应礼的手下误认为偷东西,拼死也要护住的匣子里的手镯。 这是他打听许久,几乎散尽了十几年的积蓄才从庶务总管手里买下的。这只镯子另有巧思,寻常人拿着,也就当做一件貌不惊人的首饰。可经过滴血认主后,玉镯就会变成一件护命的法器。 而这些,都是璩娘临死前告诉他的。 他把这个秘密埋得很深,和前世的记忆一起缄默,连闻丹歌都没有告诉。 可如今,镯子碎了。 自他出生起就没有见过的阿娘,又一次保护了他。 “原来如此。是你至亲之人的遗物逼退了他们。”赵元冰叹道,此事毕了,又想起不知何时才能捉住真凶,愁得连声哀叹,“如此一来,难道我们就拿幕后黑手没办法了?” 尹叙白比她乐观:“既然确定了这次的标准是新婚夫妇,不如下令全洲戒严,一月内不许嫁娶。” 赵元冰苦笑:“也只能这样。但他们竟然做的出残害百姓的事,难道就一定会如君子般遵守规律?况且,一个月后新的标准又是什么?” 沉重压抑的气氛在室内蔓延。分明是大喜的日子,红烛高照,酒香四溢。在座四人却没有一个,抱有轻松的心情。 “先审人吧。”还是闻丹歌出声打破沉默。赵元冰点点头,挫败的情绪只有一瞬,转身又变回了扛起无物宗的那个少宗主:“好。闻道友,请。” 【作者有话说】 (捂脸)剧情好难写啊啊啊啊啊感谢在2024-03-23 20:31:48~2024-03-24 20:06: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读书真的会发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千淏长老 ◎她竭尽全力抬头看,只能看到那耀眼光芒中一个人影。是闻丹歌。◎ 那弟子名叫敛影, 正同一众弟子一齐待在大堂中。 赵元冰没有打草惊蛇,将众弟子聚集起来名为训诫,实为监视。 敛影正不安地被一干高阶弟子包围着。他虽不认得这些人,却能凭借衣襟上的颜色判断他们的品级——都在他之上。 忽然, 余光瞥到一个与自己同阶还有些眼熟的弟子, 连忙上前招呼:“这位师兄!” 闻丹歌远远看着台下的动静, 指了指敛影问:“你安排的人?” 赵元冰点头。她“唔”了声, 若有所思:“他叫什么?长的与敛煦倒有几分相似。” “他就是敛煦的弟弟。”赵元冰拧眉,“也是自幼入门,至今也有十年了。” 十年的栽培养育之恩,他会背叛无物宗吗? 闻丹歌问:“看他衣襟上的颜色, 品级好像没有你安排的其他弟子高?为什么会在这么重要的时刻用他?” 赵元冰一噎, 半晌才吐露真相:“实不相瞒, 如今宗中人手, 并不全部听我调动。他们已经是我能寻到的最高阶弟子。” 之前敛煦对他们有所隐瞒,应该也是出于这个原因。闻丹歌对别人门派内部的争斗并不感兴趣, 只问了一个:“连这种关于信洲全境的大事,他们都不肯帮你?” 赵元冰苦笑:“其余长老并不相信我的判断。他们自有计划,只看谁能先成。” “成功的人会怎样?取代你成为下一任宗主?” 或许是被她犀利的言语刺痛,赵元冰微微瞪大双眼,面上露出转瞬即逝的诧异。闻丹歌接着道:“说不定今天之后, 原本愿意为你效忠的人也对你失了信心,决定投靠别人。” 她算是看明白了, 如今的仙盟和之前大有不同。现在的仙盟与其说是修真者共同进步的联盟, 不如说是小朝廷。 争权夺利, 互相倾轧。 “是。我承认, 今天确实是背水一战。但闻道友请放心, 我会誓死守护信洲。”她说的是信洲而不是无物宗。闻丹歌摇头:“你拿什么守护?拿你的一腔热血?” 那样是没用的。她曾经试过,然后一头撞上南墙,留下一道深深的疤。那疤长出刃毒,或许某一天还会长出心魔。 但偏偏,看着赵元冰重蹈覆辙,她的内心没有一丝波动。 也许少年人都要走过这遭。 “闻道友。你虽然看起来不善言辞,某些时候却也口直心快啊。”赵元冰被她的三连问打得措手不及,眉眼耸拉,精神萎靡。 闻丹歌犹豫了一会,拍了拍她的肩:“至少你不是一无所有,你还有夫君呢。”哪像她,最落魄的时候还要省吃俭用给应礼。 赵元冰一点也没被她安慰到,勉强扯出一个笑。到底是无物宗培养多年的继承人,她很快整理好心绪,重整旗鼓:“闻道友,我一向钦佩莫前辈。你既然是莫前辈算出来的破局之人,可愿助我一臂之力、共渡此关?” 这话她们第一次见面就说过,闻丹歌知晓,她重申一遍绝不是为了浪费口舌。 赵元冰要她站队。其实她完全不需要这么做,因为—— “好处呢?总不能让我打白工吧?”感谢奸商,这些年和她打交道,自己多少学了点砍价的本事。 赵元冰:“危机解除后,一万颗上品灵石并若干小洞府,闻道友要是愿意的话,无物宗长老您也当得。” 开价倒很公道,但闻丹歌对这些都没有兴趣。她此行只有一个目的: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37节 “我要去离恨泉。” ———— 最终她们还是没有审敛影。因为闻丹歌只看了一眼,就确定他没有接触过“风羽妖”。 而真正的“风羽妖”,已经被方寸宗的人捉住了。 闻丹歌提出要看看风羽妖,来报的弟子却犯了难:“这......风羽妖是千淏长老捉住的,怕是不容易见着。”赵元冰怒道:“真是让人发笑!分明大难临头,这些人却蝇营狗苟,不肯齐心协力。闻道友稍等,我定要他们知道,如今的无物宗,既不姓赵,也不会姓千姓万!它是信洲的无物宗!” “慢着。”闻丹歌缓缓起身,手中不知何时多了迎魁,迈过他们又回头,“带路,我和你们一起去。” 千淏长老掌管炼器峰,住的山头叫磨彰峰。磨彰峰上磨彰宫,琼楼玉宇,金碧辉煌,远远瞧着,比赵元冰的新房华丽百倍。 不知是不是错觉,赵元冰居然觉得闻丹歌的眼睛在,发光?她摇晃脑袋,将此等奇怪的想法甩出,介绍起千淏长老:“千淏长老于十年前突破化乘期,是无物宗实力最强劲的长老。且,他习得早已失传的上古炼器术,为无物宗带来了数以万计的灵石收入。其父母生前,也是信洲两位德高望重的大前辈。” 闻丹歌点点头,懂了,意思是不好惹。 “那你要怎么让他‘知道如今的无物宗,既不姓赵,也不会姓千’?”总不能一张嘴,就叫人白白把肥肉让出来? 赵元冰:“闻道友不必担心,我自有对策。” 闻丹歌看她一眼,道:“不会是手上有他私德有亏,或是修炼禁术的把柄吧?” 赵元冰大惊,左右打量一番,见无外人,才小声问:“闻道友......你怎么知道?” “大概是因为,这一套已经用了几百年。”闻丹歌叹息一声,“没用的。” 赵元冰却不赞同:“怎会无用?如今宗中虽然各派林立,但道德廉耻圣人之言都还在心里,自有一杆秤在。只要我将其揭发,宗中众人定会对他口诛笔伐,让他身败名裂!” 听她这话,闻丹歌不再言语,收了剑:“到了。” 奇怪的是,她们明明临时其意要来找千淏长老,对方却像早就猜到,派了人在门口迎接。一见二人,立刻有两位弟子分别上前,不动声色要把她们分开。闻丹歌周身真气一震,那意欲靠近的弟子被逼的停下脚步,听见赵元冰说:“闻道友和我一起。” 另位弟子微微伏身,道:“长老说了,少宗主请进,贵客可以在待客间稍等。” 哪里是“少宗主请进”,分明是看赵元冰一个人好拿捏。 “哈。” 忽然传来一声嗤笑,弟子皱着眉四处寻找,最后把目光锁定在闻丹歌身上。 长老说此人来历不明,估计是赵元冰找的帮手。可找再多帮手又怎样,还不是......等等!她们什么时候进去的! 眼见着两人就要进入磨彰宫,他高声呼叫:“来人!擅闯磨彰宫!快把她们拿下!” 然而不等一群人慌慌张张地拾起兵器,闻丹歌反手挑剑,一道弧光晃过众人眼前。等眩晕散去,面前哪还有人? 在赵元冰的指引下,她们稳稳落地传说中千淏长老那宛如龙宫的磨彰殿。这回赵元冰可以确定,闻道友眼里确实闪着光。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殿前站着一排霁青襟边的弟子,粗略扫过去,人数居然和赵元冰能调动的人手差不多。闻丹歌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肩:“没关系,现在已经不流行人海战术了。” 赵元冰上前迈了一步,朝殿内高声喊:“弟子赵元冰,求见千淏长老。” 殿内没有回应,两边弟子目不斜视,仿佛没有看见她这个少宗主。此时,身后又传来另一群弟子的呼声:“不要放她们进去!” 赵元冰拧眉,清了清嗓子还要训诫什么,身子猛地一轻,竟是闻丹歌又把她拎了起来。 “我说了,讲道理是没用的。”闻丹歌说完,周遭景象倏地向后撤去,只一眨眼便穿过重重障碍。忽然,眼前袭来一道闪烁阵法,真气四溢、杀意凛然。 不好,是千淏长老的法矩尺!赵元冰刚要提醒,就见闻丹歌轻轻一抬手,掌中利刃迸发出耀眼光芒,裹挟着倍于法阵的真气将其震碎。 震碎法阵时,赵元冰似乎听到殿内传来一声闷哼,紧接着就是一众弟子惊慌失措的声音“长老、长老你怎么了!”“快去取养心丸来!”“医修呢?医修!” 千淏长老被反噬了!赵元冰心中一喜,扯着闻丹歌跑过台阶,在殿门前停下。 闻丹歌抬眉:又要先礼后兵? 赵元冰这次却学会了。她深吸一口气,捞起袍角,一脚踹开镶金嵌玉的镂花大门:“千淏长老有疾?既如此,炼器宗的事就由我代管吧,好教长老安心休息。” 众弟子一见她们闯过法器,面上又怒又怯。中间的千淏长老大概是吃了养心丸恢复了气力,冷冷盯着她们。 闻丹歌大大方方让他们看,仔细打量着磨彰殿内的摆设,余光瞥到千淏长老手腕上的镯子,扯了扯赵元冰:“你之前说,若是事成,许我一个长老当?” 那些弟子已追至殿内,千淏长老缓缓抬掌,怀中法器金光大盛。赵元冰虽不知道她为何要在眼下这样紧张的时刻插科打诨,一边幻出长剑一边回答:“君子一诺千金。” “当什么长老都行?”闻丹歌与她背对而立,迎魁出鞘,剑鸣铮铮。她眨眨眼,以手抚剑,长发因四溢的剑气飞舞着,宛如石壁上飞天玄女突然活了过来 “那我要当,炼器宗的长老。” 闻言,千淏长老冷哼一声,双掌微合,法器一触即发:“不自量力。” 赵元冰看着面前横飞的剑意,一咬牙就要冲出去。突然头顶爆发出一阵灼热光芒,有如九日悬空,瞬间,手中剑柄都化了三分。 她竭尽全力抬头看,只能看到那耀眼光芒中一个人影。 那是闻丹歌。 【作者有话说】 虽然落落没有出场,但阿鹤心里有他!感谢在2024-03-24 20:06:02~2024-03-25 21:29: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读书真的会发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魇 ◎而天下,也该是天下人的天下◎ 刃毒解开之前, 闻丹歌始终压抑着迎魁的剑气,不曾真正放开手战过一场。这么多年,无论是迎魁还是她早已技痒,如今人剑出鞘, 可就有人要倒霉了。 “起。”双掌合闭, 迎魁横悬, 隐隐泛着白光。 这是最简单的剑式, 简单到入门弟子都不屑于使用。千淏长老一手掐诀,法器幻出巨大钟身,遮天蔽日,将殿内人笼罩其中。随着钟身“隆隆”缩紧, 耳畔似乎响起千万道交错的钟鸣, 一声、一声, 震得人神志不清, 眼前阵阵眩晕。 殿中包括千淏长老自己的弟子在内,全都不堪其扰, 或捂耳惊叫,或四散奔逃。只有闻丹歌和她手里的剑,依旧保持着“起势”,仿佛完全没受影响。 千淏长老冷眼看着她,心中不无傲慢。他就说, 赵元冰怎么可能请得动真正的高人?莫惊春也就是看在前宗主的面上才愿意出手相助。现在情面耗尽,还不是被个空有架势的骗了去......突然, 他胸膛一震, 生生吐出一口血, 继而身子止不住颤抖, 必须以手撑地才不至于彻底倒下。 这是、这是怎么了?!他撇开弟子的搀扶, 颤抖着抬头去看,便见幻钟已然逼近闻丹歌,却莫名在她面前三尺停下。 不对!待看清遏制幻钟的是什么后,千淏长老蓦地瞪大了眼,一双眼目眦欲裂。 逼停幻钟,使其不敢逾越一分的,正是闻丹歌的手,或者说,是从她掌中流露出的真气。 那是何等庞大的修为,又是何等敏锐的洞察力。只消一招,就能穿过幻钟直击施法的主体,并且无视他施加在上面的层层防御术法,赵元冰究竟请来了什么人? 闻丹歌俯视着下方渺若群蚁的众人,刚才那一招甚至没有动用全部力量的百分之一,她依然在蓄力,向迎魁源源不断灌注真气。“起势”纯粹动用剑修的力量,并不与剑相干。无论用的是桃木剑还是上古神兵,若是剑修实力不济,那这招无疑于自爆短处。所以大多剑修都会在入门之后放弃,改用更高深的剑法,以求最大程度发挥剑本身的力量。 因此很多人不知道,“起势”运用到极致,是可以铸剑的。 在原本的基础上,铸出一把源于真气的剑。人剑同源,挥剑即是动己。 千淏长老反应很快,发现钟身对她无用后迅速改变攻势。只见他一拂袖,袖中闪出一条漫无边际的绸缎。缎面柔软,泛着华贵的光泽,仿佛霓裳羽衣舞中婀娜多姿的水袖。赵元冰却急了,扬声提醒:“这是水鬼缎!被它缠上必须立刻挣脱!” 缠上必须立刻挣脱?闻丹歌朝她一点头,腾出一只手抓住绸缎狠狠一扯。水鬼缎迅速攀上她的手臂,眼见着就要往脖颈处蔓延,而只要水鬼缎勒住脖颈,就是天道来了也救不回。千淏长老情不自禁勾起一抹笑,喘气好像也没有刚才那么疼了。 很好,只要这个来历不明的人死了,他就能顺势拿下赵元冰。这样,整个无物宗都是......她在做什么!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水鬼缎末端起火了,而火光中心,正是闻丹歌。 火源就是她手中那一段水鬼缎。熊熊烈焰中,水鬼缎似乎发出了一声凄厉尖叫,挣扎不过后不复狰狞,奄奄一息地垂在她手上,仿佛一匹真正的绸缎。 闻丹歌见烧得差不多了,松手一扬。火焰循着长长的绸缎向下蔓延,冲天白烟挟着灰烬在殿内横冲直撞,熏得人睁不开眼、又呼吸不得。眼见着火光就要烧到千淏长老身上,有弟子劝他:“长老!快断了!” 千淏长老却无动于衷,死死盯着浓烟中身影模糊的闻丹歌。 他就不信,随便一把火就能把他的水鬼缎烧掉!他倒要看看是什么九昧真火!有本事把他烧成骨灰! 火焰像是听见了他的心声,十分妥帖地想替他还愿。火舌攀上皮肤的刹那,千淏长老就明白,此人修为决不在他之下。甚至比莫惊春更加莫测。 只是他悔悟的时机太晚了。势成,迎魁急不可耐地脱离束缚,如一道自天外而来的远古巨陨,穿破长空撕裂天穹。甚至能清晰看到,剑尖破空时激出的火花。 携霆带电,如飓似浪。剑修有其固有属性,寻常人终其一生也只能让剑沾上一点他的属性。可千淏长老却在这一把剑上看到了五行的轨迹。 那是超脱凡人修士、不,是远超他们这些所谓化乘修士的法力。或许天下所有修真者追逐的“道”和“神”,就在这一剑里。 她到底是什么人?剑气降临之前,千淏长老脑中灵光一现,愕然:“镇。” 因为只有“镇”,才能以凡人之躯比肩神灵。 那锐不可当的剑尖堪堪在他眼前停下。饶是如此,利刃掀起的风浪仍然使千淏口吐鲜血,抖动不止。 他的声音很小,以至于在场除了闻丹歌没有一个人听见。她突然收手,恰好赵元冰也把那些本不恋战的弟子逼退,警惕着挪到她身边:“怎么了?” 闻丹歌没有回答,大步走到千淏面前。围在千淏周边的弟子见了她,一边惧怕一边犹豫着要不要殊死顽抗。此时千淏发话:“都停手。” 磨彰殿内针落可闻,只有闻丹歌的脚步声。她立在千淏三尺外,剑尖擦着地:“你刚才说什么?” 千淏沉默,半晌才缓缓垂下头,失去法力维系的发露出原本苍白的模样。这个压了赵元冰十数年的野心家,在她面前一夜变回了垂垂老矣的凡人:“罢了。这无物宗本该姓赵。” “不,你说错了。”赵元冰斩钉截铁道,“无物宗从来不属于某个家族。” “它是信洲百姓的无物宗。” 而天下,也该是天下人的天下。 ———— 虽然疑惑千淏为什么自愿交出炼器宗的掌控权,赵元冰却深知“非礼勿听”的道理,并不向闻丹歌探个究竟。千淏都屈服了,剩下大大小小的长老纵使不情愿,却也不敢再负隅顽抗。于是赵元冰一夜之间,成了名副其实的“赵宗主”。 她看着手上各宗的令牌,有些恍惚:“这就,把他们降服了?”在她原本的计划里,先要破了这桩失踪案稳住根基,再一点点收服人心。这个过程少说也要一年,她甚至做好了十年后彻底整顿无物宗的打算。 可现在闻道友一出手,她少走了十年弯路? 尹叙白摇头,内心叹道:他这个未婚妻,瞧着是个伶俐的,可原来内里也免不了俗。这世上从来不是“以德服人”,手上有武力,拳头够硬才能说事。 还好有闻女郎。这样想着,他便顺手把第一杯茶递给了闻丹歌,并赠上一个清浅的笑。 以为未婚夫会给自己递茶的赵元冰:不妙,刚才好像被嫌弃了?是她说错话了吗? 经过半日的歇息,应落逢总算缓过来一点,如今正捧着碎成两半的镯子兀自出神。闻丹歌就坐在帐边陪他,道:“这两日我要和赵元冰出去打探消息,她设了护卫在外面,你安心养病。” 应落逢拉住她的手:“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吗?” 闻丹歌一怔,从他眼底看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害怕。她没有过这种情绪,却忆起很久之前破庙那晚,她击退歹人后,他也是这样惶恐不安地看着她。 仿佛在说,别丢下我。 “有。”她想了想,道,“敛影,也就是你觉得奇怪的弟子,似乎又陷入了魇,怎么叫也叫不醒。”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38节 赵元冰派去套情报的弟子来报,说敛影半夜莫名发热,接着一整晚高烧不退。医修来看过却说,是他把自己困住了。 “我去看看。”应落逢披了衣就要往外走,闻丹歌也不拦,还是尹叙白惦记着他的身体:“宗中这么多人,难道就没有一个会解魇?你这又是何必呢?” 应落逢:“难得有我力所能及的事,叙白,就让我去吧。” “何苦呢。”尹叙白叹了口气。 敛影住在弟子舍中,因为品级一般,并没有自己的独立小院,与另外三个同门住在一起。 其他三个同门早就得了消息另寻住处,此时屋中只有高烧不退的敛影、一个正在用凉水替他降温的医修,和蔺泉。 看见蔺泉在这,闻丹歌顿了一下,问赵元冰:“那天接近敛影的人,不是他吧?” 蔺泉照常给他们行过礼,听了她的话,答道:“承普身体不适,又说这里离不了人,弟子便擅自领了命。还请少宗主赎罪。” 一旁的医修为他证明:“蔺泉师兄一夜没阖眼,一直守到现在。” 赵元冰点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你辛苦了,先下去吧,这里有我们。” 蔺泉摇头:“弟子答应了承普,直到他回来前不会离开一步。” 他既坚持,赵元冰也不好强求,转而问起敛影的情况:“怎么样?确定不是风寒导致?” 医修道:“并非药石可医。” 那就很有可能是魇症复发。应落逢上前一步,仔细瞧了瞧敛影的脸,发现他双眉紧锁、表情痛苦,胸膛时而剧烈起伏,又时候久无动静,简直让人怀疑他是死是活。 结合那天他看到的幻象,应落逢问:“屋内蜡烛一直点着吗?门窗是否紧闭?风雪来时会否敲窗?” 一连串的问题砸得众人茫然无措。闻丹歌解释:“他可能想起了昨天的事。” 蔺泉沉思一番,摇头:“未曾留意。” 倒是医修恍然大悟:“蜡烛!我来时桌上是一只崭新的蜡烛,原来那只应该熄了。”众人循着他的话向桌上看去,果然看到一支少了一半的蜡烛。 看长度,倒合了医修的话。 “既然找到症结,应小郎可有解法?” 应落逢点点头,指挥他们:“把蜡烛拿走,关上门窗。你们按照昨天的站位站好。” 几人虽然不解,但还是照做。但是闻丹歌和医修昨天不在场,医修能扮演某位弟子,她呢? “阿鹤你出去。” 闻丹歌点点头,走到一半却又回头看了一眼应落逢。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怎么感觉,落落很紧张? 待屋内重新陷入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一切就如昨日重演。 应落逢深吸一口气,将手指置于嘴边,闭了闭眼咬下去。 昨天他正是因为咬破了舌流出血,才清醒过来。 【作者有话说】 (脑子)我要写宏大的场景!(手)不你不会 感谢在2024-03-25 21:29:20~2024-03-26 17:46: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读书真的会发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嫌疑 ◎无论是前世或今生,都不疼了◎ 敛影醒来时, 面前围了一圈人。不仅有少宗主、少宗主未婚夫、蔺泉前辈和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应落逢,还有一位......神情冰冷的剑客。 她似乎发现他在看,抬眸回敬一眼,他立刻打了个哆嗦。 医修替他把脉:“也是奇事!我行医这么多年,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快能退的魇热。这位道友可否告诉我, 你刚才用了什么办法?” 数道目光齐齐降在应落逢身上。他颤了颤眸, 说:“我也是歪打正着, 一些左道旁门,不足为道。” 这意思就是不外传。医修也不勉强,感叹着收了药箱便告辞。屋里都是知情者,赵元冰开门见山:“敛影, 你还记得昨天拜堂时有什么异常?” 敛影敲了敲脑袋, 痛苦道:“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什么都想不起来?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这是哪?” 敛影点头:“这些我记得, 唯独昨天......昨天......嘶, 头好痛......”他疼得眉眼挤在一处,瞧着十分卖力。应落逢道:“想不起来别逼自己, 慢慢来总会有印象。你还记得昨天去做了什么事吗?” 什么事?他茫然看了圈面前的人,瞥到尹叙白时突然神情大振:“少宗主成亲!” 这招有用! 几人对视一眼,开始你一眼我一语循循善诱。敛影被他们引导着,隐约想起一些:“我被少宗主安排去护卫......”“突然外面有一阵风把蜡烛吹灭了......”“我看到、我看到......”讲到关键处,他忽然停住, 接着又开始以手抱头,发出痛苦呻/吟。 难道线索要断在这里了? 赵元冰有些挫败, 站起身出去透气, 尹叙白忙跟上。只有应落逢还不肯放弃。 “不着急.....慢慢来.....吸一口气想想前天做了什么。对, 前天晚上用了什么饭?睡的可好......”可无论他怎么诱导, 敛影都摇头说不知。眼见苦寻无果, 应落逢长长叹了一口气,伸手正揉着眉心,突然被闻丹歌一把抓住。 带了剑茧的指腹细细摩挲过他的伤口,她低声问:“怎么弄的?” 经她提醒,应落逢才发觉伤口愈合如此缓慢,只是一齿的疤痕,现在还往外渗着血。他挣了挣,没能从她手中挣脱,只好扯个借口:“之前绣手帕的时候扎到了,或许是一不小心扯到伤口了。” “是吗?”她目光幽幽掠过敛影,敛影被她看得直往深处缩。应落逢赶忙掰过她的脸:“都说了是小伤。况且,现在哪里是提这个的时候,快想想办法怎么让他回忆起来。” “这还不简单。”闻丹歌活动活动手腕,抽起迎魁就往人身上砸。应落逢“哎”了一声扑过去阻拦,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是蔺泉。 “闻道友稍安勿躁。”他说着劝诫的话,面上神情却仿佛随时能抽出剑和闻丹歌打起来。闻丹歌顺势停下动作,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法子。人在极端的刺激下会回想起之前的事,我刚才只是想试一试。” 蔺泉显然没有相信她的话,仍然拦在榻前,连带着对应落逢也没好脸色:“医修说要静养,二位若一时想不起别的法子,还请回吧。” 闻丹歌眯起眼:“你为什么对我有成见?”这人虽也是赵元冰的手下,却和敛煦不一样,对她有股莫名的恶意。 是忠心护主对所有人一视同仁,还是单单看不惯她? 蔺泉淡淡道:“并未,闻道友多心了。夜深了还请......”就在他再次下逐客令的时候,敛影突然“呜咽”一声,难耐地咳嗽着。应落逢冲了一杯凉水递过去,蔺泉喂他喝下,约莫过了半柱香,敛影神色恢复清明,看着他们蹦出一个词:“敛煦。” “敛煦?”应落逢一怔,想起敛煦是他的姐姐,试探着问了一句,“你担心她的安危吗?” 敛影摇头,扶额沉思半晌才将所思喃喃出来:“我看见敛煦了......是魇?不、是真的!那日我在外面看见敛煦了!我问她怎么回来了,她说少宗主大婚,要来沾个喜庆。然后给了我吹了一首歌......我从没听过那曲子,不知不觉就昏睡过去......不对,不对不对!我如果昏过去了,那又是怎么看见少宗主拜堂的?”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冻,没有人出声提醒光阴向前走。 是啊,如果他昏过去了,又是怎么看见少宗主拜堂的?除非,有人侵占了他的意识,变成“他”。 这个人会是谁? 良久,蔺泉道:“我去请少宗主定夺。”说完便走出去,沉闷脚步中夹杂着一丝匆忙。 说出这番话,敛影也后知后觉自己可能告发了姐姐,脸色惨白神情惶恐:“敛煦做了什么?是她害的少宗主?她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的命都是少宗主给的!” “敛影你冷静一下。”应落逢缓声道,顺手又递过去一杯茶。他的声音似乎有奇效,喝过茶,敛影脑中紧绷的弦渐渐放松下来,整个人虽然颓靡,但不至于失控。 他抱着被子缩在墙角,自顾自道:“冷静、对,冷静。一定是哪里出了错,敛煦决不会害少宗主,一定另有隐情。” 闻丹歌瞟了眼他紧紧攥在手里的杯子,问:“你说的那首歌,是怎么唱的?” 敛影一怔,尝试着哼了起来:“匪疚匪棘,王国来极。于疆于理,至于南海.....似乎是这样唱的?” “是诗里的江汉。”应落逢思忖一番,道,“传唱度极广,并非某一处特定的歌谣。从这里如何入手?” “南海。”闻丹歌指出,“风羽妖来自海洲。” 应落逢一惊,手不自觉抓上她的衣袖:“你是说.....风羽妖也是敛煦引来的?” 他们还未讨论出结果,赵元冰匆匆赶回。敛影见了她,再也忍不住眼泪,痛哭流涕:“少宗主、我对不起你......敛煦她一定是被冤枉的!是被冤枉的啊!” 赵元冰沉着一张脸,对他们点头示意:“蔺泉已经与我说过。你们看看这个。” 尹叙白递上一份书信,贴心解释:“这是千淏长老那里送来的,关于风羽妖的线索。” 只见信上赫然写着,风羽妖被捕后性情暴躁,不到半天就一头撞死在笼子里。 御兽峰的人在底下留评,这是妖兽被催化的后遗症。御兽之人用了特殊的方法使妖兽爆发,这才能制造那样遮天蔽日的风沙,相应的,妖兽耗尽力气,竭力而亡。 不同于闻丹歌只言片语的判断,信上白纸黑字地写着,是有人不远万里带了风羽妖来。 御妖、侵魂......数道目光落在敛影身上,他“噗通”一声跪下,一面磕头一面请求:“求少宗主给我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赵元冰缓缓阖上眼,似是不忍看见他这副模样,半晌才睁眼,道:“传我命令,派人召回敛煦,不可打草惊蛇!敛影你负责搜查敛煦旧宅!一处都不能放过!”“是!” 吩咐完毕,赵元冰便坐下不发一语,似乎遭受了很大的打击。应落逢和尹叙白都顾念她的心情,不好在这个时候开口戳人心窝,偏偏闻丹歌直言不讳:“适才他说,敛煦决不会背叛你,又说她的命是你救的。那你怎么想?倘若敛煦真的是凶手,从前没有暴露一丝马脚吗?她的动机是什么、目的又是什么?” 倒不是闻丹歌存心替敛煦开脱,她们拢共就处了几天,大部分时间她躲她还来不及。最重要的是,从第一面起,她就没有在敛煦身上察觉恶意。 她在这方面一向很准,之前觉得和应礼待在一起会犯恶心、和落落一处就很舒坦。事实证明她的感觉没错,这像是修为达到一定境界,天道给予的提示。 敛煦给她的感觉和方寸宗那个白衣小弟子差不多,无喜恶,至多在发现她会传送法阵之后多了点钦佩。这样的人要是藏了一颗祸心,她不可能发觉不了,除非敛煦的境界与她一样,或者远超她。 但不是闻丹歌自矜自傲,这世间她是最后的“镇”,不可能有人越过她登巅。 赵元冰歇了几息,总算整理好心绪,与他们细细讲起:“敛煦和敛影姐弟,是我从山里捡到的。彼时他们瞧着才五六岁,衣不蔽体骨瘦嶙峋,前面又有群狼环伺。我恰好路过,将他们救下,从此在无物宗安顿下来。 敛煦勤奋刻苦,又有天赋,很快在年轻一代中崭露头角,成了剑峰四守剑之一。这些年她陪着我四处奔走,酷暑寒冬从不懈怠。她于我,就如亲人一般。” 说到这,她听了听,看向尹叙白,声音低下去:“我原想着,她与我有情分,才让她去接你的......” 尹叙白轻轻摇头,握了握她的手:“我知道,都不怪你。” 一瞬的失态后,赵元冰恢复正常,只剩眼眶还微微泛着红:“罢了,等将人拿回来一问便知。我待她不薄,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或是被人利用而不自知。” 毕竟仅凭敛煦一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把整个信洲搅得天翻地覆。敛煦背后的那些人依旧在暗处。 势不容缓,几人稍整片刻又匆忙分开。赵元冰彻底接管无物宗,终于能放开手查案。她一个人忙不过来,尹叙白也要跟着一起。闻丹歌要去看风羽妖,顺便威慑一下蠢蠢欲动的某些人。应落逢再次落得个清闲。 只是他肯定不愿置身事外,主动请缨:“我要跟着敛影。一来,他若再次发魇我能救治。二来,他要是想起什么,我也能第一时间转达。” 闻丹歌没说什么,只在临别前捉过他的手仔细检查,见那处伤口还往外冒血,低头在应落逢的惊呼中含住。 “哎!”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39节 她仰头看他,是少有的示弱姿态。可偏偏她唯一一次示弱,是因为他受伤。 温热的唇舌一触即离,她问:“还疼吗?” 年幼时她不小心磕破了手,阿爹就这样给她治。时间久远,她记不清有没有效果,可一见他流血,尘封的记忆便被唤醒。 仿佛是刻在她骨子里、再理所应当不过的动作。 “......不疼。”他笑道。 无论是前世或今生,都不疼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3-26 17:46:55~2024-03-27 21:16: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茉愁 48瓶;读书真的会发疯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罪 ◎不知是为故人而落,还是为天光◎ 敛煦身为四大守剑之一, 住处自然不是几人一间的弟子舍。敛影说敛煦喜静,住在剑峰最偏僻的一个山头。 “喜静?”应落逢忆起对敛煦为数不多的印象,怎么也不能把她和“喜静”两个字联系起来。 或许能称得上一句沉稳,怎么看也不是甘于寂寞的性格。 “到了。”除了敛影和他, 赵元冰还额外派了两个弟子跟着。一个是熟人蔺泉, 另一个弟子叫胥珠, 衣襟上的颜色和蔺泉相近, 但比他浅一点,修为应该也不低。 敛影知道这是少宗主派来监视他的人,除却苦笑一声,也不能为自己姐姐辩解什么。 毕竟他可是亲口承认, 在事发当场看见姐姐了啊。 “请。”蔺泉率先一步挡在敛影身前, 朝应落逢做了个“请”的手势。应落逢怔了怔, 还是第一次主导查案。 他压下心中的激动与紧张, 目光扫过屋内摆设时微微一愣。原因无他,因为屋子里实在太干净了。 干净到仿佛成百上千年没有人住过。 敛影上前一步, 觉得面前一幕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明明我上次来还......”“你好好想想,你上次来是什么时候。”胥珠提醒。他想了想,面色渐渐发白,声音也小了:“......三月前。” 不知是谁叹了一口气,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胥珠摇了摇头, 和蔺泉一人负责一层搜查起来。 他们自然而然把“嫌疑犯”的亲属和应落逢这个外行人遗忘。应落逢却不把自己置身事外,听了敛影的话, 一边扇灰一边问:“你和你姐姐很生分吗?”不然怎么会上一次来还是三个月前? 敛影再次红了眼眶, 闷闷道:“不是的......姐姐她常去看我。若是实在忙, 就到练剑场揪我过招。她不忙的时候就摁着我打坐吐息, 教我功法, 我们常常得见。只是......因着总是她来见我,她住得又偏,我就不怎么过来。” 应落逢拍了拍他的肩算作安慰。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敛影,一是因为闻丹歌的态度,二是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点应礼的影子。 被亲人溺爱者,总难成气候,就连坏也蠢钝得很。 但敛煦此人,确实扑朔迷离。 “那你上次来,可有发现异常?”应落逢随口问着,本不报希望。敛影的回答也的确都是些日常之事:“姐姐她问我想不想下山历练?” “历练?你们一起?” 敛影点点头,陷入回忆时面上浮现向往之色:“阿姊说、哦,在我们家乡惯称姐姐为阿姊。阿姊说我到了该下山历练的年纪,她放心不下我,决定向少宗主请辞和我一起去。” “所以她才会把屋子收拾得这么干净?”应落逢点了点桌上的灰,又摇头推翻了自己的话,“不对,那为什么不施避尘诀?走得这么匆忙?”闻丹歌多年未回缥缈山,正是因为避尘诀才不至于无法住人。只是下山历练的话,迟早要回来。而且听敛影的描述,敛煦是个十分细心的人,避尘诀只消一息就能完成,又不耗法力。 那便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她打算带着敛影远走高飞,永远不回来;要么,是一个粗心到会忘记施避尘诀的人,替她“收拾”的屋子。 敛影不解:“是啊,为什么不施避尘诀。这个法术还是阿姊教我的,她不该忘了啊。” 此处疑云,暂且按下不表,应落逢看完一圈,没有发现别的可疑之处,上楼问:“可有线索?” 胥珠退出来:“东西都带走了。”蔺泉也是一样的回答。敛影听了,不知是为没找到线索而高兴,还是为人去楼空嫌疑加重而忧心忡忡。 胥珠直接给敛煦定罪:“收拾得这么干净,一样东西也没落下,恐怕早就起了一走了之的心思吧。” 敛影听不得别人说阿姊不是,当即回怼:“少宗主都只是说‘召回’,你凭什么诬陷我阿姊!” “诬陷?”胥珠冷笑,“那为什么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在少宗主成亲的时候走?不就是为了掩人耳目,让人觉得事发当天她远在城镇,没机会下手吗?倒是你这个好弟弟,大义灭亲,揭发了自己姐姐。” 这些话一句比一句狠辣,宛如一把匕首,一寸寸深入敛影的心窝。敛影向后踉跄几步,须得扶着桌子,才不至于倒下。 胥珠还要再说,蔺泉打断她:“还有两间屋子没有搜完,你有什么话做完事再说。我去搜书房,你搜卧房。” 敛煦毕竟是女子,由同为女子的胥珠进卧房倒也合理。胥珠冷哼一声,甩袖走了。 待他们都离开,应落逢叹一口气,扶了扶因悲伤过度双腿发软的敛影,低声道:“真相查清之前不要自乱阵脚,你是你姐姐唯一的亲人了,无论如何她不会害你。” “应小郎,你会帮我的,对吗?”敛影问。 看着他红肿的双眼,应落逢拍了拍他的肩:“我会的。” “帮?为什么要帮他们这些白眼狼!” 一道尖锐女声打断二人的谈话,应落逢抬头,就见胥珠怒气冲冲的跑出来,愤恨地将一张纸甩在他们面前。 应落逢拾起纸张一看,脸色渐渐凝重。 ———— “敛影和敛煦的父母......是被无物宗剿杀的邪修......” 赵元冰痛苦地闭上眼,抬掌制止了尹叙白的话:“别说了。” 十多年情同手足的心腹将她视为灭门仇人,蛰伏多年只为报复。这种事换做谁都难以接受。 尹叙白知她心绪难平,可还是忍不住劝:“如今你掌管宗门,若在此事上有差池,恐难服众。” 是啊,千淏长老一干人因为闻丹歌向她称臣,可闻丹歌总要走,在那之前若她还不能服众,无物宗又将祸起。 更何况,若是敛煦犯了此等大罪还不严惩,那么以后无物宗的法度岂不形同虚设?赏罚不分,视为大戒,这样简单的道理,从小作为下一任宗主培养起来的赵元冰岂会不知。 正是因为她知道敛煦的下场,才会痛心疾首。 “但这些就一定能够证明,敛煦和之前的失踪案是同伙吗?”应落逢问。要知道,如今这两件事还没有直接的关联——敛煦想报复赵元冰,不一定要搅得整个信洲不安宁。 “在座都知道,那天如意客栈里,敛煦也在场。或许正是那时将一切听了去,这才临时起意。” 当真是临时起意吗?临时到早早把风羽妖准备好。要知道因为闻丹歌的传送阵,他们可是提早了半个时辰到。这么短的时间里,怎么“临时起意”?分明是早有预谋。 “不对。”闻丹歌忽然开口,“她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赶回的?” 赵元冰一怔,想了想道:“若是在我们后脚出发,黄昏时到也不是不可能。” “可她不会传送法阵。” 赵元冰摇头:“不必用传送法阵,若是抄近道,确实可以。” “那风羽妖呢?她是怎么跨越千里御妖的?”应落逢再问。 提起这一点,赵元冰脸色更白一分。她指了指桌面上摊开的卷宗,道:“找到了她父母的案例。她的父亲,正是因为大量贩卖良善妖兽,才被我宗打击。或许他们一脉骨血里,就有御妖的天赋。” 这份天赋被敛煦继承,成了报复赵元冰的底牌。 一直旁听的胥珠接话:“难怪,平常就属敛影最会招猫逗狗,路过的信鸽总爱往他肩上停。” 昔日里同门艳羡的一点,如今也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赵元冰起身,倦道:“走罢,人带回来了。” ———— 昏暗的地牢里,敛煦低垂着头一言不发。未得赵元冰允许,无人敢对她施刑,可也少不了一桶凉水。 滴滴答答的水珠沿着散乱的长发,落在地上,洇开一片水渍,不知是水还是泪。 她大概是听到栏外的动静,抬起头。见来人是赵元冰,膝行几步,又因为铁链被禁锢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近。 赵元冰不忍见她如此,到底红了眼,哑声训斥:“敛煦,你可知罪!” 敛煦伏下身,额头贴着地面给她磕了个响:“属下知罪。” 没有一句解释,没有一丝挣扎,轻飘飘就将这么多年的情分碾作尘。赵元冰猛地上前一步,抓着栏杆的手背青筋暴起:“无物宗待你不薄!你开剑时发过的誓,都忘了吗!” “敛煦不敢忘。”她趴在地上,声音却清晰入耳,“我怀三尺,不问生死。剑尊的教诲,敛煦一日也不曾忘。” 剑尊就是闻迎,只是这种说法早已被世人遗忘。如今再听见旁人提起族中前辈,闻丹歌竟有一瞬的恍惚。 “既如此,你......”说到一半,赵元冰哽咽了,“你又何必困于过去?” “少宗主不必多言。属下自知罪孽深重,请少宗主赐死!”语毕,她又重重磕起头,直磕得鲜血沿着砖缝流到赵元冰脚边。 赵元冰后退半步,别开脸,道:“你若是能指出真正的幕后黑手,我还能饶你一命。” 这是她最后的让步。 然,敛煦摇头,拒绝了她这份让步:“不管您信不信,我的确与失踪案无关。” 负隅顽抗,罪加一等。按律当斩。 赵元冰深吸一口气,双手无力垂下,沉声定罪:“明日午时,戒律堂行刑。” “宗主英明!” 才走了不到十步,听着身后传来的声音,赵元冰再也忍不住加快脚步。晨曦初露,从昏暗地牢到明媚天光之下,有一瞬的刺眼。 赵元冰却迎着日光,直到眼中留下一滴泪。 不知是为故人而落,还是为天光。 闻丹歌耳朵动了动,像是听见了什么。她这一路都没有说话,这时却开了口: “她说,若是能重新来过,一定在遇见少宗主之前,先杀了自己。”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存稿箱设置错时间了!感谢在2024-03-27 21:16:10~2024-03-28 19:58: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读书真的会发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40节 第47章 铁石心肠 ◎还以为下任守剑主会是敛煦师姐◎ 这是如何决绝的话?什么叫在遇见她之前, 杀了自己。 是不想落入杀亲仇人手里,还是不想在仇恨中苟活。无论哪一种,都深深刺进赵元冰心口,让她近乎无法呼吸。 尹叙白扶住她, 道:“她既然伏法认罪了, 便不要去想其它。后头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处理, 你为一个叛徒倒下了, 无物宗、信洲怎么办?” “......我不会意气用事的。”赵元冰道。几人都很有默契地不提明日行刑的事。 到底留了几分心软,否则多拖一日,敛煦就极有可能被人严刑逼供。届时可不是戒律堂一刀下去的痛快,而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 应落逢沉默地旁观着一切, 直到几人即将再次分开, 他才拉住闻丹歌, 朝她摇了摇头。 这几日疲于奔波, 两人鲜少有一处闲话的时候。闻丹歌从善如流留下,问:“是在敛煦住处发现了什么吗?” 未料到她一眼看穿, 应落逢微微一怔,原本还有些紧张,这下彻底放松,将心中所想全盘托出:“你怎么知道?难道还会卜卦不成?” 闻丹歌“唔”了一声,捧起他的脸捏了捏, 确认他瘦了:“不会。只是落落聪明,肯定发现了蹊跷。” “从哪里学的俏皮话......”他扯下她胡乱捏挠的手, 顺势与她十指相扣, “你既这样说, 心底也认定敛煦不是凶手?” “太明显了。”她轻轻向后一拉, 应落逢不设防, 被她拽进怀里,不由瞪她一眼。 “说正事!” 好的真生气了,尾巴都不放出来了。 闻丹歌被教训了一通,老老实实答话:“敛煦是替死鬼,她背后那个人才与失踪案有关。” 应落逢点点头:“我也这样想。而且,对方很可能用她弟弟,也就是敛影威胁了她。敛影坦白三月前,敛煦曾说要带他下山历练。我们去时住处空无一物,却连避尘诀都没有施。我猜敛煦确实动了带敛影一走了之,与无物宗断干净的心思。却不是因为大仇得报。” 他离开方寸宗时,把所有承载了回忆的东西统统清空,带不走的宁肯丢了砸了也不会留下。因为他恨,恨到立刻就要两清。 但他没有在敛煦的住处感到这种恨意。屋子是干净的,却处处透露着一种珍而重之的诀别,仿佛能看到主人是如何沉默又不舍地将十数年的回忆悉数打包,独自吞咽。 从窗边花盆的痕迹、门前修剪过的竹林,到檐下那个上了年岁却明显前不久还被人修缮过的燕巢。这诀别又与没有施下的避尘诀矛盾,正是这种矛盾贯穿了敛煦始终。 “从我们见她第一面起,她就表现的对无物宗忠心耿耿、处处维护。若全是算计,未免心思太重。”应落逢说着说着,自觉理由苍白站不住脚,推翻了自己,“如果不是心思深沉,也做不到委身仇家,卧薪尝胆。” 或许他太过自以为是,这些猜测换做别人也能想到,偌大无物宗难道就没有人能想到这层?他用自己举例,以为是推己及人,也许只是庸人自扰...... “你想的没错,落落。”她反扣住他的手,他下意识贴了贴十指下的剑茧,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定她在身边、这里是安全的。 闻丹歌重申一遍:“你想的没错,落落。” 她的目光依旧温柔坚定,不似初识时的锋芒,如今望向他时每每带着如水的涟漪。他在她的眸光下重新鼓起勇气,接着道:“还有一处十分可疑,那就是在桃溪镇时,敛煦听说你能使用传送阵,满眼都是新奇和崇拜。可分明蔺泉也习得此术,虽然水准在你之下,但那也是个可以讨教的人,她何必舍近求远?我打听过,蔺泉和敛煦同为四守剑,平素也无龃龉......他们不该生疏如此。” “的确。”闻丹歌道,“而且蔺泉很维护敛影。”她看得出来,蔺泉并不全因为赵元冰的缘故而照顾敛影。 经她提醒,应落逢也想起一处细节:“这么说,那日搜查时,蔺泉对敛煦也颇有照顾。比如只剩下书房和卧房,他十分避嫌地选了书房。” “等等。”闻丹歌忽然皱起眉,问,“是他主动提出要搜书房的?” 应落逢仔细回忆一番,点头:“是。” “那写了敛煦父母是邪修的纸张,是哪里搜出来的?” ———— 弟子舍。 承普半坐在榻上,连连谢过夜深了还来探望的蔺泉:“今日真是多亏有蔺师兄......若不是你,我还真不知该如何交差。” 说来也怪,入道以来他鲜少生病,筑基之后更是百毒不侵。只是照料了敛影半夜,竟然被他传染,到了不得不告假的地方。 但他又能找谁来顶替?如今洲中出了大事,处处缺人,他正要咬牙坚持下去,忽然听见蔺泉的声音。 蔺泉值夜,因着敛影是重点观察对象,特意来走这一遭。他把实情一说,蔺泉也不为难他,当即和他换了班。 思及此处,承普再三感谢:“蔺泉师兄当真是吾辈楷模,守剑第一......”“慎言。”蔺泉打断他的奉承,冷冷道,“四守剑皆是宗主臂膀,何来第一第二?” “属下知错!”见他冷了脸,承普立刻改口,伏低身子认错。余光瞥到人已经走远,才瘫成一滩。 几个同门也从外面回来,你一言我一语地问:“你犯了什么错?竟惹得蔺泉师兄不快?”“当心你的皮!上回我不过收了委托人额外的酬金,他居然让我去思过崖思过十日!”“那也是你该!蔺泉师兄最是刚正不阿,叫你要撞上他。” 思过的弟子扁了扁嘴,开启另一个话题:“要我说,四守剑里原是敛煦师姐最好。待人亲近,武功高强,还颇有几分同门情。” 另一个弟子骂他:“就因为敛煦师姐饶过你一回!你才敢再犯!迟早落在蔺泉师兄手上!” 听到同伴提起敛煦,承普张了张嘴,问:“你们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承普因为大半日都在榻上养病,并不知晓外面的事情,只问:“戒律堂有没有传出惩戒的消息?” 少宗主总不会无缘无故叫他看住敛影,而敛影又能成什么气候?多半还是敛煦出了什么事。 可看同门的反应,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几个同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齐扑上来把承普压住:“好小子,你知道什么事?快说!” 承普敌不过他们胡闹,只好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却也十分谨慎:“我警告你们,可不能随便传出去啊。” 思过的弟子摇头,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不好说、不好说。敛煦师姐失势恐怕是真的了。” “此话怎讲?” 他卖了卖关子,才道:“我一个戒律堂的朋友说,看到少宗主啊不,宗主失魂落魄地从地牢出来。你们想想,这宗里,能让宗主担忧至此的,还有谁?” 赵元冰父母亡故,昨日才成亲,虽说心系百姓,可最亲近的还是敛煦。 地牢这个词一出来,几人纷纷叹气。其中一个忍不住道:“还以为下任守剑主会是敛煦师姐呢。” 守剑主,顾名思义,是四守剑之首,统领剑峰。等资历和修为境界上去了,就是下一任剑峰长老。 “是啊,没出事或许就是她了。可惜啊可惜......”“唉......如此看来,你们以为守剑主会是谁?蔺泉师兄还是胥珠师姐?” 修炼枯燥,闲暇时弟子们偶尔也拿这个做场小赌。几人登时来了兴致,纷纷各抒己见:“那当然是蔺泉师兄了!”“是啊是啊,蔺泉师兄虽然严厉,但无论修为、品行还是资历,都远在胥珠之上。”“胥珠如何能与他们相比?不过仗着自己是前剑峰长老的亲孙女,才......” 然而几个弟子并不知道,他们盛赞的蔺泉师兄,此时正与“德不配位”的胥珠共处一室。 “敛煦的事不是结了吗?你还来找我做什么。”胥珠问站在门口不肯进来的蔺泉。 她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有话快说。明个正午还要去送她一程。” “敛煦回来了,她那边的事情要人接管,宗主择了你去。”蔺泉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丝毫没有因为“送她一程”而动容。 胥珠觉得好笑:“当真是铁石心肠,除了宗主谁都使唤不了你。原以为,你们同门十载,好歹有些情分,到头来也不过......薄情凉意。” 可无论她怎么冷嘲热讽,蔺泉依旧不为所动。说了半天,胥珠也累了,关门送客:“知道了,调动令牌拿来,明日晚些时候我就去。” 蔺泉这才动了,将令牌递给她。胥珠接过,发现上面系了只小蚂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还真是......”笑着笑着,却没了声。 真是什么呢? 蔺泉当然不会回答。 夜浓如墨,天地缝合,只有远处的戒律堂还亮着灯。胥珠突然觉得胸膛闷闷的,喘不上气。 她按了按额角,“啪”一声关上门。蔺泉转身离去,耳中轰鸣作响,仿佛一万支爆竹在脑中炸开,因此没有听到门后胥珠逐渐急促的呼吸声。 和最后那一句“救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3-28 19:58:38~2024-03-29 20:48: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芙 5瓶;读书真的会发疯、云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摄魂魇 ◎我想看你穿嫁衣◎ 距行刑还有两个时辰, 戒律堂地牢。 闻丹歌穿过长长的道路,来到地牢深处。敛煦已经换好衣裳,坐在草席上等待死亡降临。 听到脚步声,她先是惊喜地抬起头, 发现来者是她, 又缓缓垂首:“闻道友。” “你很想赵元冰来?”闻丹歌站在栏杆外, 问。敛煦摇了摇头, 神情被散发掩着,看不真切:“不敢污了宗主的眼。” 闻丹歌:“明明不是你做的,为什么要认罪?” 敛煦猛地冲到栏杆前,一双泛着血丝的瞳孔瞬间缩紧:“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风羽妖是我招来的, 敛影和应小郎也是我施了魇。是我做的, 我认。” “你们想知道真相, 我便告诉你。三月前我得知父母被前宗主所杀, 于是一直伺机报复,凭借御兽血脉招来了风羽妖。刚巧那天听见少宗主决定以身涉险, 我便决定趁机报仇,即便事败也可以推给失踪案的主谋,浑水摸鱼。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都能突破魇术......棋差一招,我认。” 她一口气将来龙去脉说完,原以为闻丹歌听到真相就会善罢甘休。却不想, 她只淡淡“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继续问:“他们拿什么东西要挟你了?敛影、赵元冰, 还是整个无物宗?” 见她油盐不进, 敛煦叹出一口气, 神色灰白:“闻道友莫问了, 我当真什么也不知道。既然心系失踪案, 还是早些做准备吧,算算日子,今天该是新一轮。” 的确,所有变故都出在一天,以至于闻丹歌都要以为他们已经在无物宗待了好些天了。经她提醒,时间紧迫,闻丹歌从怀中拿出调动令牌:“你的东西掉了。” 敛煦一怔,下意识要去接,却被闻丹歌躲开。她深吸一气,道:“只是宗里的调动令牌,闻道友想要的话,庶务那里有许多。” “是么?那你怎么认定这个就是你的?” 敛煦指了指令牌上的蚂蚱:“说出来也不怕你取笑。为了好辨认,我通常会编点草蚂蚱系上去,这个就是我不久前拿兰草茎做的。” “这样啊。”闻丹歌似乎信了她的话,将令牌丢给她,却话锋一转,“既然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你一个将死之人,讨回去做什么?” 敛煦攥着令牌,道:“没什么,将死之人的念想罢了。” “不是因为上面被人施了魇术,你担心旁人捡到会中计吗?”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响在耳畔,“啪”的一声,令牌掉了。 闻丹歌居高临下,平静地凝视着她:“我一直好奇,一个连传送法阵都不会用的人,是怎么频繁使用魇术的?因为你会御妖、而恰好手上有几只魇妖?这些话骗骗他们或许可以,但是......很不巧,我身体里也有那种东西。” “所以,给我滚出来。” 随着话音落下,敛煦突然头疼欲裂,像是有一颗种子想要从她的脑子里破土而出。她痛苦地蜷缩成一团,面上冷汗直流。闻丹歌隔着一尺外,手里的迎魁剑光四射,一寸寸遁入她的身体。 好痛......好痛......敛煦几乎要痛晕过去,直觉自己一半的魂魄正在被剑光灼烧煎烤。可慢慢的,那股炙热变成了温暖,奇迹般的安抚了她。 而闻丹歌则对着手里那一小撮乌黑的、面团似的东西,产生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所以,“刃毒”也是差不多的东西?身为“镇”,她有被冒犯到。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41节 “这是......什么?”敛煦茫然地问。闻丹歌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手起刀落,先把那团东西切片,再收进芥子袋里。 她想了想,说:“大概就是那群人骗你,种下的摄魂魇。” 摄魂魇? 见她仍然满脸不解,闻丹歌解释:“一种以魂魄为食的魇,中魇者会被它影响,做一些自己无法理解的事。时间久了,摄魂魇会把人的魂魄吸食干净,最后取而代之。”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敛煦身上有诸多矛盾。起初闻丹歌没想起这种魇,因为这是魔族特有的阴险招数。 难怪莫惊春现在都没回信,估计是发现了什么。 而她之所以能在紧要关头想起来,多亏了胥珠。 昨夜与应落逢通气后,她愈发怀疑蔺泉,于是隐去身形跟了一路,偏巧撞见那一番景象。 她正准备带昏迷的胥珠去找医修,却见胥珠摇摇晃晃重新醒来,立刻收拾了包袱要走。可分明一刻钟前还说行刑后再走?怎么转眼就改了主意?闻丹歌一时想不出缘由,先把人打晕了带走。 应落逢听了她的描述,又把令牌仔细看了一遍,突然煞白了脸: “摄魂魇。” 豁然开朗。 胥珠中了摄魂魇,那么敛煦的种种古怪,会不会也是摄魂魇所做?应落逢又告诉她摄魂魇极怕落单,通常三五成行一起出动。如果胥珠和敛煦身上各有一只,那么无物宗中一定还有一人身中摄魂魇,且那人隐藏最深,很可能是三人中的魇主。 “摄魂魇并非轻易就能用,被寄生之人必须心甘情愿。”应落逢点了点令牌,道,“胥珠正是因为被强行下魇,排斥反应才这么大。” “魇主又什么特别之处?” “那人必须供奉摄魂魇,甘愿将身心都供奉。相应的,作为魇主,他可以从其他人身上汲取力量为自己所用。” “传送阵。”两人同时想起了那天,由蔺泉驱使的传送阵。敛煦对闻丹歌会传送法阵的反应如此大,若是知晓蔺泉也会,本不该如此。 找来赵元冰求证,果然,蔺泉也是三月前突然顿悟,突破了等级才习得此术。 一切似乎都明朗了。那天在桃溪镇,这或许就是敛煦为被摄魂魇侵蚀的另一半魂魄在提示他们。 可想要揭发蔺泉,光凭他们的猜测是不够的。于是闻丹歌重新找到敛煦。 她其实也拿不准自己能不能逼出摄魂魇,只是想起迎魁中贮存了一些绝地谷结界的力量,故此一试。闻迎前辈于任何与魔族沾边的东西来说都是天敌,果然,摄魂魇轻易被逼了出来。 只可惜体内的刃毒仍然不为所动。 “你说、蔺泉与魔有勾结?”听完她的讲述,敛煦不仅没有放松,反而更加无措。闻丹歌蹙眉:“你很相信蔺泉?” 敛煦很慢很慢地点了点头,半晌才道:“是他把我父母的卷宗,交到我手上的。” 那天他们俩人在书房中整理,蔺泉突然取出一卷案例交给她。他什么也没说,敛煦却察觉到他沉默之下的,愤怒。 他好端端地冲自己发什么火?抱着疑惑的心理,她打开了那份足以改变她后半人生的纸张。 她的父母是死于前宗主之手的邪修。 并非诬陷或者杜撰,所有细节都对得上。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只记得蔺泉那一句“你知道该怎么办吧”。 她这条命是无物宗给的,就该还给无物宗。可她身上背着父母的血债,若是被敛影知道了,又该如何?她迫切地想要赎罪,然后带着弟弟远走高飞,再不入世。蔺泉给了她一杯水,说水里下了誓,如果她对无物宗起了二心,誓就会起效杀了她。 “我没有想到......他居然......”敛煦痛苦地闭上眼。如今回想,那日蔺泉确实有许多诡异之处只是她被亲生父母的消息乱了阵脚,这才没有发现。 一想到她差点害死亲弟弟,即便现在知道那是被摄魂魇控制的自己,敛煦仍然懊悔,她低声道:“这几日,我浑浑噩噩,一会是梦中,一会是杀人。辨不清现实,想着我这样的罪人,还不如让宗主赐死......想在回想,这种念头实在是太任性了。” “你还有为自己赎罪的机会。”赵元冰缓步走出来。此时,宗中钟声大作,提醒着午时已至。 敛煦本该在这个时候走上刑场,了结自己苟活的前半生。 但是宗主又一次赦免了她。 这算什么呢?冤冤相报,还是以怨报德? 敛煦不知道。她只是又一次伏下身磕头,道:“谢宗主,不杀之恩。” ———— 崭新的院子里,红纱翩跹,赤红的灯笼挂在屋檐下,风一吹,扬出杨柳的弧度。 酒席摆了几桌,酒水冷食一应俱全,却无一人落座,平添了几股诡异。 尹叙白看了看院外的景象,又看了看专心描眉的应落逢,不禁感慨:“你居然也能答应了这么混账的要求......头一次成亲,怎么如此草率?” 天晓得他听到应落逢决定在此时此地与闻丹歌完婚,两眼一黑差点没昏过去! 应落逢听了他的话,脸上透着股绯红:“也不算正式成亲......只是权宜之计,为了骗得幕后黑手现身。” 既然蔺泉是“魇主”,那么他本人一定知晓更深层次的消息。他们不能打草惊蛇,再办一次婚事引蛇出洞最后一网打尽,是最好也最快的办法。 应落逢不觉得委屈。其一,这是为了大义;其二,是为了捉住魔报仇雪恨。这第三...... 第三是什么,他已经不想去想了。 闻丹歌一身赤霞南锦,湘裙斜曳,流光溢彩。她鲜少穿这样繁复的裙子,走一步绊一步。 应落逢心疼她,忙上前扶住,指点了几句怎么样才能走得舒服些。他在方寸宗长大,耳濡目染了一些规矩,比她更得心应手。 闻丹歌听了,眼睛一亮,抓住他的手腕:“好落落,不如我们换一换吧?” “换?”应落逢一怔,旋即摇头,“这怎么能行呢,这于理不......”“可是我一路摔了好几回,腿都酸了。” 跟了她一路的赵元冰:骗人!她这种修为境界,哪块石头敢绊她! 偏偏有人就吃她这一套。 应落逢睫羽忽闪,道:“也不是不成,只是......”他还要推脱,闻丹歌忽然凑近亲了一口。 落在脸颊上的吻绵绵软软,却让他整个人僵住。闻丹歌又道:“我想看你穿嫁衣。” 红纱飘扬,分明还未点红烛,应落逢已觉脸颊生烫。 片刻后,听到他小声应了一句:“好。” 【作者有话说】 哎哟终于写到整个副本最期待的地方了! 感谢在2024-03-29 20:48:25~2024-03-30 16:41: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明月渠 5瓶;读书真的会发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以身做饵 ◎“落落,你不是想知道,怎么根除刃毒吗?”◎ 这是怎样荒唐的一场婚事?既不是良辰吉日, 也没有高朋满座。临时起意,轻率鲁莽。一无父母家人,二无亲朋好友,三无长者见证, 有的只有一对早就情投意合的新人, 和危机四伏的处境。 换做任何一位新娘子, 都要以为对方存心轻贱, 必要摔门而去,宁死不嫁。可偏偏应落逢换上嫁衣,自己披上盖头,毫无怨念。 尹叙白叹了口气, 上前替他理了理裙角, 叮嘱:“慢些走, 院里虽然无人, 但桌椅都在,当心脚下。” “嗯。” 应落逢虽然走得缓慢, 到底比闻丹歌的步伐稳。尹叙白瞧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衣袂翩跹,红纱摇曳,笑道:“你还真比闻女郎更像新娘子。” 听了这话,应落逢脚下突然一绊, 险些跌倒。幸而闻丹歌眼疾手快,扶住他。 嗯?她感受着手掌下不同于腰肢的蓬松触感, 没忍住又捏了捏。 应落逢瞪她一眼, 偏偏隔着盖头, 对方完全没有反应。反而得寸进尺, 手掌一路向下。 抓到了, 尾巴! 那股奇异的酥痒再一次沿着尾椎向上蔓延,应落逢双腿一软,若不是有她搀着就要跪下。他深吸一口气,重重拍了拍她的手,咬牙道:“干什么?现在是做这些的时候吗?” 闻丹歌眨眨眼,见好就收。背在身后的手指却仍做抓握状,时不时还细细摩挲指尖。 每回摸尾巴都要挨训,但她乐此不疲。 赵元冰收复了整个无物宗,正准备人海战术,在外安排一群人守着,却被闻丹歌拒绝。 “我一人便足够。你那些弟子不妨设在城外,盯紧空中,防止再有风羽妖什么的作乱。”赵元冰还要劝她小心为上,尹叙白出声:“那些个弟子加在一起能抵得过千淏长老吗?” “自然不能。”“而闻道友一人,或可抵十数个千淏长老。” 赵元冰感慨完,对闻丹歌的来历产生好奇:“闻道友究竟师出何门?竟有如此雄厚的实力。” 尹叙白摇摇头:“谁知道呢?也许是天道见仙盟人才凋敝,降下的灵子吧。” 绝地谷一战已经过去数年,仙盟看似一派祥和,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内。无物宗和尹氏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黄昏将至,暗红的火烧云下,毫无喜气的院落中,一场诡异的婚礼开始了。 有了赵元冰的前车之鉴,闻丹歌没有请乐人吹打,改用留音石烘托氛围。唢呐笙箫齐吹奏,席中宴上无一人。处处如常,处处无常。 比起一场婚礼,这更像一场无声的皮影。 但应落逢依旧把它当成,她与他迟来的婚礼。 “落落,你怕吗?”隔着三寸长的牵红,闻丹歌感到从另一端传来的细微颤抖,轻声问。应落逢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过了片刻才说:“不怕。” 说谎。 她一把扯过牵红,将人拉到自己手边,丢了绸缎牵起他的手。他被她大胆的举动惊到,分明四下无人,还是羞红了脸要挣开:“这于理不合......” “什么理不理的。”十指相扣,掌心的温暖抚平了他心里的褶皱。应落逢轻笑一声,放松了任她牵:“好生霸道。” 拜堂之始,燃烛,焚香,鸣爆竹。赵元冰充当礼生,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香烟缥缈,灯烛辉煌,新郎新娘齐登花堂。” 念完这一句,她把纸条往袖中一塞,拱了拱手,道:“一拜天地——” 敛祍下拜,跪天地君亲师。 “二拜高堂——” 一方手帕,一只残镯。 “夫妻对拜——” 本该一东一西,相对而拜。但闻丹歌想起之前应落逢中魇,硬是不肯松手。 应落逢也只能随她,于是两个人牵着手,膝与膝相碰,才弯了一半的腰,头和头就磕到一起。 他想笑,念及场合,硬是没有出声。却不知落在闻丹歌眼里,红影绰绰,眉眼愈发温柔,目光落在他唇上,欲念自然而起。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42节 想亲。 礼成,外面唢呐声未停,门窗也好端端敞着。赵元冰正犹豫要不要继续,尹叙白冲她点了点头。 就算捉不到凶手,好歹也成全了一对有情人。 赵元冰轻咳一声,含笑道:“送入洞房。” 于是这桩荒唐的婚事,居然就这样成了。 踏入新房,龙凤双烛高高燃起,照得满屋喜气洋洋。闻丹歌没用玉如意,随手就把盖头揭开。 猝不及防撞入明亮里,应落逢下意识闭了闭眼。 他脸上未施粉黛,至多描眉点唇。可偏偏是这样一如往常的玉面,在今时今日,惹得闻丹歌移不开眼。 他被她看得脸热,推开她的目光:“别看了......那些人怎么没来?” 闻丹歌依旧直勾勾看着他,仿佛失了魂。应落逢心中一跳,恐她已经中了招,连忙捧起她的脸喊:“阿鹤、阿鹤!” 却不想这人是装的,一见他缓和,就勾着他的腰向后倒去。一阵天旋地转,应落逢睁眼,入目是通红的帐顶。 闻丹歌随手扯下帐子,柔软的红纱拂过脚踝,香风习习,自成天地。 “阿鹤.....”他仰视着面前的人。她似乎很喜欢隔着红纱看他,特意留下盖头掩住他一双眼,他看不真切,只能朦胧着去够她:“你这是......” “落落,你不是想知道,怎么根除刃毒吗?” 分明遮的是眼,五感却像一齐被纱布遮住。连她的声音都影影绰绰,渺渺远远。 “......”他隐约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双耳朵自然而然冒出来。她低低笑了一声,伏下身先吻了吻它们(指耳朵)。 温热的唇舌,不似当初毫无章法,到底摸索出了一些规律。那像是某种隐秘的机关,一旦触发,尾巴就会缠缠绵绵地勾住她的小腿,在得到允许后慢慢向上攀。 他是一朵浪,她是一阵风。 风越大,浪越高。忽然浪花飞溅,岸礁澎湃,红到发烫的眼角,流下一滴热泪。 “落落......” 她近乎失神地呢喃着,吻如骤雨落下,伸手要解开他眼睛的束缚。应落逢安静地任她摆弄,眼睛重见光明,目光掠过她鬓发下的耳尖,一愣。 本该有三个耳孔的地方,空空如也。 又是梦魇吗?他把舌置于齿间,想借此清醒过来,下一秒却被她的手指桎梏住。 她碰了碰他的牙,眼神恢复清明:“又想咬自己?” 说什么绣花扎到的手,分明是骗人。他的血似乎有某种奇效,以至于他不惜三番两次地伤害自己。 她很生气。 这样的姿势实在不舒服。她居高临下看着他,或许是带了恼意,重重掐了一把他的脸颊。脸颊上的肉被堆在一起,他忍不住呜咽起来。闻丹歌停手,不知何时泛起的水光沾湿了两人衣襟。 他还在咳嗽,侧过身不理她。闻丹歌低声下气:“好落落,我只是担心你又咬自己。耳孔还在呢,不信你摸摸。” 只是担心的话,有必要做后面那些事吗? 脸上一阵一阵发烫,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闻丹歌见哄不好,吻了吻他的手背:“你报复回来。” 应落逢这才转头没好气地瞪她一眼。相处这么多天,闻丹歌无师自通了贪得无厌、顺杆爬、给点颜色开染坊等各项技能。应落逢脸皮没她厚,自暴自弃地戳了下她的牙:“这样总行了吧!” 不对,他们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哦,你说那些人啊......”闻丹歌放出神识探了探,蹙眉,“没有。” 没有?那他们大费周章布下这个局,岂不是白费功夫?应落逢面上表情变换,推了推她:“你要不要去外面看看。” 闻丹歌摇头:“不能留你一个人。” 他的安危才是最要紧的事。 应落逢知道她轻易不会松口,道:“我有些渴,你去外面倒水好不好?” 她不想离开,问:“合卺酒可以吗?” 他摇头,轻声哄道:“想喝水。这会赵宗主他们应该忙着警戒,你别让他们分心。”甚至不惜动用尾巴,勾了勾她的手。 她沉默半晌,目光一寸不移盯着他,仿佛能看穿他心中所想。应落逢连忙垂下眼,又催:“才成亲你就不肯听我的话?” 这是非常严重的控诉。闻丹歌默了默,片刻后起身:“好,我去。门外有结界,不会被他们攻破。” “嗯。”他点了点头,坐在榻上长发散乱,如一尊精美的瓷偶。 闻丹歌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 她知道,她的落落才不是什么易碎的瓷偶。 他比谁都大胆。 听着她渐远的脚步声,应落逢长长舒出一口气。 屋内闷热,方才又胡闹一通,现在整张脸都湿哒哒的,碎发凌乱、衣裳半敞。他迅速整理好自己,拢紧衣襟,端坐在桌边。 果然,只要有闻丹歌这个“镇”在,那些魔轻易不会动手。所以他只能调开她,亲自引狼入室。 并非他鲁莽或一意孤行。魔之斑斑劣迹,罄竹难书。不止他一人,前世今生肯定有数不尽的人罹难。前世闻丹歌没有解开刃毒,死在了二百岁的那个夜晚,才致使魔族猖狂为祸人间。 那么,天道为什么要让他重活一世?是要他一人活吗? 不,是要闻丹歌活,要天下活。 他从芥子袋里掏出一把匕首,闭了闭眼,对着自己的手腕划下去。 血流,随之而动的,是暗处无数觊觎他的生灵。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数以百计的邪灵蠕动着。垂涎着,扑向他却被闻丹歌的结界拦在门外。 只有那些足够强大的存在,才能享受佳肴。 他睁开眼,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不速之客。 蔺泉。 【作者有话说】 (小心翼翼)大人高抬贵手啊!我只是一个厨子! 感谢在2024-03-30 16:41:29~2024-03-31 16:58: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读书真的会发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疯狗 ◎镇不过是一群,失了枷锁就会乱咬人的,疯狗◎ “应公子, 你受伤了。”蔺泉直勾勾盯着他的伤口,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应落逢一边小心翼翼地把流血的手拿开,不想让血沾到嫁衣上,一边装作诧异:“蔺泉?你怎么来了?是赵宗主让你过来看护我的吗?” 他主动抛出台阶, 蔺泉顺势而下:“是的。宗主派我来, 一寸不离的看、护、您。”一寸不离四个字被他咬得极重, 仿佛一只饿了很久的野狗某日忽然得到块肉骨头, 于是迫不及待想要立刻拆吃入腹。 这副丑陋贪婪的吃相,应落逢再熟悉不过。奇怪的是,之前午夜梦回到这样的噩梦,他会恶心地呕吐。但现在不一样, 现在他能平淡地, 蔑视他们。 他深吸一口气, 随意包扎了一下自己的伤口, 却仍然露出一小部分,用以引诱:“那你打算怎么看护我?在这里等阿鹤回来?” 他故意提起闻丹歌, 就是为了唤醒蔺泉魂魄中的理智。固然,被摄魂魇占据身体的蔺泉更容易暴露,但那样势必会付出代价。他已经惹恼阿鹤了,不能再让她生气。 果然,听到闻丹歌的名字, 蔺泉理智稍回。他抿了抿唇角的口水,垂下眼:“宗主让我带您回去。” “回到哪去?”虽然这样问, 应落逢却表现的毫无戒备, 亦步亦趋跟着他。一开始, 蔺泉还抱有戒心, 时不时四下张望。但渐渐的, 随着血液的香味愈浓,本能的渴望重新占据上风。 应落逢始终和他保持着距离,袖中联络符随时可以碾碎。一路走来,大雾渐浓,四周白茫茫一片,俨然不是闻丹歌特意准备的那间院子。 是梦魇还是传送阵? 他没办法判断,只能一边走一边在心中默数时刻。忽然,蔺泉驻足在一扇门前,幽幽看着他。 那扇门极其诡异,如旋涡,却仿佛教唆着人,跨过它,进来吧。 “应公子,请。”嘴上说着客气的话,剑柄却已经抵在腰后,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应落逢顿了顿,抬脚就要跨过,却临时回过头,说了一句:“我听说大家有意举荐你为守剑主,恭喜啊。” 蔺泉神情恍惚,虽然只有一瞬,却也足够应落逢抓住时机掷下一枚茧。 那是夜流萤的茧。只需要两刻钟就能孵化,届时闻丹歌就能凭借夜流萤找到这里。 跨过门槛的刹那,眼前徒然一黑。紧接着黑暗褪去,变成了......方寸宗? 他愕然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小院。偏僻、陈旧,却收留了他十八年。 不,院子里晒了一地的桂花,这是璩娘还在的时候? 果不其然,走到门口,便听见璩娘唤他出来吃饭。这时候他才学会走路,璩娘却已经腿脚不便步履蹒跚,另一只眼睛也看不太清楚了。 但这个幻境里的璩娘却不一样。她不仅没有瘸腿,眼睛也奇迹般的好了,轻易就能够牵起他的手,喂他吃粥。 “吃豆豆,长肉肉。落落,来,吃。” 熟悉的童谣,熟悉的饭香。他看见年幼的自己“咿咿呀呀”张开嘴,因为没有挑食,还被璩娘奖励了一块饴糖。 这本该是温馨的画面,如果璩娘身上没有那些古怪的话。 应落逢隐约能猜到,是因为自己始终抱有警惕,没有完全沉浸在梦魇里,所以才会觉得处处古怪。如果想要深入,挖掘出失踪案背后的主谋,势必要完全被梦魇困住,直到“失踪”。 一场豪赌。赌闻丹歌一定会找到他。 他缓缓摊开掌心,那里躺着一张捏碎了揉皱了的联络符,是无论身处何地,她都会抵达他身畔的保证。 现在,这份保证被风带走。因为他知道,只要想起她,自己永远不会被梦魇困住。 他头也不回地,迈入了这场美梦里。 ———— 新房外。 第一百三十只风羽妖。迎魁破空,鲜血沿着剑尖滴落,在地面汇聚成一小汪血色湖泊。赵元冰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绕过院子里七零八落的尸体,咽了咽口水问:“闻道友,已经派人过来......” 她想说已经派人过来支援了,然而话音未落,一道剑光一闪而过,双目有一刹那的失明。待视野重新恢复,眼前已经多了一地的尸体。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43节 抬头,天边盘旋着似乎有无止境的风羽妖,遮天蔽日。 赵元冰觉得奇怪:“为什么会一下子发动这么多......”明明她大婚那日,没有这样的阵仗。 “因为那是落落。”终于,闻丹歌说话了。自从应落逢失踪,她一直保持沉默,仿佛只知道挥剑的杀戮傀儡。赵元冰自觉心性还算坚定,可一对上闻丹歌的眼神,她莫名生出了无边的恐惧。 该如何描述那种恐惧?大概就是沧海一粟,仰天见穹,忽觉自己之于宇宙,只是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蝼蚁。宇宙的一粒尘埃落下,轻易就能够把她碾碎。 如果说应落逢在身边,闻丹歌至多算是一个沉默少言的正常人。那么失去应落逢的半刻钟里,闻丹歌就像一柄随时会失去理智的剑。 赵元冰一边往后退半步,一边默默在心底盘算满院的尸体要如何处置。从数量上来看,后山的乱葬岗都要堆不下了。 忽然,闻丹歌停止了挥剑的动作。她伸手,捉住了到处乱飞的夜流萤。 “闻道友,这是......”赵元冰好奇地凑过去,闻丹歌眨了眨眼,眸中血丝稍稍褪去一些:“落落发出来的讯号。” 赵元冰大喜:“循着它就能找到应小郎吗?太好了!闻道友你快去吧,这里交给我们就行!” 闻丹歌没有回答,提着剑走到院子中央。赵元冰正要问她还有什么安排,下一瞬,遮天蔽日的光辉再一次降临。 整个大地都在颤抖,赵元冰似乎听见地壳深处岩浆涌动的声响,那股炙热穿透几千里落在她身上,只是余韵就能够吞噬一切。耳畔山岩崩裂、深壑破碎,山海在这一瞬共同嘶鸣,追逐着片刻的光阴而去。 她蓦地领悟了那一天,千淏长老为什么会不战而降。因为在绝对力量的碾压下,所有挣扎都是徒劳。 原本密密麻麻的妖兽如暮春虹雨一般,无力地坠地。闻丹歌踏着一地的尸体,仿佛踩着的不是妖兽骸骨,是落花。 “你不该在这里发怒。”许久不见的刃毒出声。闻丹歌不曾理睬,继续自顾自地往前走。 夜流萤一无所知地穿过血海,翩跹得好似花丛中的蝴蝶。闻丹歌循着它的踪迹,找到了茧。 原本该有一扇门的位置,空空如也。 刃毒适时提醒:“硬闯是没有用的。一千年,足够它们鼓捣出全新的东西。连我都看不穿,你以为......”煽风点火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她缓缓举起剑,像是砍瓜一样砍破了那层障眼法。 “你想说什么?” 刃毒:“......没什么,冤有头债有主,你那小郎君不是我害的。” 闻丹歌大概能猜到这群魔的套路,在谷底呆了一千年,毫无创新,用的还是老掉牙的招数。无非就是用魇摧毁人的心智,再把灵魂吞噬,化为己用。 无论是已经失踪的人,还是蔺泉这种被寄生的人,下场只有一个,成为魔的养料。 只不过这次他们更谨慎,故弄玄虚,闹得满城风雨。但究其根本,还是一样的吃相。 她基本能够断定,绝地谷的结界出了问题。而且还是某种极致的“镇”才能发觉的漏洞。 不过这些都要往后放一放,她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杀了所有伤害落落的人。 踏入梦魇幻境中,眼前白茫茫一片,雾气弥漫。闻丹歌挥开这些障眼法,四下找寻起“魇核”。 顾名思义,“魇核”就是这场梦魇的核心,如同心脏之于人类,“魇核”一旦被攻破,梦魇幻境自然会破碎。与此同时,攻破的间隙还能够窥见施魇者的真身。 魔是贪生怕死的东西,即使想要吞噬魂魄,也一直假借人手遮遮掩掩。但如此强力的梦魇术,施法者必不能远离。或许他们有一触即发的传送阵可以迅速逃离,但只消一瞬间的破绽,迎魁就能杀死他们。 如同那天攻破千淏的幻钟,“镇”生来就有穿云拨雾,直寻真相的能力。 眼前这一幕亦是如此。 浴房水汽蒸腾,朦朦胧间,应落逢的声音轻飘飘钻进耳里。 “阿鹤,你能帮我拿一下外衣吗?” 声音化开,像一朵地丁花,或者她肖想已久的尾巴,来来回回地扫着耳畔。不必跋涉,外衣好巧不巧,就在手边。闻丹歌拿了衣裳缓缓向浴房走去,敲了敲门:“我能进来吗?” “嗯。” 雾气之后,人影,不,狐影绰绰。他从水中露出一截纤瘦白皙的腕子,朝她晃了晃:“递过来吧。” 那截手腕白得亮眼,简直比仙子湖中明月的倒影更皎洁。闻丹歌依言走过去,扑鼻而来一股暗香。 不等她开口,一条尾巴破出水面,湿哒哒勾上她的腰。水是凉的,她低头看了眼搭在自己腰上的东西,神情冷漠。 迎魁出鞘,剑身进时雪亮,出时嫣红。 “你也配假扮落落?” “镇”是魔的天敌,是三千世界里最接近天道的存在。他们沉默了太久,以至于人和魔都忘记,当初闻迎是如何凭借一己之力诛杀魔尊,将为祸人间数百年的魔族悉数封印于绝地谷。 “啪嗒”一声,“魇核”在她手中破碎,原本嫣红的血迅速褪色,褪成一滩粘稠、恶臭的不明液体。 这是刃毒突然出声:“哈,你看谁来了?” 闻丹歌本不欲理会,可夜流萤也在此时向外飞去。她循着夜流萤的轨迹看去,便看到应落逢站在不远处,望着她。 刃毒在脑海中肆意大笑:“猜猜看?看见你亲手杀死他后,你的‘星人’会怎么想?” “镇不过是一群,失了枷锁就会乱咬人的,疯狗。” 【作者有话说】 因为一些事情晚了!私密马赛!(鞠躬) 感谢在2024-03-31 16:58:39~2024-04-01 21:42: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明月渠 5瓶;读书真的会发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梦魇 ◎“啊?是我们的......孩子吗?”◎ “镇不过是一群, 失了枷锁就会乱咬人的,疯狗。” 这句话刃毒并没有避着应落逢,反而故意放声让他听见。 闻丹歌向前迈了半步,感受到脚边黏腻的触感, 又立回原地。 不能弄脏落落。 迎魁的剑尖拖着地, 闪着暗红的血。不仅是梦魇的, 还有数不尽的风羽妖, 她根本来不及清理。纵使外表清理干净了,上面凝结着的巨大恶意,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消解的。 刃毒说的没错,镇就是一群疯狗。 她有些疲惫, 疲惫到无法出声解释。她挥剑斩断了脚下的污泥, 彻底葬送了梦魇。 一步一步, 带着血, 带着恶,带着数不尽的杀孽与业障。她停在她的星星面前。 “不要怕我......”“很累吧。” 没有听到意料之内的惊叫, 闻丹歌愕然抬头,望进一双一如既往的温柔眸中。 那是一片目光的海,一叶扁舟置身其中,风平浪静。 “阿鹤。”他上前拥住她,轻声道, “一定很累吧。都怪我没用,我以为我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结果还是......”还是麻烦你不厌其烦为我出生入死。 照顾我, 一定很累吧。 “落落。”她闭了闭眼, 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 被刃毒诱发的暗火一寸寸熄下去, 心绪前所未有的平静,“落落,落落,落落......” 像是第一次知道他这个小名,她一遍又一遍喊着,再三肯定他的存在。他只好一声声应下,偶尔遗漏了一两句,立刻感觉到背上的手拥得更紧了。 他无奈,拍了拍她的肩:“阿鹤,事情还没有解决。” 闻丹歌这才松开怀抱,继而紧紧牵起他的手,十指密不漏风。应落逢任由她牵着,带她走到自己的梦魇中:“不知道为什么,你的梦魇和我的梦魇接连到一处了。或许是因为两个梦魇同时破碎,施魇者承受不住,决定放手一搏?不过,我还有些感谢它。” 他晃了晃两人连接的手,走到璩娘面前,笑道:“璩娘,我带阿鹤来看你了。” 璩娘当然看不见他们。针对应落逢的这个梦魇,重在弥补他幼年的遗憾,只能看,不能交流。但奇异的是,梦魇中的璩娘仿佛听见了他的话,缓缓抬起头,“看”着他们。 闻丹歌悄然拔出剑,却顿住了。 “好、回家就好......回来了就好。”璩娘弓着身,穿过他们,慢慢向门口的小落落走去。这话应该是对着在外玩了一天才回家的小落落说的,但是...... “嗯,我回家了。” 语毕,他长长舒出一口气,笑着对闻丹歌道,“动手吧。” 他虽不知道何为“魇核”,却能通过闻丹歌杀死“他”的那一幕,猜到想要破除梦魇,必然要杀死最深的执念。 应落逢的执念是什么呢? 见闻丹歌迟迟没有动作,他索性执着她的手,接过迎魁。 迎魁锋利,能够破除幻境,斩杀邪祟。璩娘苍老的身躯无力倒下,就在她即将化成一滩污泥时,闻丹歌伸手捂住了他的眼。 “别看。” 掌心传来一下细细的痒,接着是一点微凉。她听见他说了声“嗯”。 梦魇开始坍塌,宛如褪色的画,一瞬间失去所有色彩。天旋地转,跌倒的幻境极不稳定,闻丹歌劈碎落石,望着天边愈来愈大的空洞。 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漩涡。 应落逢紧紧依偎着她,问:“那里是出口吗?” “也许是出口,也许是另一重梦魇。”她也不确定。 应落逢笑了笑,扯了扯她的手:“那走罢。” 出口或是另一重梦魇又有什么关系。他们在一起,便不会恐惧。 空洞之后是另一番天地,漆黑得仿佛没有尽头的长廊。闻丹歌点燃炎符,接着火光向前走去。 “墙壁上好像有东西?”应落逢示意她把火光凑近,细细打量起壁画,“这是.....祭祀?” 只见壁画上,数以万计的人潮齐齐伏跪,中央一口悬空的棺木半阖着,隐约露出棺木主人的样貌。 闻丹歌:“最里面那圈,是孩子。” 应落逢连忙将火光下移,跪伏的人群从里往外,依次是孩子、女人、男人和老人。 和失踪的顺序对上了。 再向后走,壁画详细描绘了祭祀的程序。篝火、生祭、放血、活埋......与其说是祭祀,不如说是一场,残忍的屠杀仪式。 应落逢不忍去看,一边默念着超度经,一边继续走。忽然,他的目光凝滞在一页。 壁画上是一对龙凤红烛,烛光后,红盖头漂浮在半空,脖颈上本该有头颅的地方却空无一物。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好,脑袋还在。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44节 这些壁画没有配文,全都是笔迹潦草的画,除了最开始几页关于祭祀的内容,其它皆是不知所云。应落逢努力辨认许久,还是没看出个所以然,遂放弃。 走了约莫一刻钟,长廊还是没有尽头,闻丹歌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小马扎,安在平地上让他坐。应落逢觉得小马扎有点眼熟,想起来:“啊,是家里的那个?” “嗯。”说着,闻丹歌又从芥子袋里拿出两碗细面。面上还冒着热气,一看就是施法保温了。 眼见两个人就要在魔的秘境里吃起饭,刃毒忍无可忍:“喂!喂喂喂!你们两个注意一下场合好吗!” 闻丹歌没理它,咽下一口面才回:“没了。” 刃毒:没了就没了我又不想吃! 应落逢放下碗左右看了看,疑惑:“阿鹤,你在和我说话吗?我够吃的。” “不是,在和刃毒说话。”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它在这里,经常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应落逢想起看见她时那道莫名的声音,点头表示认可:“胡言乱语,阿鹤你不要信。”“嗯。” 刃毒:....... “你们难道不想出去吗?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们吧,这里是轮回廊,如果没有高人指点,你们是出不去的!想知道办法吗?只要你让我......” “原来是轮回廊。”应落逢眼睛一亮,“这就好办了。只要找到轮回的起点和终点,两边同时发力,就能把首尾接连起来,形成真正的轮回。轮回是死后生,生后死,首尾相连抓住两个‘生’便是生机!” 闻丹歌为他鼓掌:“落落聪明!” 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应落逢咳了咳,将吃完的碗筷放进自己随身携带的芥子袋里,起身道:“去找起点和终点吧。” 俩人吃饱喝足,一起漫步在黑暗的长廊中,全然没有小命不保的危机感,浑似一对吃完晚饭出来溜达的小情侣。刃毒忍了忍,没忍住,大声嚷嚷起来:“哪有你们这样找起点和终点的?不知道分头行动效率最高吗?也是,你的小郎君手无缚鸡之力,分头行动一定会遭殃,不如这样......” 可惜的是,这一次它的教唆也失败了。 闻丹歌拿出一只小纸人,轻轻吹了口气,小纸人落地飞长,长成八九岁的孩童模样。她又卸下迎魁别在纸人身上,拍了拍它的肩:“去吧。” 小纸人费劲抱着迎魁,重重点了下头,一蹦一跳地走了。刃毒傻了眼,无能狂怒:“你什么时候会的这招?我怎么不知道?” 它就住在她脑子里,她做了什么它最清楚不过。如今,她从哪里学的傀儡术? 闻丹歌:“你蠢我又不蠢。”什么事情都让它看见还得了?她摸落落尾巴、亲落落的这些珍贵时刻,才不能让它占便宜。 应落逢一面听着她和刃毒拌嘴,一面新奇地看着手上的水镜。这是闻丹歌给他的,说是能看到小纸人那边的情况。 起点好找,沿着来时的路一直走下去就是。难的是终点。 按照刃毒所说,这是条没有尽头的长廊,一直走肯定走不到终点。 那么就要从“轮回”的终点入手。人生的终点是死亡,轮回的终点是什么?是新生?可他是重活过一次的人,可见“生”也不是终点。 水镜里的视野很暗,很窄,只能依稀看见迎魁的剑身。忽然,小纸人停了下来,它遇上了第一个难题。 那是一条河。 河?他们来时有河吗?应落逢示意闻丹歌过来看,紧张道:“纸人怕水,这要怎么过去?” “放心,它很聪明的。” 只见小纸人把迎魁放在地上,自己踩上去,学着闻丹歌的模样,竟也摇摇晃晃御起剑来。“嗖”地一声,轻松越过了河流。 刃毒:“这玩意挺精啊,肯定不是你的种。” 闻丹歌不高兴了,威胁似的敲了敲脑袋:“是用落落头发和我的血做的,怎么不算?” “啊?是我们的......孩子吗?”应落逢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拿自己的头发做了小人,闻丹歌摇头:“闲来无事做的傀儡,还没做完,原本预备着给你带在身边。现在用了也没关系,之后我再做一个。” 她手巧,做什么都得心应手。即使是傀儡,在她手下也充满灵性。 越过河之后,第二个难题接踵而至。应落逢看着水镜中的熊熊烈焰,忧心忡忡地扯了扯她的袖子:“阿鹤,纸人不能碰火呀。” 闻丹歌点了点水镜:“你看。” 迎魁荡出一道剑气,火焰立刻退避三舍,乖乖给纸人让出一条路。小纸人拖着迎魁,“哼哧哼哧”地继续走下去。 观完纸人历险记,应落逢沉吟半晌,试着问刃毒:“轮回的起点,是‘本来的面貌’?” 纸,本就是树木经过各种程序加工而成。水浸、火烤都是必经之路。以此类推,人类轮回的终点,会是最后的面貌吗? 一抔黄土.....祭祀、棺木...... “终点是墓。”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4-01 21:42:24~2024-04-02 16:57: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读书真的会发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轮回廊 ◎他是死于闻迎手下的魔尊,巫魏。◎ 刃毒不吱声了, 俩人对视一眼,知道这是被他说中了。 应落逢轻快地摇了摇他们牵着的手,眉眼弯成月牙,催促之意溢于言表。 闻丹歌从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想了想, 从芥子袋里掏出一碗桂花羹:“昨天晚上做的, 怕你今天太累没时间吃东西, 正好派上用场。” 他本来不饿,被她这么一说又勾出几分馋意。思及最近她总喜欢揪自己脸上的肉,十分克制:“那,一人一半。” 于是本来阴暗恐怕的轮回廊, 弥漫着桂花的清香。来时留了记号, 很轻易就能找到壁画的位置。路上还看到了河与火的痕迹。 掏出水镜一看, 小纸人兢兢业业地走着, 察觉到他们的视线,欢快地朝脖子上的镜子招了招手。 应落逢有点喜欢这只傀儡, 眼巴巴和闻丹歌商量:“阿鹤,留下它好不好。”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闻丹歌点点头,道:“出去后给它画上五官,再取个名字,差不多就能定型。” 闻言, 应落逢脸上笑意更盛,主动凑到她脸边亲了一口。这是他第一次干“偷香窃玉”的事, 事成之后颇不好意思, 连手都不牵。可才往前走了半步, 又被她拉回来。 闻丹歌摸了摸脸颊, 有点想揉搓迎魁。这是她紧张时常有的动作, 偏偏现在迎魁不在身边。她只好改为狠狠揉搓应落逢的脸,却也不敢用劲,稍见红晕就立刻停手。 她郁闷:落落总是这样...... 撩完就跑。 好在这一路没有遇上小纸人碰见的离奇事,平安无事地回到了壁画面前。闻丹歌没让他碰,自己拂了拂壁画上的灰尘,凝神看了会,得出结论:“没有异样。” 意思是,这是一块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壁画,轻易就能打碎。 应落逢时时观察着小纸人那边的动向,见纸人停下,忙叫了她一起来看:“阿鹤!这是起点吗?” 夜流萤在漆黑中闪烁,一点星芒,落在迎魁上。 起点无疑。 闻丹歌运力,将手掌放在壁画上。水镜里的小纸人也像模像样地举起迎魁,朝空中一斩。 “轰隆”“咔嚓” 两道巨响同时回荡耳边,眼前白光一闪,闻丹歌迅速捞起应落逢后退数步。 迎魁和小纸人早在巨响时就被她召回,如今挂在应落逢衣带上,一家人整整齐齐。 “憋气。”叮嘱完他,闻丹歌全神贯注地看着面前的“人”。 准确来说,是一具烧焦的,漆黑尸体。 他隐在黑暗中,若不是那一瞬的白光,几乎不会被发现。但闻丹歌五感敏锐,若是之前就存在,断然不会毫无察觉。所以,他是在轮回廊被打破的刹那出现的。 抬眼去看壁画上棺木的位置,果然,里面的逝者不见了。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抬起焦黑的手臂,指着他们的方向。闻丹歌皱眉,冷冷拔出迎魁:“并非我们有意闯入,而是你的后人用你设局,要打搅你的安生。” 他摇了摇头,仍旧紧盯他们不放:“我可以放你出去,但是他,要留下。” 这次她看清了,他指的是落落。 “休想。”一道寒芒闪过,凛冽杀意排山倒海的扑过。她没有对付千淏的耐心,起势时运气到极致,迎魁在手下发出兴奋的阵阵嗡鸣。声止,招出,庞大的剑气裹挟着碾碎一切的巨力斩向对面,对面的人却不避不闪。 剑气即将扑到他面上的刹那,巨力突然消弭。仿佛一粒碎石投入深谷,毫无回响。 他道:“这里是我的墓穴,你伤不到我。” 应落逢出声:“我从未听说过,轮回廊是谁的墓穴。它是天道一缕邪念所化,天道不欲让世人堕入此地,故而将其藏匿。你凭什么说,这里是你的墓穴。” 听了这番话,那人似乎也很惊讶他知道这么多:“你居然知道轮回廊是天道邪念所化?不愧是活了两次的人么。罢了,既然你们有这般造化,不如我们各退一步。”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你们擅自打搅我睡觉,而我一不留神让那群魔钻了空子,两清。但,你们的小东西毁了我好好的墓穴,算起来还是你们罪加一等。” “这样,我请你们各看一出好戏。若是看完以后心性依旧,我就放你们走。若是看完改了心志......” 他分明没有五官,此时那张脸上却仿佛带着笑,恶意满满的笑:“你们之中,须留下一个人为我陪葬。怎么样,这个提议不错吧?无论如何都能活一个。” “若是我不肯呢。”闻丹歌一手执剑,筋脉中的真气迅速聚拢,如云海般涌向山巅。那人轻笑一声,不无轻蔑:“尚未蜕变的‘镇’就这样嚣张?当年闻迎可是拼尽全力,才把我封印在此。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也敢班门弄斧?” 闻丹歌不为所动,手中聚力,十二道阵法徐徐展开:“可你也不似当年,不是吗?被封印在这里,不进则退,你又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千年后乳臭未干的‘镇’,不能把你杀死。” “呵。”黑影轻蔑一笑,挑衅地朝她招了招手,“那你就试试。” 他话音未落,一声轰然巨响炸开,闻丹歌如一只轻盈的飞燕,设了结界将应落逢安置好,转身纵跃在四周无序降下的剑光中。 五指微张,迎魁化作无数残影,骤然刺向正中那人。一式未平,闻丹歌心念一动转化剑招,手下动作变得凌厉,每一斩都是赤裸裸的沸腾杀意,带起的炽风铺天盖地,势不可挡。 无形剑气似羽镝划过,又如星过夜空,利刃卷起细小飞沙,化作浩大声势。 黑影仍然不为所动,看不出五官的脸上写满嘲讽。 还没完。闻丹歌再次提气,以迅雷之势挽剑,庞大真气排山倒海袭向对面,霎时,雪山将倾,飞沙走石。 剑影火光,裹挟罡风甩出热浪。热浪中心的人却毫发无损,甚至有余力勾出一个嘲讽的笑。 “就这点本事。差得远啊,小镇。” “阿鹤,不要被他激怒。”应落逢隔着结界坐立难安,忽然大声喊道,“招数是有用的!他在躲你的第三式!” 第三式,碎式。她阖眼,遵循着脉络最原始的运作,指尖扣紧剑柄,刹那间倾注了全部真气。轻轻一抖,牢不可破的轮回廊如骤然跌碎的玻璃,不输烈日的剑光都被无数细小破碎折射出璀璨。而斑斓的中心,闻丹歌如墨长发无风而动,她两指捏剑,此刻迎魁在她指间轻似飞花、薄如蝉翼,只消一念,剑意化为无边丝雨,遇物则尽显锋芒,悉数碾为齑粉,烟消云散。 尘归尘,土归土。 尘土散去,黑影依旧驻足原地。只是他的一只手臂,落在了地上。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45节 “不错。”他赞道,“小小年纪有这种本事,确实不输闻迎。只可惜,你们‘镇’有个太招摇的弱点。”他抬手,闻丹歌设下的结界不攻自破,应落逢还没来得及出声叫她不要担心,就落在他手里。 黑影细细打量了一番他,贪婪地猛嗅几口,叹道:“炉鼎体质的九尾狐......不然怎么说天道对你们‘镇’又爱又恨......怎么什么好东西都是你们的?凭什么?” 闻丹歌提着剑,一个闪身来到他身前劈下去。而黑影只要收紧掐着应落逢的手,在他脖颈下留下红痕,她就不动了。 “哈哈哈!哈哈哈!闻迎啊闻迎,你看到了吗?你的后人比你更依赖所谓的‘星人’。”黑影猖狂大笑,一边笑一边撕扯自己的血肉。直到身上漆黑的印记扯尽,他初具人形,勉强能看出魔的特征。 红如火焰的长发中露出对畸形的角,黑色长袍下是一条布满伤疤的骨尾。 尾尖对准应落逢的心脏,仿佛闻丹歌再进一步,他就会命丧当场。 果然,闻丹歌不再动作。 闻迎、轮回廊。他是死于闻迎手下的魔尊,巫魏。 巫魏舔了舔嘴角,虽然很想现在就生吞活剥了应落逢,但一千年的封印让他明白了一件事。“星人”的确是镇的弱点,可倘若做得太过彻底激发了镇的血性,即使是一个年轻的、弱小的镇,也会让他得不偿失。 真正的佳肴,该在大获全胜后享用。 “怎么样?考不考虑我刚才的提议?请你们看戏、还能活命,何乐不为?” 应落逢虽然被他桎梏,可还是拼命用眼神传达意思。他想说别答应巫魏,魔最狡诈,喜爱出尔反尔。但闻丹歌好像理解错了他的意思,“当啷”一声,迎魁落地。她空着手来到他身边,答应了巫魏的请求:“好。” “若输了,我留下陪葬。” 巫魏露出一个得逞的笑,骨尾兴奋地在地上拍来拍去。他“大发慈悲”放了应落逢,给了他们短暂的团聚,一点也不把闻丹歌放在眼里。 他打了个响指,破碎的壁画重新聚拢充作戏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红幕布迅速合拢,又缓缓拉开,颇有几分社戏的意思。 “接下来的这折戏叫——” “叹前生。” 【作者有话说】 (这里是存稿君~作者和她的基友过二人世界去啦!这两天可能不能及时回复读者小天使哦!啾咪爱你们) 第53章 叹前生、恨轻狂 ◎应落逢握着剑,刺穿了闻丹歌和他。◎ 几乎在这个名字出来的刹那, 应落逢就僵硬了身躯。 他知道巫魏那一句“你不该出现在这里”指的并不是闻丹歌,同样是经历过生死边界的人,他知道巫魏诧异的是他。 一个本该化作枯骨,却意外重活一世的怪胎。 何况根本没有“叹前生”这出戏, “前生”指的很可能就是他的前生。 戏幕拉开, “咿咿呀呀”的傀儡人粉墨登场。挂在他腰带上的小纸人见了同类, 好奇地探出头, 看了一眼又迅速缩回去。 无他,全因为这些傀儡人四肢僵硬,五官诡异。像人,却像得毛骨悚然。 台上变幻出一张床榻, 躺着一位孕肚高高隆起的临盆产妇。她身边只有一个佝偻的嬷嬷侍奉, 正一瘸一拐地来回跑着。 闻丹歌握了握他的手, 感受着他手心渗出的冷汗, 低声安慰:“别怕。” 应落逢摇了摇头,嘴唇微微泛白。 前世他没有和巫魏打过交道, 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书里关于魔族的记载少之又少,对于这位死于闻迎剑尊手下的前魔尊,也只有寥寥几笔。 暴虐嗜血、喜怒无常,都是些流于泛泛的魔族形象,并没有具体的弱点或者招式记载。因此, 他没办法从记忆里找出破局的方法。 察觉到他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闻丹歌揽过他, 按照某种奇特的规律拍着他的背。一下一下, 渐渐地, 应落逢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小声道:“我没事。” 台上的戏已经演到璩娘去世, 他孤身一人在方寸宗中艰难求生。看到这里,闻丹歌似乎终于将主人公和他联系起来,微微瞪大了眼。 应落逢苦笑着摇头,没有解释。 “可恨豺狼虎豹——要我命丧黄泉——”台上话锋一转,突然狂风大作、雷雨交加。破庙里的人无知无觉做着美梦,而庙外亮起了几十双幽绿的眼睛。 第三次了。 应落逢垂下眼,不想看也不想听。可巫魏怎么会让他如愿?他被一道无形的力量逼着抬起头睁开眼,他没有挣扎,闻丹歌却不由分说将他扣在怀里,遮得严严实实。 她说:“这不是你想让我看的吗?” 巫魏大笑起来:“没错。但另一位也不要着急,下一场保准你能大饱眼福。” 四周安静极了,只能听到她的心跳。他在熟悉的味道和律动中放空,几乎都要以为这是在缥缈山。 要是永远在缥缈山就好了......那样,就不会被她知道,自己最狼狈不堪的过去。 与方寸宗中的恶意不同,前者是肤浅的厌恶,与他后来的遭遇相比不值一提。只是回想了一番自己是如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内心深处就涌起铺天盖地的恐惧。 连他自己都不想看到的画面,她会如何想?死而复生的怪物,她还会带回家吗? 不知多久过去,傀儡戏接近尾声,闻丹歌终于松开了怀抱。应落逢第一时间看向戏台,想知道巫魏还原到哪一步,却只能看到缓缓落下得帷幕。再去观察闻丹歌的表情,面上依旧无波无澜,仔细看却能发现,她眼中暗含怒火。 为什么生气?因为他瞒而不告吗?他想解释,张开唇瓣呼吸了一点新鲜空气,又被堵塞咽喉。 “下一折,恨轻狂。” 周遭蓦然亮起的灯忽又黯下去,只有戏台中央亮着。应落逢紧张地眨了眨眼,因为如果上一出戏是关于他,那么按理来说这一折,就该是关于闻丹歌的。 恨轻狂,是讲阿鹤年少时的事吗? 谜底很快揭晓。 与上一折的顺序不同,闻丹歌的故事并不从出生开始讲。一出场,她就手握迎魁,身量与现在一般无二。 应落逢想了想,讲的应该是她离开缥缈山遇到自己之前的故事。 故事的开头很寻常,年轻又强大的修士,离开家乡磨砺自己,漫无目的地走着,足迹遍布九洲十八境。春夏秋冬,风霜雨雪,偶尔路见不平,时常无所事事。她似乎寻找着什么,每到一座城或者一个村庄就会停下来,少则数日,多则一年。 她的故事没有声音,整个色调都是灰蒙蒙的,仿佛枯萎的记忆。 忽然,她开口解释:“我在找我的族人。” “族人?”应落逢怔了怔,旋即回忆起初进缥缈山她说过的话。 族中如今,只我一人。 踏遍九洲十八境,苦寻无果。 “镇人口凋敝,但在我出生时,缥缈山里还有一百人。”随着她的讲述,台上画面变幻,又倒流光阴,回到了缥缈山。 “闻迎前辈曾说,封印之后,镇的使命到此为止,必然会在某一日被天道收回,以平衡世间。当初前辈只降下一千年的封印,没有将魔族赶尽杀绝,是因为她曾聆天音,魔族会在封印中消弭。届时,九洲十八境再无祸乱,也就不需要镇。” 戏台上,傀儡人纷纷随风消逝。 “只是我没想到,那一天会提早一百年。” 那是一个怎样的夜晚?闻丹歌以为她已经忘记了。可看着戏台上不断变幻的场景,她方惊觉,原来这段记忆一直刻骨铭心。 她只是像往常一样逃了祝女君的课,偷溜到山脚的溪边练剑。期间阿娘发来好几道联络符催促,她既怕又勇,硬生生拖到夜幕降临,才慢吞吞回到山上。 却发现,缥缈山死寂得像一片坟场。 “阿娘?阿爹?”傀儡小人慌慌张张地推开自己家的门,奔走呼喊。明明前一秒还在想编个怎样的借口才能少挨点打,下一刻却恨不能阿娘立刻抽出剑狠狠揍她一顿。 但事与愿违,无论她如何呼喊,始终没有回音。 不仅如此,以往到了夜晚就会聚集起来练剑比招的族人们,今晚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她一个个敲门喊过去,全如石沉大海。 “闻鸢前辈!”“孟老先生!”“阿娘!”“阿爹!” 傀儡小人麻木地敲着门,从春暖花开的山顶,到北风萧萧的山脚。她像是突然被整个世界抛弃,雪地里伶仃的一只落单幼雁。 喊累了,就坐在山脚下等。她固执地以为,肯定是族人们出去讨伐什么难缠的妖兽,或者突然掉进某个秘境里了。 可她等啊等,等到日月轮转数次,等到落在肩上的秋叶变成白雪,等到祝女君忍不住把她带回家,她还是没有等到族人。 祝女君告诉她,那天七星异常,缥缈山生了变故。 能是什么变故呢? 傀儡人抬头只能看到轮回廊,年幼的闻丹歌抬头,却在夜空里看到了崭新的星星。 原来“镇”也会变成“星星”。 闻丹歌讲完了,戏台上的傀儡人却还在演戏。应落逢蹙了蹙眉,看向虽不发一语、表情却十分奇怪的巫魏。 察觉到他的视线,巫魏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只有她活下来了吗?” “如果天道要带走所有镇,为什么偏偏留下她?” 帷幕重新拉开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猛地一缩。 无尽的黑暗,却于这片黑中生出一点红。接着,那点红从中绽开,放大再放大无限扩散,直到占据全部的视野。 红得刺眼。 这片红之下,所有颜色都褪去,只有一个摇摇晃晃的,模糊的黑影。那黑影的样子很眼熟,像是......应落逢看着身边的闻丹歌,第一次,听到她乱了吐息。 灼目的红似乎淡了一些,能够看清正中一个、不,两个颤抖的人影。 他们是谁? 黑影招手,迎魁应声而至。接着,一步一步逼近,直到剑尖指向,那一对颤抖的人影。 一直沉默放映的戏终于有了声音,是一道女孩的泣音:“不要......杀我们.....” 像是幼兽的呜咽,应落逢猛地看向闻丹歌,眸中带着几分不可思议。 闻丹歌闭了闭眼,唇角翕动:“......那天我......” 刃毒发作?神志不清?被人蒙骗? 似乎情有可原,当真情有可原? 解释到一半,自觉苍白无力,索性保持沉默。她缓缓低下头,听着耳里传来的、短暂的哀嚎。 想,她以为自己忘记了,原来只是刻意不去回想啊。 最后一幕,是被她杀死的那个女孩扑上来,咬住她的耳朵。 她没有躲,于是从此以后,右耳多了三个耳孔。 巫魏看完这一出戏,啧啧称奇:“还以为你们镇有多高洁呢。难怪比起我们,天道更不能容你。毕竟我们是仅靠封印就能规训成功的,而你们镇——”目光落在应落逢身上,他露出一个贪婪的笑,“所谓‘星人’,不就是狗链吗?” “你真的甘愿和她一起吗?或许某天,枕边人会像杀死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者一样,杀死你。”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46节 “连天道都容忍不下的种族,还有必要继续存在吗?” “你和我一样,都是天道规则中的幸运儿,我们才是同类。” “过来,对,像这样,举起剑,然后——” 魇术再一次发作,且这次没有遭到反噬。巫魏看着面前一对半个时辰前还恩恩爱爱的有情人,尾骨兴奋得阵阵作响。 再恩爱又怎么样?大难临头、生死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他最喜欢看这种反目成仇的戏码,双目变成亢奋的猩红。 “镇”不会反抗“星人”,这是他唯一从闻迎身上学到的道理。只要那把剑再进一寸,他就重活于世间,享受杀戮...... “噗嗤”一声,是剑没入血肉的声响,多么动听啊......巫魏嘴角裂开一个肆意的笑,然而下一秒,就有粘稠的血液从他嘴角流下。 不、这不可能......他睁开眼想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闻丹歌将他的视野遮得一分不漏,他只能从缝隙中看见,应落逢握着剑,刺穿了闻丹歌和他。 这怎么可能。 【作者有话说】 这个副本一不小心写长了,大概还有两章结束!感谢在2024-04-02 21:40:39~2024-04-04 20:14: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读书真的会发疯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真相 ◎天道拼命倾斜天平的后果就是,泡在蜜罐中的蚂蚁对外界逐渐失去感知◎ 应落逢握剑的手止不住颤抖, 仿佛下一秒就会因为体力不支松开。但这个时候,闻丹歌伸手和他一起握住剑柄,轻声道:“没事的、我没事......”说着,她手下发力, 迎魁再深一寸。 “噗嗤。” 剑尖从巫魏身后探出, 他还想挣扎, 闻丹歌骤然拔出迎魁, 反手一刺,彻底断送了他的性命。 “这不可能......”巫魏目眦欲裂,整个人如同破碎的壁画,一点点化作齑粉。闻丹歌使的正式碎式。 她早就察觉, 巫魏虽然能够免疫轮回廊中的所有攻击, 却似乎并不能主动出手。所以他才绕了这么一大圈, 以“看戏”的名义, 挑拨离间。 他不能动手,就想教唆他们自相残杀。妄想他们看过彼此最不堪的一面, 就会为了生的希望大打出手。 前魔尊终究是“前”,他被闻迎封印在轮回廊一千年,法术散尽,只能凭借“魇”弄虚作假。信洲种种失踪案大概都是他的手笔,蔺泉是他挑选出的“魇主”之一, 但绝不会是唯一,无物宗内部势必还有内鬼。 “别说了, 你先休息。”应落逢打断她的话, 垂下眼睫替她包扎。闻丹歌想说不用做这些, “镇”身体康健, 很快就能自愈。但看着他渐渐红了的眼眶, 她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扯下衣袍一角,小心翼翼按着她流血的腹部。那一下刺得极深,鲜血就像泉水一样源源不断地往外喷涌。他怎么也止不住,不知不觉带上哭腔:“怎么办啊......阿鹤、我要怎么做......” 要怎么做才能不拖你的后腿? 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洒下。闻丹歌动了动身子,似乎是想坐起来,才动一下就扯到伤口,痛呼一声。应落逢连忙把她摁回去,又气又怜:“都叫你先别动了。” 闻丹歌摇头,指了指伤口:“你看,愈合了。” 应落逢低头去看,眼睛微微睁大。只见原本狰狞可怕的伤口忽然缩小成一道淡粉的伤疤,虽然四周堆满血色,但确确实实没有继续流血。 闻丹歌解释:“镇的体质特殊,无论多重的伤,只要不致命、嗯,致命也没关系,总之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死不了。” “所以呢。”她一愣,不明白他的语气为什么不减反增,摸了摸他的脸颊,“意思就是没关系......” “啪嗒。”一滴冰冷液体落在她伸出的那只手上,她怔了怔,接着是更多的泪。 落落哭了。 自从他们离开方寸宗后,他就再也没有在她面前落泪。她也曾暗中发誓,今后再也不会让他哭泣。但现在,因为她受伤,她违约了。 “落落......”她想向从前一样安抚他,却被应落逢先一步揽入怀中。脖颈处传来濡湿的冰凉触感,倚靠着的胸膛也一阵阵发颤,他在无声哭泣,却还是想安慰她。 “我也一样啊......无论多重的伤,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能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可你为什么、为什么从不让我涉险?我对你也抱有一样的心情啊......” 一样的心情吗? 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良久才缓缓落在他后背上。 “嗯。” ———— 赵元冰派人把院子里里外外翻遍,蔺泉都审了两回,闻丹歌和应落逢还是没有回来。 她拧着眉,手上的口供两刻钟都没有翻一页,瞧着十分焦虑。尹叙白示意侍卫不要出声,自己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低声道:“他们回来了。” “当真!”赵元冰猛地起身,因为久坐而眼前发黑。尹叙白连忙扶住她,劝道:“不差这一时半会的,他们也在休整,过会再见面也一样。” 赵元冰摇摇头,拍了拍他的手:“不行,必须立刻去见闻道友。” 闻丹歌的招式,她越品越觉奇怪,于是抽空去问了千淏。千淏没有明说,却提了剑尊闻迎。 “听说剑尊当年有一式,名为媲日。” 媲日。 此言一出,赵元冰几乎立刻联想到闻丹歌数次释放出的光芒。剑尊、媲日,难道、闻丹歌是剑尊后人,传说中的“镇”? 信洲与封印之地绝地谷相近,是当年魔族之祸首当其冲的一批。如果没有剑尊闻迎,信洲早就落入魔爪,也因此,在其它宗门渐渐遗忘“镇”的时候,无物宗依然将闻迎奉为剑尊。也因此,千淏能在危急关头认出闻丹歌的招式。 赵元冰从未想过此生能遇上活的镇,是以一听到闻丹歌回来了,马不停蹄就跑了过去。 屋里应落逢正在给闻丹歌上药,虽然腹部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但他还是固执地讨来一大堆瓶瓶罐罐。闻丹歌也由着他去,只在赵元冰即将进来的时候拢好衣服,咳了一声。 赵元冰拱了拱手,恭敬道:“闻道友。” “嗯。”闻丹歌想要下榻,硬是被应落逢摁了回去。他放下药罐,瞪了受伤还不安分的人一眼,替她解释起轮回廊中的事。期间还不忘喂她喝水,提醒她翻身。 赵元冰听完,花了半刻钟的时间消化,眉头渐渐皱起:“这些都是巫魏做的?可是魔族不是、不是被剑尊封印......”“封印开始失效了。” 闻丹歌道,拿出刚刚收到的莫惊春的传信:“有一群魔撬动了绝地谷封印的一角,已经开始自如出入。虽然能出来的很少,但这几年已经在九洲十八境布置了不少人手。” 因为提前知晓了闻丹歌的身份,阅读莫惊春的信时,赵元冰居然也能保持冷静。她一字一句的读过,艰难开口:“如此大事,仙盟为何毫无察觉?此事必须昭告天下,仙盟好做准备。” “准备?怎么准备?这世上没有另一个闻迎。”闻丹歌闭着眼,道,“仙盟已经大不如前,这种事你比我更清楚。” 沉默,良久的沉默。半晌才听到赵元冰坚定的回答:“总归要试一试。闻道友,剑尊前辈曾说过,封印并非她一人可成。如果没有九洲十八境的百姓,她是万万做不到这一步的。” 闻丹歌:“我并非推脱责任。只是想问,要如何让九洲十八境的百姓、一十二门派接受这个事实?” 全天下过惯了平和的日子,除了无物宗,恐怕其它门派连“镇”存在的事实都不想承认。 天道拼命倾斜天平的后果就是,泡在蜜罐中的蚂蚁对外界逐渐失去感知。 赵元冰深吸一气,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有勇气说出口:“如果闻道友肯信我,给我一年、不,至多半年,我一定让你无后顾之忧。只要你肯信我。” 突然,自她们开始讨论魔族就一直保持沉默的应落逢出声了:“阿鹤,她做的到。” 闻丹歌看了看他,对赵元冰点头:“好。如果你做的到,我亦会全力以赴。” 毕竟,她是世上唯一的镇了。 得了她的保证,赵元冰总算放下一半的心,擦了擦满脸的汗,继续商讨起失踪案:“我已派人将蔺泉拿下,但方才听应小郎所言,难道宗里还有叛徒?不知二位可有线索?” 应落逢想了想,点出两点:“查查近期突然修为大涨或者得了意外之财的弟子,魇主可以操控其它人,从他们身上汲取自己想要的。” 赵元冰点点头,领了命不再打扰他们,出去时还贴心地关上门。屋里重新只剩下他们俩人,气氛却不复从前。 闻丹歌问:“是因为在你的前世记忆里,她做到了吗?” 应落逢一顿,虽然知道该来的还是会来,真正听到她提起自己前世时,一颗心还是隐隐作痛。他抿了抿唇,低下头不去看她,仿佛这样才有勇气将自己剖开给她看:“是。前世赵宗主,成了仙盟之主。” “如果是她的话,倒也不奇怪,如今仙盟很少有她这样坚守本心的人了。”闻丹歌望着窗外湛蓝的天,又问,“那我呢?我做到了吗?” 沉默,还是沉默。 她拨回视线,心中有了答案:“看来没有啊。” 她的语气分明无波无澜,应落逢却听得揪心。他抓着她的手,主动引她去摸自己的耳朵,解释:“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前世,你和我、没有走到一起。” 所以她没有找到自己的星人,在两百岁生辰时陨落了。从此世间无“镇”,仙盟不过苦苦经营......千错万错,是他的错、方寸宗的错、世人的错,但无论如何,不是她的错。 闻丹歌轻轻笑了一声,罕见地没有摸耳朵,而是把自己的下巴放在他掌中:“这样啊,那还好,天道给了我们重来一次的机会。” 这一次,无论如何,她都要护住他。 应落逢并不知道她在这一刻下了怎样的决心,只是本能地感到,她眸中闪过眸中粘稠浓厚的情绪。他想起在轮回廊里看过的那一幕,不自觉抚上她的耳孔:“疼吗?” 镇自愈能力极强,按理来说普通人咬上一口很快就会愈合。但她却将这三个伤口完完整整的保留下来,仿佛在借此警醒自己。 闻丹歌默了默,开口道:“他们......是被妖兽附体的一对姐弟,但似乎没有被完全同化,仍然保留了自己的部分意识。我将他们逼至绝路时,属于人类的那部分就被唤醒了。” “本来有更好的办法、本来能够救他们,但是......” 但是那一刻,刃毒占据了她的大脑。等她再次清醒过来,剑下又添亡魂。 于是她把伤口留下,以后每次挥剑,都会再三询问自己: 这是最好的方法了吗?这是唯一的方法了吗?她的意识,还清醒吗? 忽然,就在她将再次陷入无垠血色之际,一瓣温热的唇落在她脸侧。她怔了一瞬,旋即接受了这份主动。 很轻的一个吻,宛如一朵花拂过。应落逢眨眨眼,捧着她的脸道:“解毒,是这样吗?”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回收了一点伏笔(感觉埋伏的好生疏 第55章 药峰长老 ◎这意味着即便离开她,他也能在无物宗过得很好◎ 当然不是。单纯的亲吻只能暂时压抑刃毒, “星人”与“镇”的连接越紧密,直到二者彻底融为一体,刃毒才有可能根除。 但应落逢现在的状况有点复杂,闻丹歌琢磨不准那个度, 唯恐自己一个不慎, 他的“炉鼎”体质就会吸收某些不得了的东西。所以在解毒之前, 需遂了他的愿, 洗髓。 温香软玉在怀,闻丹歌怎么会拒绝?两人窝在榻上静静依偎了一会,闻丹歌勾着他的碎发,一圈一圈绕在手上, 说:“赵元冰答应我, 事了之后许我们进出离恨泉。” 应落逢点了点头, 没忘此行最初的目的:“拿到离恨水之后呢?还有一味骨灵芝, 又该到哪里去寻找?” 经过这些时日惊心动魄的经历,他越发执着于洗髓。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这身皮肉, 她就不必一次又一次为自己涉险,他们或许真的能像她想象的那般,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47节 思及此处,他复又惴惴不安起来,撑起身怔怔看着她。 他不知道她究竟看见了什么...... “怎么了?”闻丹歌问, 一双眼平和似无风的夜。他陷入这片静谧的夜晚,缓缓伏下身抱住她, 启唇:“你......在轮回廊里, 都看见了什么?” 他其实没有那么害怕, 因为已经从一举一动中察觉了她的心意。又忍不住想, 是不是自己太愚钝了, 看不透她心中所想。 听完他的话,闻丹歌的气息没有一丝改变,依旧用一种讨论“今晚吃什么”的寻常语气回答:“看见了一些该死的人。” 欺他辱他,伤他害他的人和魔,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应落逢忍不住又问:“你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吗?重活一世这种事......未免太过匪夷所思。”生老病死是亘古不变的规律,为什么偏偏他逃过此劫?史书上那些打破常规的人,往往没有好下场。现在和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他偷来的,或许下一刻就会被天道收回。或许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之后,他仍然身处牢笼。 愈想,喉头愈哽咽。他埋在她肩上,逼自己忍下鼻尖的酸涩。 一刹那也好。 十指相扣,仿佛一对契合的榫卯,山崩地裂也不能把他们分开。闻丹歌蹭了蹭他紧闭的眼,道:“也许天道垂怜,不肯拆散我们这一对苦命鸳鸯?” 应落逢抬眼:“不许说苦,不吉利。” 她从善如流地改口:“好,不苦。那就是因为我们天生一对,上辈子月老发现错了,赶紧给我们改回来了。” 这一世,他们之间的红线,谁也别想剪断。 ———— 失踪案的收尾工作持续了小半个月。尹叙白很快把剩下的“魇主”揪了出来,并因此收服人心,坐稳了无物宗宗主夫郎的位置。 赵元冰忙得脚不沾地,闻丹歌被她央求着暂领剑峰,就连应落逢都被塞了一个药峰的差使。至于为什么是药峰?因为众人意外发现,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郎君,对于种地颇有几分见解。 无论多么金贵娇弱的灵植草药,到了他手里,统统顽强得像路边野草,给点水和土就能活。几位药峰长老围观了他呵护草药的全过程,纷纷啧啧称奇。 “老夫活了几百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奇事。莫非,小郎君是神农后人?” 应落逢哭笑不得地解释:“您谬赞。只是从小侍弄这些花花草草,略有一些心得。”其实他根本没有侍弄过花草,唯一的经验就是在缥缈山,闻丹歌怕他无聊,给的两株“仙草”种子。 不过那时候种子是因为吸收了他的血才长得好,现在居然不用献血浇灌也长势喜人,倒让他不知道怎么和长老们解释。 好在闻丹歌及时出现解救了他。几位长老都知道她凭一己之力打趴千淏的事,在她面前岂敢造次?一个个都寻了借口回家吃饭,留下他们俩人站在药圃中。 闻丹歌扫了眼满满当当的药圃,撑了伞慢慢往回走:“他们又盯着你干活了?赵元冰又不给你发工钱,何必这么卖力。天天劳累,你身体本来就不好。” 他摇了摇头,手上捧了一盆需要带回去夜间观察的幼苗,眉眼弯弯:“这就够啦。有一片土地可以耕耘,还能收获旁人的赞赏。阿鹤,我从来没有这么快活过。” “就好像、就好像我对别人有用!对这个世界有用!阿鹤你能明白吗?”说到高兴的地方,他停下脚步,语气十分珍重,“我不像你法力高强,不像赵宗主精明能干,也不像叙白知书达理。从前我就是路边的一株草,籍籍无名地活着,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是一点微不足道的负担。但现在,你看。” 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幼苗的顶芽,像是炫耀珍宝一样捧到她面前:“你看,我也能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为世间,增添一抹绿意。” 在无物宗的这些天,他的状态肉眼可见的变好。不仅表现在脸颊越来越饱满,还体现在更愿意与外界交流。 方寸宗时的他,连话都不肯多说;缥缈山上的他,满心满眼只有她一个人;但来了无物宗,他开始主动接触外面的世界,像一只缩在壳里的蜗终于放下戒心,向外扬起了触角。 闻丹歌很欢喜他有这样的转变,因为这意味着即便离开她,他也能在无物宗过得很好。 “阿鹤,是有什么事要和赵宗主他们说吗?”眼见走的不是回家的路,应落逢问了一句。闻丹歌应了声,顺手接过他手里的幼苗,道:“关于离恨泉的一些事。” “这样啊。”他并没有多想,只当赵元冰终于抽出空兑现诺言,脚步甚至有几分轻快,“走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屋内,尹叙白见他们来了,连忙起身倒茶。应落逢制止他,笑道:“叙白你还不知道吗?她和我都不喝茶。” 尹叙白揉了揉眉心,叹道:“是我糊涂了,这几天盘算库房,好几日未合眼。” 赵元冰听了,犹犹豫豫地搭上他的肩:“辛苦了,我给你按按?” 尹叙白冷笑,甩开她的手:“不辛苦,命苦。” 俩人似乎因为无物宗积压的事务产生了一些分歧,他们作为外人也不好劝,应落逢只能转移话题:“阿鹤说,找我们来是因为离恨泉的事,出了什么岔子吗?” 话题回归正轨,赵元冰取出一个瓷瓶放在桌上:“你们要的离恨水。” 应落逢将瓷瓶收好,忍不住向闻丹歌投去欣喜的目光:这样一来,洗髓的材料就只差骨灵芝了。 闻丹歌却像是没有看懂他的眼神,神色淡淡。应落逢察觉到她心情不太好,低声问:“骨灵芝很难找吗?” “没有。”闻丹歌摇摇头,目光给到赵元冰。赵元冰咳了声,唇角翕动,几次三番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应落逢不解,总觉得屋里有些闷闷的:“要开窗吗?” “落落。”尹叙白叹息一声,走到他身边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你也知道,我们如今在无物宗根基不稳,各峰长老怀有异心,很需要一些自己人。” “这我明白。”那天赵元冰向闻丹歌许诺时他也在场,他知道赵元冰肩上的压力有多大。正是因此,他才愿意说服闻丹歌留下来坐镇。 有了他这句话,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尹叙白一口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他听:“药峰原先的长老自请离去,如今长老一职空悬,有他施压,谁都不敢认领。但偏偏医修是一宗重要的资源,群龙无首,其余弟子在外难免忧心受了伤怎么办。我和元冰挑来挑去,还是以为你来当这个长老最为妥当。” 应落逢微微瞪大眼,不可思议:“我吗?可是我、我才疏学浅,怎么能担得起这样的担子......”他下意识想寻求闻丹歌的意见,却见她轻轻颔首,显然赞同这个说法。 赵元冰补充:“其实并不需要你真的做什么,只是想借你告诉那些人,并不是离了他们这些所谓元老,我无物宗就运转不下去。配药、医治之类的事,自有弟子们做,无需你操劳。” 意思是,他这个长老徒有其名?应落逢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还是有些不放心:“我什么都不做,不会让人觉得德不配位吗?” 赵元冰笑了:“无须担心,难道之前的长老就德配其位了?” 应落逢回想了一番方寸宗里的长老,终于软和下来:“那.....我试试?” 解决了一件棘手的事,赵元冰心情很好,招呼着闻丹歌喝酒。闻丹歌不理她:“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了。” 俩人走远,隐约还能听到身后传来赵元冰低声下气哄人的声音:“叙白、叙白,我只是说说,并没有真的喝呀。” 应落逢“噗嗤”一笑,道:“没想到成婚之后,赵宗主会是这个样子。” 闻丹歌想了想,驻足:“我呢?成婚之后也变的不一样了吗?” 被她突如其来的想法稳住,应落逢沉吟一番,缓缓摇头:“硬要说的话,大概、是更了解彼此了,才觉得你和之前不一样了。” 她很满意这个回答,晚饭多做了两道菜。应落逢对此哭笑不得,十分给面子地多吃了一碗饭。嗯,胖了,但是阿鹤喜欢,所以不改。 入夜,俩人照常睡在一张榻的两个被窝里。应落逢洗漱出来,发现闻丹歌霸占了他的位置。 那他就睡另一个被窝。这样想着,才掀开被衾,就落入她的怀里。 一如既往的温暖。 “怎、怎么了?”他直觉她有心事,可俩人都秉持着对方不主动坦白就不去追问的原则,因此,他并没有开口问。 头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似乎是她把脸埋进了耳朵里,半晌,才听到她闷闷的声音: “没什么。睡罢。” 【作者有话说】 新的风暴已经出现,怎么能够停滞不前!(摩拳擦掌) 第56章 相随 ◎彼此交心,天地草莽,处处为家◎ 虽然赵元冰说了他只是个挂名长老, 并不需要付出什么,但应落逢初次胜任一峰之主,紧张得好几晚辗转难眠。 他已经尽量放轻动作不发出声音,但闻丹歌还是悠悠转醒, 顶着一头睡得蓬乱的长发伸手捞人。 她困得眼皮都掀不开, 却还要强撑着安抚他:“做噩梦了么?还是白天太累了腿疼?我给你揉揉......”他摇头, 环住她的腰身, 埋首在她的肩头,嗅着单衣上熟悉的皂荚气息,缓缓开口:“我有些担心......我从未做过这些事,明天, 不会给赵宗主他们丢脸吧?” 意识到他在担心明天的神农祭祀, 闻丹歌清醒了:“赵元冰不是说, 只要你站在那里动动手指, 嗯或许还需要你说两句话,其他的交给别人就行。” “话是这么说......”耳边是她沉稳蓬勃的心跳, 心中不安渐渐平息,应落逢笑了笑,“也是,既然赵宗主愿意相信我,我就试一试?” “嗯。”她这几日不知在忙什么, 眼下是疲惫的青紫,不过说了一会话又有困意席卷。他心疼地点了点那片阴影, 低语:“最近很忙吗?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吗?” 即便明知道她奔波劳累的事, 外人插不了手, 但他总忍不住一遍遍询问。哪怕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助益也好, 只要能让她睡半宿好觉。 闻丹歌没有回答, 似乎已经陷入梦乡,捉着他的手放在唇边贴了贴,劝道:“别担心了,睡吧,一切有我。” 于是他只好把嘴边的疑惑咽回去。 算了,有什么事明天再问也是一样。 ———— 次日的神农祭祀,算是修真界医修的大日子。应落逢自觉入门时间太浅,即便赶鸭子上架当了这个药峰长老,还是推脱不能主持。尹叙白考虑到他究竟不能久留,便和赵元冰选出一位立场中立的长老主持,他只需要端着架子代表宗主一派站着就行。 已经是十二月,从暮秋到初冬再到仲冬,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两个月。信洲位北,冬日比其它地方来得更早更冷,起初应落逢还会因为落雪欣喜,现在却无心欣赏白茫茫大地。 他袖里揣着闻丹歌施了法保温的手炉,小小一个,随意就能揣进广袖里,却似燃不尽的火炉,源源不断散发着热量。是以,其他人都因为内力不济脸色发白时,反倒是一向体弱的他脸带红晕。 瞥见身边一个站岗的弟子几乎要冻昏过去,应落逢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暖炉递了过去:“拿着吧。” 那弟子见是药峰长老,忙摇头道谢:“多谢应长老,弟子、弟子不冷。” 应落逢叹口气,不由分说把手炉塞到他手里:“受了风寒不还是药峰来治?何苦呢。” 闻言,站岗弟子不好再推脱,只好收下,又担心他没了手炉怎么办:“应长老,用一会我就不冷了,还是您拿着......”“不必,我不会冻着的。”那弟子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应落逢转身小跑到一人身边,那人撑了伞将他纳下,一片雪花都没有沾到。 他回过身朝站岗弟子挥挥手:“你也早些回去吧,别着凉了。” 站岗弟子怔了怔,忙不迭点头,目送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回去的路上,应落逢问她:“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我听叙白说你早早去了澹洲,不过半日又赶着回来了?” 闻丹歌一手撑伞,一手拎着个精致的檀木匣子,闻言把匣子递给他:“没什么事,两个时辰就摆平了,过来接你。” 应落逢打开匣子,“呀”了一声:“珍珠粉?”她之前送他的那一瓶,他虽然舍不得用,可两个月来还是见了底。他正想问尹叙白信洲境内有无珍珠粉兜售,今天她就买了新的来。 闻丹歌点点头,道:“昨晚见你本来打算用,看了眼又放下。正好去澹洲办事,顺便买了。这里一共是五瓶,老板说能用小半年,之后不够用了想买,山脚下那家‘雅俗集’就有。” 昨夜她明明困得不行,却还是留心了他每一个动作。应落逢心中感动,没了手炉也不觉冷,和她并肩走在雪地里回家。 如今方知,家不一定是缥缈山,不一定是写着他们名字的地契。只要他们在一起,彼此交心,天地草莽,处处为家。 可才在家里待了半个时辰,门外又有弟子来找闻丹歌。应落逢放下筷子,扬声问了句:“可有急事?若是不急便进来等会吧,好歹让她把晚饭吃了。” 传信的弟子不敢多说,只道:“宗主派我来请闻长老。” 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回回都是饭吃到一半、或者才睡下不久就派人来,到底是什么事又不肯说。应落逢看了眼匆匆收拾好就要起身的闻丹歌,叫住她:“我和你一起去。” 闻丹歌动作一顿,说:“外边冷,你在家里等我,很快就回来。” 谁知这回应落逢铁了心要和她一起,拿了伞推开门:“我也有事要禀赵宗主。” 她无奈,只好使眼色让弟子先走,应落逢眼神瞥过来,也不知看没看到。 到了赵元冰的书房,却见她也是行色匆匆,一副才赶来的模样。应落逢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宗主可是从叙白那里过来的?” 赵元冰一愣,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对,才和他吃过饭。这不,澹洲急报,这才不得不打扰闻道友......”“可是叙白说,他晚上都在账房,根本没有见过你。”应落逢掏出联络符,上面白纸黑字写着“没见过她”。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48节 沉默,尴尬的沉默。闻丹歌轻咳一声,扯开话题:“或许是忙忘了。落落,你有什么事要禀吗?” 应落逢道:“并非什么大事,只是药峰有一处用来浇灌的井干涸了,需要另请人勘察新的井基。” “我这就派人去办。”赵元冰大手一挥,立刻点了两个人,“敛影、胥珍正擅此道。” 应落逢点点头,事情解决了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赵元冰重重咳了两声,闻丹歌接道:“落落,若无事,你去外面等我?” “很机密的事吗?连我都不放心?”他瞥了眼目光游离的赵元冰,突然发难,“赵宗主,我还有一事相问。” 赵元冰巴不得他一口气说完然后走:“请讲。” 应落逢不疾不徐,先品了盏特贡的敬亭绿雪,引得屋里剩下两个人紧张不已,这才开口:“敢问赵宗主,阿鹤最近在忙什么?忙得脚不沾地,一旬半月也不见有假。按照仙盟律法,这可是大罪。” “最近叙白正好在整改戒律堂,势必要拿下今年仙盟的‘严以律己’称号,不知赵宗主可还记得?” 一顶高帽扣下,连尹叙白都搬出来了,赵元冰心中叫苦不迭。她也不管闻丹歌如何使眼色,摊牌:“其实宗里也没有那么多棘手的事,其实是闻道友她自己找了些活计,好像在打听什么东西。” 破案了,赵元冰根本不知道闻丹歌在忙什么,就是被她扯来当障眼法的。事已至此,闻丹歌无话可说,递了个目光让对方先溜,自己主动认错:“落落,我错了。” 她认错得这样快,他要是再追究倒显小气。可转念想到这几天她忙得脚不沾地,眼下青黑一片,自己想分担些她又不说,顿时有一腔酸涩堵在心口:“你哪里错了?分明是我多事。” 说罢忿忿转过身背对她,俨然一副气恨了的模样。 闻丹歌:落落生气也好可爱。 但现在不是心猿意马的时候,她回忆着书中的做法,迟疑着扯了扯他的袖子,见他没反应,再接再厉去牵他的手。应落逢不堪其扰,张嘴就要说她,却猝不及防被她撬开齿关。 少了几分横冲直撞,多了几分纸上学来的技巧。水声渐渐,雾气氤氲,她缠着他黏黏糊糊了好一阵,分离时见他眉目含情,不似先前的愠怒,这才小心翼翼开口:“落落,别生气了。” 应落逢怔了好一会才缓过来,想问她从哪里学的这招,以后不许用了。唇角翕动,终究没好意思问出口,气焰也消了泰半,叹气道:“罢了,你告诉我最近到底在忙活什么,我就不和你计较。” 他本来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他知道她不会故意瞒着。 闻丹歌又亲了亲他的嘴角,道:“骨灵芝的事。” 洗髓最后一味药材,应落逢心口一揪:“很棘手吗?”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不太容易得手,但也不是全无办法,只是要花费些时间。” “所以你这些天一直来回奔波?因为要照顾我?”应落逢红着眼眶,急了,“你早说呀,骨灵芝在哪,我和你一起去。” 他想了想,恍然大悟:“你不会是因为看我在无物宗待得自在,才宁肯委屈自己两地奔波、也不想让我担心?阿鹤!” 最后一句带了实实在在的怒意,闻丹歌只恨自己没有尾巴能用来撒娇,蹭了蹭他的面颊:“落落、落落,别生我的气。” “你!”他就是想说重话,对她也下不了口,半晌,他道,“阿鹤,我在无物宗待得自在,是因为你在这里呀。” 是因为这里有她认可的同伴,他才能放下戒心,为了她而融入。如果她不在无物宗,他继续留下又有什么意思? “你去哪,我去哪。” 闻丹歌倾身环住他,两个人静静依偎了一会,她才开口答应:“嗯,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4-06 20:59:20~2024-04-07 20:3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读书真的会发疯 4瓶;云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妖都 第57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一梳梳到头、二梳梳到尾、三梳白发齐眉,岁岁常相见◎ 闻丹歌没有告诉他的是, 骨灵芝确实找到了,获取的途经却很刁钻。 “胜迎会?这名字倒是耳熟......”赵元冰一拍掌,想起来在何处听说过这个名字,面色古怪, “是不是那个以搏杀为乐的、地下赌坊?” “嗯。”闻丹歌垂着疲倦的眸, 念出纸条上的字, “挂名在琉璃阁下的地下赌坊, 每年举办一次‘胜迎会’,今年的头筹便是骨灵芝。” 赵元冰张了张嘴,劝她:“说是比武大会,实际是各种势力的暗中较量。就我所知, 去年优胜的是妖族太子手下的‘竹叶青’, 不过也是险胜, 听说夺魁后不出半个月他就死了。这种地方, 说它鱼龙混杂都是轻的,你当真要去?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她卷起纸条放入袖中, 摇头:“骨灵芝难得,上一次出现还是二十年前风华宝阁的拍卖会。再往前溯源,却是没有了。” 这是铁了心要以身涉险。赵元冰叹了口气,并没有追问为什么非得去。她们之间有仙盟的承诺,在她完成之前, 她没有颜面要求闻丹歌一直留在无物宗。不如说,她肯留下来帮衬这些时日, 已经仁至义尽了。 彼此静默了一会, 赵元冰忍不住开口:“那应小郎呢?你也要一并带去吗?” 她脱口而出“不”。赵元冰点点头:“也是, 这么危险的地方, 如果换做我, 肯定也不会带上叙白。但是......你准备怎么办?瞒着他?” 闻丹歌转动身体面对她,往常平静似深潭的眸中终于泛起波动:“我想请你照顾他些时日。不用做什么,就像现在,偶尔让他去药峰种种花、种种草就够了。” 日盛坊地处妖族王都,和澹洲信洲这些边境之地不同,是彻彻底底的异族之地。应落逢虽有一半的九尾狐血脉,很可能就是妖族王室之后,但他很抗拒自己的身份,她也就不会冒然带他前往。 况且......她摊开手掌,掌心的剑茧愈发粗粝。她这几天常常乔装打扮混入妖界,发现那里比之自己记忆里的更加混乱。联想到破庙那晚也有妖族手笔,她有理由怀疑妖族与魔族已经有勾结。如此,更不能带上落落。 赵元冰能够理解她呵护的心思,作为局外人看的却比她更透彻,点破:“你有没有想过,应小郎或许不想留下?我们相识虽不久,但从之前那桩案子也能看出应小郎与你共进退同生死的决心。如今你擅自替他安排好后路,你若是无恙倒也罢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怕不是会恨你、恨我一辈子。” 恨她么? 像是一根针扎进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冷涩。不疼,但带着不容忽视的酸楚。闻丹歌捂住心口,缓缓眨了眨眼:“不会的。” 她不会有事,他也不会恨。 赵元冰见劝不动她,摇了摇头,答应下一半:“你意已决,我还能说什么?且管放心,你在时应小郎什么待遇,之后就还是一样的待遇。不过我先把话放这,我不说是一回事,应小郎自己猜出来追出去又是一回事,我可不会帮你遮掩。” 要是被叙白误会是她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非把她扫地出门不可。 闻丹歌笑了笑,语气莫名骄傲:“落落很聪明的。” 赵元冰:??? 赵元冰:“他聪明,猜出来了你不就......算了,和你这种满脑子都是小郎君的人没有共同话题,我走了。” “去作甚?” “叙白说我今晚再不回去和他用膳就永远别回了!” ———— 她回来时,应落逢正坐在院中晾头发。冬天的日光珍贵,为了捕获它,应落逢午觉都没睡,就打了水洗漱。 闻丹歌和他说过,她可以用内力烘干。他却摇了摇头拒绝,说日光更滋养。 事实确实如此。闻丹歌拿过一旁的木梳,一下一下、从头至尾,将一只手掌拢不住的柔顺青丝梳通。 她的头发也长长了些,因为随意扎着,发尾垂到胸前,随着她的动作,时而与他的长发纠缠。 一深一浅,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那缕从未打理的毛躁头发,也变的和他一样。 木梳的动作停下,应落逢睁开眼,一双耳朵温顺地蹭了蹭她的下颌,他的声音也似刚醒过来:“阿鹤?” “下手太重吵醒你了吗?”她问,刚要搁下木梳,却被他捉住手腕。 “没有。”他否定了吵醒的话,起身把她按在小马扎上,手里拿着木梳跃跃欲试,“我来给你梳头吧!” 闻丹歌想说自己还没有洗漱,见他实在兴致高昂也就随他去了。唯一一根用来盘发的木簪被取下,应落逢仔细观察了一番木簪的纹路,好奇:“这木簪瞧着用了许久,阿鹤没想过换一根吗?” 闻丹歌道:“没有坏便一直用着。” 她对自己的衣食并不在意,从旁人对她的态度上就能看出。若她也着华裳、簪璎珞,方寸宗那些趋炎附势的下人又怎么会看轻她? 可她对他又无比大方,简直恨不能把星星月亮都捧给他.....思及此处,应落逢拔下自己头上的玉簪放在她手心,自己则换上了她的木簪。 她怔愣:“落落,这是......”“这是我母亲的遗物,她说,将来要交给她的儿媳......”其实并没有这么一回事,他不习惯对她撒谎,说着说着头便低下去,埋进冬日厚重的衣物里。 所幸闻丹歌没有拆穿,珍而重之地把玉簪收好。应落逢“哎”了一声制止她,抽出玉簪替她束发:“给你了就是要戴着的呀。” 她乖乖坐着任他摆弄,不一会,一个利落清爽的道髻就挽好了。闻丹歌立刻赞道:“落落的手好巧。” 应落逢嗔她:“你都没照就知道好看了?”忙取出水镜让她照照,自己也十分满意,“你不要总是图方便,那样扎会扯到头皮的。下次你......” “我愚钝,学不会这些。以后落落都帮我扎,可以吗?” 对着她含笑的眉眼,应落逢哪里说的出半个“不”字?红着一张脸应下了。 院门关上,飞雪落在木梳上,渐渐掩盖了梳柄上的一行字。 “一梳梳到头、二梳梳到尾、三梳白发齐眉,岁岁常相见。” ———— 自那日应落逢和她谈过之后,闻丹歌确实空闲下来,不再一天到晚往外跑。应落逢一面满意,一面向她打听他们什么时候启程寻找骨灵芝。这个时候,她却又说不急了。 “目前还没有准确的线索,莫惊春说至少还要半个月,她才能拿到消息。”闻丹歌毫无负担地甩锅给友人,应落逢信了,额外种了一盆月芽草摆在窗边。 闻丹歌问他种这个干什么?他说,听说言灵很伤嗓子,月芽草清热润喉,碾成药粉送给莫前辈再合适不过。 她听了,愈发在意起窗边这株幼苗。 月芽草长得很快,一天一个模样,种下去的第三日就蹿到一指高。应落逢没有注意到,这还是闻丹歌告诉他的。 那天他终于攻克了缝纫的难关,试着缝补了一件衣裳。信洲天寒,他本想做一件大氅,就像她随时随地能从芥子袋里掏出来的那样,但苦学许久,也只能做出一件针脚局促的外衣。 起初,他还不好意思送出手,可瞧了瞧日历算着日子,到底还是送了出去。 从夏天到冬天,时至今日,他们相识半年。 闻丹歌收到时先是一怔,接着迫不及待去换上,眼眸亮晶晶地问他:“如何?” 应落逢从指缝中漏出一丝目光,心头有些挫败,扯了扯她的袖子:“你还是换下来罢......”她生得纤细,本该穿什么都不差,偏偏披上他做的衣裳,无端降了几个档次。闻丹歌绞尽脑汁想办法安慰他:“绣的很好呀,特别是这一对鸭子,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谁知应落逢听了她的话更崩溃:“我绣的是鸳鸯!你脱下来罢,等我手艺精进些再给你重做一件。” 闻丹歌摇头,顺势把他揽入怀里:“这件就好,你送的我都喜欢。” 他这才松了口气,半是犹豫地回抱她:“最近虽然没有之前那么忙了,但你是不是心里有事呀。” 虽然待在家里陪他的时间变长了,但他隐约感到她身上的不安。 就好像眼下无忧无虑的日子,将来都要付出代价。 她的回答一如既往,报喜不报忧。他轻拍着她的背,看向窗沿的月芽草。 已经长成了。 闻丹歌的离开悄无声息。一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午后,应落逢小憩醒来,下意识伸手往身旁一捞,却扑了个空。 他立刻清醒了,下了榻鞋也未穿就往屋外走,边走边喊“阿鹤”。院外积雪消融,赤足踩在地上一时未觉冷,等感到从下往上蔓延的冷意,他已经在外面站了小半个时辰了。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49节 半个时辰,这几日以来,闻丹歌从来没有离开他这么久过。 他不死心,继续在阶上等。一直等到日落黄昏,尹叙白来找他。 “落落!”尹叙白远远看见一个人发着颤站在雪地里,乌发凌乱衣衫单薄,一双脚冻得通红。走近发现是他立刻惊呼一声,上前把他搀回屋。 应落逢却不肯走,死死扣着他的肩,问:“阿鹤呢?她出去做任务了吗?” 尹叙白茫然摇头:“剑峰近日无事,不曾派......落落你怎么了?来人!传医修!” 一片混乱中,应落逢望着窗沿消失的月芽草,缓缓阖上眼。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在糖里掺刀,忐忑感谢在2024-04-07 20:32:47~2024-04-08 21:18: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读书真的会发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此情未许人知 ◎无物宗也下雨了吗?◎ 妖都, 平盛坊。 阴霾天穹之下,雨水混合着各种污糟一并流入细小沟渠中,沟渠承载不住满溢出来,于是本就狭窄的小巷更加充斥着难言的复合气味。摇摇欲坠的木门被风吹的吱呀, 昏暗光线中隐约能见门内交缠的两道身躯。墙下蹲着一排面黄肌瘦的孩子, 虽然脸上稚气未脱, 但个个目露凶光, 只要路人表现出一星半点的怜悯,他们就会涌上来生夺硬抢。闻丹歌无视路边发出的种种哀嚎,目不斜视向前走。 “哥哥、你的东西掉了。”突然,她的裤脚被人扯了一下。闻丹歌低头, 发现是一个不及她膝盖高的小狐妖。小狐妖见她目光看过来, 吓得耳朵一颤。他的耳朵受了伤, 像残缺的花瓣一样破烂, 此刻被雨水打湿,更显狼狈。 小狐妖害怕地后退半步。毕竟从背影看, 这人身量单薄,瞧着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但视线扫过来,却无端让人恐惧。 那是双很淡漠的眼睛,比妖都阴霾的天穹更深邃。 他有些后悔,自己挑这个人下手了。 “谢谢。”这人生得高, 面容隐在伞面下看不清楚,小狐妖不敢抬头, 松了手就要跑, 衣领却被扯住。 “等等。”他绝望地想, 一定是自己偷东西被发现了, 今晚不仅没有赚到钱给姐姐买药, 很可能、很可能永远都回不去了。不行!想到姐姐,他心底突然生出一股勇气,回头狠狠在那人的手背咬上一口。 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姐姐只有他了!他要是死了,姐姐也活不过这个冬天! 谁知这人被咬了不仅没松手,反倒加大力气把他提起来。小狐妖被提溜起来,被迫与她平视,虽然怕得牙关打颤,还是要露出牙齿装凶:“你知道小爷是谁吗!小爷我可是平盛坊狐老大的儿子!识相的就把小爷送回去,不然有你好看!” 闻丹歌看着面前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狐妖,想起一个词:狐假虎威。 “噗嗤”她没忍住笑出声,小狐妖先是一愣,接着脸颊爆红,又咬又拍的挣扎起来:“你放我下来!我爹很厉害的!我、我也很厉害的!你知道南景吗?就是那个很厉害的打手,他就是我爹手下的!你要是不放我,南景就会过来一剑把你拍死!” 她一边“嗯嗯知道”地敷衍,一边把小狐妖下。脚刚沾地,小狐妖转身要跑,再一次被她摁住。 “簪子还我。”他之前叫住她,借着还剑穗的间隙顺走了她头上的玉簪。闻丹歌不是傻子,当然不会让小贼得逞。 平盛坊多是些穷苦的三教九流在住,像他这般的小贼数不胜数,只不过那些人胆怯,从不敢招惹闻丹歌。今天这个估计是新来的,才敢用她开刀。 小狐妖一张脸憋得通红,纵使万般不情愿,还是屈服在淫威之下,把簪子还给她。闻丹歌将玉簪收好,定定看着眼前这个小贼。小狐妖以为她要报复回来,尾巴不安地轻击地面。 出来混的,要杀要剐随便!见她向自己伸出手,小狐妖心一横眼一闭,准备迎接暴风雨般的击打。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落下,反倒是头顶一片干燥,似乎是雨停了。 小狐妖壮着胆子睁开一只眼睛,发现不是雨停了,而是自己肩上多了一把伞这才没有淋湿。他追着那人的背影向前迈了半步,踢到什么东西,低头一看,不可思议地瞪大眼。 银子!是银子! 他欣喜若狂地把银子捡起来,警惕地左顾右盼,忽然想到:会不会是刚刚那个人掉的? 要还回去吗?毕竟他没有追究自己偷东西,还送了一把伞。可是、可是如果有了这些银子,就能给姐姐治病了......一时之间,小狐妖的内心天人交战,片刻后终究是前者占了上风。他晃着伞,一边跑一边冲那个粗心的人大喊:“喂!喂!你东西掉了!” 闻丹歌听见他的声音,在家门口驻足回望。小狐妖跑得太急,气喘吁吁话都说不清,双手奉上银子:“你的、你的东西掉了!不是、不是我偷的...” “......谢谢。”这次是真心的感谢。小狐妖脸上一热,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鞋尖:“也没什么......不过你以后还是小心一点吧,毕竟不是每次都能遇上我这么好心的....额.....” 好心的什么?好心的小偷吗?听起来太奇怪了吧! “嗯,我会的。”闻丹歌并没有忽视他语无伦次的话,很认真的答应下来。小狐妖心里的纠结一下就散了,撑着伞蹦蹦跳跳往回走,还很高兴地冲她招手:“下次小心点!” “等等。”她忽然出声,走过去把银子塞了一半给他,“拿去给家里人看病吧。” 小狐妖一怔,不明白她怎么知道家里有人生病。闻丹歌趁着他愣神摸了一把乱糟糟的狐狸毛,道:“我叫南景,以后遇到麻烦可以来这里找我,认得路吗?” “认、认的......”狐狸的鼻子很灵,闻过一次的气味都能记上许久。听他这么说,闻丹歌放下心:“快走吧,等会要下大雨了。” “哦哦......”小狐狸拿着银子去药铺取了药,手上沉甸甸的,够姐姐吃半个月了。姐姐看见他手里的东西,问:“哪里来的?” 他就把刚才的遭遇和姐姐说了。姐姐听完没说话,扭头看向家里唯一一扇小小的窗。 天彻底黑了,豆大的雨点噼里啪来打下来,几乎要把玻璃击碎。 小狐狸“哇”了一声:“他说的是真的哎。姐姐,那个人,真的是南景吗?” 那个传说中横空出世,来妖都第一天就把平盛坊的狼老大打趴下,从此破格成为狐老大手下护法的“杀神”。 “杀神”居然会送他伞吗......小狐妖自以为隐蔽地看了眼门口滴着水的伞,姐姐开口打断他的遐想:“明天,你把伞给人家还回去。还有银子,等我们攒齐了也一并还给他。” 见弟弟满脸不解,姐姐叹了口气,揉了揉他的脑袋:“那种人哪里是我们能够招惹的?别看他们现在风光,富贵都是过眼云烟,一旦被人抛弃,下场指不定会有多惨。今日是他偶发善心,要是被他的仇人看到,我们哪里还能安生呢?” “一旦和他扯上关系,就会万劫不复。” ———— 闻丹歌并不知道自己的一把伞引出狐妖姐弟一番思虑。她像寻常一样推开院门,顺手将摇摇欲坠的木门安回去,又眼尖地瞥见门上有小贼做的记号,正随着雨水的腐蚀缓缓消退。 她盯着那个记号出神,许久才收回视线,“啪”一声关上门,隔绝外界窥探的视线。 最近平盛坊来了很多“新人”,原本就僧多粥少的资源更加紧张,一些胆大的新人就把主意打在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老住户身上。 其实她也是初来乍到,正如小狐妖所说的那样,半月前,“杀神”南景横空出世,来平盛坊的第一天就将狼老大打得半死不活。因为此举稳固了狐老大保鸿信平盛坊一霸的位置,她成为鸿运帮资历最浅的护法。 闻丹歌对这些帮派的明争暗斗并不感兴趣,也不是存心对付谁。对狼老大出手纯粹是因为,他先动手挑衅。 她在妖都也有房产,自然要住自己的屋子。谁知等她拿了地契过去,却发现自己的屋子被一只狼鸠占鹊巢。 她也想先礼后兵,但平盛坊“民风淳朴”,能动手不动口。闻丹歌没办法,只好入乡随俗。她哪知道,这只气焰嚣张的狼如此脆弱,在她手下撑不过两招就倒了。狼老大受伤后,他的手下蜂拥而上,自然也不敌她。这事被狼老大的死对头保鸿信知道了,迫不及待向她抛出橄榄枝。闻丹歌深知双拳难敌四手,自己想顺利拿到骨灵芝,背后少不了本地实力撑腰,因此答应了保鸿信,做了个护法。 鸿运帮有自己的势力派系,她一个横空出世的护法打乱了原本的利益关系,自然受到了其他人的排挤。闻丹歌不在意,也懒的与他们计较,自己租了一间小院生活。 原本的屋子被拆的七零八落,修缮要花好长一段时间。而且,那样宽敞的屋子只有她一人住,未免太寂寥。 白天又被保鸿信差使着东奔西走,她一提“胜迎会”的名额他就顾左右而言他。闻丹歌猜测保鸿信对她尚存戒心,想要取得他的信任还差一个契机。左右“胜迎会”还未开始,她还有时间。 高度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放松,整个大脑都是空的,她盯着陈旧腐朽的房梁,想:落落现在在做什么? 无物宗也下雨了吗?不,无物宗估计在下雪吧。一朵一朵棉絮般的雪花,落在他眉梢眼角,若不及时拂去就会化成水,惹得他眉眼湿漉。因为肤白,雪隐入他面颊,根本分不清是雪还是他。 别无他人的小屋里,面前仿佛浮现出他的笑靥。她不自觉向半空伸出手,却只能摸到一片冰凉。 月光透过纱窗照进来,落在她指尖,仿佛一点萤火。她不由念出应落逢只读过一遍的那句词: “新愁暗生旧恨,更流萤、弄月入纱衣。” 她查了书,知道后半句是什么了。 除却幽花软草,此情未许人知。 未许人知。 【作者有话说】 因为小狐妖以为阿鹤是男人,所以他的视角称呼阿鹤为“他” 感谢在2024-04-08 21:18:42~2024-04-09 20:16: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读书真的会发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此花开尽更无花 ◎它不忍心看到,还有一个地方不曾被春色垂照◎ “喂!小鬼, 你偷偷摸摸在这里干什么呢?”小狐妖被身后传来的声音下一大跳,手里的伞险些落在地上。他向后退了半步,撞在来人腿上。那人吃痛一声,不由分说把他拽起来, 目露凶光:“想死是吗?” 是只狼妖, 说话间抽出腰间的短刀朝他晃了晃。小狐妖吓得一张脸煞白, 结结巴巴地道歉:“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嗤”狼妖拿短刀挑开他手里的伞, 语气轻蔑,“这把伞是南景的?你和他什么关系?” 小狐妖都快哭了,强撑着把话说明白:“没关系!我和他没关系!这伞是我捡的、准备、准备还给他!” 他现在才知道姐姐说的没错,和他们这些人沾上一星半点的关系就会要命! “是吗?”狼妖危险地眯起眼, 贪婪地舔了舔唇角, “我昨天可是亲耳听到他说, 有什么困难来找他。怎么, 现在还不大声呼救?我数三个数,你把他喊出来我就饶了你, 如何?不然......我可是听说,你这个年纪的狐狸肉最好吃了。”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贴着耳背说的,冷涔涔的气息激得毛发全都炸起来。小狐妖猛地点头,脸上已经有了泪痕,呜咽:“我喊、我喊!你别吃我, 我、我不好吃......” 狼妖这才满意,松了手任他跌在地上, 脚尖踢了踢他的尾巴:“小东西别想耍诈, 见不到人我连你姐姐一起炖了。” 小狐妖爬起的动作一僵, 轻轻点了点头, 走到门口犹豫地敲了敲。狼妖开始倒数:“三。” 怎么办, 真的要喊吗?他能打过狼妖救下自己吗?如果打不过,他和自己岂不是都要死? “二。” 可就算他赢了,他会相信自己不是同伙吗?他们才是一类人,今天是狼妖明天就会是犬妖虎妖......自己死了就算了,可是姐姐、姐姐的病还没好。 “一。”“山狼,三长老找你。”狼妖最后一声落下时,小狐妖以为今天必死无疑,绝望地闭上眼。但凭空出现的男声拯救了他,山狼听了这话,“切”了声仍旧不甘心:“很急吗?我办完事再过去。” 说完,小狐妖感到他向自己迈了几步,却再次因为男声停下:“三长老说,你再贸然行事就可以滚了。” 山狼犹豫了。片刻后他烦躁地挠了挠头,怒气冲冲地转身:“知道了知道了!” 山狼走了,小狐妖依旧不敢动。 因为他知道那道男声的主人没有走,从简短几句对话中,他猜测男声比山狼的地位更高。地位更高意味着武力值更高,意味着他会死得更快。 这是个无解的局,除非南景出面。但山狼在他门前闹了这么久,他为什么还不出来? “吓坏了吧。”一方洁白的手帕递到面前,小狐妖僵了一瞬,那人见他毫无反应,叹息一声亲手替他擦去脸上的泪水与汗水,“他早晨出去了,傍晚才回来。你先回吧,免得再遇上歹人。” 男声很温柔,如琴若瑟,筝声弄弦。他的手指也很好看,洁白如玉,拂过时有股很淡的清香。不像是平盛坊的人,像皇宫里的显贵。这个认识总算让小狐妖放松下来,他嗫喏着道了声谢,在那人抬手的间隙跑掉了。 以至于根本没有看清他的样貌。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50节 ———— 闻丹歌回来时已是傍晚,甫一推开门就发现不对。 门槛下有什么东西。 她拿起来一看,发现是昨天送出去的伞和一瓶金疮药。金疮药是市面上常见的款式,价格不贵,胜在好用。 东西藏在门槛后,从外面不易发现,但只要推门就能察觉。她向后扫了眼,扔出一枚铜板,问:“白天有人来?” 巷子里游手好闲的小妖很多,他们也是平盛坊消息最灵通的一伙人,见有钱拿纷纷跳出藏身之地争抢。最后拿到钱的是只独耳犬妖,瞧着十岁左右,衣服上的补丁也最少:“有!下午有只小狐狸在你家门口待了半柱香的时间,瞧着就是昨天那只。” 闻丹歌点点头,伞应该就是小狐妖送还的,但金疮药呢?他难道还有闲钱给她买药? 而且,他怎么知道自己受了伤? 她又抛出一枚,犬妖接住发现是碎银,赶紧放进嘴里咬了一下查验真假,确认是真货后喜笑颜开道:“早上延宗帮的山狼来您这撒泼了,碰上那小狐狸纠缠了好一阵。” 这些小妖见钱眼开,不给足报酬是轻易不肯开口的,闻丹歌从前也不知道,栽过一次跟头才学会。 延宗帮以狼老大为首,她打了人家主子,底下一群狗自然把她记恨上了。闻丹歌点点头,问:“他自己走的?” “这......”犬妖目露犹疑,手掂了掂银子嘿嘿一笑,加码的意思不言而喻。 闻丹颔首,抽出迎魁砍在他面前,语气平淡:“说还是不说?” 给过一次钱还不肯见好就收的话立刻动手,也是她从教训里学到的。毕竟在平盛坊,甚至整个妖都,拳头才是硬通货。 果然,仅仅被剑气扫到一点脚踝,犬妖就吓得不行。他狗刨式潜进沟渠中,仗着这地方脏旁人不敢靠近,露出一双眼睛:“不是我不说,实在是,说了对方也不会放过我。” 这些小贼贪财且惜命,这么说的话,对方定然也是个不好惹的角色。鸿运帮的护法这个位置不算太高,但放眼整个平盛坊,能高过她的人两只手也数得过来。 加之山狼来了却没有搞破坏,小狐妖还有命给她留东西,对方很可能是个心软的,起码拦住了山狼。 她思来想去,没想到平盛坊还有这号人物。犬妖和他的伙伴早就趁机溜走,她就是想要逼问也找不到人。 目光重新落在那瓶金疮药上,一抹金色的毛发不输黄昏,熠熠闪烁着。她揪出那缕毛,想:昨天那个小狐妖的毛,是这个颜色吗? 耀眼的金让她忆起远在万里之外的某个人。 金疮药只是开始,此后的每一天,闻丹歌门前都会多出一样东西。 同样的位置,藏在门槛下,保证除了她没人发觉。似乎是确认了她会把东西好好收走,连续几天的金疮药后,开始出现点心、羹汤等吃食。 甚至某一天,她在门缝中发现了一朵花。 冬日百花凋零,更何况是在环境恶劣的妖都。于是这一朵花尤其珍贵,在藏污纳垢的平盛坊里显得格格不入。 这里唯一的颜色便是鲜血的红,除此之外别无其他。但是这朵红梅突兀地落在这里,一下点缀了整座平平无奇的小院。它静静插在门缝中,不像是谁无心遗落的,倒像是自己舍生取义,要散尽芬芳拯救这一处。 它不忍心看到,还有一个地方不曾被春色垂照。 闻丹歌拾起花枝,特意买了一个天青色的鹅颈瓷瓶养着。纵使她日日勤换水,红梅还是在第三天枯萎。 她对着干秃秃的花枝出神良久,最后把它埋在月芽草底下。 化作春泥更护花。 她不是没有思考过送东西的人是谁、怀有什么目的。但那群小妖见了她就跑,她也再没有遇到过小狐妖,何况眼下有更紧迫的事。“胜迎会”在即,保鸿信终于松口,点了她和另一个叫金庚的护法,说要在他们俩人中间选一位代表鸿运帮参加。 金庚是狻猊血脉,身高八尺,臂长八尺有余,十足的魁梧大汉。闻丹歌往他身边一站和少年人似的。因此众人都认为,保鸿信一定会选择金庚。 事实上保鸿信也确有此意,但在闻丹歌“不经意”露出的实力面前,他又犹豫了。 最致命的是,金庚的父亲是鸿运帮的老人,在平盛坊有一定的势力,如果这次由他参加“胜迎会”,无论结果如何,势必会为金家增势。而这一定不是保鸿信想看到的。 闻丹歌必须展露出比金庚更强的实力和对保鸿信绝对的忠诚,才能得到这个名额。 经过几天的试探,她终于找到了机会。 ———— 妖都,霓裳坊。 与平盛坊不同,霓裳坊乃妖都最繁华之地。所谓“笙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 闻丹歌当然不会主动出入声色之地,她是以随从身份跟着保鸿信来谈判的。 说是随从,腰间明晃晃一柄黑刃却彰显着武力。果然,来人一见她和金庚一左一右护卫在保鸿信身边,面上笑脸就有些挂不住。 保鸿信面色如常地与邀约者寒暄,主动介绍起自己的两枚得力干将:“袁兄,这是金庚,你也见过的,老金家的孩子,很有一把力气。这是南景,虽然是新人,却难得不骄不躁,沉稳得很。” 被称作“袁兄”的猿妖是霓裳坊一带的霸主,名袁厉。他手上盘着一串金丝楠木菩提,面若佛陀,眉眼和善,听了保鸿信的话对闻丹歌招了招手:“哦?瞧着是个好孩子。我也曾听说过你和狼坚的事,他实在有些不像话,占了你的屋子还有理了?该打、该打!”说着褪下手上的菩提串送给她。 闻丹歌道谢接过,无视身旁金庚吃人的目光。金庚狠狠哼出一口气,抢在她之前伺候着保鸿信坐下,仗着身高将袁厉的视线遮得严严实实。 正巧,她也不想伺候这两人吃饭,主动承担起护卫的职责站到门外。袁厉将两人不动声色的交锋看在眼里,眸光微微一动。 酒过三巡,保鸿信喝得面红耳赤,摇摇晃晃地起身又敬了袁厉一杯。袁厉仍盘着他的菩提珠,微笑摇头:“酒有十过三十六失,坏颜色、损名誉、失智慧,致疾病,耗钱财,无羞耻。贤弟合该自重。” 保鸿信点点头,随手扔了酒杯,大喝:“袁兄说的是!弟弟受教了!那今个咱们就不喝酒,以美色代酒!来人!” 随着他一声令下,一队舞娘鱼贯而入。个个腰肢纤细,妩媚多姿,袁厉嘴角的笑都多了几分真切。 闻丹歌浑不在意地站着,直到瞥见乐师中的一个身影,浑身一僵。 那是,落落。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今天有事晚了一点,红豆泥私密马赛!让小情侣在最后一点见上面嘿嘿嘿。不算注释的注释:狻猊,狮子。 感谢在2024-04-09 20:16:14~2024-04-10 21:38: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朵、读书真的会发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聆鹤 ◎不是被她捧在掌心、经不起一点风浪的落落◎ 她疑心是自己连日奔波产生了幻觉, 一晃眼,那名乐师隐在人群中再寻不到。 袁厉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笑道:“小景也别站着,坐下吃。” 他称呼她为“小景”, 却喊金庚全名, 区别对待更惹金庚不快。他不敢对袁厉不敬, 却敢为难她, 重重搁下酒樽,皮笑肉不笑:“南景难得和我们一道,之前一直找不到机会为他接风洗尘,袁叔, 不介意我借您的场子请他喝一杯吧?” “有何不可?”袁厉一改方才劝酒的架势, 招招手, 立刻有貌美婢女为闻丹歌斟酒。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道:“小景过来坐。” 闻丹歌沉默着坐下,丝毫不在意对面的金庚已经火冒三丈。袁厉身边的位置可不是谁都能坐, 如今他左手边是保鸿信,另一边就是她,如何教金庚不嫉妒? 保鸿信已经醉了一半,乐呵呵道:“这敢情好啊!南景之前喝过酒吗?” 闻丹歌摇摇头:“并不怎么喝。” 保鸿信于是推开婢女,亲自倒了一碗递给她:“江湖儿女哪有不会喝酒的道理!喝!今天我们兄弟几个、不醉不归!”说罢以身示范, 仰头一饮而尽,向袁厉展示了下自己清空的酒樽。 袁厉笑着摇了摇头, 捻着佛珠道了声“阿弥陀佛”, 道:“既然你都放话了, 那我也不扫兴。小景介意给袁叔打个样吗?” 几人的目光都汇聚到她身上, 闻丹歌虽不知袁厉为什么要“偏爱”自己, 但此情此景,已经容不得她拒绝。她缓缓举起酒樽,照例先敬了袁厉,又敬了保鸿信,轮到金庚时却被他抢先一步。 只见金庚“嚯”地站起身,阴影如一堵城墙将几人笼罩。他生得高大,一举一动也似山崩地裂,声如洪钟:“袁叔,我先敬您!”语毕昂首倾樽,喉结粗鲁地滚动几下,片刻后一抹嘴,露出一口牙,“袁叔,干了!” 袁厉仍是含笑点头,但那笑里多了几分淡淡的嫌恶。闻丹歌垂首,看了眼面前的酒樽,也学他们扬首一饮而尽。袁厉见了,似乎很满意她的举措,眼角皱纹深了两寸:“好、好!袁叔与你们同乐!” “好酒!”痛饮之后,气氛推至顶潮,保鸿信叫来的一群舞女也就有了用武之地。 奏乐,起舞。四个舞姿曼妙、身披绫罗的西域胡姬分散开来,腰肢摇曳,雪臂婉转。一片脂粉香气中,闻丹歌的目光却从未为舞姬停留。 乐师队伍隐在珠帘后,这本是为了隔绝窥探,不让外人打搅里间的人寻欢作乐而设,此刻却成了她的障碍。 暧昧的水袖、琳琅的珠帘,每一道都阻碍着她的视线。闻丹歌只能在间隙中寻找,偏偏从头至尾数过了,还是没能找到。 难道,真的只是她的幻觉? 她的恍惚被金庚捕捉到,成了被他耻笑的缺点:“南景这是怎么了?才喝了那么一点就醉了?这可不行啊,来来来,为兄替你练练!”说罢挤到她和袁厉中间,毫不客气地倒了一海碗推到她面前,“喝!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 闻丹歌默了默,察觉到身边袁厉的视线。他想让她喝,于是又一坛酒见了底,袁厉继续命人添上。 宾主尽欢,舞姬们也从台上旋至席间。四位舞姬,席上正好四人,闻丹歌拒绝了,道:“你去伺候袁叔吧,我这里用不到。” 舞姬被她拒绝也不见尴尬,温柔小意地趴在袁厉膝头,一张红唇沾上晶莹剔透的水光,眉目含情。金庚和保鸿信身边也是一样的光景,莺声燕语,好不快活。 酒过三巡,舞姬身上的绫罗也褪得半遮半掩,屋内燃起燥热的火。闻丹歌想走,却明白现在还不到时候。 终于,保鸿信像是突然惊醒,捏了捏眉间:“南景,你去外间看着,有异动就来报。” “是。”她依言出去,关上门时听到里面传来袁厉的声音:“怎么让他走了?你们排挤他?” 接着是保鸿信讨好的话:“哪里哪里。不过是看他年纪小没见过世面,怕留下来会扰了您的兴致。” 之后的话闻丹歌就辨不清了,只听到几阵娇吟和□□。 她抓着迎魁剑柄,放空五感,不去听里间混乱的声音。别看里面的人现在亲密无间,多龌龊的事都能一起做,等到把利益摆在明面上,又是一副你死我活的模样。 保鸿信觊觎霓裳坊已久,此番来是为了从袁厉手里割下一块与平盛坊相临的肉。袁厉年岁已大却没有孩子,连认的干亲都没有,只有两个年轻时结拜的弟弟。 分别是保鸿信和狼坚。 如今狼坚已废,按理来说,保鸿信能够继承他的位置一举拿下霓裳坊。若被他得逞,平盛坊和霓裳坊均归于鸿运帮,妖都的时局就要变了。 袁厉深谙此间的道理,并不想平白送给鸿运帮这么大一块肥肉,更别说他背后的清影派也有自己的考量。几番争执下,保鸿信自认退了一步——他只要霓裳坊与平盛坊临近的一片区域。 面对他的“让步”,袁厉一直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胜迎会”在即,保鸿信再也忍不住,决定动手。 当然,保鸿信不可能和她说得这么透彻,他只给了一句话:听令行事,必要时可以不留活口。 之所以把她留在门外,还是因为不放心她,觉得两相比较下金庚更信得过。但是没关系,今夜过后,他就不得不信她了。 酒香与脂粉香混在一处,丝竹管弦与下流话不觉于耳,一切黑暗都被声色犬马掩盖。闻丹歌扣指,心底数了数暗处的几个杀手。 十四,十五。楼上有七个,左右厢房各四个,三个扮成了舞姬,两个扮成恩客,剩下三个扮作下人沉默地出入楼中。 加上金庚,今晚她最少要杀十六人。 还好,还没有到刃毒的极限。闻丹歌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似乎这样就能缓解脑海中的疼痛。 自从她与落落分别,原以为已经压制下去的刃毒卷土重来,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闻丹歌虽然想过这个后果,但比起应落逢的安危,她的这点忍耐不值一提。 只是......原来酒水会诱发刃毒吗? “这位小郎君好生俊俏,还是个生面孔呢,以前怎么没见你来坊里玩?”她正暗自运气压制刃毒,肩上突然搭上一只白皙细腻的手。暗香浮动,绛红的薄纱拂过持剑人的手腕,阵阵酥痒。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51节 闻丹歌抬眸,认出她是左厢房扮作舞姬的杀手,语气冷淡:“奉命行事,姑娘自重。” “哎呀,真是铁面无私呢。”口中说着害怕的话,手指却十分大胆沿着她的手臂游走。见闻丹歌无动于衷,她“噗嗤”一笑,莞尔道:“早听闻保帮主手下新来了一位南景护法,年轻有为,洁身自好,不少姐妹铩羽而归。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知奴家小月,可有幸领教?” 不愧是霓裳坊出生,举手投足妩媚天成,一颦一笑娇而不艳。若是个正常人,不论男女,或许就要被美人计迷了魂去。只可惜闻丹歌被莫惊春称为“天底下不解风情第一人”,任你千娇百媚,她自岿然不动。 小月也发现她不是强撑,是真的不感兴趣,咬咬牙准备使出最后一招,解了衣襟上两枚盘扣就要往她身边倒:“哎哟。”然而撞上的却不是闻丹歌,而是从里面退出来的一位乐师。 “姑娘当心。”那人扶她起来,连连道歉。因为背对着,闻丹歌看不清他的长相,但只一眼她就能确认。 是落落。 小月计谋扑空,正不知道找谁撒气,便扯着乐师不肯放:“你长没长眼睛?不想要这对眼珠子可以挖了扔到后院喂狗!” 她今天怎么这么倒霉?先是遇到个没长眼的任务对象,再遇到个不长眼的乐师,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来踩她一脚! 乐师欲为自己辩解几句,忽然一道剑光闪过,小月扯着他衣袖的那只手臂多出几道流血的伤口。 她惊叫一声放开,不可思议地看向闻丹歌:“你敢伤我?!” 闻丹歌:“滚。” “你!你们给我等着!”她狠狠剜了俩人一眼,捂着衣襟跑走了。原本打算趁小月美人计得逞蜂拥而上的其余杀手也蛰伏回去,预备伺机而动。 闻丹歌无视暗地里的窥伺,抬起他的手仔细看了看,终于在手腕处找到一点淤青,皱眉:“怎么这么不小心?” 应落逢:这个语气......自己不是易容了吗?她认出自己来了? 见他没反应,闻丹歌没再问,不由分说从芥子袋里掏出金疮药就要替他上药。应落逢这才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不忘把衣袖扯下遮住淤青:“一点小伤,不劳您挂心。” 听他这么称呼自己,闻丹歌怔了怔,上药的手僵在半空。应落逢等了两息,见她神情凝重目光恍惚,伏了伏身道:“护法无事的话我先进去了,几位大人还未尽兴。”说罢抱着琵琶转身欲走,却被她拉住: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他从未听过她发出这种声音。疲倦的、颤抖的,仿佛晨曦一照就会消弭的朝露。 有那么一刹,他想和她相认。 但最终,他只是说:“......乐师,聆鹤。” 不是被她捧在掌心、经不起一点风浪的落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4-10 21:38:40~2024-04-11 19:45: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读书真的会发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弱肉强食 ◎闻丹歌手执长刃,浴血的身影宛若阎罗◎ 闻丹歌虽然不知道应落逢为什么要装作不相识, 但现在情况复杂,不是把话说开的好时候。见他复又进入室内,她瞥了眼四周正在缩小包围圈的刺客们,也跟了进去。 保鸿信双目迷离, 但如果细看会发现那迷离只是表象, 眸底藏着深不见底的暗潮。袁厉身边围着两个衣衫凌乱的舞姬, 面上仍然带着和蔼的笑, 唇角的弧度却在闻丹歌进来时轻蔑地扬了扬。整间雅厢或许只有金庚尽兴了。 见她进来,保鸿信收到暗号,晃晃悠悠起身,还不忘抹了把舞姬光滑的脸, 对袁厉拱了拱手:“大哥, 小弟不胜酒力、先去外面透透气!您自便!” 闻丹歌上前搀住他, 手指隔着布料划了一下。这是他们事前商量的暗号, 意思是对方准备动手了。 袁厉点头,仿佛没有察觉异样:“几日不见, 二弟这酒量下降不少!还是聚的少了,以后我们兄弟几个多聚聚,也免得生分!” 闻言,保鸿信面上的伪装有一瞬破裂,不过还是维持住了:“是是是!多聚、多喝!金庚、还不给大哥满上!” 转身的瞬间, 闻丹歌听到他暗骂:“老不死的,谁要和你们两个在底下聚?” 她假装自己没听见, 目光越过珠帘投向后面一众乐师。应落逢已经就位, 正专心致志弹着琵琶, 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无知无觉。 保鸿信和袁厉对彼此都下了死手, 这座歌楼里势必会有无辜的人被牵连。“迎胜会”的名额非常重要, 但如果一切都以应落逢受伤为前提,她宁肯不要。 不过眼下还没有走到必须二选一的地步,她还有机会。下定决心后,闻丹歌对保鸿信道:“共有十五人,但不排除整座歌楼都是他手下的可能,引蛇出洞后属下送您出去。” 保鸿信点点头:“可。你办事一向仔细,我很放心。切记,不留活口,必要时可以放火。” 看来刚才试探袁厉口风失败了。闻丹歌心中了然,看着他独自一人进入茅房后便隐去声息埋伏到暗处。 据保鸿信所说,袁厉比他们更急所以一定会抢先下手。那么只要保鸿信先受伤,后面无论闹得多大都能推卸责任。妖都没有律法,有的只有各坊各派间脆弱如纸的盟约。 果然,茅房里传来保鸿信的闷哼和打斗声,闻丹歌迅速起身,迎魁如一柄月光刺破黑暗,霎时雪花四溅,清冷月光坠入血泊。 保鸿信伤的不重,刚才那一击他原本能够避开,为了留存对方先下手的证据脸上才硬生生挨了一刀。他抹了把脸上的血,确定没有下毒后露出势在必得的笑:“袁厉老贼,你命休矣。”闻丹歌没有出声,尽职尽责地保持沉默。按照计划,接下来俩人应该互换衣服,由她扮演保鸿信继续吸引仇恨,而保鸿信则装成她回到厢房向袁厉禀告“有刺客”。袁厉若是和他走,他便能兵不血刃拿下霓裳坊;若是不和他走,则会死在今晚的暗杀之夜。 俩人都穿得简单,不到一息就完成了乔装。闻丹歌隔着门静静听了会,比了个“二”的手势,意思是外面有两个人。 保鸿信深吸一气,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开始了。闻丹歌握紧迎魁,一脚踹开门,在刺客反应过来之前拿下一人首级。后面俩个见“保鸿信”如此生猛,纷纷使出十二万分的力气与她较量,以至于遗落了从另一侧出走的,真正的保鸿信。 ———— 雅厢内,丝竹管弦声绕梁不止,几个舞姬离了袁厉围在金庚身边,添酒助兴:“金护法真豪爽!”“金公子实乃俊杰!”“哎呀全都喝光了呢!比刚才那个榆木疙瘩似的小毛孩强多了!” 或许是最后一句戳中了心窝,金庚再起一坛,一饮而尽。几个美人连连称赞,依偎着他争宠起来。金庚哈哈一笑,展臂将四人拢进怀中,亲完这个又去亲另个:“美人、心肝,别闹,你们谁伤了谁,我都心疼!” 袁厉见他已经喝得神志不清,抬手叫停了丝竹,捻着佛珠笑眯眯道:“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雏凤清于老凤声。想当年你父亲在你这个年纪,不过两坛梨花白就倒啦。” 憋屈了这么久终于得到他一声夸赞,金庚心中激动,拍了拍胸脯保证:“袁、袁叔,不是我和您吹!整个鸿运帮、不、整个妖都,就没有人比我更、更能喝!您别说两坛梨花白了,就是二十坛二百坛!也、也不在话下!” 这番话引得舞姬们又殷勤了几分,红袖添酒喂到他嘴边。金庚来者不拒,直喝得面红耳赤。袁厉端了一盏茶,吹了吹上头漂浮的茶沫,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哦?难道在鸿运帮中,二弟不管你们喝酒?梨花白随便喝?” 金庚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抱怨的地方,不吐不快:“哪能啊!管倒是不管,但这梨花白哪里是随便能喝到的?说出来也不怕您笑话,今个儿,还是我今年第二次喝!” “第二次?帮中原来艰难至此了吗?二弟为何不肯与我说?”袁厉大惊,金庚猛地点头:“我没资格过问那些,只是瞧着手底下的兄弟越来越少,多少也能察觉一些。” “唉、唉、唉!”袁厉连连叹气,不住摇头,“没想到我们兄弟三人,生疏至此,想当初也曾......罢了、罢了,物是人非事事休,我也老了。” 听着他的叹息,金庚的酒也醒了些。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身上没有力气,现下连掀眼皮都有些吃力,更别说辨别袁厉的话:“袁叔您也别太担心.....老大说了,只要您肯把这块地方传、传给他,他定然好好给您养老......” 袁厉冷笑一声,挥袖让舞姬把这个烂醉如泥的蠢猪抬下去。应落逢所在的乐师队伍也都沉寂下来,静静等待他的指示。 “给我养老......他保鸿信真是好大的口气!偌大霓裳坊难道无人了吗?需要他一只臭狐狸指手画脚!”“哗啦”一声,价值连城的瓷盏碎了一地。一个舞姬不顾满地碎片,伏身道:“保鸿信已被困住,他身边那个南景往这边来了。” “嗡——”一声错弦琵琶传来,袁厉皱了皱眉,没有理会乐师队伍里的异样,吩咐下去:“南景于我有用,先留下。保鸿信和金庚都杀了。” “是。”明暗处几十道声音齐齐答复,应落逢抱紧琵琶,屏息凝神。 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推开,袁厉眼角的笑纹还未展开,在看清楚来人是保鸿信后彻底僵住。 “大兄!快走!有刺客——”保鸿信顶着半张脸的血,哭的血泪模糊,一上来就拉着袁厉往外走。袁厉稳了稳心神,道:“二弟稍安勿躁,你的脸上是怎么”“来不及了大兄!此地不宜久留,快随弟弟走!”他哭得情真意切,偏偏手下力气也不见小,袁厉被他托到门口,赶紧朝乐师队伍使眼色。 一个持笛的乐师走出队伍,还未上前便被保鸿信喝止:“站住!我认得你!你与那些贼人是一伙的!” 袁厉一怔:“二弟你或许是认错了,此人在楼中多年”“大哥无需多言!时间紧迫,谨慎些也是应该的。你们若是清白便退后!退后!”不知什么时候,保鸿信拾起了地上的碎瓷片,威胁似的朝乐师扬了扬。乐师唯恐他会伤到袁厉,犹豫着不敢上前。 袁厉心中暗骂不止,面上还要稳住保鸿信:“二弟,大哥知道你孝顺,大哥和你走,我们出了楼再说。”一边打手势让舞姬去里面抬出金庚。 金庚被人抬出来的时候脑袋还不清醒,看着面前一幕愣了愣神:“老大,这就动手了?” 蠢货!保鸿信差点没被他这句话气吐血!什么叫“这就动手了”,这不就是明晃晃告诉别人,是他先动的杀意吗? 果然,袁厉也早就不想装下去,一听金庚的话顺便变了脸,悲愤道:“二弟!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多年兄弟情分终究是不敌利益,你先是派人伤了三弟,现在又要对大哥痛下杀手?我可有一处对不起你?” 保鸿信恶狠狠剜了金庚一眼,反手将碎瓷片对准袁厉脖颈:“事到如今还假惺惺什么?我只一个要求,交出霓裳坊,我饶你不死!” 袁厉摇了摇头,叹气:“二弟,大兄以前是怎么教你的?妖都之中,永远不要相信别人。哪怕是大兄,也不能轻信。” “什么?”保鸿信大惊,忽觉双手无力,碎瓷片再度跌落,紧接着他整个人瘫倒在地,只有口舌还能动,“你!你在酒里下了毒?不、这不可能!这里都是我的”“你想说这里都是你的人?那你可就大错特错。”袁厉招招手,四个舞姬上前对他一礼,就要把保鸿信拖下去。保鸿信死死扣着地板,怒目圆瞪:“你们这些贱人!背叛我!” 袁厉轻蔑一笑:“这就是大兄要给你上的第二课了。妖都之中,唯财不破!” 然而他话音未落,雅厢的门再一次被人破开。 闻丹歌手执长刃,浴血的身影宛若阎罗。 保鸿信也笑了:“哈哈哈,大兄,如今小弟也教您一招。” “妖都之中只有一条铁律。那便是,弱肉强食。” 【作者有话说】 这几章小情侣戏份不多但我保证下一章开始酸酸甜甜谈恋爱~感谢在2024-04-11 19:45:58~2024-04-12 20:58: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读书真的会发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火 ◎仿佛闯了祸瞒不下去才肯认错的狸奴:“你生气了吗?”◎ 保鸿信离开后, 闻丹歌清理那伙刺客只用了不到半刻钟。但她没有立刻赶回雅厢,而是一边观察地形,一边扫荡楼下的杀手。 根据杀手口供,雅厢往下有两条路线, 一条是他们来时走的楼梯, 一条是鲜为人知的暗道。袁厉在霓裳坊经营多年, 把每一条暗道烂熟于心, 正是因为这些暗道,他才能够死里逃生。但这次,闻丹歌不会让他有用到它们的机会了。 熊熊烈火开始蔓延,滚滚浓烟中人们尖叫着逃跑, 打翻无数助兴的烈酒, 火势高涨, 将原本纸醉金迷的忘忧仙境变成吃人性命的黄泉路。闻丹歌随意挑飞几个酩酊醉鬼, 冷冷看着面前一群惊慌失措的妖怪。 出入霓裳坊的妖,大多死有余辜。至于那些被逼无奈的歌女舞女......她假装没有看见她们趁乱收拾金银财宝的动作, 指出一条明路:“后厨水渠,走。” 这些女人能够在袁厉手下存活,都不会蠢笨。既然她指了生路,她们也就姑且相信,互相搀扶着往后厨去。其中一个还回过头, 道:“半个时辰后会有清影派和六扇门的人来,袁厉不会放过你们。” 闻丹歌一怔, 没想到会从她们嘴里听到情报。六扇门是妖都为数不多的“衙门”, 坊间斗殴到一定程度他们便会插手。袁厉请出六扇门, 恐怕存了宁肯将霓裳坊上交衙门, 也不让保鸿信如愿的心思。 这哪里是结拜兄弟, 分明是仇人。 闻丹歌点点头,算是承下她们的情,同时加快了清缴的速度。袁厉派出的都是个中老手,刀枪剑戟无所不精。但可惜,他们对上的是闻丹歌。 即使被刃毒压制,她的内力依然浑厚。迎魁在她手中轻若无物,偏生每一斩都直中要害,从不落空。几个杀手被她连连逼退,口吐鲜血,忽然相视一点头,摆起杀阵,欲置她于死地。 几道白刃亮胜明烛,破空而过,杀意凛然。闻丹歌反手握剑,身后烈焰皆为她所用,化作刀锋刺穿剑势。接着迎魁一跃而起,如游龙腾水,在火光照耀下银银烨烨,裹挟着浩然剑气直取敌人性命。 一剑穿心,无人生还。 尚未逃离现场的歌女怔怔看着眼前一幕,火光大盛中那人面目忽明忽暗,时而似鬼魅时而似天兵。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那人投来一瞥,赤红的瞳仁深不见底,如业火红莲,望之失魂。所幸这一眼过后,剑客就不再关注她,兀自往楼上走去。她连忙收回视线向后厨跑,只是临走前没忍住回望一眼: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人之前还问过聆鹤叫什么名字。 ———— 雅厢内气氛焦灼。袁厉劫持了保鸿信与金庚,后者不用管,但保鸿信中了毒,想要毫发无损地带走他并且杀了袁厉,恐怕不易。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52节 袁厉心中也清楚,面前这个年轻人实力不容小觑。狼坚是他们兄弟三人中最勇猛、最彪悍的一个,连狼坚都不敌,他的招数就更不够看了。但那又如何?双拳难敌四手,终究独木难支,他不信一个初出茅庐的小毛头真的能...... 事实证明,初出茅庐的牛犊有时真的不怕虎。如果说一开始袁厉对闻丹歌的欣赏是装出来的,那么现在,在目睹她杀死自己数名精英手下后,这份欣赏成了真。 保鸿信说的不错,妖都中唯一的铁律便是弱肉强食,妖怪没有人的礼义廉耻,他们天生慕强。 “你叫南景,是么?”袁厉仍是一副笑面佛的模样,仿佛邻居家中和蔼可亲的老者。但闻丹歌很清楚,他可是能给初次见面的后辈酒中下鸩毒的阴险小人,皮相再怎么伪装,也掩盖不了一颗发烂发臭的心。 她没有回答他的话,沾血剑尖直指他首级:“跟我们走,或者死在这里。” 袁厉叹气着摇头,不退反进徐徐诱之:“你这又是何必呢?像你这样惊才绝艳的年轻人,跟着保鸿信能有什么前途?他能给你什么?名利、钱财、美人或者豪宅?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甚至他不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不是一直想要胜迎会的名额吗?何必与那些碌碌之辈争夺,只要你加入清影派,我保证举全派之力,送你入终局。” 闻丹歌眸光动了动,仿佛被他说动。袁厉唇角微勾,再接再厉:“他不信你我信你,只要你加入我们,你便是清影派下一任掌门人。怎么样,这个交易不亏吧?” “唔唔唔!唔!”还未完全昏死的保鸿信在地上挣扎不止,似乎想出声提醒她不要被骗。闻丹歌一剑劈过去,剑光落在他身侧,保鸿信彻底僵住。 “哈哈哈哈!好!好啊!今日我清影派再添一员干将!”袁厉将她的举动当做投诚,上前一步就要揽过她的肩,闻丹歌侧身一闪,躲过他袖中暗箭。 她道:“袁帮主这是什么意思?” 袁厉笑道:“误会、都是误会,大兄给你赔个不是。好孩子,过来。” 保鸿信死死盯着他们,仿佛闻丹歌只要再前一步就会被他的目光杀死。闻丹歌恍若未觉,特意抛下迎魁表示诚意。俩人近在咫尺,然而就在这时,乐师队伍中爆发出一阵嗡鸣。 那声音直直钻进耳中,横穿脑海,留下一道具体的疼痛。闻丹歌迅速召回迎魁,以剑抵挡音波,场中其余人都是两眼一闭口吐白沫,唯有袁厉神情不变,云淡风轻。 闻丹歌眼尖地瞥见他耳外有一层薄薄的透明结界,将音浪阻挡在外,原来是早有准备。袁厉也很诧异她竟然没被音浪影响,示意乐师中的杀手继续。一层比一层汹涌的音浪袭来,扰乱了五行中原本的自然之声。那是比咆哮更刺耳的起伏,仿佛斩断了人自出生起与世界的连接,生生扭曲了听觉。霎时间海啸与飓风在一刻冲入耳中,仿若置身颠倒界,听不清、辨不明、黑非黑、白恨白。 这是,琴魔。 饶是闻丹歌,在面对这种上古时期的魔头也有些棘手。她竭力保持镇静,迅速回想着少时母亲教给她的关于琴魔的一切。琴魔肉身已死,化作琴弦传于世,故而未被封印。之后呢?弱点和招式是什么?愈急愈乱,刃毒趁机发作,一阵一阵眩晕自脑海荡开。闻丹歌握剑的手一震,试图借此清醒却未果。 蓦地,一道清脆的琵琶声传来,落入闻丹歌耳里恰如仙乐。她趁机破障,一剑劈开音浪,飞身闯入珠帘斩碎琴魔本体。乐师队伍瞬间大乱,袁厉见情况不对,从地上提起保鸿信威胁:“住手!再不住手我便杀了他!!” 此时火势已经蔓延到雅厢,浓烟从门缝中传来,明示着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闻丹歌置若罔闻,步步紧逼,袁厉一咬牙,手中淬了毒的暗箭就要发动,她掷出迎魁格挡。袁厉忽然抛出保鸿信,趁闻丹歌捞人的间隙打开暗道,却在开门的瞬间傻了眼。 暗道内火舌汹涌,刹那将他吞没。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就被追来的迎魁拦腰斩断。一时血色与烈焰交相辉映,整个世界一片通红。 保鸿信中了两次毒药,此时已经昏迷不醒。闻丹歌将他抛出窗外,料想有屋檐减势不至于死,足尖一点改道拦住准备趁乱逃跑的应落逢。 他还是一身乐师打扮,手上抱着把梨木五弦琵琶,五官虽然改动过,但闻丹歌一眼能够确定,他就是落落。 一同逃跑的乐师见她,纷纷仓惶四走。只有应落逢忍不住停下,想要看清她肩上的伤口深不深。 他分明看到她被音浪中伤,那可比前几天的伤重多了!思及此处,他饱含怒意的瞪了她一眼:自己一个人逞英雄来这种危险的地方,十天半个月也不去一封信。若不是他也跟着来了,肯定发现不了她受伤的事! 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应落逢不想和她说话,转过身低着头往另外一条路走。闻丹歌也不说话,就跟在他后面,时不时挑飞几根坍塌的房梁和柱子。剑气护体,只要不是三昧真火都近不了身。俩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出歌楼,应落逢实在忍不住,站住问她:“南景护法跟着我做什么?” 语末上扬,看来很生气。闻丹歌想了想,挑了一个不怎么容易出错的说法:“你长得很像我一位,故人。” 闻言,应落逢果然没有刚才那么生气。但这份平静只维持了一瞬,他用一种仿佛暗涌表层水面的平静语气和她说:“像您的故人?这话,护法不止对我一人说过吧?众生百态,长相相似者不知凡几,护法既然知道自己认错了,还跟着我做什么?不怕故人生气?” 他想起前几天那只小狐妖,蓦地红了眼眶。 她既然连一只狐妖都肯费心照拂,那为什么要把他搁在千里万里外?难道在她心里,他当真是个无用的累赘? 可他今日不是帮上她的忙了吗?所以只要她开口,他就算舍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从此过上漂泊不定的日子又如何?他愿意!但她从来不问。 不问是因为什么?是因为爱还是不够爱?这半个月来,应落逢辗转难眠,每夜以泪洗面,只想向她讨要一个说法。 但真正见了面,反倒开不了口。 身后火光冲天,硝烟弥漫。闻丹歌方才还满身煞气,此刻收敛了全部锋利,安静得像一只瓷偶:“没有对别人说过,只有你。” 末了,又小心翼翼觑他的神色,仿佛闯了祸瞒不下去才肯认错的狸奴:“你生气了吗?” 应落逢想,真该给她也安上一条尾巴! 【作者有话说】 说到做到!(骄傲)感谢在2024-04-12 20:58:00~2024-04-13 20:5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读书真的会发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缓和 ◎刚碰到小指就被他“啪”一声拍开:“护法这是做什么?在下可没有龙阳之好。”◎ 然而积攒了半个月的怒气怎么会被她一句两句话消解?应落逢垂下眼不看她, 不同于以往的羞怯,这次是不想看见她,生硬道:“生气与否与护法您有何干?若无事,在下便走了。”察觉到她又要跟上来, 他立刻拔高音调, “若护法心中还有那位故、人, 就不该在这与我拉拉扯扯。保帮主还在地上躺着呢, 再不去人都要凉了。” 这下闻丹歌十分确定,他就是落落,并且因为生气不肯和自己相认。她仿佛都能看见一双直直竖起的耳朵,和不停拍打地面的尾巴。嗯, 手痒了。但眼下确实还有琐事要收尾, 她犹豫一番, 凑过去塞了一张联络符到他手里, 眼巴巴道:“这是我的......咳,联络符, 日后要是有事找,可以捏碎它。” 又道:“点心很好吃,金疮药很好用,当然红梅也十分赏心悦目,谢谢。” 猝不及防被她塞了一通话, 应落逢怔了怔,心头高蹿的怒火稍稍降下去一些。他咬着下唇, 勉强把联络符收进袖里, 别过脸“哼”了声:“护法敢给我还敢拒绝吗?家中有事不便久留, 后会无期。” 望着他离开的身影, 闻丹歌想:后会无期是不可能的, 她就是翻墙也要翻进他的屋子。 长久压抑的刃毒因为应落逢的出现得以缓解,闻丹歌只觉神清气爽,保鸿信和鸿运帮一摊烂事都不麻烦了。她提着保鸿信回到平盛坊,还不忘往自己的衣服上来两道,显得她也很狼狈。 果不其然,焦急等待已久的鸿运帮众人见他们这副惨像,叫医师的叫医师,哭魂的哭魂,表忠心的表忠心,金庚的手下则伸长了脖子探寻他的身影。总之,没有人在意闻丹歌,哪怕她肩上的伤赫然醒目。 医师来了,先是大叫不好:“帮主受了两次毒!毒素混杂在一起,恐怕、恐怕撑不过今天!”闻丹歌一眼看出这个医师存的什么心思,二话不说亮出剑锋,抵着他的脖颈问:“你说什么?” 医师:“也、也不是不能救......可能需要、需要一点时间......” “时间好说,只要能救回来,帮主重重有赏。若是救不了......”她环顾一周,眼中杀意不言而喻,“各位都是帮主的左膀右臂、肱股之臣,想必也不愿看到帮主九泉之下孤苦伶仃,连个贴心人都没有吧?” 此话一出,原本各怀心事的几人都默默垂首,不再与医师打眉眼官司。医师只好战战兢兢地施针、配药,唯恐出错一步小命不保。 如果说之前,鸿运帮的人还不把闻丹歌放在眼里,认为至多是一个空有几分蛮力的毛头小子,经此一役,他们不得不对她改观。 袁厉的阴险狡诈他们都知道,因此才不肯以身涉险,陪着保鸿信赴这场鸿门宴。但闻丹歌居然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听探子们说还放火烧了霓裳坊,袁厉从此下落不明。能做的这么狠、这么绝,绝非泛泛之辈。 看来这次“胜迎会”的名额,她势在必得。 死亡威胁下,医师爆发出惊人的效率。一个时辰后,保鸿信悠悠转醒。他先是用目光四处扫射,通过众人的脸色判断自己的身体状况,确定自己大难不死后,长长舒出一口气。 他向闻丹歌招了招手,道:“南景,这次多亏有你,不然......”闻丹歌恭敬道:“是帮主吉人自有天相。” 保鸿信哈哈一笑,面上浮现出得意之色:“不错、不错,天道佑我!却也不能漏了你的功劳。从今天起,鸿运帮不分左右,只有南景一位护法!” 话音落下,满座哗然。要知道鸿运帮作为妖都屹立不倒的极大门派之一,传承数百年,从没有废除左右只立一位护法的先例!立刻就有帮中老人上前劝诫:“帮主!这可使不得!左右方可权衡,一家独大实乃大忌!” 保鸿信冷笑一声,指着闻丹歌肩上的伤口:“那其余人呢?我命悬一线时你们在哪里!你们在做什么!南景为我出生入死,我不赏他,难道赏你们这些酒囊饭桶吗?!” 十余年的帮主不怒自威,更何况是盛怒之下的雷霆。屋中众人均缄默不语,他一个个扫过去,边看边摇头:“我知道你们不服他年轻,但你们有几个敌的过他的胆识和谋略?愿赌服输,弱肉强食,这些东西还要我再教给你们吗?” 屋中静的针落可闻,无人胆敢应答。保鸿信目露疲色,捏了捏眉心道:“这次‘胜迎会’就交给南景吧,你们可有异议?” 其他人哪敢有异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闻丹歌垂着眼,仿佛一点都不在意结果。保鸿信满意她这副谦卑模样,挥袖:“那便这样。无事都散了,南景你也累了一天,回去罢。” “是。”闻丹歌巴不得早点回去找应落逢,一听这话转身就走。其他人不敢效仿,纷纷自发留下来“照顾”帮主。保鸿信才不吃他们这套,怒火不减反增:“我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你们都是医师吗?!” 鸿运帮众人:南景这小子,瞧着不声不响,心里贼精啊。 ———— 闻丹歌并不知道自己只是“早退”一回,就成了其他人心里的马屁精。她先是回屋把沾了血的衣服换下,又粗略收拾了身上几道伤口,确定从外面看不出什么,这才揣着联络符出发去找应落逢。 她在新塞的联络符上动了点小手脚:她也可以主动联络对方,而且接通的动静不大。是以,问了几个小妖后,她成功找到了应落逢,或者说聆鹤的住处。 顺便打听到聆鹤本是狼坚手下,半月前狼坚受伤后就转而投靠了袁厉。听到这闻丹歌基本能肯定,应落逢几乎和自己前后脚到的妖都。 落落果然聪明,真是一点也瞒不过。闻丹歌纵身一跃,稳稳落在墙头,借着树荫遮蔽悄无声息地潜入。但她很有分寸地留在墙头,清了清嗓子打开联络符,事先演练:“落落?落落?噢不对,不应该这么称呼他。聆鹤?”聆鹤二字,聆对闻,鹤对丹歌,其中意思不言而喻,所以她一时分不清,应落逢究竟是想让她认出他来,还是不想让她认出来? 头疼,但是事关落落,再晦涩的无字天书也要啃下。她稳了稳心神,刚要捏碎联络符,被墙下一道声音惊住:“护法在这做什么?” 闻丹歌:“没什么.....路过、路过。” 应落逢不置可否,拾起掉落在地的联络符,挑眉:“平盛坊可不与这顺路。” 既然被发现了,她索性跃下墙头,与他面对面:“顺路的,多远都顺。” 应落逢:“.....油嘴滑舌。” 听他语气缓和了些,闻丹歌犹豫着去拉他藏在广袖下的手,刚碰到小指就被他“啪”一声拍开:“护法这是做什么?在下可没有龙阳之好。”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图方便还扮着男装,马上坦白:“其实我是女的。不信你......”瞥见他愈来愈黑的脸色,立刻住嘴。 应落逢:怎么这么轻易就把底牌露给别人?被骗了怎么办? 殊不知除了他,谁敢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恐怕早就在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就被重创了。 闻丹歌挠挠头,实在不知道怎么破冰,绞尽脑汁找话题:“那小狐妖怎么样了?山狼来找麻烦的时候,是你出手帮了他?” 她不提还好,一提,应落逢就想起她有时间对别人施以援手,没时间和他告别的事,顿时不想理会她,一张脸冷冷淡淡,拿她的话怼回去:“顺路而已。” 闻丹歌:...... 走到死胡同了。她不走,他也不走,她不开口,他也不开口,就这么两相对峙着。终于,应落逢忍不住开口送客:“无事就请回吧,庙小容不得大佛。” 她一路磨蹭到门口,即将迈过门槛时忽然夸张地抽气,仿佛突发恶疾走不了路。应落逢赶忙扶住她,慌忙问:“怎么了?是肩上的伤口吗?” “嗯......”她埋首在他颈间,双臂仅仅拢着他的腰。应落逢丝毫未察觉,搀着“虚弱”的“病人”进了屋,把她在榻上安顿好,转身要去取药箱,突然被她从身后抱住:“别走。” 熟悉的皂荚香气,混杂着淡淡的金疮药的味道,这个认识让他鼻尖一酸。 拢着他的手臂也削瘦许多,原来短短半个月,她身上就发生了这么多改变......到底为什么要把他留下自己一个人走?明明照顾不好自己的身体、他在身边的时候她起码会注意不受伤.....骗子。 “骗子。”带着浓浓埋怨的呜咽,气不过还捉过她的手浅浅咬下一口。闻丹歌不觉得痛,反倒觉得有些痒,任由他发泄。 胡乱咬了一通,她没喊疼他先心疼起来,匆忙撇下手去拿药箱。收拾东西时明显感到身后有一道灼灼目光如影随形,他一回头,她也不避嫌,直愣愣盯着他。 坐下,她捞起衣袖,饶是镇自愈能力极强,琴魔留下的伤痕仍然触目惊心。看着眼前一道几乎见骨的伤,再大的气性也没了。应落逢低着头一声不吭给她包扎,唯恐自己不小心哭出声。 而闻丹歌则眼眸发亮地看着半月不见的一对耳朵。 手痒。 【作者有话说】 哎嘿感谢在2024-04-13 20:50:01~2024-04-14 17:36: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读书真的会发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53节 第64章 平静 ◎他不是受不了一点风雪的金丝雀,不是离了她就不能活的娇花◎ 在药峰的这些日子, 应落逢实打实学了一些本事,像现在这样简单的包扎自然不在话下。闻丹歌耐心等他鼓捣完,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勾着他的碎发玩。 一圈圈缠到指上,散开, 再缠上。如此循环往复, 那缕头发发尾微微卷曲, 瞧着像揉皱的上好绸缎。应落逢包扎时没注意到这些, 等他处理完伤口稍微能喘一口气,就发现她勾着自己的头发。 他把头发抽回来,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刚才不还身上疼吗?真正的病人哪有闲心做这个? 闻丹歌瞬间皱了眉,手捂住心口, 一副痛狠了的模样。应落逢不想理睬她, 毫不客气地送客:“处理好了, 护法请回吧。” 她当然不会就此打道回府, 眨眨眼道:“今日来本是为了和你道谢。” “谢什么?今日你也救了我,我们算两清。”应落逢站在桌边, 给她打包新的金疮药。瞧这架势,前几次送过去的估计都用完了,鸿运帮又是个龙潭虎穴,她身上每天都有新伤,可不能断了药。 她轻手轻脚下榻, 在他身后半步停住,探头去看他做什么。应落逢伸手挡住, 见她已经扯下衣袖遮盖伤口, 愠怒道:“怎么就把袖子撇下来了?不知道要让伤口透气吗?你这样十天半个月都好不了。”说完忍不住亲手为她捞起衣袖, 取了头上发带为她扎好。 闻丹歌忽然出声:“蝴蝶。” “什么?”他一愣, 旋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唇角微微一弯,“蝴蝶结?” 那是他和药峰小弟子学来的时兴玩意儿,做了一个给小纸人戴着。她见了虽然没说什么,原来记到现在? “嗯。”她把手臂往前递了递,催促的意思溢于言表,应落逢便顺手给她扎了一个。 她的手臂不是不沾阳春水的白皙,因为常年练剑劲瘦有力,泛着健康的光泽。身上穿的也很普通,不过最寻常的麻布衣裳。偏偏配上一个浅蓝色的蝴蝶结,一切都变得不伦不类起来,尤其再往上,又是她那素来无波澜的“冷面”,搭配在一起实在让人啼笑皆非。 但她却说:“好看。” 两条丝带在日光下微扬,仿佛真正的蝴蝶振翅欲飞。应落逢怔怔看着她,半晌,低低道:“.....骗子。” 总是三言两语把他哄好,又一声不吭将他抛下。他以乐师身份在歌楼里待的这几天,听了无数痴男怨女的故事。什么书生许诺歌女,等自己金榜题名一定回来娶她,歌女于是拿出自己全部积蓄资助他考试。可发榜日过去许久,歌女容颜已逝,书生再也没有回来。 他不认为闻丹歌会是负心人,但她不告而别,他难免会多想:是不是因为旅途艰险,她自己都没有把握?又或者,像她回忆里其他族人一样,她也会在某天突然消失。 应落逢从来没有这么患得患失过,就算是在方寸宗随时可能饿死,那时他的生志反倒昂扬。因为知道自己手中空无一物,背水一战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一条烂命。但现在不一样,闻丹歌把他带出泥泞,给了他一个家,教会他什么是“爱”与“自爱”。人是贪心的动物,得到越多就想要越多,他怎么忍受没有她的岁月? 挨了骂闻丹歌也不恼,小心翼翼去勾他的尾指。以往这个方法百试百灵,轻轻一勾,什么恩怨都消除,她愿称之为天下最伟大的动作。 但现在这个方法也不灵啦。应落逢拍开她的爪子,还要教训一句:“护法自重。” 闻丹歌:后悔,很后悔,手都不让牵更别说摸耳朵了。 拉扯一番,应落逢的耐心见了底,再次送客。闻丹歌知道今天就到这了,乖乖出门。然而腿还没迈过门槛,身后传来他的声音:“等等。” 闻丹歌心中一喜,以为落落愿意原谅自己,眼眸发亮地看着他。谁知应落逢递过一袋沉沉的垃圾,道:“护法既然顺路就帮个忙吧,对了,别用右手。” 右手是她受伤的那只手,他人还怪好的。 闻丹歌能怎么办?只能忍气吞声,老老实实帮他丢垃圾。应落逢住的这片叫平昌坊,也有一群游手好闲打探消息的小妖。见她是生人,纷纷壮着胆子在不远处看。 她耳力好,捕捉到几句窃窃私语:“这人谁啊?怎么进去偷了袋垃圾出来?”“不知道,进去的时候手上还好好的,出来怎么就包扎了?被聆鹤打的?” 她本不欲理会,听到这一句便忍不住辩驳起来:“不是他打的。” 小妖没料到她能听到,还回话,作鸟兽状散开。只有一个胆子实在大,边跑边对她的品味指指点点:“这么大的人还绑蝴蝶结,丢不丢人?” 闻丹歌挑眉,身形一闪捉住那小妖:“你懂什么?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插嘴。”末了特意将右手臂凑到他面前,语气带了分掩饰不住的炫耀,“你没有吧。” 小妖:??不是?这人有病吧?一个蝴蝶结有什么好炫耀的! ———— 自那以后,应落逢就不往门槛下送东西,变成闻丹歌时不时扒他墙头,每回顺走一袋垃圾。 她似乎很喜欢玩这种游戏,日日来乐此不疲。一开始应落逢还烦她,后来次数多了,心里的气消得差不多,反倒盼着她来。 别的不说,单单冲她每日来收垃圾这点,就省了他不少功夫。 霓裳坊那场大火也在几日后出了结果。鸿运帮、六扇门、清影派三家分了去,其中清影派继承绝大部分,六扇门其次,反倒是鸿运帮只得了一小块地盘。闻丹歌说,保鸿信一开始是不同意的,毕竟杀死袁厉他出力最多,没道理好处最少。后来清影派派人和他谈了一下午,或许在别处使了好处,保鸿信居然同意了。 应落逢一边磨着药粉,一边道:“应该是与云天帮有关。狼坚快要不行了,云天帮是他一手创立,如今他没了,剩下的人都不够格受守不住产业,肯定会被瓜分。”云天帮初立,说好听点是新起之秀,说难听点就是草台班子,不然也轮不到他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融入。 “那你呢?狼坚和袁厉都倒了,你还要回霓裳坊当乐师吗?”这才是闻丹歌最关心的。妖都不比仙盟,连四处乱窜的小妖都要投靠丐帮。在这里没有帮派认证,寸步难行。 最后一钵碾完,应落逢不疾不徐地将药粉倒入瓷瓶。小纸人在桌上摇摇晃晃运输着瓷瓶,路过笔架时被绊了一跤,闻丹歌眼疾手快扶住它,才没让它摔倒。 小纸人感激地向她鞠躬道谢,闻丹歌郁闷:“几日不见它怎么对我这么客气?” 应落逢淡淡瞥她一眼:“小孩子不都这样吗?忘性大,一天没见着人就不会喊了。” 闻丹歌:不敢说话,一句也不敢。 她轻咳一声,把话题拨回:“霓裳坊离得远,万一出了事我不能及时赶到...”“护法莫不是忘了,即便没有你,我也好好活在妖都。这世上并非谁离了谁就不能活。”说着,应落逢把一排十几个瓷瓶装进芥子袋里。这几日小纸人做这些活做熟了,不用指令就把芥子袋往身上一挎当做个小包袱。应落逢伸出手,它爬上他的手掌,朝闻丹歌挥挥手,意思是它要和它爹出去摆摊了,叔叔再见。 闻丹歌屈指弹了弹它的小脑壳:“什么叔叔,叫娘。”真笨,一点都不像落落。 应落逢懒得纠正她,也不赶她走,任由她不远不近跟着,自己走到霓裳坊一条闹市上,在熟悉的地方支起一个小摊,招牌上书“药铺”两个字。装潢朴素,也不吆喝,但附近的人都知道最近来了个乐师改行药师的神医。 因为卖的药便宜好用,应落逢的小生意十分红火,很快就有人看他不顺眼上门讨要“保护费”。闻丹歌一剑下去让他们知道谁该交钱,混混们不敢骚扰,于是一整条街的人都免去“保护费”之苦,对应落逢十分感激。 应落逢做这个生意不图钱,不图名,只图让闻丹歌看到,他不是受不了一点风雪的金丝雀,不是离了她就不能活的娇花。他能弹琵琶,能制药,懂得趋利避害,也能力所能及地为她做些事。他想过了,从前他总是被纵容被拯救的那一个,以至于他自己都忘记,原来他就是一株野草,也有顽强的生命力。如果没有闻丹歌,他很可能和这条街上的许多人一样,为一日三餐发愁,根本不配有“爱与不爱”的奢侈烦恼。 他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各自冷静。也许闻丹歌不曾有过这样的迷茫,但他的的确确需要一点没有她的空间,脱离那种虚无。 现在就很好,他想。小纸人在他手边递药,忙得满头大汗。闻丹歌站在摊子前面维持秩序,顺便震慑一下路过的地皮流氓。抬头,面前长长的队伍都是有求于他的客人,从没有哪一刻这么让他觉得,日子是有意义的,他是有意义的。 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 【作者有话说】 落落心态大转变中感谢在2024-04-14 17:36:36~2024-04-15 21:21: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读书真的会发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求救 ◎早说你有客人啊,她们来了我还来做什么。◎ “南景你来了?坐。” 闻丹歌瞥了眼退出去的侍从, 书房里只剩下她和保鸿信俩人。她依言坐下,与他相对,刚巧能看到桌上一张烫金的信笺纸。 保鸿信示意她把纸拿起来看,道:“帮中已经决定, 派你参加此次‘胜迎会’。我们都相信, 你一定会代表鸿运帮、代表平盛坊, 取得三甲。” “是。”她的目光在推举人的姓名上一扫而过, 并没有多问。保鸿信很满意她的态度,戴了玉指板的手在桌上一下一下敲着,声音清脆:“你也不要有太大压力,‘胜迎会’以武会友, 往年常常分不出胜负。你还年轻, 即便这一次输了也还有机会。最重要的是露个脸, 让大家眼熟你, 日后行事也能更方便。” 他这话说得影影绰绰,什么叫露个脸以后行事更方便?难道妖都还有人不知道南景?这个初出茅庐却能打趴狼坚火烧袁厉的年轻人, 早已凶名远扬,成了妖都中父母恐吓不听话孩子的新传说。 只是作为护法,完全不需要凶名之外的眼熟,除非她想当下一任鸿运帮帮主,或者参与妖都地下势力的夺权。闻丹歌暂且不知, 保鸿信是真的想要栽培她,还是以此诱惑她为此拼命, 不过无论哪一种, 他都要失望了。 “谢帮主抬爱。”闻丹歌垂眸拱手, 施以一礼。保鸿信满意地点点头, 挥袖:“此间无事, 你先回去休息一阵吧。三日后胜迎会初次比武,我等你的好消息。” 闻丹歌又作了一揖,退了出去。甫一转身,就碰上个兜手赔笑的狐妖。 她想了想,终于想起他是谁。保永,因为和保鸿信沾亲带故,一直在金庚手下做事。如今金庚死了,他的心思难免活跃。 她朝他略一点头算作招呼,抬腿要走,保永连忙拦住她的去路:“哎哎哎!护法、护法且慢!” 闻丹歌驻足:“何事?” 保永挤眉弄眼一番,示意借一步说话。闻丹歌想起应落逢说今晚做排骨汤,她怕回晚了市场上没有新鲜排骨,皱眉,不悦道:“有话快说,我还有事。” 保永生怕惹了她不快,虽然在保鸿信书房门口,一咬牙还是压低声音说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对您来说就是动动手指的事。原本除了您,不还有一位金庚护法嘛,当然,他是远远不及您的!如今兄弟们也只认您一位!但底下这么多兄弟,您一个人也看顾不过来,您瞧我怎么样.......” 听了这话,闻丹歌当真正眼打量起他来。保永立刻抬头挺胸,挤出一个谄媚的笑。闻丹歌:“不怎么样。” 瞧着没有两斤排骨重。 保永:“.....您说话也忒伤人心了。自然,和您比起来谁都是下等货。但下等货也有下等货的路子,您之前的宅子不是被狼坚那厮占了去,如今屈尊住在平盛坊巷子里么,正巧,小的手里有一套房子,就在霓裳坊,虽然只是一进的院子但胜在簇新,家具什么一应俱全......” 她打断他的话:“你说在哪里?霓裳坊?” 保永以为有戏,狠狠点头:“是是是!” 她依稀记得这人在金庚手下时喜欢到处乱窜,和街上收保护费的那一伙应该挺熟,随口答应下来:“你的事我知晓了,结果如何还要看帮主的意思。”又状似不经意地提起,“霓裳坊那里有条闹市,常有不长眼的小妖闹事,传出去对帮里影响不好。” 保永立刻会意,向她保证:“保准给您收拾得服服帖帖!” 闻丹歌点了点头,没有继续和他纠缠下去,出门左拐隐入街市。保永的手下冒出来,问:“大哥!他这么着急忙慌,是干什么去?难道老大给他派了暗杀......”“闭嘴!这是你能问的吗?”保永斥责一声,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 ———— 鸿信帮出来左拐有一个繁荣的集市,闻丹歌提着早上预订的两斤排骨和葱姜蒜往家里走。昨晚应落逢终于松口,同意今天在她那吃饭。她兴奋得天没亮就起床打了会拳,打完拳把屋子里里外外收拾了,连月芽草的盆底都擦得铮亮。 她还特意从木匠那里订了一套小孩子的桌椅,就为了吃饭时小纸人能另坐一桌,别打扰它爹娘叙旧。可闻丹歌千想万想,没想到还能出岔子。 只见远远的,她那个又破又小的院门口围了一圈小妖。有个眼尖的发现她回来了,忙叫上伙伴呼啦啦一堆跑了,她想逮人问明白都没机会。走近了发现院里也颇热闹,加上应落逢,小小的一个石桌边上围了四个人。 再近些就能发现,其他三位都是姑娘。起初她没多想,以为是应落逢的乐师朋友,随口问了一句:“你朋友来了?要多买点菜吗?” 岂料此言一出,原本背对她的应落逢蓦地回首,黑曜石般的眸子饱含怒意。她一怔,不觉握紧了手里的葱:“怎么了?不是吗?” 其中一位女子起身,对她施了一礼,身子颤颤巍巍,仿佛风一吹就能倒,说的话却石破天惊:“恩人。” 闻丹歌一惊,愈发迷茫:“你喊我?姑娘莫不是认错了......”“恩公!”谁料剩下两位姑娘也一言不发就行礼,闻丹歌看得头皮发麻,快步走到应落逢身边扯了扯他袖子:“这是怎么回事?” 应落逢躲开她的手,冷冷道:“我哪里知道你是何处惹的风流债?早说你有客人啊,她们来了我还来做什么。” 天塌了。闻丹歌想,脑子里一片空白。应落逢见她这副样子就来气,又不甘心就这样走了,木着一张脸杵在院中:“你救的人你忘了?” 闻丹歌愈发迷惑:“什么人?我应该记得吗?”她这一生太过漫长,途经许多人的人生,若是每一个都记得,刃毒第一个不答应。 这句话巧妙地缓解了应落逢心里的小疙瘩。他轻轻“哼”了一声,脸色缓和,道:“若只是道谢,如今她也听过了,各位请回罢。” 第一位站出来喊“恩人”的绿衣姑娘摇了摇头,“噗通”一声跪下,伏首在地:“求护法救我小妹!” 另外两位姑娘也磕起头,一面磕一面喊:“求护法救我小妹!” 应落逢被这架势吓了一跳,不禁抓住她的手。闻丹歌很受用,仔细回想,终于认出眼前三人是那日歌楼大火的众多女子之三,试探着问:“你们小妹,是那个同我说了六扇门的姑娘?” 果不其然,绿衣女子猛地一点头,道:“正是!那日小妹与我们走散,后来汇合和我们说了是您救了她。但没想到、没想到出逃当晚,她说自己还有东西落在歌楼,夜里一个人回去了。从此不见踪影,再也没有消息。” 应落逢皱眉:“你们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回去?况且当晚歌楼被六扇门和清影派的人围住,她应该进不去。” 绿衣女子解释:“确实如此,我们也都说等第二日天亮了再陪她回去一起找。但小妹她铁了心,借口起夜跑了。” 究竟是多么重要的东西,能让一个好不容易获得自由身的歌女冒着风险返回火烧之地?第二日又失踪不见?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54节 应落逢抬眸与闻丹歌对视一眼,果然也在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怀疑。 “你们先别着急,霓裳坊一带近日乱得很,可也有三方势力暗中把手,寻常贼人不敢在这个时节作乱。我们略识得几个人,回头替你们打听打听,也许令妹只是被当做目击者拘住,问完话就会放回来。”他温声安抚道。几位姑娘听了他的话,心中略微好受一些,纷纷起身告辞。闻丹歌借口送她们,悄悄在几人背后贴了一张符纸。那符纸有追踪的功能,碰上衣料的瞬间隐没不见。 应落逢见了她的动作,没说什么,转身进了厨房。闻丹歌见状也跟了进去,便见他烧火、起锅、下料、焯水一串动作行云流水,厨艺比之前在缥缈山精进许多。 三菜一汤,有荤有素,色香味俱全,应落逢还特意调了一碗不辣的端给小纸人。闻丹歌捧着碗,由衷感慨:“感觉我占大便宜了。” 谁知道路边捡的小狐狸摇身一变,变成田螺姑娘了? 应落逢敲了下她的碗,顺手夹了块排骨给她:“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唔唔(好吃)!”她竖起拇指,眼含赞叹。应落逢看她吃得香,嘴角止不住上扬。 从前都是他接受她的投喂,如今总算给他扳回一局。心情好,提起方才几个姑娘也就不生气了:“这事你打算怎么办?人未必就是在霓裳坊丢的。偌大一个妖都,鱼龙混杂,她又是夜间行事,保不齐被哪个不长眼的盯上。” “若是清影派和鸿运帮的人,你还能搭把手将人家姑娘救出来。若是六扇门呢?或是别的仇家,你打算怎么办?况且迎胜会就要开始了,你准备在这个节骨眼上分心?” 闻丹歌咽下排骨,眨了眨眼:“总不能见死不救。” 应落逢叹了口气,有些恼:“难道在你眼里,我是那种拈酸吃醋拎不清轻重缓急的?”气不过,还用桌底下的腿轻轻踹了她一下。闻丹歌下意识伸手抓住,发现是他的腿后,脱口而出:“瘦了。” 应落逢:??? 【作者有话说】 应·黛玉·落逢感谢在2024-04-15 21:21:03~2024-04-16 21:02: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读书真的会发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只是朱颜改 ◎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占有欲?◎ 最后这事没让闻丹歌过问, 应落逢说他先试着自己查一查。闻丹歌答应了,一是因为她确实抽不出空,二则是因为,她觉得落落很想通过这件事向她证明什么。 证明什么呢?无论他成功与否, 他都是她心里最完美的那颗星星。不过她从来不干涉他的想法, 阿娘说过, 接受不了自己伴侣有事业心的人是狗屎。 临走前, 应落逢照例给她换药。窄窄一间昏暗的屋子里,光线陈晦,她坐在榻边缓缓褪下半边衣袖。肩上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只有一道浅浅的狰狞伤疤, 见状, 应落逢长长吐出一口起, 下手仍然轻之又轻, 让闻丹歌有端联想到尾巴扫过时的触感。 她用余光瞥了又瞥,遗憾地发现没有尾巴。应落逢哪能不知道她的心思, 偏不让她如愿,揣上吃饱喝足的小纸人走人:“回去了。” 小纸人很有礼貌地向她挥手,闻丹歌起身:“我送你们回去吧。你也听到了,夜里妖都不太平。” 应落逢叉腰,没好气道:“然后呢?借口送我回去, 临了在我院门口说渴,喝完水又说胳膊疼, 治完开始说天色已晚......”他想起唯一一次被她得逞的经历, 气得牙痒痒, “护法在妖都学了不少?” 她以前哪懂这些弯弯绕绕的?现在学精了也学坏了。 闻丹歌于是不出声, 认栽只将他送到门口。应落逢瞥见窗台的月芽草, 问:“你把它带来做什么?” 他当时就奇怪,她不告而别就罢了,捎走月芽草是为何? 闻丹歌眨眨眼,面上难得露出心虚的神色:“没什么,留作个念想。” 应落逢磨牙,恨不能敲醒她:“念想有真人好吗?” “没有。”她立刻答道。那股气才酝酿起又消弭,应落逢摁了摁额角:“你.....好好准备胜迎会吧,失踪的事我有了进展再和你说。” “嗯,别太劳累自己。”她伸手,替他拂去鬓角一缕碎发,仿佛将连日的疲惫一同拂去。他不自觉蹭了蹭她的手掌,等反应过来耳朵又擅自跑出来贴贴,一张玉面涨得通红:“回、回去了。” ———— 虽说聆鹤在霓裳坊有些人脉手段,但他终究根基浅,且投靠的两位主公先后倒台,他说要查,确实有些无从下手。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头绪,比如那些找他看病的人中,就有一位打更人。 他提了两壶好酒并一挂上好的下酒肉敲响了打更人的门。打更人昼伏夜出,此时正在酣睡,给他开门的是打更人妻子,苏婆。 苏婆也在他那里开过药,一见是他立刻眉开眼笑:“聆小医师来了?快请进!” 应落逢面色有些窘迫,忙摆手纠正:“算不得什么医师,婆婆唤我小鹤就是。” “怎么不算医师呢?简直是神医!回头我就叫我家老头子买一面‘妙手回春’的锦旗给你支上去!我这腿啊,一到下雨天就疼。那天您给开了一帖药膏,我敷上去,腿居然好了!”苏婆一边说着,一边倒了杯茶给他。茶杯是粗瓷做的,有一个拇指大小的豁口,却看的出来是这个屋子里最体面的一样。应落逢道了声谢,抿唇喝完一口,问:“苏爷爷呢?还睡着?” 苏婆:“睡了一上午了,你若是找他有事,我这就把他叫起来。” 应落逢忙制止她:“不用不用!左右我无事,就在这陪您说说话,顺便等他老人家起来。” 苏婆于是要张罗着去邻居家借两把柴来烧火,给他做晚饭吃。应落逢说不用,掏出之前闻丹歌塞给他的一把炎符,一面烧火一面问:“今个冬天冷,您二老没有准备多余的柴火吗?” “唉,要是有那个钱的话哪能不准备?”苏婆叹了口气,道,“你也知道,我们俩个没什么大的进项,就靠老头子打打更、我给人家洗衣服过活。如今天气冷了,我也不大出去洗那个冻手的衣服,家里就只有老头子一个。可偏偏上头压了他两个月的工钱没发了,他又不好意思开口去要,就怕惹了哪位大爷不高兴,这个差事也没了。”说着说着,苏婆脸上愁云惨淡,想起他是客人又堆出一个笑:“瞧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小鹤平时有什么忌口的?或者喜欢吃什么?婆婆给你做。” 应落逢哪敢真的留下来吃完饭?二老生活本来就够艰难,他还是来添麻烦的,立刻道:“爷爷还没醒吗?睡这么久对身子不太好。” 因为他是医师,苏婆对他的话深信不疑,闻言连忙赶回屋内推醒了苏爷爷。 老爷子年近六旬,身子骨还算硬朗,就是前几天开始,总觉得腰疼。应落逢给他开了一剂祛湿的药,他服用以后果然好了许多。说起来霓裳坊最近好些人湿气入体,不是腰疼就是腿疼胳膊疼,应落逢带的药都快供不应求了。 眼见天色不早,他开门见山:“苏爷爷,几日前,就是歌楼大火的那日,您还当值吗?” 苏爷爷点点头:“当的。那时差不多二更天吧,火势还大着嘞,一点要灭的迹象都无,也不知道是什么火。” 应落逢默默低下头。闻丹歌放的火,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您有留意到差不多三更天的时候,霓裳坊附近有一个姑娘出入吗?大概这么高,穿一身水红色的衣裳,十五六岁的模样。”他比划了一下失踪歌女的身高样貌,苏爷爷吧咂下嘴,陷入沉思。 苏婆问:“小鹤医师要找人?” 应落逢点点头:“之前玩得比较好的一个妹妹,大火时明明跑出来了,这两天却找不着人。家里人说当晚返回去找东西就再也没有回来。” 苏婆惋惜:“唉,既然跑出来又作甚回去呢?” 忽然,苏爷爷猛敲了一下烟杆,激动道:“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还撞到我了,我的腰就是给她撞疼的!” 应落逢瞳孔骤然一缩,问:“这是怎么回事?” 苏爷爷于是给他描述了大火当晚自己遇见的事。大概是三更天的时候,六扇门和清影派的人终于控制了火势,他也就敢壮着胆子靠近凑个热闹。原本高耸精致的歌楼顷刻化为焦土,许多人连全尸都没有就灰飞烟灭了。他好多年没有见过这种阵仗,看了会热闹就往别处打更去了。路过一条巷子的时候,迎面撞上来一个红衣服的女娃。 那女娃连声道歉也没有,低着头一言不发走了,头发长长的垂到地,怪渗人的。妖都什么妖都有,苏爷爷只当又是一个失心疯的,也就没多留意。现在想想...... “那身衣裳,倒还真是歌楼的样式。他们家我路过很多回,一定不会记错。” 应落逢又问了他具体的时辰,苏爷爷仔细回想一番,道:“约莫是丑时三刻快寅时的时候?小姑娘大半夜不睡觉,穿一身红裙子披头散发地跑出来,得亏遇到的是我没被她吓着,要是换个年轻一点的,保不齐就吓昏过去。” 眼见着自己老伴爱扯大话的毛病又犯了,苏婆感觉制止他:“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做什么?没看到人家小鹤医师着急找人吗?你还知道什么一并说了。” 苏爷爷摇了摇头:“别的还真没什么。就是撞了我一下,然后往、往......往平陵坊那里走了?哎你不是说她要去歌楼吗?” 应落逢一顿,答:“她家住在平陵坊,也许是发现进不去歌楼打道回府了。” 又彼此寒暄一番,应落逢唯恐自己再聊下去苏婆就要破费,天黑前借口走了。临走不忘在门缝里塞一沓炎符,这个角度还是他给闻丹歌送东西时练出来的。 出了苏婆家,巷子口站着一个人,不是闻丹歌还有谁?他不觉加快脚步,唇角勾起一抹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闻丹歌点了点藏在树上沟里的小妖:“他们说的。” 他点点头,若有所思道:“那他们会不会知道失踪的事?” 闻丹歌解释:“不会。白天和夜里是两股势力,丐帮不管晚上,就算要管也不是他们这些小妖能管的。而且他们惜命,撞见什么是要杀人灭口的。” 反倒是打更人,因为拿的是官饷,各路牛鬼蛇神遇上了也不会动手。 应落逢把苏爷爷知道的和她说了,闻丹歌注意到一个点:“他说玲珑撞了他之后,他的腰就开始疼了?可他不是因为湿气入体才腰疼的吗?” 玲珑就是失踪的那个女孩的名字。应落逢一怔,暂且没有将两件事联系到一起:“可能是糊涂了把两件事混为一谈,这个病苏婆得了好几年,也许传染了。” 闻丹歌没再问,只说今天晚上无事,可以陪他一起去霓裳坊和平陵坊交接处看看。应落逢也没有拒绝,轮回廊之后,他深谙一个道理:有些事情不能逞强,既然她的存在能解决一半以上的问题,那就狐假虎威喽。 于是这天夜里,俩人乔装一番,出现在三更天的霓裳坊。 说是乔装,不过各自撤下一部分易容术恢复原貌。出门前闻丹歌对着他这张脸看了又看,找出一个兜帽把他盖上。 应落逢不解:“戴这个干嘛?” 她答:“不想让其他人看见。” 应落逢:“......”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占有欲? 霓裳坊本是夜夜笙歌之地,那场大火把这里的旖旎气烧得一干二净,想要恢复元气至少需要半年。但各处曾经的风景尚存,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他们置身其中,一股悲凉油然而生。 应落逢走到一个地方,忽然蹙眉,退回一步站定:“这里的味道好奇怪,像是水腥味?” 闻丹歌抬头看了看,道:“或许就是打更人遇见玲珑的地方?” 应落逢觉得她的话有道理,擎了一张炎符低头细细找起来。突然,他在拐角处一簇草丛里看到了什么,拉着闻丹歌过去:“这里有——” “什么人在那!” 【作者有话说】 阿鹤才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嘞感谢在2024-04-16 21:02:58~2024-04-17 20:33: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读书真的会发疯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根 ◎一手拢着他的腰,一手捂住那片翕动的唇瓣◎ 灯光照射过来时, 应落逢下意识后退一步,就是这一步,闻丹歌顺势把他抵在墙角,一手拢着他的腰, 一手捂住那片翕动的唇瓣:“嘘。” 噤声。 那片灯光越来越近, 他们无处可躲。思及此处, 应落逢心中焦急, 往前是她柔软的身躯,往后是坚硬的墙壁,退无可退。 闻丹歌看出他的紧张,低下头附在他耳边道:“没事的, 别出声。”声音很轻, 像一片羽毛掠过耳畔, 又像一粒石子投入池水中泛起涟漪。他并没有因为她的话放松, 仍旧攥着她的衣襟,微微颤抖。 闻丹歌身形颀长, 又穿了身宽阔的黑衣,于是从外面只能看到一个较大的黑影遮住较小的黑影,难舍难分。 六扇门巡夜的捕头提了灯一看,见是对野鸳鸯在这里碍事,“切”了声不耐烦道:“要亲热去别处!这里不是你们能撒野的地方!” 闻丹歌不答话, 只微微颔首算作回应。那捕头也懒的理他们,骂骂咧咧地走远:“真是不要命!家里没炕吗?” 待那声音彻底走远, 闻丹歌才松手, 应落逢立刻从她怀里滑出来。即使夜色沉沉, 依然可以看见他通红的双颊。 她退开一步轻咳一声:“那人走了。”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55节 他含含糊糊地“嗯”了声, 没有时间思考她刚才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 蹲下身开始拨草丛。闻丹歌也和他一起,不一会,他捧起一块玉佩晃了晃:“这块玉佩上有水腥味。” 那是一块,不,半块玉佩。材质并不好,像是街边摊贩伪造的“古迹”,唯一可取之处就是,这大概是一块两式的龙凤对佩。此为凤,彼为龙。 对佩常用于定情,应落逢想起自己在歌楼里听过的,痴男怨女的风月故事,一时哑然。 难道玲珑是为了这块定情信物,才冒死返回歌楼的? 闻丹歌显然也想到这一层,俩人对视一眼,决定去找玲珑的姐姐问个清楚。 因为玲珑失踪,她的三个姐姐辗转难眠,是以闻丹歌找到她们时,哪怕已经将要四更天,她们仍旧醒着。一听小妹的事有了眉目,纷纷披衣起身,见了那半块玉佩潸然泪下:“是、这是小妹的东西!” 闻丹歌:“她在歌楼里有相好?” 她们却都摇头,表示小妹一心钻研琵琶,并不曾与哪个人传情。倒是绿衣女子对着半块玉佩瞧了又瞧,忽然道:“另外半块我好像在谁身上见过。” “谁?”应落逢问。 绿衣女子拧眉,摇头又点头:“记不清了.......对方并不是常客,只见过一会,好像别在佩刀后面。可......小妹又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 佩刀......不知怎地,应落逢忆起被闻丹歌困在墙角时,从缝隙中瞥见的那个捕头。六扇门是官衙门,等闲不许出入歌楼,而且佩刀不离身。更巧的是,大火那晚六扇门也派了人来。 事情似乎串联到一起:玲珑回去找定情信物,刚好遇到了身为六扇门捕快的相好,俩人私奔。 但这又说不通。为什么苏爷爷会碰上独自一人披头散发的玲珑?作为定情信物的玉佩为什么会落在草丛里?私奔又为什么要瞒着她姐姐? 疑云遍布,将真相遮得密不透风。然而时辰不早,闻丹歌白日还要去鸿运帮当值,再心急也只能作罢。回去路上,闻丹歌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安慰:“鸿运帮和六扇门最近有些来往,我多留意一下。” “嗯。”他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想起胜迎会马上开始,她一个人两头跑,铁打的人也吃不消,不禁心疼,“也不是必须要查出什么东西,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你先紧着你的事。” “好。”闻丹歌贴了贴他微凉的手掌,道,“那我走了,明晚再来。”“嗯。” 闻丹歌离开后,应落逢却没有睡意。他呆愣着坐在榻上,小纸人摇摇晃晃钻进怀里都浑然未觉。 他没有见过那个叫玲珑的女孩,脑海中却不自觉将她与画像上母亲的身影重叠。 同样是家中宠爱的姑娘,她会和母亲一样所遇非人,最后下场凄惨吗? 那半块遗失草丛里的玉佩像一柄尖利的刃,深深捅进他的心脏。这一夜他想了许多,想起轮回廊中那出“叹前生”的戏、歌楼里无数个字字泣血的荒唐故事,还有璩娘生前最后一句话: “回去。” 他知道妖都是他们的故乡,是璩娘和母亲苦苦追求的落叶的“根”。破庙那晚之前,他也一直想要来到妖都,回到他真正的家。 但是蛇长老身边的那只狐妖令他明白,回不去了,即使回来,等待他的也不过是新一轮的折磨。 支持他踏上妖都土壤的不是对“家”的执念,仅仅因为闻丹歌在这里。可现在,这片养育了母亲的土地,向他伸出了触角。仿佛无论他走多远,这片土地与他之间仍有一条脐带连接着,终有一日他会因为这份血脉,回到这里。 他隐约能够感觉到,玲珑失踪背后的原因,远比他们想象得复杂。 可不论夜里心绪再澎湃,次日阳光一照,哪怕是妖都这样浑浊的地方都多了几分光明。生活还要继续,应落逢没有歇着,在家中备好药后照常带着小纸人去摆摊。这几日闻丹歌没有来,却多了一伙狐妖威慑地皮流氓。为首的那妖叫保永,一听就和保鸿信沾亲带故,是以并没有人敢和他们做对。 他猜到这些人是受闻丹歌之托,安心做自己的“小鹤医师”。不知怎地,或许是苏婆悄悄把这个称呼泄露出去,霓裳坊的大家都开始这么称呼他。 “小鹤医师”。他把这四个字放在唇齿间反复研磨,仿佛这样能把它打磨成玉。多么动听的字眼,听着旁人这样叫他,就好像他们是一体的,他也能为她积攒一些微不足道的功德。 今日来找他的人格外多,从衣着打扮上看,许多都是外坊人。奇怪的是,这些人来处不同身份不同,却同样得了湿症。一开始应落逢只当巧合,随意问了几个人后却发现了不对。 这些人有的和苏婆一样,湿症是多年顽疾。可更多人是突然得的,仔细问了时间,还都是最近几天得的。 他想起苏爷爷说的话,心蓦地一沉,忙问:“最近可有被人撞着?” 病人茫然一瞬,仔细想了想,摇头:“不曾。” 看来并不是撞到玲珑才引起的湿症。应落逢稳下心神,把这个荒唐的猜想撇出脑海,继续医治下一位病人。可在他把完脉低头拿药的瞬间,余光掠过那人腰间,瞳孔猛地一缩。 六扇门佩刀后,赫然悬着半块龙形玉佩。 ———— 鸿运帮擂台上,闻丹歌翩然收剑,剑光一闪,不费吹灰之力撂倒了一群小妖。保鸿信在台下看的笑意不止,连连抚掌称赞:“好!好!有此宝剑,魁首舍我其谁!” 闻丹歌下台,朝他抱拳施礼:“见笑。” 保鸿信摇头,接过下人递来的一把剑穗,欲亲手为她系上。可手指才碰到剑柄,迎魁剑鸣不止,十分排斥。 他脸上的笑意僵了僵,闻丹歌开口解释:“这是我家祖上世代相传的宝物,除了家族血脉,谁也不肯碰。” 保鸿信恍然大悟,拍了拍她的肩:“原来如此,是我唐突了。神兵就该挑剔!若是随便什么人都肯认主,那它和一条狗有什么区别?” 闻丹歌默默接过剑穗系在剑柄上,假装没有听出他的话外音。保鸿信如今除了平盛坊还掌管着三分之一的霓裳坊,忙的脚不沾地,能抽出时间来看她已是“隆恩深重”,几句叮嘱后又匆忙离开。 而擂台下,见识过她手段的人都不愿上前挨揍。闻丹歌心情颇好的收了剑,准备开溜。 这个时候落落还在忙,她顺路去菜市场买菜好了...... 偏生有人不长眼,堵住她的去路。保永见她出来,忙上前点头哈腰:“护法!” 闻丹歌幽幽道:“何事。”最好真的有事,不然她不介意去擂台上加班。 保永背后一凉,顶着满头大汗道:“您上次吩咐的事,小的已经做好了。不知道帮主那边......” “哦,我和帮主说了。或许是近日事务繁忙,帮主贵人多忘事。”两人即将擦肩而过之际,保永突然伸手拦下她,闻丹歌挑眉,“你还有事?” 保永“嘿嘿”一笑,这笑里少了几分谄媚,多了一分凉意:“小的贱命一条,能有什么事。倒是您在意的人,这会或许有事。” 闻言,她神情一凛,冷冷道:“你威胁我?”话音未落,亮如白日的剑身脱鞘而出,直指保永脖颈。 “您先别急。”他推了推脖子上的剑,丝毫不减害怕,反而笑得深沉,“小的已经派人跟着小鹤医师了。” “若碰到一般的人和妖,小的当然能保下小鹤医师。” “不过——”他话锋一转,缺了半边的耳朵一抖, “怕就怕,对方不是一般人啊。”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事晚了一点私密马赛!感谢在2024-04-17 20:33:32~2024-04-18 21:26: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读书真的会发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六扇门 ◎他要吃人!吃人!◎ 半个时辰前, 应落逢破天荒提前收了摊,背上药箱和六扇门捕快走。捕快叫聂明竹,住在霓裳坊附近的平墨坊。 边走着,应落逢边在心底盘算:平墨坊和平盛坊差不多, 都是些三教九流在住, 捕快是官身, 按理来说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再看聂明竹的衣着, 发现袖子下面打了补丁,虽然不扎眼,但仔细看还能发现针脚简陋,瞧着不是女人家做的, 倒像他这种初学者缝补的。 而且聂竹明得了湿症也只找自己这种便宜的医师看, 不难推测出他囊中羞涩。 那么问题来了, 一个贫寒的捕快会频繁出入歌楼和女子结缘吗?会舍得把一半的玉佩送出去吗?种种疑惑缠绕心头, 应落逢暂且按下不表,紧了紧肩上药箱的系带。 “到了。”聂竹明停在一处一进的院子前。应落逢看过去, 发现面前的院子只比闻丹歌租住的宽敞了一点,里头却实打实住了好几户人家。粗略一眼,加上捕快大概是三户。 其中一户还有儿有女拖家带口,这使本不宽敞的地方更加难以下脚。蹲在门边玩沙子的小女孩见捕快回来了,慌慌张张往家跑, 又从帘子后探出一个头看他。 他对小女孩笑了笑,那孩子的表情立刻变得古怪, 转身跑进屋里。 应落逢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 进了屋便卸下药箱给聂竹明把脉。在霓裳坊时, 他假意说聂竹明情况特殊, 需要去他家看看风水什么的。聂竹明神情憔悴, 估计被湿症折磨许久,也是病急乱投医,就答应了他。 “怎样?”聂竹明见应落逢眉头紧蹙一言不发,一颗心高高悬起。应落逢缓缓摇头,一脸严肃地问:“最近几日,你可有半夜出去?” 他没有直接问大火那日去没去歌楼,生怕打草惊蛇。 果然,聂竹明瞳孔猛缩,大惊失色:“我的病和这个有关系吗?” 应落逢看他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那场大火太惨烈,无数冤魂徘徊在霓裳坊附近,久久不得轮回,便借着三更天的露水湿气找上阳间的人。” “坊里许多人都在那场火后得了湿症,最严重的一个第二天便去世了。”其实去世的那个老人与湿症并没有干系,但这不妨碍应落逢用来唬人。 他说得振振有词,口吻严肃得仿佛那些冤魂立刻要夺舍一般。聂竹明此时已经七魄丢了三魄,战战兢兢地问:“小鹤医师可有解法?” 应落逢:“我认识一位得道高人,或许能治你的病。”说罢,当着他的面捏碎了联络符。 ———— “并不是小的不给您面子,实在是,实在是对方吃官家饭,我们这些人道行不够,不敢凑到官爷面前。”保永赔笑道,闻丹歌不欲和他扯这些弯弯绕绕,手中迎魁又近一寸:“说还是不说?” 保永面色一苦,耸拉着一只半的耳朵:“和您说了又有什么法子?您还能上六扇门讨人去吗?” 又是六扇门。闻丹歌眸光一暗,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有何不可?六扇门再如何,不也和我们一样。既然都吃了一半的地,得了道上的好处就要认道上的规矩,不是么?” “噗嗤。”保永没忍住笑出声,一双狐狸眼向下压了压,压出一道很深的褶。这是闻丹歌第一次认识到,不是所有狐妖和她家落落一样纯良。 这世上大部分狐妖都很狡猾。 “护法刚来妖都不久,有些规矩不懂很正常。今个小的就托大一回,给您补补课。六扇门黑白两道通吃,那您知道为什么连帮主遇上他们,都只能吃个哑巴亏吗?因为这里是妖皇脚下,六扇门是他的鹰犬,只听天命,我们充其量只能算替人家清理垃圾的老鼠、苍蝇。” “所以护法,您的人惹上六扇门,还是认栽吧。” 妖皇。闻丹歌神情一窒,却不是被保永的话吓到,而是想起应落逢的身份。她没见过如今妖族皇室,因此不知道应落逢的相貌惹不惹眼。昨天夜里他们出去,她让应落逢戴上兜帽遮住容貌,就是担心遇上六扇门的人被他们认出来。可昨天那个捕快应当没有看见他,应落逢的长相与妖族皇室像不像也就不得而知。 即使应落逢不说,她也早在知道他是狐妖和炉鼎体质后不久,猜出他的母亲应该是妖族皇室。 因为闻迎前辈的星人,也是一只九尾狐妖。 魔族被封印时,一个镇遇上了她的狐妖星人。魔族即将突破封印时,又一个镇遇上了她的狐妖星人。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天道的安排? 闻丹歌甩开脑海中的思绪,当务之急是确保落落的安危。她没有耐心继续和保永周旋,套足情报转身要走,保永再一次喊住她:“护法若是一意孤行,小的也不能说什么。只好心提醒一句,千万别空着钱袋去。他们虽然吃着官家饭个,胃口可一点也不小,尤其是最近。” 闻言,闻丹歌最后瞥了他一眼,也回了一句忠告:“那我也好心提醒你一句,不是你的东西,永远不会是你的。”语毕全然不顾保永墨水般黑的脸色,快步走到僻静处接了应落逢的联络符,“你现在在哪?” 那边应落逢被她焦急的语气吓了一跳,安抚道:“我没事,只是需要你换一身衣服带点东西过来。” “换什么衣服?”听完应落逢的话,她微微瞪大眼,满是不解却还是照做。 和街边算命先生借了一身道袍和八卦葫芦拂尘等物,闻丹歌回家收拾一番,扮作个三流道士,按照应落逢说的地址叩响了捕快家的门。 门是小女孩开的,她一见闻丹歌的装束就愣在原地。闻丹歌谢过她给自己开门,顺手塞了颗糖丸给她,接着便看到站在右厢房门口的应落逢。 她大步过去,小女孩突然抱住她的腿,摇了摇头。闻丹歌不解,刚要问她有什么事,忽然女孩的母亲跑过来抱走她,一副惶恐的模样,一句话没说就回屋关上门。 这对母女好奇怪。 然而更棘手的事在眼前,闻丹歌也就没有在意这对母女。应落逢见她来了,先把她拉到一边说了自己发现的事,接着向聂竹明介绍起她:“这位是敬楠道长,颇习得一些仙家之术。” 闻·南景·敬楠·丹歌:“我掐指一算,这位施主可在五日前,也就是霓裳坊失火那晚去了歌楼?” 听了这话,原本担惊受怕的聂竹明猛地点头,抓着她的手死死不放,整个人抖若筛糠、涕泣横流:“大师、大师你要救我啊!!”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56节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道事成了一半。闻丹歌一扫佛尘,口中念念有词,围着他左右做法,片刻后蓦地指向他腰间的龙形玉佩:“此物是何来历?” 聂竹明忙不迭卸下玉佩,神情忽地一变:“不可能......怎么会是她......” 她? 闻丹歌出声:“这块玉似乎还有另一半?龙凤相对,男女之物。聂捕头可是把另一半送给了心上人?” “不!我没有!我没有!”原本还能保持冷静的人突然大喊大叫起来,闻丹歌手下稍稍用力把他摁回,唯恐他突然暴起伤了应落逢:“这位施主,有话慢慢说。” 或许是疼了,聂竹明理智稍回,抹了把额头的汗,支支吾吾道:“另外半块是我不小心丢的。应当、应当就丢在霓裳坊歌楼附近。那天夜里我回去找,不过没找到......是不是找到另外半块玉佩,我就没事了?” 应落逢:“聂捕快,敬楠道长法力高强,即使你不说她也能算出来。还是不要瞒着她了。” “你没发现吗?她就在你身后。” 话音刚落,聂竹明彻底跌坐在地,一张脸惨白如纸,颤颤巍巍道:“道长我说!我说!您能帮我把她驱走吗?” 闻丹歌“嗯”了声,拂尘轻轻一挥,聂竹明只觉背后一阵清风拂过,身子果然舒畅不少。这下对他们是彻底心服口服,知无不言:“玉佩确实是我给出去的。不过我去歌楼是为了公事!给玉佩也不是因为暗通曲款,而是、而是见她手头艰难,提前支付的一部分报酬。” “报酬?”捕快和歌女之间有什么金钱往来? 聂竹明向后看了眼,咽了咽口水,这才与他们讲起:“近日宫中缺一批乐师歌女,我见她琵琶弹的不错,就问她要不要接这个差事。她说家里急用钱,问我能不能预支一部分工钱,我便随手拆了一半的玉佩予她。 大火那日,本是说好去宫里的日子。我在约定好的地方等她,她也来了,便送她上了马车入宫。别的、别的就没了!” “没了?那你为什么怕她变成冤魂来索你的命?还有,宫中缺人,自有宫人出来招揽,你只是六扇门的捕快,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自己尚且囊中羞涩,又为何不走公账,用自己的体己预支工钱?”面对应落逢的咄咄逼问,聂竹明彻底崩溃。他蹲在地上抱头痛哭,疯疯癫癫地喃喃:“四皇子疯了......他要吃人!吃人!没人愿意伺候他,我们只能从外面骗人塞给他!这个月他已经吃了七个!七个!!”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4-18 21:26:26~2024-04-19 20:50: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贺阿鹤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映真公主 ◎映真就是我母亲那幅画像的,题字◎ 四皇子又是谁? 应落逢蹙着眉, 事情已经变得明朗,却似乎更加扑朔迷离。四皇子为什么要吃人?玲珑到底有没有入宫?按照苏爷爷的说法,她分明逃出来了,逃出来弄丢了玉佩又去了哪里?还有身上的水腥味又从何而来? 一桩桩一件件的谜团, 看似扯开了一段, 却在聂竹明的叙说后愈显错综复杂。闻丹歌沉吟一番, 对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聂竹明道:“也不是全无办法。只要让枉死之魂安息, 你或许能够捡回一条命。” 聂竹明绝望道:“为什么只有我?!又不是只我一人干这样的事!他们、他们手上的人命比我多!” 眼见着他变得疯癫,闻丹歌伸手摁在他肩上,这一下用了五成的力,聂竹明吃痛, 不得不安静下来。 “不想死的话就按敬楠道长说的去做。你先说说, 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哪里。”应落逢理清思绪, 配合闻丹歌开始套话。聂竹明原本狰狞的表情忽然变得惨白, 他怔怔摇了摇头,呢喃:“不行.....不能带你们去......” “那好吧。”闻丹歌拍了拍他的肩, 低下身凑到他耳边轻语,“晚上睡觉,记得关窗。” 聂竹明猛地抬头往窗边看去,那里居然、居然站着一个人!一个女人!浑身的血顿时凉了半截,他立刻蹿起来抱着闻丹歌的大腿, 嚎啕:“道长!道长你一定要救我啊!我不想死!” 应落逢适时出声加把火:“不想死就不要遮遮掩掩,你不把病情说清楚, 医者也不能救你。难道你要因为不一定会降下的惩罚, 丢了你的命?” 终于, 在极度恐惧与循循善诱下, 聂竹明动摇了。他看了看闻丹歌, 又看了看应落逢,下定决心:“可以带道长去。” 应落逢立刻答应:“好,我就在这里。” 闻丹歌本来还想说些什么,收到眼色后改口“好”。聂竹明收拾了一下,便带着闻丹歌走了,临走前颇不放心应落逢,生怕他会跟上来,悄悄把门锁了。 闻丹歌瞥了眼,手中寒光一闪,那把锁突然坠落。做完这些,她才有一搭没一搭地套聂竹明的话:“你看到她入宫了?” 聂竹明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看着她被人接进去,我自己因为公务在身并没有跟着。” 闻丹歌:“所以她当晚就死了?” 闻言,聂竹明脸色倏地煞白,话音也哆哆嗦嗦:“不、不知道......四皇子以凌虐为乐,一般、一般不会那么快杀掉。但是她从那天后开始缠上我!所以一定是四皇子病情恶化,一刻也等不了就开始吃人了!” 吃人。闻丹歌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同类相残到这种程度的事情了,她知道有些人心理扭曲,以虐杀为乐,有些人患有异食癖,只能吃一些奇怪的东西。但吃人,她只能想到一种东西,魔。 不一会,聂竹明停下脚步,说到了。闻丹歌感觉这地方有些眼熟,定睛一看,这不是他们找到玉佩的地方吗? “这里有密道?”闻丹歌问。聂竹明称是,接着后退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了她一把。闻丹歌看见他在推自己之前,按下某个机关,眼神一凛却没有阻止。 原来他还在找替死鬼。这不是正好吗,她还愁不知道从何找起,他倒好,送上门了。 那落落会不会也被他送进来? 思及此处,身后忽然传来动静。闻丹歌迅速隐息,在暗处静静注视这一切。 来人仍是一身六扇门的衣着,其中一个擎着火把,另一个手上拿了一圈手腕粗细的绳索,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擎着火把的那人见面前无人,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照了个遍,还不见人,皱眉骂道:“这个聂竹明干什么吃的!不是说送人进来了吗?人呢!” 另一人附和:“总不能又跑了吧?他难道是筛子吗?前几天送来的跑了,今天火急火燎叫哥几个来结果又跑了!要我说别等他将功赎过了,直接把他绑了送给四皇子,横竖四皇子现在不成人样也不挑,给什么吃什么。” 玲珑也跑了? 站在两人身后的闻丹歌仿佛一堵空气,任凭他们如何翻找,就是看不到杵在他们面前的一个人。片刻后两人都累了,一边咒骂聂竹明一边往回走,就在这时,他们身上六扇门用的联络符响了。 擎火把的捕快骂骂咧咧接了,劈头盖脸一顿痛骂:“你小子还有脸用联络符?你也不看看你干的什么好事!人呢?!你耍老子呢!” 那边的聂竹明不知说了什么,擎火把语气稍有好转,纵使千般万般不情愿还是回过头:“行,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是再跑了就绑了你去!” 最后一次机会?难道聂竹明真的把落落也骗进来了?闻丹歌心下一跳,抬手就要把两人劈晕,衣襟中的联络符却开始发热。 这是另一种不通声音的联络符,为的就是应付眼下这种不便出声的场景。 闻丹歌小心翼翼拾起,上面只有四个字:稍安勿躁。 想来落落早已看穿聂竹明图谋不轨,早有准备。悬着的心放下去泰半,闻丹歌也就不急着出手,和两个捕快一起等待应落逢的到来。过了约莫半刻钟,面前的石门再一次开启。 光明转瞬即逝,眼前重新恢复黑暗。进来的人果然是应落逢,他先是向前跌撞两步,忽然像是被人扶了一把,身形立刻稳定下来。 两个捕快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凶神恶煞地挣了挣绳索:“四皇子有召,还不和我们走!” 应落逢缓缓抬眼,将两个人的样貌都记下,什么话也没说。手脚都拷上绳索,他只能被牵着踉跄地走,像犯人一样。 绳索勒的很紧,他又是易留疤的体质,不过一小会就磨红了手腕脚踝。捕快们看不见的地方,闻丹歌悄悄替他松了绳索,顺便涂了膏药。 “唔!”膏药冰凉,触上他皮肤时激的他低呼出声。见两个捕快都回头看他,他低下头要紧牙关,一丝声音都不露。 待走了一阵,捕快们不再关注他,他才循着衣袖被牵起的弧度摸过去,果然摸到她的手,小声唤了一句:“阿鹤?” 回应他的是一阵摇晃的空气,他看着自己的手在虚空中晃来晃去,尚存的紧张和不安通通消失不见。 有她在。 密道很长,越往里走呼吸越困难。走到最深处,不止应落逢,连两个捕快的脸色都变得难看。 擎火把暗骂一声,上前开了锁:“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跟着四皇子半点好处没捞着,苦倒是一点没落。同甘共苦的甘呢?老子迟早要走!” 另一个安慰他:“毕竟谁也没想到四皇子会突然疯魔。哎,到底是为什么?本来好好一个妖,怎么说疯就疯?” 或许是觉得应落逢活不了几天,捕快说起宫中密辛毫不避讳:“还能因为什么?贵妃做了那么多恶事,手上不知道多少皇子皇孙的血,还有十几年前的那位映真公主,终于遭报应了呗。要我说这报应还是少了,疯了一个四皇子她还有一个儿子呢,只要盛宠不衰,她还是能做太后。” “怎么和我听到的版本不一样?”编排主子似乎是这些捕快唯一的乐趣,说起来头头是道。那捕快还特意看了眼应落逢,见他一直看着地面安分守己,也就放心大胆地继续说,“好像是一两个月前,四皇子在九洲十八境的安排出了错。他先前不是一直说自己的势力已经渗透进仙盟了吗?还时不时拿一些仙盟的东西作证。这次估计是事情没成,反噬了。” 一个月前,安排。一明一暗的两个人几乎同时想到了无物宗的失踪案。 这会是妖族四皇子的手笔吗?那次事件以三个魇主被捉、轮回廊被毁为结局,并没有再查到什么。如果四皇子是幕后黑手,那他必定与魔勾结,在偌大一个轮回廊灰飞烟灭时遭遇反噬也就不奇怪了。 原本只是受人之托查一个女孩的失踪,现在却牵连起妖魔勾结。闻丹歌缓缓抬首,与密道外澄澈的天“对视”。 天道不语,但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把所有事汇聚到一起,等着她去挖掘。 “四皇子如今卧病在床,你等闲不要去打搅,只要每日送进去两顿饭就好。”捕快们把应落逢拽进去,说着锁上唯一通往外界的门重新进入密道。临走前不忘恐吓一句:“不要想着逃!你是逃不掉的!” 应落逢还是不发一语,直到两人彻底走远才松开手脚的束缚,不确定地朝空气喊了一声:“阿鹤?” “我在。”闻丹歌现身,揉了揉他泛红的手腕,道,“我检查过了,除了你我,这里只有一个人。” 或者说,一只妖。 “那位四皇子?”他问。见闻丹歌点头,他默了默,道:“你有没有听到他们说,十几年前有一位映真公主?” “映真就是我母亲那幅画像的,题字。” 密道中,擎火把的捕快走着走着突然停下脚步,问自己的同伴:“你看清了刚才那个替死鬼的脸吗?” 同伴摇头:“太黑了,没看清。” 擎火把喃喃:“我总觉得他长得像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落落的身世堂堂揭开!昨天有点事所以没更新qaq,不过通常不会请假~九点左右更新!感谢在2024-04-19 20:50:19~2024-04-21 10:28: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读书真的会发疯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四皇子 ◎这世上的魔,她从来见一个杀一个◎ 应落逢并没有详细告诉过闻丹歌他母亲的事, 关于他身世的种种,都是闻丹歌推测出来的。如今他主动告诉,她当然欣喜,欣喜之余翻涌而上的, 是一阵心疼。 好不容易打听到关于母亲的消息, 却是这么一个结果。她张了张嘴想安慰, 应落逢却先她一步整理好心绪迅速进入状态:“你听到水声了吗?这里有一条暗河, 玲珑应该是循着河水走的。” 闻丹歌想起那绿衣姑娘似乎有鲤鱼血脉,一切忽然明朗:“所以水腥味也是在暗河沾染上的?” 应落逢点点头:“玲珑还活着,至于为什么不敢回去找她姐姐们,大概是怕聂竹明不死心。” “这事好办。”闻丹歌道。聂竹明敢对落落下手, 他的下场就注定只有死路一条。 俩人正交换着情报, 一声嘶吼从这座地牢唯一一间居室中传来。他们看过去, 就见一个人, 不,一只完全失控的狐妖, 赤红着一双眼向他们走来。 脸还保留了部分人的特征,四肢却都返祖,不人不狐不伦不类。或许是许久没有进食,四皇子露出獠牙朝他们哈气,瞳孔中的血月越来越大。 闻丹歌手起剑落, 他立刻“噗通”一声倒下,偏偏还不死心, 还要朝着应落逢的方向哈气。她很不爽, 抽出剑柄朝他后脑来了一下, 这下四皇子终于安静了。 应落逢担心:“你把他敲晕了, 我们还怎么打听出去的路?”他观察过了, 密道的锁似乎被施了某种法术,并非蛮力可以破开,想来这些人为了防止四皇子出逃费了不少劲。 也从暗河走吗?但他们毕竟不是鲤鱼精,暗河汹涌诡谲,贸然涉水并非上策。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57节 “那再把他敲醒?”说到做到,只见闻丹歌又一计剑柄下去,也不知道敲的哪个穴位,四皇子居然真的奇迹般恢复了知觉。更神奇的是,他眼中血月褪去大半,四肢兽化的程度也有所降低。 就像是被闻丹歌揍正常了。 “这是哪里?吾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们......”眸光转到应落逢身上,他瞳孔猛地一缩,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指着他呵斥道,“你是谁?!” 应落逢仍是那幅易容的模样,但形貌能变,气味、骨血是不能改变的。几乎在看到他的刹那,四皇子就能够断定,自己和他有某种联系。 妖皇并不是重欲的人,随处冒出私生子的事更是前所未有。脑海中闪过一个惊世骇俗的想法,四皇子眼底闪过一丝狠戾,血月隐隐有重现之势。 可闻丹歌又不是个摆设,他算那根草,敢对落落大声说话?她毫不客气地举起迎魁,应落逢赶紧阻止:“等等!先套他的话!” 四皇子:???这两人谁啊?当着他的面大声密谋?他又不是死人。 唯恐四皇子再多嘴一句闻丹歌就会把他打晕,应落逢只好接过沟通的重担,问:“我们只是两个被牵连的无辜路人。四皇子,听你刚才的语气,你完全不知道这一个月发生了什么?” 四皇子皱眉:“一个月?吾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就在这里了?你说你们是无辜的吾就要信?既然知道吾的身份,还不把吾送回去!” 应落逢指了指门上的锁:“你不信也没办法,我们都没有钥匙,出不去。” 四皇子还真就不信邪,上前研究起锁。他看得出这上面被人施了禁令,而此等威力的咒法,他只见过国师使用。而身后的两人一个毫无修为,一个普通筑基,禁令显然不是他们施下的。 国师。 他在心中记上一笔,冷哼一声,抬掌凝聚修为,却在掌风落下的瞬间被闻丹歌制止。 她攥着他的手腕,明明力道不大,他却动弹不了分毫。四皇子怒极,青筋暴起却仍然不能挣脱,他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比他想象的更强。 应落逢敏锐察觉到闻丹歌气息的变化,问:“怎么了?”她不可能无缘无故对人动手。 闻丹歌盯着四皇子的脸,盯的他遍体生寒。这是一种天然的恐惧,是妖都唯一的铁律。 弱肉强食。 “你的修为不纯。”她只说了这一句话。四皇子立刻反驳:“胡说八道!吾乃堂堂妖皇之子,修为怎么可能不纯!” 接着,她抛下一个晴天霹雳:“你被魔蛊惑了。” 四皇子脸色登时煞白,眸底的血月重新占据眼瞳,闻丹歌掐住他的脖子,窒息感使血月始终维持在一半大小。 “你和巫魏做了交易?” 此话一出,应落逢便明白她的态度为何转变的如此之快。巫魏本该沉睡,有人用祭祀之法唤醒他,但祭祀未成,巫魏死得彻彻底底,背后操纵的人遭到反噬。 凭借他前世今生和魔打交道的经历来看,他们最喜欢收取利息,即便是未成之事也要狠狠讹一笔。四皇子唤醒巫魏一定是想借他的力量达到某个目的,而巫魏不会耐心等待。 于是四皇子和魔头答下约定,只是谁都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闻丹歌,将他们的算盘掀翻。 “你...胡...说...”四皇子还要嘴硬,兽化的利爪死死扣着闻丹歌的手背,留下一道道血红的印迹。闻丹歌恍若未绝,掐着他的脖子往暗河去,一剑劈开掩盖的山石,把他的头狠狠浸入河中:“说不说?” 四皇子在水底拼命挣扎,激起的水花沾湿了岸上的应落逢的衣角。闻丹歌嘱咐他走远些,转头把四皇子摁的更深:“巫魏已经死了却还要缠着你,你就甘心被一个死人摆弄?” “唔...唔唔唔!”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闻丹歌把快要淹死的四皇子提出来,又问了一遍“说不说”。四皇子还没来得及把鼻腔里的液体咳出去,闻丹歌已经把他的沉默当做嘴硬,“哗啦”一声又给摁进水里。 如此循环往复数回,应落逢总算看出四皇子的意思:“阿......阿景你等等!他好像有话要说。” 他本来想喊“阿鹤”,唯恐四皇子听了去扒出她的身份,这才临时改口。 听了他的话,闻丹歌松开手,四皇子得以喘息,两只手捂着脖颈上的勒痕,还不忘用一双猩红的眼狠狠瞪他们。 闻丹歌:“他好像还是死不悔改?” 四皇子:“......咳、咳咳,我说!” 他撑着身子咳了好一会,直到口腔中的水吐的差不多,呼吸终于顺畅了,才直起腰看着眼前两个人:“是你们杀的巫魏。”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闻丹歌掂了掂手里的剑:“不是,听说的。”她还不打算暴露身份。 “听说?”四皇子问。应落逢道:“从何得知与你无关,你只需回答我们,你是不是与巫魏勾结,因为遭了反噬才变成这样一幅人不人妖不妖的样子?” 四皇子默了片刻,盯着自己兽化的皮毛怔怔出神,良久长长叹出一口气:“魔果然都是群狡诈的家伙。” 闻丹歌补充:“你也不必谦虚,若不是你,他不至于献祭到那种程度还动不了手。”当时她就觉得奇怪,巫魏毕竟是前魔尊,虽然形体已灭,但是按照壁画上献祭的步骤,他分明只差一两步就能重获新生,缘何迟迟动不了手,只能靠魇挑拨离间? 现在一切都有了答案。四皇子与巫魏狗咬狗,谁都不肯信任谁。一个下束缚,一个下杀咒,结果便宜了闻丹歌。 “呵。”四皇子嗤笑一声,摸了摸脖颈上的勒痕,看向闻丹歌的目光变幻莫测,“我很好奇你们到底是谁。告诉我,我可以带你们出去。” 这两人一个疑似是他父皇的私生子,一个是不出世的高手,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哪一个都值得关注。 闻丹歌却不给他机会,转头问应落逢:“还有什么要问他的吗?”言外之意是四皇子没有价值了的话,她就要动手了。 这世上的魔,她从来见一个杀一个,特别是巫魏之后,根本不可能留下祸根。 应落逢知道她在等自己的回答,犹疑一瞬还是开了口:“...没什么,我们走罢。” 他确实很想问母亲的事,想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不是映真公主。如果是,她的过去又是怎样?还有璩娘,他想知道她们的一切,然后收集遗物完成她们的遗愿。 但这一切大概率建立在放过四皇子的基础上。他不像闻丹歌,对魔的气息那么敏锐,但从她的态度里他也知道,四皇子恐怕很快就要入魔了。他不可能因为一己私欲把整个妖都甚至九洲十八境推进万丈深渊。 闻丹歌尊重他的想法,手中寒光一闪逼近四皇子。四皇子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杀意,一边后退一边思索脱身之法。突然,他盯着应落逢的脸灵光一现:“你是映真公主的孩子!” 应落逢愕然,闻丹歌也因为他的反应迟滞一瞬。就是这一瞬间的破绽,四皇子忽然一甩衣袖,铺天盖地的迷雾蔓延开来。这迷雾不仅干扰视觉,仿佛连同整个五感一起屏蔽了,渐渐连呼吸都困难。闻丹歌率先确定应落逢的方位,从指尖渡过去修为替他抵挡迷雾。应落逢初次接受,足足渡了一刻钟才缓过神。等他们能够重新视物,眼前哪还有四皇子的身影,只有一条波澜不惊的暗河。 【作者有话说】 最近手感时好时坏的感谢在2024-04-21 10:28:40~2024-04-22 21:06: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读书真的会发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幸运 ◎千错万错,错在有情人遇上负心人◎ 居然让他跑了......应落逢抿了抿唇, 眼睫轻颤:“抱歉阿鹤,我又......”“嘘。”闻丹歌按住他的唇瓣,摇了摇头,“落落, 你听。” 听什么?应落逢不解, 却还是照做, 侧耳静听了一会, 他缓缓瞪大眼睛:“水下有东西,他没有跑远。” “嗯。而且他都能够下去,说明我们也行。”她替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襟,道, “我有一个猜测。” “这条暗河不止有一个方向, 它既能够通往我们来时的路, 还能去往另一个地方。”苏爷爷能撞见玲珑, 就说明暗河一定有一个出口在霓裳坊附近。但四皇子这么毅然决然地跳下去,她怀疑最起码还有一个出口是通往皇宫的。 至于猜测是否成真, 则需要时间来证明。 应落逢瞬间理解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接着犹豫地看向水面,问:“我们要怎么出去?” “吃下这枚避水丸。”闻丹歌从随身携带的芥子袋里拿出一粒指甲大小的灰色丸子,应落逢仰头吞下,只觉口中一股甜腻炸开, 不像药丸像糖丸。 他不禁舔了舔牙,道:“避水丸这么好吃的吗?” “我在不妨碍药效的前提下加了点蜂蜜进去。”其实不止避水丸, 任何可能用上的药丸她都研究了如何变的可口。因为她以前就很不喜欢吃这些苦兮兮的东西, 便想着落落肯定更不喜欢, 那她就很有必要改造一番。 如此看来改造的效果不错。这个发现让她沉郁了一整天的心情豁然开朗。闻丹歌隔空画诀, 似乎是某种结界。做完这些, 她晃了晃牵着的手,道:“准备好了吗?要下水了。” “嗯。”应落逢水性其实不错,不然也不会直接跳进湖里救人。可这毕竟是条陌生的暗河,匍匐在地牢之下,蜿蜒向未知名的远方,说完全不怕是假的。 但是......即使水流湍急不断冲刷着掌心的温度,属于她的、独一份的滚烫依旧源源不断地传来,仿佛在借此告诉他,她在。 而这便足够了。 闻丹歌感到手掌被人反握,朝身侧眨了眨眼。暗河底下,除了面前一小片天地什么都看不清,不能说话不能视物,若没有彼此陪伴,寻常人估计会迷失在这。所幸他们有彼此,互相做那一只船锚,便永远不会迷失在茫茫天地或者人海。 “哗啦”一声,两人破水而出,几个在水边嬉闹的小妖吓了一跳,其中一个还大声嚷嚷着水鬼。闻丹歌捉住其中一个孩子抛出一把铜钱:“这是哪里?” 铜板之下水鬼都不可怕了。小妖咽了咽口水,战战兢兢道:“霓裳坊十六巷。” 十六巷很偏僻了,从这里去歌楼很有一段距离,看来当初玲珑走的不是这个出口,基本可以确定暗河有多个出口了。 闻丹歌点点头,又撒了一把铜板给小妖,继续问:“一刻钟前有没有人也从水里冒出来?” 小妖一怔,摇了摇头:“没有。你们、你们是第一个。” 看来四皇子走的不是这个出口。两人爬上岸,应落逢乖乖站在原地任由闻丹歌用内力替她烘干头发和衣物,期间小妖们放下戒心,一个个围上来好奇地看。应落逢冲他们笑了笑,他们便壮着胆子叽叽喳喳地问:“你们是水猴子吗?从水下钻出来。”“我娘说世界上没有水猴子,都是人胡诌的!”“那他们为什么从水里冒出来?是在比赛游泳吗?” 小孩子的好奇心总是旺盛,十六巷因为远离繁华的缘故,这里的孩子居然还留存几份淳朴天真。其中一个甚至从家里掏出了干毛巾给他擦。应落逢接过道了声谢,小姑娘看着他问:“哥哥你好漂亮!你是皇宫里的人吗?” 闻言不止应落逢,连闻丹歌都愣住了。她蹲下身,在芥子袋里摸了半天也没摸到小零食,只好掏出避水丸塞给小女孩:“为什么这样说?你见过皇宫里的人吗?” 小女孩得了糖丸很高兴,含在嘴里脆生生地说:“我娘有好多画像!哥哥长得和画像里的人一样好看!” 画像?闻丹歌又拿出两枚避水丸,问:“能让我们看看吗?” 小女孩点点头:“跟我来!”说着“啪嗒啪嗒”往家里跑,边跑边喊“娘”。 两人在一处茅屋前站定,里头隐约传来女人训斥女儿的声音,但并不愤怒。不一会,小女孩揣着一堆卷轴出来,挑了一处干净的地方摊开:“喏,就是这些啦。” 她的小伙伴也纷纷挤过来看热闹,“哇”“哇”惊叹不止。小女孩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高高扬起头。 应落逢拆开其中一幅,终于能够确认,映真公主就是自己的母亲。 与遗物上模棱两可的字迹不同,这副画卷上明明白白写了时间地点以及“赠与公主映真”。 闻丹歌看出他眼中的复杂情绪,抬脚进了院子找到女主人,提出自己愿意高价买下这副画。谁知女主人犹疑片刻,还是拒绝了:“这些画并不名贵,您看过就好。至于买卖.....实不相瞒,这些画是家里老人留下的,我们这些做子女的总不能把老人家的遗物卖了吧?” 女主人身上是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裳,即使收拾得再齐整,也难掩陈旧。小女孩的穿着也是如此,干净但破破烂烂,不难看出这家人贫穷但勤劳。即使家中并不富裕,女主人也拒绝卖掉老人的遗物,这让闻丹歌对她多了几分好奇,一打量,忽然发现她是只猫妖。 她依稀记得,轮回廊幻境中那个璩娘也是猫妖。她轻轻扯了下对画卷出神的应落逢,小声问:“落落,有没有可能,她们是璩娘的家人。” “璩娘”二字触动了神经,应落逢从画卷中回过神,怔怔看着眼前一对母女,眼角似有泪光闪烁。 璩娘的家人吗? 闻丹歌扶住他的肩,对吃惊的女主人解释:“能否借一步说话?我想我们可能知道一些关于您家老人的事情。” 女主人把他们招待进屋,翻箱倒柜找出一罐茶叶。闻丹歌制止了她泡茶的行为,开门见山:“不知道留存这些画卷的老人,是否曾在宫中伺候映真公主?” “是是是!”女主人怀里抱着小女孩猛地点头,又惊又喜,“她是我母亲!自从映真公主失踪后,她也一起不见了。” “公主失踪?” 女主人回想一番,道:“约莫是二十年前,妖皇于五行山秋猎,秋猎结束后公主便失踪了。随行的人中只有我母亲也跟着消失了。” 公主失踪,妖皇却一反常态的没有追查,就像是碎了一盏瓷器一般轻飘飘揭过,也不许妖都的人再讨论。渐渐的几十年过去,人们几乎快忘记这位曾以美貌闻名的小公主,视线都被贵妃和四皇子吸引了去。公主都无人问津,遑论公主身边的侍女?原本她都不抱希望,以为此生此世都听不到母亲的消息,却没想到女儿随口一句话带来了好消息。 “这是她老人家的东西。我......偶然结识了璩娘,她便把这样东西托付于我,说日后来到妖都,替她交给她的女儿。”应落逢将随身携带的芥子袋打开,从中取出一根剑簪郑重交给她。 女主人抚摸着上面的纹路,热泪盈眶,颤抖着声音问:“我母亲.....她还好吗?” 应落逢沉默,闻丹歌轻声道:“老人家已经安然入土,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回家。” “娘......我们回家了。”璩娘的女儿捧着剑簪,泣不成声。小女孩不明白母亲为什么哭泣,却也被这股悲伤感染抽噎起来。眼前一对母女哭作一团,应落逢也渐渐红了眼眶。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58节 闻丹歌静静抱住他,什么也没说,她知道这个时候他最需要一个人的空间。半晌,怀中人不再颤抖,轻轻推了推她:“我们走罢。” 闻丹歌点点头,没有打扰伤心的母女,牵着应落逢离开。临走前,她在门槛下放了几锭金银。 离开时更声过三,距离他们找上聂竹明已经过去整整半天。身心俱疲,偏偏脑海一刻不得停歇。 这一日奔波太过,连指尖都使不上力气。妖都人多眼杂不方便启用传送阵,他们便随意找了一间客栈住下。 衣裳头发虽然被内力烘干,可还是有种黏黏腻腻的奇怪感觉。然而此时谁都没有精力再去洗漱,只想倒头就睡。 他们并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但时隔半个多月再次躺在一张榻上,闻丹歌久违地感到一丝窘迫。 反而是应落逢主动伸手揽住她,碎发在她颈间蹭了蹭,长长叹息一声,喃喃: “阿鹤,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知道他母亲是映真公主之后呢?应宗主已经死了,璩娘也死了,所有当事人已经作古。 这份仇恨似乎就该放下。 事实上,在见到璩娘的女儿之前,他也以为自己已经放下。可看着画卷上明媚青春的女子,他忽然又觉得应宗主死有余辜。 如果当初母亲没有轻信浪荡子,她的一生本该无忧无虑,春祺夏安,秋绥冬宁。 千错万错,错在有情人遇上负心人。 但是母亲。他嗅着闻丹歌身上熟悉的味道,紧紧拥住她,像是要把自己刻进她的肺腑。 但是母亲,他很幸运。 【作者有话说】 落落和阿鹤会永远幸福的!感谢在2024-04-22 21:06:12~2024-04-23 16:32: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读书真的会发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只要你想 ◎望进那双如月池荡漾的眼眸时,一切踌躇不前都尘埃落定◎ 次日, 玲珑的姐姐特意上门道谢,告诉他们玲珑已经无碍。 她说得含糊,并没有透露玲珑回来没有、怎么个无碍法。但闻丹歌和应落逢都知道其中内情,明白姐姐是在保护她, 也就没有戳破。 傍晚, 应落逢照例在申时收摊, 今天苏爷爷刚好是他最后一个病人, 两人闲聊了一阵,他才从苏爷爷口中得知昨晚平墨坊死了人。 “啧啧啧,好好一个人怎么就掉进水里给淹死了?听说还是个捕快,晚上喝多了没看路一头栽进去了。但我们这地, 谁知道呢?”苏爷爷神秘兮兮地说。应落逢只笑笑, 并不搭话。 原来昨晚闻丹歌说要出去一趟就为这事。他并不觉得聂竹明死有余辜, 现在回想, 那天在聂竹明家中,那邻居家的小女孩估计想和他们说的就是此事。 孩子淳善, 一颗糖丸就能哄好,哪怕不给好处也天然地想让你远离坏人。可在妖都这样的大染缸里,过于单纯的颜色要不早早夭折,要不被环境同化,最终成为浑浊中的一点一滴。 他不由想起如今深居简出的妖皇, 他名义上的外公。皇城脚下,三派九流各显神通, 六扇门张牙舞爪, 继承人与魔勾结, 昏庸至极。 但这些前尘往事都与他无关。应落逢给苏爷爷扎好最后一包药, 小纸人知道快要收摊回家了, 乐颠颠地爬上他衣襟,朝苏爷爷挥手。 苏爷爷最开始还会被这个小纸人吓到,可时间久了,居然觉得两滴墨点画的眼睛还蛮可爱,即使交流不顺仍然喜欢逗它,便问:“你家孩子叫什么呀?能吃能喝不?” 叫什么?应落逢顿了顿,手指摩挲着小纸人的脸,道:“还没有取名字......至于吃喝,做做样子罢了。” “这怎么能行呢?”苏爷爷摇头,道,“常言说死物有了名就有了灵,你家这只都有灵了,怎么还没个名字?回去想一个吧,家里老婆子给孩子做了两件小衣裳,明天我给你带过来。” 应落逢连忙道谢,小纸人也十分礼貌地冲他弯腰道谢。待苏爷爷走后,应落逢便揣着小纸人回了家。 金疮药还是太普通,虽然闻丹歌自愈能力极强,但受到重伤可不是贴了副药膏能治好的。所以最近几天,应落逢一得空就翻书,试图从那些佶屈聱牙的字里行间找到一些方法。 他不得不承认,胜迎会越来越近,他就越来越焦虑。 可今天才在书房里看了一会,一向乖巧的小纸人突然跑过来抱住他的毛笔不让他写。应落逢安抚地摸了摸它的头:“饿了吗?橱柜里有糕点。” 小纸人摇头,继续抱着他的手不放,他无法,只好停下笔,指尖点了点它的小脑袋:“想做什么呀。” 小纸人不会说话,但一听他松口,熟门熟路爬上他的衣襟,从里面掏出一张联络符。应落逢愕然,后知后觉:“你想找她玩?” 真是奇怪,平常也不见她们有多亲近,这才两天没见就难舍难分了。小纸人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整张纸都变的粉红,应落逢笑骂:“小叛徒。”指不定是闻丹歌两天没见他,偷偷翻墙过来许了小纸人什么好处。不过孩子肯亲近就是好的,应落逢从善如流地捏碎了联络符,对面立刻接通,一看就是在联络符边上侯了许久的模样,偏偏声音还要装的波澜不惊:“何事?” 应落逢:“无事,小纸人误触了,挂了。”“等等!”急切的声音从联络符里传过来,略微有些失真。他一手揉搓着小叛徒,一手拿着联络符:“怎么了?” 闻丹歌其实不是委婉的人,端庄不到两秒:“我想你了,今晚能不能过来吃饭?” 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被拒绝就会碎掉或者化成一滩水。应落逢忍俊不禁,轻笑一声:“那你过来吧,阿南也很想你。” “阿南是谁?”对面的女声立刻警觉起来,他几乎能想象到她皱眉的模样,没忍住多逗了两句:“这几天阿南陪我好辛苦,你来了要好好谢谢人家。” 闻丹歌郁闷,囿于自己两天没见到人,忍气吞声:“......好,我一定好好谢谢人家。” 于是挂了联络符火急火燎赶过来,等她气势汹汹地翻墙到院里,却只看到应落逢和小纸人孤儿寡母,并没有旁的人影。 她又里里外外检查一遍,确认没有第四个人,茫然地拿起碗筷。应落逢看出她的疑惑也不说,直到盛了一小碗摆在小纸人桌前才揭开真相:“阿南,明天想吃什么?” 闻丹歌:“?阿南?它?” 小纸人吃的摇头晃脑,也不知道当初闻丹歌是怎么设计的,明明纸人的身体只是薄薄一片,吃饭也像凭空消失一般,也不知道饭都吃到哪里去了。 它似乎对自己的新名字很满意,从专属的小小椅子上蹦起来,飘飘摇摇落在应落逢手上蹭了蹭。闻丹歌看着面前其乐融融的一幕,明白自己被落落戏弄了。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只能多吃两碗饭表示自己生气。 饭后照例由没做饭的那个洗碗,闻丹歌把瓷碗摆回橱柜,对着两大一小三个瓷碗微微出神。 瓷碗是应落逢在边上的摊子随手买的,粗糙得很。两个大的花纹差不多,粗粗勾勒着七八爪的游龙和分不清形状的凤凰,但她一眼能认出那个边上刻了岁岁平安印的是自己的。至于阿南的小碗则是应落逢精挑细选择出来的——巴掌大的姜瓷小碗,上面画着生动可爱的柿子鸟雀,寓意“柿柿如意”。 三只碗像他们三个,安安静静挤在一起。以至于闻丹歌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上扬的唇角。 闻丹歌预备今晚死皮赖脸也要留下来,在这之前她难得陪阿南玩了一会,小半个时辰过去也没见它有歇息的意思,干脆断了给它的修为。 是的,维持纸人也需要注入修为,只不过闻丹歌一次性给足够阿南活蹦乱跳几十年的修为。 哄睡小的,接下来就能做一些大人的事了。她轻手轻脚进了里屋,就见一盏暖黄烛光下,应落逢披一身松松垮垮的白色里衣,乌黑长发散乱着垂至胸前,眉目被月光和烛光照得缱绻,一点唇珠缀在樱红上,动人可亲。 闻丹歌一时怔住了。 他似乎在绣着什么东西,手上穿针引线全神贯注,全然未觉她的到来。闻丹歌屏息凝神绕到他身后,一把捉住他的手腕凑过去瞧:“绣什么呢?” 他被她的动作吓一跳,膝上的小衣服顺着被褥滑下去。闻丹歌眼疾手快伸手捞起,疑惑:“这么豆丁点大的布是什么?手套吗?” 应落逢瞪她一眼,拿回小衣服没好气道:“是给阿南做的衣服。苏婆婆给阿南做了几身衣服,我想着自己的.....总不能一直穿别人送的。何况我也给你做过衣服,虽然针脚简陋,但给阿南穿也绰绰有余。” 闻丹歌点点头,双手十分不老实地环在他腰上,脑袋搁在他颈窝,洒出的鼻息微微凉:“怎么突然想起来给它起名字?还做了衣服。” “名字不好听吗?你不是化名南景吗,取自‘正是江南好风景难道不雅’?” 原本只是做出来给他挡枪的傀儡纸人,轮回廊时见他喜欢,就开了灵智伴在他身侧。谁知她不在的半个月里,他和小纸人倒是处出感情,闻丹歌时常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要说和一只自己做出来的纸人争风吃醋,倒也不至于。她只是每当这时就会生出一股微妙的不爽,因为从前落落的目光只会为自己停留,现在却向别的人投去一瞥,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眸光,她都想封进匣子里装好。 她隐约察觉到这和解毒迟迟没有进展有关,便泄了气,懒洋洋地靠在他肩上,抓着他的长发又从指缝中漏下:“落落,明天胜迎会开始。” 应落逢缝补的动作一停,安静地听她说。她张了张嘴,道:“胜迎胜迎,胜的便是闻迎前辈。妖族当年说是中立,却扛不住魔族的攻势早早投降,献上数座靠近仙盟的城池。如今妖族与魔族沆瀣一气,明天的胜迎会上,我不能暴露‘镇’的身份。” 她能杀死巫魏,一方面因为巫魏肉身已死只剩下一缕残魂,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四皇子动了手脚束缚了巫魏。她有自信夺魁拿到骨灵芝,却担心被人认出身份。这里不是仙盟,妖都人多眼杂,纵使她再勇猛,落落在这里、璩娘的后人在这里、玲珑她们也在这里,她能走,他们却不能。之前仅仅是一面之缘的小狐妖都能被仇家盯上,只要有心人想查,总能找出她的软肋。 这也就是她之前为什么不肯带应落逢来妖都。她没有办法保证安全把他带回去,刃毒是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刃,随时可能坠落。 “不洗髓也没关系的。”应落逢侧头,鼻尖蹭了蹭她面颊,“我早就不在意那些了。” 一半的狐妖血脉也好、招来觊觎的炉鼎体质也好,他统统不在乎。 他在乎的只有一亩三分的药田,揣进兜里就能走的阿南,还有身边永远不会退缩的伴侣。无物宗和妖都的生活让他切切实实感受到,活着是一件幸福的小事。 “有关系。”她捧起他的脸,在望进那双如月池荡漾的眼眸时,一切踌躇不前都尘埃落定。 “只要你想。” 【作者有话说】 “只要你想,只要我在”感谢在2024-04-23 16:32:16~2024-04-24 19:46: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读书真的会发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胜迎会 ◎只见一人黑衣白刃,身形清瘦,手中长剑铮然出鞘◎ 胜迎会是妖都几年一见的盛事, 无论是三教九流、平民百姓或者皇宫贵族,都翘首以盼期待已久。正如保鸿信所说,妖都唯一的铁律便是弱肉强食,在这里, 人人抛下礼义廉耻身份背景, 用最原始和本真的力量一决高下。 闻丹歌站在台下, 身前只有保鸿信一人, 平盛坊其余人则位列她之后,她真正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台上一人一妖,正打得不分上下有来有回。豹妖出手极快,浑如一道闪电在台上神出鬼没, 他的对手也不遑多让, 身轻似燕以柔化刚, 观众每每以为豹妖的拳头会落在他身上时, 他又都轻轻巧巧避开,引得一阵喝彩。 保鸿信点评:“此人实力远在豹妖之上, 是故意与对手周旋,想挣个印象。”闻丹歌也是后来才知道,胜迎会的胜负不仅看台上结果,还会参考看客的投票,之前就有过止步三甲却因为人气高而夺得魁首的事。因为胜迎会是妖都难得举国齐欢的大事, 各种大大小小的赌局因此而生,而开赌坊的各家为了赚的更多, 往往下血本派人参赛, 由此衍生出一长条复杂却暴利的利益关系。保鸿信如此看中胜迎会的名额, 是因为此前几次鸿信帮都没有在赌局上赚到什么, 是以这次, 乘着吞下霓裳坊的东风,他一定要在胜迎会上大放异彩。 他瞥了瞥身后,见闻丹歌神情平淡,又道:“此人颇习得一些邪术,你若是遇上他,万万不可鲁莽。” 连保鸿信都称为邪术,恐怕不是一般的旁门左道。闻丹歌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抱剑站在黑暗里,姿态恭敬:“属下知道了。” 有了这句提醒,她也收了散漫认真看台上的招式。只见豹妖使出一计尾鞭,鞭声狠戾,破空呼啸,看台附近的看客只是离得稍近就被余风波及,脸上赫然显出一道血痕。台下阵阵倒吸声,豹妖心中得意,又是一鞭下去,事前还甩了甩地面,做出一副蓄势待发的姿态。而另一边的邪修手中则空无一物,似乎准备赤手空拳接下这一招。 “不自量力。”保鸿信摇了摇头,目光隐晦地看了眼闻丹歌,闻丹歌垂睫,发表自己的观点:“豹妖确实不自量力。” “你是新来的吧?连这都看不出来?”身边以为看客听了她的话,忍不住插嘴,“豹决上次可是十甲!若不是对手蝎子精使诈,说不定能角逐三甲!” 保鸿信似乎很感兴趣:“哦?是吗?敢问兄台对另一位有何高见?” 看客见有人奉承,嘴角扬了扬,没忍住卖弄:“那人上次也来了,却连初赛都没打过。这次看着有点长进,可惜遇上了豹决,估计也就止步于此吧。” 保鸿信笑着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一锭银锭:“我倒觉得豹决这次遇上敌手了。” 那看客估计是豹决的忠实粉丝,禁不起激将,跳起来压下半块银锭:“我压豹决!” 众人发现这边有赌局,纷纷前来围观。有老道的人提出:“初赛有什么好压的?要赌也等到十甲再赌。”饶是如此,众人还是热热闹闹开了一盘赌局,闻丹歌粗略扫一眼,十比一,豹决十,邪修一。 她看向保鸿信,发现对方面带微笑,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默默低下头:换谁平白无故赚了许多钱都会高兴。这么想着,她犹豫着也丢下去一锭银子,众人哗然,持盘的人问她压谁,她看了眼保鸿信,吐出两个字:“修士。” 持盘人摇摇头,嘴里嘟囔“又一个鬼迷了心窍的”,提笔在修士的名下又添了一笔。曾经也有名不见经传的人突然爆发杀出重围,一举夺魁,于是当初押了他的那零星几个人瞬间赚得盆满钵满。从此就有许多专门捡那些平平无奇押的人,但逆袭的终究是少数,持盘人只当眼前这人也是。 却没发现台上的局势已经变了。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59节 原来豹决那一计尾鞭并没有打中邪修,反倒因为用力过猛伤了尾椎,只能放弃尾鞭攻势,继续用拳头进攻。闻丹歌看出豹决手腕上缠着一股无形的力量,那是一种燃烧生命的邪术,使用此术者将在瞬间拥有百倍于自身的力量,作为代价,他会失去同等力量的性命。而豹决手腕上燃烧的,是他十天的性命。 她再一次将目光投向保鸿信,发觉他的注意点也在豹决手腕上,应该发现了这个异样,奇怪的是他没有说豹决“习得邪术”。 看来在胜迎会上作弊是共识,一般的邪术并不稀奇。闻丹歌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开始好奇修士身上究竟携带了何种术法,能让保鸿信特意提醒。 果然,使用了不属于自己的力量,豹决的攻势一下子变得猛烈。一道道拳影逼近邪修,击中他的四肢甚至面庞,不一会,邪修嘴角就源源不断流出血,且目光愈发溃散,双腿也开始颤抖。 台下看客并不意外,平静且冷漠地看着这一幕。闻丹歌在心底默数时间,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叩着剑柄。 这时保鸿信又来问她:“你觉得豹决赢了吗?” 闻丹歌不假思索:“三。” 保鸿信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哈哈大笑。 “二” “一” 话音落下,台上传来一声巨响,有人“噗通”倒地。众人都以为是邪修倒下,持局人正要一笔勾销,忽然人群中爆发一句惊呼:“豹决死了?!” 满座哗然!先前那位豹决死忠粉更是拨开人群挤到前边去看。只见豹决口吐鲜血倒在地上,上半身溅满了血,一双眼死不瞑目,瞳孔硕大表情狰狞。而他的脚下是另外一股血,暗紫色的血液流淌着,滴滴答答流下擂台。一位看客不小心沾上,忽然惊叫一声,沾上血的手臂冒出一阵烟雾!接着直挺挺倒下,死相与豹决一般无二。 众人这才把目光转向邪修。就看到他血淋淋一个人站在擂台上,七窍都在往外冒血,偏偏双目大亮,在血泪的衬托下尤显诡异。 “这是、这是血毒!”有识得此法的人说破,闻丹歌恍然大悟,不自觉敲了敲脑袋和刃毒沟通:“你亲戚?” 蛰伏许久伺机而动的刃毒:“......这种垃圾货色也配当我的亲戚?!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可是......”“你可是什么?” 刃毒不想理她,“哼”了一声:“休想套我的话!没事别烦我!”说罢闭嘴,切断了联系。 保鸿信出声:“原来是血毒......他此前一直不发,是因为还不到时候。” 血毒是一种极其歹毒的功法,修炼者全身流淌的血液皆可做杀人利器,只要沾上一点就能致人死地。相应的,血毒持有者通常身体虚弱,但台上的邪修只是比一般习武者弱小,看不出病气。 此局胜负已分,琉璃阁的人上前拖走了豹决,不知是不是因为怕沾上血毒,擂台上仍然残余着大片大片的血迹。台下众人自发远离擂台,唯恐被血毒腐蚀,可总要有人上台继续与邪修对战。胜迎会有规矩,连胜三人者,晋级。 比试对象由抽签决定。果不其然,邪修的下一个对手直接弃权,表示小命要紧。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第三个对手上。 第三位是只象妖,身材魁梧力大无穷。他倒没有直接弃权,脚步是迈上了第二道阶梯的,可另一只脚还悬在半空中,看着逼近的血迹,他突然退缩,道:“我......”“我来。” 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声音雌雄莫辨,像是还处在少年转向青年阶段。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人黑衣白刃,身形清瘦,足尖轻轻一点便立在台上,刚巧是一片毫无血迹的地方。 邪修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声音嘶哑,问台下的裁判:“她不是我的对手,我已连胜三人。” 裁判摇摇头:“我们不追究你用了血毒,某些规则在你身上便不作数。这样,只要你赢了他,我们就算你连胜三人。” “呵。”邪修冷笑一声,慢吞吞转过身面对闻丹歌,“好心”劝告,“不想死就滚下去。” 闻丹歌没说话,手中长剑铮然出鞘,原本泯然众人的气质瞬间变得凛冽。她同样好心劝告对方:“血毒反噬远比你想象的厉害。” 邪修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笑,扯开自己的伤口摸出一柄血刀,眼神阴鸷:“废话少说。”说罢右腿狠狠一蹬,早已干涸的血液重新沸腾起来,四面八方围向闻丹歌。她还是那副无波无澜的表情,只有握剑的右手缓缓一旋,如果千淏长老或者赵元冰在这里,就能认出那是“起势”。 所有剑修都习得的入门之势,却只在她手下臻于化境、登峰造极。 台下的赌局还在继续,这次有了前车之鉴,众人纷纷下注邪修,势必要把上一局亏损的赢回来。保鸿信照旧与他们唱反调,把上一局赢得的筹码全部押了闻丹歌。 见他如此气定神闲、出手阔绰,便有人举棋不定,犹豫着想两边下注。这时,一双白净纤细的手闯进来,扔下一锭金子,语气笃定:“我押南景。” 保鸿信挑眉看向那人,只看到一袭白纱帷帽下,影影绰绰的一张脸。 【作者有话说】 是谁忘记申榜了呀?原来是我这个大笨蛋唔唔唔感谢在2024-04-24 19:46:26~2024-04-25 20:44: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读书真的会发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惊天一剑 ◎人不会窥听神像的呢喃◎ 此话落下, 众人才知道那个黑衣人是声名鹊起的南景,不禁议论纷纷:“原来他就是南景!难怪敢主动请缨!”“那又如何?不曾听说过南景有什么独门秘技,依我看还是这血毒更胜一筹!”“就是!任凭他有一身蛮力,终究肉体凡胎, 如何与那诡异的血毒比!我押白寒!”白寒就是邪修的名字, 其余人听了这番分析, 虽然犹豫, 但还是求稳下注了白寒。 而“南景”这边,除了保鸿信和应落逢,只有零星几个碰运气的人。保鸿信朝应落逢一拱手,算作招呼, 什么也没说。 应落逢也回了他一礼, 并不上前攀交情, 而是独自寻了高处落座。看客大多想要近距离欣赏刀光剑影拳拳到肉的比试, 因此拥挤在台前,高处的看台反倒无人, 应落逢得以清静。 他知道自己这一身打扮有些惹眼,但既然四皇子能够看穿易容认出他的身份,说明易容术并不保险。不得以,他才戴上层叠的帷帽隐去面容。 可是此时比试即将开始,他又不得不掀起白纱往下看, 偶尔有人瞥到他的容颜,只觉如此神仙似的人物, 怎么会出现在这种腌臜地方? 擂台上, 白寒手持一双血刃, 足下血迹宛如赤练向闻丹歌冲去。她不避不退, 只用包裹周身的修为一震, 那些蜿蜒的血流忽然举足不前,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屏障隔断。 白寒眸光一凛,一改之前的保守之势,提着血刃冲上来。挥刀时的劲风扯着难以忽视的血腥味,呼啦啦钻入鼻腔。闻丹歌屏息凝神,迎魁在她手中略微转动,仍然保持着“起势”,只是剑尖微扬起一点。就是这一点改动,从剑尖迸发出盛大光芒,仿佛能把在场所有人和物融化。在这一片光芒里,白寒寸步难行,他的血毒本为阴邪之物,触之光芒如冰遇火,滴滴答答往下落着血珠。白寒信念一动,腾空而起,手呈五爪之势向下。血刃融化后重新汇入血流,停滞的血流继续泛滥,竟在某一瞬间突破无形屏障直奔闻丹歌! 台下看客无不提心吊胆,更有甚者悄悄替白寒加了筹码。应落逢坐在高处将一切尽收眼底,手不自觉攥紧了衣袖。 危险中心的闻丹歌依旧波澜不惊,平静似神龛中的烛火。她一手握剑,因为“起势”蓄力时间较长动弹不得,但另一只手却在此时动起来,隔空指点了几处,居然在掌心汇聚成一道盾形阵法。此时血流已经逼近,在距离她不到三寸处突然改变方向,自地面向空中进攻,宛如毒蛇昂首,准备吐露毒液。 白寒见此,嘴角勾起势在必得的笑。随着他一声令下,几道血流猛地扑上去,隐隐还能听到几声蛇嘶。 几乎是血流扑上来的刹那,闻丹歌的盾形阵法终于奏效。流星般的白色光芒直直坠下,精准打落每一道血流。白寒面色一变却依旧保持镇静,有条不紊地指挥剩下的血流继续汇聚。水是此间最独特的存在,抽刀断水水更流,她能打落一道两道,却不可能永无止境地攻击下去。但不巧,他确实能源源不断地提供血液。 见状,就连保鸿信都皱起眉头,开始担心闻丹歌会否在此铩羽。然而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因为“起势”成了。后来妖都的人谈到胜迎会,第一个想起的便是今时今日这场碾压式的胜利。原本最为枯燥乏味、毫无悬念的初赛,因为一人一剑成了神话。而妖都中人,都以亲眼目睹过此次比试为骄傲。 那是怎样惊天的一剑?其实不然,因为“起势”实在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初级的不能再初级的招式,任何人只要修剑,过的第一道坎就是“起势”。所以后来无论人们怎么猜测,都无法从招式中看出,南景究竟师从何人、又习得何种功法?渐渐的,便成为了妖都十大未解之谜之首。 起初只是平平无奇的一道剑光,薄薄的一片刃,脱鞘时毫无征兆,剑鸣却在刹那盖过所有天地浩大,成为此间唯一的声音。万籁俱寂,阒然无声,仿佛有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掩盖了一切生机,声连同形、色一并被这一剑抹去。天地还是那个天地,只是万事万物都被清空,仿佛被隙中驹的马蹄踏过。一微尘里三千界,半刹那间八万春,眼前只有不断放大再放大的一点剑尖,犹如宣纸上的一滴浓墨,无尽氤氲、蔓延,占据了整个瞳孔。 所有血流向后退去,宛如时光倒流回到最初的起点,就连白寒自己都以为,所有的所有的都是倏然一梦。他的人生迅速向前翻阅,从青年到少年到孩提再到襁褓。最终他变成了一团无意识的血肉,透明的心脏微微起伏,经由脐带与母体连接。 再往前是什么?未成形的胎儿之前是什么?意识到这一点,他终于挣扎着恢复了一丝神智,却在此刻听闻一阵风声。 母体中也有风吗?他正兀自好奇,忽然风声止住,整个世界彻彻底底变成一片纯白,一丝声音也无。 原来剑尖已经到了眼前。 “落势”。 就好像有人在他耳边念出这两个字。那声音辨不出男女,也无关老少,因为人不会窥听神像的呢喃。大道之上的存在向你投去一瞥,无论含义,对渺小得下界之物来说都是恩赐。 他觉得自己的肉身解脱了。 闻丹歌双足落地,伸手止住了迎魁兴奋的嗡鸣。场下久久无人言语,半刻钟后,裁判才如梦初醒,宣布:“南景,胜。” 台下众人这才回过神来,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叫,原来是押了南景的几个人,正对着满桌的金银欣喜若狂。若是以往,亏了的人少不了要抱怨几句,但这一次竟无人出声。 他们还沉浸在方才那一剑中,恍惚不已。 保鸿信到底是一帮之主,见识心性都比一般人更多更稳。他示意手下的人敲锣击鼓,这是庆贺胜出者同时彰显帮威的一种方式。 震天动地的锣鼓声中,泰半金银财宝悉数收入囊中。保鸿信大手一挥,将它们统统赏赐给闻丹歌:“你做的很好!这是你应得的!” 闻丹歌没有推辞,道谢过后就都收下。忽然,她余光瞥到某个离开的身影,动作一顿,告辞:“帮主,属下有些疲累。接下来无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旁边立刻有人补充规则:“可是连赢三人才能晋级。护法不若再战两局?好教我们接着看看眼。” 保鸿信笑道:“这有何难?我切问在座诸位,谁愿意上前一试?” 人群中走出两人,用比面对白寒更迅捷的动作弃权。这次裁判没有要求闻丹歌再胜一人,十分痛快地宣布晋级,只在她要离开时拦住她,问了一句:“可否借护法的宝剑一观?” 闻丹歌瞥了眼他,没有说话。保鸿信开口替她解释:“大人有所不知。这是家传宝剑,旁人不可触摸。” 裁判点点头,不知信了还是没信,侧身让出一条路。闻丹歌告别保鸿信,却没有回家,直奔平陵坊应落逢住处。 她不会看错,那个背影就是落落。 扎好裤腿,在周围小妖见怪不怪的神情下翻身上墙,闻丹歌再一次卡在墙头。 因为应落逢开了门,倚着门问她:“为什么不走大门?” 闻丹歌默默翻回去,规规矩矩走了正门,轻咳一声:“习惯了。” 应落逢摇头:“梁上君子非君子。进来我看看你的伤。” 她想说血毒压根没有伤到自己,忽然忆起什么,顿时什么话也说不出,老老实实跟着进屋。应落逢翻出绷带和药酒,桌上列了密密麻麻各式各样的工具,不难看出他准备了很久。 心中涌上一股暖流,她主动褪下衣衫展示给他看:“落落,真的没有受伤。” 应落逢紧抿着唇:“我分明看到你碰上血毒了。” 妖都众人是第一次见她的神通,他却不是。因此迎魁展露时,他还保留了一丝理智,得以窥见她的小动作。 她的手分明握住了一滴血。 可摊开她的掌心,却一丝痕迹也无。他不信,复又去看另一只手,亦是如此。就在他病急乱投医蹲下身准备抬起她的脚时,闻丹歌慌忙制止:“等等等等!真的没受伤!” “那血呢?”他问。 闻丹歌见糊弄不过,只好坦白:“我怀疑血毒和我体内的刃毒有关系。” 应落逢一怔,想起她提过的“星人”一说,问:“当真有关系?如果我们把血毒研究透了,是不是对解开刃毒也有帮助?” 她点点头,应落逢大喜:“能让我看看吗?”说完又否认自己,“不行不行,我入行太浅,看个风热脑寒还可以,解毒这种事还是交由莫前辈......”“落落,我相信你。” 说着,她把一个悬有血珠的琉璃盅递给他,眼神坚定:“试一试吧。” 【作者有话说】 就这个意识流打戏爽! 第75章 竞拍 ◎谈的妥就带走,谈不妥就都买下来◎ 顶着她赤忱的目光, 应落逢如何能够拒绝?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一滴血一分为二,神色紧张:“先说好,我只试一试,结果如何未知, 剩下的还是交予莫前辈吧。对了, 许久没见你们往来了, 莫前辈去哪了?” 闻丹歌摇头:“我也不知道她跑到哪去了, 但书信往来还是有的,估计又落到哪个秘境里出不来了。” 实际上能困住莫惊春的秘境又有几个?她隐约察觉到,莫惊春身上应该是出了什么事,不方便脱身。就连信笺也是寥寥几封, 像费尽心思才传出来的。她预备着拿到骨灵芝后即刻动身寻找莫惊春的踪迹, 毕竟对方很可能是因为自己才陷入困境。 应落逢只当莫惊春潇洒不羁云游去了, 并未多加询问。确定闻丹歌身上没有伤口后, 他长舒一口气,特意煮了一碗平安面催促她吃下。就连小纸人阿南都十分贴心地主动为她捶肩捏背。 闻丹歌享受完, 见天色不早,道:“那我走了。”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60节 “等等!”应落逢叫住她,道,“今晚就留下吧。明天你还要参加比试,跑来跑去多麻烦。” 闻丹歌:?还有这种好事? 一梦黑甜, 次日醒来神清气爽,闻丹歌特意早起在院子里打了两套拳。有听到声音跑来凑热闹的小妖, 纷纷爬上墙头露出脑袋偷看。她发现了, 走过去一人一拳虚晃一枪, 吓得小妖惊叫坠地。 小妖在墙外愤愤不平地骂, 闻丹歌心情很好地哼歌, 想,落落的墙头岂是你们能爬的? 应落逢听到外面的动静,披衣走出来,见她和群孩子计较,一边替她穿衣一边道:“吓唬他们做什么?都是孩子呢,平常也挺照拂我。” 闻丹歌弹了弹他肩上点头如啄米,明显还在梦周公的阿南,笑道:“管别人家的孩子做什么?” 被她的话惹的脸热,应落逢嗔她一眼,拍了拍外袍:“你先去吧,我晚些到,注意安全。” “嗯。晚上想吃什么?路过菜市我一并买了。”“带条鳜鱼回来罢,这个时节最新鲜了。” 犹在外面听墙角的小妖闻此,面面相觑:这人还有两幅面孔呢?前一秒还凶神恶煞吓唬他们,后一秒就讨论起晚上吃什么?真是可恶的大人! ———— 虽是清晨,琉璃阁外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每个人都怕自己来晚了抢不到好位置。然而闻丹歌靠近时,拥挤的人潮却主动让出一条路,供她行走。 闻丹歌浑然未觉,手搭在迎魁上快步进入。耳边偶尔飘进几句讨论:“就是他破了血毒?瞧着不像啊。”“还能有假?你是没看到那一剑,嚯,我都看到我姥姥了!”“都什么年代了,人不可貌相不懂吗?反正从今以后,我都押他赢!” 听到最后一句,闻丹歌忽然止住脚步,人群瞬间噤声。只见她迈步走到说最后一句话的人面前,目光沉沉。就在众人以为她要教训那人时,她伸出掌心,道:“要签名吗?十文一次。” 她可是听说过,前几个魁首的墨宝甚至抄到了十金一幅。虽然她现在只过了初赛,但十文的价钱也算公道。 那人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点头不止:“要要要!要十幅!”说着从袖中掏出皱巴巴的纸张,却发难没有毛笔。 闻丹歌早料到会有这出,非常贴心地表示:“我这有毛笔,也是十文一只,要吗?” 那人忙说要,于是闻丹歌大手一挥,一百一十文到手。其余人见状也纷纷上前讨要墨宝,她在门口滞留了小半个时辰,赚得盆满钵满。 还是保鸿信的到来终止了这场啼笑皆非的闹剧。他失笑摇头,隔空敲了敲她的脑袋:“昨天不是赢了许多?怎么这么点钱都要赚。说出去别人还以为我鸿运帮亏待南大护法。” 闻丹歌把一文一文的铜板收好,义正词严:“谁会嫌钱多?” 保鸿信不和她计较,拢着袖子瞥了她一眼:“没出息。今晚琉璃阁有拍卖会,给了我两张帖子。我人老了晚上睡得早,你提我去吧。随便买两件最贵的,账记在我名字上。” 闻丹歌倒吸一口气:“当真?”虽然她自己名下也有几家珍宝阁,但花自己的钱哪有花别人的钱畅快? 此时的保鸿信还不知道,明天自己将恨不能时光倒流,掐死今个大放厥词的自己。 初赛决非一日可决出胜负,毕竟胜迎会虽然是妖都盛事,却不拘泥于妖族。类似一些散修、邪修也会参加,毕竟谁不想要那珍贵无比的奖励?保鸿信告诉她,初赛至少要持续五日,而闻丹歌虽然通过了初赛,剩下的日子也要日日到场。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保鸿信不知道的是,这里大多选手的水平,闻丹歌只要一眼就能看穿。譬如现在台上的那只鹰,显然就是个筑基不久的菜鸟,他的对手动动手指,他就该下场。偏偏鹰很会虚张声势,对手的那只蛇精硬是不敢妄动。闻丹歌随手扔下一块碎银:“我押蛇精。” 果不其然,半柱香后蛇精轻松获胜。保鸿信教她:“你这样是赢不到许多钱的。要是有眼力,就留到快结束时下注,省得他们都和你学。” 闻丹歌恍然大悟,于是一群人除了她很快口袋空空,持盘人好说歹说才劝动这尊大佛别和他们计较这点小钱了,闻丹歌遗憾离场。 毕竟再赢一点,就够给落落买两盒新的珍珠粉了。不过赌是大忌,讲究一个见好就收。 但是很快她就没心思注意赌局如何,因为台上一个人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人穿着六扇门的服饰,出手也是中规中矩的正派路数,一见就是老老实实走武举上来的。只是官家的人,居然也会参加这种民间比武吗?她听说过上届魁首出自太子门下,但那也是太子门客,原本就是江湖人士。像这样的衙门人士,倒是稀奇。 保鸿信也表示了自己的惊讶:“汪伋?他怎么来了?” “汪伋是谁?” 保鸿信解释道:“六扇门都督,四皇子手下最忠心耿耿的鹰犬。” 四皇子。她点点头,装作不经意地打听起来:“四皇子又是?似乎听闻过,他手下掌着六扇门。” “没错,六扇门就是他一手建立的,汪伋等人对他马首是瞻。”说罢,他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从前四皇子看六扇门和看眼珠子似的。但是此前一事后,他们就离了心,居然内斗起来。” 此前一事不消说,必然是四皇子反噬后疯魔被关在地牢里的事。闻丹歌也打听过,但四皇子把这件事瞒得严实,对外只说自己病了。不过有一件事能够肯定,那就是四皇子捱过了反噬,虽然有恙,但基本能够保持清醒派发命令了。 据保鸿信所说,汪伋此人最为板正,若没有四皇子的命令,万万不会跑来参加胜迎会。闻丹歌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想,不会是派他来找自己的吧? 不过就算找到了又如何?她还是会杀了他。 通场初赛看下来,除了汪伋并没有什么出挑的选手,保鸿信盯了一会就走了,叮嘱她:“别忘了晚间的拍卖。”闻丹歌点点头,保证:“一定替您把钱花完。” 他走后,闻丹歌就能光明正大去找应落逢。应落逢今天仍然戴着帷帽,两人一前一后坐着,不算亲密也不算疏远。 她问:“晚上去看拍卖吗?”晃了晃手中两张门票。应落逢也觉得有趣,便问:“我去没关系吗?” “当然没关系。你喜欢什么和我说,我还没给你买过一件像样的礼物。” 应落逢哭笑不得,掰着手指和她算:“你送我的还不多么?珍珠粉、地产、游龙.....天尊啊,这些都不算像样的礼物的话,什么才算礼物?” 他甚至有两个专门的芥子袋,用来装她送的礼物。 ———— 琉璃阁号称妖都最大的珍宝楼,能在拍卖会上出现的无不价值连城。保鸿信也是琉璃阁的老顾客了,是以闻丹歌他们一亮出票,就被毕恭毕敬地请到二楼一个雅厢。 雅厢视野极好,能清楚将楼下风景收入眼底。一炉香袅袅飘出,应落逢辨出这是西斋雅意,目光扫过桌案,发现是小叶紫檀。 托闻丹歌的福,应落逢在整理库房时见过不少好东西,如今就算用起品起这些珍稀玩意也不会露怯。侍者见他手法娴熟地煮了碧溪明月茶,神情从容,心下便知道这是个识货的,取了一摞筹牌给他:“贵客,这是筹牌。若是有您中意的东西,你便取了筹牌给小的。” 应落逢点点头,粗略扫了一眼筹牌上的数额,发现都是以万计数,单位不是灵石,是黄金。 因为事先知道花的不是自己的钱,他并不在意价格,随手打发了侍者出去。 闻丹歌第一次见筹牌,拿在手中把玩,很是新奇。应落逢好奇:“你从前没来过竞拍吗?” 闻丹歌摇摇头:“我一般直接和他们老板谈。谈的妥就带走,谈不妥就都买下来。” “都买下来是什么意思?”他不解闻丹歌想了想,费劲千辛万苦从芥子袋里掏出一份地契:“就是连楼带地皮一起买下来啊。” 应落逢:瞳孔震惊。 侍者提醒他们,竞拍就要开始。闻丹歌看着台下长龙似的珍奇宝物,兴致缺缺。忽然,她扯了扯应落逢的衣袖:“你看那人是谁?” 应落逢循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也是一惊: “贺兰姑娘和......应礼?” 【作者有话说】 限时返场但很快下线感谢在2024-04-26 21:23:52~2024-04-27 16:57: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读书真的会发疯 1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再见 ◎没想到最体贴的,还是两个她曾经害过的人◎ 自从他们发誓此生不复踏入方寸宗之后, 就再也没见过应礼。与贺兰时也是一别数月,许久不见。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妖都? 应落逢把侍者招进来,问:“此次琉璃阁竞拍,都有什么好东西?” 侍者见他终于有了兴致, 立刻介绍起来:“有!譬如这婴孩脑袋大小的东海夜明珠、麝香鲸的骸骨、千山雪莲、五彩琉璃子。特别是这千山雪莲, 据说是当年张机医圣成圣后凡体所育, 百年来独此一朵。” 难怪贺兰时不远万里也要带应礼过来, 估计想买下千山雪莲,治治他的顽疾。 应落逢点点头,侧身把自己的想法和闻丹歌说了。闻丹歌道:“听他们胡说。这些奸商惯会给自己的东西取一些好听的名头,哄人竞买。他说这是百年一见, 几十年后又是同样的话术, 我看那雪莲也就是长得好些, 并没有特殊的功效。” 转念一想, 既然是应礼要的,不禁计上心头。 “我们不如......” 一楼大堂内, 应礼不满与一众人坐在一处,皱眉道:“怎么办事的?订了这种地方!” 贺兰时道:“毕竟临时起意,能拿到入场票已是不易,将就着吧。只要东西能到手就好。” 也不知道应礼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说琉璃阁此次拍卖有一株千山雪莲, 能治好他的腿。贺兰时原本懒得理他,方寸宗那么多事, 全是她和宗主夫人在管。他呢?自从腿废了之后整个人也废了,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脾气也阴晴不定。不过好在贺兰时早就看透他是个懒人, 只当自己嫁给了宗主夫人。 “哼, 我看楼上雅厢还有空位。你自己没本事不上心,连累得我和你一起坐在这种腌臜地方?”应礼冷冷道,满口粗俗。 贺兰时蹙眉,吩咐身边丫鬟去楼上交涉。至于结果是否如愿,她就管不着了。 竞拍开始,第一件是鸽血宝石。成色极足,天然的浑圆,见之令人流连。贺兰时一时有些意动,想起上个月方寸宗入不敷出的烂账,又长长叹出一口气。 她哪里能想到,偌大方寸宗看着锦绣富贵,里头却是一团破棉。原来当年不止自己父亲,天下宗门的掌门都是一样糊涂,放眼整个仙盟估计也没有更好的去处,留在方寸宗,起码宗主夫人认可了她,她不用再看人脸色。 思及此处,她摁下了应礼投筹牌的手,淡淡道:“且等一等千山雪莲的价。我们带的钱财不多,保雪莲。” 应礼本就不满大堂的座位,如今她又这番态度,顿时怒从心头起,高高扬起巴掌:“你个贱——” 然他话音未落,手腕便被人攥住。应礼怒气冲冲地回头,发现居然是丰蝉。 丰蝉道:“少宗主,如今还是在外面,请您谨言慎行。” 原来自从那日闻丹歌斩断他的剑,扔下一句振聋发聩的“不明白自己为谁执剑,你还做什么剑修”之后,丰蝉闭关数日,终于幡然醒悟。 从前是他愚钝,从未参透大道,一味的追逐强弱险些酿下大错。他替楼泯烧了一旬的纸,在袅袅云烟中突破境界,如今已是方寸宗最年轻的金丹弟子。应礼惜命,便时时刻刻命他跟着,一步不离。 只是愈与应礼相处,愈发现他的卑劣不堪。丰蝉体谅贺兰时的难处,偶尔会出手帮助。 谁知就是这一句简单的话,彻底点着了应礼。他费力挣扎一番,发现自己完全不能动,抬起另一只巴掌往丰蝉脸上扇。丰蝉一动不动,任由那声清脆的巴掌落在自己脸颊,响彻大堂。 贺兰时只觉自己脸上也被扇了耳光,火辣辣地疼,斥道:“够了!你若还想要千山雪莲,就老老实实待着!再有一句话多余,我立刻走人!” 应礼恶狠狠瞪她一眼,若是目光能吃人,她估计早就被他咽下十万八千回了。但他现在也只能过过眼瘾,别的什么都做不了。贺兰时放平心态,安静看着台上的竞拍。 第一件、第二件、第三件...... 一件比一件名贵,价格也都水涨船高。贺兰时在心底算着银钱,想,若是超过了三十万,她就不买了,管应礼的腿是好是坏。 终于,轮到了千山雪莲。贺兰时事先打听过,这一轮竞买多是冲着名贵珠宝来的,并没有什么人与她竞争雪莲。心理价三万已是绰绰有余。 是以,当台下开始喊一万的时候,她以为自己稳了。 “十万。”“十五万。”“二十万。”“二十五万。” 对手不再抬价。贺兰时心底长处一口气,胜券在握。 虽然她很不想替应礼出这个钱,但宗主夫人发令了,她装也要装个样子。 “四十万。” 忽然,二楼雅厢上传来一道加价。贺兰时愕然,不明白哪里冒出来一个竞争对手,张口就是十五万两黄金往上加,这不是坏了规矩吗? 不止她,大堂内许多人都表示了对这个价值的震惊。毕竟都是见过好东西的,知晓千山雪莲的功效恐怕因人而异,十万十万的加实在鲁莽。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61节 二楼这人,到底是莽撞,还是存心。 恰好此时派去打听的丫鬟回来了,告诉他们,加价的是鸿运帮的人。 来时贺兰时狠狠补了功课,因此略微知道一些妖都得势力关系。鸿运帮最近吃下了霓裳坊的一部分,势头锐不可当,他们还是不要招惹为好。然而应礼哪知道这些?他只知道一件事,有人要和他抢东西。 “什么下贱东西,也配和我争?”贺兰时只好庆幸他这双腿废得彻底,不然他能直接跑上去把人得罪死! “四十万太不值了,我们没有带那么多钱。”她直接摊牌,甩手不干了,甚至好心情地想等会买些什么回去孝敬夫人。 谁知应礼冷哼一声,道:“我知道你穷酸,这是不需要你插手!来人啊,五十万!” 五十万的筹牌重重摔下去,发出一声巨响。持局人愣了愣,扯高嗓子叫:“五十万!” 然而“第一次”还没落下,二楼接踵而至:“七十万。” 举座哗然,众议汹汹。毕竟七十万买一株雪莲,实在豪横。 应礼一咬牙,继续跟价:“八十万!” 持局人笑得能看到舌根,高高举起牌子问楼上:“二楼雅厢可要加价?” “一百万。” 这下,整座琉璃阁彻底沸腾。要知道,上一个一百万成交的珍宝,还是老妖皇御赐的一柄宝剑!眼下不过一朵真假难辨的雪莲,居然卖出这样的高价!实在是、实在是无闻所未闻! 这下就连贺兰时都觉得不妥。虽然花的是应礼自己私藏的钱,可他的钱也是方寸宗的呀!还不等她开口,被冲动占据大脑的应礼已经顾不上这许多,大喝一声:“一百五十万!” 寂静,长久的寂静。毕竟一百万是少见,出一百五十万的蠢货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应落逢分明听见隔壁雅厢传来声音:“快记下他是谁!等他老了、不,不必等他老糊涂,我现在就能买保健丸给他!” 他想了想,居然觉得应礼真的会被保健丸骗到,不禁笑出声。闻丹歌听见他的笑,放下手中把玩的筹牌。问:“还是没有看到喜欢的吗?” 方才一直和应礼竞价的正是闻丹歌。眼见着一百五十万已经是应礼的极限,她懒得继续下去,果断收手。 可怜大堂里的应礼还以为自己终于“豪”过楼上,正为自己“一掷千金”的风姿沾沾自喜。 数不自整座琉璃阁除了他,都认为他是个大傻子。 贺兰时已无心参与竞拍,但票是花了大价钱买的,不看白不看。可整场看下来,只觉得糟心。毕竟一大半藏品都被二楼那位得了去,价格也刁钻,都是掐着上限买的,一旦超出一点就不买。 此等心术与眼力,绝非常人。贺兰时也就不在心底计较对方坑了应礼,反倒好奇到底是谁,偏偏看应礼不爽。 不料竞拍结束后,对方亲自前来解惑。 “几位稍等,二楼雅厢有请。” 听闻这句话时,贺兰时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毕竟对方摆明了故意整应礼,这下请他们上座做什么?纠缠着不放吗? 应礼不以为意,不耐烦道:“你转告他,这雪莲就是翻了两倍,我也不卖!” 贺兰时:不,翻两倍的话我一定卖。 侍者摇头,笑道:“并不是为了雪莲,是为了送一件东西,还想请一请夫人上前叙旧。少宗主若是不想的话,东西给您,您自在这里等着就是。” 一听对方要送东西给自己,应礼自然而然以为是巴结,高傲道:“那就拿来吧,本宗主倒要看看,穷乡僻壤出来的人拿的出什么东西。” 贺兰时是一刻也不想和这个蠢货待在一处,跟着侍者上了楼。推开雅厢的门,发现里面坐着两个陌生的人,一时怔然。 但两人身上的气质却让她觉得熟悉。 因为脸上有易容,应落逢不指望她能认出自己,便隐晦地点了点:“方寸宗一别,将近半年不见。” 贺兰时这才恍然大悟,看着两个人说不出话。半晌,才长长叹出一口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知道你们过得好,我便安心了。” 闻丹歌示意她坐下喝茶,推了推桌上一个木匣:“之前看你很喜欢这颗鸽血宝石,索性赠与你,权当久别重逢的礼物。” 贺兰时连忙推辞,说此物贵重她不能收。应落逢笑道:“阿鹤和我说过,那一日若不是你提醒,她可能就要中计。一点心意,不足挂齿。” “可闻姑娘对我恩重如山,我、我此生已是无以为报......”说着说着,渐渐红了眼眶。这些日子为方寸宗操劳,她已经许久没有给自己买过新的首饰了。 没想到最体贴的,还是两个她曾经害过的人。 世事无常至此,实在难以捉摸。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4-27 16:57:26~2024-04-28 21:01: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遇她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山狼 ◎“不过我的剑势不属五行。”“它属道。”◎ 闻丹歌眨眨眼, 反驳了她的话:“无以为报?我看未必。你可听说过无物宗的宗主,赵元冰。” “这个倒是曾经听说过。听说赵宗主今年新婚,按理来说方寸宗也是要前去贺喜的,但不知怎地, 前段日子信洲的路封了, 赵宗主也未曾送请帖进来, 此事便暂且搁置。”贺兰时问, “怎地?闻姑娘需要我去无物宗走一遭吗?” “不用你去。下个月就是仙盟一年一度的盟会,到那时希望你能代表方寸宗为她说说话。”应落逢道。 无物宗那边来信,说是承接了此次盟会,预备在盟会上摊牌魔族突破绝地谷封印的事。这也就意味着, 闻丹歌必须在下个月之前抽身妖都返回。 仙盟诸门派心思各一, 必要时可以摒弃前嫌, 以使众志成城。 贺兰时虽然好奇他们怎么和赵元冰搭上了线, 当下还是答应了下来:“赵宗主为人正直,我也一直想和她交个朋友。” 叙旧叙到这, 贺兰时起身告辞。应落逢送她到楼下,并未和应礼碰面,临走提醒了一句:“宗主夫人恐身体有恙,日后方寸宗,还得看你啊。” 贺兰时一惊, 忙问:“如何得知?那病竟然治不好了吗?” 原来自从应礼废腿、应宗主去世后,宗主夫人就一病不起。偏偏劳心劳神, 思虑深重, 导致缠绵病榻, 遍寻医修无果。 只是她没想到, 事情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应落逢叹了口气:“是阿鹤算出来的, 大约就在下个月盟会左右。你......节哀顺变。” 听完他的一席话,贺兰时浑浑噩噩,神情恍惚,以至于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应礼不见了。还是丰蝉同她说了,她才派人四处寻找起来,最后在争吵声中锁定目标。 “你们这群贱人!知道我是谁吗?!竟敢戏弄我!” 应礼神情激愤,因为久病而陷下去一大块凹陷的脸上,一双眼尤其突出,仿佛吃人的鬼差。此时他正纠着持局人的头发,另一只手拿了本书狠狠砸下去,摔在地上的则是之前还视若珍宝的千山雪莲檀木匣,雪莲滚落,花瓣撒了一地。 “这是在做什么?丰蝉!还不安抚住少宗主!”丰蝉领命,上前钳制住应礼,将其双手反剪。虽然动弹不得,可应礼还有一张嘴,于是破口大骂:“贱人!竟敢拿假货骗我!来人啊!把他打死、打死!!” 撕心裂肺的吼叫响彻妖都得夜空。贺兰时夺过书本一看,只见上面明明白白写了千山雪莲乃杜撰,世上根本没有此味药材。 难怪应礼会突然疯癫,想必这就是闻姑娘送给他的“礼物”。 这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她实在倦了,不愿继续给他收拾烂摊子,摆摆手示意丰蝉押了人回去。既然闻姑娘算出宗主夫人命不久矣,那就留应礼到那个时候,再让他们母子两个相伴黄泉,来世还做母子。 送走贺兰时他们之后,闻丹歌也没有久留。叫了两个琉璃阁的人把其中大部分抬到保鸿信府上,自己和应落逢则带着零星两个小物件回家。 之中还有一件,是栋极其精巧的小屋子。原本是给灵宠住的,闻丹歌觉着用来收买阿南正好。以后它晚上就能待自己屋子里了,省得和她争落落的枕边。 应落逢倒没有她那么好心情。宗主夫人命不久矣是闻丹歌告诉他的,她说贺兰时身上有两股死气,一股来自应礼,一股与应礼相似。应礼的亲人,就只有宗主夫人。 他对宗主夫人没什么特殊的感情,只是觉得世事无常,一时风光并不能事事风光。平生第一次尝到“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的滋味。 再者就是下个月盟会的事情。一旦揭开,仙盟竭力营造的太平盛世轰然倒台,九州十八境都会陷入纷争中。魔与人与妖,千年前的大战将要重演,他和她深陷其中。 天道无常,既赐他重生,又赐他良缘,那么代价呢?他始终觉得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馈赠,多的是暗中标好了价格,就等时机一到,向你讨要。 不过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像上一世那样坐以待毙了。因为他有了想保护的人和人们。 ———— 三日后,胜迎会的晋赛得以继续,赌局也越下越大。远远的,应落逢望着比前几日更拥堵道路,问:“怎么今个来了这么多人?之前那场远不到一半吧。” 闻丹歌解释:“初赛没有什么看头,胜负都是一眼的事。晋赛可就不一样了,许多人在此一鸣惊人,比试也更精彩。” 旁边有人认出她是南景,立刻接话:“再一鸣惊人也没有您惊人!您放心,我今天也押您!” 应落逢失笑摇头:“人人都知道她会赢,你还押她做什么?岂不是一点赚头也没有?” 那人果然语塞,讪笑着走了。等人走远,闻丹歌问他:“既然没有赚头,你还押我做什么?” 一押就是一百上品灵石。 应落逢:“我高兴,不行吗?” 闻丹歌还能说什么?难道要说不行吗?只能又塞几张银票给他。 今天这场保鸿信来得稍迟,闻丹歌看他脸色,估摸着和六扇门的事情有关。 四皇子清醒后重掌六扇门,变得狮子大开口,企图一口吞下霓裳坊。好不容易到嘴的鸭子,岂有让它跑了的道理?保鸿信自是不忿,但碍于对方是皇子轻易动不得,已经在帮里发了好几天的火了。 他便嘱咐闻丹歌:“若是遇上汪伋,不必手下留情。他死了我来处理。”足见有多恨。 可惜的是,这一轮闻丹歌并没有遇上汪伋。汪伋的对手是一头熊妖,而闻丹歌的对手则是“老熟人”山狼。 应落逢在她耳边提醒:“山狼最擅拳,你注意不要被他近身。”他知道以她的身手,赢过山狼轻而易举。但他总盼着她受的伤能更轻一点,最好一根头发丝都不要折损。闻丹歌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随意松快几下筋骨便上了场。 山狼对她恨之入骨,狠话也放得大声:“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闻丹歌觉得他的话很奇怪:“我死或者你活,岂不是好赖都给你占了?你这话说的好生无理。” 山狼一噎,目露凶光,恶狠狠道:“你少在这里说东道西!反正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因着应落逢的那席话,闻丹歌十分谨慎,每每山狼靠近时就身法灵动地避开,就连出招,也都是隔着三尺青锋的剑气再急要害。白色剑气又一次覆上铁拳,把铮铮铁骨缠得动弹不得。山狼看出她欲消耗自己,偏不让她如愿,冷笑一声将手臂与獠牙幻回兽形,变作半人半狼的模样。 应落逢在台下看得焦心。妖,特别是兽妖,一旦变回原形,攻击力便会大大增加,与此同时也会失去部分理智,可妖之所以是妖,而非普通兽类,就是因为他们习得了人类的习惯,除非生死关头等闲不会现出原形。此前几日初赛,除了豹决之类幻出过尾巴,还没有哪一只使出了一半的原形,山狼此举,杀意已起。 闻丹歌也知晓半兽形意味着什么,手下一挑剑势,迎魁分作数道虚影,以纷雨之态落下去。山狼气沉丹田,中气十足地喝了声,接着硕大拳头就以不输剑雨的速度抵挡开来,他虽额角冒汗,气息却没有一丝紊乱。闻丹歌见此招不通,召回迎魁再做攻势。 山狼认出她欲作“起势”,嘲讽:“你只会那一招吗?还是说不敢与我正面交锋,才总是离得远远的,怕离得近了被我抓住破绽?” 闻丹歌不曾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却也在台下观众的议论纷纷中改换招式。山狼见状,不怀好意地舔了舔獠牙。 上钩了。 只见他突然从身后抽出一把刀,解开陈旧的裹刀布,露出雪亮的刀身。闻丹歌一眼看出那刀来历不凡,也不知饮血几何,才会如此煞气。 原来他不止擅长拳法,还会刀法,是了,妖都中行走的人,总是有数样技艺傍身。 “这刀名叫屠牙,你可要记住,因为它会是取你性命的利刃!”山狼除尽刀布,有模有样地抱拳一揖。起身时,眼神幽深,宛若寒潭。 话音刚落,刀风袭来。闻丹歌侧身一闪,反手用剑鞘挡下攻势,趁机刺出迎魁。 “锵——”山狼手腕发力,劈翻剑鞘,一个旋身解剑势。他行云流水地使出下一招,全力直击闻丹歌命门。闻丹歌一挑迎魁,浮光自剑尖划过,与刀刃碰撞,以不可抵挡之势将其逼退,震得山狼手腕发颤。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62节 “不自量力。”闻丹歌手上的力气越来越重,似乎只凭蛮力就可以掀翻他。山狼不顾嘴角鲜血,大喝一声遽然发力,自刀柄涨起一层玄黑,就要攀上迎魁。 闻丹歌轻轻一撇,撇开那层玄黑的同时向下盘攻去。山狼看穿她的意图,借力一跃腾空而起,居高临下刺出一刀。 她手中弧光一现,正面抗下一击。不给对面反应的时间,纯白剑意爆发出来,掀起无数飞沙。 山狼被逼退两步,迅速改攻为守,左右格挡那快如流星的招式。闻丹歌将迎魁使得轻若无物,一势未平一势又起,层层叠叠的剑意如海潮涌出,裹挟着澎湃又汹涌的杀意。 属水的剑势。山狼眸光一闪,心中有了对策。只见那煞黑刀气缠上他的手臂,他挥刀的动作于是立刻利落起来,以雷霆之势破开攻势之源。 闻丹歌闪身,就是这片刻的破绽被他抓住。山狼履疾如风,侵袭如火,刀身的那层煞黑突然暴涨,猎猎如烈焰。 “倒有一番本事。”她掂了掂剑柄,在他劈来的刹那轻轻一掷。山狼只觉周遭忽然由初春倒回寒冬,天寒冰坚,手指无法屈伸,连呼吸的间隙都变得缓慢绵长。 天凝地闭。 “不过我的剑势不属五行。” “它属道。” 【作者有话说】 明天放假啦!耶耶! 第78章 遥遥领先 ◎闻丹歌:不,我只是赶着回家做饭◎ “南景, 胜!” 这一场赢得毫无悬念,裁判在“南景”名下记了“正”字的第一笔,又把山狼的名字划去。她胜了,就是鸿运帮胜了, 保鸿信自然高兴, 还不忘宽慰山狼几句, 说一些体谅的话。 山狼抹去嘴角的血, 一瘸一拐走到闻丹歌面前撂下狠话:“你给我等着,我和你没完!” 闻丹歌直言不讳:“那你也等着,想找我寻仇的人多了去,你暂且排不上号。”“你!”山狼气得跳脚, 苦于腿脚不便, 只能任由琉璃阁的人把他带下去。他犹不死心, 回头恶狠狠瞪她一眼:“你也嚣张不了几时!我定会取你狗头!” 这种空话闻丹歌听多了, 自然没有放在心上。转头专门应付起保鸿信。保鸿信正想嘉奖她一番,忽然汪伋走过来, 旁若无人的问闻丹歌:“你刚才用的是什么招数?” 闻丹歌一愣,照旧答:“家传之法。” “不。”汪伋摇摇头,“我从未见过哪家有这种功法。你之前对白寒也是,招数看似简单,内蕴却全然不同。这样的招式, 已经百年甚至千年没有出现过了。” “既然百年千年没有出现过,你又是从何得知。” 保鸿信道:“南景你初来乍到, 有所不知。汪大人的家族已经在妖都扎根上千年, 可谓妖都第一世家, 家学渊源。” 闻丹歌:“我不是妖都中人, 我的招数你不认得也正常。”说完就要走去找应落逢, 不欲与他纠缠。谁知汪伋铁了心要问出个究竟,拦着她一动不动:“不光是妖都,祖辈醉心天下道法,足迹遍布九洲十八境,录下了种种功法编撰成书。但南景护法所用,却不是书上任何一种。” 这人的执拗勾起了闻丹歌的回忆,好像很久很久之前,也有个和他一样的人,缠着问她的招式是什么。 她和那人还算聊得来,便透露了一些“镇”的研习之道。忆起汪伋在初赛时浩然纯正的刀法,脑中灵光一现:他该不会是那人的后人吧。 是与不是,一试便知。闻丹歌与他约定:“下一场比试可以自选对手,不知汪大人可否赏脸?” 汪伋连忙拱手:“在下之幸。” ———— 回家之后,应落逢一边为她检查伤口,一边听她讲这些陈年旧事。听着听着,不免好奇:“那依你看,汪伋此人品行如何?他的祖辈高风亮节,他却甘愿做四皇子手下傀儡,我竟不知到底要不要信他。” 闻丹歌正因为掀了阿南的屋顶,被阿南捶打手背泄愤,道:“信不信得过,明日一试便知。镇的功法非常人能够领会,需心无杂念、手中无血、至纯至真之人才能学会。这么些年,我拢共也就教了一个人。啊不对,现在是两个了,落落你也是。” 应落逢被她说得脸热,不出声专心为她包扎。掀开昨日才换上的绷带,见里面伤口未合,不禁焦急:“伤怎么还没好?琴魔固然难缠,但你一向恢复得快。如今月余过去,怎么好没有好全?” 不等她回答,又自顾自怪罪起来:“一定是我医术欠妥照顾不周......不行!得去给你找个大夫来才行!” “落落你先别急。”闻丹歌拢了拢半滑的衣袖,道,“琴魔许久没有出世,谁都不知道它的威力。况且你看,这不是好的差不多了吗?只剩下一道疤了,好不了也没什么。伤疤也是荣耀的一种。” “可是......”指尖轻轻拂过那道凹凸,应落逢黯然垂泪,“可是你从来没有,伤的这么深......” 闻丹歌捉住他的手放在脸颊边,笑道:“你摸摸,我是不是胖了?哪有病中长胖了的?肯定好了呀。” 应落逢仔细感受着手掌下的触感,没忍住捏了捏,像当初她捏自己的耳朵一样:“好像是长了点肉......长肉多好呀,你从前只说我瘦,你自己也清减得很。” 闻丹歌扑进他怀里,坏心眼地捏了捏他腰间软肉,由衷感叹:“多好呀,我们,嗯,做一对胖夫妇!以后人家提起我们,都说哎呀你说那一对胖夫妇啊,可真是丰腴得相得益彰,天生一对!” “净会取笑我!要胖你自个胖去,我可不要!” 就这样大闹了一会,他也就把伤疤的事情忘了,催促她早睡。闻丹歌吻了吻他的额头,道:“今晚你一个人睡,我先回去。” “怎么了?”应落逢拽住她的衣角,以前不是想尽办法赖在榻上的吗?今天怎么转性了?太阳打西边起来了? 闻丹歌乐:“舍不得我走?那我不走了。”作势要掀开被衾加入,应落逢连忙制止:“你有事你就走吧!我还会粘着你不成?” “那我真走啦?后半夜就回来,别担心。”“嗯。” 离了家,闻丹歌直往霓裳坊走。自从歌楼大火之后,在她的示意下,保永手下开始散步谣言,说霓裳坊这条巷子有鬼。渐渐的除了打更人,也就没人往这边来了。 是以闻丹歌这一路十分顺畅,但她依旧小心地隐在阴影里,来到密道前。 那日他们猜测地牢暗河的出处不止一个,很可能有一处接连四皇子的藏身之所,闻丹歌便常在夜里来此摸索,至今已经发掘了四个出口,可惜四个出口都不是。 四皇子已经有魔化的征兆,虽然不懂他为什么抑制住了,但魔化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他迟早会变成魔。这几日她留心打听,知道当今妖皇子嗣单薄,太子遭遇刺杀半身不遂,余下的皇子或年幼,或出生低微。唯有四皇子姬承弼,文武双全,母族显赫,堪当大任。在他疯魔的那段时间,妖都上下愁云惨淡不得安宁。他借口自己疯魔是因为得了先祖教诲,于梦中听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传承”,如今“传承”已得先祖保佑,他自然醒过来。 不得不说,闻丹歌虽然不怎么理会这些明争暗斗,却也佩服姬承弼的口才。但纵使他再怎么巧言令色,也不可能打消了她杀他的决心。 他若是个普通人,成魔至多危害几人。但他很可能成为下一任妖皇统领妖族,她便不能手下留情。 昔日妖魔同盟,天道不忍人族凋敝才降下“镇”,为的就是平衡道法。可现在“镇”被收回,妖族若还与魔族沆瀣一气,仙盟孤木难支。 她不知道和魔族勾结的是妖皇还是四皇子,若只是四皇子,她便杀一人。若妖皇乃至整个妖族的掌权者都与魔族勾结,她也不介意杀得片甲不留。 暗潮涌动,闻丹歌浮出水面,对上一轮高悬的明月。 看来这个出口也不是。 明月的倒影就在眼前,春寒料峭,她久违地感到一丝寒冷。 闻丹歌回来时已是四更天,几乎睡不了多久就要起来练剑。但她仍然放轻动作,轻手轻脚地爬上榻与应落逢共枕眠。 “落落?”她低低唤了一声,见无回应,便放心地拢着他的腰沉沉睡去。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应落逢睁开了眼。 水腥味......还有一种不属于她的冰凉。 ———— 胜迎会任然继续,闻丹歌虽不上心,保鸿信却将里里外外打探遍了:“到今天这一轮,场中只剩下一百人,你只要好好发挥,十甲唾手可得!” 闻丹歌点点头,想:何止十甲,我还要当魁首赢下古灵芝。 按照惯例,今天比武由各自挑选对手。本来剩下的一百人还有些担忧会遇上南景或者汪伋,乍一听闻他们互相选了彼此,都是长舒一口气。 “来来来,这届胜迎会最大的看头:汪伋对南景,押不押,押不押?” 应落逢本来在角落中观战,猝不及防递过来一张纸。他问:“如今两边各下了多少?” 持局人嘿嘿一笑:“四比五,南景四,汪大人五。” 他好奇:“前几日不都是南景护法遥遥领先吗?都传闻他那一剑惊天地泣鬼神,怎么如今落了下风?” “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持局人估摸着也是叫卖累了,坐下与他絮叨,“这南景护法,虽然一鸣惊人,但架不住汪氏在我们妖都声名显赫了千百年!若说南景护法是百年一见的天才,那这样的天才在汪氏也出了十几个了,自然看好汪大人。” “原来如此。”应落逢点点头,丢出一个荷包,“我押南景。” 持局人接过掂了掂,见里面轻飘飘的也就没当回事,只以为这人虽然看好南景,但信心也不多。可等他拆开来看,计数的手顿住了。 原来里面轻不是因为金银少,而是因为装了一沓银票! 另一边,汪伋主动找上闻丹歌,提议他们两个先上场。 闻丹歌还想多给汪伋买两注,这样自己赢的时候钱就更多了,便问:“汪大人不想做压轴?” 汪伋:“护法有所不知,在座都盼着我们快些比试完,若我们不顺从民意,先上场的几位恐怕会战战兢兢。” 闻丹歌原本是不同意的,转念想到今晚要早点回去做饭,改口答应:“好。” 汪伋一礼,赞她:“护法大义,想来诸位都会感激。” 闻丹歌:不,我只是赶着回家做饭。 【作者有话说】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小天使们五一快乐~ 第79章 认输 ◎“但如果,他不是为了造势,是为了遮掩呢?”◎ 汪伋惯用的武器是一把唐刀, 自然,身为六扇门长官,要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闻丹歌特意问了保鸿信汪伋有什么独门密术或者家传刀法,保鸿信却只是说一看便知。 所以她特意留心了汪伋的比试的场合, 发现确实“一看便知”。 和她的“起势”一样, 没有花里胡哨的障眼法, 有的只是实实在在的力量。一招一式都是本能在运作, 接的住便接的住,接不住就下场。这是一种很笨拙却很有效的策略,世上却鲜有人使用,概因此法对修真者的天赋要求极高。 至此, 闻丹歌心中已经有七八分把握, 他就是当年向自己讨招那人的后人, 但她还必须亲自试炼一番才能确定。 “南景护法, 请。”“汪大人,请。” 俩人面对面行完抱拳礼, 随着裁判一声令下,台上气氛陡然凝重。闻丹歌见他抽刀出鞘,赞道:“真是一把好刀!” 汪伋笑了:“此刀名为招虹,是我祖父传赠于我的。” 她也适时抽出迎魁,却没有自我介绍的打算:“巧了, 我这把也是家传宝物。”“是么,那还真是幸会。”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来回几番, 台下的人有些坐不住了, 议论纷纷:“这俩人怎么回事啊这么客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在看华山论剑!”“就是就是!我可是花了好大一笔钱押汪大人赢, 他们难道要打口水仗?”“你们懂什么!这才是真正的武德!以武会友的武德!” 台下吵闹声渐大, 台上的俩人自然也能听到。闻丹歌又比了一个“请”的手势:“点到即止, 如何?” 汪伋点头,深吸一口气,将刀横于身前:“正有此意。” 闻丹歌看得出来,他并不是那种会在比武前与人唠家常的性子,刚刚他只是有点紧张。紧张?该说不愧是习武世家吗,居然敏锐至此,她明明竭力克制外放的威压,却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之前的对手,甚至保鸿信,都没有发现她身上外泄的真气,她差点就要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了。 那便速战速决。 “护法,当心!”刀风袭来,白光一闪,乍看之下居然真的和她的“起势”一模一样。不同之处在于,他在招式中融入了更适合自己的五行之气,以金入道。 比起水火土木,金之一道或许不算常见,融入起来难免生涩。但闻丹歌却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自信,因为他的刀本身就属金。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63节 真是有趣,她需要花费漫长的蓄力才能做到人剑合一,他居然从源头上解决了这个问题?闻丹歌难得从战斗中感到一丝兴奋,迎魁不退不让与招虹刀相撞,两边默契地没有使用修为,凭借最本质的力量较量。褪去所有风雨雷电的“表象”,用最原始的力量。 刀和剑是两种相似却又不同的武器。剑两面皆锋,刀却有刀锋和刀背十分,只看形,后者似乎落了下乘。但刀锋宽阔,与剑笔直的刃截然不同,它的弧度宛如大漠上滚动的风沙,抑或天穹之上一旬一见的弦月,它更适合杀戮。 剑是君子之道,即使闻丹歌自诩是个俗人,却也因为剑的本质受限。剑尖向前,一柄穿过血肉之躯,没有退路也没有旁路,只有一条死路。 两柄不世神兵在台上铮鸣,旁人只能听到一声清脆的金属相撞,之后便看到两个人神色渐渐凝重,脚下一步不动。 应落逢却罕见地耳鸣了。那是一长阵奇异的嘶吼,不同于他此前听到的任何声音,根本不像是此世能够发出的声音。硬要他形容,倒像某些时候闻丹歌会给他的感觉。 一种纯粹的强大俯视蝼蚁的,蔑视。 “铮——” 到底是汪伋手中的招虹刀率先不支,他猝然发力,欲在撤走之时把迎魁击退。幸好闻丹歌早有所料,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迎魁剑身燃烧起一股炙热,以迅雷之势扑向汪伋。汪伋反应极快,大喝一声气沉丹田,势要用一个招式战到最后。 闻丹歌:“其实你可以弃了刀。” 汪伋摇头:“人可废,刀不可弃。人的寿命何其短暂?我们之于天地,也不过朝生暮死。但招虹不一样,它可以世世代代的传下去,福泽万人。” “你这话倒有些耳熟。”至此,闻丹歌终于能够确定,他就是那人的后人,如此便没了杀意,提议,“点到即止?” 汪伋不明白她为什么又问一遍,老老实实点头:“是......”不等他说完,闻丹歌随手一挑,迎魁乍现,划过一道浅浅弧光,拖着流星般绚烂的阴影。台下众人甚至没有看清她是什么动的手,只听“铮——”的一声,汪伋手中刀不知何时落在三尺之外。 迎魁已经抵上那人脖颈,剑尖在地下比武场昏暗的烛光下下闪着寒芒,闻丹歌:“还要继续吗?” “......不必,我认输。” ———— 谁都没想到最有看头的比赛这么快就结束,押了汪伋胜的一帮人不死心,凑过去问他:“汪大人!您在台上和他聊了些什么?别被蒙蔽了!” 汪伋摇了摇头:“是我技不如人,护法手下留情了。” 人群哗然,似乎都不相信汪伋这样轻易输给了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立刻有人给他们复述第一日闻丹歌对白寒的盛况:“你们没有亲眼看到!那叫一个天昏地暗......” 趁着众人的关注点都不在汪伋身上,闻丹歌拽过他:“借一步说话。” 应落逢早在不远处的茶楼中订了雅厢,一推开门,茶烟袅袅。汪伋虽然鲜少与人交际,却也知道此处雅厢隔音最好,隐蔽性最强。 “这位是......”他指着正在泡茶的一位雅致男子,问。 闻丹歌刚想回答“内人”就被早有所料的应落逢打断。他递上一杯茶,笑意清浅:“医师聆鹤,幸会。” 汪伋眼神一亮:“您就是那位神医?久仰久仰!”说罢以茶代酒,敬了一杯。 应落逢回敬,笑道:“大人谬赞,只不是略懂一些岐黄之术,治病救人。” “小鹤医师声名远扬,六扇门中许多人都曾寻求过您的帮助,在下感激不尽。”“分内之事谈何感激?”眼见着两个人就要你一杯我一杯无限续杯,闻丹歌及时制止了这场闹剧:“此番寻汪大人过来,是有一样要紧事。” 汪伋连忙正色:“何事?” “之前汪大人说过,我的招式不在先辈所撰书本之上,不知汪大人可知,您的所谓家传之法,原本也不在书本上。” 汪伋一愣:“护法此言何意?在下愚钝。” 闻丹歌:“您的先辈是否是在七星原顿悟,从此得到招虹,命子弟习此刀法?” “难道、难道......”他惊得站了起来,连打翻茶盏都浑然未觉。应落逢替他把未出口的话补充完整:“我想您的前辈,与护法的前辈,或许也像你们今日这般,于七星原比武。” 事实上是闻丹歌单方面揍人,但这种残忍的细节还是不要让汪伋知道的好。 “你.....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汪伋先是大惊,再是大喜,拿过一盏茶走到闻丹歌身边,突然按住她的肩膀,热泪盈眶,“贤弟!为兄找你找的好苦啊!!” 闻丹歌:???不是?这人怎么了?他祖宗知道他这样吗? 经过应落逢的努力劝阻和闻丹歌的强烈挣扎,他们终究还是没有做成结拜兄弟。汪伋大为惋惜,拍了拍她的肩语重心长:“今日准备仓促,下一次一定能成功!” 闻丹歌脱口而出:“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咳咳”应落逢轻咳一声,示意她讲重点。闻丹歌勉为其难地递了递一碟糕点:“坐下说。” “我很好奇,六扇门事务繁忙,汪大人怎么有空亲自参加胜迎会?” 闻言汪伋一怔,似乎斟酌了一下自己该不该如实告知,片刻后道:“四皇子有令,派我前来寻人。” “哦?不知道四皇子要寻的是什么人,如今寻到了吗?” 汪伋注视着他们,缓缓点头:“如今看来应该是寻到了。” 应落逢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那汪大人预备怎么做?把我们捆了绑到四皇子面前?” 汪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闻丹歌:“纵使我想,难道护法就会让我绑?二位放心,我并不是那等愚忠之辈,四皇子此举有失偏颇,我自会向他说明。” 闻丹歌开门见山:“我听说前几日,四皇子发表了一番‘有感而昏’的言论,不知道汪大人对此事怎么看?” 原本他们在犹豫,六扇门是四皇子的走狗,聂竹明等人偷偷从宫外带人进去供四皇子虐杀,汪伋知道还是不知道? 经过今日的交手,闻丹歌基本能肯定,汪伋不是那等狠毒之人。他的这套刀法威力强限制也强,如果心有杂念,是万万不可能发挥功效的。 所以她和应落逢才会在这里与他面谈。 “这......”提起上司的所作所为,汪伋略显窘迫,“四皇子偶尔也需要为自己造势。” “但如果,他不是为了造势,是为了遮掩呢?” 第80章 国师 ◎“二位为何不愿以真容示人?”◎ “小鹤医师这是何意?”汪伋皱眉, 不解。 闻丹歌:“汪大人既已知晓那番话是四皇子在造势,那你可知他究竟为何昏迷?” 汪伋摇头:“前段时间我外出公干,只是听说四皇子抱病不见人。待我回来四皇子已然转好,交予我这个任务。” “巧了, 我们知道他得了什么‘病’。” 等他们从茶楼出来, 天色已晚。那场大火后霓裳坊萧条许多, 不复从前热闹。 汪伋跟在他们身后, 努力消化着刚刚听到的消息。 “四皇子与巫魏勾结,半年前在信洲布好局,意欲复活前魔尊......祭祀失败后四皇子受到反噬,于是疯魔......” 他并不是蠢人, 纵使听命于四皇子, 可屹立千百年的家族教会了他明辨是非。四皇子的话他不会全信, 他们的话他也不会全盘否定, 眼下只看哪边能够说服他。 “到了。”应落逢驻足在一片斑驳的白墙之前。汪伋四处看了看,发现这里杂草丛生, 一看就是荒废许久。 “到了?”他指着面前毫无破绽的墙壁,甚至特意用神识探查过,确定这就是一面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墙。 闻丹歌上前,将双手放在墙壁中央, 按照八卦旋转之顺序徐徐开门:“为了防止四皇子毁灭证据,我们稍稍做了些防范。” 门缓缓打开, 从里面透出一股灰尘与水腥夹杂的气味。应落逢瞥了一眼地面, 注意到门边开合的痕迹比上一次更深。 汪伋站在门前, 哑然:这哪里是稍作“防范”?连他都察觉不了的障眼法......这位南景护法当真是初出茅庐? 三人心思各异, 一同前往地牢。越走, 汪伋的眉头皱得越深,应落逢便问:“汪大人可是看出什么了?” 汪伋:“这里与六扇门地牢的形制所差无几,看着像从前备用的地牢。” “如此,想必知道的人很少,还都是六扇门中人了?”应落逢有意引起汪伋的疑心,特意抛出这个问题。汪伋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事实面前,他也只能闭嘴点头。 到了地牢,看着满地的暗红与挣碎的锁链,汪伋终于确定:“这就是六扇门曾经的牢房。” 闻丹歌若有所思:“什么样的人,才会被关押在这里?汪大人光明磊落,想必经手的案子一定清清白白。然而这事偏偏发生在你外出公干的时候,不让你接手,汪大人仔细想想,自己为什么会被调走?” 汪伋陷入沉思。片刻后,他才道:“彼时国师吩咐我,说十八坊那里有异动。我奉命前往捉拿贼人,不想贼人狡兔三窟,因此费了些时日。” 国师? “六扇门不是听命四皇子的吗?汪大人身为四皇子的左膀右臂,为什么国师一句话就能调动?” “若无四皇子授命,我也不敢擅离职守。不过说起国师......”汪伋话锋一转,拾起早就掉落在地的铜锁,道,“这上面的封印,似乎出自国师之手。” 事情愈发复杂起来。 闻丹歌:“那你可知这底下的暗河通往何处?” 汪伋一怔,缓慢摇头:“在下并不知道此处的存在,更不用说暗河的去向了。” 看来四皇子并没有把最核心的东西展示给他。不过不要紧,他们本来就不指望能从汪伋嘴里问出什么,把他叫出来只是想让他看清,四皇子并非明主,这样他们才好有下一步的动作。 “我们还有一个地方,想带汪大人看看。” ———— 妖都十三坊,一处无名小院。 失踪已久的玲珑便暂居此处。她刚从姐姐那里回来,手里拎了一篮子的菜,预备着明天早上烙葱油饼吃。 可才把篮子放下,门外就响起敲门声。她心下一惊:不会是聂竹明,找来了吧! 所幸敲门声停了,接着响起一道有些耳熟的男声:“是我,聆鹤。” 聆鹤?她对这个名字还有点印象,从前在歌楼里,他十分照顾她们这些弱女子。姐姐们也同她说了,南景护法和聆鹤对她的事很上心,难道是姐姐们告诉他们自己的住址? 抱着三分信任三分怀疑四分好奇,玲珑悄悄把门打开一条缝,从缝隙里看到三个神态各异的男子,其中一个还身穿六扇门的......六扇门?! 她后退半步就要把门关上,突然伸出来一只手掰着门,硬生生把门推开。她因力跌坐在地,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应落逢上前几步扶起她,小声安抚:“玲珑姑娘莫怕,这位是汪伋汪大人。” 汪伋?玲珑面露震惊,却不像一开始那么抗拒,显然也听说过汪伋的美名。 汪伋撩袍对她一礼:“姑娘受惊了。” 玲珑连忙摆手:“无、无事......” “我们今天来,是有一件事想要问姑娘。”闻丹歌抱剑而立,开门见山。玲珑结果应落逢递来的水胡乱点了点头:“是因为......聂捕快的事吧。” 应落逢轻声细语:“姑娘如果不愿意说,我们不勉强。”“不!”玲珑果断拒绝他,直直看着汪伋,“素问汪大人是妖都青天,小女子险些遭人陷害,还望大人明察!” 汪伋郑重拱手:“玲珑姑娘但说无妨。” 玲珑于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我是鲤鱼化形,精通水性,这才能从暗河逃出。若换做其他人,恐怕、恐怕当真死路一条!汪大人!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四皇子的命是命,难道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命,就不作数了吗?” 美人落泪,梨花带雨,就是铁石心肠也要被融化,更何况汪伋对四皇子本就有所怀疑。他神情凝重,向她保证:“如果姑娘所言属实,在下绝不姑息!” 离开玲珑的小院,闻丹歌的目的已经达到,三人本该分道扬镳。汪伋却在临别前叫住他们:“二位留步!” 应落逢:“汪大人还有事?” 汪伋点头:“正是。二位既然告诉我这些,想必是不愿见我继续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在下感激不尽。可惜身无长物,唯能替二位引荐一人,作为报答。” 闻丹歌忽然福至心灵,猜到他说的是谁:“国师?”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64节 ———— 妖都仅有一位赫赫有名的国师,名芈信。据说这位国师曾在普渡寺聆听佛法,是明镜大师的关门弟子,又雅称为“小明镜”。 闻丹歌对此表示存疑:“明镜好多年前就化作石身了,哪里来的功夫收徒?这人多半是知道明镜不可能现身辟谣,这才肆无忌惮。” 应落逢惊讶:“明镜大师已经化作石身了吗?我还以为他不欲沾染红尘是非,斩断孽缘自甘闭塞耳目。” 闻丹歌无情拆穿:“没有啊,当初我和莫惊春、还有他三个人,酒量最好的就是他。” 听了一耳八怪的应落逢:“???不是说佛门弟子有八戒吗?明镜大师他......算了,那你们之中谁的酒量最差?” 闻丹歌斩钉截铁:“莫惊春。” 应落逢:知道了,自己身边这个酒量最差。 汪伋听不清他们在耳语什么,却能感受到即使即将面见国师,他们依然毫不惊惧,依旧处事不惊,从容不迫。 虽然相处不过几日,汪伋却能感受到,此二人绝非等闲之辈。不仅因为南景武艺超卓,还因为他们身上有一种淡然世外的气质。这种人,总是教人忍不住亲近的。 国师所住,叫做“白玉京”,一听便知取自李太白赫赫有名的“天上白玉京”。这处宫殿也确实名副其实,大片的汉白玉铺筑,雕梁画栋,廊腰缦回,宛若仙境。 一位道童手执佛尘前来,对他们行礼:“国师算到会有贵客拜访,已在大殿等候多时。” 算到的?闻丹歌挑眉,对这位装神弄鬼的“小明镜”多了几分好奇。 小道童带着他们穿过回廊,行过长长的台阶。一路上鸟语花香,争奇斗艳,比白玉京外面的地方早了一个时节。 应落逢忍不住赞叹:“国师真是好雅致。人间芳菲未始,此处桃花已经缤纷。” 闻丹歌:“你若喜欢,回去便把缥缈山的春日留得长些。” 他笑答:“好。” 国师通传,礼节繁琐。沐浴焚香不必,更衣换靴却是一定,道童甚至要把迎魁剑取走。闻丹歌自是不肯,可转头看到汪伋已经把招虹刀交上去了,也只好“入乡随俗”。 无所谓,即使没有剑,她照样能把装神弄鬼的家伙收拾得服服帖帖。她对这些神棍一向没有好脸色。 “贵客,请。” 一应换上雪白长袍后,他们终于被准许觐见国师。闻丹歌十分“大不敬”地抬头,窥伺国师真容。 雪白长发,飘然若仙,有这样一副好样貌,难怪被尊为国师。 “汪伋,我交给你的差事,你做的极好。”芈信率先考察了下属的工作,并给予好评。汪伋回了一番场面话,把功劳安在上司身上。 这之后才轮到闻丹歌他们。 芈信淡淡看了他们一眼,语出惊人:“二位为何不愿以真容示人?” 第81章 垂死挣扎 ◎你替我除掉姬承弼,我保你拿下胜迎会魁首◎ 闻言, 应落逢微微一怔,道:“国师何出此言?”要知道他和闻丹歌的易容,可是贺兰时都看不出来的程度,芈信居然一眼能够看穿? 难道这个国师当真有几分本事, 不是那等故弄玄虚之辈? 芈信道:“罢了, 假作真时真亦假, 假面又如何?终究掩盖不了人的本性。一月前我算到妖都将有两颗明星入境, 一颗为紫微星,一颗为武曲星。其中紫微星阔别十余年重新复位,实乃我妖族大幸,不知二位哪一位, 是这颗紫微星。” 紫微星乃帝星, 阔别十余年复位, 说的......不正是应落逢吗? 这下应落逢当真糊涂了。他是回归故乡不错, 但紫微星是怎么回事?他有皇室血脉不代表他能继位啊。 “国师神机妙算,想必一定知道我们为什么来到妖都。国师心中所筹是大计, 恕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闻丹歌警惕地把话题挑开,上前一步站在应落逢身前,挡住芈信的视线。 芈信微微一笑,从华丽的宝座上起身,缓缓下了台阶走到他们面前:“护法怎知, 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呢?” “我且说一个字,护法不妨听完再决定要不要帮我这个忙。” “镇。” 应落逢瞳孔猛地一缩, 不禁伸手抓住闻丹歌的手。闻丹歌回握, 安抚地蹭了蹭他的食指:“国师果然料事如神, 不如我们借一步说话?” “那是自然。”芈信笑意不减, 挥袖示意下人们都退下。汪伋犹豫了一下, 还是掩门出去了。 芈信把目光转回他们身上,感叹:“我没想到,武曲星和紫微星会一同到来。” 应落逢:“武曲星不假,至于紫微星,恐怕是国师算错了。” 芈信摇了摇头,施法赐座上茶,闻丹歌和应落逢不得不坐下听他娓娓道来:“此事暂且不提。我想两位是为了四皇子一事找上汪伋?认为四皇子难堪大任,继续放任自流,妖族恐怕会步上千年前的后尘,对二位不利。 巧的是,芈某也是这么想的。英雄所见略同,故而邀二位前来,共商大计。” 闻丹歌:“你知道四皇子与巫魏勾结?” 芈信一怔:“原来是巫魏......难怪、难怪他反噬的那么厉害......”应落逢抓住他话中的终点,反问:“国师知道他是被反噬的?那他清醒也是出自你的手笔?” 毕竟闻丹歌能把人敲醒,凭借的是暴力。但后来没说两句话,姬承弼的疯魔又有复发的嫌疑,他总不能一直通过挨打保持清醒吧? 芈信点头,没有否认自己救了敌人的事实:“他说我若不救,待他化魔,整座妖都的人都要给他陪葬。” 能说出这种话,姬承弼和魔也没有什么区别。 “国师欲除掉姬承弼?有何计策?”应落逢问。芈信看向闻丹歌,隔空点了点她:“一人足矣。” 闻丹歌垂眼:“我确实能做到,但我不信你。” 因为应落逢母亲的事,她对妖都的人没有好印象,何况芈信顾左右而言他,并不能服众。 芈信像是早有准备,道:“你不信我也没有关系,你只当这是一笔交易。你替我除掉姬承弼,我保你拿下胜迎会魁首。” “不用你保证我也能赢。”闻丹歌反驳他。芈信摇摇头:“你不知道,胜迎会背后势力太复杂,一个人单打独斗是赢不了的。你若不信,大可以回去等着,白玉京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我们走吧。”应落逢看出闻丹歌心情不太好,主动提出离开。闻丹歌最后看了芈信一眼,一言不发地走了。 回去路上,应落逢道:“我倒觉得,芈信虽然来历不明,但或可同盟。赵宗主和贺兰时或许能够对仙盟施压,但妖族的助力也必不可少,至少,不能让妖魔同流合污。” “我没有在芈信身上感受到魔的气息。”闻丹歌坦白,“但他主动找上我们的时机未免太巧合,比起他,我更相信汪伋。”“但汪大人愿意为他效力,不是吗?阿鹤,你在担心什么?” 面对他的询问,她第一次失语:“我......” 应落逢粲然一笑,替她将碎发别至耳后:“等你愿意告诉我的时候,再说罢,我们等得起。” “......嗯。” ———— 一场自选比试下来,胜迎会只剩下五十余人,各个都身负绝学,真正到了焦灼的时候。闻丹歌抽了签,序号不前不后,正好二十。 保鸿信似乎对她夺魁一事势在必得:“你且放心,筵席我都订好了,就等你拿了魁首我们大肆庆祝一番!” 闻丹歌勉强附和了两句,心里想的却是:保鸿信敢这么肯定,芈信却又说“保”她,这两人口风截然相反,她一时竟不知道该信谁。不过不论胜迎会背后的利益多复杂,她凭自己的剑照样能赢得骨灵芝。 却不想变故突生。 “南景!还我大哥命来!”山狼不知何时闯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把刀对准了人质。应落逢定睛一看,人质是闻丹歌曾经救过的小狐妖。 场面一时混乱起来,有几个艺高人胆大的欲上前制服山狼,毕竟他们可不管人质是谁,妨碍了他们就得死!然而不等他们近身,山狼忽然仰天长啸幻出兽首,张口咬住其中一人的脖子。那人哀嚎不过两声,便没了挣扎。 保鸿信目光一凛:按理来说,即使幻出兽形,也不可能实力大增,除非......他看着山狼陡然猩红的双目,联想到白寒的血毒。 除非山狼也用了邪法。 一人死了,其余人不退反怒,纷纷拿出武器势要找山狼报仇!刀枪剑戟,各路法器,却都败在山狼最原始的撕咬下。他们之中有的人甚至没来得及出招,就被一口沾满血的狼牙咬的粉身碎骨。 血流如注,尸首分离。 琉璃阁的人立刻把他们围住,但颤抖的双手还是暴露了他们恐惧的事实。汪伋今天也来观战,撞见这一幕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正要上前,却被闻丹歌拦住。 “你负责疏通人群,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他虽然疑惑,可看着闻丹歌凝重的表情,还是照做,大声呼喊:“都随我来!不要逗留!” 场中很快只剩下山狼、闻丹歌,和被作为人质的小狐妖。 闻丹歌看出小狐妖性命垂危,在这样下去立刻就会死,便提议:“我已经在这里了,不会跑。你把他放了。” “呵,我凭什么听你的?今日就算你不死,我也要他给我大哥陪葬!”山狼一张脸完全被鲜血覆盖,尤其是一双眼睛,赤红得与血色不分上下。与上次部分兽化不同,山狼这次几乎整幅身躯都兽化,若不是他还能口吐人言保持清醒,旁人看来就是一只恶狼。闻丹歌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心中已经有了对策,手下寒光一闪,不由分说斩过去。 剑似流芒,势若千钧,开山立仞,若是落在人身上,挫骨扬灰都是轻的。偏生山狼像是铜皮铁骨,毫无反应,甚至大笑着嘲讽她:“就这点本事?几日不见,你居然落到这种田地?真是让人发笑!” 闻丹歌冷眼看着他状若癫狂,迎魁利刃出鞘,寒星点点疾如电,一剑刺向眉心!山狼仰天长啸,随手把人质丢到一边,欲以血肉之躯接下她的剑! 不自量力。 闻丹歌旋身推掌,迎魁瞬间光芒大盛,炽烈过空中日色,带着不容忽视的炫光破空而去。山狼双掌微合,猩红的瞳孔一瞬不离地盯着掌心缝隙中越来越大的剑尖一点。 “铮——” 迎魁遇阻,仍以披靡之势向前冲击。山狼硬生生被击退数尺,脚下青砖留下一道长而深的印迹。忽而,他大喝一声,掌中发力将迎魁逼退,闻丹歌迅速飞身夺过长剑,自上而下冲向山狼。 山狼怒而摇头,露出腥臭的利齿,眸中血色深不见底。闻丹歌一把攥住他的犬牙,同时剑柄反转相击,只听“锵”的一声巨响,她竟然生生把他的牙拔了下来! “嗷呜——”山狼哀嚎出声,却顾不上疼痛,四爪着地扑向闻丹歌。闻丹歌冷冷瞥他一眼,迎魁快如火侵,在他张嘴扑上的刹那,划过他的舌头! 这一下虽然没有割掉山狼的舌,却也让他痛清醒了。闻丹歌扣住他的脖子,逼问:“你用了什么邪术?” 短时间内迅速提高实力,看样子还是以“人的部分”换取实力提升。如此狠毒之法,让她想起姬承弼。 “要...给大哥报仇...”山狼死死扣着她的手,双眼已经完全变成一片血红,分不出眼白与瞳仁,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只会说这一句话。闻丹歌高高举起剑,面无表情地刺下。 “噗嗤。” 血花溅了一身,有山狼的,也有山狼杀死的人的。血扑在身上忽冷忽热,闻丹歌只觉在那瞬间失去嗅觉,只能凭本能分辨出,血里掺了些异样的东西。 但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她抱起昏迷不醒的小狐妖,一步步向前走去,交给应落逢。 她没有时间清理,胜迎会不会等她。 【作者有话说】 赶火车晚了!假期去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第82章 雪 ◎那是,落雪吗?◎ 一室灯光昏暗, 烛芯几次跳跃,将墙上影子摇晃得支离破碎。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65节 “嘶——”闻丹歌吃痛出声,应落逢上药的动作顿住,担忧地问:“还疼吗?” 闻丹歌摇了摇头:“不疼。” 应落逢放下瓷瓶洗了手, 这才替她一件一件拢好衣裳, 忍不住叹气:“若不是山狼, 你也不会...”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 谁都没想到原本死得彻底的山狼会忽然复活,在她背后狠狠咬上一口。那时闻丹歌手里抱着小狐妖不好抽剑,硬生生捱了他一口,左肩留下一道深刻见骨的伤。 伤中带毒, 台上闻丹歌强撑着没有显露, 但应落逢还是从她迟滞的动作中看出她左手不便。扯开衣袍一看, 果然, 原本尚未复原的琴魔伤口上又添了一道伤。 他轻轻拂过白色绷带,问:“这到底, 是怎么回事?” 伤口为什么不能自愈?她为什么半夜离开又在天亮前回来?应落逢隐约猜到这些事情和自己有关,却怎么也找不出线头。 “先别问,好不好?”闻丹歌抬起他的手,轻轻吻了一下,“这些事情很快就会结束, 我保证。” “......你不许再骗我了。”说着说着,他红了眼眶, 攥紧了她的手, “你再骗我、再骗我我就......”吞吐了半天, 却也只舍得说一句:“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闻丹歌想笑, 因为知道自己要是笑出来他今晚一定不肯理会自己, 努力憋笑还是捱了一计眼刀,索性趴在他肩头不让他瞧见:“好落落、这真是古今第一大酷刑,比杀了我还难受!” 应落逢气得牙痒痒,莫名生出一股咬她的冲动。也真是奇怪,从前他从没有磨牙的习惯,如今和她在一起了,倒总想借她的肩、她的手、她的脖颈磨一磨。 闻丹歌瞧出他的意图,十分大方地把肩膀借出去。应落逢瞪她,她才想起来自己肩膀受伤了,迟疑着递上食指。 他正要咬人泄愤,忽然下颔被她捉住,接着面前一热,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柔软触感落在唇上。他眨眨眼,长而浓密的睫羽刺的她眼下发痒,只好做点别的动静叫他不动。甫一探出舌,他果然不动了,怔愣的眸像一粒浑圆的琉璃珠。 真是可爱,多少次了还是这副模样。 她的笑被他含在口中,连带着震起了胸膛,“砰砰”“砰砰”,他竟分不清是谁在心动。 良久,久到神思都要融化在这片绵密之中时,她松开了他的唇瓣。应落逢神情恍惚,一摸自己的面颊,果然烫得和正午日头似的。再看她,却是一切如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愤愤不平地抬起她未受伤的那只手臂,轻轻咬了一口。闻丹歌任由他含着,趁机摸了把跑出来的耳朵:“还生气吗?” 耳朵尖的毛直直竖着,看样子还生气。 闻丹歌叹了一口气,神情复杂:“你再等等,等这些事过去了,我就告诉你。” 应落逢趴在她的膝上,仰头看她。 他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瞒他。如果出于和参加胜迎会一样的目的,那么他如今或多或少也有一些自保的能力,同她出生入死过许多次,什么事是一点口风都透露不得的? 除非是那种,她说出来,他就不会让她做的事。 “阿鹤......”他伸出手,想摸一摸她的脸,又在半途停下。 “嗯?”她主动捉着他的手去摸自己的脸,在他眼上轻轻啄吻一下,问,“又在担心什么?” 应落逢摇了摇头,道:“...芈信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 谈及正事,闻丹歌目中的柔情散去,变回一潭深水:“山狼不知从哪里得到一种邪术,这才重伤于我。我猜,定是有人为他提供消息。” “那会是谁?”应落逢连忙问。闻丹歌摇摇头:“我们在妖都根基太浅,人人都可能视我于眼中钉。我已经拜托汪伋留心,但恐怕走衙门的路子,是找不到的。想找到幕后凶手,大概还是要求助于芈信。” 应落逢不禁握紧了她的手:“芈信提出的要求并不苛刻,你为何不愿与他合作?” 闻丹歌道:“并非我不愿与他合作,只是想着多考验一番。毕竟去了一个姬承弼,要是又来一个比姬承弼还不如的,我们岂不是亏大了?” 应落逢一怔,问:“你觉得芈信,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磊落?我在坊中打听过,国师的名声不算差,甚至比起四皇子虚无缥缈的‘仁爱’,他更愿意做一些实事。”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见到他的第一面,我就有些心神不宁,就好像......”她顿了顿,继续道,“就好像我欠了他钱。” 应落逢:“???你怎么会欠芈信的钱?你们之前见过吗?” 闻丹歌茫然:“不可能,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过妖都了。” “那......”应落逢撺掇,“不如我们把钱还了?这样或许你就愿意、咳、与他合作?” 于是白玉京深夜迎客。 开门的小道童十分不情愿,一看就是睡的正香被迫加班的劳苦打工人。应落逢悄悄塞了他两块自己做的糕点,这才哄得小道童脸色好看一些。 “国师就在里面等你们。”说完,小道童两眼一闭,站着睡过去了。手底下的人都这样,正主更不必说。只见台阶之上,芈信匆匆披了一件外衣,连发都来不及梳,松松散散地坐在镶金嵌玉的座椅上:“...赐座。” 应落逢好奇:“他上次不是算到我们要来的吗?怎么这次没算到?” 闻丹歌无情揭穿骗局:“是小道童在外遛弯看见我们和汪伋在一起了。” 应落逢:“......”突然不是很想和他合作了。 “咳、咳咳。二位深夜前来,可是考虑清楚了?”芈信的声音本来就飘忽,隔着几十级台阶,他又才睡醒,声音更是缥缈。闻丹歌却像听见一声惊雷,瞳孔猛地放大,抬脚往后退。应落逢察觉她的异样,问:“现在就走?” 闻丹歌咽了咽口水,低声道:“我想起来了,我从前见过他。” 应落逢:“你当真欠他钱了?” 闻丹歌捂脸:“不是我。你还记得脱离方寸宗那晚,莫惊春招呼我们喝酒吗?我说她酒品不好,是因为从前有一次在乾元城,莫惊春喝多了,和他......第二天早上她匆匆传信给我,说对方赖着要她负责,她敢离开一步他就自尽。我没办法,只好把人打晕了再救莫惊春出来。谁能想到,他是妖都国师啊......” 应落逢沉默,应落逢捂脸,应落逢建议:“要不我们还是再考验一下......” “等等!来都来了走什么?坐!” 一声令下,椅子像是自己长了腿跑到他们身后。俩人无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谈下去。 还是应落逢灵光一闪,犹豫着开嗓:“国师丰神俊朗,光彩照人,不知可有婚配?” 芈信:“天下事未平,谈何娶妻成家?” 心里的石头稍稍落下去一点,又因为接下来的一句话高高悬起:“不过确实在数年前有过一段尘缘,想来也是因为尘缘未断,境界才迟迟不前。” “不过无妨,我已算到,今年之内,我必突破境界斩断尘缘。” 闻丹歌:“...不如我们说一说,怎么除掉四皇子。” 能被莫惊春三言两语骗了去的人,再狡诈也狡诈不到哪里去。闻丹歌决定好事做到底,替友人行善积德。 芈信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就回转心意,一时大喜过望:“姬承弼体内的魔性非一日可清楚,我与他约定,十日一听法,明天他会来。” “好。”闻丹歌颔首,“你要我怎么做?直接杀了他?” 芈信点点头:“他若在我白玉京遇袭,妖皇纵使再不问事,也必定会动怒。我要你在他回宫路上杀了他,最好死不见尸。届时我自会出面引导众情,不叫人怀疑。” 他之前一直不动手,就是因为“武曲星”未到,他怕一击不中,反倒打草惊蛇。 “有把握吗?”回去的路上,应落逢忆起今日山狼在她身上留下的伤口,又想起姬承弼与山狼一般猩红的眼,不由地担心。闻丹歌拂过他的面颊:“你还不放心我吗?” 可是你都受伤了......终究,他还是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只勉强地笑了笑。 第二日,姬承弼果如芈信所言,去了白玉京清洗身上的魔性。芈信告诉她,他会在熏香中添一味迷魂草,届时不仅姬承弼,连他的侍卫们都会受影响。闻丹歌按照计划必经之路埋伏,往前就是密道所在,她杀了人直接投进暗河里,堵住出口可不就死不见尸了? 姬承弼出行的仪仗浩浩荡荡,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四皇子,不过这也给他遇刺埋下祸根——这么显眼,不杀他杀谁? 初春的落雪总是猝不及防,四皇子的仪仗行至半路,忽然落雪纷至,春寒铺面。 “停。” 姬承弼抬头,望着满天飞雪。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场雪来势汹汹。 路旁一户人家的槐树养得极好,枝繁叶茂,探出墙将落雪遮的严严实实。姬承弼不由地多看了几眼,却发现叶隙间,似乎闪烁着寒光。 那是,落雪吗? 第83章 武运昌隆 ◎她说,等我回家吃饭。◎ 那当然不是落雪, 那是迎魁剑尖的寒芒。 可惜等姬承弼看清那是什么时,剑尖已经到了眼前。他甚至没来得及大声呼救,身子便软下去,瘫坐在轿撵上。 起初, 侍从们还没有发现异样, 只当四皇子今天太过疲累, 忍不住在路上小憩一会, 即使这样有失天家仪态,但谁也不敢出声惊醒,唯恐自己会被拖下去乱棍打死。直到一位嗅觉灵敏的侍卫闻到了奇怪的味道,四处搜寻气味来源, 发现出自四皇子身上。 此时他们才发现, 四皇子的心口有一道伤口。那处伤口掩在大氅下十分隐蔽, 又因为天寒, 流血并不多。可等侍卫颤颤巍巍伸手去探姬承弼的鼻息,登时吓得跌坐在地。 “四皇子、四皇子薨了!” 该收网了。 闻丹歌从树上一跃而下, 底下十数侍卫甚至没有看清她是男是女,悉数被剑光击晕,只有一人稍稍清醒,目睹了她带走四皇子尸体的全过程。 这次为了混淆视线,闻丹歌特意留了女式的发髻, 虽然穿着普通的棉服,却不难看出她是个女子。轻车熟路走到密道, 闻丹歌先是开了净化阵, 把姬承弼的尸体里里外外烧过一遍, 确定巫魏留下的魔气一丝也无了, 这才把骨灰一把扬了。 他的尸体还不配流入河中, 也不配葬在地里。这地里埋着许多无辜女孩的尸体,闻丹歌前几次来的时候特意把她们捞出来,按照逼问聂竹明所得出的名单,立了一个群冢。 做完这些,她又施法把这个地牢完全封闭起来,除了暗河最后一个未探寻的出口。 她从芈信口中得知,那个出口极有可能通向姬承弼的宫殿。虽然她现在没有和妖皇打交道的念头,但看眼下的形式,芈信的野心不小,这条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派上用场了。 此时再出来,果然全城戒严,一向散漫的妖皇因为失子震怒,号令六扇门,掘地三尺也要把凶手找出来。闻丹歌顺路去了趟六扇门看望汪伋,他正忙得焦头烂额,见她来了也不过抽空喝了杯茶:“护法怎么来了?” 闻丹歌:“来自首的。” 汪伋:“噗——”好险没把一口茶全吐出来,埋怨道,“护法何故在这里捉弄我?那凶手分明是个女子。” 闻丹歌:“其实我是女子。” 汪伋:“...景弟,这个玩笑不好笑,你若说小鹤医师是女子,我还能信一点。” 闻丹歌:“为什么?他像我不像?我就是...”“好了好了,你不是忙着胜迎会的事吗?快走吧快走吧,不然我就要治你一个妨碍衙门的罪了!”汪伋拍了拍她的肩,附在她耳边低声:“妖皇怒急攻心,重病在床,国师已经陪伴在病榻。” 闻丹歌一顿,心里豁然开朗。 这都是芈信算计好的。四皇子没了,接下来不出意外妖皇也会“暴病而亡”,其余皇子年幼的年幼,蠢笨的蠢笨,论民心和影响力,谁会登上妖皇的宝座? 她忽然想起芈信说应落逢是紫微星,心下猛地一跳。 该不会,这也是芈信算计好的? ———— 四皇子遇刺之事也没能影响胜迎会继续,闻丹歌这才切实地感受到,妖都背后势力如何错综复杂。 连皇室他们都不放在眼里,芈信就算上位,不根除这些三教九流,他的位置恐怕也坐不稳。 “你来了。”几日不见,保鸿信愈发红光满面,闻丹歌问了句:“帮主今日有喜事临门?” 保鸿信哈哈一笑:“连你都看得出来?托你的福,霓裳坊这块难啃的骨头,总算给我啃下来了。” 闻丹歌一怔,在脑海中仔细搜刮一番,终于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当初袁厉死后,霓裳坊一分为三,保鸿信只吃下了三分之一。后面三家也一直在谈,六扇门因为汪伋输给了她的缘故,主动吐出了所占地界。而原来狼天的云天帮,也因为山狼之死彻底没了主心骨,云天帮三长老带头投靠保鸿信。 清影派见霓裳坊泰半都落入了保鸿信囊中,明白自己再挣扎也只是徒劳,不得不吐出最后一片地。至此,保鸿信不费吹灰之力拿下霓裳坊和云天帮,鸿运帮俨然成为了妖都首屈一指的大帮派。 闻丹歌心想:树大招风,当心芈信上位后第一个拿你开刀。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66节 她忽然又想到,到那时芈信何必杀了保鸿信?她上位鸿运帮对他来说,才是最简单方便的一条路。难道这也是他算到的? 不等她再想下去,新一轮鏖战已然开始,保鸿信为她介绍:“这一轮五人一组,共五组。每一组决出一人,再在最后剩下的五人中分出三甲,南景,你心中可有人选?” 闻丹歌摇摇头,纵使她心里已经把剩下二十四人的实力摸了个遍,该卖巧的时候也不介意听一听保鸿信的想法。 保鸿信指点她:“其余人虽不成气候,但众喣山动,切不可掉以轻心。” 闻丹歌:“帮主教训的是。” 保鸿信接着道:“剩下二十四人中,甲波的实力仅逊于你,其次便是虞含、羊茗、官琰等人,为求自保,他们四人决不会一齐找上你。” 闻丹歌问:“难道这也是自由组队?若是无人选我,我当如何?” “南景护法多虑了。”两人说话间,一白衣书生打扮的修士走来,见闻丹歌眼神好奇,一收折扇,自报家门,“在下官琰。” 闻丹歌点点头,保鸿信说他的实力排第五,那就不用理睬。 “护法的英名天下皆知,有人畏惧,也有人仰慕,还有人跃跃欲试想要挑战权威,取而代之。”官琰不仅做一副书生模样,言谈举止乃至整个人的气质,都和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一般无二。但闻丹歌可不以为他真的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她认得他手中的“天机扇”。此扇由一百零八般暗器组成,极精密也极狠辣,都说器物随主,真的柔弱书生可驾驭不了如此阴邪之物。 “官琰公子是哪一种?”她问。 官琰“啪”的一声打开天机扇,掩笑:“自然是仰慕护法,想要与护法共进退。” 闻丹歌摇头:“随便,你想跟便跟。” 她这一句话落下,原本还有些跃跃欲试的人群瞬间褪去大半。如果四打一打南景,他们还有几分胜算的话,如今加上官琰,谁和他们一组谁倒霉。 看着面前拥挤的人群,闻丹歌心中莫名烦躁,下意识想要寻找应落逢的身影,却被保鸿信拍了拍肩,带到暗处。 “帮主这是何意?” 保鸿信笑而不语,闻丹歌抬头再看,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三个人。她愕然,心里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他们都是......”“都是‘仰慕’你,愿意追随你的人。这一轮比试你无需担心,养精蓄锐,只待下一场角逐魁首。” 原来保鸿信私下买通了他认为可能威胁到她的几个人,要求他们在这一轮比试中被她“淘汰”。至于唯一阻碍闻丹歌夺魁的劲敌—— “此人名为甲波,曾是千钟派门下弟子,数年前因犯戒被逐出山门,流浪至此。甲波此人体术了得,棍法奇绝,实力不容小觑。” 闻丹歌随着他的话回忆一番,点点头:“确实出众。” 但也远不到令她忌惮的程度,保鸿信此番实属多虑。 五人一组,原先的地下比武场便不够看了。琉璃阁家大业大,竟然腾出一个小秘境供他们展开拳脚,更难得的是,在小秘境中放了许多洞天水镜,外面的人可以实时观看。 进入秘境前,闻丹歌似有所感地回过头,果然在泱泱人群中一眼看到了应落逢。他似乎才赶到这里,肩上的阿南还扶着他的脖颈弯腰喘气。 她朝他笑了笑,他一怔,接着从袖中掏出什么,拉开一看,居然是一条横幅,上书:祝君武运昌隆。 原来是因为去取这个,才晚来吗?闻丹歌忍不住嘴角上扬。应落逢远远看见她唇角翕动说了什么,可隔得距离实在有些远,听不真切。就这样目睹她的身影消失在秘境中,他忽然后知后觉她说了什么。 她说,等我回家吃饭。 ———— “你们说今年的魁首,会是南景还是甲波?”“甲波吧,上一次他也只差一步便能登顶,若不是竹叶青使诈,说不定已经拿下魁首。”“那必然是南景!南景一剑,开天辟地!”“你就吹吧你!开天辟地的是盘古!” 众人议论纷纷、热火朝天,唯有应落逢所在的一角格外清静,所以汪伋甫一进来便看见他,招呼:“小鹤医师!” 应落逢问他:“六扇门不是正忙着吗?汪大人怎么有空来?” 汪伋:“景兄弟比试,我能不来看吗?他们进去多久了?” 应落逢:“约莫有一个时辰了。” 汪伋一听,眉头皱起:“不应该啊......以景兄弟的实力,最多半个时辰就能胜出。” 仿佛应了汪伋的话,周围的人也开始讨论:“南景怎么还不出来?上一届的五个人,可没有超过一个时辰的。”“是啊是啊,他们可是第一组,若是耽搁了时间,后面的比试谁愿意看?”“会不会是南景不敌其他四人?”“哎!你这么一说倒有可能。其余四人齐心协力一致对敌,南景就是再有神通,双拳难敌四手啊!”“他们这一组可有不少厉害家伙,保不齐!” 流言甚嚣尘上,纵使应落逢心里明白闻丹歌一定会赢,此时也不免忧心:她的伤和她的难言之隐......究竟是什么? 忽然,停滞已久的秘境出口重新有了动静,人群开始骚动,因为有人出来了。 第84章 突变 ◎闻丹歌甩开他的手,哑声道:“别碰我,快走。”◎ 待看清出来的人是谁后, 人群有一瞬间的死寂。应落逢高高悬起的一颗心猛地坠下,向后踉跄几步,险些站不稳。 怎么会是、会是官琰? 汪伋亦十分吃惊,低呼:“景兄弟呢?他输了?” 阿鹤她、输了? 最不可能的事实摆在眼前, 应落逢只觉得天昏地暗, 喉咙里被什么东西堵着喘不上一口气, 浑身发抖, 如坠冰窟。 “怎么可能!那可是南景!”是啊、是啊,那可是、那可是她啊...自从遇见以来未尝一败,无论是面对方寸宗众人、魔头、甚至是巫魏都未尝一败的阿鹤!怎么可能死在这里?! 怎么可能......应落逢以手掩面,滚烫的热泪从指缝中滑落, 阿南几次想要攀上他的手都失败, 只能焦急地扯他的袖子。 应落逢感受到它的动作, 终于撤下双手, 却发现眼前局势变化,原本站在秘境出口的官琰已经倒下, 取而代之逆光站着的,是个长发凌乱袍角破败的人。 阿鹤? “南景?”汪伋比他更早发现,向前一步扶住闻丹歌。闻丹歌甩开他的手,哑声道:“别碰我,快走。” “走?”汪伋愕然, 旋即反应过来她的状态不对,立刻号召众人, “撤!快撤!” 人群中有人不同意:“凭什么啊?胜负已分就换下一组呗, 我们都是花了钱买票进来的, 凭什么你一句话我们就要......”“国师有令——六扇门办案!众人速速退散, 不得有误!违者斩!” 国师令一出, 场面立时混乱起来,异变突生众人如无头苍蝇四散奔逃,毫无秩序一度失控。汪伋拔出佩刀怒喝:“不想死就和我走!” 众人有了主心骨,纷纷按照他说的话往出口跑去。汪伋一边指挥一边留心着闻丹歌这边的动作,见应落逢仍然驻足原地,逆过人潮揪住他的衣领:“快走!最不能出事的人就是你!” 他虽然不像芈信那般神机妙算,却也从刚才那一眼中看出了端倪。闻丹歌的眼瞳是很纯粹的黑,望过去有一种莫名的宁静。但是刚才那一眼,是深不见底的血月。 芈信和他说过,四皇子姬承弼必死无疑,因为他生了魔性。眼中有血月者生魔性,那么闻丹歌呢?她在刚才的秘境中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突然被激出魔性?这些汪伋统统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便是,如果闻丹歌想要杀,整个胜迎会、不,整座妖都,都不够她杀。 如此危机关头,他忽然灵光一闪,明白了胜迎会名字的由来。 胜迎、胜迎,什么人最想胜过闻迎?那必然是败于绝地谷的魔头。 原来如此、竟然如此......细细密密的冷汗渗透背后的衣裳,汪伋强装镇定,也不管其他人跑完没有,拖着应落逢往外走。入魔之人残忍暴虐,嗜血为乐,却又会在杀戮满足后恢复人性。汪伋不敢想闻丹歌清醒时若是看到应落逢的尸体,她会有多崩溃,而崩溃之后人性还能保存多少?他不敢想,眼下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把应落逢带走。 “放开我、放开我!”出口的光芒就在眼前,应落逢却忽然挣扎起来。他的力气虽比不上汪伋,但汪伋完全是凭信念才走到这里,四肢几乎脱力,他又突然爆发出一股力量。两相比较下,汪伋居然落了下风。 但汪伋仍然不肯松手,咬牙勾着他的脖颈:“你不能去....不能去!”去了他们都得死!“我有办法救她!我能救她!”应落逢从来没有这样歇斯底里过,无论是前世被凌虐、今生被辱骂。他也从来没有这样心急如焚过,整个人像被架在火上烧,底下是十八层地狱的业火,头顶是刺眼灼目的烈日光辉。 他满心只有一个念头,阿鹤出事了、他要去救她。 他是她的星人,是“镇”的解药,如果他不救她,她当真就要被天道收回了! “你...”汪伋一咬牙,解开佩刀给他,“招虹与她有些渊源,又是我家传至宝,必要时可以用它做个了断。” 应落逢摇头,满脸的泪水:“她不会有事的...不会...”汪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告诉他:“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日,这是她亲口告诉我的,拿去吧。” 阿鹤亲口,说的? 一滴泪离开眼眶,坠在招虹刀上。应落逢揣着刀跌跌撞撞奔向她,一如仙子湖那日他看着她沉入湖底,奋不顾身的跳下去。 所以这一次,他也能救她。 ———— 进入秘境的刹那,闻丹歌就感觉到一丝不对劲。若有若无的不适感在胸口出没,仔细分辨却又觉得只是自己的错觉。 “奇怪,这地方怎么阴森森的。”原来不止她,同行的众人都感到不适。羊茗人如其名,性子温和,立时就害怕起来:“我、我之前也进过几次秘境,但都不是这样、这样奇怪的感觉......”此话一出,人群瞬间骚动起来。官琰柔声安抚:“没事的,有南景护法在呢,你怕什么?” 闻言,几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闻丹歌身上,审视地看着她:难道因为她一个人强、他们都要被迫提升难度? 闻丹歌:“入口还没有完全关上,你们现在可以出去。” 她是实话实说,其他人却不乐意了。虽然他们是收了钱的,但在妖都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没道理这么快出去丢人现眼,手下败将也是有三六九等的! 见他们都不说话,闻丹歌也懒得理睬,兀自往秘境深处走。她有预感,这里有什么东西在等着她。 “你要去哪?胜迎会没要求我们探索秘境!”虞含提醒。闻丹歌多看了她一眼,也提醒了一句:“现在走还来得及。” “你这话什么意思?以为我们四个一起上都斗不过你吗?”第四人名叫风宇,善用弓,说话间一道箭镞就飞了过来。闻丹歌随意折下一支路边的芦苇,不费吹灰之力将箭镞打飞,失落的箭镞落回风宇脚边,牢牢钉在地上。 意识到不打一场他们就会一直妨碍自己,闻丹歌抽出迎魁:“你们四个,一起。” 虞含与羊茗对视一眼,都各自亮出武器。唯独官琰后退了几步,不战而降:“我认输,但也想留下见见这难得的场面。” “呵,小白脸。”风宇冷冷讽刺道,搭弓又是一箭。利镞离弦而去,如苍鹰搏空,声响似鸣。羊茗的流星锤紧随其后,虎虎生威。虞含冲在最前面,双刀在手,招招致命。刀光剑影中,闻丹歌忽然改主意收回剑,手里仍然拿着那支随手折的芦苇。千钧一发之际,箭镞与刀尖几乎就要落在身上,她终于动了。 那芦苇在她手中仿佛不是脆弱易折的草木,而是坚如磐石的玄铁。他们分明听到刀箭与芦苇相撞时,发出的那一声清响。 “叮——”声音无限放大,穿过双耳直达心底。接着他们便看到自己的武器全都震飞,只有芦苇依旧随风飘扬。 不仅如此,出手的三人明显感到一股热意从手臂向上蔓延,等他们反应过来自己中招的时候,为时已晚,半个身子都麻了软了,动弹不得。 而闻丹歌甚至没有拔剑。 何等恐怖的实力,非亲身经历他们是决计不会信的! 三人正沉浸在巨大恐惧与劫后余生的庆幸中,闻丹歌走到官琰面前,道:“你不动手?” 官琰摇头:“君子一诺千金。” 闻丹歌颔首,指着瘫坐在地的三人:“那你走的时候记得把他们带出去。” “好。”官琰答应,远远看着她迈向秘境深处,眸中忽然闪过血月。 ———— 闻丹歌的感觉没错,秘境深处确实有东西在等着她。可等她真正看清了那东西的面目,又觉得荒唐可笑。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怎么翻来覆去还是这一招?”她站在那对姐弟面前,和自己脑海里的刃毒对话。刃毒终于愿意出声:老套又如何?管用就行。 “哈,那你也太小瞧我了。”说着,她猛地扯下右耳的三个耳坠,这是应落逢在知晓耳孔来由后送给她的珍珠耳坠,她一直戴着。 三个并排的伤口不大,血也是一滴一滴地落,但流血的速度远比不上“镇”自愈的速度。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没有控制耳孔不去愈合。 伴着自己的血,她再一次向他们举起剑。 “这不是我的孽,我已认清。” “真正该死的,是你。” 剑光随着她的话音一齐落下,闻丹歌毫不犹豫地斩断了纠缠她数年的执念。真正到了这一刻,她方觉天朗气清,五行秩序。 是应落逢教会她,她不需要守护所有东西,包括她自己曾经认为比性命更重要的“道”。她已经找到自己唯一的“道”了,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能够撼动她的道心。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67节 那一对姐弟的身影散去,那股不适感仍在,甚至愈演愈烈,几乎就要破土而出。闻丹歌捂住心跳紊乱的胸口,脑中飞速想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忽然,她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阿鹤。” 闻丹歌一怔,以为又是刃毒制出的幻象。可等她转过身,手中迎魁倏地掉落。 应落逢倒在血泊中,眼眶的位置空无一物,双手向上迫切地想要抓住什么,却因为过分孱弱无力垂下。 薄薄的胸膛如一片蝉翼起伏,苍白干涸的双唇微张,她只能从艰难挤出的口型上分辨出他在说什么。 他在说,阿鹤,救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5-06 21:50:44~2024-05-07 21:12: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读书真的会发疯 20瓶;玉京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绝情 ◎下意识举起剑,想要斩断这声缠绵的:“阿鹤。”◎ 自从轮回廊傀儡戏之后, 闻丹歌再没有过问过关于应落逢“前世”的事情。一来是她觉得前世如何与今生无关,虽然那些伤害过他的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但她确实没有太多窥探欲。他们之间始终怀有一种“他/她不说一定有难言之隐”的默契。二来则是因为,她有些害怕从他嘴里听到前世自己的种种。他会落入那般境地, 那她肯定没有好好保护、甚至没有发现自己真正的星人, 或许就那么稀里糊涂地沉入仙子湖冰冷的湖水中, 自戕了。 现在回想起来, 当时的自己多么懦弱无能。 是以,当她看到“应落逢”倒在血泊中时,脑中那根弦“嗡——”一声断掉,理智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她缓步走向前面的人, 眼睛死死盯着“应落逢”, 试图找出一丝破绽唤回理智。 其实很容易找出破绽。 削瘦的面颊、空洞的眼眶, 他像一具干枯已久的尸体。但偏偏血是新鲜的, 源源不断从身下溢出,仿佛无穷无尽。有什么东西拼命汲取着他的生机, 在他的尸体上生根发芽,最后对着她开出一朵讽刺的花。 迎魁出鞘,在空中留下一道流光般的弧度。然而,幻象并未如想象般破灭,他枯萎的速度更快了。 “阿鹤...阿鹤......”一声声, 怨慕泣诉,字字泣血。闻丹歌胸膛剧烈起伏, 强撑着才没有再往前一步。 再往前就要碰到他的血了。 他似乎“看”见了她, 朝她的方向奋力伸出手, 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阿鹤救我、好疼啊...好疼啊......” 听见了吗?他说他好疼?你还不去救他吗? 熟悉的腔调在脑海响起, 闻丹歌无比确定, 这一切都是假的,只是刃毒造出的幻象。再逼真、再残忍,都只是为了引诱她跨入陷阱。 她非常清醒,非常冷静。 然而、然而,迎魁的铮鸣震耳欲聋,时刻警醒着她不要过去、不能过去。但其实过去才能战胜幻觉,闻丹歌这么告诉自己,毫不犹豫地迈步向前。 触到黏腻血液的刹那,它们迅速攀上她的腿,像是静候已久的肉食藤蔓缠上猎物,将她牢牢禁锢。闻丹歌手起剑落,将它们斩落,继续一步一步走向“应落逢”。 场景再度变换,他被关在笼子里瑟瑟发抖,如一只待宰的羔羊。笼子外三个“食客”正高谈阔论,期待着今晚能够大饱口福。 闻丹歌不假思索地拔剑挥过去,三人瞬间倒地,变成他们口中的“食物”被血液蚕食。她终于来到他面前,缓缓蹲下,轻声唤了句:“落落。” 她知道这不是他。但她无法忍受任何一个他痛苦,她宁肯自己痛不欲生。 原来前世,他受了这么多苦。 “呜...阿鹤、阿鹤...我好疼啊...”看啊,多么拙劣的伪装,翻来覆去只会这么几句话。但闻丹歌仍然弯下腰抱住他,向之前每一次一样安慰他:“没事了,我来了。” “阿鹤...”他从凌乱的长发中露出一张脸,虽然苍白瘦削,但泪珠熠熠生辉,仿佛误入凡尘的珍珠仙子。只是这仙子的眼中,闪着两轮诡异的血月。 她动不了了。 官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敲了敲天机扇,笑道:“护法真是痴心一片,在下神往。” 怀中人随着他的出现化作一滩血水,血水重新攀上她的四肢,不过这一次她没能挣脱。闻丹歌淡淡道:“你把其他人杀了?” 官琰掩唇一笑,挥袖撤去幻境,语气惋惜:“这可就误会大了。在下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护法不妨回头看看人是谁杀的?” 其实不用回头,冷静下来细想方才那一番,处处是破绽:为什么不多不少,刚好是三个“食客”? 闻丹歌呼吸一滞,体内运转飞速用以压制刃毒的内息有一瞬的紊乱,结果就是这一刹那的空隙被刃毒抓住,钻心刻骨之痛疯涨。 “噗!”胸腔内的空气被一寸一寸榨干,她实在忍受不住口吐鲜血,以手撑地才勉强没有倒下,迎魁亦在一旁嗡鸣。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官琰一边笑一边抹去自己眼角的泪花,走到她面前展开天机扇,满眼跃跃欲试,“当真没有防抗的余地了?” 闻丹歌冷冷盯着他:“不想死的话,大可一试。” “你若是恢复到巅峰时期,或许能与我一战。但”官琰摇了摇头,天机扇开合,数枚毒针刺出,又在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被无形结界当下。他也不恼,脸上仍然挂着温和无害的笑,“但你不仅没能恢复,还搭出去一半的修为。虽然只有一半修为也足以威慑九洲,可我还是好奇,你把另外一半修为藏哪了?” 闻丹歌:“无可奉告。” 官琰眼眸含笑:“那么出去的法子,在下也无可奉告。届时我会向众人说明,护法和其余几人死于秘境,无人生还。” “哦对了,奉劝你一句,这可不是白寒使的那种低阶血毒。此等血毒会反噬到主人身上,也就是说,你越破坏,所挂念的那位所受的反噬就越严重。” 长刃不知何时到了他的心口,仿佛只要他再说一句,迎魁就会刺穿他的心脏。即使被如此威胁,官琰依旧云淡风轻,两指夹住剑刃,丝毫不畏惧:“很奇怪吗?” 闻丹歌:“你怎么会有他的血?” “呵呵。”官琰点了点眼下的剑锋,“看来不仅你瞒了他,他对你也有不可言说的秘密呀。” 闻丹歌不欲再听,闭眼打坐,沉心静气:“滚。” 官琰甩了甩折扇,雾气开始弥漫,新的幻境生出,血毒化成的藤蔓一点点爬向她,层出不穷的离奇怪影几乎要把整个人吞没。他欣赏了一会闻丹歌周身的魔气,明白她离被刃毒同化不远了,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 在他身后,迎魁颓然落地,闻丹歌眼底纯黑与猩红闪烁不定,周身时而散发出纯白光芒,时而又被森然鬼气替代。 直到猩红完全占据瞳仁,迎魁发不出一丝声音。 ———— 官琰见自己走出这么远,闻丹歌的剑光都没有追上来,唇角止不住上扬:看来这次,他终于成功了。 “镇”又如何?于绝地谷将他们封印又如何?他蛰伏了这么久,不惜以肉身神魂为代价,就是为了蛀她的心,把这柄最后的剑毁掉。天道已经放弃制衡,这天下该恭迎真正的主人了。 也算不枉他费了那么多心思,一步步请君入瓮。 只是他没想到,“镇”居然一脉相承的蠢笨。当年闻迎以血肉之躯为封印,其实她本不用陨身,但巫魏先一步杀了她的星人。闻迎万念俱灰,知道自己即便苟活下去,遗害比起魔也只多不少。所以绝地谷一役,是封印,也是殉情。 他以为“镇”的后人不会步闻迎前尘,至少会想办法压抑刃毒。根据他这么多年的钻研,发现其实想解开刃毒还有一个办法,而且是更便捷痛快的办法。 那便是在解毒后亲手杀了星人。 天道想要平衡“镇”,是因为“镇”离得道成仙仅一步之差,这一步便是情。 历代以来的“镇”困于情,却从未想过破情斩断尘缘。他们分明拥有天道宠爱,却自甘堕落不求上进,只求在凡间过寻常日子。 于是没有哪一个镇,试过亲手杀死自己的星人。 殊不知有情只能延长凡间寿命,绝情方能得道登仙。 但这对他又有什么不好的?敌人的弱点越明显,他的胜算越大。这不,他只用了几滴血,闻丹歌就真的不敢动手了。天道真是可笑,居然偏爱这样懦弱的种族。 秘境出口围了乌泱泱的人群,只要一想到这些人马上会变成他手下的肉泥,这太平许久的世间终于要迎来报应,官琰便忍不住舔了舔唇。 多一点、再多一点,血流成河吧。 然而还不等他第二只脚迈出去。利刃从背后袭来,霎时取人性命。官琰怔怔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的剑柄,不可置信地回过头:“你......” 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挣脱束缚?她不怕伤到她的星人吗?还是说,之前她都是演的?应落逢对她根本不重要? 可惜官琰永远得不到这个答案了,迎魁剑身包裹了至纯的浩然之气,它本来就是斩尽天下邪祟的宝剑。 但闻丹歌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刃毒完全被激发出来,时刻与人的本性争夺着这副身体的主导权。就在刚才,她也以为自己即将失控,最后一丝理智告诉她:落落还在外面,落落还在等她回家。 对、落落还在等她......那刻的她无比庆幸,自己留了阿南在应落逢身边。阿南本是替应落逢挡灾的替身,只要她处理得当,血毒的反噬就不会落在应落逢身上。 终于还是赶在最后一刻杀了官琰。 只是杀了官琰之后呢?汪伋大概已经把落落带走了吧。走了也好,走的远一些,不要看到她这副失控的模样...... 可为什么,耳畔又响起朝思暮想的声音?又是幻觉吗? 下意识举起剑,想要斩断这声缠绵的:“阿鹤。”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5-07 21:12:39~2024-05-08 19:48: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读书真的会发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试探 ◎他只能又一次望着她孤身上阵的背影,疲惫沉默,却又所向披靡◎ 迎魁的锐气就在眼前, 应落逢却丝毫不畏惧。他慌忙将闻丹歌揽入怀中,学着从前她安慰自己的模样,一下一下顺着她的长发唤:“阿鹤、阿鹤,我在。” 闻丹歌抬首, 他撞入一轮血月中, 昔日温情的倒影变成黑白遗像。他心疼极了, 低下头与她额角相贴, 彼此呼吸可闻,又低低唤了一声:“阿鹤。” 回应他的,只有亮起的利刃。迎魁再度嗡鸣,想要唤醒主人, 告诉她眼前人是她的爱人, 不是幻觉。但一切为时已晚, 闻丹歌瞳仁中没有一丝色彩, 只有无边际的猩红。 “当啷”一声,武器掷地, 不是迎魁而是汪伋留给应落逢“了断”的刀。迎魁似乎也察觉到他的意图,尖锐嗡鸣变得低沉,宛如悲鸣。 闻丹歌“茫然”地看着,任由他牵着她的手,把迎魁搭在他颈上。她终于意识到这是绝不可以做的事, 挣扎着想要收回,体内的刃毒却引诱她再进一步、再深一寸。 不、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伤害落落!停下!快停下!! 为什么不可以?只要一点点血, 一点香甜的血就能满足, 为什么不可以? 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在脑海中叫嚣着, 各执一词, 仿佛要把她一分为二。莫大的痛苦从魂灵深处生出, 教人扭曲麻木。闻丹歌已经分不清眼前到底是幻觉,还是事实。 幻觉和事实有什么区别?杀便是了,不管是谁,杀了!杀了! 无声的尖叫刺穿耳膜,闻丹歌猛地闭眼想要一剑砍下自己的头颅,却发现剑上已然染血。她愣愣抬眸,便看到应落逢捂着脖颈,笑得脆弱。 他的血是毒药,但终究是“药”。 “阿鹤,不要怪我。”又是一个怀抱,只不过这次不再有清爽的皂荚香气,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这血腥味中又带着诡异的腥甜,使人不自觉分泌唾液,饮鸩止渴。 指腹沾上血,涂抹在唇上。即便神志不清,闻丹歌本能地盯着他苍白唇瓣上这一抹昳丽。察觉到她的目光,应落逢低声发笑,含着血吻下去。 比之以往任何一个吻,都更深沉肆意。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68节 唇与唇依偎,齿与舌厮磨。本该缠绵濡沫的一幕,因为弥漫一室的血腥味显得残忍。良久吻毕,他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耳朵:“怎么,护法也有不会换气的时候?” 从前都是她占上风,这会倒变得呆愣青涩。 手触到耳廓,发现三个耳孔不见了。应落逢也没有在意,抵着额头喘气,撩开她被血水与汗水黏到一块的碎发:“想起来了吗?” 闻丹歌好似仍然沉浸在那个吻里,微微出神,只有在他问话的时候才会给点反应:“落落...” 应落逢点点头,很好,有效果,那就继续。 又是一个漫长的吻,只不过这一次她给出了新的反应,会唤气会索取。应落逢奖励地吻了下她的嘴角,接着问:“你是谁?” “...阿鹤。” 对,阿鹤与落落,他们是天底下最不能分开、最般配的一对名字。见这法子卓有成效,应落逢再接再励,又吻了上去。这次两个人都有些着急,吻着吻着闻丹歌反客为主把他摁在地上。应落逢仰视着她,在她眼底看到清晰的、如一朵盛放花朵的自己。 她清醒过来了?! “阿......”然而欣喜的呼唤还未出口,又被一个吻堵了回去。她吻得又狠又急,仿佛这是生命最后一刻、是他们最后一次忘情。不知何时,他的唇不再只有一点血红,绯色蔓延至眉梢眼角,花开了,花谢了,孕育出成熟的果实,任君采撷。 良久,久到应落逢以为自己会溺毙在春水里时,闻丹歌终于停了。她居高临下看着他,一如从前每一次她斩落敌人头颅时不经意流露出的倨傲。应落逢却不觉得害怕,满腔只有呼之欲出的欣喜若狂。 这是他的阿鹤。 “疼吗?”她抚上他颈边的伤疤,指腹也沾染上一抹血迹。应落逢摇摇头想说不疼,却不料如此微小的动作也能引起一番战栗。看着他隐忍的表情,闻丹歌哪有什么不明白?立时从芥子袋中翻找出草药,为他敷上。 脱口而出的那一刹,她竟不知道自己问的是眼前的他,还是幻觉里前世的他。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任凭沉默蔓延。因为谁都知道此时的沉默可能是最后的沉默,棋局如蛛网,他们已然深陷其中,再不能回首。 而闻丹歌的失控,便是收网的开端。 “你”“我”异口同声的瞬间,两人都顿住了。一切仿佛回到故事的起点,他们还是在方寸宗挣扎的两个可怜人,依偎着取暖。 应落逢睫羽轻颤:“你先说吧。” 闻丹歌于是开口:“我体内的刃毒,并非寻常刃毒。官琰似乎是它的分身,方才官琰开口时,刃毒没有出声。他死后,毒素确实在瞬间爆发,但接着便消减下来。” 应落逢点点头:“那你...还需要解毒吗?” 需要,当然需要,刻不容缓的需要。这下她基本能肯定,刃毒就是逃出绝地谷的魔,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从何时起潜伏在她体内,为的就是杀死这个世上最后的“镇”。从此九洲十八境,无人与他们为敌。 闻丹歌叹出口气,弯腰抱住他:“落落,你愿意吗?”她始终记得他因为炉鼎体质排斥亲密,也担忧以他的身体会无法接受“镇”。如今骨灵芝还未拿到,洗髓不成功,彻底解毒还是不行。 “我愿意。”应落逢与她十指相扣,紧紧靠在她怀里,“阿鹤,只要是你,我都愿意。” 他已经没有什么能够报答她的,唯一所有,也只是一副肉身。 更何况,她是他的爱人。 闻丹歌深吸一口气,珍而重之地在他眼角落下一个吻:“我们去找芈信,他说他能帮我们拿到骨灵芝。” 之前闻丹歌还以为芈信说助她夺魁,只是因为看到她参加胜迎会顺势而为。如今细细想来,他极有可能算到了今日所发生的一切,明白她追求的不是魁首,而是骨灵芝。 她忽然又想到,如此神机妙算的人,真的会被莫惊春骗到吗? 纵使记挂友人,当务之急仍是找到芈信。不光为了骨灵芝,还为了告诉他今天发生的一切。芈信主动与他们合作除掉姬承弼,所求仅仅只是妖都之主的位置吗?他既然知道魔已经出世,立场又是什么? 一切的一切,只有到了白玉京才能找到答案。 ———— 白玉京门扉大敞,小道童一改之前的懒散,毕恭毕敬站在阶下迎他们。这次即使他们身上沾满血污,他也没有提什么沐浴焚香的要求,只说了一句话:“国师已经恭候多时。” 俩人对视一眼,彼此搀扶着登上石阶。金碧辉煌的室内,芈信显然等候多时,一旁除了汪伋还站着位面生的男人。 闻丹歌:“他是甲波。”保鸿信口中她最大的对手。 芈信颔首:“你们想说什么我都知道。绝地谷的封印即将坍塌,魔族出世,世间再无宁日,我不愿妖都落得千年前的下场。” 闻言,应落逢悬起的心才放下一半,又听得芈信话锋一转:“但,我是有条件的。” “你的修为境界已经大不如前,而对魔,我们只有一次机会。我不能拿妖都百姓的性命来赌,所以我必须确定,你是真正的‘武曲’。” 说罢,他点了左右二人出阵:“此二人乃我妖都第一高手,若你胜过他们,我便把骨灵芝给你,并许诺妖都永不背叛盟约,与魔势不两立。” 应落逢猛地一惊,刚要开口反驳,汪伋先一步认为不妥:“之前不是用四皇子试过了吗?她的实力远在我们之上。只是此番受了伤,此事不如之后再议......”“受伤又如何?你们有谁与魔交过手?焉知她的实力与魔比之如何?”芈信斥道,“只有在覆伤累累的情况下胜过你们二人,我才敢信她。怎么,连这也做不到?” 汪伋哑口无言,沉默着从应落逢手中接过招虹刀,摆出迎战的姿态。甲波亦从身后取出棍棒,重重甩出声响。 “阿鹤,我们......”应落逢想劝她伤好些再来,却见闻丹歌轻轻摇头:“我无事。” 怎么会没事?她刚才差点被刃毒吞了心智,她不能再战了! 可他知道,即使再劝,她也不会听。即使他能不要骨灵芝,他们能放弃妖都的支持吗?仙盟那边,赵元冰与贺兰时尚且不能做主,再失了妖都,他们拿什么抗魔? 那就不打了,两个人隐居山林远离是非,穷则独善其身。 不可能的,她做不到,他也做不到。越是命如草芥之人,越是怜悯心泛滥。这一刻应落逢真的恨透自己,恨自己的无能,也恨自己的懦弱。 他只能又一次望着她孤身上阵的背影,疲惫的、沉默的。 却又所向披靡。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不好意思 第87章 险胜 ◎他不解:三味药材不是集齐了吗?还差什么?◎ 汪伋对闻丹歌尚有几分不忍, 甲波却全然不顾她身上的伤,提起棍棒便扫过来。或许是余毒未消,起初闻丹歌的动作还有些迟滞,闪躲不及, 迎魁只堪堪挡下一击, 发出一声闷哼。 “哼, 不过如此。”甲波乘胜追击, 棍棒竟在他手下化成两节,以锁链连接,劈头盖脸地落下来。闻丹歌深吸一气,迎魁铮然作响, 雪亮剑身一晃而过, 带着凛人的盛气。 两两相击, 又是一阵耳鸣。闻丹歌两手握剑, 手下一沉,蓦然爆发, 幽蓝焰火直直冲向对面。甲波亦不遑多让,棍棒形态再度变化,“哗啦”一声,锁链攀上剑身,牢牢禁锢。 他斥道:“汪伋!你在干什么!还不动手?” 汪伋无法, 路过应落逢时低低道了一声“抱歉”,接着毫不犹豫举起招虹刀, 听这破空的气势, 他没有下死手, 却也不打算放水。 应落逢闭了闭眼, 紧紧攥着衣袍一角。 对付甲波一人, 闻丹歌都有些招架不住。如今又添一名汪伋,更是捉襟见肘。身上接连添了几道伤,甲波和汪伋脸上也挂了彩,却远不及她狼狈。芈信的面容隐在昏暗里,轻轻摇了摇头。 难道真的是他强人所难?可若是连汪伋和甲波都不能轻易降服,又谈何封印魔头? 招虹刀与棍棒一同落下,闻丹歌被逼退数步,毫无还手之力。眼见着她已半跪在地上,必须用迎魁支撑才不足以倒地。甲波轻蔑一笑,汪伋虽面露不忍,手上动作却愈发凌厉。应落逢不忍再看,开口欲叫停芈信,转身却看到墙上三人的倒影变了。 闻丹歌不知何时布好阵法,三人脚下光芒大盛,照得白玉京亮如白昼,仿佛金乌自此升起。他猛地回头,发现她的状态实在不算好,依旧是倚靠着迎魁勉励支撑。但她眼底,蓬勃着昭然的杀意。 芈信也不自觉坐直身体,看着阶下这一幕。甲波经过短暂的诧异后迅速改变策略与她拉开距离,警惕地观察着脚下的阵法。 汪伋认出来,提醒他:“这是五行阵,注意相生相克之术。”闻丹歌说过,她的道不在五行内,也就意味着她虽然能攻克五行中任何一种,与之相对应的,任何一种对她也是束缚。值得庆幸的是,闻丹歌虽然通过之前的交手知道他的招虹归于金道,却不知道甲波在木道之外,亦参悟了水道。 只要甲波隐藏好,他的这一属性或许能够破局。 闻言,甲波看了他一眼,不知听没听懂弦外之音。汪伋率先出招,招虹刀质朴却天生巨力,在纯粹的力量相较下,重伤的闻丹歌未必是他敌手。 闻丹歌自然看出他的意图,五行阵猝然放光开始发作。汪伋感到自己手中的力量正在一点点流失,知晓仅凭蛮力自己还是不敌,大喝一声将刀插入地中。霎时地裂,闻丹歌身形不稳险些跌入缝隙中,又凭着迎魁一跃而起,自上而下刺出一剑。甲波现身挡在汪伋之前,双臂发力肌肉盘虬,生生将衣衫撑破。闻丹歌剑尖一偏,与他们擦身而过,却在落地刹那激起某种阵法。五行阵轰然运作,甲波虽竭力维持镇定,但手臂渐渐开始发抖,正是内力不支的前兆。 应落逢并不懂得这些阵法,只能隐约感觉到汪甲二人被束缚住,力量仿佛被什么东西消解了。芈信比他看得更深,一针见血地指出:“她居然还能用出这种阵法?难道她根本、不对,她这是在硬撑。甲波!汪伋!再过半柱香的时间,她便不行了。” 应落逢只恨不能过去把他的嘴堵上。本来负伤以一敌二已经勉强,现在还添了一名外援,他想让阿鹤死在这里不成? 只得扬声告诉鏖战中的闻丹歌:“保重自身要紧,我等你。” 闻丹歌远远朝他露出一个笑,只是那张脸太过苍白,笑容也令人心酸。应落逢心口一阵一阵的痛,视线也渐渐模糊起来。 得了芈信的话,甲波咬牙收棍,与汪伋一前一后包围住闻丹歌,大有两面夹击耗尽她气力之力。闻丹歌也确实体力不支,靠着剑气息不稳,眼中满是血丝。 又是一计棍棒如雨水般落下,这次闻丹歌没有发动阵法,硬生生在抬剑挡下这一击,剑气锐意不减,只是比起毫发未损的甲波稍显逊色。眼见着甲波的招式就要迎面劈下,而汪伋的刀锋也已经逼近后背,应落逢一着不慎,舌尖弥漫出血腥味来。 五行阵再度发作,但这一次甲波已然领会了其中奥秘,故意动用了水脉真气。果然,闻丹歌依旧准备用金道来消解他原本的木道,可怜她如此一心二意,终究要败下阵...... 然而,甲波心中的得意还未脱口,突觉脚下一阵自然之气弥漫。那是股原始的、混沌的,仿佛天地清浊未分,一切归元于道一的时代。 因为不分清浊,所有气息杂糅在一起,不分彼此的吞噬、消解。 体内的水道迅速殆尽,甲波意识到自己再不收手会有性命之忧,慌忙撤退。就是这一瞬的破绽被闻丹歌抓住,迎魁利刃出鞘,其势撼岳扬波,宛如流陨自宇宙坠落。 原来不是不敌,是养精蓄锐千钧一发。 示弱,待对方轻敌一击毙命。甲波怎么也想不到,从密信开口要他们过招到三人对峙,短短几个瞬息闻丹歌居然能想的这么远。五行阵是诱饵,汪伋看穿了。却不想诱饵还是诱饵,他们输的不冤。 甲波倒下后,闻丹歌没有任何喘息的时间。汪伋与她交过手,知道她的杀招需要时间蓄力,于是不给她回旋余地,招虹道弧光闪现,一刀劈在她肩上。闻丹歌闷哼一声却没有脱力,而是撤了脚下五行阵,全神贯注与他对峙。这一次,汪伋自信能在蛮力上赢过她,却不想一刀一剑的较量如此短暂。 招虹被挑开的那一刹,汪伋由衷地意识到,闻丹歌和他们这些凡人不一样。 他和甲波之于她,无论是力量还是意志,终究蜉蝣渡海、螳臂当车。 ———— 闻丹歌并不知晓汪伋内心如何震撼,最后一击几乎耗尽了她的力气,她只能看到应落逢向她跑来,接着便两眼一闭不省人事。 再次醒来,既不是在自己破旧的小院,也不是应落逢平陵坊的宅子。头顶是陌生的雕梁画栋,闻丹歌下意识想抄起迎魁,却被一只手按了回去。 “别动,你需要静养。”应落逢一进来就看到她剧烈动作,连忙上前制止她危险行径。一天之内她三番五次受重伤,刃毒更是侵入肺腑,要是再动干戈,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闻丹歌怔然一瞬,抓住他的手轻唤:“落落?”语气之欣喜,仿佛他是失而复得的宝物。 应落逢一边应声,一边端起才煮好的药拿了勺子喂她。闻丹歌偏头躲过,他眉头一皱,关切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她发了好一会呆才回过神。应落逢直觉这与她在秘境的经历有关,索性放下药汤先解开她的心结:“刃毒又制造了什么幻象哄骗你?你的耳孔呢?” “我......”闻丹歌本想隐瞒,但望进那一片水波荡漾的目光海里,轻描淡写的话也变得沉重,“我遇见了,你。” 她把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交代,应落逢越听越气愤,听到最后更是忍不住站起身打骂:“他是什么东西!打杀了他都是轻的!非得永世不得超生才行!” 第一次见他这么生气,闻丹歌有些想笑,只是这一笑不免引得伤口作疼,还未出口就变作痛呼。应落逢赶忙扶她坐回去,端了药细细吹着,生怕入口烫着她。 闻丹歌问:“这是哪儿?白玉京?” “嗯。”应落逢先喂她喝下一勺汤药,才道,“到底芈信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已经去信赵宗主他们了。” “毕竟魔族再次现世,妖都得百姓也不能幸免。”闻丹歌接着道,“之前妖都被魔族攻占,魔族并没有对妖都手下留情。芈信自然不愿他的子民落入歹人手里。” 应落逢忍不住反驳:“那就一定要在你重伤的时候试探你的底线?此人表里不一,初见面时性情外露,还以为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如今看来,竟是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闻丹歌知他十分气愤,并不敢在这种关头继续话题,轻咳一声道:“那个......他如约把骨灵芝送过来了吗?” 应落逢果然止住话头,从芥子袋中小心翼翼取出一个锦盒:“取来了。”又问,“接下来要怎么做?洗髓的材料一应俱全,把它们炖了还是制成药丸?”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69节 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为了减轻她的负担,应落逢查了许多医书古籍都没有查到洗髓的术法,不禁有些疑惑:洗髓之法,是真实存在的吗? “交给我来吧。”闻丹歌道,“还差一点东西。” 他不解:三味药材不是集齐了吗?还差什么? 【作者有话说】 五月内完结! 第88章 怨侣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他想早点成亲,我却觉得天下未平...嗷!◎ 洗髓之法已成上古秘术, 若不是闻丹歌提出,应落逢根本闻所未闻。是以这些步骤全部由她经手,他一点忙也帮不上。 只是,他粗通一些药理, 总觉得制出来的洗髓丸有些普通。按理来说, 流魄草、骨灵芝、离恨水都是极其珍稀的宝物, 怎么融合在一起反倒平平无奇? 不过既然阿鹤说了有效, 或许是他未开灵根,瞧不出其中关窍吧。他接过闻丹歌递来的茶盏,就着茶水将洗髓丹吞咽下去。 怎么吃起来甜滋滋的?像是糖丸......他茫然眨眼,刚想问闻丹歌吃完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便感到体内一股热潮冲向四肢百骸, 片刻间打通了堵塞已久的筋脉。 这感觉就像淤塞多年的河道一朝疏竣, 雨季磅礴的雨水倾泻而下, 冲刷河道、滋润堤岸。河道两旁的植物拼命汲取着来之不易的甘霖,刹那间开花结果, 长成荫荫大树。 一时之间,他有些难以承受这股变化,眼前发黑、不受控制地想呕吐。闻丹歌早有准备,及时扶着他坐到榻上,又起身倒了一杯茶, 顺着他的背慢慢喂他喝下。 “筋脉堵塞太久,你一时接受不了也正常。” 应落逢问:“那、需要多久才能适应?” 闻丹歌:“因人而异。少则一两日, 多的十几二十年也可能。” 十几二十年......应落逢脸色苍白:“太久了......阿鹤, 有什么办法能加快速度吗?” 盟会在即, 如果赵元冰和贺兰时成功说服其他门派, 那么仙盟与妖都联合讨魔最晚也就是半个月后的事。他必须在半个月内洗髓完毕, 替闻丹歌彻底解除刃毒,这样她才能心无旁骛。 可他太知道自己的身体了。十数年筋脉堵塞,又天生孱弱,想要在半月内完成洗髓简直天方夜谭,但没有别的办法了,她不能等、九洲十八境的百姓也不能等。 “别担心,你一定可以的。”闻丹歌替他拢好鬓发,语气笃定,“凡事都有我,别担心。” 听着她的话,应落逢惴惴不安的一颗心果然平静下来。他伏在她怀中,轻声道:“汪伋把刀交给我,说必要时可以用它了结的时候我真的很害怕。不是怕死,是害怕你会死。” 她怎么会死呢?从前她分明连受伤都很少,就是一颗天上高高悬挂的武曲星,从不垂怜世人,也不屑于怜悯世人。可是为了他,她一次次以身涉险、九死一生,他忽然万分后悔,或许破庙那个雨夜,他就不该捏碎那枚联络符,擅自改变因果。 重活一世,他的生会否建立在旁人的死上?本该永无交错的两根线,因为他牵住其中一端,她才不得不与他纠缠。或许一开始就是错的。 “落落。”似是看出他心有郁结,闻丹歌主动低头,像只猫似的蹭了蹭他颈间,“我们都不会死,我发誓。” 天边忽然炸开一道紫雷,应落逢吓了一跳,旋即反应过来每逢她发誓,天道都会给予回应,不禁伸手捂住她的嘴:“嘘,誓言岂是轻易可以出口的?我信你便是。” 闻丹歌笑了笑,果然没有继续说什么,带着他一起向后倒在榻上,末了还贴心地拉了拉被衾:“这些天累坏了吧?睡罢。” 应落逢还想照着书上写的打坐一会,被闻丹歌以“你不睡我就不睡”的理由搪塞过去,不知怎么的就抱在一起睡过去。感受到颈边绵长规律的呼吸,闻丹歌却毫无睡意,盯着帐顶直到天亮。 ———— “四皇子手下除了六扇门都不足为惧,而六扇门有汪伋坐镇,我很放心。” 第二日芈信召集了他们到大厅议事。应落逢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在小客栈中临时开会都会怯场的新人,坐在闻丹歌身边时不时发表一下自己的观点:“四皇子的母族势力呢?他的母亲位至贵妃,妖皇去世后,她没有别的动静吗?” 提起这位宠冠后宫甚至伸手前朝的贵妃,芈信表情冷淡:“先皇极爱贵妃,二人生时伉俪情深,死后自然一并葬入帝陵。” 一并葬入?可是并没有听说贵妃去世的消息,难道是,殉葬? 想到这层,应落逢猛地抓住闻丹歌的手,手心俨然冒出一层薄汗。虽然已经在昨天见识过芈信翻脸不认人的面孔,但如今听见他轻描淡写揭过贵妃的死因,心中震惊更甚。 闻丹歌同样感到疑惑。这样有城府的人,怎么会被莫惊春骗得吃干抹净? 心里这样想着,嘴上便问了出来:“不知国师可曾听说过,莫惊春莫宗主?” 闻丹歌以为他会否认,会愤怒,会闪烁其词。但万万没想到,他如此坦然:“自然听说过,眼下她便在地牢里关着。” 闻、应:???失踪这么久的人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不对、为什么会被关在地牢? 应落逢摁下惊起的闻丹歌,问:“敢问国师,莫前辈是犯了什么罪被关押地牢?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 “误会?”芈信面色阴冷,甚至有些扭曲,“误会就能始乱终弃?那么我把她关上百年千年直到死,我也可以说是误会。” 破案了,莫惊春并非失踪,而是被多年前射出的箭正中眉心。闻丹歌最后小小挣扎了一下,毕竟这么多年情分在这:“但是此行没有她恐怕不妥......卜算与解毒方面,她颇有几分心得,如今我身上余毒未清,恐怕少不了她出来帮衬。她不是那种威武不能屈的人,如果你对她有所求,我或许可以帮你劝劝?” 她特意点了“卜算”,便是因为察觉到个中关窍。第一眼见芈信时,她确实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般“窥天人”那种玄之又玄的气质,偏偏他每次都能算中。既然他扣下莫惊春,对她恨之入骨却又不杀她,那么便只有一个原因:莫惊春对他有用。 结合之前种种异样,不难猜出芈信留着莫惊春,就是为了“窥天人”的卜算能力。 果然,芈信的面色和缓了些,只是双唇依旧紧绷,宛如一条直线。应落逢道:“不若让我们见一见莫前辈。也许我们和她谈过之后,她会愿意接受你的要求?” 片刻沉默后,芈信终于松口:“可以,但你们只能去一个。” 这是不放心他们,要扣下一个人质的意思。 闻丹歌想提议自己留下,却被应落逢抢先一步:“你与莫前辈相熟,你去劝劝她吧。” “那你当心,有事......”她比划了一个捏碎联络符的手势,应落逢会心一笑。 ———— 汪伋领着她去地牢,一路上止不住地道歉:“那日我本不想为难你,但你也看到了,国师如此要求,我不敢违命。” 闻丹歌倒觉得无所谓,反过来还和他道歉:“我下手失了轻重,你没事吧?” 汪伋苦笑着摇头:“原是我先对不住你,受些伤又如何?” 既如此,闻丹歌便不和他客气:“你都说了对不住我,不如拿些实惠的补偿?譬如,告诉我莫惊春和你们国师的渊源。” 闻言,一向沉稳的汪伋也难得噎住,过了半晌才吞吞吐吐道:“各种缘由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有一日国师突然宣布提前出关,又突然带回来一位女子,接着就把莫前辈关在、关在地牢里,日日前去探望。” “探望?”她反问。汪伋轻轻咳了一声,为芈信辩解:“国师他对莫惊春前辈也没做什么,大概和你对小鹤医师是一样的心情。他只是有些患得患失,如果可以的话,还请你好好劝一劝莫前辈,不要让他们成了对怨侣。” 闻丹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下已经有了盘算:其实根本不需要她劝,既然莫惊春能够时不时传信给她,就说明处境并不艰难,说不定还乐在其中呢。 但她说什么也不肯让奸商一人得意。 果然到了地牢中,莫惊春一手拿着时新的话本,一手捏了颗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水晶葡萄吃得津津有味,一点也没有阶下囚该有的样子。闻丹歌忆起这几月自己的奔波,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抽出迎魁就砍下去。莫惊春吓得“嗷嗷”乱叫:“干什么干什么!杀人了!” 闻丹歌反锁了门不让汪伋进来,冷笑:“我奉国师之命,前来取你狗命。” 莫惊春瞪大眼睛:“怎么可能!他昨天还说要生两个女孩!你少在这挑拨离间!” 闻丹歌坐在桌子上,嘴角抽了抽:“生两个女孩?如今魔族即将出世,你以为你们能偏安一隅吗?” 听到“魔族”二字,饶是不正经如莫惊春,表情也瞬间凝重:“我这不是算到武曲能破此局吗?索性留在这里等你。” 闻丹歌懒得听她诡辩,直截了当:“出不出去?” 莫惊春弹了弹衣袍上不存在的灰:“你都来请了,我哪有拒绝的道理?” 就知道她不是出不去,是不想出去。闻丹歌叹了口气,开门对汪伋道:“谈好了,走吧。” 汪伋愕然:“这么快就答应了?”要知道芈信因为这件事,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几天没给他们这些属下好脸色。 闻丹歌也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要求,莫惊春死活不答应。在她印象里,友人是钱到位就事到位的商人。 莫惊春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挨了她一剑才贼兮兮地吐露:“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他想早点成亲,我却觉得天下未平...嗷!” 闻丹歌面无表情地给了她一拳。 【作者有话说】 有事晚了私密马赛(擦汗)前两张太沉重了放莫惊春出来给大家助兴感谢在2024-05-10 21:29:17~2024-05-11 22:55: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6995535 4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解毒 ◎蒙恩许久的信徒终于报答了他的神明。◎ 出去之后莫惊春和芈信“借一步说话”, 俩人谈了足足小半时辰才出来。出来的时候芈信气冲冲走在前头,时不时抿一下嘴唇,欲盖弥彰。莫惊春则不要脸多了,慢悠悠走在后面, 汪伋十分有眼力见的把位子让出来, 坐到下首去。 芈信:“你坐那下面干什么?回来。” 汪伋拱手推辞:“属下坐这里就好, 有一些事要和护法商量。”他要是真的坐回去了才是不明事理。 芈信轻哼一声, 果然没有再提。莫惊春殷勤地拨了两颗葡萄放在他碗里,他看了一眼,也别别扭扭地吃了,末了还要评价一句:“这葡萄太酸了, 你平时就吃这些?” 莫惊春吃什么不都是他一手操办的吗?如今才嫌葡萄酸是不是有点晚了?汪伋在心底大不敬地腹诽几句也就算了, 万万不敢说出来, 刚想和闻丹歌吐槽几声, 便发现她也在给应落逢剥葡萄。 汪伋:只有他一个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吃完葡萄闹完别扭,芈信恢复了国师的端庄, 清了清嗓子,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先皇丧事已毕,妖都上下都在要求立新帝,平民心。但先皇子嗣单薄, 成年的皇子除了四皇子便只有一位二皇子。可这位二皇子早年对先皇不敬,先皇下令将他贬为庶人, 不可继位。余下的皇子尚且年幼, 且智力堪忧, 难当大任。” 闻丹歌一边剥葡萄一边说话:“你不能自己上吗?” 芈信淡淡道:“我非皇室血脉, 上位难以服众, 或许还会有别有用心的人借机煽动百姓。更何况,在座不是有更好的人选吗?” 更好的人选?应落逢一怔,默默垂下眼睫。闻丹歌立刻道:“落落不愿意。” 芈信皱眉:“事关重大,岂能意气用事?况且此事”莫惊春插嘴:“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人选。” 闻言,芈信气的在桌底下踹她一脚。应落逢假装没听到莫惊春的哀嚎,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莫前辈所指,难道是三公主?” 因为母亲映真公主的缘故,应落逢对几位公主额外上心,知道成年的两位公主中,大公主已经远嫁、三公主在外修行。且三公主虽然远离妖都,名声却不错。 芈信以为不妥:“三公主机敏聪慧,若是个男子我一定全力扶持她上位,但......”“但是什么呢?你所追寻的武曲不也是女子吗?” 面对闻丹歌的诘问,芈信难得没有出声反驳。片刻后他叹了口气,退了一步:“我可以迎三公主回来,但相应的,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杀了保鸿信然后取而代之,对吗?”闻丹歌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接受良好,“今晚就可以动手。” 莫惊春:“你不着急解毒了?” 闻丹歌:“麻烦你照顾一下落落,洗髓的第二天或许会有异样。”但她不能不离开,现在时间太过宝贵,杀害她不成,谁都不知道魔的下一步是什么。 “洗髓?”莫惊春嘴角的笑意淡了些,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视线在应落逢身上一扫而过,“我都忘了还有这个办法了。” ———— 闻丹歌一整个白天都不见踪影,应落逢和他们一起商讨接下来的事宜——莫惊春说绝地谷封印已经松动,却没有完全解除,大概还需要十日的功夫。而盟会提前至明日举行,也就是说,赵元冰她们动作够快的话,后日就能与他们会面。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70节 “当然,十日只是我估算出的日子,也许会提前。我们越早动身越好。”而能否早日动身,取决于闻丹歌能否成功解毒。 众人的目光落在应落逢身上,他握拳,仔细感受着体内真气的流动,迟疑道:“好像能感觉一些,轻飘飘的力量。” 闻言,莫惊春长舒一口气,接着抽出一张符纸,道:“这是一张金符,待会你试试朝它发力。” 发力?应落逢懵懂地点点头,待莫惊春手上符纸变色时,学着当初闻丹歌教他的模样,居然从指尖蹦出一小簇火焰! 他有些愕然,感受着指尖温暖的光芒,眸底怔怔倒映着这渺小的明亮。他居然、成功了?他真的可以修行了? 应落逢很难准确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重活一世都比不上这簇火苗带给他的震惊大。就好像一个瞎子,一个以为自己此生看不见世界的人突然拥有了视野。 他此前种种不幸,都源于炉鼎体质。这种体质注定他生来就要依附旁人而活,仰他人鼻息。然而现在,痛苦的根源消失不见,他拥有了自己的力量。 孱弱、微小,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有了入道的机会。 这一刻,谁人不会为崭新的未来热泪盈眶? 莫惊春虽然被关在地牢许久,但本事并没有丢,真正做到了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她指出,仙盟那边估计不会太顺利,赵元冰有名声,方寸宗有权势,听起来强强合作能掌握话语权。“但她们毕竟太年轻。”莫惊春道。 芈信:“这有何难?他们是因为没见识过魔的手段,才如此狂妄。让他们也流点血死几个人,自然就老实了。”他最看不惯仙盟那些人道貌岸然的模样,明明渴望“镇”的力量,却又畏惧权柄被夺走。 莫惊春摇头:“不行,这个方法太偏激了。再说,如果他们见了死人心生退意,直接投魔了怎么办?” 应落逢也不赞成:“阿鹤一定不想有人死在魔的手下。” 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他的话堵死了。芈信无法,恶狠狠地叉了一颗葡萄塞进莫惊春嘴里:“有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应落逢只当自己没看到他们赌气的小动作,继续发表观点:“建立联盟一致对外,是一种保证。如果在魔突破封印前我们没有找到方法杀死他们,这样起码能凝聚大家的力量,不至于未战而溃。” “其他门派未必真的不愿意联盟,毕竟大家都很惜命,而阿鹤又是这个世上唯一的‘镇’了,不寻求她的帮助,又能躲到哪里去?所以我以为,只要让那些愿意联盟的人掌握话语权,这件事就能办成。” 莫惊春若有所思:“你是说,威逼利诱?” 应落逢微微一笑:“必要的时候,大潮可以吞没细小的浪花。” 阻碍阿鹤的人便是违背天道的人,既然已经被天道抛弃,也就没有拯救的必要了。 ———— 直到月上柳梢,应落逢才等到闻丹歌归来。其实晚间他已经听汪伋说过了,平盛坊大乱,清影派和云天帮的旧部勾结,刺杀保鸿信。护法南景及时赶到,保鸿信却身中剧毒,只余下一口气,嘱咐她一定要抓到凶手、杀之后快!南景不辱使命,当晚手刃仇人,并在以保永为首的鸿运帮众人推举下成为新帮主。 这一夜,妖都的三教九流注定不得安眠。新皇为立,新的地头蛇已经出现,如何不令人揪心?据南景立刻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血洗诸坊。许多人跑到六扇门寻求帮助,全都避而不见。于是有人说,这是新皇的手段,为的就是清洗妖都势力,重新掌握大权。 应落逢不关心这里的明争暗斗、利益纠葛,他只在乎一件事:她会不会受伤。 所幸回来的是个毫发无损的闻丹歌。她想说自己还没有换衣裳身上脏,可看着怀里毛茸茸的耳朵,终究没忍住摸了摸,轻声道:“我回来了。” “......从前还有阿南陪我一起等你,如今阿南......一个人等你回来,便有些难捱。” 听他提起阿南,闻丹歌呼吸一滞,弯腰抱住他:“以后不用你等我了,我们一起回家。”“嗯。” 洗漱过后躺在塌上,闻丹歌觉得今天的应落逢有点不一样。她借着月光仔细打量一番,每根发丝都不放过。应落逢被她看得脸热,心跳如擂。一方面希望她发现自己的小心思,另一方面又觉得这样的心思很难为情。 他们、他们心意相通,他又洗了髓,那么现下做一些寻常夫妻改做的事,也无、也无不可吧? 闻丹歌一直闪烁其词,他或多或少猜到一些,知道所谓彻底解毒,恐怕非亲密不可。 所以今晚,他特意换了一种香。 “你身上的味道和平常不一样了?”闻丹歌嗅了嗅,“好香啊......栀子?还是茉莉?好像又加了一点梅花。” 应落逢没想到她一猜便猜中,好奇:“你素日里爱闻香吗?”他以为她从来不侍弄花草,不清楚其中关窍。 闻丹歌答得坦然:“不喜欢,但是你喜欢。” 因为他喜欢栀子、茉莉和梅花,她便留心记下。又因为人总是在怀里拢着抱着,一点细微处的改变便能立刻察觉。应落逢面上的羞赧更上一层,埋在她怀里低低“嗯”了一声,接着便屏住呼吸,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闻丹歌只当他今天心血来潮试了熏香,并没有往旁的地方想,照例掖好被角就要入睡,却突然身子一颤。 被衾下,他的手攀上她的腰。 “落、落落......”他抬头吻住她未尽的话,虔诚地将自己献上。 蒙恩许久的信徒终于报答了他的神明。 【作者有话说】 (大汗淋漓jpg) 绝地谷 第90章 商榷 ◎红尘几多梦,茫茫不可见◎ 次日, 芈信在大殿等候已久,正要因为应落逢失约发脾气,莫惊春慢悠悠解释:“哎呀人家好不容易成了一回,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芈信疑惑:“什么叫好不容易成了一回?现在都什么时辰了, 他们不来, 我们如何得知仙盟那边的进展?你也是, 今早接回三公主就不见人影, 睡到这个时候才出现。把一堆事情丢给我,你......”莫惊春默默施了个结界术,把接下来的絮叨挡在耳外。没办法,芈信什么都好, 就是这张小嘴叭叭不停教人又爱又恨。 说了许久也不见她有点头“嗯嗯好”之外的反应, 芈信眯起眼起了疑心, 刚要一盏茶泼过去, 应落逢俩人终于姗姗来迟。 “抱歉,我们来迟了。”应落逢抚了抚鬓边散乱的碎发, 道歉。芈信轻轻“哼”了一声,这几人里也就应落逢略知些礼数,于是他十分大方地赐了自己身边的座位。莫惊春见状,自然坐到闻丹歌身旁去,挤眉弄眼:“怎么样?你的毒......”语气之暧昧, 很难不让人想入非非。应落逢也听到了,低低咳嗽一声。闻丹歌会意收回目光, 手指敲着瓷盏:“解了。” 莫惊春雀跃道:“好好好, 这么多年你也算苦尽甘来了。那接下来, 你有什么打算?我夜观天象, 魔族突破封印也就是这几天的事, 你预备效仿闻迎前辈?” 闻丹歌:“不急,先等赵元冰那边的消息。” 说到这个,应落逢拿出洞天水镜,同时捏碎了联络符。对面并没有第一时间接通,而是过了一阵“滋啦——滋啦——”的怪异响声后才传来赵元冰的声音。水镜同步变幻,幻化出赵元冰和贺兰时疲惫的面容。 “赵宗主、贺兰姑娘。”应落逢向她们问好,让出一些位置供闻丹歌观看。闻丹歌瞟了水镜一眼,用早有预料的语气问:“动手了?” “嗯。”赵元冰苦涩一笑,神情复杂,“我以为起码有一半...会拎得清。”可看样子,几乎大部分人都不赞成立刻戒备、与魔开战的做法。 应落逢:“他们不知道魔族的势力早就渗透了吗?方寸宗的楼泯、无物宗的蔺泉,甚而妖都四皇子公然与魔勾结,他们怎么就敢保证自己门派中没有叛徒?他们就不怕腹背受敌吗?” 出声的是一直沉默的贺兰时:“自然是把证据都摆出来了,甚而分发了法器下去让他们自查。但他们却说是我们治下不严,才让魔族有机可乘。并因此指认我们无能,认为方寸宗和无物宗有通敌的嫌疑,不能主持此事。从前我以为能做到这个位置的都不是蠢人,如今才发现,都是一群愚不可及的势利眼。” 芈信嘲讽道:“如今仙盟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当真有一战之力?”莫惊春点出:“看情况,你们二打多还赢了?”她注意到俩人的背景还在仙盟会堂内,虽然背景杂乱,少不了斗殴的痕迹,但俩个人毫发无损,语气虽然疲惫却也不沮丧。 赵元冰朝她一揖:“多谢莫前辈出手相助。”莫惊春特意吩咐了一言堂的宗主,叫他们保持中立,必要时拿出“夜观天象”的结果出来说服众人。可以说,今天能有惊无险地拿下盟主之位,少不了莫惊春和闻丹歌的远程帮助。 “既如此,不如各自说一下接下来的计划?”应落逢提议。芈信道:“绝地谷封印后,当时的妖皇下令把所有记载了闻迎的书一应烧毁,许多支持闻迎的妖和人也被处死。妖都流传到现在的,不过是关于闻迎的只言片语。不过,听说闻迎的伴侣也是妖族皇室,所以我便从国库里翻出关于他的记载,诸位请看。” 下人呈上一本古籍,芈信挥手,将古籍翻到某页,读道:“史书记载,这位七皇子姬霜是百年一见觉醒了先祖血脉的九尾狐,本该做下一任妖皇。却被歹人蒙骗,这里的歹人指的是闻迎,与她私奔,以至于英年早逝。” “闻迎前辈,居然也有一位狐妖伴侣?”贺兰时诧异,目光不自觉落在应落逢身上,“这不是...巧了吗。” 赵元冰沉吟一番,问:“英年早逝......这上面可有记载姬霜因何去世?”芈信摇头:“与闻迎有关的一切都被视为禁区。这些记载已经是我翻遍妖都得成果。”闻丹歌则凭空划开芥子袋,从中取出一卷竹简:“这里,还记载了一些闻迎封印的事。”说着把竹简交给了应落逢。 应落逢一顿,屏息摊开竹简,一目十行地扫过,看到最后突然睫羽一颤,缓慢开口道:“闻迎封印之前,魔族欲以她的丈夫要挟。闻迎知晓后,千里奔袭想要救人,夙夜赶到却只看见一具尸体。” “他自尽了。” 因为不想成为她的负担,不愿被歹人折辱,他选择自尽。 历史的云烟散去,千年潮起潮落,闻迎的名字尚且淡了,何况他? 几人沉默一阵,赵元冰开口:“我还听说那次封印,以闻迎前辈的实力,根本不至于身陨。难道就是因为爱人自尽?” 无物宗尊闻迎为剑尊,留存下来的记载最多。是以赵元冰的猜想不无道理。 闻丹歌没说话,将竹简收回芥子袋后,斩钉截铁道:“我不是闻迎,落落也不是姬霜。” “即便如此,还是小心为上。”那边的贺兰时道,提议,“不如把应小郎送到无物宗安置?无物宗上下一心,魔就算想硬闯拿人,也叫他们有来无回。” 赵元冰点头:“应小郎不能有事。闻道友若是信得过在下,在下必定”“我不去!”应落逢开口打断她的话,盯着闻丹歌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要留下来,和你一起。” 分开一次已经足够痛苦,他不想再品尝离别的酸涩。更重要的是,他知道闻丹歌有事瞒着他,那些迟迟无法痊愈的伤疤。他担心自己离开后,她又要孤身一人做危险的事。 经过几人商榷,最终决定今日签订仙盟和妖都的同盟,赵元冰为盟主,莫惊春、芈信为副盟主。贺兰时主动提出掌管后勤:“方寸宗没有什么帮得上的地方,丰蝉便给你们打下手吧。” 闻丹歌对这个教会她新型屏息术的弟子有点印象,在记忆的角落中搜寻一番,点头:“他确实很有天赋。之前被小人蒙了眼,现在他觉悟了?” 贺兰时向身后招招手,一身劲衣脸上血迹未干的少年走近,对她行礼:“宗主夫人。” 应落逢暗暗道:果然,应礼的母亲已经过世。贺兰时也算苦尽甘来,得偿所愿了。 “闻姑娘说你颇有几分天赋,你可愿往绝地谷助她一臂之力?”闻言,丰蝉的面上有一瞬的恍惚。他紧抿薄唇,低头道:“恕属下不能从命。属下愚钝,去了也无益,还不如、还不如留下来驻守,请宗主夫人成全!” 贺兰时一怔,估计没想到他会拒绝,向闻丹歌投去询问的目光。闻丹歌:“他说的也没错,来与不来都一样。” 莫惊春:“被你点评有几分天赋的人,都没资格下绝地谷。那要是何等高手,才能与你同行,共擒贼首?” 闻丹歌淡淡瞥了她一眼,警告她不要多嘴:“我一人足矣。” 原本夹杂着细微窃窃私语的大厅顿时安静下来,死寂得可怕。半晌,莫惊春没忍住“啧”了声,劝她:“当初闻迎前辈以陨身为代价才换得封印,你怎么敢”“你们以为,现在的魔和以前的魔能够同日而语吗?”闻丹歌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这里,曾经住着一个魔。” 应落逢低呼出声,待众人的目光看过来后解释:“刃毒,和魔有干系?” “嗯。”她点点头,继续解释,“我曾以为所有‘镇’体内的刃毒都一样,会制造幻觉、时刻引人堕落。但因为族人消失,一直无法求证,却始终抱有怀疑。直到那次秘境,刃毒在我面前现身。” “它化成了官琰,或者说,官琰的身体被它操控。它似乎笃定我必死无疑,于是说了许多大言不惭的话,包括魔将现世。试想一下,他们为什么执着于占据别人的躯壳?” 芈信即答:“因为他们没有自己的身体,并且没有塑造肉身的能力。” 莫惊春接话:“绝地谷封印的漏洞并不明显。” 赵元冰:“失踪案持续了很久,但巫魏仍然没有摆脱轮回廊。” 丰蝉:“楼泯师兄只是筑基水平,可不到最后一刻,他没有魔化。” 闻丹歌一锤定音:“魔族并没有办法完全摆脱封印,他们之前一直筹谋的,也不过是暗中布局。此战,优势在我。” 应落逢张了张嘴,想说可是破庙那晚蛇长老等人确确实实出现了。但接收到闻丹歌的眸光,又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阿鹤不让他说,一定有她的道理。 坐在下方的莫惊春将俩人的互动看在眼里,随手卜了一卦。 红尘几多梦,茫茫不可见。 呀,是支下下签。 第91章 死生契阔 ◎就算死,他们也要死在一起。◎ 为了避免恐慌, 魔族即将突破的封印的事并没有大肆流传开。赵元冰的意思是,宗门内部知道了、有所防备即可,如果闻丹歌成功,那么这一幕就能轻飘飘揭过。“今年各地灾情反复, 百姓的日子本就不好过, 且让他们再安心些时日吧。”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71节 对于她的仁慈, 芈信不屑一顾:“如果你们失败了, 他们只会憎恨你们无能。” 赵元冰对他早有不满,但碍于联盟一直没有出声。贺兰时出来打圆场:“有闻姑娘在,怎么会失败呢?说起来,闻姑娘对封印一事, 已经有了自己的成算?” 闻丹歌点头又摇头:“封印了他们还会卷土重来。”莫惊春挑眉, 指甲陷入葡萄肉里:“你的意思是, 永绝后患?” 见她不否认, 莫惊春缓缓瞪大了眼,对应落逢道:“你知道她想做什么吗?鼎盛时期的闻迎都没能赶尽杀绝, 她居然妄图凭一己之力杀光魔族?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连着三个咄咄逼人的问句,最后一句冲着闻丹歌,唾沫星子好险没落她脸上。 闻丹歌嫌弃地拉开距离,莫惊春不指望自己能够骂醒她,把希望寄托在应落逢身上。谁知应落逢和她待久了, 原本稳重的人也沾上股平静的疯感:“阿鹤说的没错。她是此世最后的‘镇’了,如果千百年后魔卷土重来, 届时谁来应付?” 水镜里的赵元冰满脸不赞同:“当务之急是管好眼前的事。至于以后如何, 天道自有定论。” 这可未必。 应落逢迟疑了一阵, 并没有说出自己重活一世的事, 只是再次重申:“斩草不除根, 春风吹又生。我相信阿鹤有自己的决断。” “嘿,还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莫惊春将最后一颗剥好的葡萄放进芈信碗里,甩手走人。闻丹歌问她去干什么,她冷笑,道:“去算算哪处墓地风水好,到时候我替你收尸,也不枉这么多年恩情。” 芈信难得有替她挽尊的意识,道:“她这人脾性如此。你们不是有句俗语吗,刀子嘴豆腐心什么的......” 应落逢推了推闻丹歌,低语:“你和莫前辈好好说一说吧。” 她瞒着他的那些事,能告诉挚友也好,至少不要永远埋在心里。 闻丹歌犹疑一阵,到底听了他的话,向众人道了声“失陪”快步追了上去。 似乎是猜到她会跟上来,莫惊春并没有走远,驻足于庭院正中央一课巨木的树荫下。 她轻咳了一声,莫惊春听到声音,道:“树欲静而风不止的道理,你总该知道吧。” 闻丹歌上前与她并肩,“嗯”了一声,直截了当道:“并非我要逞强。惊春,这些年你窥天意,可曾发现,天道式微。” “什么?”莫惊春猛地回首,一片梧桐叶在她们之间徐徐下落。闻丹歌接住它,道:“这些年我反复问自己,为什么只有我留下来了?” “如果天道想要制衡,在魔族提前突破封印的情况下,祂不可能不明白,一人之力如何能敌?可祂还是照旧收走了其余族人的性命。没有天下百姓的供奉,天道也无法运行,祂如果不想自取灭亡,就必须制衡。所以,我更倾向于祂是在收回‘镇’的刹那,才察觉到魔的意图。于是最后一刻,祂留下了我。” “至于为什么是我......或许是因为我体内除了刃毒,还有一只魔。天道通过刃毒控制镇,而我因为魔蛰伏体内的缘故,与天道的联系淡了许多,祂这才没能在第一时间将我收回。这么说来,反倒是魔救了我一命。” 其实这句话并无好笑之处,但闻丹歌还是因为“天道要自己死,魔救了自己”这一荒谬的事实笑出声。莫惊春无奈地看着多年的好友,唯恐她真的傻了:“但这也不能证明,天道式微。” “是啊,我也不想祂失去庇护天下的能力。但”闻丹歌深吸一口气,郑重道,“落落是重活一世的人。” “什么?”饶是这几天已经接收了许多坏消息,可没有哪一件,比应落逢重生而来更震撼。莫惊春几乎变得语无伦次了,“他、你...他怎么能是重生的?光阴如水,一条江流般滚滚向前,怎么可能逆反?” “上一世我没有找到自己的星人,大概死在了那晚的仙子湖里。他虽然被歹人所困,不清楚外面局势如何,但我猜得到,那个世界最后毁灭了。” “天道没有选择使此世推翻重来,反而选择让落落重活一世。拥有前世记忆的落落不止改变了我,也改变了这个世界的许多事。眼下的局面或许正是天道所预期的,胜算最大的一次。” 待她说完,莫惊春久久没有出声,仿佛声嗓被人夺走,丧失了说话的能力。良久,她长长叹出一口气,苦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算出的紫薇星不是妖都的紫薇星,是此方世界唯一的变数。罢了,你想做什么便去做罢,天道式微,我这个窥天者又还能做什么呢?” “其实,确有一事,只有你能做到。” ———— 应落逢不知道二人在外面谈了什么,只知道漫长等待后莫惊春重新入内,看他的眼神带了几分探究。他只当俩人说开了,回以一个微笑。莫惊春一怔,摇头拍了拍闻丹歌的肩:“真不知道你走了什么大运。” 闻丹歌深以为然地颔首,莫惊春再度气笑,坐下宣布:“经过深思熟虑,我认为此计可行。” 水镜另一边的赵元冰似乎也被贺兰时说服了,终于松口:“无物宗可派精锐弟子同往。” 闻丹歌依旧拒绝:“人太多反而累赘,你们守好绝地谷的结界,再在整个澹洲设妨。” 芈信主动提出:“澹洲与妖都接壤的部分便由我们出人,我知道几处密道,当年魔族通过那些密道运了好些人过来。” “澹洲归属杨柳宗,方寸宗原先与他们有些误会,但现在误会解开两宗和好如初,对面答应由我们暂管澹洲,半月前就陆陆续续开始清人了。对外只说此届仙盟大比在澹洲举办,杨柳宗决定大兴土木。”贺兰时道。应落逢沉吟,问:“两地路途遥远,御剑恐怕会来不及。”赵元冰答:“不必担心,宗内颇有几个擅长传送阵的长老,刚刚来信,澹洲诸城人口,全部清空。” 闻言,芈信难得对仙盟改观:“看不出来,你们动作还挺快。” 赵元冰在水镜中矜持地一点头,拱手谦虚:“过奖,不及国师雷厉风行。” 芈信不假思索:“那当然。” 只是想客气一番的赵元冰:...... 万事俱备,闻丹歌次日启程。至于为什么不是今天...莫惊春掐指一算:“明天是个黄道吉日,易旗开得胜。” 应落逢也劝她:“既已下定决心,便不急于一时。我也有一些话...想要同你说,” 闻丹歌同意了。 几人谈毕,各自回去部署。赵元冰要安抚其他门派,贺兰时忙着联络杨柳宗进一步确认澹洲的境况。三公主的继位大殿还在筹备,芈信已经两天没合眼了。就连莫惊春都宣布闭关,不算出此行的结果不出来。反倒是闻丹歌和应落逢成了两个仙人,颇有风暴中心的宁静的喜感。 闻丹歌是真的从容,在屋里挑挑拣拣一番,最后整理出两个鼓鼓囊囊的芥子袋,预备交给应落逢防身用。走到庭院中一看,趁着夜风,他正坐在窗下梳头。 还是那柄刻着“春日宴”的木梳,似乎也是他母亲的遗物。 “落落。”应落逢回头,清浅月光洒在面容上,如梦似幻。他好不容易养胖了些,经过这几天又清减不少。此时披着薄衣沐浴月光,宛若仙子。间不知不觉,闻丹歌已经走到他身边拿起木梳,又被他制止。 发尾拂过她的手指,很痒,带起浅浅的花香,却不如他的声嗓动人:“上一次也是这样......你帮我梳头,然后,就不见了。” 看着他低垂的眼,闻丹歌拢一把柔顺长发,垂首吻毕:“这次不会了。” “说谎。”应落逢与她十指相扣,靠在她身上,轻声道,“你是不是又准备趁我不注意,一个人偷偷跑去绝地谷?就像上次那样。” 闻丹歌想反驳他,可望着那双澄澈的眸子,就一句谎话都说不出口。片刻后,她叹了口气,坦白:“是。绝地谷比妖都更危险,又有姬霜的前车之鉴。落落,我怕”“你怕吗?你会担心害怕,我也会啊。”应落逢抚上她的面颊,逼她与自己对视,“我不是累赘、不是拖累。我有前世的记忆,我知道绝地谷下是什么光景,知道他们的计划。这次我一定能帮上忙,就让我去吧。” 他再也不想等待。前世是等待死亡,今生是等她回来。同样的痛苦,而后者更令他绝望。 苍生大义也好、九州太平也罢,他只有一个念头。 就算死,他们也要死在一起。 第92章 绝地谷 ◎不安和惊悸一一被抚平,他们在呼啸的谷风和失重的感官里相拥◎ 此次启程澹洲, 应落逢明显感到气氛不同。不仅因为杨柳宗将无关人员全部肃清,更突出的是,“地气”变了。 听了他的疑问,闻丹歌解释:“你初通灵根, 正是感受天地五行之气的时候, 一点变化都极为敏感。妖都与澹洲水土不同, 你感到‘地气’变化也正常。” 与他们同行的莫惊春插话:“不过寻常修士不会这么敏感, 应小郎怕是明珠蒙尘许久年,从前的岁月可惜了。” 应落逢眨眨眼,扯了扯闻丹歌的衣袖小声询问:“寻常修士,当真感知不到?” 闻丹歌倾身替他拢了拢外袍, 春寒料峭, 保温的事宜一点也马虎不得。又塞了个手炉到他怀中, 无视莫惊春“我也要一个”的无理诉求, 她道:“你自然和旁人不一样。” 猝不及防被她逮着猛夸一顿的应落逢:“......别、别闹,我是认真的。洗髓之后, 虽然能感到气息流转、整个人轻盈不少。但总有一股朦胧的陌生气息......这也是正常的吗?” 他的母亲是妖族公主,父亲是方寸宗前宗主,按理来说,都并非碌碌之辈,那么他洗髓之后悟性比别人强些似乎理所应当。但应落逢不这么认为, 重活一世的人待什么都小心谨慎,他隐隐能感知到, 自己体内的那股力量并不来自天地浩然。而是一种、一种他熟悉却又的气息。他害怕其中差池, 于是立刻告诉闻丹歌。但她似乎认为这是正常现象, 只叮嘱他这几日勤于打坐吐息, 争取早日完成引气入体。 直到莫惊春出声, 说她当年初入道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他才安下心。 但......为什么莫惊春看他的眼神,带着淡淡的愁绪? 贺兰时所言不假,杨柳宗的人早早把关隘打开,迎接他们入内。应落逢留心过,一路上山林寂静,城镇也冷冷清清,整个澹洲人烟绝迹。 “在下知尤,奉宗主之命,特在此等候三位。” 闻丹歌撤了传送阵,扶应落逢下车。第一件事便是抬头凝视天穹,片刻后,她道:“你们在空中设了北斗阵?” 知尤解释:“是。我宗共派出一百人结阵,各自分布在东南西北四个......”“撤了。” “什么?”知尤愕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莫惊春复道:“北斗阵所覆盖的范围太大,她擅长引雷之术,你们在,她不好发挥。” 知尤这下听明白了,连忙称“是”。宗主特意吩咐过,这位闻道友是此间唯一的“镇”,法力非凡,一切以她的话为重。虽然准备了许久的布防因为一句话就派不上用场,但知尤不是拎不清的人,很快将这点不愉快抛之脑后。直到闻丹歌再度开口:“你们留了多少人在这里?” 知尤:“不多,包括水路空三面结阵的弟子,拢共只四百余人......”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闻丹歌皱起眉头,语气不解:“不是说了要把人清空吗?为什么还留下四百人?” “您的意思是,我们全部撤走?”知尤的语气顿时冷硬下来,“澹洲乃我杨柳宗发兴之地,此番撤出百姓已经是极大的退让,你是‘镇’没错,但也不能......”“这位知尤小兄弟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她这个人你可能不知道,平常打起来山都能削平,也不顾忌旁边有没有人。”莫惊春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应落逢,“你看,这么多人,也就我们俩个能在她手底下活着,这才带过来。你们跟着,属实遭罪。” 听了莫惊春的话,知尤的脸色这才稍稍好转,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莫惊春心生一计:“不如这样。贵派留下十数人驻扎,照顾一下信件来往。其他人各回各家,该有的功劳却一桩不少。贵派意下如何?” 闻言,知尤表情几经变换,最后十分“勉强”同意了:“莫前辈教训的是,是在下思虑不周了。既然闻道友不喜旁人在场,我们走便是了。” 送走他们后,应落逢若有所思,向莫惊春求证:“他们派这么多人过来,是想当时候功德簿多添几笔吗?” 莫惊春不置可否:“毕竟占了人家的地盘,而且用完后可能...咳,每个百八十年恢复不了,我们就让让人家吧。” 到底是年轻人,没见过闻丹歌疯起来的模样。别说一个澹洲,整个九洲十八境或许都不够她施展拳脚。回忆起她对自己的嘱托,莫惊春怀疑得目光再度落在了闻丹歌身上:她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如果魔族真的像她说的那样不堪一击,又何必带上自己这个保险、又何必要确定澹洲没有闲杂人等。 除非,她没有十足把握保证,意外不会发生。 莫惊春又隐晦地看了眼应落逢,心中暗想:闻丹歌,你又怎么能够保证,闻迎和姬霜的悲剧不会重演。 ———— 绝地谷,生死崖。 莫惊春已经许久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了,而应落逢更是此前从未踏足。或许前世他来过,那大概是在他昏迷不醒的时候。 闻丹歌走向崖边唯一一棵枯木,毫不留情地拔剑砍过去。莫惊春看得心慌,连忙阻止她:“哎哎哎!好歹是闻迎前辈时期留下的古董,你放尊重点。” 闻丹歌觉得莫名其妙:“你看到了吗?树根的走向。” “什么......”莫惊春低头看去,顿时止住声息。只见烟尘弥漫中,枯木的树根赫然显现,宛如一只手指向某个地方。 “闻迎将这个结界设定成,出者死,进者生。但进去的方法和方位含糊其辞。上次我来的时候,偶然发现了树根的异状。” 不知道为什么,莫惊春突然有一种强烈的、不好的预感。她快速后退几步,笑得勉强:“可是这个树根指的是、是悬崖啊、总不能、总不能让我们跳下去吧?” 安静,诡异的安静。莫惊春深吸一口气转头向应落逢求助,试图让他劝劝这个疯子。然后,他也站到了崖边,衣摆因风而动。 疯了疯了都疯了! 偏偏最疯的那个举着剑转过头问她:“你要一起吗?” 莫惊春咽了咽口水,眼一闭牙一咬,可才站到崖边,脚边一块碎石落下,毫无回音。 应落逢柔声道:“莫前辈,你害怕的话可以留在这。” 瞧瞧,说的什么话,仿佛她莫惊春是什么贪生怕死...她还真就贪生怕死。莫惊春认命地后退几步,席地而坐,朝他们挥了挥手:“你们去罢,我在这看着。” 闻丹歌点点头,临走前退回来在她周围划拉一圈。莫惊春好奇,问:“这是什么东西?”“传送阵。”她答,“如果事情不妙,我会启动它,把你送回妖都。” 莫惊春一顿,半晌,抠抠搜搜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囊,交给应落逢:“我也没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你不嫌弃的话,请收下这个。” 应落逢向她道谢,接着莫惊春便看着他们手牵手跳下悬崖,身影消失不见。 下坠的感觉并不好,四方八面都是风,吹得袍袖猎猎,扑在脸上的分不清是谁的发。忽然,下坠感停滞,他落入一个平稳的怀抱。应落逢睁开眼,入目是早晨才被他折好的衣襟。 不安和惊悸一一被抚平,他们在呼啸的谷风和失重的感官里相拥。闻丹歌低头,问:“困了吗?”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72节 即使迎魁驶得再稳,她的声音还是被风吹散,七零八碎的飘入他耳中。应落逢觉得有些好笑:底下就是魔族的大本营,她居然只关心他困不困。 比其他,她更容易疲惫才是。从秘境出来后几乎几天几夜未阖眼,脸颊两边肉眼可见的削瘦下去,瞧的人心疼。他摇了摇头,捏着手中锦囊好奇地问:“莫前辈给的了什么?”闻丹歌想了想,不确定地回答:“一些神神棍棍的东西吧。类似于退无可退的时候拿出来,发现上面写了一则笑话。” 应落逢:......有一种不顾人死活的幽默感。他还未开口说话,脚下突然有了实感。闻丹歌松开手,提醒:“到了。” 崖底极其狭窄,两个人几乎不能并肩而行,只能分为前后,闻丹歌甚至不能将迎魁横过来。她正琢磨着用哪张符开山劈地,应落逢突然出声:“这里我好像有印象。”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面有一处机关。” 闻丹歌学着他的样子四处摸索,可俩人把四面崖壁摸遍了,还是没有找到机关。应落逢开始怀疑自己:“也许、也许是我记错了...”“不会的。”闻丹歌安慰他,“既然树根指向这里,那么就一定能找到入口。要不要试试感应这里的地气?你属火道,而越靠近地核,岩浆越旺盛。” “是、是吗?”应落逢看着她,试图从那双眼睛里找到一分一毫“鼓励”的神情。却发现、那是片宁静的海。 她是发自内心地相信,他能做到。 第93章 伪装 ◎“你们两个,上来。”◎ 方寸宗崇尚火道, 乃是因为应氏一族天生火灵根,应落逢虽然错过了修炼的最佳时期,根骨也不算上乘,但好在有闻丹歌引他入道, 又经过“镇”与“星人”的融合, 短短几日内突飞猛进。他循着闻丹歌的指引, 阖眼感受着那股炙热流经四肢百骸, 又从胸膛流向足底,忽然与土地接连在一起,朝岩浆最滚烫处流去。倏地,他张开眼, 指向面前某个方向。闻丹歌会意, 用迎魁扫过去, “哗啦”一声, 剑光明灭,石壁缓缓下坠, 露出一个幽深洞口。 又是暗道。 应落逢还想继续感受这其中的五行之气,被闻丹歌拦下。她亮出剑锋,只见明月般的剑身上,缠绕着几丝乌黑的邪气。 从前应落逢未入道,只能隐约窥见它们散发出的森森恶意。如今他明了五行之气, 也就能看到这股邪气的本质——枉死之人的怨念,不死不休。 “你对这里还有印象吗?”闻丹歌挡在他身前, 一句话的功夫便斩落邪气。幽森的洞口渐渐有了光亮。应落逢摇摇头, 有些失落:“记不太清了......但我感觉, 不远了。” 是什么不远了?曾经折辱过他、凌虐过他的牢笼不远了? 闻丹歌眸底有凌厉的光一闪而过, 挥舞着迎魁的动作更加干脆利落。俩人穿过漆黑但偶尔有光的暗道, 紧贴着的掌心互相传递着心跳、体温和依赖感。 暗道尽头,又是三面环墙。这次不用应落逢感受,闻丹歌微微侧耳,捕捉到几缕渺远的人声。应落逢看出她在辨认什么,轻轻屏住呼吸。 “这里。”忽然,她用剑抵住墙与墙之间的一丝缝隙,应落逢甚至没看清她的动作,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身体骤然失衡,又被人拦住腰肢,就像两朵地丁花飘到地面。 眼前豁然开朗,四面八大的洞穴,岩壁上擎着幽蓝的火把,照亮这一片阴森的白骨之地。 他们这边的动静自然引来了守卫的注意,闻丹歌迅速给自己和他掐了个隐息诀,趁两名守卫不注意,一剑下去了结了他们。 俩人都有过易容的经历,不费吹灰之力扒了守卫的衣服易容成他们的模样。闻丹歌还负责毁尸灭迹——把两具尸体同损毁的岩壁一起用幻境藏好。 闻丹歌道:“那刃毒虽然狡诈,却也教会了我一些东西。譬如制造幻觉。” 刃毒与她同体,它窥探她的生活的同时,她也时刻从它身上汲取养分。 世上哪有一本万利的买卖?终有得失,差了火候而已。否则闻丹歌也不会在对刃毒早有怀疑的时候,还一直留着它。 幻境造得天衣无缝,甚至其它守卫赶来时,也只能看到一堵完好的墙壁和两个薄醉的人。 赤发魔问:“除了什么事?这么大的动静。”应落逢答:“没什么,她喝醉了酒,一头撞到墙上了。” 猝不及防被安排了醉鬼的剧本,闻丹歌适应良好,积极配合,摇摇晃晃挂在他身上不撒手。 另一个绿发魔轻蔑地“嗤”了声,嫌恶地扇了扇风,似乎很厌恶他们那边传来的酒气:“一天到晚没个清醒的时候,也不知道二堂主看中你什么......”“行了行了,你也少说两句。哎,你们可别忘了,二堂主要我们去煞魔堂一趟。别让他继续醉下去,蛇长老可闻不得酒气。”临走前,赤发魔好心提醒他们一句。 应落逢悄悄塞给他一小块紫水晶,问:“我刚才也喝了些酒,这会脑子有点不清醒。煞魔堂是在雷池堂边上吗?二堂主吩咐我们什么时候到?” 根据前世的记忆,比起金银或者灵石,在这群魔中,紫水晶才是硬通货。毕竟绝地谷底下既不产金银,也没有灵石,唯有零星几处的宝石矿能当货币流通。 赤发魔收了他的贿赂,态度软和不少:“你也真是的,雷池堂和煞魔堂天差地别,这也能搞混?往前走两炷香的功夫便是。至于时间,你们换身衣服散散酒气,就赶紧去吧。” 就在他们以为应付过去时,绿发魔忽然折回身,怀疑地盯着应落逢:“你怎么会连煞魔堂和雷池堂都分不清?莫非是什么东西混了进来?” 闻言,原本已经松懈的赤发魔也警戒起来,气氛顿时剑拔弩张,闻丹歌立刻将手按在迎魁剑柄上,却看到应落逢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绿发魔看到他们的小动作,嗤笑一声,接着发难:“你们也别怪我多心。最近总是有不长眼的东西混进来,我们也是迫不得已。这样,只要你说出如今二堂主和蛇长老各自统领着哪部,说得出来便是我有眼无珠。说不出来......”他舔了舔唇,毫不掩饰眼里贪婪的绿光,“说不出来,我就杀了你们。” 其实这个问题,对普通的守卫来说都是致命的问题。因为二堂主正要在今天的会上告知权力交接的事情,若非心腹,是断断不能提前知晓的。可他不就自诩被二堂主看中吗?若是被器重,怎么会连这种小事都不知道? 应落逢沉默一瞬,仿佛在回想。闻丹歌出声扰乱他们的视线,为他争取时间:“我是醉了,不是傻了。难道只允许你们平白诬陷我们?那我还说你们是叛徒。再者,如果我们答上来了,你们的惩罚呢?天底下哪有一边倒的买卖。” 见状,赤发魔本想打个哈哈也就过去了。谁知绿发魔偏不依不饶,倨傲地扬起下巴:“别想从我这里套出情报。不过惩罚可以由你们定,说罢,想要什么。” 闻丹歌一早注意到他腰间的令牌,指着道:“我要这个。” “你和他们计较什么?这令牌岂是可以拿来打赌的?”赤发魔还想劝,然而绿发魔已经被激出杀意,仇人见面总是分外眼红:“给便给!难道他们还能答出来不成?那边那个!你想的时间也太久了!放弃挣扎吧,你们...”“蛇长老掌管风雨雷电四部,二堂主退居幕后,隐而不发。” 赤发魔愣了,挠头拉着同伴往回走:“人家都说出来了,你何必还揪着不放......”“慢着,令牌。”闻丹歌剑尖一挑,绿发魔腰间的令牌便到了她手上。绿发魔恶狠狠瞪了他们一眼,气冲冲地走了。 两魔走后,闻丹歌一边掐诀给自己清理衣裳,一边问:“你怎么对他们的部署这么清楚?从前便是他们关的你吗?” 应落逢摇摇头:“不止他们......其实这些都是我猜的,要是记性好,也不至于说出雷池堂的事情,反倒惹来怀疑。” “猜?” 他于是同她解释——从前风雨雷电四部,蛇长老和二堂主各自统领其二,不过这都是前世的事了。如今因为他没有被带走,甚至反咬二堂主一口,使他沾上通敌的嫌疑,蛇长老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因为蛇是最冷血无情的动物。如果他没有猜错,蛇长老应该会趁此机会想尽办法扳倒二堂主,以此获得风雨雷电四部完整的统领权。 果然,他的思路没有错。即便错了也无妨,因为闻丹歌的剑绝对比他们的动作更快,是她给了他放手一搏的勇气。 说话间,闻丹歌身上的酒气已经散的差不多,却还是保留了一丝。这一来,是为了保留原身的气味;二来,她就是想要膈应一下蛇长老。破庙那晚的情形她可看得清清楚楚,这家伙可没少让落落受伤。既如此,就不要怪她剑下无情。 按照赤发魔的指引来到煞魔堂,堂内人头攒动熙熙攘攘。闻丹歌不适地皱了皱眉,应落逢察觉了,悄悄递过去一枚香囊。 感到腰间多了一枚沉甸甸的东西,应落逢诧异低头,发现是她从绿发魔那薅来的令牌。原来俩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送了对方一份礼物。难道正是话本利写的有情人心有灵犀?周围魔气四溢,若是从前,应落逢肯定战战兢兢。但现在,他无视外界,眼里只有彼此,居然感到一丝甜蜜。 原来早在洗髓之前,她就把他这个人,养得焕然一新了啊。 “都安静!安静!”随着一声斥责,周遭闹哄哄的众魔诡异的安静下来。闻丹歌与应落逢对视一眼,心道:这么大的排场,也不知道先出来的是那什么二堂主还是蛇长老。虽然不管顺序如何,这两魔都逃不了要做他剑下亡魂的命运。 答案很快揭晓,来人手持单刃,同时也失去了一只眼睛。应落逢不禁低呼一声,前世的二堂主,可没有失去一只眼睛。难道他自知办事不利负荆请罪了?或者魔尊亲口下令,剜去了他一只眼睛。但无论原因是什么,他一定恨透了他们二人。 就在应落逢暗自分析时,原本在台上扫视众魔的二堂主忽然看向他们,接着声音一沉,指着他们道:“你们两个,上来。” 第94章 雷池堂 ◎明明无风的密道里,偏有暗香浮动,掠过她的鼻尖。◎ 猝不及防被点名, 两人皆是一怔。但很快应落逢便得出结论:“别紧张,他未必看穿了我们的易容。” 他观察到,其余人在听到二堂主选择他们后都松了一口气,甚至有几个开始小声雀跃。闻丹歌意识到这或许是二堂主的某种惯例, 譬如每次开会随机挑选一位幸运观众发难。只是他们总共就参加这么一次?这么巧选中他们? 事实证明, 就是这么巧合。俩人上台, 二堂主先是劈头盖脸骂了一通:“混账!我说的话都当做耳旁风了吗?喝喝喝怎么不喝死你?你母亲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省心的东西?”闻丹歌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批, 勉强从中提取出有效信息:她冒充的这个人,和二堂主好像有血缘关系?这语气听着,怎么那么像恨铁不成钢的祝女君? 训了一顿后,二堂主威也立足了, 摆摆手让他们下去。可就在转身的刹那, 悠悠传来一道冰冷的声线:“等等。这二位我瞧着, 怎么有些眼熟呢。”还未等应落逢开口解释, 二堂主率先回怼:“他是我妹妹的孩子,你要是觉得不眼熟, 就该去看看眼珠子了。” 夹枪带棒,讽刺拉满,蛇长老却浑然未觉。他缓缓露出面目,一身玄色长袍,藏金暗袖, 华美非凡。闻丹歌回忆起应落逢所说,蛇长老统领四部, 地位今非昔比。如今看来, 所言不假。 那双金色竖瞳在他们之间来回打转, 视线淬了毒般严寒。应落逢拱手一揖, 不卑不亢:“回蛇长老的话。属下一直在巡逻处当差, 来回走动。长老觉得属下眼熟,实乃属下之幸。” 蛇长老轻轻扯了扯唇角,无视他们,视线落在二堂主身上,意有所指:“多伶俐的孩子,可惜了。”可惜什么?可惜跟了二堂主不中用的外甥?二堂主神情冷淡,挥手示意他们赶紧走,临走前附耳说了一句:“雷池堂老地方等我。” 闻丹歌装若无意地点点头,下去之后立刻问:“雷池堂老地方是什么意思?”应落逢也很迷茫,他至多知道雷池堂的存在,哪里知道舅甥口中的“老地方”? “不如一边找雷池堂,一边想办法吧。”他们又不是真的来给二堂主当外甥的,当务之急,是找到现任魔尊。擒贼先擒王,可事到如今,现任魔尊仍旧没有露面,一直是蛇长老二堂主在外行动。闻丹歌合理猜测,这位魔尊很可能和前魔尊巫魏一样,因为某种原因法力受限,无法现身。 “绝地谷的封印不可能无缘无故损坏,极有可能是因为,他们付出了某种代价,以此为钥匙打开了结界。”代价究竟是什么,很可能关系到重新封印的手段。 闻丹歌下意识屈指敲了敲脑袋,刃毒很安静,仿佛从没有出现过。天道降下的刃毒解开了,但那个藏身于她体内的魔呢?也随着官琰的死亡而消失了吗?她有理由认为,它没有消失,并且和迟迟不现身的魔尊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应落逢凭借流水般的紫水晶,很快打听到雷池堂的具体位置,除此之外还额外获得了一些情报,譬如魔尊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他们面前。具体是多久......“尊主总是在闭关,可之前再久,一季总会出现一次。但从大概一年前开始,尊主就一直借着蛇长老代传消息。”一年前......闻丹歌眸光微动,那正是她踏入方寸宗,准备追求“星人”的时候。 跟随守卫的指引走到所谓“雷池堂”,面前匾额上出现了三个扭曲的大字。闻丹歌和应落逢同时脱口而出:“雷池堂。” 闻丹歌微微诧异,她认识魔族的字体是因为,阿娘曾经教过她。落落为什么会识得?难道前世他落的那种境地的时候,依旧在竭力寻找方法自救吗? 她刻意不去想他曾经受过的伤害,但那些苦痛总是从他不经意间的动作中流露出来。她知道那是一种烙印,即使他们都很努力地想让伤痕变淡,但它始终在那里。 不过没关系,消灭不了记忆,可以消灭痛苦的根源,闻丹歌承认有时候她的解决方法简单粗暴,甚至有些粗俗。但那又有什么关系?管用就行。 “雷池堂”附近有一二守卫,见来人是他们,神态自若地打过招呼,俨然一副熟识的模样。应落逢便趁机多问了几句:“这么晚还在执勤?两位大哥辛苦了。”说着十分顺手地递过去两块紫水晶。那俩人无奈地耸了耸肩:“这有什么办法,上头这么吩咐了,全体戒严,我们还能抗旨不尊?行了你们也别光在这里站着,二堂主近来心情不好,你说话放尊重点,别惹他老人家生气。”另一人深有同感地点点头:“二堂主怒了,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我们。” 全体戒严......闻丹歌在心底把这几个字来回咀嚼,忽然耳朵动了动。应落逢忙问:“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离开煞魔堂时,闻丹歌顺便留了一片小纸人在那窃听。因为远比不上阿南聪慧,众魔的声音断断续续从耳中传来。闻丹歌一面听一面复述:“两日后...封印彻底...尊上...与仙盟开战。斩杀镇者,为下一任魔尊。” 应落逢默了片刻,手摸到腰间的令牌,问:“那边暂时还没有结束的意思吧?” 闻丹歌凝神静静听了片刻,点头。应落逢吐出半口气,仔细端详起令牌:“你发现没有?这下面的花纹和雷池堂牌匾下的花纹一样,像是魔族的‘禁’字。而其他屋子的牌匾上并没有类似的纹路。” “你的意思是...雷池堂里还有需要用到令牌的地方?”她看了眼外面的守卫,压低声音,“会不会就是二堂主说的老地方?” 应落逢点点头:“你的原身是他外甥,去老地方肯定有自己的手段。但我们来得匆忙,没有时间搜寻芥子袋,或许他藏在别处也未可知。如今这一遭,倒是阴差阳错。不过也能理解为何绿发魔这么轻易就把东西给了你,因为原本你也是进出自如。” 只是绿发魔没想到,此时的“他”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他”。 “要先去里面看看吗?”“为什么不去?来都来了。” 进入雷池堂,借着微弱的光亮,应落逢看到闻丹歌一路摸索。分明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却熟悉得像进了缥缈山。忽然,她在碰到书架上的一个瓷瓶后停下。伴随着细微的、陶瓷旋转的声音,漆黑中露出一层更深沉的黑色。 应落逢小小惊呼一声:“这里有密道吗?” “嗯。”她欲走上前,却被袖子牵制在原地。应落逢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味,警觉:“下面的路应该不太好走。” “有石阶,小心。”她提醒。 不知道这个守卫的魔从前是什么性格,衣物瞧着与旁人无异,里头却是繁复的层层叠叠,实在不利于行走。特别是在黑暗中,他必须把衣摆。提到膝盖才能下去。且密道的台阶很高,他须扶着墙壁小心试探再下脚。 “你走慢一点...”哪怕闻丹歌已经刻意放慢速度,还是远远把他甩到身后。他刚下完一个台阶,再抬头时人不见了,难免害怕。 模糊中,应落逢看到闻丹歌站在那里,身形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身姿挺拔,悄无声息,像陪葬的将军石佣,守候着永远不会醒来的君王。 她向他走来,脚步声很轻,却莫名让他的心平静下来。应落逢因为站在更高一级的台阶上,视线落在她发顶。这是种很新奇的体验,他从来没有,俯视过她。 “下面是水。”她说。 或许因为视线不再如往日般齐平,她的声音不再像白天那样带着来自高山的清凉旷远。他稀奇地凑近了些,提出在别人看来古怪的要求:“能再说些话吗?” 闻丹歌复述一遍:“下面是水。” “哦,原来是回音啊。”听清是回音的作用后,他表示遗憾。闻丹歌不明白为何此时他会有来去匆匆的情绪,眼下摆在她面前的,是一个难题。 怎么带他过去。 下面的水必定是有毒的,这里的空气有毒也说不定,所以不能耽误,那就不能等他自己挪过去。 她想了想,开口道:“水有毒,我背你过去。”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73节 “可是有毒......你没关系吗?”应落逢问。 闻丹歌转过身蹲下,用行动表明:“无妨。” “我会配解药的。”他看着她易容后略显别扭的宽阔脊背,轻笑 柔软轻盈的躯体覆上来,像一片羽毛落在石头上。闻丹歌平稳地走着,明明无风的密道里,偏有暗香浮动,掠过她的鼻尖。 不是脂粉和香水味,是一股草药的味道。大约是因为兼任病人与医者的缘故吧。这么想着,不免向上掂了掂,得出结论。 还是瘦了。等一切结束,她一定要把他的身体养好。 如果一切能够顺利结束。 【作者有话说】 怎么像是flag呢(探头探脑) 第95章 破绽 ◎她并非不可战胜。◎ 淌过水廊, 眼前浮现一扇紧闭的石门。石门缝隙处布满青苔,两边放着油灯的烛台却很干净。闻丹歌旋了旋烛台,“咔哒”一声,石门露出一小块凹槽。 应落逢发现凹槽和令牌的形状十分契合, 将令牌放入后, 石门缓缓上移, 激起一片尘埃。这里空置依旧, 灰尘的味道并不好闻。应落逢不自觉咳嗽几下,闻丹歌便把他之前递给自己的香囊还了回去,道:“退后。” 他略微后退半步,却不肯多退。仿佛在与她暗自较量:这一次我一定不会被你落下。 闻丹歌唇边绽起一个很小的弧度, 忽然眼神一凌, 挥剑劈开暗处射来的冷箭。应落逢反应过来, 立刻退到安全的地方触发结界符, 尽力自保绝不给她添麻烦。 所幸这几支冷箭并不厉害,迎魁几下便将其击落。应落逢快步走到她身边, 仔细打量起这里,微微蹙眉:“这地方有些眼熟......好像曾经见过......” 闻丹歌没有出声催促他回想,因为她知道,他能觉得眼熟的地方,无非是前世受虐的那几个笼子。思及此处, 她抽出几张炎符贴在油灯下,触碰墙壁的刹那, 炎符归于虚无, 但应落逢还是明显感受到, 空气里的水分渐渐稀少。反倒是地底的岩浆, 更沸腾了几分。 这一路闻丹歌施了不少炎符, 心思也很简单:没有什么是放一把火解决不了的事,如果有,那就放两把火。 她似乎有心培养自己与火道的联系?应落逢抽回思绪,重新把目光放在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势室中:前世二堂主与蛇长老势均力敌,他的血肉也有很大一部分落入他们口中,为了保证“新鲜”,他时常出入他们的寝殿。但对这个二堂主亲点的“老地方”却浑无印象......不、不能说浑无印象,有一点稍纵即逝的灵光,等他去抓记忆,却又了无踪影。 “落落,我们可能要先出去了。”闻丹歌握着手中的小纸人,神情凝重,“那边快要结束了。” 也就是说,二堂主要来这个老地方了。 应落逢咬着下唇,指甲陷入掌心留下一道深深的月牙状印子:究竟是什么地方......快想起来、快想起来...... 他隐约觉得,和这个地方有关的记忆,非常非常非常重要。可他回想的举措无疑触发了内心深处的回避保护机制,那是为了不让他陷入噩梦,身体自发产生的机制。每当碰到这层障碍,心底就有个声音出来提醒他: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那不是什么好的记忆! 耳膜深处传来尖锐刺耳的声音,闻丹歌察觉到他的异样,飞快制止他的动作,发现无用后立刻尝试着唤回他的神智:“落落?落落!不要想了,我们先出去。” 然而,应落逢始终闭着眼眉头紧锁,额角留下豆大的汗珠,一副痛苦的模样。与此同时,手中的纸人彻底没了起伏,在纸人作废的前一秒,蛇长老的冷笑在两边重合:“二堂主,这下你可看清楚了?包庇叛徒,按魔律,当绞之。” 原来纸人并不是自然失效的,而是蛇长老发现后命人撕碎的。他早在看到他二人的第一眼就发觉了异样,倒不是易容出了破绽,而因为应落逢的血香。 早在破庙那晚,蛇长老就凭这股血香拆穿了他的伪装。经过洗髓之后,应落逢确实摆脱了炉鼎体质,但别忘了,他还是九尾狐。 蛇长老认得他的气息,即使已经和从前的味道有了很大不同,但在闻丹歌经过他面前,腰间香囊掠过鼻尖时,他肯定了。 这个伶俐的巡逻小魔,就是那只跑掉的九尾狐。此时蛇长老不得不开怀,想起人间广为流传的一句老话:得来全不费工夫。 二堂主当然不会因为一句话认为自己的外甥被人掉包了,可看着蛇长老提起来的行为可疑的传讯纸人,他不得不跟着来这一趟。 石门大开,以蛇长老和二堂主为首,一群乌泱泱的魔列阵排开。而他们这边,应落逢还困在回忆里,闻丹歌一手搀着他,一手作诀,迎魁直立于身前。 蛇长老金黄的竖瞳绽开一道诡异的血光,吐露出分叉的蛇信。华美衣袍下,一条泛着冷光的蛇尾来回摆动,表明蛇尾的主人此时心情大好。二堂主却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他沉着一张脸,目光如刀刃一寸寸剜过闻丹歌,仿佛在最后一次确认,她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外甥。 答案显而易见,不是。 迎魁骤然出鞘,二堂主快刀跟上,两柄玄铁相撞发出铿锵巨响。二堂主气红了眼,随着一声“啊啊啊啊啊”的怒喝,快刀向上掀飞迎魁,却又在即将穿过石门的时候被剑风逼退。 一众魔里除了蛇长老,均不由自主地后退数步。甚至有一二低微者,直接落入有毒的水廊中,发出几声惨叫。 蛇长老微眯眼瞳,眸中飞快闪过几缕黑雾,这是他在分析局势时常露出的表情。他看得出眼前这人与数月前大不相同。如果数月前他们还有或可一战的实力,那么如今,她就是一柄完全出鞘的宝剑,其锋芒之盛,只要稍稍靠近,便会有割手之患。 但奇怪的是,她的剑气似乎比之前更薄?蛇长老并不擅长用剑,因此无法立刻给出判断。但二堂主这个莽夫恰好会用刀,只要用他试上一试,答案自然揭晓。 他示意身后众魔不要轻举妄动,任凭怒极的二堂主疯狗似的挥刀。闻丹歌依旧在原地任凭应落逢倚靠,眼神却一寸不落地紧跟剑影,手势不断变化,似乎隔空控制着剑势。 二堂主的刀快且狠,这是他在万魔窟里练出来的本事。弯月般的弧光划过,紧贴着薄刃劈过去,闻丹歌眸色一沉,迎魁霎时分身挡下这一击,甚而还有分身朝着蛇长老而去。蛇长老拂了拂袖,剑光在接触他的瞬间消弭。他面上一愕,回头发现自己的手下果然有不少中招,纷纷倒地。 她不仅能从容应付二堂主的刀,甚至还有余力对自己声东击西。蛇长老忽然动摇了自己之前的判断:她真的,弱了吗? 一个更致命的问题接踵而至:她真的,是可以战胜的吗? 剑光大盛,即使不在她手中,她依旧将迎魁使得出神入化。其实闻丹歌并不如蛇长老想得那般轻松,论刀,二堂主是她遇到过的最老辣的对手,远在汪伋之上。 如果说汪伋的刀法是纯粹的,那么二堂主在纯粹之上又添了许多狠劲。他的狠辣是实打实用鲜血和尸体堆出来的,因此与他交手,闻丹歌亦毫无保留。 他敢铤而走险,她便敢剑走偏锋。一次又一次交错,却屡屡被她化解,甚而反客为主剑锋逼人。二堂主在硬生生扛下她一剑后,收刀后退。只见他手背青筋暴起,周身忽然缠绕起一股煞气,整只手臂连同刀一齐快速震动起来。 闻丹歌没有见识过他的招式,警惕地停剑,蓄势待发。倏地,一阵莫名的恍惚中,风声暂歇,地底岩浆突然爆发,穿过层层地核冲出地面!就在这时,二堂主连人带刀近了她的身,刀刃贴着她的面颊擦过,闻丹歌迅速做出反应,迎魁嗡鸣着落下,将二堂主的刀死死钉入岩浆出口,一箭双雕。 不远处的蛇长老将这一幕看在眼底,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果然不出他所料,虽然某种“束缚”解除了,但她身上少了几分曾经的锐气。他无法具体形容究竟什么是“锐气”,但就在闻丹歌轻易被二堂主近身的刹那,胜算徒然增加。 她并非不可战胜。 闻丹歌并不知道蛇长老心中的定论,因为二堂主召出来的岩浆随时都要再度喷涌而出的可能,她须得一面应付魔的进攻,一面警惕变幻无常的五行之力。 忽然,一直紧锁双眼沉溺在噩梦中的人醒了过来。应落逢是被近在咫尺的炙热烫醒的,他下意识调用体内还不熟悉的真气扑向岩浆,幸运的是,他成功了。 岩浆停止沸腾,二堂主纵身想要拿回自己的武器,却被闻丹歌捷足先登。 只听“砰”的一声,他的刀再次被迎魁钉入地下,与岩浆一同消失不见。二堂主呲目欲裂,他自然知晓绝地谷下岩浆的威力,此一别,他的刀算是彻底废了。 蛇长老幸灾乐祸的话更让人火冒三丈:“二堂主实力不减当年,只是毕竟年纪渐长,精力不必从前。我作为四部之首,当然要体恤下属,怎么会让你继续战下去?二堂主,请回吧。” 二堂主虽余怒未消,但大敌当前他还是知道分寸,只是拨开众人消失了。蛇长老除了一桩心头大患,冷冷看着面前相依的二人,猩红蛇信舔了舔唇角,蛇尾也兴奋地拍打着地面:“二位,许久不见啊。” 闻丹歌没有回答,握住应落逢手的瞬间塞给他一把匕首。应落逢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她又要独自迎战,捉住她的衣袖喊:“等等!” 这一次、这一次他不会再让她只身涉险!已经再没有什么回忆,能够困住他了! 第96章 同类 ◎比起人族修士和那群妖孽,我们才是同类◎ “我想起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了。”颤抖着、但充溢着勇气的词句掷在耳边,闻丹歌召回迎魁,一面警惕着对面的动作,一面分神看他翕动的唇角。 “后面, 是那个‘魔尊’闭关的地方。”为了不被对面发现, 这一句他写在她的掌心。闻丹歌动了动眼睫, 反手包裹住他微凉的五指, 足下层层叠叠的金色阵法开展,他们置身光芒之中。 众魔被这番气势遏住,因为二堂主的前车之鉴并不敢轻举妄动。闻丹歌抬眸森森看着他们,指腹紧贴着冰冷刀身, 筋脉不断向上输送真气, 语气平淡内容却挑衅意味十足:“一起上?” 时至今日还有这么大的口气? 蛇长老心中发笑, 挥手示意属下动手, 竖瞳则紧紧盯着才清醒过来的应落逢。这只九尾狐身上的味道变了......失去了可口的香甜,反倒沾染上一股魔最厌恶的, “镇”的气息。 因为和“镇”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吗?食物失去了原本的味道可不妙,“清洗”可是很费功夫的...... 应落逢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嫌恶地皱了皱眉,眉间闪烁着几簇忽明忽灭的火苗。蛇长老见了,心下了然。原来如此, 是他平息了岩浆。看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食物有在努力挣扎。 那么, 就别怪他提前......他朝应落逢的方向缓缓抬手, 宽阔的袖中猛地蹿出几股浓浓的黑气。其中大多数冲着闻丹歌, 只有一缕特意绕过热火朝天的战场, 从后背冲向应落逢。 但是闻丹歌的剑比他更快。 纯白剑意不费吹灰之力将偷袭的黑气斩落, 即便如此,也没有削弱她面对众魔的实力。无数道阵法在众魔踏过石门的刹那爆发,其光芒与炽热不输地底岩浆。一簇又一簇金色光芒交错、更迭、坠落又新生,维持这样耗费巨大的法阵,闻丹歌依旧从容。 但蛇长老能够肯定,她变弱了。他只需要等待,一个她面对二堂主时的破绽。 这个破绽很快就到来。 那是一个金丹后期的魔,刚好用的也是刀,不知怎地穿过了层林的金光阵法,虽然立刻被剑影击杀,但他的刀离闻丹歌只有一步之遥。 机会来了。蛇长老眸中寒光一现,身影随黑雾避开阵法,踩着众魔的尸体堪堪闪躲过剑影,手呈鹰爪状抓向应落逢,第一下却扑了个空。 应落逢手握匕首,缓慢但有力地与他对抗,匕首上的温度几乎要烫掉蛇长老一层皮。他才入道不久,自然不能长时间与蛇长老相抗,但他只需要争取一刹就够了。 因为下一刻,闻丹歌的剑劈了过来。蛇长老身形再度变幻,堪堪避过这一剑,却因为疏忽脚下被法阵击中,双腿被逼得退化回蛇尾。他借力盘旋在石柱上,居高临下俯瞰着局势。然而闻丹歌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无数剑雨落下,众魔的惨叫嚎啕灌入耳喉,他瞬间失去了所有障眼法,迎魁以不可抵挡之势直直冲他而来。 蛇长老一咬牙,再度放出破庙那夜他施展过的恶念掌法。闻丹歌早已看穿他的招数,迅速提剑飞身前往。她以为自己很快就能解决,却不料蛇长老要的就是这一个离开的间隙。在她与应落逢分离的刹那,一具死去的躯体忽然直起身扑向应落逢。 闻丹歌瞳孔猛地一缩,再要赶回去时却被蛇长老的恶念缠住。她奋力斩落,那些恶念却像无尽繁衍的触手般,越死越多。 金光阵法不歇反生,在瞬间爆发出灼热光芒,整个绝地谷都为之一震。但那具死而复生的尸体,依旧牢牢桎梏着应落逢。剑尖已经逼至蛇长老心口,闻丹歌冷冷道:“不想死就放了他。” 蛇长老勾起一个恶意满满的笑,丝毫不畏惧她的剑:“同样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你。我死了又何妨?尊上的大业依旧能够继续。但他死了......这世上可就没有你的‘星人’了。” 他知道了?什么时候知道的?知道了多少? 纵使心中有滔天巨浪,除了握剑的手更紧几分,闻丹歌面上什么都没有表露。她开口:“你都死了,还怎么享受‘大业’?何况你们那位尊上已然重伤,真的还值得你赴汤蹈火?” “你在挑拨离间?”蛇长老越过她,看向脸色逐渐苍白的应落逢,笑意更深,“不多关心一下你的小相公吗?他才从梦魇中醒来,状态似乎很不好?” 闻丹歌不用回头都知道应落逢此时一定害怕极了,来之前他反复和她强调:不用管他,即使他落入敌手也不要管他!他有办法自保。 “如果因为我,你没能杀死他们。那我的结局不就和前世一样吗?阿鹤,唯一的变数在于你,只有你继续走下去,其他人才能活。” 手指几乎要因为压力变形,迎魁在她掌中嗡鸣。闻丹歌凝视许久,终于还是收了剑:“放他走。” “阿鹤!!”应落逢的呼唤在身后愈来愈远,闻丹歌没有回头,依旧以警惕的姿势挡在蛇长老跟前,警告他:“我们有独特的联系方式,如果半个时辰后他没有给我报信,你们这群魔,一个也别想活。” “那是自然,谁人不知‘镇’的威武?在绝地谷下待了近千年,我们岂敢?”他将“近千年”三个字咬的极重,说这话时眼神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闻丹歌收了剑却没有撤下法阵,仍然与他在石室中对峙:“蛇长老特意留下我,难道只是想与我叙旧?我可不记得我们有交情,或许你还想听我说一说闻迎剑尊的故事?” 提到闻迎,蛇长老假笑的面具终于有一丝裂痕。他瞥了眼应落逢离开的方向,摆出“请”的手势:“确实有一些话想说,不如我们移步别处?此地简陋,招待贵客实有不周。” 看来落落说的没错,这后面确实是魔尊闭关的地方。不然蛇长老一定不愿冒着风险引开她。 心中有了判断,闻丹歌装作浑然未知的模样,用剑抵着蛇长老后心处跟着离开。路上蛇长老不停和她搭话,介绍绝地谷下的风土人情。闻丹歌不想落入他的话术圈套中,直截了当地回绝:“既然在绝地谷下如鱼得水,又何必贪恋人间富贵?” 蛇长老一顿,迅速恢复假笑:“瞧您这话说的......我们不过苦中作乐,哪能和天上人间相比?说起来,比起人族修士和那群妖孽,我们才是同类,不是吗?” 闻丹歌挑眉,这话术倒新奇。蛇长老微微躬身,替她掀起珠帘,道:“请。” 绝地谷下不见天日、资源匮乏,这一路包括煞魔堂和雷池堂的装潢,都只比得上外边略有富贵的人家。但此处“五百洞天”却大有不同,入目便是满墙的东海夜明珠,金碧辉煌,亮如白昼。 闻丹歌刚坐下,立刻有人端上百转琉璃樽,替她斟满琼浆玉液。她道:“我不喝酒。” 蛇长老自斟自酌,似乎在暗示酒里没毒,对手足无措的下侍道:“无妨,镇尊想喝的时候自然会喝。” “镇尊”。听到这个称呼时,闻丹歌不可避免地有一瞬恍惚。因为她已经很久...不,是从来没有听到过,旁人如此称呼她。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74节 从她有记忆开始,“镇尊”便是自己的母亲,但因为族人少,大家彼此熟稔,从不采用这个陌生的、高傲的称呼,她也从来没有渴望过。族人悉数失踪后,她天然地继承了这个位置。但孤家寡人,“镇”都几乎不存在了,“尊”又在何处? 没想到第一次听到旁人如此称呼自己,居然是从敌人口中。 “镇尊对我之前的话,很好奇?”蛇长老又给自己斟了一满杯酒。闻丹歌皱眉,语气不善:“并未。我不喜欢听废话。” 即使被指着鼻子骂,蛇长老也不恼,甚而乐呵呵地自嘲一番:“尊上也经常说我废话多,看来这个毛病确实要改一改了。但方才我说,‘比起人族修士和那群妖孽,我们才是同类’时,您确实好奇了,不是吗?” 他把她当成什么?和魔一样野心勃勃,想要天下匍匐脚下的杀戮狂吗?闻丹歌莫名地感到一丝烦躁,端起琉璃樽饮下一口。来之前她服下了莫惊春给的解毒丸,又有“镇”强大的自愈能力做保障,她并不担心蛇长老下毒。 冰凉的液体灌入咽喉,的确浇灭了怒火。她用平静的声线重复:“我不认为我们是同类。” 蛇长老摇头,举起酒樽离席,走到她身边:“您错了。” “比起这片贫瘠土地上自然生长出的人和妖,我们是由天道降下的、更高一等的生命。拥有力量,所以拥有统治权。” 说至酣处,他的竖瞳流露出一种诡异的兴奋:“你有没有想过,天道为什么降下我们?因为这个世界太污秽、太寂静,需要更多的血腥和杀戮来装点。人和妖都是平庸的蝼蚁,他们的存在不能让天道尽兴。所以我们,魔和镇出现了。” “我们是这世间最高等的存在,唯有你我可以一战!至于其它?都是妨碍,都是尘埃,应该主动消失。” “你难道还想忍受伪装的日子吗?你难道还想看见蝼蚁平庸的嘴脸吗?明明我们是最强,为什么要因为弱小的猎物束缚自己?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闻丹歌觉得他已经疯了,说话语无伦次,脸上弥漫着一层癫狂的红晕。 他这是怎么了?魔还会继续魔化吗? 第97章 大凶 ◎莫惊春僵硬地抬头,看着他背后的庞然巨物◎ 蛇长老的这些胡言乱语, 闻丹歌自然一个字都不会信。若真的想要说服她,就不可能一开始就打得难舍难分。那他们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在拖延时间吗? 那个迟迟不肯露面的魔尊,与她体内的刃毒一定有关。难道在她杀死官琰之后,他元气大伤, 不得不返回绝地谷疗养, 而他距离彻底恢复, 只差现在的几个时辰吗? 闻丹歌在脑中分析利弊, 同时注意着应落逢的去向。他确实往绝地谷外去了,只要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能顺利与莫惊春汇合。 那就再等半柱香的时间。闻丹歌垂下眼睫,看着琉璃樽底部剔透的倒影, 耳边传来蛇长老的滔滔不绝: “他们的错在是一个错误, 而错误就该被纠正。魔和镇正是将一切拨回起点的钟, 屠杀是必要手段。千年前, 镇被挑拨被利用,你我二族才会离心。天道震怒, 所以才会回收镇,却又留下你,是因为不想镇一步错步步错。” “只要你认清这一点,将功赎罪与我们携手重塑这个世界,天道必定赏罚分明。” 发泄完, 蛇长老如梦初醒,歉意道:“在下不胜酒力, 言辞有些激烈, 还望您不要见怪。” 闻丹歌:“既然不胜酒力就别喝了, 吃两粒花生米得了。” 蛇长老:“......咳咳, 虽然言辞激烈, 但在下敢保证,刚才那番话绝非虚言!字字恳切、句句肺腑!不知镇尊,意下如何?” “魔和镇才是同类,才是此世的主宰。之前只不过被蝼蚁蒙蔽,导致离心。” 闻丹歌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在心底默数了几个数,确定这会应落逢一只脚应该已经踏出绝地谷,才回答:“不如何。” 蛇长老早就料到她不会轻易被说动,正准备再接再厉拖延时间,就看见四周空气忽然停滞,地底岩浆不再翻涌、琉璃樽中倒影失去光彩,连指尖的风,都无了。五感一点一点被剥夺,继而沦落到只能听见她的声音,放大、放大,仿佛贴着耳膜在讲。 “你口口声声的,说人和妖是蝼蚁,你们才是尊贵的主宰。可是忘记了,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诞生于人的恶念、罪孽、一切负面的不堪,又不甘心沦为阴影过街喊打,于是一门心思想要弑主,以此证明自己才是主角。” “你们根本不懂得节制,天生拥有无边的贪婪。杀一人不够,欲杀一家。一家之血尤觉不足,便想要屠一族。一族之后是一城、一国、一整个天下。” 迎魁出鞘了吗?法阵开启了吗?她动手了吗?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脑中突然一片空白。原来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一切都是徒劳。 她只要放出她那浩如烟海、漫无边际的威压,他就立刻缴械投降。原来五感被剥夺不是最后一步,最后一步是不断往前溯源,向前翻阅他的人生,几百年的经历一点点随着时间痕迹的消弭一起重置归零。那些他奋力争取的、双手沾满鲜血才得来的修为境界,随着她的话音一同消散成空。他仿佛蜷缩在母亲的子宫里,四周是温暖又冰冷的海洋,这一切都只是他在诞生前的一个梦。 这正是闻丹歌在胜迎会上开始试验的,名为“归一”的道法。 闻迎究竟如何封印了魔,书上并没有记载。闻丹歌只隐约从儿时母亲的只言片语中,窥得一隙真相。 魔是由人的罪孽中诞生的,是想要弑主的怪物。如果不能斩尽人的恶念,魔就会反复重生。 这是天道在创造人时留下的漏洞,于是祂又创造了“镇”,以剥夺感情为代价,给予他们无可匹敌的力量。这次天道很谨慎,一开始就给“镇”定下束缚,不允许他们失控。但这似乎也从侧面应证了,天道也没有彻底消灭魔的办法。 “镇”杀了一批又一批的魔,很快发现他们是杀不尽的。接着他们注意到,就像光与影相生相随,人与魔也总是一同出现。如此是否说明,除非除掉人的恶念,否则魔就会永恒。 但人如何才能毫无恶念? 闻丹歌想起跟随祝女君读书时,听过的一种观点。那便是亚圣提倡的性善论。 如果一切回到最初的源点,是不是就没有恶念? 为了证实这一观点,她在胜迎会上尝试了两次,囿于体内还有不知名的家伙存在,她并没有过多关注那两人之后的情况。但她能感觉到,自己猜测是对的。 蛇长老是第一个经历了“归一”的魔,闻丹歌无比谨慎。她也想过,如果自己失败了怎么办?失败了,最起码落落和莫惊春他们还在,澹洲境内除了他们再无旁人,她就是死,也会拉这群魔陪葬。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闻丹歌拎着剑全神贯注,只要眼前产生一丝一毫的异动,她就能立刻了结这一切。所幸,这一次天道终于眷顾了他们。一阵光芒过后,地上只余空荡的衣袍和零碎的金银珠宝,宛如真正的蛇蜕了皮。 她做到了。 时间重新开始流动,闻丹歌深吸一口气,提剑向外走去。 她每路过一个地方,“归一”就发作一次。直到她再度推开那扇石门,走到那个,令应落逢陷入噩梦的地方。 ———— 绝地谷外。 莫惊春想过很多种场景,却唯独没有想过应落逢独自一人出来。她怔怔看着地上的尸体,和试图重新进入绝地谷的应落逢,思绪纷杂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你、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不对?你怎么能够出来?” 应落逢来不及和她解释,嘴里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我要回去...阿鹤还在里面!阿鹤还在里面!” “你清醒点!”莫惊春拔高音量试图唤醒他的神智。见他终于安静下来,这才踢了踢脚边的尸体问:“她怎么会让你一个人出来?” 应落逢欲开口,可两瓣唇分开,舌尖就触到一片冰凉。他在模糊的视线中哽咽:“他们设计、让阿鹤答应留下,不然就杀了我。但我才走出绝地谷,便有人从背后偷袭,等我反应过来,他却已经死在这里......” 莫惊春回头,仔细检查了一番那具尸体,道:“这上面残留着迎魁的剑意。”难怪闻丹歌放心让他一个人出来,原来是早有准备。 既如此,她一定不想再让他进去,虽然不知道闻丹歌到底在筹谋什么,但莫惊春勉强能和这位多年好友心有灵犀:“在这里等她吧,那道剑意是一次性的,没法再保你一次。如果你进去了,再度被魔族捉住要挟她,你要她如何自处?” 应落逢挣扎的幅度果然减弱,莫惊春再接再厉:“放心吧,阿鹤她比我们都熟悉‘魔’。她是闻迎后人,此间她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我们去了,也只是累赘,惹她分心。” 应落逢紧抿下唇,似乎把她的话听进去了。莫惊春才要松一口气,揉眼角的动作还未放下,余光便瞥到他踱步至枯木边缘。提醒的话来不及出口,应落逢就像一只断翅的鸟坠向谷底。她连忙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片染了药香的风。 他的身影很快被雾气吞没,茫茫白雾似是海面迷障,底下藏着无数暗礁与风暴。莫惊春伫立崖边许久,许久都没有回过神。 她是个惜命的人,不然也不会宁肯被芈信“囚禁”。但此时此刻,她望着深不见底的绝地谷,身后只有一轮残日与枯木,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冲动。 跳了又有什么大不了?横竖闻丹歌死了她也活不成,还不如跳下去搏一个救世之名! 莫惊春朝天缓缓竖起食指,接着闭眼纵身一跃,心里最后一个念头是: 这层雾会不会就是“茫茫”? 应落逢显然没想到莫惊春和他前后脚下来,张嘴刚要劝她回去,就看到莫惊春掸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皱起眉。 他于是把嘴边的话咽回去,改做口型问:莫前辈,你怎么也下来了? 莫惊春没有回答他的话,眉头皱得愈深。应落逢此时也感到一丝异样,动用并不熟悉的真气,探查着地底的动静。 “咚、咚、咚。” 这是,什么声音? 似是巨兽的脉搏,血液被心脏泵出,一股一股淹向他们。 他用目光询问莫惊春,后者拿出了,一个签桶? 在应落逢不解的目光下,莫惊春竭力保持镇定,但颤抖的手指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想法。 她什么技能都点满了,会治疗会卜卦,唯独不会进攻。应落逢更不用说了,才入道没几天。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有闻丹歌在前牵制,为什么还是有大家伙盯上他们? 因为紧张,卦签险些跌到地上。奇怪的声音越来越近,莫惊春屏息凝神,将手指从签文上移开。 但凡是个中平呢?是个中平签他们都能活...... “怎么了?”见她脸色瞬间苍白,应落逢忍不住出声询问。莫惊春僵硬地抬头,看着他背后的庞然巨物,瞳孔猛地一缩。 竹签落地,上面赫然写着“大凶”。 ———— 雷池堂密室内,闻丹歌提着迎魁,一路畅通无阻。 鲜血流了满地,蜿蜒成一道小河,在她足下溅成鲜红的花。她步伐坚定,一刻也不曾松懈地走到这里,以为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抬头,却发现眼前空无一物。 脑中许久不曾出声的“他”再度开口: “很惊讶吗?我的同类。” 第98章 “神” ◎这一次、换我挡在你身前吧,哪怕你会恨我◎ 官琰?刃毒?抑或是, 魔尊。 一道剑气击中石壁,荡开白色雾气。脑海中的声音尤在继续:“不要白费功夫了,你知道我不在这里。” 闻丹歌紧抿着唇,五指死死扣在剑柄上, 似乎要把古朴的纹路磨平。 “不妨猜猜, 我现在在哪里?” 愉悦的、恶劣的嘲弄从脑海转到耳边, 闻丹歌猛地睁开眼, 在幻觉出现的同时将剑尖抵上他的心口。下一秒,锋利无比的剑尖刺破幻觉,然而黑雾散开又重新聚拢,官琰出现在她身后, 面容与胜迎会时一般无二, 唯独胸口那个硕大的血窟窿暴露了他已经是个死人的事实。 闻丹歌还是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原本空无一物的地面突然爆发出金色光芒, 法阵重开,剑雨从地面冲出, 再次把官琰的身影击散。 如此反复十数次,官琰终于维持不住嘴角嘲讽的笑,不得不捂住胸口堵住汩汩不断地血流:“你就不担心你那位‘星人’的性命?他在我手上。” 她依旧没有和他对话的意思,这回迎魁与法阵齐开,剑鸣如鲸嚎, 唤起一波一波金色浪潮。明明置身地底,足下深千尺的岩浆却在这一刻都化作海底风暴。汹涌暗流誓要把所有生命击碎, 包括她自己。 官琰没想到她一句话都不肯听自己说, 竭力在无比逼真海啸中稳住身形:“他才入道不久, 离开你连在绝地谷中待上一刻钟都做不到、不然, 你也不会那么急着把他送走吧?何况九尾狐的血于我们可是大补, 你就不担心在你赶到之前,我已经喝干了他的血?” 风暴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官琰眼中血色弥漫,放下手,露出一个肆意的笑:“无论你怎么攻击,在你面前的只是我的幻身,根本伤害不到真正的我。” 闻丹歌终于肯分一个眼神给他,官琰唇边笑意更深,以为自己的激将法奏效了,却不料下一瞬,更加猛烈的攻击接踵而至。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75节 海面上沾染月夜寒冷的风浪骤然落下、裹挟烈日光辉的火焰层层涌上,那一瞬间,她破了官琰两重幻身。然而,这场单方面的虐杀远没有结束,随着迎魁披靡的剑气,眼前似乎生出层峦叠嶂、万千峰壑。山川的巨压扑面而来,倒下、坍塌,但在众山之后,隐藏在深林中的古寺荡出杳杳钟声,霎时灵台清明,古寺仙鹤过青霄,带走遮月的云,原本柔婉的弦月露出真面目——那是一柄利剑。 官琰从来不知道,只是一道剑气,他眼前能够变幻出如此多的景象。不、或许这不是幻象,常言人死之前会有走马灯,这或许就是他这重幻身的走马灯。 由闻丹歌亲手打造的,蕴生于死的,高高在上的慈悯——我会让你死个明白。 这一瞬间,他确实窥探到了“镇”的真谛。原来巫魏从前说的不错,盛怒之下的“镇”无法克制自己的力量,那时,被天道偏爱的“道”会从他们的剑气中流露出。即便是身为死敌的魔,也不得不在这刻承认,“镇”才是此间距离“仙”,最近的存在。 但,要怪就怪,他们的弱点也同样明显。 虚影再一次变幻,闻丹歌落剑的手一顿。 虚影中,应落逢长发凌乱、盖过面容,双目无神地“看”向她。 和胜迎会中的幻觉一模一样。 停滞只有一瞬,迎魁依旧锐不可当。剑风落下,幻觉里的人身形一颤,地面多了一滩血。 不对,不是幻觉! 感受到衣襟深处的联络符被捏碎,闻丹歌怔怔抬首,便见幻觉中,官琰捏着她给应落逢的联络符,颇为好奇地吹了一口气:“当真能听到这边的声音?” 这句话她听了两遍,第一遍从面前的幻觉中传出,第二遍则来自联络符。 不是幻觉。 心脏想是被一万根银针穿过,闻丹歌深吸一口气,双手持剑摆出迎战的姿势,沉声问:“你想做什么。” “很简单,你也猜到了吧。”官琰指间把玩着薄薄一张联络符,她曾无数次从符纸的另一端中听见应落逢的声音:唤她回去吃饭、叮嘱她添衣买菜、亦或者只是想听听她的声音。 但现在,里面传来的,是他怎么也压抑不住的痛呼声。每听一次,她手背的青筋便凸出一分,几乎要听不清官琰在说什么。 “我需要一副躯体。这里除了你,便是你的星人和一位‘窥天者’。很不幸的事,‘窥天者’一不小心被我杀了,眼下只能在你们两位之中,二选一。” 莫惊春被他杀了?即使只是虚影,官琰仍旧清晰看见她眼底奔腾的怒火。他拂袖幻出一樽香炉,一指长的檀香从顶端开始燃烧,火星点点,犹如黑夜中猩红的兽瞳:“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决定,谁向我献上躯壳。对了,附赠一个不那么温馨的提示,如果你们选不出来,我可否理解为,二位任我挑选?” 闻丹歌的忍耐到了极致,指腹下凹凸的纹路在某一刻变得崎岖。官琰也看出这便是她的极限,秉持着“穷寇莫追”的道理,十分“贴心”地短暂离开一会,留他们两个隔着虚影相望。 “落落!你没事吧?你们现在在哪里、莫惊春呢?”闻丹歌仔细辨认着虚影,试图找到他的藏身之所。遗憾的是,官琰这次更加小心,虚影堪堪呈现了应落逢这个人,别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虚影里的人没回答,依旧垂着长发看不清面容。闻丹歌反应过来他可能重伤到无法说话,失控地抽剑在虚空中一斩。 坚硬的岩石四分五裂,岩壁在她手下化为齑粉。然而,这份力量无法扭转局势。 发泄一通的闻丹歌终于找回理智,她凑到虚影前,手指几乎能够摸到他的面颊。但,五指穿过虚影,落了空。 她低垂着眼,声音也一并低落下去:“芥子袋里,有你给我配的药。” 这次,虚影里的人总算给出反应。应落逢缓缓抬头,一双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眸此世布满血丝,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在看见她时重新鲜活:“阿...鹤?” 幸好、幸好。垒在心上的重石落下,闻丹歌连忙问:“你还好吗?刚才那一剑......”刚才她以为这也是她的心障,毫不犹豫挥剑,却没想到剑下真的是他。 应落逢缓慢且僵硬转动眼珠,感受着自己浑身上下的伤痕,却仍然扯出一个笑面对她:“我没事的阿鹤......但莫前辈、莫前辈她”话音未落,他已热泪盈眶,两颊留下悔恨的泪水,“莫前辈为了救我、被、被......”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从未想过莫惊春会和自己一起跳下来、更没想过她会在危险来临的第一刻把活路留给他。应落逢还记得,莫惊春被火海吞噬前对他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她说,你必须活下去。 同样的话汪伋也对他说过,在闻丹歌疑似失控入魔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肩负“星人”的使命,他死了,闻丹歌就会失去方向失去船锚。但莫惊春只是因为这个吗?现在刃毒已解开一半,只要闻丹歌心性坚定,她不会那么容易失控。除非,她这句话尚有未尽之意。 人死如灯灭,再行将踏错一步,他们都会万劫不复。 胸膛中燃烧着不死不灭的火,应落逢低咳几声,注意不被对面的闻丹歌发现自己咳出了血,用虚弱的声音转移她的注意力:“莫前辈用她的命,换了我的命。我不能让她、让她白白......” 牺牲这个词仿佛有千钧重,只是含在咽喉里,就有泪水决堤。他重重喘了口气,才有力气接着道:“选我。” 这两个字看似没头没尾,但在场的人都知道它意味着什么:让官琰占据他的躯壳。 知道她不会同意,应落逢补充:“你听我说完!我有我的理由。” “他曾经作为刃毒潜伏在你体内许多年,阿鹤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一直没有成功。你也提过,他曾经数次在你意志薄弱的时候引诱你开口答应。我想关窍或许就在这个‘开口’上。” “只要你不主动交出身体的使用权,他就不可能成功。那么,如果答应他的人不是‘我’呢?” 闻丹歌摇头,仍然不肯松口:“怎么不是你呢......”“阿鹤!我是重活过一世的人,现在的我,真的是我吗?或者说,这个躯壳里,只有一个‘我’吗?” 重生到底是如何实现的,这世上除了天道,恐怕无人能够给出准确的答案。因此,谁也不能说他提出的假设是错的。 即使他心底清楚,这副躯壳中的灵魂,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 但他也不是全无准备。之前闻丹歌曾经把一滴血毒交给他处理,而这世间若论“血”,恐怕没有谁比他更精通。他早在洗髓之前存储了足够多的血液,并将它们融汇血毒之法封印在筋脉里。刃毒不也是通过血液操控她的?只要官琰进入他的身体,他便立刻打通筋脉,与官琰同归于尽。 至于阿鹤、阿鹤会不会原谅他...... 应落逢回忆起芈信交给自己的,据说是姬霜绝笔的信上看到的话: 彻底解开刃毒还有一个办法,那便是“镇”亲手杀死自己的“星人”。 一千年前的闻迎没有做到,所以她献祭自己也只能布下封印。如果闻丹歌做到了?那她便是“神”的存在,而“神”,无所不能。 在一片模糊的视线中,他艰难地启合唇瓣:“如果开口答应的‘我’,不是拥有主动权的那个‘我’,他的算盘不就落空了?” 应落逢几乎要无法忍受身上的疼痛跪跌在地,但她还在看着,他便不能露出脆弱的一面令她忧心。 闻丹歌眸光一动,似乎听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应落逢继续道:“况且、况且如果他占据了你的躯体,我真的能活下去吗?莫前辈的死又算什么?赵宗主她们的努力又算什么?” “阿鹤,这一次、换我挡在你身前吧。” 哪怕你会恨我。 【作者有话说】 下周完结~ 第99章 决定 ◎因为只有尸体,才能成为钥匙。◎ “决定了吗?”官琰的声音在身后悠悠响起。闻丹歌握紧了剑柄, 沉声道:“我们有的选吗?” 官琰饱含笑意:“我可是大发慈悲给了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呢,还不算仁慈吗?”话音刚落,檀香燃尽,余一缕青烟袅袅, 暗香浮动。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 最后看了一眼虚影中的人:“我。” 虚影中的人猛地一惊。应落逢不顾身上疼痛, 强忍泪意想要扑向她, 终究只是徒劳:“不、不是她!我来当你的躯壳!” 这是他最后的价值了,难道要他眼睁睁看着她为自己而死? 天道垂怜,才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他因此得以遇见她。过去的这些岁月足以抚平前世今生的伤疤, 若这是一场美梦, 就此梦醒又有什么不好? 所以该死的人是他啊! “哦?你们的想法似乎不统一啊。”官琰的笑声轻飘飘, 落到闻丹歌耳里却沉甸甸。她擦拭着迎魁因为长时间使用而沾上血痂的剑身, 抽剑的动作快准狠,只一下, 应落逢的虚影便被她挥散。 闻丹歌重申一遍:“我,做你的躯壳。” 多年夙愿得偿,官琰终于忍不住流露出几分真实的笑意。他的虚影似乎实了几分,心情颇好的招来一只夜流萤为她引路:“那么‘镇尊’,请?” 闻丹歌脚步微顿, 头也不回地走了。 ———— 应落逢以为自己一定能够说服阿鹤,因为自己的提议是破局的唯一方法, 胜负五五开。他以为闻丹歌会犹豫, 会踌躇, 唯独没有想过她会一口回绝。 爱人把最后一条生路给了自己, 他该抱有怎样的心情?应落逢不知道, 此时此刻,他满腔只有一种感情:害怕。 他害怕失去,害怕失去她。他宁肯自己死掉,这样还能安慰自己,这样的死是有价值的。但阿鹤呢?阿鹤为他而死,没有、没有任何意义...... 点滴的雨露变得滂沱,应落逢跪坐在地上,任由泪水打湿眼眶。 他知道的、他一直知道的,她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爱啊。 从方寸宗时的一场倾听,到仙子湖溺水的夜,再到廉价却绚烂的焰火。他们行过缥缈山的四季,看过无物宗第一场落雪,在轮回廊外拜天地、在妖都狭窄的榻上吻别。 她从不吝啬对他的赞扬,却始终没有开口说过“爱”。 但倘若一定要把这个字宣之于口,哑巴如何相爱?她早在无数次坚定的选择里告诉过他,我爱你。 所以,难道他真的只能坐以待毙吗?前世他已经受够了懦弱至极的自己,今生还要重蹈覆辙吗?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舌尖至于齿缝,只差一点就能咬破。但应落逢忽地想起闻丹歌皱起的眉,又怔怔放下。 她总是能发现他身上任何一处细微的变化,和表现出来的不拘小节完全不同。那么一贯心细如发的阿鹤,怎么会毫无准备? 是了,他应该相信她。 旋即,应落逢手忙脚乱地拆开妥帖收好的锦囊,就是莫惊春赠给他的那一个。他原本是想交予阿鹤的,因为无论怎么看,她才最能把莫惊春的“保命术”发挥到极致。可闻丹歌却执意由他收着,想着回想起来,或许这其中另有玄机。 拆看,却只有一张薄薄的纸。应落逢一怔,连忙将折纸摊开,只见上面简短的写了两个字: “信她”。 这个“她”指的是谁?结合闻丹歌的举措不难理解。莫惊春特意耗费了一个锦囊,就为了再次提醒他,相信阿鹤。 接连打击带来的迷茫在此刻化得一干二净,应落逢彻底清醒过来,开始思考这个“信”背后的含义。 闻丹歌有备而来,莫惊春知道她的筹算,但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告诉他,这是为什么? 只有一个可能,这个方法很险,或者,与他有关。 可到底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勘破这层的话,是否能够增加这招剑走偏锋的胜率?脑海中一连串的线索次第排开,只差关键的一针穿过,就能真相大白。 应落逢咬牙支地,握拳重重砸在泥沙上。 快想起来,想起来! ———— 这是闻丹歌第一次下到绝地谷,之前的那段时间只够她把几处显眼的建筑记在心底,并不能借此勾画整个地下的结构。因此,饶是她已经竭尽全力辨认,依旧不知道官琰将带她去哪里。 如果落落在身边的话......不,从现在开始,不能再想他了。 闻丹歌阖上眼,凭借外放的“神识”视物,并不会跌倒。她明白接下来会有一场硬战,而她一旦踏错一步,被官琰占据躯壳,第一个要杀的,一定是脑海里最不能忘记的人。 所以,她必须从现在开始,谨记自己是一个人。 官琰似乎察觉到她的“神识”,仿佛看到了很有趣的事务心情更好了。他很谨慎,一直幻出虚影监视她,始终不肯露出真面目,虽然也有他根本没有真面目的缘故,但闻丹歌依然认为,他的存在令人作呕。 像是一只恬不知耻的老鼠。 “镇尊难道不好奇,我用了什么方法出去?”或许将要得手的反派总是话多,连官琰都开始卖弄。闻丹歌冷冷道:“我不想知道。”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76节 官琰偏不让她如愿,聒噪得如同一窝老鼠:“原因很简单,闻迎的封印,一直不是坚不可摧的。” “用姬霜做钥匙,就能打开这座牢笼。” 用姬霜......做钥匙? 眼看着一向波澜不惊的闻丹歌也会面色惨白,官琰的心情更加微妙,洋洋得意道:“所以镇尊,如果没有把握彻底杀死我的话,我劝你最好不要激怒我。” “因为,即使你以血肉之躯再度封印,我也会在千百年后把‘星人’的尸体做成钥匙,狠狠刺穿你。” 用“星人”的尸体,刺穿“镇”。看来在绝地谷底的这些年,他们一刻也不曾遗忘仇恨。 惊愕只存在了一瞬,闻丹歌立刻恢复了滴水不漏的神情。但官琰还是捕捉到了她刹那的心悸,微微勾起唇角。 这样“镇”根本不值得称为对手。因为弱点,太明显了。 夜流萤飞舞了一路,最终落在一处涌泉旁。闻丹歌看着官琰的虚影又凝实了几分,明白这就是他“闭关”的地方。 或者说,他沉睡的地方。 因为官琰的到来,涌泉一分为二,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石阶。闻丹歌惊讶于他居然刚在如此靠近地核的地方挖掘密室,只是踏下去一步,几乎就能感到火舌舔抵着鞋面。 胆敢把神魂放在这种地方,难道官琰在五行中属“水道”? 继续往下走,穿过仿佛没有尽头的石阶,来到一处四壁都是空墙的石室内。中央,一簇绚烂的紫水晶宛如莲花盛开,光华之上,漂浮着一颗暗沉的石头。 亦或者是,他的神魂所在。 官琰的虚影终于变成一片实实在在的阴影,闻丹歌注意到,他每靠近石头一分,阴影就浓稠一分。他终于把自己,暴露在她面前。 “不要试着摧毁它。”官琰看穿她蠢蠢欲动的目光,提醒,“那只是最接近的一块石头,却不是唯一的。你的那位‘星人’,可还没有离开绝地谷。但凡你有一丝一毫的轻举妄动......”“我知道,他死了,就会成为若干年后的钥匙。” 官琰一怔,笑着点了点头:“你明白一切的挣扎都是徒劳就好。现在,把你的本命剑扔了。”说着,紫水晶前裂开一道缝隙,熊熊烈焰争先恐后地从缝隙中冒出,犹如寻找替死鬼的白骨。 闻丹歌脚步一顿,持剑的手虽然有几分僵硬,却仍然照做,将迎魁掷于缝隙中。霎时,剑鸣四溢,仿佛不甘于就这样被主人抛弃。然而缝隙很快合拢,这把所向披靡的宝剑,从未一败的神兵,落幕了。 官琰还要在一旁假惺惺地惋惜:“可惜了,这么好的剑,再也看不到它出鞘了。” 闻丹歌紧紧抿着唇,无视他的冷嘲热讽,继续问:“下一步是什么。” “封筋断脉,做得到吗?做不到我帮你。” 闻丹歌抬眸,官琰看见那之中死寂的沉水,一惊。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任他宰割。他根本不用害怕。 如此想着,心底多了几分底气,他冷冷道:“怎么?后悔了?现在去换你那个柔弱的星人来死还来得及,要换吗?” “不。”在他面前,闻丹歌从来吝惜词句。官琰一瞬不落地盯着她的动作,生怕她在自己眼皮底下耍花招。过往的经历告诉他,镇是很狡猾的东西,一着不慎就会被他们抓住破绽。 脑海里有两个声音一直争论不休,一个叫他警惕,说她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范;一个却告诉他是他太小题大做,只要“星人”在他手上,“镇”不可能掀起浪花。 是的,无论成功与否,他都会杀掉应落逢。 因为只有尸体,才能成为钥匙。 第100章 走吧 ◎应落逢被她牵着手,身后漫天火光宛如仙子湖那夜的焰火◎ “拿起它。” 闻丹歌身体转动, 依言取下石头,发现入手是彻骨的凉寒。靠近地核岩浆的地方,也会有捂不热的石头。她心头闪过一丝诧异,面上仍然毫无表情, 等待着官琰下一步指令。 马上就要到最后一步了......巨大的欣喜浪潮般一波一波涌出嘴角。官琰的虚影彻底凝为尸体, 缓缓走到她跟前。原本他还抱有几分怀疑, 唯恐她没有把筋脉封死, 猝不及防给他来一场暗杀。但走近了发现,她身上再没有那种凌然的气息,只是一尊瞧着和“镇”一样的石像。 石像里面,是终究会被碾做齑粉的泥沙。 官琰也伸手搭在石头上, 眸底血雾弥漫, 渐渐包裹住他整张脸。闻丹歌注意到, 血雾包裹完他的面部后, 一点一点向下生长。从下颔、脖颈、肩、上肢,再渐渐过渡到指尖。 跨过指尖, 就是她了。 她反应过来,这股血雾或许就是官琰真正的神魂,而石头只是一个过渡的媒介。难怪方才他说,摧毁了这块石头毫无用处。 筋脉已封、迎魁不在手边,一无所有的她面对官琰, 似乎就是个死局。 官琰感觉到自己已经进入躯壳。这和许多年前他趁闻丹歌道心动摇污染她的神智不一样,这是一场血腥的吞噬。因为他每进一步, 便代表着闻丹歌的本我退出一步。不是寄生, 是你死我活, 是弱肉强食。 他想起轮回廊时, 巫魏透过闻丹歌的躯壳“看到”自己, 嘲讽他弱小到需要攀附死敌才能活。但现在活下来的是他,巫魏死了,闻丹歌也要死了。 这天下,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们登顶,即使是创造了一切的天道也不可能。况且,他的目的不仅仅是此方世界。 天道式微,不然也不可能被他抓住“钥匙”的漏洞依旧无动于衷,还按部就班地收回了“镇”,只来得及做出一点补救。他丝毫不怀疑,若是鼎盛时期的天道,恐怕他刚动了这样的念头,立刻就会灰飞烟灭。 弱者没有资格覆盖天穹。官琰想,不止是此方世界,他要打碎天梯,取而代之。 融入的刹那,闻丹歌亦接受到了他的想法。官琰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毕竟在他看来,这一局他赢定了。 事实如此吗? 最后一丝血雾进入躯壳,官琰精神一振,感受着前所未有的“自由”。 终于、终于!他终于重新拥有了自己的躯壳!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控制自己的身体行动,睁眼、低头,抬手。绝地谷常年不见天日,他却觉得面前紫水晶的光辉丝毫不输天日。 官琰抬掌覆在面上,如同直视天光泛起泪花。可渐渐地,他发觉,指缝中流下的颜色,是一片暗红。 红? 怔愣一刹,神魂突然被人重重一击。这种疼痛比身体上的疼痛更剧烈,只一击,就让他心神窒息。 闻丹歌,还在这副躯壳里?怎么可能?他已经在这里了,她早该化作孤魂野鬼烟消云散了! 不对、不对......他怔怔看着自己的动作,试图控制双腿不要摇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到裂开缝隙的地方,伸掌掐诀。 不...不!这是他的身体,他能控制! 在他的竭力阻止下,掐诀的动作果然停了,左手狠狠掴着右手,脸上一半淡然一半狰狞。若有第三个人在场,恐怕要以为此人疯魔了。 事实上,一具躯壳里安置了两个灵魂的闻丹歌确实要疯了。 刃毒的解除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离开星人随时可能复发。官琰的入侵加剧了这份不稳定,纵使闻丹歌全力维持着平静的表象,但心底依然波涛汹涌,时刻处在失控的边缘。 “镇”的躯壳能容纳下两个灵魂也只是闻丹歌猜测的,这个猜测直到前些天与应落逢解毒才得以证实。 她从前一直好奇,解毒的原理是什么?就算“星人”是一味药,药效想要发挥也需经过煎煮浸泡,没道理他们只是贴在一起,刃毒就自然而然解开了。 那一天,这个谜题解开了。 榫卯契合的刹那,魂灵彼此融合。从前干涸的一角被生机填满,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盎然。 “镇”这副身躯,等待星人,承载“星人”。 那么会否,只对“星人”奏效呢?之后她又找了莫惊春做尝试,莫惊春虽然万般不情愿,但还是陪她试了。 “听起来有点恶心,你确定不是对我爱慕许久、以权谋私?” 闻丹歌:“......我去找赵元冰也可以。”“回来!回来!到底谁是你的挚友啊你们才认识多久?” 之前她总是嫌弃莫惊春聒噪,人为她轻浮、不讲理、爱占小便宜。如今故人已逝,再回想起过去种种,满是遗憾。 那次的结果不出意料,她能够包容莫惊春。接下来就是赌,赌官琰不知道“镇”的特殊体质,赌魔也不是例外。 事实证明,她赌赢了。 甚至因为封闭筋脉,官琰不能操控身体做出自残的行径,也方便她直接扼杀他的灵魂。 抛去所有外物,抛去招式修为和一切华丽的助力,魂灵与魂灵的搏斗,最纯粹也最血腥。因为一旦重伤,就无法治愈。 此刻,闻丹歌分外感谢汪伋。若不是与他的那两次交手,她不可能如此得心应手。习惯了握剑的掌心有一层薄薄的剑茧,此时化作意识,它的攻势也丝毫不减。 官琰根本没想过她还能留在躯壳里,也没想到她还有余力与自己搏斗。他分明看见,她的眼底也涌起一层血雾。 对了,只要激出她的杀性,等她失去理智,自己自然能够占据上风。 如此想着,他吼出声:“你不能杀我!你杀了我,应落逢也会死!” “我在他身上施了同生共死诀!我死了,他也活不了!” 这就是他的底牌,他最后一层保障。 “镇”与“星人”的羁绊之深,他早就在闻迎和姬霜两人身上领会过。闻丹歌比之闻迎,更是痴情。 所以只要搬出应落逢做要挟,他就不可能输。 但,闻丹歌没有住手。她带着杀意冲过来,同生共死诀发动了。 最后的意识里,官琰想,怎么可能。 “镇”怎么可能不顾“星人”的死活?闻丹歌怎么可能,让应落逢去死。 闻丹歌确实不会让应落逢去死。 官琰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跌跌撞撞冲过来的人影。他身上还带着官琰亲手留下的伤,乌发凌乱,未来得及褪去的伪装破碎不堪。 他脸上有血,有泪,有汗。但他的的确确,活着。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一道女声读出了他的想法,晃晃悠悠前来解惑。重新拥有身体控制权的闻丹歌眼前还是雾蒙蒙一片,但大脑还是从音色分析出了来者: “莫惊春。” 莫惊春并没有她表现的那么从容,和应落逢一样狼狈不堪。饶是如此,她仍然拿了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扇子,十分多余地维持着自己的风雅:“她都疯到敢把自己一半的修为给应落逢了,你输的不冤。” 官琰愕然,他此时痛恨自己没能死个干净,不然也不必留在这里听这个讨厌的女人揭晓。 “你以为那什么同生共死诀,能抵得过完全释放的‘镇’,一半的修为。” 难怪、难怪连蛇长老都能察觉到她身上的变化,难怪她封筋脉封得那么痛快。 不,时间更往前。他还潜伏在闻丹歌体内的时候,这一切已经开始了。 这一切都说得通了。迟迟无法自愈的伤口、轻易被他引诱、面对汪甲二人时的吃力。本该滴水不漏的攻击常常出现破绽,她的弱势有迹可循。 而所有咬牙吃力,都是为了在此时反将一军。 官琰仍然不肯相信,她居然舍得剜出一半的修为,即使是为了最后能赢。她是疯子吗?她怎么敢保证只有一半修为的自己能够杀死他?任何一个尝过巅峰武力滋味的人,都不会甘心把这份孤独拱手相让。但闻丹歌做到了。 即使穷途末路,官琰依旧不觉得自己输给了闻丹歌。 他只是差了那一丝一毫的运气,差了来自天道的偏爱。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77节 他不可能输! 无视官琰的垂死挣扎,莫惊春收起扇子,将其一丢,和应落逢一左一右架起闻丹歌:“还能走动吗?” 闻丹歌点点头,示意他们先松开手,接着走到紫水晶前,对应落逢道:“落落,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你说。” “尝试着把地面裂开,迎魁在这下面。” 应落逢一怔,不知所措地看向她。即使拥有了她的力量,他从来没有实践过,根本不知道怎么运用。闻丹歌缓慢地走到他身后,抬起他的手臂,像是当初在方寸宗别院教他画传送阵一样。 缝隙重新打开,在岩浆蹿出来之前,应落逢想将裂缝合上,却被闻丹歌制止。 瞬间,三人身后燃起熊熊烈焰。原来闻丹歌早就在绝地谷四处洒下符纸,就等着这一把火将此处覆灭。 来时路上,“归一”将众魔一一送入坟场。如今这里只有他们三个活物。 “走吧。” 应落逢被她牵着手,身后漫天火光宛如仙子湖那夜的焰火。 炸开。 第101章 正文完 ◎窗外,草长莺飞,春暖花开。◎ “你们是不知道, 那厮的威力有多大,火光直直冲过来!若不是我眼疾手快,‘唰’一下推开应小郎,又‘哗’一下避开。那厮见我如此英明神武, 气得脸都歪了, 当即使劲浑身解数要与我大战三百个回合......” 杨柳宗内, 莫惊春正躺在藤椅上与众弟子第八百遍重复自己的光荣事迹。应落逢端来一碗药, 放在石桌上:“英明神武的莫前辈,该喝药了。” 一闻到这股浓浓的药味,莫惊春就愁眉不展。然而旁边围了一群满眼崇拜的后辈,个个目露敬佩之意, 难道她要因为区区一碗药丢面子? 看穿她的踌躇, 应落逢温声道:“现在不想喝也没关系, 等下芈信过来了...”“我喝!我喝!”乍闻芈信两个字, 莫惊春立刻老实了,夺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硬是把苦药喝成了美酒的豪迈。 围观的杨柳宗弟子亦十分捧场,高声为她叫好:“不愧是莫前辈!”“前辈风采不减当年!”“前辈!再来一个!” 原本,莫惊春的表情很是受用,直到她听到最后一句“再来一个”。 咒她呢? 应落逢摇摇头,无视身后幼稚的大闹, 俯身收拾了空碗离开。路过庭院时,闻丹歌和赵元冰她们刚巧结束了一天的议事, 招呼他:“应小郎又去给莫前辈送药了?” 闻丹歌三两步走到他身边, 接过他单肩背着的药篓, 掂了掂重量, 皱眉嘀咕:“她伤的又不是腿, 明明自己能起来喝药。她若是再犯懒,干脆让她梦想成真。” 这样的话自从应落逢为莫惊春送药以来,她说了许多次。应落逢讨好地捏了捏她掌心的软肉,安抚道:“再有三四天莫前辈就能好了。况且,她因我才受伤,于情于理,我都要报答人家。” 闻丹歌轻轻“哼”了一声,纵使不情愿,还是没有继续阻止。应落逢哄好了她,这才得空回答赵元冰:“适才去看过莫前辈的伤势,好生将养几日便能好了。” 赵元冰点点头,又郑重向他们拱手行礼:“若不是几位前辈舍生取义,九洲十八境岂有太平之日?待莫前辈养好伤,我必将前辈们的义举昭告天下!再不让闻迎前辈的旧事重蹈覆辙,令明珠蒙尘!” 又来了。应落逢无奈,却也明白无论自己如何表示,赵元冰都铁了心要为他们办一场昭告天下的大典。 若是为闻丹歌、莫惊春如此大费周章,他双手双脚赞成。但若是捎上他......应落逢实在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匡扶正义的大事,这份殊荣他受之有愧。 已经去掉“夫人”二字,正式成为方寸宗宗主的贺兰时也附和:“应小郎,谦逊实乃美德,但一味谦让可就不妥了呀。” 应落逢自觉嘴笨,说不过她们,悄悄扯了扯闻丹歌的衣角。闻丹歌会意,坦然道:“我们要回去做饭了,告辞。” 正准备苦口婆心一番的两人哑然失笑,互相对视一眼,心领神会。一个说:“我也该回了,晚了叙白要生我气。”“我突然想起来还有卷宗没看,不如就此别过。” 闻丹歌对她们识相的行为很满意,背上药篓向应落逢伸出手: “走吧,我们回家。” ———— 绝地谷底的事闻丹歌和应落逢一个字也没有透露,反倒是莫惊春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交代一通。赵元冰和贺兰时听了,一面庆幸闻丹歌留有后手,另一面则无比自责。 “那般自大地把责任揽过来,说一定能让闻道友心无旁骛地前进,到头来却还是什么忙都没有帮上啊。”这是消沉的赵元冰。 “不过我们就算去了又能做什么?既没有应小郎的身份,也没有莫前辈的实力,去了也只能拖后腿吧。”这是努力安慰的贺兰时。 闻丹歌点点头,十分赞成贺兰时的说法。应落逢悄悄拍了了一下她的肩,示意她别添油加醋了,没看到赵元冰更难过了吗? 闻丹歌,闻丹歌回想了一番之前他教自己的委婉话术,试图安慰:“能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已经比莫惊春强了。” 无辜中弹的莫惊春愤而摇晃自己包成粽子的手臂:“混账!没有我能那么顺利吗?气死我了”“莫惊春!你的手不想要了吗?”这是才进来就看到莫惊春犯浑得芈信。 对上那双茫然的眼睛,应落逢无奈地按了按眼角。 汤勺碰撞瓷碗的清脆声响打断了回忆,闻丹歌在他身边坐下,一边盛汤一边问:“怎么不吃饭?今天的菜不合胃口?” 不应该啊,他们一起去的菜市。 “没有不合胃口,只是在想一些事。”应落逢手上拿着筷子,却迟迟不见动作。闻丹歌皱眉,放下碗筷捧起他的手,问:“你受伤了?” “没有。” 依旧是否定的回答。闻丹歌眉头皱得愈深,开始思考他什么时候受的伤:“在绝地谷吗?可无物宗的长老不是来看过说你没事吗?难道是隐而不发的伤口...”见她越说越离谱,应落逢不得不出声制止:“没有这回事。阿鹤,你听我说。” 察觉到他这几天都有些心神不宁,闻丹歌安静下来。 他面露犹疑,斟酌开嗓:“赵宗主说的那个大典,你想去吗?” 闻丹歌想了一下,点点头:“贺兰时说去的话能帮‘镇’证名。” 原先的那点犹豫瞬间消失,应落逢笑了笑:“也是,还是去吧。” 捕捉到他眼神里的落寞,闻丹歌问:“落落你不想去吗?你不愿意我们就不去。” 改口得相当痛快,仿佛这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应落逢摇头,往她碗里加了块她不爱吃的白萝卜,轻声道:“我很高兴,你能被世人看到,被后世敬仰、爱戴。” 所以让他站在她身后就足够,他愿意一种用目光追随,却不愿与她并肩。 即使活了两世,即使这辈子和她经历了这么多,他仍然不习惯旁人的眼光。无论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他不想被别人看见。 “我却不想你被他们看见。”言语间,闻丹歌牵起他的手,语气诚恳,“虽然不想承认,但我其实是个很自私的人。” 应落逢摇头,想说她一点也不自私、她是全天下最慷慨的人,慷慨到给了他重来一世的机会,给了他绝境中唯一的生路。 然而她却说:“落落,珍宝一旦公之于众,就无法私藏了。” 一直以来忐忑不安的心锤重重落定。 应落逢释然一笑,反握住她的手:“好,那我们就不去了。” 他知道她是为了安慰他才这么说的,毕竟比起私藏,她一定更乐意和所有人分享: 看啊,这是我发现的,独一无二的璞玉。 ———— 大典当日,人声鼎沸,仙盟诸门派包括妖都都派了人过来。贺兰时很擅长举办这种大型集会,从一桌一椅、一杯一盘到四处守卫与医师,无一不仔细。 许久不见的尹叙白一面和贺兰时清点核对,一面抽空叫住四处游荡的赵元冰,皱了皱眉:“你是东道主,这样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像什么样子?” 赵元冰冤枉:“我在找人。大典快开始了,你有看到闻前辈和应前辈吗?” 经此一役,闻丹歌和应落逢在她心中顺利晋升为“前辈”。可紧要关头,这两位前辈居然不靠谱? 尹叙白略一沉思,看了看天日,道:“这个时候可能在院子里准备午饭?” 贺兰时附和地点点头:“那两位凡事都喜欢亲力亲为,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呢。” “当真?”赵元冰犹豫地联系上四处巡逻的敛煦,得到了对方并不在小厨房的回答。 “那会在哪里呢?”贺兰时加入他们的讨论,脑中灵光一现,“说不定在药庐或者药铺。应前辈总是早早准备好下午会用到的药。” “有道理。”赵元冰于是又联系了如今在药庐当差的敛影,回答依旧是没有。 不在小厨房、不在药庐,那会在哪里呢? 三个人凑到一起,也没想出结果。忽然,贺兰时瞥见路过的丰蝉,叫住他:“丰蝉!你身法快,下山去集市看看。也许闻前辈又跑到集市上和人砍价了呢?” 尹叙白恍然大悟。这也是常有的事,他还曾经向闻丹歌讨教砍价手法,所获颇丰。 丰蝉点点头,“唰”一下消失在众人面前。片刻后赶回来,对上他们期待的眼神,却无奈摇头。 “不在。” 这下完了。几人面面相觑,脑子里疯狂闪过后果。贺兰时问:“那个、你们有他二位的联络符吗?” 赵元冰摇摇头:“之前的都用完了。” 那怎么办?总不能缺了主角吧? 尹叙白倒想到个人:“莫前辈!莫前辈与他们交好,一定有联络符!” 幸好,莫惊春老老实实坐在席位上,见几人气喘吁吁如临大敌,挑眉:“这是怎么了?” 尹叙白把来龙去脉和她讲了一遍,由衷请求:“拜托前辈了!” “啊。”莫惊春慢吞吞放下葡萄,一脸爱莫能助,“很遗憾,联络符用完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 赵元冰如遭雷劈僵在原地,失魂落魄地喃喃:“怎么办......大典就要开始了......怎么办......” “不过嘛,我可以替你们算一算。” 众人灼灼目光下,莫惊春阖眼掐指,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后,她猛地睁开眼,尴尬一笑:“...被‘挡’回来了,看来他们不想让我们知道行踪。” “啊......”“呀!快来人啊!赵宗主晕过去了!”“传令下去,因为盟主突发恶疾,大典延迟!” ———— 千里之外,缥缈山脚下。 应落逢掀开马车帘子,好奇地看着散发着琉璃彩色光辉的天穹,问身边的闻丹歌:“阿鹤,那是什么?” 闻丹歌手上动作不停,抬眼瞥了一眼便收回:“天道设下的结界,碎了。” 缥缈山原本就是为了隔绝“镇”而设立的,如今唯一的“镇”失了半数修为,已经算不上“镇”了,这份结界自然倾塌。 应落逢却想到另一层含义,眉眼温柔:“这是不是意味着,以后赵宗主他们可以进来了?” “这倒是。”结束了收尾工作,闻丹歌拍了拍膝上纸屑,双手捧上。 她鼓捣这个小东西鼓捣了一路,应落逢早就想偷看了。如今一见,满眼诧异。 这是、这是“阿南!” 小纸人听见他的呼唤,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掌心。应落逢喜不自胜,小心翼翼捧着小纸人,整个胸腔被一股热流填满。 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第78节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