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的玩具吗》 第1章 《我是你的玩具吗?》作者:乔清越【完结】 文案 仗着是谢牧川初恋的儿子,陆悠各种给他惹是生非。 身份暴露,谢牧川看着这张漂亮的脸,反而对他产生了兴趣:“想留下的话,就用你的身体来换吧!” 一场绑架,陆悠求生的电话,等来的却是谢牧川的一句:“你不过是我随用随丢的玩具!” 一身伤疤,噩梦缠身,陆悠心死离开。 谢牧川寻觅三年,跪求他的原谅:“最起码……让我留在你身边……” 陆悠:“绝不!” 人帅有钱花心狗比攻vs缺爱可怜清醒受,先虐受再虐渣攻,爽文。be和he双结局。 —————————————— 内容标签:都市 破镜重圆 爽文 美强惨 he 追爱火葬场 主角视角谢牧川互动陆悠 一句话简介:迟来的深情挽不回破碎的爱 立意:及时去爱,珍惜眼前 第一章 大冤种和淘气小猫 h市鞍山别墅区,坐落在森林公园附近,背靠苍翠群山,面临环城路,只消半个小时车程就能直抵市中心,素来是h市富人们居家选址的最佳地点之一。 前两天刚下过雨,路边的草稀稀疏疏地探着头,黄泥凹处积着一个个小小的水坑,路上时不时传来登山客们三三两两的说话声。 一辆白色面包车不管不顾地横冲过来,吓得行人纷纷躲避。司机将车开到别墅区入口和公路的交界处,行云流水地踩刹车、开车门,后座的人将一样东西抛到了路旁,而后司机飞快换挡,又一脚油门逃离了现场。 等人靠得近了,才看清那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个赤身裸体的人。 那个人——如果他还活着的话,浑身上下没有一块皮肤是完好的,遍布着纵横交错的疤痕,分不清是鞭子抽的还是烟蒂烫的,血水从外绽的皮肉里流出,渗进泥地里。 泥水的刺激让陆悠从半昏迷的状态中恢复了几分意识,陡然明亮的阳光让他一时分不清身在何处。 他像是被关了很久,意识全然不清醒,第一反应只是蜷缩着遍布青紫的手脚,试图遮掩□□的身体。 “天哪,是个人!”有人率先惊呼起来。 这一道好心的提醒瞬间就成了催命的符咒,在他们或探究或好奇或同情的目光中,陆悠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他从咽喉里迸发出一道绝望的哀嚎,恨不得在他们的围观下当场死去。 有人好心想把他扶起来,可一触碰到他时,迎来的只有更凄厉的惨叫和剧烈的挣扎。 这场闹剧直到那个男人出现才中止。陆悠看着他跌跌撞撞地朝自己跑来,那双越睁越大的眼睛里,绝望也变成了恨意。 ——谢牧川! —————————————————— 分割线 —————————————————— 一年前,华扬国际中学部,高三政教处。 陆悠支棱着一只脚背靠墙站着,笑嘻嘻地迎接着政教老师的训斥,好像一点都没把对方当回事。 旁边一起罚站的同学唯有投来敬佩的目光。 虽然校服丑得千篇一律,但总有人能通过内搭不同款式的潮流衣服,把自身与众不同的气质凸显出来,陆悠就是这样一个人。 老师说得义正辞严,他不仅没听进去,还“好心”建议道:“老师,你累不累,要不你先喝口水,中场休息一下?” 老师被他噎了下,险些没当场背过气去。幸亏他已经熟悉了陆悠这位政教处常客的作风,有了一定的免疫力,在把自己气死之前,及时回去喝保温杯里的菊花茶了。 政教老师下场后,陆悠冲一旁的同学挑挑眉,一脸“你看吧我就知道他说不了多久”的表情。 “你俩别得意,学校已经打过电话,你们家长很快就来了。”一旁牛高马大的政教主任发了话,显然也受不了陆悠这油盐不进的德性了。 话音刚落,一道穿着黑色西装的凌厉身影就闯进了政教处的大门。这人行走时带起的风撩起来陆悠额前飘零的发丝,也擦亮了他的眼。 谢牧川——他的出现让小小的政教处都蓬荜生辉起来,那张堪比电影明星的俊朗脸庞虽然仅仅露出一个侧面,也足以让久经沙场的女老师们怦然心动。 “于主任您好,陆悠——”谢牧川努力把骂人的话咽进肚子里,秉持着良好教养继续问道:“又犯了什么错?” 牛高马大的于主任显然和这位“问题学生”的家长是“老相识”了,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打群架。” “他一个打他们一群?”显然,谢牧川是知道陆悠德性的。 于主任点点罚站的两个:“他们俩。” 旁边的同学扭头问道:“陆悠,那是你爸吗?”他的眼里写满了两个字:崇拜。 陆悠摇摇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谢牧川,在看到他因为风风火火跑来而散开的衣领时,忍不住发出胜利的窃笑。 虽然很无耻,但他的确以给谢牧川添麻烦为乐。 见他摇头,同学又问:“你后爸?” 这次陆悠没来得及否认,因为谢牧川很快就黑着脸转过身来,仅仅伸直一条胳膊,就轻易地按着他的脑袋,将他推出了政教处的大门。 第2章 到了操场,远离别人的目光,且有他那辆加长版法拉利座驾遮掩时,谢牧川才松开手,数落起陆悠来。 “你能不能不要三天两头给我找事?你知道老师给我打电话时我在干什么吗?开股东大会!” “那你就不接电话呗,我又不差这么一会。”陆悠嘟囔。 谢牧川拉下脸来,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嘿,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打架?”陆悠想缓和下气氛,主动发言。 “没兴趣。” “你也不问我怎么打赢的?” “不在乎。” 谢牧川拉开副驾驶车门,坐了进去。这次陆悠回家反省,少不得又要烦他两天。 陆悠瞅瞅司机,知道前面没自己座了,便拉开车门坐到后座上,攀着前座的靠背自顾自地说道:“嘿,是那群小子看他好欺负,逼他帮忙带烟,我看不过才帮忙的。” 见谢牧川不回答,陆悠又颇为得意地说道:“他们不敢打我,我里面这身行头,这鞋,弄坏了可够他们喝一壶。再说,谁不知道我背后站着您啊,不看僧面也看佛面嘛。” 谢牧川正在气头上,回道:“没了这身行头,没了我,你什么也不是。” 陆悠被他一句话噎死,嘿嘿干笑了两声,不说话了。 车子在市公路上飞速行驶,不出半小时就回到了鞍山别墅群,他们的家就坐落在这。 被打扰了公事,谢牧川也懒得再回去,一路进门,就风风火火地脱了外套,扯开领带并解开几粒扣子。 保洁李妈非常有眼力见地顺手接过外套和领带,帮他挂到了置衣架上,扭头笑脸盈盈地对陆悠道:“陆少爷好。” “李妈好!”陆悠回了句,看谢牧川脚步不停,又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谢牧川的书房里专门辟了一面用来放酒,玻璃窗里装着上百种陆悠说得上号说不上号的品种。但多年以来谢牧川都以影响身体的缘故禁止他偷喝,久而久之他也对此失去了兴趣。 陆悠进门的时候,谢牧川正拿着一瓶红酒往嘴里灌,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看着西窗架子上一张旧照片。 画面里是一个穿着白色婚纱,手拿捧花的美丽女子,不是那种倾国倾城的类型,却自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知性美。 陆悠知道,这个人是自己的妈。而往往谢牧川因为他的事来到书房时,就说明他动了真火,不得不借助对往日爱人的惦念,才能把这股怒气压下去。 有时候陆悠会忍不住猜测,自己亲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能让谢牧川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谢牧川这种正值盛年的钻石王老五,得益于祖祖辈辈的基因和自律力,有着别人艳羡不来的相貌和身材,丢在人堆里就是一个大写的“招蜂引蝶”。 这些年来他身边的男男女女从来没断过,却从来不会往家里带。就连自己这个往日情人生下来的和他没半点关系的拖油瓶,他也当亲儿子一样对待,连遗嘱上写的财产继承那一栏都是自己的名字。 真好奇老妈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谢牧川酒喝了一半,才将注意力转移到陆悠身上来。 他的目光那张旧照片和陆悠身上来回,看向前者时会缓和一下,看向后者时则充满了嫌弃。 “她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东西?” 那我怎么知道?也没人问我意见啊。陆悠在心里吐槽。 谢牧川看出他的不服,恼火程度更上一层楼。 陆悠被他盯得发毛,想找台阶下,实际上火上浇油道:“你要是看不惯,就把我送回外婆那里呗。反正我和你又没什么关系。” 谢牧川咬着后槽牙,要不是骨子里的教养牵系着,他真恨不得把手里的酒瓶砸陆悠脸上。只怕是他上辈子没积德,遇上这么个处处给他找事的麻烦精。 想想刚接回来的那会,多乖,一句话都不敢多说,跟现在这幅欠揍样简直判若两人。 “别吃饭了,就在这里继续罚站,直到你想清楚自己错哪了为止!”谢牧川抛下这么一句话,就摔门而去,连话都懒得和他多说一句。 见他走了,陆悠反倒有几分慌乱。他快步追上去,只来得及在逐渐闭合的门缝里捕捉到谢牧川决然离去的背影。 他一时间颓丧地低下了头,明明吵架落了下风的是谢牧川,自己却好像成了唯一的输家。 “什么嘛,我又不是小孩子,还搞这种惩罚。”陆悠用球鞋踢了门边的座椅一脚,嘴巴撅得能直接挂水壶。 打架也好,犯错也罢,他无非是想谢牧川多关心他一点,可好像每次都能弄巧成拙。 难道还要自己像宠物一样黏糊糊地凑过去,求他给自己摸摸头、挠挠痒吗?那也太矫情了。 另一边,谢牧川用完晚饭,酒足饭饱之后,也懒得再去和陆悠计较。 第二章 第一次见面 谢牧川回到房间,斜倚在床头,翻开了一本相册。 他想起了和陆悠妈妈的第一次见面,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是在他俩大学的百年校庆上,陆笙燃作为她研究生导师的副手,帮着在会场布置。 谢牧川本是无聊四处逛逛,大老远就被她的笑声吸引过来,颇有种“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的意味。等到走近了,谢牧川才发现,他这位同校学姐虽穿着不超过三百块的衣服,但自有一种淑女们不曾有过的张扬活力,做起事来风风火火。 第3章 等庆典开始,陆笙燃伴着导师上台,讲起母校的文化和历史时,又变了一副模样。她是那样地认真诚恳,耀眼又夺目。 文章经史,指摘成句;薪火文明,滔滔不绝。 后来谢牧川才了解到,他这位学姐是其导师的得意门生,半工半读,费了比常人多十倍的努力才走到如今的地步。 独自对抗苦难的她,身上有着别人所没有的韧性,在自身专业上,却又彰显出非凡的特性。 谢牧川逐渐生出几分欣赏,可这样的人在他身边实在太多了,尚引不起他太大关注。倒是陆笙燃演讲完,就提着裙子匆匆跑下台,一路追到门边,拦下了即将离场的他。 “可以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我是说,你今天有空吗?” 谢牧川一点头,陆笙燃就干脆利落地放了导师的鸽子,和这位小学弟一起出门玩了一整天。她不认得谢牧川身上那些名贵服饰的牌子,也不知晓他显赫的家世,纯粹是拼着眼缘上前撩拨。 谢牧川起先只是觉得她有趣,慢慢的却知道她是个很有规矩的人。比如她从不肯让谢牧川单独花钱,总是想着法子找机会请回来。她会去追求一种平等的交往方式,花时间琢磨他的喜好,用精心准备弥补价值上的不足。 她会邀请谢牧川到自己的出租屋里做客,哪怕那房子逼仄又寒冷,她也会笑嘻嘻地端上一杯新泡的热茶。 她贫寒,但并不卑微;她出色,却并不骄傲。 哪怕遇到难做的项目,难解的困局,她总是活力四射,哪怕颓唐丧气,也很快就能恢复精神。 谢牧川起先只是觉得她有趣,在她问要不要交往时,没多大负担地就点了下头。他想,我只是玩玩而已,又不会结婚。 后来冬天里和陆笙燃缩在一个被窝里,用着一个电热毯取暖,才从她的嘴里套出她的真话来:反正只是玩玩而已,反正她又不吃亏。 谢牧川这才知道,她比自己还看得开。 她不喜欢走夜路,却会在自己和朋友们聚会时,冒着风雪敲响咖啡屋的门,和他的同龄人侃侃而谈。 她分不清威士忌和伏特加产地质地上的区别,但她会记住他的诸多喜好,将一应用品收拾得整整齐齐。 她会仗着自己年纪大一些,哄着他叫姐姐。又会无限包容他的各种脾气,在他生气时主动认错、低头。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往往是谢牧川还来不及反应,她就把自己给哄好了。 起初是陆笙燃追求的他,后来却是谢牧川更依赖她的存在。 她很缺乏安全感,会在牵着手一起踩雪的时候,在元旦的钟声响起时,不经意地对他说:“如果哪天你喜欢上别人了,或者想分手了,一定要提前告诉我。我不喜欢做没有准备的事情。” “和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交往,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多一天就赚一天。哪天失去了我也不后悔,因为这样的幸运本就不是我应得的。” “你想多了。”谢牧川当她在说笑,他们都是那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又哪里会想到以后的事。 可后来却还是分开了。 她考博两次失利,被父母催着回到原籍。谢牧川本想顺手拉她一把,可等到父母阻拦的时候,才发现帮忙没那么容易。 “你想让她当你的情人,可以。但要想让她登堂入室,不许。她势单力薄,不会给你的未来带来任何助力。”父亲执着手杖,以一副不容置喙的口气坐在沙发上发号施令。 “我没想那么多,我就是想给她一份工作,这么简单的事情……”谢牧川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母亲给打断了。 “我们已经帮她安排好了。一份体面的工作,一个稳定的环境,一个还不错的结婚对象。”母亲这样说。 谢牧川的脸色由白转青,又变得恼怒:“为什么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随意安排我的事情?” 父亲道:“你拖延留学的时间,想留在这里陪她,这就是理由。” “那好,我听你们的话,把她送回来。我保证会按你们说的去做。”谢牧川试图用妥协来换取两全,情人也好,恋人也罢,在不在一起都无所谓,但为什么要在他感情正浓的时候横插进来,让他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接受这样的安排? 可当他试图去找回陆笙燃时,她已经消失了踪迹。联系方式全部换掉,顺着地址找过去,她也早已搬家。走得干干净净,仿佛世界上从来没出现过这样一个人。 他尝试着去忘记,又不是结婚,只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恋情而已,不是么? 他顺从父母的旨意,和他们看好的名媛交往。豪门贵女,文雅端庄;淑女千金,妩媚温柔。 都到了要谈婚论嫁的地步,他却又接到了陆笙燃的电话。那是一个求救电话。 谢牧川匆匆赶过去,看到她躺在医院的产床上,神色怏怏,早已没了当年的朝气蓬勃。她那永不低迷的活力与热情,仿佛早已被原生家庭和一场婚姻吸了个干净。 她平静地述说着:“我不知道还能依靠谁,只能打给你了。希望你不要觉得我很麻烦。” 被病号服遮掩的手臂下,随着她抚摸肚子的动作,时不时显出青紫的淤痕。 谢牧川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卷起她的袖子,话语中显出几分怒意:“他打你了?” “没事,已经离了。”她笑了一下,如释重负一般,道:“我可不想让小孩子出生在那样的环境里。要不是月份太大打不掉——真不想生啊。” 第4章 “要不要我帮你?”他顺嘴接了一句。 “好。我没意见。”她坦然地开着玩笑,又显出几分惧怕:“生孩子可是鬼门关,你还是连进都别进来的好,我怕等下我太狰狞,丑死。” 谢牧川握住她的手,试图给予她安慰,她却在触碰到他无名指戒指的时候,像烫到一样抽回了手。 她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从重逢的喜悦变成了保持距离的疏远:“你结婚了……” “没有,只是订婚。这不影响什么,我可以继续照顾你……你们。”谢牧川说。 她蜷起手指,像以前打闹一样弹了一下他的脑门,道:“不用。既然要结婚了,就收收心。等你陪过生产完,我会自己照顾好孩子。我是有道德底线的,才不会给你当小三呢。” 还没等他们聊完,医生就将她推进了生产室。一门之外,谢牧川只能看着门外的灯独自等待。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待看到那枚惹得对方不快的戒指时,十分不自在地将它旋转着取下来,收进口袋里。 生孩子是个相对漫长的过程,尤其是头胎。谢牧川听着医院里其他家属的闲谈,知道他们家的产妇,有顺产生了十几个小时的,有剖腹产的,还有顺转剖的,听得暗暗心惊。 他只盼着陆笙燃能少受点罪,顺顺利利地把小孩生下来。他会给她请最好的产后护理师,让她舒舒服服地坐月子,让她所有的磨难到此为止。 可他却不知道,厄运只找苦命人。 陆笙燃,李胜男。她费力地从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走出来,考上理想的大学,改了难听的名字。她坚定地离开家暴的丈夫,竭力想重获新生。 可她却又遇上了产科里最为棘手的一种情况:羊水栓塞。 起先谢牧川还不解其意,只是看着左左右右的过道里涌来许多医生护士,血袋由车载着送入其中。 “谁是陆笙燃的家属?”医生在病房外一声吼,唤回了谢牧川有几分游走的魂魄。 “我!”他像大脑宕机一样举起了手。 “这份病危通知单麻烦您签一下。”医生将纸和笔一同送到他眼前。 凭现代的医疗技术,怎么还会有解决不了的疑难杂症呢?凭自己的身家财力,哪里会有买不来的设备药物呢? 谢牧川安慰着自己,低头去看时,纸上的字却一片模糊。他手抖着签完自己的名字,才想起要说一句:“请一定要尽全力救她,不管要多少钱……” 医生连话都来不及跟他多说,拿了签字的通知单就回了生死门内,只留下一个又一个忙碌的背影。 等陆笙燃再被推出来时,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失去血色的脸上泪痕未干,被蓝色手术装遮掩的身体惨不忍睹。 全身血被换了三遍,血库几乎都被用干,还是没能救回她的性命。 谢牧川跪坐在病床边,张了张嘴,又合上,除了竭力握紧她的手以外,再做不出任何反应。 第三章 真龙假凤 孩子在医生们的尽力抢救下活了下来,却也被送进了保育箱。 谢牧川连看都没来得及看他一眼,近乎麻木地处理了陆笙燃的后事,直到她变成一盒灰烬。 也许让他和陆笙燃再平平淡淡地交往个几年,或是等到他们彼此都看淡了,各自奔往新生活,这个故事都不会结束得这么狼狈。 可陆笙燃偏偏就那么死了,在他爱意正浓、难以忘怀的时候,留给他一辈子无法弥补的遗憾。 因为陆笙燃喜欢读书,谢牧川将她安葬在了离大学最近的一处墓园。送走她的那天下起了牛毛细雨,他在清寒之中步着公墓的阶梯往下走,将戒指随手丢进了垃圾桶。 他不需要再拥有任何一段婚姻,他要用自己的行为向父母反抗——这就是他们逼迫自己的代价。 孩子被他从医院接回,许是医院照料得当的缘故,他看起来白白嫩嫩,非常惹人喜欢。 可谢牧川一看到他,就会忍不住想起陆笙燃死去的模样。 他没有参与陆悠的童年。他给了陆笙燃的娘家一笔钱,托他们照顾这个孩子。逢年过年,也会询问这孩子的状况,以免他在那边过得不快乐。 他想着,待在自己的亲人身边,总会比在自己身边好。却不想,哪怕他从未断过这孩子的生活费,那边也没有将最好的用在这个外孙身上,甚至在陆悠十二三岁,即将升初中的时候,会以“无力照顾”为理由,将他送回来。 那时候谢牧川刚从父亲手里抢过权柄,正忙于处理庞大的家族企业,对陆悠缺乏关注,错过了他的青春期,才导致陆悠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想到这里,谢牧川幽幽叹了口气。这相册里,除了前面有几张陆笙燃的旧照、合照外,几乎全是陆悠从小到大的记录。 如今陆悠已经上高三,平时两人也聚少离多,要是对少年严厉太过,只怕会起到相反的效果。想到这里,谢牧川最后一点怒气也没了,只剩下唏嘘。 他将相册小心地放回床头书柜上,走出门去,凭着二楼的栏杆,正好看见楼下亮着灯的厨房。 陆悠像只馋嘴的猫一样,正窝在冰箱门口偷吃。谢牧川知道他喜欢吃布丁和甜点,就吩咐厨师时时备着,哪怕陆悠不在家,也是时时更新。难怪他食指大动呢。 谢牧川看了他一会,唇边勾起一丝浅浅的弧度。他没有出声惊扰,若无其事地回屋拿上手机,吩咐厨师起来给他煮一碗饺子,免得吃冷食吃坏了肚子。 第5章 二十分钟后,陆悠对着厨师端上来的新鲜水饺,感激得双手合十。 “感谢霍叔救我狗命!” “是那位的主意。”厨师霍叔指指还亮着灯的二楼主卧,明示道:“老板惦记你呢。” “哪有,他不过是喜欢我妈,爱屋及乌罢了。”陆悠夹起一枚放进嘴里,嘟囔道。 霍叔挤眉弄眼道:“那可不一定。老板嘴上虽不说,心里可要紧得很呢。” 陆悠听得开心,连带着食欲都有所增加,咕噜咕噜地,连汤都给喝了个一干二净。 陆悠在家里饱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便由气消了的谢牧川亲自开车,把他送回了学校。 “好好读书,不许再给我惹事,”临下车前,谢牧川严厉警告。 “行行行,我知道。”陆悠忙不迭答应下来,看他一本正经,又忍不住开玩笑道:“喂,谢牧川,我要是考上本科了,你送我什么礼物?” 小少年眼睛亮闪闪的,晃得谢牧川不自在地挪开眼去,说:“难道要给你买颗卫星发上去?” “我要兰博基尼!”陆悠大声道。 “我看你像兰博基尼。”谢牧川一脚把他踢下车,懒得再跟这个满嘴跑火车的人讲话。 再一次惹得谢牧川变脸,陆悠满意极了。眼看着谢牧川的车子甩尾离开,他也精神百倍地迈着步子,往教学楼走去。 不管怎么样,能从谢牧川身上找到乐子,就算他的胜利了。 原本要回家反思两三天的陆悠,提前回到了教室里。而被他揍的那几个孙子,见到他好端端地回来,也不敢再犯他的冲。 其实陆悠身量不算高,相比他们来说,甚至还有些瘦弱。可耐不住他背后站着谢牧川,而且他平时也舍得花钱交朋友,一出了事左右寝室都来帮忙,生生把这伙爱霸凌别人的恶棍给按在了地上。 陆悠也很讲义气,一个人把事扛了下来,除了那个被霸凌率先出手反击的同学摘不出来外,其他人都像没事人一样。是以他回到班里后,反倒比之前更受欢迎,那伙人也不敢再嘚瑟了。 高三的生活枯燥又乏味,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卷子、上不完的课。因为住校,一个月才能回去一次,陆悠也没机会再给谢牧川找茬,就这样安安稳稳地度过了他高中生活的最后几个月。 出成绩以后,他想也没想就填了离家最近的大学。虽然比不得陆笙燃和谢牧川读的名校,好歹也是个正儿八经的一本。 大事结束后,陆悠就和几个相识的同学一起约好,天南地北地到处旅游。除了花点钱外,倒也让谢牧川过了个比较清净的假期。 一时没他在身边吵吵闹闹,倒还有几分想念。 谢牧川刚冒出这个念头,就后悔了。 因为陆悠很快把电话打了过来:“喂,谢牧川,我刚给你求了个财神签,你记得给我备一份开学礼物啦!”他在那边扯着嗓子喊。 “知道了。”谢牧川被他吼得耳朵疼,连忙拉开了距离。 陆悠嚷嚷完,就匆匆挂了电话:“好了我要过玻璃栈桥了,拜拜!” “这家伙。”谢牧川嘟囔着。但一想到陆悠出门在外,仍记挂着自己,也生出几分愉悦。 他刚准备继续看季度报表,就看到一个未加标注的陌生电话打了过来。 换了平常,打到这个私人手机上的未知电话,他断然是不会理的。可似乎是心灵感应,他下意识便按了接听。 “喂,你好,请问是谢牧川,谢先生吗?”电话那头的男人笑得谄媚。 谢牧川刚准备转接给秘书,就听那人来了一句:“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陆笙燃。我是她的老公,我叫袁一衡。” “我没兴趣知道你的名字,”对于陆悠以外的人,谢牧川并不想给予太多耐心,当下冷冷道,“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会有胆子打给我。” 袁一衡又道:“我知道您跟她有过一段旧情,虽然她已经死了很久了,但是……” 听到这里,谢牧川已经想挂断电话,却又被他的下一句震得住了手:“但是她的孩子刚考上大学,实在没钱交学费。我找来找去也找不到帮得上忙的人,这不就只能打给您了。” 谢牧川怎么听,怎么没法把他所说的和陆悠联系起来,虽然手指因紧张而有些发凉,却还是耐着性子听他絮叨。 越听,便越是心惊。 仿佛凭空多出来一个孩子,在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生长。而他竟然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他久久不语,袁一衡的语气也变得有些忐忑。 直到谢牧川维持着商场上谈生意一般的冷静,对他说出“你们现在在哪里”,袁一衡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 等他发过来地址,两方在约好的茶馆见面时,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袁一衡身上带着被酒色财气沾染的庸俗,肚子已经有些发福,虽然能透过面貌看出年轻时底子不算差,但眼角的皱纹、鬓边的几丝银发,还是能显出岁月的痕迹。 反观谢牧川,本就比陆笙燃还小上七八岁,又舍得花钱保养,此刻和他对坐,像差了一辈不止。 谢牧川的目光不过在袁一衡身上扫了几眼,就又落回一旁的少年身上。 袁星尧。很稳重的一个男孩子,自从进包厢坐下后,一直都盯着桌上的茶杯,没有说过一句话。 第6章 可谢牧川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确定了他是陆笙燃的儿子。他的脸型、眉眼,和陆笙燃很相似。连眉宇间那种倔强的气质,都仿佛复刻一般。 “我没听过她还有个儿子。”谢牧川的面色看不出任何异样,仿佛对面只是和他无关的陌生人。他吹去茶杯上的浮沫,淡淡问道:“怎么?她生了双胞胎?” 袁一衡:“您说的哪里话,她和我就这么一个儿子。那时候年轻,不懂事,跟她吵了几句嘴,她就跟我闹离婚。后来我好不容易找到她去的医院,把孩子抱回来……” “是偷回来吧。”谢牧川直接戳穿道。 “对对对,算是算是。我一个人含辛茹苦把这孩子养大,实在是压力大。想找他外婆家接济一下,看到她们盖了别墅换了新车,一打听才知道是您帮了忙。” 谢牧川听得想笑,他看袁星尧的模样,就知道这“含辛茹苦”几个字,听听就算,保不准这孩子也是被一路打过来的。 “所以我就想着,既然您这么念旧情,那她的孩子想必您也会关照一二……” “你到我这里打秋风来了?”谢牧川“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又瞬间换了一副面孔,如星般冷然的眸子凝视着对方,反问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袁一衡先是一愣,而后勉强笑了两声,慢慢道:“您要是不想帮,就不会大老远过来了。” 第四章 有仇报仇 “他欠了赌债,想把我卖了拿钱。”一直静坐着的袁星尧,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袁一衡下意识就给了儿子一拳,看得谢牧川眉头又皱了起来。 “够了。”他喝道。 袁一衡霎时就住了手。这种男人惯是家里横,一遇到硬茬子就不敢动了。 “这孩子的学费我会负责。其他的,一分都没有。”谢牧川嘴上虽这样说,实则已经做好全盘接手的准备。但他知道对于袁一衡这种爱占便宜的小人,不能把话说太满,会给他蹬鼻子上脸的机会。 这出戏,袁星尧本是不想参与的。对于他来说,谢牧川只是个见都没见过的陌生人。连妈妈他都没见过,更不用说妈妈的旧情人了。 他不理解自己父亲是怎么能厚着脸皮找对方要钱的,但这么多年的相处,也让他清楚袁一衡有多无耻。 但他既然来了,就得让袁一衡捞不着好处,哪怕回去挨打,也比在别人面前丢人的好。 所以他说:“不用了,我能自己赚钱。你给了钱也进了他的口袋。” “你!”袁一衡拍着桌子就站了起来,拳头拧得死紧,想打他,又不好在谢牧川面前发作。 谢牧川表面上不动声色,眼底的笑意却能显出对袁星尧的欣赏。才一个照面,他就喜欢上了这个孩子。 “报了哪个地方的大学?”他问。 袁一衡只得忍耐怒气,答道:“h城,他非要去大城市……恨不得离他老子十万里远。” “住宿问题我会解决。”谢牧川拿毛巾擦了擦嘴,又仔细地将两手擦拭干净,唤来服务员结账,便看也没看两人一眼,起身离去。 还未走远,他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袁一衡责骂孩子的声音,和袁星尧不甘示弱的反驳。 出了茶馆后,助理已经在车内等候多时。 “老板,这两父子怎么处理?”助理探身为他系好安全带,问。 到了自己人面前,谢牧川终于不用再掩饰。他指示道:“把袁一衡打一顿,不伤筋动骨,但是要让他痛到不敢纠缠。再想办法解除他们的父子关系,将袁星尧的户口迁移到我的名下——这一点你可以去和他商量,如果他不愿意,也可以给他单独开户。” “不……”许是想到了什么,谢牧川补充道:“先取几根他们两人的头发,再派人去找一下陆笙燃的父母,做一下dna检测。” “那,陆悠少爷那边?”助理显然考虑到了陆悠的身份问题。 谢牧川的手指敲击着扶手,一时没有发言。 承认自己相处多年的孩子是个冒牌货,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他需要弄清事情的真相,还有陆悠的来历。 “他的头发我有办法拿到,先不要透露风声。如果真是抱错了人,就请当初医院的院长来见上一面吧。”说到最后,谢牧川陡然睁开的眸子里,已经有了一丝戾气。 从陆悠床上收集到的发丝,和其余几人的一起被送进了检测所。 结果很快出来,袁星尧和陆笙燃父母存在明显的隔代关系,倒是陆悠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谢牧川将当日医院的院长请了过来,起先也不说原因,只是好酒好菜地招待了一番。 “谢先生,您花这么大本钱,不知道要我帮忙做点什么?”黄院长拿着筷子,吃得满嘴流油,还以为谢牧川是专程来请客的。 谢牧川穿一件干练的海蓝色阿玛尼衬衣,挽着袖子,亲自端着酒瓶为院长倒酒。 “哟,这使不得……”黄院长嘴上说着不要,实际上恨不得端起瓶子往嘴里灌。 极品的贵州飞天茅台,这可是有钱都拿不到的货。 谢牧川笑吟吟的,道:“没什么,只是近来想收养一个孩子,不知道黄院长有没有什么好的渠道。” “以谢先生的人脉,这种小事不是手到擒来吗?”黄院长几两好酒下肚,警惕性也下降了不少。 第7章 谢牧川道:“术业有专攻。黄院长毕竟经营医院多年,在这方面还是要更擅长一些。” “这……”黄院长看看左右,确定屋里只有他们两人,且外面也没人偷听之后,才凑到谢牧川近前,问道:“不知道谢先生想要什么样的?” “健康一点,漂亮一点,聪明一点的就行。”谢牧川挑眉,问:“有办法?” “有倒是有办法。我们市几个重要的工业园区,招纳了不少外来流动人口,很多都是职高中专送来的十六七岁的实习生。我们医院离得不是很远,他们有点什么状况都会过来。” “小孩子嘛,那点事一上了头,就容易犯错。肚子大了,不好处理,经常在我们医院流产打胎。也有月份大了打不下来,直接在厕所里生的。” “算上几个分院的记录,一年下来,乱扔掉的成形的孩子不下几百个。要挑个符合条件的,不难。以谢先生的身家,想必也不会在意这么点花销。” 谢牧川装模作样地吃了两筷子,状似不经意地继续问:“出生证,方便办吗?” 黄院长挤着眼,醉醺醺地道:“您只要出得起价钱,什么证件我都能给您办齐全了。” 谢牧川又给他倒满一杯,问:“黄院长这么多年下来,想必敛财不少吧?” “哪比得过谢先生,从您指甲缝里面漏下来的部分,都是我们努力几辈子都赚不到的量了。”黄院长打着饱嗝,又往嘴里塞了一口鱼翅。 谢牧川不紧不慢地,抛出一枚重磅炸弹:“十八年前那个孩子,也是别人丢掉不要,被你捡过来充数的吗?” 黄院长怔了一怔,筷子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他尴尬地笑了两声,想钻下去捡,可肥胖的身躯怎么也挤不进位子和桌角间的空隙,只得拿起纸巾擦嘴,试图蒙混过关。 “别装了。”谢牧川耐心告罄,懒得再跟他虚与委蛇,摊牌了。“我都已经知道了,你难道要等警察来,才肯说实话吗?” “别……别,谢先生。”黄院长吓坏了,忙道:“您别报警,我一路走到今天也不容易。您看在当年我们院全力救助您爱人的份上,放我一马。我说,我说……” “我们真不是故意要骗您的。那孩子救回来后,本来好端端地在保温箱里放着。结果就那么一天,有个蒙着脸的男人趁着护士换班,偷偷摸进保育室,把孩子抱走了……” “那几天刚好市局检查,我们也不敢把事情闹大,又怕得罪了你,只得临时找了个孩子。一个厂妹生下来养不起,偷偷跑了……我们看着长得也有几分像,就干脆……” 院长紧张地灌了半杯酒,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我们愿意承担您的一切损失,那个孩子,如果您坚持的话,我们也会尽全力帮你找回。求您先别报警,一切好说。” 谢牧川只是笑,既不允诺也不拒绝,笑得黄院长一阵发毛。就在这时,黄院长的助手拿着黄的手机匆匆忙忙跑进来,慌乱道:“院长不好了,省局的人来了,说接到报案说您涉及贩卖人口和假办出生证。” 黄院长一听,霎时软了手脚。他刚准备和助力回去处理大事,又骤然想到了什么,扭头看向好整以暇的谢牧川。 谢牧川若无其事地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枚纽扣大小的录音笔,指示灯上闪烁的蓝光显示着它仍在向外传输信息。 “抱歉黄院长,我这个人做事一向这样,不喜欢给人留后路。”他指指桌上未尽的菜肴,道:“这顿饭你要是喜欢,尽可以打包走。等以后您进了监狱,再想吃顿这样好的,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眼看口头佐证搜集完毕,谢牧川也关了录音笔,拿上椅子上的西装外套,脚步轻快地往外走。 身后传来黄院长崩溃的大吼:“谢牧川,你不择手段,迟早会遭报应的!” “我的报应难说,你先接好自己的报应吧。”谢牧川摆摆手,头也没回。 临出门前,恰好遇上一队循着地址前来缉捕黄院长的警察,谢牧川还很有礼貌地给他们让了个道。 权利的确是个很有用的东西。想想年轻时候,面对父母的强权干涉,他束手无策,如今却已能在抬手之间定人生死。 只是那些失去的,错过的,终究是无法挽回了。 坐上副驾驶时,助手为他点了首轻快的音乐,帮他舒缓紧绷的神经。 谢牧川整个人陷在椅子靠背里,似乎失去了说话的力气。 助手负责帮他接线,对于刚刚室内发生的对话再清楚不过。 “老板,陆悠少爷的亲生父母,需要派人去找找么?”助手试探着问。 “不用。”谢牧川道:“既然会抛弃他,想必对他也不会有多好。继续养着吧。” 助手又问:“袁少爷的第一志愿填的本市,您说在家里布置一间房给他,吃穿住行都按陆少爷的标准是吗?” 谢牧川:“给他最好的。家里的房间、衣物、配饰,随他挑选。” 助手有些犹豫:“要是陆少爷闹起来……”显然他是知道陆悠脾气的。 “你觉得他有跟我闹的资格?”谢牧川反问。 助理立刻熄了火:“知道了。” 第五章 下药 在袁星尧登堂入室之前,陆悠先提早回到了家。 两个多月的尽情放松让他看起来心情还不错,还破天荒地给谢牧川带了些纪念品。 第8章 “这个是巴蜀买的羽扇,这个是南岳开过光的菩提珠,还有这个,是在三亚捡的贝壳……”陆悠跟小孩似地把东西从包里一样一样地拿出来,显摆。 “都是送给你的。” 谢牧川瞥了一眼,虽然并不在意这些小玩意,却也没有打扰他的分享欲。 他的目光在陆悠脸上来往逡巡,对比着。 也许好看的人都有点相似,要说陆悠像陆笙燃,也能扯上几分关系。 可若是拿袁星尧来一比,就能很明显地看出,谁是正版,谁是盗版。 “干嘛?你吃错药了?这么看着我。”陆悠被他盯得浑身发毛。 真不会说话。谢牧川心想,只说:“没什么,看看你是瘦了还是胖了。” 见陆悠还在打量他,男人便板起脸来,道:“不是要去和同学逛夜市吗?还不快滚?” 这下正常了。他就说谢牧川怎么会突然这么客气。 陆悠滚出家门后,彻底变成放飞的小鸟。司机亲自送他到市中心,看他和同学们碰头,再将车靠边停下。 见他很快和同伴们走远,司机忙发了条微信嘱咐道:“陆少爷,12点前记得回家,不然先生会骂的。” “知道了,知道了。”陆悠匆匆回了条语音,就和同伴们一起窜进了旁边的夜市里。 个儿高的同学商越搭着他的肩膀,笑话道:“家里管这么严啊?” “没事,晚了也最多挨顿骂,问题不大。”陆悠左顾右盼,道:“你们不是说这里晚上最好玩了吗?就是来吃东西逛小摊啊?” “当然不是。”商越拍拍他脑袋,和其他几个相视一笑,道:“走,去酒吧一条街。” “我不会喝酒。”陆悠表示抗拒。 “谁是为了酒啊。”旁边的笑道:“那边经常搞活动,听说有脱衣舞表演呢。” 几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对于这种乐子,当然是有热闹不瞧王八蛋了。陆悠拗不过,只得跟着去了。 到了地方,和陆悠想象的有点不太一样。从外面看,是闪烁着霓虹灯的高楼,走进去时,发现场地还挺大。各种桌子整齐摆放着,皮革凳子坐起来柔软又舒服。 虽然才刚入夜,店里却已经坐了不少客人。彼此熟识的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不认识的人也几乎不会上前打扰。 时不时有穿着橙色工作服的服务员端着酒水、饮料和小吃来往穿梭,个个都是盘靓条顺的俊男美女。 商越问他:“喝点什么?” 陆悠:“旺仔牛奶?可乐也行。” 此话一出,旁边几个同伴都笑了。 “开什么玩笑,咱们是出来玩的诶。你到酒吧来喝这些,砸场子吗?” 陆悠被他们一起哄,只好道:“好吧好吧,你们随便点,我都行。” “给你点杯果酒,温和点,不辣的。”商越起身,去吧台给众人都点了一杯。 吃着现炸的小吃,随着音乐变奏,舞池里面的好戏也开场了。 起先是三个身材火辣的女郎,穿着带猫尾的紧身皮衣,在闪烁的灯球下绕着钢管起舞。 男人们放肆品评着,话语颇有些不堪入耳。 陆悠有点不太适应,分不清自己是站在人堆里,还是在一群发疯的野兽中。 就在他往嘴里狂塞吃的掩饰尴尬的时候,商越端着酒回来了。 陆悠那杯别着片柠檬,从上到下分了三层颜色,氤氲着淡淡的果香。他看着漂亮尝了一口,入口是酸甜的葡萄味,和果汁也差不了多少,便放肆地喝了起来。 等钢管舞女郎退场后,又上来一个高大威猛的男士,穿着浅色上衣配黑色西裤,一到场就把领带扯下来,往人群里一丢,惹得观众们纷纷去捡,引起一阵骚动。 他像是刻意撩拨似的,做着挑逗的动作,将衬衣纽扣一颗颗解开,显出肌肉饱满、极具魅力的身体。 于是女性的尖叫声占了上风,围观者们纷纷催促着,喊他快脱、快脱。 陆悠坐不住了,起身想走。商越问:“怎么了?” “没,上个厕所。”陆悠离开位子,路过舞池的时候,脱衣舞男浑身上下只剩了一条底裤。 他在人堆里左躲右闪,不知道是太嘈杂还是缺氧的缘故,脑袋也跟着晕了起来。好不容易挤到洗手间附近,还没来得及进门,就被人捂着眼睛按到了墙上。 陆悠伸手去推,反被控住双手,紧接着一个湿热的吻就贴了上来。 他讨厌这样的碰触,即使看不见对方的样子,却也知道这人是男性,甚至隐隐约约地……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他只是不太明白,这人为什么要亲他?就像男人在亲女人一样…… 许是陆悠的沉默被理解成了放任,对方的动作越发放肆,不仅侵入他的口腔、掠夺他的呼吸,甚至开始在他身上动起手来。 陆悠挣扎着,四肢却越来越软,如果不是靠着墙的支撑,几乎要滑落到地上。 “你给我……吃了什么……”那绝对不止是酒,只怕被下了药了。 意识到被识破身份,那人搂住他的腰,就要把他往酒吧后门处带。 陆悠迟钝的脑子没有丢掉恐惧的本能,他张了张嘴,吐出破碎的声音:“商越……要是谢牧川知道了……” 商越家境不差,知道他和谢牧川住在一起,也知道谢牧川有多护短。 第9章 就在这时,救命的电话铃声从陆悠口袋里响起。 商越伸手想抢,陆悠却已先他一步滑到了接听。 “陆少爷。”司机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接我……”陆悠刚说出含含糊糊的两个字,电话就被商越挂断了。 之后的很长一段事情,陆悠都记得不大清楚。他对外界的感知像被屏蔽了,身体却像放进了蒸笼里,一点一点地升温。 思维被放慢,幸好还能做一些简单的思考。只是指挥不起其他部位。 他不由得疑惑,自己做了什么举动让对方误会了?是和他交朋友,还是喊他一起旅游?倒是以前隐隐听过一些传闻,说是商越摸过他同桌的大腿,还在宿舍里看过片…… 可无论如何陆悠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成为他的猎物。 多亏了那一通电话,司机绕着附近跑了一圈,又抓着那几个同学逼问一番,终于在陆悠被带进小旅馆之前,把人给拦了下来。 商越虽然色胆包天,到底社会经验不足,被司机一恐吓,也就丢下人来落荒而逃了。 谢牧川没想到,放他出去玩一天,还能闹出这么大的事。等他赶到时,陆悠已经安全地回到家中,正躺在床上说胡话呢。 司机把刚刚发生的事情简单一说,又补充道:“不知道少爷喝了多少,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这样了。” “让厨房去泡醒酒茶,喊他去的那几个同学,查一下,看这事是谁惹出来的。”谢牧川赶走司机,撸起袖子,一手捏住了陆悠的下巴。 “你能耐,没沾过酒还敢喝那么多?”谢牧川道。 陆悠还以为自己在酒吧里,见了他,傻笑着,说了声:“嘻嘻,脱衣舞男……” 谢牧川被调戏得脸一黑,刚准备扔下他走,手就被陆悠抱住了。那人在他胳膊上蹭了蹭,问:“唔……开空调啊……热死了……” 谢牧川捏着他的鼻子把他甩开,陆悠也软绵绵地瘫回了床上。倒是谢牧川先发现不对,凑到近前一闻,见他鼻翼间喷吐的酒气清浅,一点都不像饮酒过度的样子。 再往他下半身一瞥,霎时什么都明白了。 谢牧川拨通司机的电话:“到他刚刚去过的地方,把他接触到的食物、餐具都收集一下,应该有药物残留。对,不是简单的醉酒。” 他吩咐完,刚准备把医生也一起叫过来,就被一双发烫的手臂从背后搂住了。 陆悠的脑袋靠在他的腿上,呼吸如兰花香一样透过薄薄一层布料渗透过来。也不知他把这个男人当成了心怀不轨的同学,还是救他出苦海的司机。 他像没断奶的小猫一样用脑袋蹭了蹭,呢喃道:“你……给谢牧川打电话……让他接我……” “放手。”谢牧川命令道。 陆悠没反应,像是睡了。 谢牧川转过身,见到陆悠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地趴在床沿上,脸上透出浅浅的桃花般的红晕。那惯是吐不出好话的一张嘴,因为高热的作用,也显出玫瑰般诱人的颜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所熟知的那个少年,已渗透出成熟的、等待采撷的甜香,甚至引来了无畏的、试图窃取的恶狼。 谢牧川的喉结无意识地上下滚动了一下,鬼使神差般的,对着他伸出了手。 独属于少年人的细腻肌肤在男人身下徐徐展开,如一副优美的画卷。 少年穿着白球鞋的两只脚无意识地踢蹬着,像没什么杀伤力的幼猫在伸爪子。 青涩,稚嫩,却又那么新奇,简单,惹人探寻。 谢牧川脑中名为“理智”的弦,崩断了。 第六章 吵架 杜医生进门的时候,陆悠还神志不清地在被子里磨蹭,而来开门的谢牧川不仅脸上带着未消散的余韵,衣服上还沾染了不少可疑的东西。 这……医生一时竟搞不清,中招的人是谁了。 在他探究的目光下,谢牧川也觉得尴尬,他指指床上的陆悠,说:“给他治吧。”说完就闪身出了房间,绕开紧跟其后的助手,迅速进了自己卧室,关门换衣服去了。 幸好杜医生也不是第一年为谢家服务了,在短暂的诧异后,很快就镇定下来,招呼身后的助手提仪器进门,开始给陆悠抽血。 翌日午后,陆悠是打着点滴醒过来的。 明晃晃的阳光照进屋子里,照得他眼睛生疼。 他刚一睁眼,陪床的助手就喊来了在客厅里休息的医生。杜医生掀开他眼皮,拿着瞳孔笔检查了两遍他的眼睛,又例行问了他几个简单的问题,得出结论:“人清醒了,血液指数也恢复正常了。打完这瓶盐水就给他拔针吧。”最后一句显然是对着助手说的。 陆悠却显然没搞清状况,一把拉住医生,问:“杜医生,怎么是你?我不是在酒吧吗?” “有人给你下了药。倒也不是什么毒药,只是你人再晚回来一点,明年就可以直接当爸爸了。”杜医生揶揄道。 陆悠刚醒的脑袋没跟上他这跳跃性的思维,但昨天喝完酒后那些破碎的记忆,忽然就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商越把他压在墙上亲,司机出手打了他,然后是谢牧川……救命! 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想象谢牧川会给他…… 陆悠惨嚎一声,惊恐地躲进了被子里。 第10章 这下换杜医生惊恐了:“针,针,别把针弄断了。” 这边鸡飞狗跳,那边谢牧川的心里也不甚太平。毕竟陆悠昨天实在秀色可餐,勾得他也有了反应,不得不去洗手间里解决。 他不敢承认自己对亲手养大的孩子有了想法,只好找点别的事情来分散注意力。 他开着车一路辗转,很快就找到了搬到h市的袁星尧。 大学还没开学,不能提前进宿舍,这间房子是他帮袁星尧就近找的。 “条件简陋了点,但好在离学校不远。你先适应一段时间,等正式开学后,我让人帮你把东西搬回去。”谢牧川帮他检查了一下水暖,见设施都可以正常使用,这样道。 “谢谢。租房的钱我会努力还给你的。”袁星尧对他的态度有些疏离,毕竟严格来说,他们只是见过两面的陌生人。 谢牧川倒是很自然:“没必要。我和你母亲曾经是恋人,我答应过要帮她照顾你。” “你后来没结婚吗?”袁星尧问。 “没有。但我家里有一个孩子,跟你年纪相仿。”谢牧川又道:“你爸应该暂时找不到你。当然,如果你搬回别墅的话,安全性会更高一点。” “你对我的家庭情况很了解吗?”说实话,袁星尧并不喜欢这种被看透的感觉。 “了解一点。这些年你爸爸没少打你吧。当初你母亲就是这样才离开他的。如果不是阴差阳错,你早就成为我的养子了。” 谢牧川放下银行卡:“这是你录取通知书里附带的那张卡,学费已经存进去了。当然,还有你这几个月的生活费。” “我们两个非亲非故,你没必要做到这个份上。”袁星尧依然不太习惯他的好意。 谢牧川却因为让他多吃了十几年苦,非常想要补偿他。 “你要是觉得没必要,也可以在工作以后还给我。当然,这点钱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谢牧川很自然地说:“要入学的话,应该还有很多东西要买吧。你可以先去采购,有什么要问的,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 要是陆悠知道谢牧川有一天会对别人这么耐心、温和、冷静,肯定要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他这几天完全无暇去研究谢牧川的行踪,满心都想着怎么躲开这尊大神。 但他到底心里藏不住事,就算不敢跟家里的佣人说,也得千方百计找个信得过的朋友或同学,把心里的疑惑说一说。 曾经被他帮过一次,又和他一起罚过站的同学吴言成了他的倾诉对象。 “喂,吴言。就是……你青春期的时候,家里人会教你,那个吗?”陆悠发了条微信过去。 吴言:“哪个?” 陆悠只得含含糊糊说了。 “不会。我都是自己看生理书学的。倒是我们寝室有几个人,会在厕所里自己解决,我有时候听到过声音。”吴言说。“不过这也挺正常的吧。” “那,如果家里的长辈,帮你呢?我说用手那种?”陆悠继续加码。 吴言发过来一排感叹号,又带上一串问号。 “陆少,你没事吧?你被猥亵了吗?”吴言问。 陆悠下意识否认道:“不算猥亵吧。他也是为了帮我。算了,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你不许告诉别人。” 吴言还算聪明,一下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是上次来接你的那个?” “不是。你别猜了。反正我俩聊天记录不许说出去,撤回撤回。”他刷刷刷一通撤回,完全不给对方深究的机会。 吴言感念他上次帮自己出头,也尊重他的选择,没有再问。过了一会,突然来了一句:“诶,你知道吗?副班长商越出国了。我还是听他朋友讲的。不过他不是一直想读石油大学吗,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陆悠当然知道为什么,那晚再差一点,他就得跟商越床上见了。那个变态。 而且不用想都知道,商越出国肯定有谢牧川的手笔。那个男人虽然不怎么瞧得上他,但在护短这方面还是没得说。 他含糊带过话题,只说:“鬼知道。好了我下了。我现在在k大,你有空可以找我玩。” 他刻意在咖啡馆里多耗了一会,估量着谢牧川大概睡了,才打车回到别墅。 他真怕男人提起昨晚的事,闹得彼此都脸红。 可惜,他掐着点进门,还是没料到谢牧川不按常理出牌,穿一身真丝睡袍坐在空调开足、房门大敞的书房里等着他,一副请君入瓮的模样。 陆悠偷溜回房的计划告吹,只得贴着墙站着,务必让自己待在离谢牧川最远的地方。 却也忍不住偷偷打量,看着男人自在从容的风度,心想,这个祸害,难怪外面那么多人喜欢他。 见他避之不及,谢牧川明显有些失望。但一想到昨晚的身体接触,和陆悠的惑人模样,他又觉得喉咙有点发干。 因为还有正事要说,他只好压下这点旖旎心思。 “过几天我会带个人回来住,你做好准备。”谢牧川道。 陆悠嗅到了八卦的味道,忙问道:“你要找女主人了?可以啊谢牧川,铁树开花了?” 有对象就好,自己也犯不着为昨天的事尴尬了。 “不是女的。”谢牧川淡淡道。 “男的啊?也行。要不你……”憋久了,也容易出问题。“挺好,比在外面找干净多了。”陆悠甚至开始指点起来。 第11章 谢牧川不知道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的。难道他一点都不介意自己身边有别人吗? 算了。昨夜不过是自己意乱情迷,敢情这小子根本没往心里去。 谢牧川怕自己越想越出格,忙解释道:“跟你差不多年纪,不是情人,算是……我的养子吧。” 孰料,刚刚还愉快吃瓜的陆悠,忽然就反对起来。“不行!” “为什么?”谢牧川不解。 “那个人是谁,是你的私生子吗?”陆悠不满:“谢牧川,我以为你只是随便玩玩,怎么连孩子都搞出来了。” “你想多了。”谢牧川:“既然你可以接受一个男主人或女主人,为什么不能接受一个跟你同龄的伙伴?” 当然不行。孰轻孰重,陆悠还是分得清楚的。像谢牧川这种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人,就算真带了人回来,过段时间也就腻了,一笔钱就能打发。 可要是他重新养个孩子,别说对自己本就不多的关注要减半,保不准以后连财产都得对半分。 “真是你私生子?”陆悠审视着他。 谢牧川:“不是。” 听到他说不是,陆悠这下放心了。“那我不同意。谢牧川,你答应过我妈要照顾我的。我不许有人来抢走我的东西!” 如果换了从前,陆悠闹一闹,保不准谢牧川就答应了。 可他本就因为弄错了人而对袁星尧心存亏欠,现在正是要弥补的时候,哪里会任由陆悠胡闹。 想到这里,他沉声道:“这件事情我已经决定好了。你自己做好准备,过段时间他就会搬进来。” 听到他不容置喙的语气,陆悠气得鼻子一阵发酸。 在彻底失态之前,他迅速转身回到房间,用一扇房门阻隔了谢牧川的窥探。 陆悠把自己塞进被子里,心想:呸,说什么最爱陆笙燃,都是假的。眼看着人走茶凉,就让外人骑到自己头上来了。 陆悠平时为非作歹惯了,根本不想服气。暗暗打算要往死里作,直到那新来的受不了搬出去为止。 他就不信了,真吵起来,谢牧川还能维护个外人不成? 第七章 揭开真相 可这一切设想,都在他见到袁星尧的时候,打了个大大的折扣。 因为那张脸……那张和陆笙燃过分相似的脸。 陆悠现在毫不怀疑谢牧川对这人的偏爱,哪怕男人当场宣布要跟姓袁的结婚他都敢信。 眼看着谢牧川主动上前帮袁星尧搬行李,陆悠酸得连后槽牙都要掉了。他就没见过谢牧川对别人这么上过心! 真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有了新的,就把自己抛诸脑后了。 “你住书房旁边那间可以吗?”谢牧川俨然一副体贴长辈的口吻。 那岂不是自己一开门就能看见他?陆悠在二楼高声唱反调:“不行!” 谢牧川眼皮抽抽,他都忘了陆悠今天在家了,便只好退而求其次道:“那你睡我旁边那间吧。” 陆悠闻言,更酸了。 谢牧川的关注,只能留给他一个人。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往上凑一凑了? 袁星尧点点头,目光在周围人身上转了一圈,发现除陆悠有些排斥外,其余的都还好,最多只是好奇罢了。 在谢牧川的帮助下,他将行李搬到了谢牧川隔壁。佣人早在他来之前打扫好了房间,此时屋内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书桌上还放了一束带着水珠的馨香花束。 袁星尧本来的确是打算继续住出租房的,可他听说父亲袁一衡正在四处打听他的消息,为了避免被缠上,他只得答应了谢牧川搬来的邀请。 只是没想到,第一天就闹了个不愉快。 他有点后悔了。 其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对谢牧川的印象算不上很好,总感觉那是个刻薄的男人。但相处了这么些日子,谢牧川对他也算宽厚。 尽管两人之前并未有过太多交集,但那份对袁一衡的讨厌,倒是出奇地一致。 “如果我一开始就对你表现出在意,那你父亲就该漫天要价了。”谢牧川显然不想让袁一衡太快活。“很抱歉现在才把你接过来。以后在吃穿用度方面,都会按最好的标准给你。” 袁星尧:“那个是你的孩子?” 谢牧川道:“是,也不全是。你以后会明白的。” 他没有把话说透。 袁星尧将牙刷、毛巾、拖鞋等日用品摆放到它们该去的地方,觉得无聊,便打算出去走走。 谢牧川的房子很大,上下三层,足有十几间房。前庭在他进来时就已看过,漫长的主路两侧栽种着他所不认识的各色花卉,游泳池旁矗立着大理石雕成的人鱼像。 别墅外层装饰偏西欧风,看起来宛如一座童话中的城堡。四周墙壁上,名家画作十步一幅。 更让他震惊的,是那直接毗连山峰的后院,青草萋萋,一望无际,还有专门用来锻炼的高尔夫球场。 他粗略走了一个来回,又退回到别墅里。来之前谢牧川曾告诉过他,如果他想,可以去二楼书房里看看。 推门而入后,他很快便知道了谢牧川的用意。因为正对着门口的镂空雕花架子上,放着一张旧照片。 那是陆笙燃,他的母亲。 袁星尧没见过她本人,却听过她的事迹。在袁一衡的口中,她是个背信弃义、抛夫弃子的女人。她拿礼金补贴弟弟,是个不折不扣的扶弟魔。她不守本分,怀着孩子,跟别的男人跑了。 第12章 袁星尧并不相信袁一衡那些可以抹黑的话,在他看来,哪有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后来随着他年少见长,袁一衡见瞒不过,才告诉他母亲早已死了。 他走到近前,拿起那张相框,隔着玻璃摩挲那张面容。 家里并不乏陆笙燃的照片,可每每袁一衡见到他怀念母亲,都会大发雷霆。 这相框想必也有些念头了,边缘金漆都已剥落,玻璃也有许多划痕。可袁星尧摸着摸着,才发现那些划痕并非刻意而为,而是由指腹经年摩挲,才留下的痕迹。 她被婚姻中的丈夫厌弃,可在世界的另一个地方,却有一个人在长久地怀念她。 袁星尧终于相信谢牧川的那些话了。 “嗤。”一声嗤笑从门口抱臂站着的陆悠口中传出,他挑着眼看向这所谓的“外来者”,道:“不知道谢牧川从哪里把你搜罗过来的。你难道不知道,你只是个替身吗?” “替身?”袁星尧显然没听明白。 陆悠自顾自地说道:“你手里那张照片,是谢牧川的初恋。就算她死了十多年,你也不可能代替她的位置的。” “我只是暂时借住。你要是不喜欢,我过段时间就搬走。”袁星尧想起谢牧川的话,主动退让了一步。 毕竟他只是个客人,也不好跟主人发生什么冲突。 “最好如此。”陆悠看他识相,也没有再继续纠缠。可他瞥见袁星尧手里的照片,忽然间计上心头。 半小时后,等谢牧川再进书房时,看到的就是碎了一地的相框玻璃,和平添了许多划痕的照片。就连陆笙燃多年前送给他的一尊雅典娜的石膏像,都横遭腰斩。 他把陆悠从被子里揪出来时,那人还在装蒜呢。 “干嘛?你说东西摔了?你问家里那位客人啊。我又没进去,我怎么知道。”陆悠试图祸水东引。 他的谎言太过拙劣,稍微来个正常人都不会信,更不用说谢牧川了。 谢牧川气愤他损毁陆笙燃的旧照,毕竟这是他仅剩的一点回忆,更气愤他撒谎。 他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看着长大的少年,学会骗人了。 “你凭什么说是我干的?你有证据吗?”陆悠还想狡辩,就被谢牧川摁在膝盖上,打起屁股来。 巴掌刚落下时,陆悠还没反应过来。毕竟谢牧川以前从没对他动过手。 可随着男人打得越来越快,陆悠的脸也飞快红了。一半是气愤,一半是羞耻。他已经18岁了,为什么还要被当成小孩一样教育,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谢牧川本来只想教训他一下,可打着打着,却不自觉想起那一夜陆悠惑人的模样,手上不自觉就卸了几分力道,与其说是打,不如说是揉。 少年趁着他松懈,立刻挣开他,许是气愤,他对着男人连踢带踹,白球鞋在谢牧川西裤上留下不少印子。他张牙舞爪,像不服输的猫;红着眼睛,又像惹人怜的笨兔子。 谢牧川手一捞,一摁,就将陆悠不停攻击的手脚给制住了。陆悠仍想反抗,在床上挪着找还手的机会,白衬衣挣开了扣子,露出大片雪白的脖颈并肩膀。 他怒气冲冲,谢牧川的视线却被那迷人的胴体猛地一撞,尴尬得不知要往哪里看才好。可纵使移开了目光,少年仍在他身下扭转挣扎,惹得他心动神摇。 陆悠把男人的举动,归结于他偏帮外人,气愤骂道:“我就知道你喜新厌旧,这么快就忘记对我妈的承诺了!你为个替身打我,王八蛋!” 谢牧川根本听不进半句话,只盯着少年不断张合的红唇发呆。他懊恼于自己没来得及品尝这一方甘泽,会是什么味道呢? 意识到自己对看着长大的孩子生了妄念,甚至有所失态,谢牧川连忙将他放开。 “好了!不要再闹了!”谢牧川怕再吵下去,自己会忍不住做出更过分的事情。 “你让他滚。这个家有他没我,有我没他。”陆悠道。 “不行。”谢牧川摇头。 “那你是要我滚吗?”陆悠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里因气愤而生了眼泪。 男人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陆悠问。 谢牧川沉默下来,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少年一心为外来者生气,浑然不知他这幅梨花带雨的模样有多诱人。 谢牧川素来男女不忌,陆笙燃去世后,他身边也出现过很多任情人。但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年产生绮念。 他一开始不想揭穿两人身份,只是怕陆悠接受不了。 可现在却不自觉产生了更大胆的想法。 若是告诉他呢? 那陆悠就不再是所谓的“故人之子”,他没有独立生存的能力,只能依附自己。自己就有理由向他索要报酬,包括少年自己。 理智告诉他,他不能对看着长大的孩子下手。可情感告诉他,你对他有兴趣,不是么?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陆悠得不到他的回答,起身就想走。 却被谢牧川一把拉住了。 男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缓慢却坚定的,像下定了某种决心。 “你没发现,他长得和陆笙燃很像吗?你就不想知道,他是谁吗?”谢牧川终究是遵从了内心的指引,将真相摊开来。 他像一头狼,盯上了眼前的猎物。而懵懂的少年,对此还一无所知。 第13章 陆悠转过头来,泪痕未干的脸上满是不解:“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陆笙燃的孩子,只是被别人丢掉的弃婴。他才是。他被别人偷走,医院院长怕惹出麻烦,才拿了你顶替。”谢牧川走近,捧起他的脸蛋,为他擦拭小脸上斑驳的泪痕。 他竟从没发现,陆悠有这样漂亮的一张脸,白白让美玉蒙尘。 这几句话的信息量太大,陆悠一时间消化不了。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谢牧川,头一次觉得他有些陌生。 “你骗我的吧,就算你要维护他,也不用找这种借口……” 谢牧川:“亲子鉴定就在我房间的抽屉里。你不信的话,就自己去看吧。” 陆悠半信半疑地看了谢牧川一眼,举步冲去了他的房间。 陆笙燃虽然死了,可她还有父母。当陆悠看到自己和外公外婆的dna比对结果时,一切结果都已昭然。 谢牧川站在陆悠房间里,听得外面一阵砰砰咚咚声响。不一会,是管家过来汇报:“谢先生,陆少爷哭着跑出去了,要派人跟着吗?” 谢牧川知道他需要一段时间来冷静,说:“跟他到学校,别让他在路上出事。” 但他知道事情的起因是自己,因此并未再多言。 第八章 当我的情人 得知真相后,陆悠终日里浑浑噩噩,根本不知道日子是怎么过的。 开学那天,谢牧川也没有出现,只有他一个人带着简简单单的行李去报道。 即使选了离家近的学校,好像也没什么用处。家里已经有了新客,一切优待都已经与他无关。 钱哗哗的如流水一样用掉了,等学费扣到谢牧川给他打生活费的卡上时,他也接到了对方的电话。 “你在哪?”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甚是愉悦,像是一直在等他的动静。 陆悠报了地址,在马路牙子上等了半小时,谢牧川就开着他的阿斯顿马丁来了。 谢牧川的车,陆悠都认得。 他一点点挪进后坐,缩在了离谢牧川最远的地方。一想到自己不是陆笙燃的孩子,却还跟谢牧川大吵大闹,他就有点抬不起头来。 谢牧川从后视镜里偷看他,显然,这幅蔫头巴脑的模样,对于陆悠来说,是十分少见的。 “去吃饭?”谢牧川说着,车顺势驶向商业街。 行使到中途,谢牧川终于把话提了起来:“几十万这么快就用完了?” 陆悠嘟囔道:“那还是你旅游前给我的,我已经省着花了。” 谢牧川笑话道:“我还不知道你。衣服只挑大牌,吃的不合口味就闹脾气,酒店要选五星级,花钱从不看价钱,有朋友在不论生熟都爱请客……一分钱没赚过,花起来大手大脚。” 他瞥了陆悠一眼,给出最后定评:“娇生惯养。” 他并不在意陆悠花钱,却很想看他吃瘪,一种欺负小孩的恶趣味。 陆悠恨不得把嘴巴撅起三尺高。他好不容易高中毕业了,放纵一回怎么了,又不是天天如此。 以前他要什么,谢牧川就给什么,现在却说三道四。果然是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 谢牧川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肯定在心里骂自己,便问:“怎么?我说错了?” 陆悠阴阳怪气地答:“您说得对!” 谢牧川被他逗乐了,再见少年也让他心情愉悦。男人没有多说什么,径直带陆悠去了他很喜欢的一家餐厅。 陆悠也是馋很久了。学校附近虽然小吃多,但许是嘴养刁了,他要么嫌太油,要么觉得太咸,又不习惯跟不太熟的新同学去吃饭,一来二去就没什么可以的去处了。 他端着碗吨吨吨地喝汤,瞅见谢牧川一直不动筷子,倒像看什么餐点似地盯着他,疑惑地放下碗,问:“你不吃吗?” “刚吃过。”谢牧川道。 陆悠一下就没了胃口,面前的菜也不香了,感觉自己盘子里摆的就是一堆残羹冷饭,还是袁星尧吃剩下的。 谢牧川忍俊不禁,伸手一戳他脑袋,道:“又在这里垮什么脸。我陪客户吃的。” 陆悠心思一下又活泛起来,又怕谢牧川看出来,只得磨磨蹭蹭装模作样,伸出筷子夹了大块铜锅牛肉进碗里。 谢牧川看得好笑,觉得这小子,还真有点讨人喜欢。 “明天上午没课吧?”谢牧川问。 陆悠摇头。 谢牧川又说:“回学校还是睡这里?旁边酒店是我的产业。” “你不回家住吗?也没多远。”陆悠疑惑。 男人道:“开学没来得及送你,怕你一个人在学校床板上偷偷哭,今天特地来陪陪你。” 居然还知道亡羊补牢。陆悠虽没说话,但被碗沿遮挡的唇边还是勾出一抹弯弯的弧度,像撒了欢的小宠物。 谢牧川看着他进食的模样,心里生出几分满足感。 两人虽一起住在别墅里,房间又紧邻着,却从没有一起睡的经历。 谢牧川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也不喜欢房间里有别人的气息,虽然他对陆悠格外宽容,但少年也不会未经允许就进他的房间。 可这次谢牧川却只开了一间房,虽是双床房,却也显得有些亲昵。 谢牧川先洗完澡,裹着件浴袍就出了门,靠在床头拿笔记本办公。 都说男人认真工作的模样最动人,尤其是他头发湿漉漉地垂落,专注地看向屏幕的时候。 第14章 又高又帅也就算了,还那么会赚钱,不给别人留活路。 陆悠暗暗想着,泡进浴缸时还不忘对外面嚷嚷:“谢牧川,帮我买套衣服,我没带换洗的。” 谢牧川应声道:“知道了。” 他订购完,却无心再看电脑,只想着陆悠出浴时会是什么模样。 他以前也帮小陆悠洗过澡,但那时陆悠不过是毛都没长齐的孩子,自己又不是天生的禽兽,哪能时时注意。 可如今少年已经长开,一张小脸精致又漂亮,身形颀长,腰肢柔软,堪称一声尤物。何况他还那么青涩、懵懂,未被尘世沾染。 陆悠不知道男人在肖想他,只将两条腿放肆伸直,享受着这种自在泡澡的时刻。 一时间,他觉得有没有袁星尧也无所谓了。只要谢牧川还能像从前一样对他,假就假吧。 他泡了快一个小时,直到男人在外面催促,才不情不愿地从浴缸里出来,学谢牧川的裹了件浴巾,趿拉着拖鞋出去。 同样款式的浴袍,裹在他身上却生生大了两号,看起来活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谢牧川倒是很温柔体贴,还拿来吹风机给他吹头发。 男人什么时候有这么细致了?暖风挠过后颈的感觉太过舒服,陆悠闭着眼睛,竟忘了去质疑。 谢牧川一手晃动风筒,另一只手却不由自主地托起了陆悠的下巴。尽管好吃好喝地供着,可少年的身形还是比他小,这张脸他一只手都能盖住。 睫毛长长的,唇色绯红,像染了胭脂。 生他下来的父母,应该都不丑,不然也合不成这么完美的基因彩票。 以前实在是他眼拙,竟没发现当年那个瘦瘦的孩子已经长成了这副勾人模样。难怪那个心怀不轨的同学,宁愿冒着得罪自己的风险,也要把他搞到手。 幸亏没有便宜了外人。 目光灼热到一定程度,连温度都能被感知。 陆悠察觉到谢牧川在看他,睁开眼时,只撞见一双滚烫的眸子。像饿了很久的狼盯着肥美的羔羊,又如鹰隼凝视着势在必得的猎物,充满掠夺与……欲//望? 陆悠本能地觉得有点不对,这明显不是看晚辈的眼神。 谢牧川已经对陆悠惦记了好多天,这次酒店独处,就是他给自己制造的机会。 他想要将陆悠占为己有,这个念头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他声音喑哑,抛出早已准备好的诱饵:“陆悠,你想不想回到我身边。不是以故人之子的身份,给你的待遇也不会有丝毫减少。甚至,我会比以前更喜欢你。” “嗯?”陆悠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问。但谢牧川给出的条件,的确让他有点心动。 少年这双眼睛,一眼就能望到底,半点杂质都看不到。而他的茫然,无知,纯粹,对于谢牧川而言,就是致命的罂//粟。 他终于还是吐出了这句蓄谋已久的话:“陆悠,当我的情人吧!” 从他帮少年解决药物作用那天起,他就一直念念不忘少年神志不清时的呢喃与呻//吟。 这么多年来,大多是别人上赶着巴结他。能让他主动产生欲//望的人,简直少之又少。 他不愿放过这么肥美的羔羊,不愿让陆悠落入他人指掌,便干脆先下手为强。 陆悠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如果不是这句话实在过于炸裂,他都要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谢……谢牧川……”陆悠抖擞着唇,问他:“你疯了吧?” 谢牧川凝视着他,面对陆悠的惶恐与慌张,他的回答只有简单的两个字:“没有。” 陆悠道:“我,我只是把你当长辈,我要喊你一声‘叔叔’……” “可我不是。”谢牧川缓缓吐出胸中的一口浊气,道:“我对你,有欲//望。” 陆悠吓了一跳,一把推开近在咫尺的谢牧川,抬脚就往外面跑。等握上门把手,他又慌慌张张地跑回来,将自己的衣服一股脑抱在手里,逃出了门。 谢牧川本想拦他,但看到陆悠那慌张模样,又住了脚。 他大可今晚就把陆悠留下,但强来无疑会把对方推得更远。他要的,是陆悠心甘情愿向他俯首。 陆悠在酒店的公共卫生间穿好衣服,惊魂未定地逃回学校,一到宿舍就跟鸵鸟钻沙似地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反复催眠自己这都是一场梦。 谢牧川绝对,一定,以及肯定被人下降头了,要不他怎么会突然说出这么恐怖的话来。他要是想找男的,袁星尧不是更好吗?又年轻,又长得像他初恋。他发了疯才会对自己说那种话吧?救命! 被谢牧川吓了这么一回,陆悠也不敢再主动联系。老老实实忍受着集体住宿生活,抠抠搜搜地用着卡里剩下的钱,等到弹尽粮绝,把稍微说得上话的几个同学都借了个遍之后,陆悠只能把电话打给了谢牧川。 “谢牧川,我饿!”陆悠觉得自己现在能生吞一头牛。 接电话的那人按捺不住唇边的笑意,问他:“怎么,想清楚了?” “想你个头。我要钱,给我钱!”陆悠恨不得撒泼打滚。 谢牧川故意道:“你既然不是陆笙燃的孩子,我没有抚养你的义务。而且你要是缺钱了,可以去勤工俭学,自己养活自己。” 他这么说,就是吃准了陆悠肩不能挑、手不能扛,娇生惯养,又性子软弱,很可能会迫于现实压力,答应他的要求。 第15章 第九章 得逞 “你别跟我开玩笑了!你要是想男人了,就去外面找吧,不要再惦记我了!”陆悠嚷嚷道。 谢牧川挑挑眉,显然不太满意他的回答。 他又不是见着个男男女女就发//情的野兽,只是那场意外撩动了他的心弦罢了。 何况陆悠那么漂亮,自己还对他知根知底。简直是新晋情人的最佳人选。 他可以给陆悠最好的物质待遇,像从前一样宠着他。就算哪一天腻了,他也可以给出一笔昂贵的分手费,让陆悠这辈子吃穿不愁。 这实在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他不知道陆悠为什么要拒绝他。 难道是嫌弃自己以前情史太多?可自己即便是和人交往,也从来没有脚踏两条船的情况,在业内风评还算不错。 他想不出个所以然,开车走到上次的旧地点,再一次在马路边捡到了等他的少年。 陆悠本想走到后面去拉车门,按了两下没开,知道是被谢牧川锁了,只好转头去坐副驾驶。 他一边拉安全带,一边警告谢牧川道:“你不许打我的主意!” 即使他张牙舞爪,落在谢牧川眼里,也不过是只没什么杀伤力的小奶猫。 “为什么,你接受不了男人?”谢牧川转眼看他。 “问题不在这。”陆悠感觉这男人真是疯了,他两手乱晃,努力表达自己的意思:“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你养了我那么久,我一直把你当成长辈那一类的亲人。现在你却说,你想睡我?” “可你不觉得,我们这样更亲近了吗?”谢牧川道:“在这个基础上,更近一层。” 陆悠问他:“你难道会对你的叔叔伯伯产生想法?” “这不一样。”谢牧川否决。 陆悠:“那你就是见色起意。” “可以这么说。”谢牧川坦率承认。 陆悠:“要是哪天你腻了我呢?我们要怎么相处?你说过你心里只有陆笙燃,其他都是过客。” 谢牧川被少年问住了。他的确没有想过更久远的事情,他在感情这方面,一向只管及时行乐。 他想了想,只说:“我终归不会亏待了你。我可以给你名车豪宅,还有用不完的钱,让你下辈子生活无忧。” 陆悠斥道:“我不是出来卖的!” 见他态度坚决,谢牧川看了他好一会,突然道:“你真的决定好了吗?你可以继续保留你的天真。可严格来说,我们只是两个陌生人。我可以不给你一分钱,不接你任何一个电话。你得自己去赚取你的学费和生活费……” 他进一步加码:“你将再也联系不上我,再也获得不了我的任何帮助。一切都得靠你自己。” “你威胁我?”陆悠炸毛了。他没想到谢牧川能这么无耻。 “这是一场交易。我从不做赔本的买卖。”为了让少年就范,谢牧川拿出了在商场上博弈的手段:“一旦你成为我的情人,你就是谢家的主人。袁星尧的到来根本不会影响你的地位,你依然是我最重要的人。” 威逼利诱说完,谢牧川开始吐露心声。 “陆悠——”他缓缓道:“是你先诱惑我的。那天晚上……当你躺在我怀里,神志不清地呢喃的时候……我就动心了……” 听他提起那晚的事,陆悠瞬间满脸爆红。他无措地四处乱瞟,像要当场找个地洞钻进去。 谢牧川并没有给他躲避的机会,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揽过来,将他拉近,而后是一个毫无预兆的、侵略性的吻。 经验丰富的成年男人,和涉世未深、连伸舌头都不会的懵懂无知的少年,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单方面的碾压。 被掠夺的空气,被触动的口腔,伪装成舌头的舞者在温暖的殿堂里尽情舞蹈。 腾挪,翻转,进击,佯败,每一步都经过精心计算。 陆悠从不知道,接吻竟然能有这么大的魔力。他浑身的血都好像被这一点引星点爆了,茫茫然忘记了挣扎,连脊背也一起软了下来。 在对方窒息之前,谢牧川退了出去。他保持着拢住陆悠后脑勺的姿势,意犹未尽地看着那沾染水渍、更添几分红润的唇瓣,颇有种再来一次的意味。 大量的空气涌入肺部,陆悠缓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谢牧川刚刚对自己做了什么。他惊叫一声,骂了一声“变态”,慌慌张张地解开安全带,推门而出。 而谢牧川终于尝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滋味,分外愉悦。 打电话的时候,陆悠本想坑他一顿,最起码赚一顿饱饭。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后,他也不敢再招惹对方。眼见没钱使,他只得把谢牧川买给他的金表卖了,把欠同学的钱暂且还上,再去想其他的事情。 他也不是没想过去打工挣钱。但他身无长技,好不容易找了个就近的兼职,但两天下来,赚的还不够他一顿的饭钱。 就这样又挨了一段时间,眼看银行卡再次见底,陆悠只能再次找谢牧川求救。 可这次电话却打不通了。 正如谢牧川所说,当他们不再有牵扯后,陆悠也无法获得他的任何帮助。 陆悠没想到谢牧川会说到做到,他也从没做过这样的心理准备。 有这么一天,谢牧川不再管他,不再认他,不再理他,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谢牧川的电话打不通,他只得把电话打给助理。当得知谢牧川周五晚上会回别墅的消息后,陆悠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 第16章 往日灯火通明的别墅,此时却静悄悄的,只有主楼一二、七层还亮着灯。 陆悠红着眼眶冲进去,大厅里却一个人也没有,好像他误入了什么平行世界。 他把背包一扔,眼泪唰地一下就滚落下来,只觉得自己又变回了小时候那个在游乐场里被留到最后、没人要的小孩。 二楼,他住过的房间依然如从前一样,一尘不染,好像它的主人从没离开过。 谢牧川却不在主卧里。 陆悠抹了把眼泪,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乘电梯去了七楼。 谢牧川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当感应门在身后落锁的时候,陆悠才发现,自己好像落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里。 谢牧川早已换好了舒适的睡袍,一步步朝着少年走近。 陆悠想走,却已经无处可逃。 谢牧川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笑盈盈的,说:“我在等你。” “我……”陆悠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去洗澡吧,等下我让人给你做夜宵。”他循循善诱,仿佛他不是这个计划的策划者。 少年的举动一直都在他的掌控之内,助理给出信息的同时,他就给别墅里的所有佣人都放了假,袁星尧也被他支走,为的就是今天的好事不被任何人打搅。 陆悠有哪里会想得到,为了得到他,谢牧川打了多久的算盘。 随着洗手间的门被打开,当洗手台上一应灌洗物品映入眼帘时,陆悠才知道,此洗澡非彼洗澡。 谢牧川将脑袋凑到他颈侧,笑道:“去吧。我等你。”许是怕少年不乐意,他又加了一句:“你要是再不抓紧,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等陆悠进门以后,他心情很好地开了一瓶红酒,边品,边期待着接下来的良辰美景。 然而这次陆悠在洗手间待得比上次泡澡还久,等得谢牧川都耐心告罄,拿钥匙开了门。 陆悠就坐在放满水的浴缸里,红着脸,低着头,似乎还无法接受现在的情形。 门一开,他畏怯惶然的眸子隔着蒙蒙水雾望了过来,令他显得越发纯粹天真,仿佛落入凡间被骗走羽衣的仙子。 谢牧川的喉结上下滚动一下,占有少年的欲望达到了顶峰。 男人慢慢走近,用一席浴巾裹住他,一步步抱着他走向房间的大床。即使他本只是见色起意,此刻也恍惚间生出一种,他在带着新娘子走向婚房的错觉。 今日,今时,此地,此刻,就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陆悠不知道自己这样是对是错,他害怕即将发生的一切,却更怕谢牧川弃他而去。 从小到大,真正属于他的东西屈指可数。能够容忍他胡闹的,可以称得上亲人的,除了外婆她们,就只有谢牧川一个人。 尽管已经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可当谢牧川褪去身上衣物时,陆悠还是产生了掉头就跑的冲动。 可谢牧川仅仅伸出手握住他纤细的脚踝,就将他一把拖了回来。 “晚了。”男人说。 他的身体带着阴影覆压而来,遮蔽了陆悠的天和地。 ———————————————————— 分割线 ———————————————————— 陆悠最后是直接昏过去的。 他甚至怀疑,如果不是他失去了意识,谢牧川会不会把他活活弄死在床上。 他睁开眼时,已经到了下午,肚子饿得咕咕叫。谢牧川却还好端端地待在睡梦中,脸上的表情堪称餍足。 陆悠很想揍他一顿,可过了许久,也只是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 他们很少有这么宁静相处的时刻,平日里要么针锋相对,要么话不投机。 谢牧川对他的好,都是建立在“故人之子”的基础上。 可他长得并不像陆笙燃。所以他从未想过,男人有一天会看上他。 第十章 用身体换钱 谢牧川情人的保质期,是很短的。他所知的最长的一个,也不过两年。 要是有一天谢牧川腻味了,觉得他无趣了,他们会不会既做不成情人,又做不了亲人? 陆悠畏惧那样的可能性。属于陆笙燃儿子的一切待遇已经离他远去,如果连谢牧川也不要他,那……他该怎么办? 在他担忧的目光里,谢牧川醒了过来。 他一眼就瞥见少年神游的模样,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还是伸手将他捞过来,亲了一口。 “醒了?我让厨子送点吃的上来。”他的手指被少年的短发缠绕,手感很好,让他忍不住又多摸了一会。 “你等下会送我回去么?”陆悠问。 送回去?谢牧川显然没这个打算。他好不容易得到朝思暮想的少年,不睡个几天几夜,又怎么能尽兴? 可他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反问道:“你周末有课?” “没有。”陆悠摇头,又说:“要是有人上来,会看见……” “不用管那些,先吃饭吧。”谢牧川捡起睡袍穿好,却没有给陆悠穿衣的打算。等他们洗漱完毕后不久,厨师也按响了门铃。 照例是没打什么照面,三菜一汤。显然食材是早就准备好的,不然不可能做得这么迅速。 谢牧川端了饭菜过来,一勺一勺喂给他吃。陆悠觉得很奇怪,自己又不是什么生活不能自理的婴儿。他刚想接过,结果谢牧川扫了他一眼,揶揄道:“你还有力气?” 第17章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不正经。 陆悠脸上发烫,只好让他喂了。吃完以后,谢牧川将碗筷放到门外,似乎他还请了专门的人来善后,又或许是悄然出现的田螺姑娘? 陆悠想起床,结果被他一带,反跌进了他怀里。 “疼疼疼……”陆悠腰酸得厉害,险些一下给折了。谢牧川看出他的不适,很好心地帮他按揉。 这样的温情款款,让陆悠一时间都迷惑起来:谢牧川对每个情人,都这么尽心吗? 许是想寻求点安全感,他像小猫咪一样往谢牧川怀里蹭了蹭,大半个身体都挤进他臂膀间。男人的气息将他完全包裹,仿佛他们真是什么浓情蜜意的恋人。 陆悠知道这不可能,却还是贪恋这种感觉。 在这之前,谢牧川从未这样亲热地对过他,即使这样的欢愉,只是建立在身体交易上的假象。可纵使只有短暂的快乐,也让他不要醒来吧。 “我怎么从没发现你有这么粘人?”谢牧川只看得到他表面上的依恋,看不到他心里的不安。 他抚摸着少年,和对待过去的情人没什么两样。唯一的不同,也只是少年陪伴他的时间更长些。 等休息够了,原本安慰般的轻抚又渐渐变了性质,谢牧川将少年压下,笑着说:“继续。” 少年的求饶被无视,熟悉的声响再一次回荡在空旷的房间中。 直到周一早上,陆悠不得不回学校上课的时候,谢牧川才将他放回。 许是食髓知味,谢牧川在送他下车时,颇有些恋恋不舍。 “记得接我电话。”谢牧川叮嘱道:“好好上学,钱我会打给你的。” 陆悠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拿着背包就往教学楼走去。 许是这个周末操劳太过的缘故,他连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谢牧川在背后看着他滑稽的举动,得意地笑了起来。 却只有陆悠自己知道走动时有多难受,尤其是上台阶时,感觉下半身都不是自己的了一样。 他咬着牙去了阶梯教室,坐在坚硬的连排木椅子上,等翻开背包时,才发现自己忘了带专业书。 的确,上周回别墅时,根本就没想其他事情。刚刚回得匆忙,也没来得及回宿舍拿。 偏偏这个课还是比较讲究计算的,他不得不厚着脸皮找别人借了纸笔,又共了邻座同学的书,这才勉强把上午的课听完。 下课时,同学们大都三个一伙,五个一群,也有两两结伴一起走的。他入学这一两个月,光顾着操心家里那些事了,根本没来得及和别人建立良好关系。等他想找一两个吃饭的搭子时,已没什么给他剩的了。 若是换了中学时,他自然不用怕,仗着背后有谢牧川撑腰,手里头又有闲钱,左右请同学下几次馆子,也就熟络了。 可现在他已经不是“陆少爷”,一切都要仰仗着谢牧川的施舍,又哪里敢像以前那样行事。 何况家里已经有了一个袁星尧,他不过是个局外人罢了。 回到宿舍后,他也没来得及和舍友交流,在拉上厚厚的床帘后,就窝在被子里给自己涂消肿的药。 不一会,谢牧川给的生活费就打到了卡上,一笔不小的数目。但也许是付出了更珍贵的东西来换的缘故,陆悠没有表现出什么开心的情绪。 他以前对谢牧川身边那些贪恋钱财的男男女女,多是抱着一种鄙夷的态度。可现在他却变成了其中的一员,纵然这其中有谢牧川威逼利诱的成分,却也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没太多时间自怨自艾,涂完药后又爬起来,开始补上个星期落下的作业。 正忙着,和他睡对床的同学突然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问他:“陆悠,今天送你来的人是谁啊?” 陆悠不知道要怎么形容他俩的关系,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叔叔。” 男同学两眼放光,继续问:“他开的车是劳斯莱斯吗?好招人的金天使车标,这一辆要不少钱吧?” 这就是谢牧川送他时会有的一个弊端,男人的车都太招摇了。如果是比较小众的还好,一旦开出大众熟知的款式,就很容易被人问这问那。 陆悠本不想接茬,但想想这个同学在他没钱吃饭时借过钱给他,还是耐着性子回答道:“嗯,是劳斯莱斯。” 谢牧川的车库里,像这种世界级的名车多的是。如果不是陆悠没有驾照,以前的他也能随便开。 “我也不知道多少钱,他没说。”陆悠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他翻开今早上课用的专业书,把笔记誊上去。 男同学啧啧地感叹着,离开了。 陆悠所不知道的是,听完这番对话,宿舍里其他同学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怪异起来。 大学生活其实并不轻松。除了完成日常的课程和作业外,还要去参加社团挣综合分,时不时还有各种讲座需要他们去凑人头。 幸亏他没有脑子一热报名什么班干部,不然还会有更多杂七杂八的事情等着他——虽然加综合分这个诱惑已经让许多同学趋之若鹜。 这一周罕见地风平浪静,可到了周五晚上,谢牧川的微信还是发了过来。 发了定位,是个酒店的地址,离学校才几百米,走路都能去。 谢牧川手底下的产业非常多,这间酒店也是近两年新建的项目。陆悠觉得屁股有些隐隐作痛,本能地抗拒着这次见面。 第18章 他在寝室里洗完澡,吹干头发,想着干脆装傻耗过去,可等到九点钟,谢牧川的电话还是打了过来。 陆悠怕被别人听见,着急忙慌地跑到天台上去接。 电话一接通,谢牧川略带调侃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怎么了,微信不回,想想装没看见?” “在洗澡,没看手机。”陆悠瓮声瓮气地答道。 谢牧川当然知道他在撒谎,对少年的了解,让他光听语气就能知道对面的心思。“什么时候过来?还是说,你想我过去接你?” 你可别来了。陆悠怕了这尊大佛,怕他又开他的跑车到学校里来招摇。 “我等你好久了。”谢牧川倒没说假话,他从六点一直等到现在。他缱绻吐声,嗓音沙哑,对少年道:“我想你了。” 陆悠耳根子一下就热了。他不怕谢牧川的威胁,却最吃不消这样的爱语。 “你等我半小时。”他揉揉发烫的脸,匆匆回宿舍换了身衣服,也来不及跟别人打招呼,就离开了。 等他赶到酒店时,直接坐专属电梯到了顶楼的其中一间总统套房。 这酒店新开没多久,又走的是高端路线,算起来他们还是这间房的第一批客人。或者谢牧川专门留来给自己用的也说不定。 陆悠刚敲两下门,门就开了。 谢牧川穿着没来得及换下的干练西装,上身的衬衣勾勒出底下良好的肌肉形状,发型打理得非常时尚潮流,不说恐怕得以为是哪来的电影明星。 陆悠刚走出没两步,就瞥见床上摆的锁链、手铐,床边的s型椅,还有不远处的吊篮秋千。他心头兀地警铃大作,心想,谢牧川不会要玩什么花活吧。 谢牧川径直走到他身后,从后面环抱住他,道:“下次不要让我等这么久。” 陆悠心不在焉地应着,却陡然闻到一股水蜜桃的味道,像是香水,而这味道是从谢牧川身上传来的。 他熟悉谢牧川的品味,知道他从不会用这种甜腻的香型。他嗅了嗅,又在谢牧川衣服上翻翻找找,果然在他衣领上找到了脂粉留下的痕迹。 第十一章 怕你不要我 陆悠瞬间不快活起来,伸手将他推开。 谢牧川却又凑过来,笑着说:“刚从公司过来,遇到了一个交往过的旧情人。” 想到男人刚抱完别人,有可能还做了更过分的事情,陆悠一时有些反胃。 见他还在把自己往外推,谢牧川忙一把握住他的手,捏捏他生气的小脸,问:“怎么,吃醋了?” “没有。我才不会为你吃醋。” “那你为什么要生气?”谢牧川调侃道。 “我就喜欢生气,不行吗?”陆悠开始胡说八道,浑然不知他这样有多可爱。 谢牧川是越看越喜欢,耐心地解释道:“我没碰她,是她自己凑过来的。” 怕少年误会,他又加了一句:“我在持续一段感情的时候,不会去勾三搭四。我的私生活还没那么混乱。” 陆悠却听得有点不是滋味。就算谢牧川说的是真的,可他情人换的勤快也是事实。短则三五个月,长也不过一两年。还是夜夜笙歌。 男人将脑袋搁在他肩膀上,享受着这宝贵的放松时间。等陆悠反应过来时,才发现他在解自己的皮带。 “流氓!” 谢牧川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厚颜无耻地说:“我现在只对你流氓。” 男人忍了一个星期,又哪里会轻易罢休。最后把少年好一通修理,还是得了手。 ———————————————————— 分割线 ———————————————————— 从前的谢牧川当他是个爱惹事的小孩,百般瞧不起。等真正拐到手,才发现他有多诱人,真恨不得日日跟他黏在一起。 照例是共处一个周末。 幸好陆悠这次吸取了教训,将要做的作业带了过来。在歇息的间隙,他就趴在桌上床上补功课。写得累了,就抬头看一眼处理公务的谢牧川。 男人每次都能捕捉他的视线,会冲他笑,或是走过来搂搂他,抱抱他。 陆悠喜欢男人的亲吻和拥抱,比肢体纠缠更甚。 因为他能从这种行为中感受到关注与爱怜,这也能让他有理由麻痹自己,告诉自己他们是恋人,而非一场交易。 谢牧川对他的迷恋与日俱增,一有机会就会叫他出来。总统套房成了他们的常驻点,有时男人也会把他带回别墅,在熟悉的房间里侵占他。 陆悠会感觉到窘迫和不安,生怕被人知晓。可男人却很喜欢看他害羞的模样,变本加厉。 但变成情人后,谢牧川好像的确更在意他了,会关心他的冷热,会照顾他的口味,会一次次在他耳边倾吐出爱语。 恍惚间,陆悠几乎要以为,男人爱上他了。甚至会觉得,就这样继续下去也不错。 最起码,谢牧川的眼里只容得下他一个人,只会为他失态。 这是从前的他没有享受过的快乐。 但毫无疑问,谢牧川的行为也会打扰到他。好几次他被折腾到凌晨才睡,又要睁着朦胧的睡眼去赶早八。 一旦他提意见,男人要么装没听见,要么笑着略过。 甚至会咬着他的耳朵吐息,故意诱哄道:“承认吧,你的身体需要我。” 第19章 陆悠无法反驳。他一边沉溺于男人编织的爱情陷阱,一边又忍不住胆战心惊。 他害怕这一切只是梦幻泡影,害怕得到又失去。 谢牧川可以有很多选择,可以将他玩弄过后又抛弃。可他不行,他对男人的依赖远大于情爱本身,无法承受分离的后果。 不知是否是他太敏感,随着他外出和谢牧川腻歪的时日变长,舍友们口中的闲话也日渐增多。 他们一边羡慕他名贵的衣服和鞋子,一边又会在背后偷偷观察、取笑他。甚至故意借用他的面霜和洗护用品。 他不在意被别人稍微占点便宜,但很讨厌别人动用他的私人物品。 他不知道所有大学同学都是这样,还是仅仅他的舍友比较奇葩。从前总听人说大学就是个小染缸、小型社会,到这时他才真正明白。 好不容易熬到期末,陆悠连续半个月没见谢牧川,努力背老师圈画的重点,终于考了个还不错的成绩。虽然不算名列前茅,但起码都过线了。 考试成绩一出,谢牧川就把车开到了宿舍楼下,拨通了他的电话。 见到陆悠下楼,男人便放下车窗,问:“想不想出去玩?算是给你的奖励。” 陆悠伸手拽后车门,毫不意外又锁了,只好顺着谢牧川的心意,坐到了副驾驶位。 谢牧川先给他系好安全带,又捉住他的手摸了摸,关心地问:“给你的手套怎么没带?” “忘了。”陆悠刚说完,谢牧川就从置物箱里把他的那副拿了出来,戴到陆悠手上。尺寸略大了一些,和少年那副是一对。 陆悠蜷了蜷手指,嘴上虽没说什么,心里却很受用。 “去哪里?”他问。 “出国。”谢牧川轻飘飘地扔下一枚重磅炸//弹,不顾陆悠愕然的表情,驱车带他离开。 简单收拾了些行李,又拿好护照和签证,谢牧川就跟变魔术一样,把他带到了uk。 天知道谢牧川怎么这么有闲情逸致,居然有时间来陪他游玩。 但逃离了故土,倒像是解开了某种枷锁,无人在意他们的身份,哪怕谢牧川握着他的手行走在大街上,也不会有人投来异样的眼光。 更何况这还是腐国,同性情侣简直司空见惯。 冬季的海岛比国内更加湿冷。陆悠全身裹得厚厚的,头上戴着毛茸茸的小猫帽子,只露出一张唇红齿白的脸。 谢牧川给他绑好帽子系绳,见他模样俏丽,又忍不住多亲了一口。 原本他不过见色起意,可这半年下来,他对陆悠好像越来越喜欢了。 泰晤士河碧波荡漾,两人沿着河道走,因离商业区近,一路上都是各种小店和摊贩。 街边小店里有卖棉花糖的,陆悠步子都不挪一下,就怔怔地看着老板把红红绿绿的糖变成兔子、松鼠、猫咪。 “带你出国,你居然在这馋棉花糖?”谢牧川迈步走过去,听他用蹩脚的英语跟老板询问价钱。 “this,how much?”等老板报了价格,他就伸手找男人要——没办法,兑换的外币全在谢牧川手里。 谢牧川用两镑讨了小孩的欢心,看他拿着胖胖的橘猫棉花糖,非要跟自己合照。 “来,笑一下。”陆悠把手机调成自拍模式,挤到谢牧川身边,背景是笼在薄雾中的高耸塔桥。 谢牧川虽不喜拍照,但看少年笑靥如花,还是赏脸合了个影。 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男人,在他的镜头里似乎格外有魅力。陆悠看得入迷,直接把它设成了屏保。 老板递还零钱,对着谢牧川比了个大拇指,挤挤眼道:“you lover is so cute.” 陆悠英文不佳,但这句简单的对白还是听明白了。他抬眼看看谢牧川,见他没有否认的意思,便忍不住想:自己对他来说,是爱人吗? 他一口一口咬着棉花糖,吃得嘴边全是糖丝,忽听得谢牧川感慨地说:“二十年前,我就是被放逐到了这里。” 彼时他和陆笙燃刚被父母棒打鸳鸯,毫无根基的他不得不听从父母的安排,远渡海外留学,落地点正是uk。 陆悠看见他脸上的萧索,陡然觉得嘴里的糖有些发酸。他不想在谢牧川嘴里听到其他人的事迹,既然这场旅行是谢牧川陪他来的,就应该独属于他一个人。 陆悠伸手摸了摸谢牧川的脸,就在男人以为他要给出安慰的话语时,少年突然毫无预兆地亲了他一口。 笨拙,却主动。谢牧川尝到的,是独属于少年的甘甜,还混杂着棉花糖的香味。 一吻尽时,陆悠近乎执拗地说:“不许你想别人。” 以往陆悠从不会在意他怀念陆笙燃,如今却是转了性。 “你要我满心满眼都是你么?那也太霸道了。”谢牧川笑着说。 “不可以吗?”陆悠显然有些受伤。 他不明白,男人为什么可以一边占有他的身体,一边又怀念着他人。爱情,难道不是独占且唯一的吗? 谢牧川看到了少年的忐忑,他微微分开一些距离,道:“可以是可以,但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个。” “因为……我喜欢你。”陆悠大胆地倾吐着爱语,尽管语气不重,却已经耗完了他所有的勇气。他说完,又问:“谢牧川,你呢?” 谢牧川是他从小到大都崇拜的对象,是他唯一的依靠,是他的第一个男人。 第20章 可对于谢牧川来说,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男人随时可以从这个关系里抽身离去,不带一点负担。 “我也喜欢你。”谢牧川不假思索地回答。他对少年正处于热恋期,就算他要耗干激情,少说也要几年之后。 陆悠觉得他答得太快,太仓促。他想要的不止是男人的迷恋,还有爱与承诺,一生一世。 但也许是因为,他知道就算说出来,也不会得到他想要的回答,终究是住了嘴。 在城里优哉游哉地过了一天,等吃饱喝足后,谢牧川又带着他去游览城堡。 陆悠走得累了,耍赖让谢牧川背。 谢牧川毫不犹豫地蹲下来,老老实实背着他下台阶。男人宽厚的背像一座沉默的山,承载着少年所有欲言未言的小心情。 或许当谢牧川的情人也没什么不好,毕竟男人现在对他十分忍让,能答应他的一切无理要求。 可他不止要情,还想要爱。 陆悠忍不住收紧手臂,将脑袋搁在男人颈侧,贪婪地嗅闻他的气息。 谢牧川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说:“你要是喜欢这里,我们以后可以常来。” 可他想要的不是地点,而是人。 陆悠缓缓倾吐心中的不安:“我喜欢。可我不知道这样的快乐什么时候会结束。” 谢牧川,你什么时候会腻呢?就像你第一次吃到鹅肝时,你觉得它回味无穷、唇齿留香。可你尝了太多次,舌苔味蕾一接触到它,就会开始难受,甚至连看它一眼都嫌恶心。 你在我这里已经耗了五个月,你的喜欢还能消磨到几时? 第十二章 愿望 “为什么要想那么多?是我对你不够好吗?”谢牧川停下脚步,扭头想捕捉少年的表情,可那人躲开了。 他将脑袋埋在男人看不到的地方,瓮声瓮气地说:“谢牧川,我怕你不要我。” 你会有很多情人,从前有,以后也会有。 在你心里,陆笙燃无可替代,袁星尧也极其重要,你会把很多人往里面填,而我永远不是你的唯一。 但我只有你一个亲人啊,如果有一天你不要我了,我能去哪里呢? 谢牧川没有立刻回答,他也给不了回答。激情这种东西,有的能持续一两年,有的能持续一生。 有的人只求片刻贪欢,有的人却能在漫长岁月里反复相爱。 他对于爱的认知实在太少,除了陆笙燃一个,就没了。 他不知道他们这段感情能走得了多远,未来让他感到茫然。 远方,天色已经垂暮,河岸两侧的灯光亮了起来,像坠落了满地的星辰。 那个名为“伦敦之眼”的摩天轮慢慢转动着,俯瞰着这偌大的夜之城。 “我们去求一个答案吧。”谢牧川说着,不由分说地带着陆悠奔跑起来,朝着摩天轮的方向。 晚风吹拂起男人头顶的发丝,撩拨着陆悠的脸颊。剧烈的奔跑与逆向的风掀翻了陆悠的小猫帽子,他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片疾行的风。 他们像漫画里的主角一样,奔赴着他们的未来。 绚丽的烟花在路边炸响,天际传来整点的钟声。 跑到摩天轮脚下,谢牧川一气呵成地付钱买票,和少年进了最近的一个轿厢。他把顺手买来的荧光棒塞进少年手里,对他说:“许愿吧。如果你担心、害怕,就在摩天轮到达最高点的时候,许下你的愿望。” 不知道他年轻时靠这些花招哄骗了多少俊男靓女,陆悠把玩着荧光棒,问他:“上帝会听见吗?” “不,我会听见。你想要什么,我都能帮你实现。”谢牧川凝视着他,双眸中满是认真,让人轻易就能沦陷。 “可我把愿望说出来的话,是不是就不作数了?”陆悠问。 谢牧川笑着问:“你不说的话,我怎么会知道呢?” 轿厢渐渐升高,深邃的河流、恢弘的城堡、鳞次栉比的楼房,都渐渐落到了他们脚下。 在他们到达摩天轮最高点的时候,陆悠静静地看向近在咫尺的谢牧川,一字一句地倾吐出内心的愿望:“谢牧川,永远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吗?” 不知何处燃起了烟花,铺天盖地的喧嚣填塞了双耳。 这短短的刹那一时间变得无比漫长,谢牧川在渐渐下落的轿厢里,怔忪地看着无比认真的少年。 因为陆悠是那样直接地将心里的隐秘挖出来暴露在他面前,他索求的不是金银珠宝,不是香车别墅,他要的是自己也许无法给出的东西:永久的陪伴,与爱。 在这个由欲望开启的关系里,他以为自己能保持理智。可在少年希冀的目光中,他无法给出让人失望的回答。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轿厢中响起,像一种由心而发的本能。 他说:“好。” 即使他的挚爱是陆笙燃,但他愿意在现有的基础上,给少年更多。 让他成为自己的例外。 回国以后,陆悠在谢牧川的要求下,又重新搬回了别墅里。 尽管这使得他们行事非常不方便,无论是谢牧川去他房间,还是他去谢牧川房间,都容易被好事者察觉。 就算没看见,可每天从门缝里传出的喘息与呻//吟,都足够让人浮想联翩。 眼看新年将近,陆悠计划着给谢牧川送一件礼物。 第21章 就算用的是谢牧川的钱,他也想在里面加入点自己的心意和巧思。为此他专门买了块小金饼,又亲自去手工坊里请老师傅指导,一路敲敲打打,雕雕琢琢,才做成个“伦敦之眼”形状的饰品。 再亲手编了根黑绳串上,就是手链了。 他用红丝绒盒子装好礼物,送到谢牧川手边。男人揽着他坐到腿上,打开盒子来看了一眼,笑着说:“还挺会挑。” 他浑然没发觉这是陆悠亲手做的,看完就扔到一边,专心致志地对付起送礼人来。 袁星尧假期不在别墅,听谢牧川说,他去做兼职挣学费了。言谈中,谢牧川对他这种勤劳质朴的品性很是欣赏。 陆悠听得有点不是滋味,问他道:“你心动了?” “你在吃醋吗?”谢牧川笑着打趣道:“在你眼里我是什么人?看到个出色点的人就要变色魔吗?” “差不多吧。毕竟他还是你此生挚爱唯一的后代!哪天你爱屋及乌了也说不定。”陆悠把“此生挚爱”几个字咬得极重。 谢牧川正经且郑重地说:“不会的。我只是把星尧当自己的孩子,没有别的想法。” 陆悠听出了他话里的珍惜,陡然觉得有些无趣。 挚爱无可替代,儿子已成定局。那自己最终的出路,又在哪里? 大年三十,午饭谢牧川照例在别墅里吃,晚上却要去往他父母那里,和他家里的那群亲戚聚会。 陆悠也曾见过谢牧川父母一两次,那对老头老太太虽失了权柄,但在优渥的环境下生活得还不错,看起来精神矍铄。 只是他们对“陆笙燃之子”这个身份并不感冒,甚至有些排斥,所以陆悠和他们仅有的两次见面,也不过是拿点压岁钱,受了比冷遇稍微好一点点的待遇。自那以后,若非谢牧川强烈要求,他是不会陪着同往的。 午饭,最让陆悠尴尬的画面出现了:他不得不和袁星尧同桌吃饭。 陆悠无话可讲,只得把脑袋埋进碗里,哼哧哼哧地干饭。 倒是谢牧川对袁星尧热情得很,自己没吃几口,光顾着给姓袁的夹菜了。 “谢谢叔叔,我自己来就好。”袁星尧礼貌地推拒,瞥了事不关己的陆悠一眼,默默吃下饭菜。 虽然谢牧川对他很好,但袁星尧并没忘记自己“寄人篱下”的地位,也习惯性地去观察原主陆悠的脸色。 “最近天气冷了,记得多加点衣服。兼职如果太累的话,就不要强迫自己,也要适当地放松一下。”谢牧川俨然是一副温和长辈的模样:“我说过会承担你的学费和生活费,你不用那么拘束,该用的还得用。” “没事的,谢叔叔。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生活上的问题我能自己解决。您给我的已经很多了。反正现在放假了,我就当积累点社会经验吧。”袁星尧对答如流。 谢牧川:“缺什么就跟我或者管家说。工作要紧,闲暇时也可以多看看书。” 陆悠听得牙酸,在碗后面学着谢牧川讲话,龇牙咧嘴。 谢牧川和袁星尧拢共才一起生活了半年,不知道他从哪里觉醒的这种父爱本能,上赶着嘘寒问暖,也不问问别人愿不愿意多一个爹。 谢牧川连都不用想,光看陆悠肩膀的抖动,都知道他在干什么。 为避免他闹出洋相,谢牧川踢了踢他的鞋边,提醒他注意点。 陆悠正学得起劲呢,谢牧川警告他,他还不乐意,对着那只锃亮的黑皮鞋就是一脚,踩得鞋面上霎时一个灰色鞋印。 谢牧川却也不是吃素的,眼见少年占了上风,便索性用鞋尖去撩少年的裤腿。 他做得隐秘,可这行为却有种调戏的意味,陆悠不着声色地别开他,屁股也往椅子右边挪了挪。 谢牧川往嘴里塞了块炖得汁水四溢的海参,左手端起香槟作势要品,右手则悄然放了筷子,滑落到少年腿上。 也不知他做了什么,陆悠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攥着筷子的手捏得发紧,斜着眼睛怒瞪谢牧川,磨着后槽牙,像随时准备扑上来咬他一口。 谢牧川面不改色,一边观察着对面袁星尧的动向,一边借着桌子的遮挡肆意地欺负着陆悠。对于少年的身体,他或许比其本人还要了解。 陆悠本只想安安静静把这顿饭吃完,可谢牧川越来越过分,他几乎要抑制不住即将出口的呻//吟。 谢牧川品酒的唇边含笑,眼睛似有似无地瞥向陆悠那边。少年的窘迫、愠怒,不知比这杯子里的酒要美妙多少倍。 袁星尧伸筷子时偶一抬头,便撞见了对面两人间流转的奇异氛围。脸红如潮的陆悠,眼含玩味的谢牧川,怎么看……怎么不正经…… 陆悠忍得几乎要趴到桌子上去,他用眼神示意谢牧川停手,可男人非但没有,还变本加厉。陆悠怕自己当众出丑,更怕被袁星尧看破端倪,干脆将碗筷一放,说了句“我饱了”,就将谢牧川一推,逃也似地跑上了楼。 谢牧川将最后一点香槟饮尽,险些没按得住唇边的笑意。他喊来厨师,当面叮嘱道:“陆少爷可能会饿。你挑几样他爱吃的,等下热了送到他房间里去。” “好的老板。”厨师应声而去。 “我吃好了,你慢慢吃。”谢牧川用丝巾擦干净手,对袁星尧说完这一句,便礼貌地退场离去。 第22章 或许,拥有这种浑然天成的默契的,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吧。袁星尧喝着碗里的汤,这样想。 第十三章 被包养 陆悠刚逃回房间关上门,谢牧川的微信就发了过来。 “回去几天,不要太想我。” 鬼才会想你。陆悠恨不得一拳揍在他脸上。 没过三十秒,一条更无耻的又发了过来:“爽到了吗?” 陆悠把手机一扔,气愤地把头埋进了被窝里。逃避自我。 一连七天,谢牧川都待在老家,和他家族里那群老古板和小狐狸们斗智斗勇。虽然他能力很强,可手里的产业太多,总扛不住有人明里暗里打各种主意。 陆悠倒是很好地践行了一个废柴大学生的生活方式,坚持晚睡晚起,三餐也是想吃再吃。反正厨房时每天都有人做饭,倒也算吃喝不愁。 初八那日,他本可以舒舒服服睡到中午才起,正在梦里会周公呢,就被生生给做醒了。 他睁开朦胧的睡眼,听见男人讨厌的声音从脑袋后面响起:“醒了?” 就不能让我多消停两天吗?陆悠对老流氓的禽兽行径很无语。 谢牧川黏糊糊地亲他侧脸,呢喃道:“你有没有一点点想我?” “没有。”陆悠道。 “我有。”谢牧川再见他,喜欢得紧,根本顾不上计较他的口是心非。 陆悠被他按着从床上弄到墙上,许是小别胜新婚,两人一时都有些放肆。 等战斗结束,陆悠没进粒米的肚子也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帮我洗漱。”少年光裸的胳膊从被子里滑出,许是觉得冷,又默默缩了回去。 “小懒虫。”谢牧川嘴上虽念叨着,却还是给他弄来干净的水和牙刷,帮他清洗。连陆悠两顿混成一顿的早中饭,也是谢牧川亲自端了过来,一口一口喂给他的。 陆悠斜靠在床上,享受着他无微不至的照顾的同时,也不忘拿眼去瞧谢牧川这一身打扮。 笔挺的修身西装,勾勒出完美的腰线和倒三角轮廓,衬衣底下是饱满的胸肌……闷骚的老男人,他自己衣冠楚楚,却把自己脱了个一丝不剩。 谢牧川手上戴着名表,胸口却挂着枚不怎么起眼的珍珠胸针,实在和他这身有点格格不入。 “又是哪个小妖精送的?谢总艳福不浅啊。”陆悠拨弄那枚胸针,故意拿话讽刺。 我给的东西你理都不理,别人送的你挂身上炫耀? 在他质询的目光下,谢牧川摸摸鼻子,说:“星尧用他打工的钱买的。” “哼。”陆悠哼了一声,当场表演了一个垮脸。 “好了,小醋包,我不戴还不行吗?”谢牧川说着就摘下来,放到口袋里。说罢捏了捏陆悠的脸,道:“别总是和他过不去,大度一点嘛。” 算起来,你还是他的“长辈”呢。谢牧川不怀好意地想。 在他心里,陆悠和袁星尧完全处于两条不同的赛道。他还是想努力维持两方的关系的。 陆悠全当耳旁风。谢牧川一偏心,他就很警惕。 “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谢牧川没忘记礼尚往来的道理。 “你能给我什么?”陆悠期盼他不要塞什么卡或钱,他绝对会直接扔谢牧川一脸。但他左看右看谢牧川那张讨人厌的脸,心想,不会比这还糟糕吧? 老流氓不愧是老流氓,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个烫金礼盒,打开一看,一枚缎带牵系的金色铃铛。 陆悠瞪大了眼,男人就趁着这个空当,将铃铛系到了他脖子上。甚至还特地拨弄了一下,叮叮当当。 少年的皮肤本就白皙细嫩,黑色缎带扣在纤细的天鹅颈上,两相映衬,诱惑力十足。 谢牧川觉得他像猫,柔软纤细,粘人。虽然会偶尔龇牙咧嘴,刻意露出凶凶的一面,但无论是他的牙齿还是指甲,都伤不了自己分毫。 只消一只手就能摁住他的后脖颈,将他治得服服帖帖。 “谢牧川!混蛋!”陆悠才不要这种性暗示十足的礼物,把他当什么了?他气愤地扑上去,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在被男人揩了无数次油的情况下,勉强留了个带血的牙印。 谢牧川是笑着出去的,陆悠倒闹了个面红耳赤。 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陆悠将铃铛拽下来扔回盒子里,打定主意让它尘封。估摸着谢牧川应当走了,他也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准备出门走走。 “吱嘎”一声响,书房的门被推开,袁星尧的脑袋从里面钻了出来,跟陆悠恰好打了个照面。 他的脸有点红,眼神四处游移,有点不敢看陆悠。平日里再生疏也会打个招呼的他,这次也顾不得礼貌,尴尬地走另一边楼梯下了楼。 陆悠一看他反应,就知道他肯定听见了。该死,都怪谢牧川搞什么突然袭击,他都忘了袁星尧最爱在书房看书了。 陆悠在心里又把谢牧川骂了个十几遍,他看着袁星尧离开的背影,暗自祈祷对方不要出去乱讲。 不然他真要连夜扛着火车逃走了。 生活在平静的表象下静静流淌着,不知不觉,又到了开学的时候。 陆悠本以为谢牧川上次送了袁星尧,这次总得送自己了吧。没想到,他竟然先考虑的是袁星尧。 “为什么?”陆悠难掩失望:“你又要让我一个人去吗?” 第23章 “宝贝,我最近天天跟你粘在一起,你还嫌不够吗?”谢牧川道:“他的学校比较近,我先送完他,再来接你,好不好?” “不行!” “那我让司机帮你运行李,晚上再去陪你?” “谁稀罕!” “怎么还急眼了呢?眼睛都红了。”谢牧川不明白为什么陆悠连这点小事都要计较,难道这还能比出什么高低不成? 在他看来,这无非是小孩子闹脾气。 陆悠不是刻意要跟袁星尧争什么,他只是在意谢牧川的态度。 谢牧川的确会花时间陪他,甚至会容忍他的各种小脾气,可这种喜欢,就像是对待一只称心的小宠物,喜欢时就抱抱,没心情时就放到一旁。 可他对袁星尧却是那种对儿子般的关注,不假思索,就为其做了打算。 这让陆悠感觉到,在谢牧川心里,他不如袁星尧重要。他本就是没有安全感的人,一时间更是无措。 “好了,不哭。”谢牧川用指腹揉了揉他发红的眼眶,安抚道:“我保证,送完他就回来找你。” 陆悠没有吭声,因为他知道,谢牧川已经下意识做了选择。 他心里揣着气,打定主意要半个月不理谢牧川。哪想他带着行李回到宿舍,就遇到了更让他恼火的事。 那个借给过他钱的舍友,强行霸占了他远离厕所、方位更好的床铺,把他上学期留下的用品一股脑全扔到了隔壁床。 毕竟是帮过自己的人,陆悠也采取了先礼后兵的模式:“贺方!你睡错地方了。” “没睡错,这个床我占了?”贺方别过脸来,理直气壮地道:“这个学期我先来的。” “门上贴了床位表,你要是不认识字,就自己去看看。”陆悠仍想维护自己的权益。 “我就要睡这。你不服气?我愿意睡你的床,是看得起你。”他轻蔑地扫了陆悠一眼。 陆悠深呼吸一口气,道:“我不想跟你吵架,现在,立刻,马上,把床还我!” “呸,卖屁股的!我还嫌你身上的药味熏着我呢。”贺方道。 “你说什么?”陆悠骤然变了脸色。 贺方一起头,其余两个舍友也哄笑起来。陆悠回头一瞪,他们又赶紧收敛表情,但明显都在看笑话。 “别装了,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啊。谁不知道你傍了大款,天天有豪车接送。刚开学的时候穷得到处找人借钱,一分钱恨不得掰两半花。那么多名牌衣服,陪得很辛苦吧?”也不知道他今天发了什么疯,还是早已憋了一学期,正好借题发挥。 “贺方,你嘴巴放干净点!”陆悠斥道:“那是我亲戚!” “哈哈,谁会跟亲戚在车里亲嘴啊,我看是干爹吧!”贺方说着讨人厌的话,其他两个不阻止甚至跟着笑,明显是一伙的。 谢牧川一向不知道收敛,我行我素,学校里人多眼杂,流言一旦发端,只会越演越烈。 “你以为我像你一样,见着个学姐学妹就想睡吗?你自己心里不干净,就别拿那些龌龊心思想别人。”看他不留情面,陆悠也揭起短来。 贺方像被踩着尾巴一样腾地坐起,撑着上床栏杆就跳到了地上。他身为篮球俱乐部的成员,经常锻炼,比陆悠高了半个头,阴影遮过来像一座山。 “你是不是想打架?”贺方恶狠狠地说。 “你敢动手,信不信我告诉辅导员……”他话还没说,就被贺方一拳揍到了地上,摔了个眼冒金星。 他显然忘了,这不是彼此都知根知底的高中,他身边也没簇拥那么多为他马首是瞻的跟班。 就算是舍友,彼此也没什么过多交流,无非是带个饭、同个班的关系,算不上什么交情。更何况他经常在外留宿,其他三人早就凑成了小团体,根本没人站他这边。 贺方又往他肚子上揍了几拳,陆悠痛得蜷缩起来。 第十四章 真心 “死同性恋,变态!跟你住一个寝室老子都嫌恶心!什么玩意!老子跟谁睡觉,关你屁事!”他打得陆悠毫无还手之力。 陆悠就算落了下风,也不是会乖乖服软的。他看着被戳中痛处跳脚的贺方,突然说了一句:“你认为我好欺负,是不是?” 贺方拧着眉,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你觉得我是个被包养的,没靠山,受欺负了也没办法,是不是?”其实猜测他的心思,很简单。毕竟陆悠以前也遇到过这种人,只是那时他见义勇为,现在却成了被霸凌的对象。 “我的一件衣服,都够你一个月的生活费了。够你请女孩子吃好几顿火锅,去好几次酒店。你嫉妒我,不是吗?” 陆悠冷笑一声:“想在我这里彰显你的男子气概吗?欺软怕硬的懦夫!” 他口头上给予了反击,却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两个小时后,陆悠坐在校医院的板凳上,皱着脸由校医给他涂红药水。 “这两盒是治疗软组织挫伤的,一天三次。这一瓶用来涂。还给你拿了两袋棉签。”校医把药单递给他,不忘提醒道:“这谁打的,下手这么重。要是同学干的,记得给你辅导员打报告。” 陆悠点点头,揉着生疼的肚子,挪到一旁休息。他光是走到校医院都花了老大力气,现在连去窗口拿药的劲都没了。 就在这时候,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第24章 陆悠拿出来一看,是谢牧川的电话。 他静静地看着那串数字,却全然没有接通的欲望。屏幕亮起又熄灭,提示框弹出,谢牧川的微信发了过来。 “宝贝,今天会过来吗?我买了你喜欢的南美对虾。”附带一张炸得金黄酥脆的美食图。 手机倒映着陆悠青青红红的脸,他看着自己,觉得有点可笑。 谢牧川的确会陪他,但这样的陪伴永远与性纠缠,并不纯粹。也许哪天男人腻了,自己就跟那些爬床的人落到一样的境地。 而且男人永远只对他说“喜欢”。这种喜欢有限度,并不是全心全意、无可替代。 他打出字来,又删掉,过了好一会,才回道:“今天晚上有实验,去不了。” 他发完也不等谢牧川回复,径直把手机揣进兜里,跌跌撞撞地往外面走去。 第二天,陆悠跟辅导员提出,想换寝室。 “贺方说,是你欠了他的钱不还?”辅导员狐疑道:“陆悠,你不会在网上借了网贷或进行了网赌吧?这些东西利滚利很可怕的,好多学院都有人受了骗。” “没有网贷。我欠贺方的已经还清了,是他有点看不惯我。”陆悠并不喜欢自证,却也不得不编个像样的理由:“我家里没来得及给我打生活费,所以我才会去借钱。” 辅导员显然已经跟贺方等人接触过,那三个人都往陆悠身上推卸,显然她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 “贺方我已经警告过他了。如果下次他再犯,就要受处分了。但是你,陆悠,同学们都说你有点孤僻,不好相处。就算换了寝室,也要注意跟别人搞好关系。”辅导员把同意申请的条子递给他,苦口婆心地说道。 陆悠嗯了一声,没有过多争辩。 陆悠和谢牧川再一次见面的时间,拖到了身上的青痕消失以后。 他没有提及那些让人糟心的事情,只是变得有些敏感。 他发现,不止袁星尧,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别墅里的佣人,也早就看破了他和谢牧川的关系。 只是他们拿着老板的钱,不会傻到当着老板的面说三道四。可从他们眼角眉梢透露出的打量,还有偶尔被他撞见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都能看出他们在窥探、关注、议论。 这让陆悠感到非常的尴尬和无措,甚至厌恶。 可男人还是那么地肆无忌惮,经常会旁若无人地将他拽进衣帽间、卧室,会吩咐佣人把弄脏的床单拿走洗干净。 他会将自己压在柜门上纵情声色,一转头又对着袁星尧嘘寒问暖、循循善诱。 陆悠逐渐意识到,这场关系的本质,其实是男人对他身体的索求。 男人并不在意他灵魂的高贵或低贱,也从不对他允诺什么未来。因为男人想要的只是一段鱼水之欢,而非天长地久。 可袁星尧却能陪伴他到永久,因为他们是父子,而自己只是情人。 情人,多难听的名字。用身体来换钱,活该被人嫌弃。 他开始对这种行为感到厌倦,甚至想回到一切的起点。 他贪恋谢牧川的关爱不假,可他同样畏惧这件事给他带来的后果。而谢牧川也不可能永远对他保持新鲜感。 但他却不能,他对谢牧川的依赖、专注、喜欢,也许某一天都会成为伤害他的利刃。 他想要寻求脱身之术,却好像已经回不了头了。 他的黯然太过明显,谢牧川并非一无所知。 “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了吗?你最近笑得很少。”谢牧川与他交流,大多是在激情过后的温存时分。 “钱不够用了?”谢牧川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 陆悠摇了摇头。 “考试没考好?” 陆悠:“只有期末,没有期中考。” 谢牧川:“又吃星尧的醋了?他最近没有在你面前出现啊。” 陆悠陷落在他的怀里,明明心里有很多委屈,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因为他依赖的这个人,同样是他所有烦恼的源泉。 他要怎么说呢。谢牧川,我希望你爱我,而非把我当情人。 或者让我断掉这些绮思和妄想,像待袁星尧一样待我。 而非让我不上不下,患得患失。 谢牧川安慰地摸摸他的头,试图说点有意思的东西转移他的注意力:“宝贝,过阵子就是你和星尧的生日了,我给你们办得热闹点,怎么样?” 陆悠察觉出不对,反问他:“什么叫我和他的生日?” “你们身份证上登记的是同一天。”确切来说,是陆悠占用了本属于袁星尧的日期。 “我不要和他一起办!”陆悠立刻否决。 谢牧川耐心地给他解释初衷:“我想邀请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过来,让你们亮亮相。你们都是我看重的人,在宴会上多结识一些名流,对你们以后的发展也有好处。” 陆悠哼了一声,讽刺道:“袁星尧是你的儿子,你当然可以让他露脸。可我算什么?你的情人?还是你的宠物?” 谢牧川:“当然不是。” “那我是什么?”陆悠逼问道。 面对少年带着怒意的双眼,尽管谢牧川很想给他个回答,却无法定性。 爱人么?陆悠还配不上。他的爱人只有已逝的陆笙燃。可若是说其他,想必少年不会满意。 第25章 “够了。”陆悠放弃了,斩钉截铁地说:“我不会出席,也不会去当他的陪衬。你要办就办,与我无关!” 这场生日宴,明摆着就是为庆祝袁星尧的回归而办。如果是为了自己,18或20岁不是更好吗? 谢牧川:“你不要这么排斥他。他明明没有招惹你。” 为什么?陆悠听得想笑。如果不是你把他带回家,如果不是你非要揭穿我的身份,我何至于此? 他深深地看了谢牧川一眼,转身离去。 谢牧川追到他门口,只撞上一张紧闭的房门。 陆悠很快又离开了别墅,也拒绝再去谢牧川为他构筑的“爱巢”,他整日整日地待在学校里,要么做作业,要么看书。 虽在人群中,却又那么格格不入。 他知道有人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他只当没看见,也没听见。 他多想现在就能离开这里,到一个没人了解,没人知道他的地方,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里,将自己藏起来。 他想,他是陆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谢牧川的玩物,也不是袁星尧的陪衬。 当他拥有了自主意识,便再无法拿谢牧川的那点宠爱饮鸩止渴。 生日宴依然在紧锣密鼓地安排着。谢牧川把大致规划给了助理,让他去组织人进行策划、邀请、布置等事宜。 陆悠已经整整两个星期没理他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谢牧川坐在布加迪的后座上,用手撑着额头,眉心几乎拧成一个“川”字。 向来只有别人千方百计地巴结他,什么时候他需要费尽心思去讨好别人了? 电话也不接,微信也不回,去学校也找不到人。 谢牧川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二十岁刚谈恋爱的时候,甚至可能比那时还不如。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陆悠在气什么。 钱没短过。除了最开始逼他就范那段时间故意苛刻,此后月月都是直接打到卡上,甚至还有不少结余。 难道受了什么委屈?也不太可能。就他那无法无天的性子,不给自己惹祸就算好的了。 总不能为了让他开心,去苛待袁星尧吧?本就因为张冠李戴的事,让那孩子多吃了十几年的苦。如果再对笙燃这唯一的血脉不管不顾,自己岂不是禽兽不如? 自省无解,谢牧川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认真开车的司机。 “叶叔,你平时都是怎么哄你老婆开心的?”谢牧川问。“我听说你们感情还不错。” 司机也算身经百战了,听了这破天荒的发言,险些没把车直接开沟里。他从后视镜里观察谢牧川的脸色,问他:“老板,这天底下还有你搞不定的人?” “你不用管那么多,出主意就够了。”谢牧川道。 司机:“老板,你想问长期的还是短期的?” 谢牧川:“怎么说?” 司机:“如果是短期的,以老板你的样貌、财力,根本用不了我们教。我们上年纪了,身材走样,外面的小美女们不知道有多嫌弃呢。” 谢牧川:“那长期的呢?” 司机:“那就不是花钱就能办好的了,得付出真感情。” 第十五章 宠爱 “稍微见过点世面、心术正的女孩子,有骨气,你得有打动她的资本。财富,学识,外形,这些都是性魅力的一种,多少要沾点。” “追到手,只是第一步。想把日子过好,还得多花功夫。毕竟两个人成天里对着,再好看再出色的人也会看腻去。”司机道:“逢年过节,或者日常经过路边店铺,看到好看的饰品、花,我也会买下来带给她。不是价值多少的问题,是要让她感觉到你在惦记她、记挂她。” 他说着说着,脸上的笑就收不住了,那种从内而外散发出的幸福感,让谢牧川忍不住侧目。 “记住她的喜好,带她去想玩的地方,看看电影,逛逛街。小年轻喜欢的,年纪大的说不定也喜欢。闹别扭吵架是难免的,但有矛盾最好当天就解决掉,不要留到以后,不然就成旧账了。” 他又补充道:“我们年纪大了,有时候力不从心。但其实有时候,接吻、拥抱,比上//床还要更温馨,更让人感到被爱。” 谢牧川觉得,自己真是太久没有动过心了。听了司机这一番话,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恰好车子经过一个商场路段,谢牧川忙叫停了司机。 “我去买点东西给他。今天谢谢你。你先提前下班吧,回去好好陪陪你老婆。薪水我给你翻倍。”谢牧川说着,忙不迭地下车往商场跑去。 “好嘞,谢谢老板!”既能加薪,还能休息,司机霎时就笑得只见牙、不见眼了。 谢牧川精心筹划了一番,又亲自去学校里接人,终于在宿舍楼下等到了从图书馆回来的陆悠。 他人高马大的,站在哪里,哪里就是焦点。 陆悠一眼就瞥见了他,但想起最近那些闲言碎语,又绷起脸来,想折道回去。 可谢牧川却主动迎上前来,帮他拿过了包。 “最近累不累,你都没回我信息,还在生气呢?”谢牧川温情款款地说。 “累,我不想做。”陆悠了无兴致地看着他,提前打消了他的念头。谢牧川会来找他,无非就是为了床上那点事,他已经学会预判了。 “说什么呢,我是专程来道歉的。给你点了海鲜大餐,是你之前念叨过好几次的那家店,去不去?”谢牧川笑得真诚。 第26章 吃饭的确是拉近关系的好办法。陆悠再不想看见他,也犯不着跟自己的胃过不去。 可他仍是犹豫着,直到谢牧川说“我不会碰你,你别担心”,他才终于点头答应。 餐厅里生意火爆,但单独分隔的包厢里却并不嘈杂。悠扬的钢琴声透过百叶窗飘进屋子里,如月光流泻在桌面上。 热腾腾的海鲜拼盘端上餐桌,色香味俱全,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陆悠拿起勺子扒拉蟹黄吃,谢牧川看了看他,将几个生蚝夹进碗里。 陆悠的喜好,他虽然没有刻意研究过,但到底时时相对,稍微观察一下,也就了然于胸了。 就比如说,他不喜欢储存海藻的胃袋,偏好瑶柱和裙边。等陆悠将皇帝蟹的脑袋干完大半,谢牧川也将拌好酱料的一碗蚝肉递到了他手边。 陆悠有点疑惑,他这才发现谢牧川忙活半天,都是在给自己准备。 “你不吃吗?” 谢牧川笑笑:“我吃你剩下的。”他随便动了两筷子,但眼神很少从陆悠身上离开。 看少年将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大快朵颐地吃东西,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世人奔波劳碌,无非是为了一家人的生计。从初恋死后,他就断掉了成家的念想。能拥有一个让他时时记挂的小家伙,看着少年衣食无忧、吃饱穿暖,也未尝不是一种享受。 他虽给不了陆悠一生一世的承诺,却也想让他成为自己最独特的存在。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等他们前后脚走出门去时,天色已晚。 借着夜色的遮掩,谢牧川悄悄握住了他的手,而陆悠并没有避开。 路过水果店,见架子上的草莓色泽艳丽、个大味甜,谢牧川又停下步子来,挑选了一袋,借着店家的水龙头清洗干净,就这样边走,边往陆悠嘴边递。 “吃不下了,”陆悠朝他抱怨,“你喂猪呢。” “猪哪有你可爱。”谢牧川收拢与他交握的那只手,数着脚底下的石板。这条路不长不短,他却希望永远不要走到尽头。 “想不想去看电影?”谢牧川指指商场上方硕大的led屏,问他。他舍不得结束现在的二人世界。 “不如回家去呢,你那套设备又不比影院的差,空间也更大。”陆悠下意识回答。 谢牧川眼前一亮,心道,那更好了。 半个小时后,谢牧川将车停到了别墅的车库里。 虽然是进自己家,但两人活像在做贼一样,轻手轻脚地顺着电梯上楼,一路避开其他还在工作的佣人的耳目。 放映厅在四楼。谢牧川打开灯,去挑选适合的影片,陆悠则端来各种零食饮料,还不忘把沙发上的枕头调整到最适合躺下的位置。 随着灯光熄灭,荧幕亮起,影影绰绰的光打下来,也有了几分浪漫的气氛。 谢牧川走到沙发边,将陆悠的脑袋捞到自己腿上,一边靠着扶手,一边伸手为他揉吃得有点饱胀的肚子。 陆悠一抬头,正好看见谢牧川被光与暗勾勒出的高挺的鼻梁。这男人本就长得不俗,这样一瞧,倒真有几分让人心动。 他询问:“你今天……为什么要来找我……” 谢牧川低头看他,笑意清浅:“因为,我想你了。” 未踏过那条红线时,他并不在意陆悠是在校还是在家。 可一旦生了情,便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陆悠定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看向他满载星辉的双眸。 “你今天很不一样。”他评价道。如果一定要描述的话,或许是,从前谢牧川只知道施舍,而今天,他在尝试着表达爱。 谢牧川凑上前来,用鼻尖磨蹭他的鼻子,两人的气息几乎混到了一块。他问:“那你喜欢今天的我吗?” 当然。这不就是自己一直想要的吗。 但他不想让男人太过得意,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就将目光重新投向屏幕。 谢牧川亲了亲他的脸,为两人关系的缓和而庆幸。 他不想让陆悠疏远他,不想分离。 或许,我比自己认为的更喜欢他一点,谢牧川想。 腹中饱暖,环境又熟悉。陆悠枕着男人结实有力的大腿,鼻尖环绕的都是那人的气息,不知不觉的,就有了几分困意。 那些让他烦恼的、头疼的事情,在这一刻都被抛诸于脑后。 他像一只终于回到窝中的稚嫩的小兽,在主人一下一下轻柔的爱抚中,安稳地睡了过去。 当他呼吸归于平和,谢牧川立刻便有所察觉。 他看向陆悠,少年卷翘的长睫在脸上打下蝶翅般的阴影,干净白皙的面庞如玉雕成。 他的脸骨比寻常男子更加秀气,眉眼弯弯,就算扮作女孩子,也几可以假乱真。他不是陆笙燃的替代,也与袁星尧大相径庭。这个人,独一无二。 谢牧川说不清少年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只是在不忍吵醒对方的情况下,用一种别扭的姿势扯来了被子,盖在少年身上。 影片的内容,他已经无暇顾及了。 他们在柔软的沙发上肩并肩、腿并腿地靠着,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没有任何过度的肢体接触、安安静静的一场睡眠。 可胸膛与后背挨着,两颗同样滚烫的心脏,却是前所未有地贴近。 在别墅里安稳地过了个周末,在不得不送陆悠回校的那个早上,谢牧川带来了他准备好的礼物。 第27章 “本来想生日那天再给你的……可我怕你不肯来,所以提前送你吧。”谢牧川在他面前展开紫色礼盒,红宝石的光芒在盒中闪烁。 陆悠呆坐在床上,睡衣垮到肩头,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往他手中看去。 虽然对谢牧川选礼物的眼光并不抱什么希望,可在看到那两个环状物品时,他还是小小惊诧了一下。 这是……戒指吗? 陆悠听过谢牧川从前的故事,也知道他曾在陆笙燃墓前发过誓,这辈子不会再和任何人步入婚姻。可如今,他却把这样的东西送到自己面前,难道他想背弃曾经的誓言,和自己共度一生? 陆悠觉得自己有些痴妄,整个人都陷入一种不真实的迷离与虚幻中。 这令他忽视了其中的不对劲,也让谢牧川误以为他很满意。 直到谢牧川撩起他薄薄的上衣,那环状的饰品显出尖刺时,他才发现自己弄错了。 陆悠仓皇地掩住自己赤||裸的胸口,这才发现那圆环上镌刻着字眼,是谢牧川的名字。 “这是什么?”他问。 “乳环。”谢牧川解释道:“我想在你身上留下我的印记。” 少年是属于他的,他要宣告他的所有权。 陆悠觉得胸口一阵发寒,刚刚酝酿好的旖旎情丝像遭了冷水般,凉了个干干净净。 “我不要!” “别怕,不会很疼的。”谢牧川劝慰道。 陆悠咬着下唇,身体绷紧,一副反抗的姿态。他不想像屠宰场的牲口一样,被打上主人的标记。 “你这么讨厌我吗?”谢牧川又显出失落的神色。 第十六章 穿刺 陆悠:“跟那个没关系。” 男人不愧是情场上的高手,他轻抚着少年的脸,七分的真心却能表现出十二分的效果:“我想让你记得我。哪怕我不在你身边,你也可以感受到我的存在。” 陆悠觉得他在偷换概念,却不知道该怎样去反驳。 “你的身体需要我,不是吗?只有我才能让你感受到那种快乐。戴上去,想我的时候,就闭上眼睛触摸它。”谢牧川如蛇一样吐出信子,轻轻舔舐少年的耳垂。 陆悠浑身一颤。他迟疑着,问:“一定要这样吗?” “嗯。只有你才配得上。”谢牧川听出他语气有所松动,越发卖力地哄道。他已经能想象陆悠戴上它后的诱人模样了。 趁少年反抗的意志削弱的时刻,谢牧川先用酒精擦拭一番,再用两指捏着那可怜的小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针尖穿了过去。 陆悠痛苦地叫了一声,想从谢牧川身下逃离,可男人制着他,又如法炮制,将另一枚也穿了上去。 血珠从伤口处渗出,仅仅是呼吸都能牵引出疼痛。 陆悠从齿间发出嘶声,想将那可恶的东西拽掉,可越是不想要,就越是弄不掉。 “疼……谢牧川,不要了,我疼……”陆悠眼里水光四溢,连耳洞都没打过的人,又哪里想得到在敏感处穿刺会这么疼。 谢牧川将抖如筛糠的少年抱在怀里,一边为他涂药,一边柔声安抚:“好了,没事了,没事了宝贝。” 等陆悠对这疼痛稍微适应一些时,那遭受摧残的地方,已经明显地肿了起来。 “我不要,拿下来。”他摇着头,泪眼婆娑地向男人求助。 “现在不行。扣上就不可逆了,要想摘下来,除非用液压钳。”谢牧川摇摇头,告诉他这个残酷的事实。 原理有点类似于膨胀螺丝,当卡入以后,里面的构件就会变形。要么不顾疼痛直接扯下,要么进行整体破坏,别无他法。 陆悠又急又恼,气愤地狠狠咬上他肩膀。而谢牧川也任由他发泄。 可男人只需轻轻勾动小环,少年的身体立刻就会软下来。半是疼痛,半是欢愉地红着眼看他,眼里水雾迷离。 谢牧川喉结动了动,咽喉瞬间变得有些干涩。 眼看局面即将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谢牧川只能用意志力将心头的悸动压了下来。 “我送你回学校。” 他匆匆为少年换好衣服,将人一把抱起,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陆悠余怒未消,心头更添几分委屈。他趴在谢牧川肩头,只觉得连身上的衣服都成了折磨人的刑具。 他喃喃低语,控诉道:“谢牧川,你骗我……” 你明明说不疼,却这么疼。骗子。 即使最后成功赶上了早课,但陆悠还是被身上的异样弄得分了神,笔记写得七歪八扭,老师的授课声也根本灌不进耳朵里。 好不容易挨到第二天,当得知下午的体育课场地改成游泳池时,陆悠只觉得晴天霹雳。 他躲在洗手间里,无论新舍友在外面怎么说,都不肯迈出半步。 “陆悠,你再不来我就走了啊!”新舍友看了看时间,催促道。 “我身体不舒服,先不去了。你帮我请个假吧。”陆悠将他打发走,头疼地看着胸前肿得不成样子的地方。 别说下水了,就算穿着普通的t恤,也很难不被人看出来。 他不得不拿出手机,给辅导员告了假。本想简单请一个下午,想了想,又改成了三天。 听见脚步声远去,陆悠套好衣服,从隔间里出来,走到洗手台前洗手。 镜子里的他眼眶发红,神情萧索,明明才一年不到,却再也看不到半点华扬小霸王的痕迹。 第28章 谢牧川侵占他身体的同时,也夺走了他的自信。 邻位站过来一个高壮的身影,一边洗手,一边似有似无地打量着他。 陆悠很奇怪地扫了他一眼,是一张没见过的生面孔。但学校里他不认识的人多了去了,也没多在意,刚准备走,却被拦了下来。 “你多少钱一晚?”那男同学问他。 “什么?”陆悠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陆悠?应该没弄错吧。还是说你比较挑?一千块够不够?”这人还像模像样地讲起价来。 “一千块让你妈给你买个骨灰盒把你葬了吧,往海里一撒连丧葬费都免了。”陆悠怒气上头,直接就开骂了。 “妈的别给脸不要脸。”男同学一把将他摁到了墙上,仗着厕所里没人,就在他身上摸了起来。陆悠抬手打他,反被他抓住手腕,还趁机在他胸口狠狠捏了一把。 陆悠顿时痛得眼泪都滚了下来,挣扎间,那人的嘴在他脸上胡啃乱舔,恶心得他险些连隔夜饭都吐出来。 情急之下,陆悠一膝盖顶在那人腿间,痛得那人捂着胯后退。 陆悠顾不得整理凌乱的衣服,抬脚就往外跑,走的时候还能听见那人在背后骂他:“装什么清高,臭婊子,还不是被人操//烂的货!” 陆悠霎时僵硬了背脊,他回头看着那人狼狈的样子,本来应该很滑稽,却不知怎么视线越来越模糊。 臭婊子吗?我不是。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这栋楼的,本想直接告诉谢牧川,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始作俑者不就是他吗,自己还向他求助,像什么样子? 就在他打算将这件事转述给辅导员时,一辆车子停在了他身侧。 车窗打下,是另一位姓易的司机。 “陆少爷,老板让我来接你回去。” “他人呢?”陆悠问。 “他在别墅里。” 陆悠揣着找谢牧川算账的心思,可坐上车后却意识到了不对,问司机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你忘了,今天是你和袁少爷的生日,老板正在别墅里宴请宾客呢。”司机随口答道。 “我不去!”陆悠说着就去掰车门,却掰不开:“开门!” “诶唷,小祖宗,车在路上呢,你要是跳下去磕了碰了,老板还不得把我开了啊!”司机忙讨饶道。 “他会在意我?呵,他怕是忙着照顾他的‘好儿子’吧!”陆悠冷笑。 “你这是说的哪里话,老板请了好多有头有脸的人物呢,这不是在给你们长脸吗?”看他依然黑着脸,易司机劝道:“你要是实在不想参与,也好歹去露个面。不然人送不到,就成我的责任了。我们打工的混口饭吃也不容易……” 听他说得可怜,陆悠也不再强求下车,只是依然抱臂坐着,一副抗拒姿态。 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问道:“他都准备些什么了?” 司机:“我没进去,但是听说有用马车载着的三层蛋糕,比一层楼还高的香槟塔,连伴手礼都是古驰和路易威登。” 陆悠:“他倒是舍得给他‘儿子’花钱。” 司机笑笑,说:“你也是他养大的,他这钱不也是给你花的吗?” “给我?”陆悠嘴上扯着笑,眼里却一点喜悦也无。 要陪他上//床才能得到的那种么? 自己是不是还得感恩戴德?毕竟谢牧川一出手,可是古驰和lv呢? 得到谢牧川的疼宠可真容易啊,只需要躺在那里就可以了。可谁又问过他的感受,难道他愿意丢掉自我,丢掉未来,变成这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玩物吗? 陆悠的神色变幻莫名,司机也不敢再擅自发言。他从后视镜里窥探着,心想:都是在别墅里养着的,怎么袁少爷就那么温和有礼貌,这陆少爷就这么别扭古怪? 等他们赶到别墅时,顶层和一楼的停车场都已被塞满,不少人甚至直接将车停到了路边。 一路上氢气球和红飘带迎风起舞,每隔二十米都有专人来放礼花。红毯从岔道口一路铺曳到正门,树上悬挂着各色彩灯,来来往往招待宾客的佣人络绎不绝,闪光灯不住地咔嚓咔嚓。 陆悠不知道自己今天出现在这里是主还是客,他只知道,哪怕是谢牧川第一次将他从外婆家接回,都没这么热闹隆重。 他竟然还一直妄图跟袁星尧比,真是可笑。孰轻孰重,不是很明显吗? 他开门下车,绕开那些或生或熟的人,径直走进大厅里,又沿着楼梯上到二楼。在他进房门前,正与客人谈笑风生的谢牧川看到了他,举起红酒杯遥遥对他示意。 陆悠冷着脸,一言不发地打开门走进去,看都没多看谢牧川一眼。 “又是谁惹他了,怎么每次都在生气?”谢牧川嘀咕道,但到底没有去追究,很快就被合作商吸引走了注意力。 陆悠跑到洗手间里,把在厕所里被那人碰到的地方洗得干干净净,恨不得搓下来几层皮。 又脱了衣服,用剪刀、小刀连番往那乳环上招呼,可除了弄得自己更痛以外,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谢牧川现在应该满意了吧。值得寄予厚望的儿子有了,供他发泄的情人也有了。 陆悠一边想,一边恨恨地往自己胸前涂药膏。好像咬得生疼的是谢牧川的牙,痛到抽搐的是谢牧川的肉一样。 第29章 音乐倏然变奏,是宴会开场了。 第十七章 生日宴 袁星尧今天换了一套修身的蓝色西装,胸前佩戴着火烈鸟形状的钻石胸针,领口袖口都用蓝宝石进行点缀。头发经过设计师打理,蓬松有型,妆容得体又精致,站在宴会中央时,像从哪里请来的小明星。 谢牧川招招手让他过来,两人并肩站在一起,珠联璧合。在耀眼的闪光灯下,仿佛他们才是“一家人”。 陆悠站在二楼阴影处看着这一切,看着他们春风得意,心里的嫉妒像野草一样疯长。 此刻,他多么希望谢牧川身边站着的那个人是自己,他向外界隆重介绍的人是自己,他珍而重之视若宝藏的人是自己。 可他终究只是谢牧川见不得光的情人,只能躲在犄角旮旯里,看他们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感谢各位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参加谢家少爷的十九岁生日庆典。”主持人是专门请来的当红男星,不仅长得帅气逼人,口条也十分清晰。 “星尧,上台去。”谢牧川拍拍袁星尧的肩膀,指指高台。 袁星尧听话地走上台阶,不多时谢牧川也走上前,身后还跟着位手捧礼盒的礼仪小姐。 “星尧,是我的养子。他的母亲,也是我此生挚爱。以后我谢家存在一天,就庇佑他一天;我谢牧川多活一天,就不会让他受一点伤害。” 谢牧川对着众人举杯,高脚杯中晃荡的葡萄酒殷红如血:“各位都是谢某生意场上的朋友,如果愿意给我几分薄面,以后遇到爱子,也请多加照拂。” 谢牧川有几分重视袁星尧,陆悠就有几分厌恶他。 为什么男人可以这么自然地把本应属于他的一切另赠他人,就好像他不存在了一样。 十九年来,男人从未这样看重过自己。 谢牧川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将礼盒打开,取出一枚满绿的翡翠玉佩,将它递到袁星尧面前:“宝玉配君子,珠宝赠美人。你是芝兰玉树、尔雅公子,这样的宝石赠送给你,才不算埋没。” “玉能养人。我希望你这辈子能平安顺遂,称心如意。” 袁星尧开心地接过,道了声谢谢。 陆悠穿过乳环的胸口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眼眶里泛起了屈辱的眼泪。 同样是生日,袁星尧得到的是来宾的交口称赞,是万众瞩目的热情,是谢牧川精挑细选的玉佩。可自己得到的只是这样廉价别扭的乳环,像宠物项圈一样紧紧束缚着他。 他再也看不下去,眼睛四处寻找着出路,像烈火焚身的人在渴慕逃生。 送礼仪式结束后,宾客们便开始自由活动。大厅四周的架子上,放着各种精巧的点心和甜品。酒柜旁边,甚至有三位调酒师专门为宾客们现调鸡尾酒。 亦有糕点师父手指如飞地制作着翻糖蛋糕,旁边的敦煌飞天、嫦娥奔月栩栩如生。 谢牧川为了这场盛会,怕不是把h城所有能搜罗到的东西都汇聚于此了。 真是煞费苦心。 陆悠刚走到楼梯口,就被谢牧川发现了踪迹。男人似乎一直在关注着他。 谢牧川对着旁边的助理耳语几句,不多时,助理就将少年从楼上“请”了下来。 “怎么一直躲在楼上不下来?”大庭广众之下,谢牧川不好与他十指交握,只是若有若无地碰了碰他的指尖。 “下来干什么?看你炫耀你的新儿子吗?”陆悠还陷在被陌生同学猥亵的情绪里,话里也带着刺。 “你又闹脾气了。不是你自己说不想和星尧一起过生日的吗?”念着今天也算陆悠的半个生日,谢牧川说话还算客气,只道:“怎么我照你说的做,你还不满意?” “等明年这个时候,我帮你再办一场,跟这个一样豪华盛大,好不好?”谢牧川像平常一样哄着他。 陆悠反驳道:“你觉得我稀罕这个?”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在众人面前,他却这样不给面子,谢牧川也讪讪收了笑容。 “不怎么样。我一看你们两个凑在一起,就觉得恶心。还养子,他也配?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孩子,小偷,只会抢我的东西。”如果换了平常,陆悠再怎么不懂事,也不会在人前发作。 但他想到那些刺耳的流言,想到自己从陆少爷沦落到卖//身求荣,都是因为袁星尧,就再也扼制不住心里的恨意。 听他这样说袁星尧,谢牧川脸色一变,低声呵斥道:“这些本就不是你的,是你抢了他的东西。现在只是让一切回归原点。” 终于从谢牧川嘴里听到了他的真心话,陆悠的心一下就跌到了谷底。 从答应谢牧川“当情人”的请求,到现在,那种不安感一直笼罩着他。 无论谢牧川表现得有多深情款款,他都会忍不住想,自己在他心里,到底算什么。 若是故人之子,可谢牧川给袁星尧的,是他从没享受过的尊重和关怀。 若是爱人,他甚至都不配和陆笙燃相提并论。 男人从不对他说承诺,说未来,占有他,却随时都可以放弃他。 像个游戏人间的浪子,而自己只是他其中一个玩物。 “是不是就算陆笙燃死了,我也永远比不上她?而原属于我的一切,也被袁星尧给夺走?”陆悠一步步朝他走近,逼问道:“你说会比以前更喜欢我,只是为了骗我上床,是不是?” 第30章 谢牧川答不上来。这的确是他最初的想法,即使现在已经有所不同,但陆悠这样的当面诘问,也让他下不来台。 “你想闹,就回屋再闹,别在这里给我丢脸。”谢牧川沉声道。 陆悠却再也听不下去,他从一旁女佣的托盘中拿过一杯酒,往嘴里猛灌一口。 辛辣的酒味冲上鼻腔,呛得他险些渗出泪来。他的目光绕过谢牧川,追踪着袁星尧的身影。 他一把甩开谢牧川,大步上前找到正和与人攀谈的袁星尧,将一大杯酒对着他的脸泼去。 袁星尧躲闪不及,被他浇了个结结实实。酒液混着脸上的妆粉滑落,好不狼狈。 陆悠将玻璃杯扔到地上,在刺耳的破裂声响起时,对袁星尧说:“滚出我们的房子,滚出我们的家!这里不欢迎你!” “陆悠!”随着周围的人将袁星尧拉开,谢牧川也赶到了近前。他拉扯着陆悠的手臂,冷声道:“回房间里去!” “我不要。”陆悠掰扯着谢牧川的手,因他的偏袒而怒意陡升,他看着脸色难看的男人,恨不得当场扯下他的假面。 “你怕我伤他吗?你又是个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个性侵……” “啪”地一声脆响,谢牧川的巴掌落到了陆悠脸上。 这一巴掌打完,无论是谢牧川和陆悠,都有些愣了。 谢牧川很少打他,即使陆悠故意惹事,把他气到七窍生烟,也最多是训斥一番,或是罚罚站。像这样当众掌掴,更是前所未有。 鲜红的巴掌印迅速在陆悠脸上浮现,因他皮肤白皙,便越发显得惊心怵目。 打完人的手阵阵发疼,谢牧川动完手后,立刻就后悔了。 但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总得找个机会下台。陆悠毫无疑问成为了这个牺牲品。 “跟大家道歉。”谢牧川说。 陆悠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他,明明什么话都没说,却好像已经将所有的委屈都说尽了。 “跟星尧道歉。”谢牧川再度开口,眼神却已经软化了。 男人总觉得,可以事后再去哄他,毕竟少年只能依赖、仰仗他,没有独立生存的能力。 却不知道,一颗肉做的心,总是会疼的。 他的一次次沉默、避让,都在让陆悠的不安进一步加剧。今天的事,不过是进一步验证了少年的猜测。 原来他不过是个玩物,是顶替了袁星尧位置的仿冒品。是情人,是床伴,却永远不会是爱人。 因为谢牧川对他没有珍惜,没有爱意。甚至连他过了整整十八年的生日,都能拱手送给他人。 可笑他还一直看不清楚,还在麻痹自己。 陆悠终于彻底失望,他将谢牧川一把推开,不顾旁人诧异的目光,就这样往外走去。 结束了。既然谢牧川给不了他想要的,他也不再自取其辱。 “这个人是谁?怎么当众泼人酒啊?”陆悠一走,大厅里的窃窃私语就多了起来。 有认识他的,说:“好像是谢总养在这里的孩子。” “那这个星尧又是谁?怎么来了两个孩子?” 眼见场面有些失控,谢牧川赶紧去控制场面:“不好意思各位,小孩子不懂事,让你们看笑话了。我回头再教训他。” 宾客都是见过世面的人,什么狗血恩怨没见过,也不好当众拂了谢牧川的意,只将疑惑藏进心里,很快又说说笑笑起来。 趁着没人在意,刚拿丝巾擦拭完脸和衣服的袁星尧也走到了谢牧川旁边,问他:“谢叔叔,你不跟去看看吗?” “还有客人在呢。”谢牧川道:“没事,他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过两天就自己好了。” “可是……”袁星尧担忧地看向陆悠离开的方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靠近大学城的一家酒吧。 陆悠拿出手机付款,买了今天的第三杯酒。 他讨厌酒的味道,可他想醉,想陷入那种什么都不管的境地里,就这样一直睡过去。 有人过来搭讪,问他:“小弟弟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陆悠头也没回:“要你管?” “嘿,真没礼貌。” 我就是没礼貌,没素质。陆悠心想。几杯果酒下肚,醉没醉全乎,肚子倒先饿了起来。 他随手拽过来一个酒保,对他说:“喂,给你五百块,帮我买个蛋糕过来。剩下的当你的跑腿费。” 酒保:“生日蛋糕吗?你先付钱。” 陆悠当场付账,十分爽快。 不多时,酒保就去外面的蛋糕店里把东西买来了。是橱窗里的现货,但陆悠也没嫌弃,像模像样地插上蜡烛,又用打火机一根根点燃。 他双手合十,对着蛋糕开心地说:“祝我自己十九岁生日快乐!” 念叨完,又觉得太冷清,便对周围的客人和酒保道:“喂,你们都来帮我唱生日歌啊!”见没人理他,就又加了句:“我给你们钱,一人一百,不,一人三百!” 第十八章 策划绑架 通过金钱攻势,陆悠成功在自己身边聚集了一大群客人和酒保。一群陌生人围着他高唱生日歌,倒真有几分热闹的意味了。 “好了,现在开始吹蜡烛!”陆悠非常认真地进行着应有的步骤。 “你还没许愿呢?”观众提醒道。 第31章 “哦,对,可我没有愿望啊。”陆悠颇觉头疼,但想了想,又很快有了主意。于是他双手合掌,大声祈愿:“第一,我要有人爱我,要大家都爱我;第二,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袁星尧;第三……第三……” 第三个愿望,他本想奢求和谢牧川的一生一世,但思来想去,只觉黯然,便悻悻说道:“第三没了。” 他迷迷糊糊地醉倒在酒桌上,忘了吹的蜡烛继续燃烧着,五颜六色的彩烛熔化在蛋糕上,像斑驳的泪。 他没能一觉睡到自然醒,因为有人叫醒了他。 陆悠睁开眼,看到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坐在了他旁边。虽然他没见过这个男人,可若是袁星尧在这里,恐怕要惊得直接跳起来。 因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袁星尧那个血缘上的父亲,袁一衡。 “小朋友,你刚刚是不是说到了袁星尧,你跟他很熟吗?”袁一衡试探着开口,笑容谄媚。 “我跟他熟不熟,和你有什么关系?”陆悠本就不爽,被人吵醒更觉烦躁。 袁一衡道:“我是他爸爸,我最近一直在找他。” 这话其实半真半假。当初谢牧川带走袁星尧以后,给了袁一衡一笔钱,也找人教训了他一顿。 谢牧川的意图很明显是要买断他俩之间的父子关系。为了避免袁一衡继续纠缠,他还特地帮袁星尧另外开了户头,换了班级和宿舍,安排人专门负责接送,就是为了防止袁一衡找上他。 但袁一衡本就是个挥霍无度的主,当初找上谢牧川也不过是想绑定个长期饭票,哪里肯做这种一锤子买卖。 眼看那笔钱所剩无几,唯一能给自己养老的儿子也跑得不见了踪影,袁一衡急得嘴上都起了好几个燎泡。 为了蹲点袁星尧,寻找他单独出行的机会,袁一衡索性在大学城附近住了下来,找了几分兼职工作,闲暇之余就到处流窜,也结实了不少消息灵通的朋友。 这不,陆悠一现身酒吧,消息就顺势传到了袁一衡耳朵里,让他顺藤摸瓜地找了过来。 听到袁一衡的话,陆悠立刻就坐了起来,酒也醒了大半。 “你没骗我吧?” 为了取得他的信任,袁一衡还专门从手机相册里找到他和袁星尧的户口本页,以及一些旧照等等。 看完以后,陆悠便信了。 “你想找他干什么?” “是这样的,他妈妈有个有钱亲戚,他知道以后,非要送上门去给人当儿子。反倒把我这个亲老子丢了,我现在已经快大半年没见过他了,想得整夜整夜都睡不着觉。”袁一衡装模作样地抹了两下鳄鱼泪。 “谢牧川,我知道。”陆悠说。 “你知道?你认识?”袁一衡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那你有办法联系上他们吗?” 陆悠用蛋糕刀拨开蛋糕上的蜡油,拿勺子挖着底下的蛋糕吃。 “嗯。” “我现在就是想带我儿子回家,你能帮帮我吗?”袁一衡现在还不知道陆悠和另外两人的关系,话也不敢说得太深入。 “你能让他以后再也不出现在我们面前吗?”陆悠问。 那当然不行,不出现怎么能多要钱。袁一衡想着,但嘴上仍是满口答应道:“一定。” 如果能让他把袁星尧带走,或许一切就会回到正轨。 自己不用做见不得光的情人,谢牧川也只能对自己一个人好。 何况这人还是袁星尧的亲生父亲,总不能亏待了他去。 陆悠这样想着,忽然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当场编道:“其实我是谢牧川的儿子。自从袁星尧来了以后,谢牧川一点都不在乎我了。你现在来得正好,只要你愿意把他带走,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钱,让你一辈子吃穿不愁。” “这是真的吗?”袁一衡大喜过望,激动地握住了陆悠的手:“财神爷,啊不是,及时雨。要是真能让我和我儿子见面,我感谢你八辈祖宗。” 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像骂人呢。陆悠心里嘀咕道。 可料想亲生父亲在此,谢牧川也阻拦不住他们父子相见,就看到时候能不能彻底把袁星尧赶跑了。 陆悠完全不考虑这样做可能出现的后果,他只是想释出心头的一口恶气。 自从袁星尧出现后,他再也没法像从前一样肆意妄为。 从前唾手可得的一切,也都有了代价。 尤其是谢牧川,更是人前人后两幅面孔,区别对待。 他将这一切都归咎于袁星尧,满心想着要给他一个教训。 计划开展得比想象中还要顺利。 陆悠反正已经请了三天假,干脆不回学校,和袁一衡及其一干狐朋狗友混到了一起。 坐在一旁看他们聊天吹牛,酗酒赌博,陆悠是怎么看,怎么嫌弃。 他不知道袁星尧是怎么跟这种父亲共处了十几年的,满嘴空话,装腔作势,或许他年轻时不是这样,但现在也堕落成了一个烂人。 跟他比起来,谢牧川也仿佛成了天上的月亮,最起码那人外形上、事业上,还是说得过去的。 如果换成自己摊上袁一衡这种父亲,还不如一头碰死来得爽快。 要想把袁星尧骗出来,其实很简单。 陆悠趁着休息时间,给袁星尧去了个电话。 袁星尧:“你好,哪位?” 第32章 陆悠坐在吧台旁,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酒杯上的小伞:“是我,陆悠。” 袁星尧那边明显地静谧了一瞬,显然他也没想到陆悠会主动打电话给他。 陆悠说:“你晚上有空吗,我想跟你谈谈。” 袁星尧问:“是关于哪一方面的?” 陆悠:“跟你道歉。” 袁星尧:“不用。这件事本来就跟你没什么关系,的确是我的出现让你不开心了。” 陆悠很不喜欢他这种“大度”的口吻,倒显得自己有些斤斤计较了。他无心去分辨袁星尧的话是真是假,只继续道:“出来聊聊吧,我请客。但我不想让谢牧川知道这件事,你也犯不着告诉他。昨天已经很丢脸了,没必要再闹一次。” “嗯,我明白。”袁星尧本就因他昨晚匆匆离开有点担心,看他主动给了台阶,也想跟他握手言和。 “什么时候见面?”他把正在温习的笔记放进书包里,问清了时间和地址。“我会准时到的。” 电话挂断后,陆悠把手机塞进口袋。袁星尧答应得太爽快,倒显得自己有点不是人了。 白天里酒吧没什么客人,袁一衡和他的朋友们正拿着筛盅比大小,色子摇得飞起。 陆悠觉得他们的人生真是一等一的空虚无聊,可他看着这些乌合之众的背影,一个大胆的计划忽然在心里冒出头来。 他从高脚凳上跳下来,走到袁一衡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问:“喂,帮我绑架你儿子怎么样?” 袁一衡手一抖,色子从筛盅里掉出来,噼里啪啦散了一桌子。 同桌几个也吓得不敢玩了,过了好一会才讪讪道:“谢少爷你跟我们开玩笑呢。我们平时也就吹吹牛玩玩牌,哪里敢干这种作奸犯科的事啊。” “是啊是啊。” 陆悠没理会他们,只将目光投向袁一衡,因为他知道这才是做决定的人。 他既然会问自己,想必就不会是真的绑。袁一衡定了定神,把筛盅放回桌上,问他:“谢少爷你想怎么做?” “你们只需要把袁星尧抓起来,绑住他的手脚,封住他的嘴,别让他捣乱就行。再来个人给谢牧川打电话,就说这里绑了两个人,一个陆悠,一个袁星尧,让他拿五百万来赎人,看他来不来。” “陆悠?你不是姓谢吗?”左手边的问道。 陆悠反驳:“我跟我妈姓不行啊。” 见他张嘴就是五百万的绑架案,连姓名都是假的,桌上的人胆怯了。 右手边的说:“陆少爷,不是我们帮不了你。这么大数额的绑架案,还是团伙行动,要是被抓到了,这可是十年起步的刑期啊。” “谁说要真交易了。你们就是负责吓吓谢牧川,钱我们也不要他的。打完电话以后就把袁星尧放了。谢牧川要是追责,我来顶着,不会牵连到你们,这还不行吗?”陆悠到底法律意识淡薄,不知道就算这样也已经犯法了。 他也就是仗着谢牧川不会真追究他的法律责任,想着最多是打一顿了事。 “我给你们钱,一人两万。”陆悠估摸着自己卡里的余额,开出了价码。 对面的突然笑了一声,问他:“你就是想看你爸会不会救你吧?原来跑我们这里争宠来了。” 陆悠被他戳破心思,脸瞬间红了个彻底。 袁一衡倒是好一会没发言,一直在静静观察场上动向。陆悠有他的小心思,他也有他的小算盘。无论如何,他都是袁星尧的亲生父亲,就算为了这孩子的前途着想,谢牧川也不可能把他送到监狱里去。 答应了,最起码还能见到儿子。没答应,可就要眼看着这条到手的大鱼溜了。 “我答应你。但是事成之后,你得再给我十万。”袁一衡信口开河,不捞白不捞。 陆悠有些咋舌,可他想想自己下个月的生活费,还是咬咬牙答应了。 第十九章 弄巧成拙 这些人常年混迹于附近地段,对地形十分熟悉。 虽然有人怕事中途退出,但仅靠剩下的这点人手,也足以完成计划了。 其中两个蹲守在袁星尧去往约定地点的必经之路上,等他一出现,就挥舞着麻袋从后面套了上去,一个捆手,一个捆脚。见他叫唤,再给上一闷棍,既不伤筋动骨,又能让他立刻眩晕。 预备的绑架地点是一个厂房的仓库,离酒吧街不远,但附近都是货仓,也不会有人过来打扰。 团队里面有个人就是看管这里的保安,一进来就熟门熟路地把灯打开,搬来凳子给几人坐下。 袁星尧彼一恢复光明,看到的就是正对着他的陆悠。 “陆悠,你干什么……”不是说要跟他道歉和谈谈吗?现在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余光瞥见陆悠身边站着的人,袁星尧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袁一衡!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就算再愚蠢,也能猜出他们是一伙的。 “别叫。喊你过来是有点事,你安静点就行了。”陆悠凑到袁星尧旁边,从他口袋里找出手机,又对着袁星尧的脸解开了面部锁。 这场景怎么看怎么像要杀人越货。袁星尧虽然猜不透陆悠的心思,但对于这共处了十几年的袁一衡,那可是了解到了骨子里。 “陆悠,你别跟他来往,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将解脱的希望寄托在了陆悠身上。 第33章 陆悠没理他,只认真地在他联系人里找谢牧川的电话号码。 倒是袁一衡大步上前,蹲下来抓着袁星尧的头发,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说道:“要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啊,好儿子!” “袁一衡,你把钱又用光了吗?”袁星尧嗤笑道:“酗酒赌博还不够,现在又开始玩绑架了。” 袁一衡像摸狗一样摸摸儿子的脑袋,说:“儿子,你老子我这么辛苦地养你长大,不就是为了让你给我养老的吗?难道你认了新爸爸,就不要我这个亲爸爸了。” “你养了我什么?义务教育学杂费全免,我自己挣了上高中的钱。你给点生活费,还要拿我当出气筒。想让我给你养老送终?做梦吧!”他刚说完这们几句话,就挨了袁一衡劈头盖脸的一顿打,又是扇巴掌又是上脚踢,看得陆悠都忍不住皱起眉头。 “袁一衡,够了!别打他。”陆悠呵斥完,把手机递到旁边一个生面孔手里,又把早已准备好的发言纸递了过去。 “好了,现在听我指挥。”陆悠对袁一衡道:“找点东西把他嘴巴堵上,别让谢牧川听出来。” 袁一衡阴笑一声,从口袋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胶布。 准备就绪后,发言人用袁星尧的手机拨通了谢牧川的电话。 “星尧,今天怎么给我主动打电话了?”谢牧川的声音,堪称温柔典范,听得陆悠一阵牙酸。 “谢总,很冒昧现在打扰你。您是很有名气的企业家,说是h城的顶梁柱也不为过。兄弟几个现在缺钱用,请你的两位公子到家里来做做客。陆悠和袁星尧是吧,他们都在我手上。”发言人照着稿子念,因为来之前已经演习过几次的缘故,说得也真像那么一回事。 谢牧川本坐在办公室里休息,听到这番话,霎时坐直了身体。 在商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谢牧川见过大世面,也见过不少人性的肮脏。就连亲身经历的绑架,都有四次之多。 第一回初出茅庐,身上带的给员工的大捆现金被盯上,绑匪们在停车场里蹲点他,给他注射了超出正常剂量、足以致命的麻醉剂,抢完钱后把他扔在原地自生自灭。 他中途醒来,艰难地用下巴摁下报警电话,才最终获救。 第二次在事业上升期,他已经将健身和散打当成了日常课程,出门在外也常配备能能兼任司机职位的保镖。可那次贼人直接用两辆车前后撞击他的车辆,等他们弃车后又反复追击碾压。最后是靠着保镖拼死相护,他才捡回了一条命。 然后是第三次、第四次。 谢牧川出门的装备越来越精良,身边的助手、保镖也越来越武艺出众,就连他自己,也练了一身的格斗技巧。 对于这种要钱不要命的、穷凶极恶的歹徒,谢牧川再了解不过。 “你们想要什么?”谢牧川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按上了座机的快捷报警电话,接着打开了办公桌上面的摄录设备,保留证据。 发言人道:“带五百万过来,你选一个带走。” 五百万?要得这么便宜?谢牧川不动声色,继续与他交涉:“现金交易还是网上支付?” 发言人:“当然是现金交易。” 谢牧川:“五百万现金不轻,我去银行取钱,再送到你那里需要一点时间。还有,为什么让我选一个走?既然是五百万一个人,你两个都给我,我给你一千万。” 听到他随口就是这么多钱,就算这钱不会真拿,发言人的眼睛也顿时放出光来。 这时谢牧川已经走到门口,通过手语让秘书走到近前,告诉了她事情进程。秘书连忙连接上他的线路,配合着补充报警信息。 “但我怎么能确定你不是在骗我?让我听听他们的声音。”谢牧川道。 发言人看看陆悠,陆悠理了理衣服,凑到近前喊道:“谢牧川。” 谢牧川:“他们打你没有?不要跟他们起冲突,我会带钱过来。告诉他们,如果撕票,他们一分钱拿不到。” 感受到他话里的关心,陆悠心里发暖,但他在乎的问题并未解决,于是他又问了一句:“谢牧川,你会先救他还是先救我?” 这有什么问的必要吗?谢牧川皱皱眉,不知道都这么紧要的时候了,他还在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不对,他的语气里并没有害怕和惶恐,甚至还有些……雀跃? 谢牧川毕竟是亲历过几次绑架的人,很快就捕捉到了破绽,却不动声色,继续道:“星尧呢?让我跟他说句话。” 星尧星尧,你就知道袁星尧。陆悠翻了个白眼,将手机凑到袁星尧嘴边。 “呜呜呜……呜呜……”袁星尧挪动着手脚,被胶带裹住的嘴只能吐出破碎的声音。 “我听不到他说什么,陆悠,让他说话。”谢牧川说。 陆悠用手指和眼神示意袁星尧不要乱说话,接着撕开了他嘴上的胶带。 谢牧川的心却一瞬间沉到了谷底——陆悠的行动没有受到限制。 “星尧,我问你一句话,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谢牧川说。 陆悠怕袁星尧透露出重要信息,忙指示着袁一衡过来镇场。 可谢牧川的致命问题已经抛了出来:“是陆悠在耍我吗?” “是!”袁星尧急促地大声说道,说完就被袁一衡按到了地上。 第34章 陆悠手忙脚乱地挂断了电话,脸涨成了赤红色。 催魂的铃声从陆悠口袋里响了起来,他慌慌张张地接起,谢牧川冷如寒冰、咬牙切齿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陆悠,你好样的!” 勒索绑架,违法犯罪,他竟然不知道,他养出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陆悠从没听过谢牧川怒火这么盛的口气,吓得他一时都忘了再挂一次电话。 谢牧川:“马上给我把星尧放了,不然我要你好看!” 袁星尧趁机求救,大声道:“大学城旁的酒吧街,我们在酒吧街!陆悠找了袁一衡!” 他三两句说完重要信息,陆悠再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谢牧川怒气冲冲地穿好外衣冲出门去,秘书紧随其后。 一场假绑架,成了真乌龙。陆悠茫然地站在原地,已经能想象谢牧川揍他一顿的可怕模样了。 “陆少爷,事虽没办成,但钱可不能少给啊。”怕他赖账,几个“帮凶打手”赶紧找他要起钱来。 陆悠脑子已经成了一团浆糊,近乎麻木地调出支付软件,给他们逐一转账。 等到最后一笔付完,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是抱着脑袋颓然地瘫坐到地上。 他本只想让谢牧川在乎他,却好像弄巧成拙了。 当谢牧川带着人在酒吧街附近找到陆悠时,那群乌合之众已经不见了踪影。 再见到陆悠,谢牧川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如果说上次在生日宴上打他,谢牧川还有几分后悔,那现在再见到他,谢牧川简直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情愿。 知道自己做错了事,陆悠默默地缩在墙边上,本就瘦削的身影更显单薄。 “星尧呢?”谢牧川劈头就问。 陆悠嗫嚅着说道:“袁一衡把他带走了。” “什么?你居然敢让袁一衡把他带走?你知不知道为了让他摆脱袁一衡的纠缠,我花了多少功夫?”谢牧川的眼里几乎能喷出火来。 陆悠害怕了,他伸手拽住谢牧川的袖子,低声下气地说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谢牧川根本没心情听他说话,伸手将他一把推开,道:“星尧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也永远别回来了!吃里扒外的东西!” 陆悠被他推得撞到了墙上,手肘发出火辣的疼痛感。他含着泪光抬眼去看,只来得及捕捉谢牧川绝尘而去的背影。 第二十章 假绑变真绑 警车的嘟嘟声,和谢牧川的人手依次远去,偌大的巷道里霎时只剩下陆悠一个人。 他拿出手机,擦了擦上面的灰,在看到屏幕上的倒影时,只觉得自己比小丑还要狼狈。 “啪嗒”、“啪嗒”,两滴眼泪落到了屏幕上。 他用手擦了擦眼睛,刚把剩下的眼泪憋回眼底,清涕就流了出来。 我真失败了,连个绑架犯都当不好。陆悠责怪着自己,茫然地往前走着。 别墅是暂时不敢回去了,学校也没有去的必要——哭哭啼啼的,还嫌被人笑得不够多吗? 街道里,各色酒吧已经开始营业,暖黄色的灯光如家一样温暖,来来往往的顾客更显得它热闹非凡。 陆悠像是被牵引了一般,迈着步子走进其中一家坐下。当酒保问他想喝点什么的时候,他抬起头来,喃喃说道:“给我一杯能喝醉的吧。” 另一边,袁一衡本想将袁星尧拖拽到自己的出租屋再打,可袁星尧反抗意识强烈,竟也没让他得逞。 三五个人他还会有所忌惮,剩袁一衡一个难道他不会逃吗? 看他不肯跟自己回去,袁一衡干脆把他拖到一个无人的巷道里,对着他拳打脚踢起来。 “反了天了你,敢跟老子断掉联系!”袁一衡一脚踢在他腹部,又揪住他的头发,拿他的脑袋往墙上撞。“翅膀硬了,真是翅膀硬了!” 袁星尧刚成年,论体力比不得袁一衡,而且这么多年挨打下来,身体早已形成了条件反射,对袁一衡有着本能的恐惧。 但他仍是竭力护着自己的要害部位,还用手捂住额头,哪怕手背被撞得流血也不肯放手。 “跟你那个死人妈一样!老子打死你们都是活该!她跑,你也跑,让老子当乌龟王八蛋!”袁一衡拽开他的手,又是几拳对着他脑袋上招呼,打得袁星尧蜷到了地上。 “袁一衡!你不配当我爸!”袁星尧扬着口鼻流血的脸,对袁一衡骂道:“妈妈拼死才把我生下来,你却这么打我。我不会给你养老送终,就算你死了,我妈也会让你在地底下不得安宁!” “我cnm!”袁一衡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整个人狠狠摔到了墙上。 熟悉的暴力和宣泄,在袁星尧这十九年的生命中,早已领教了无数次。 以前他会害怕,会躲闪,会藏到角落里,可也许是见到了外面的世界,见到了更广阔的天地,他认清了袁一衡暴行背后的无能、无用,和无力。 只要他打不死自己,自己一定会把他送进监狱。就算被打死了又怎么样,不过是一命换一命,不亏! 刺耳的警笛声响彻了整条巷子,探照灯的白光照得袁一衡花了眼。 他扭头往外一看,制服齐整的警察如潮水般蜂拥而至。 直到被按到地上时袁一衡还在想,他不过是教训下不听话的儿子而已,犯了哪条法了? 第35章 酒吧里。 陆悠一边喝着玻璃杯里的酒液,一边翻看着手机里的相册。 有谢牧川认真工作的抓拍,谢牧川早上未醒时的偷拍,有塔桥边两人的合照,还有那只胖胖的橘猫棉花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相册里只剩下了谢牧川的影子。 那个男人不讲道理地占据了他生活里的每一个角落,让他活得云里雾里,甚至没了自己。 “王八蛋,骗子……你明明说,只要给你当情人,你就会……会比以前更喜欢我的……你骗我……说话不算数……” 陆悠哭一会,又笑一会,视线从模糊变清晰,又再次模糊。 是啊,那人什么时候说过“我爱你”这种话呢?他多聪明啊,每次来来又去去,高兴了,就哄哄他,不高兴了,就把他扔到一边。 反正谢牧川的激情总会消退的,现在不过是把这个过程提前了而已。 只有他还傻乎乎地被谢牧川的喜怒牵动,为他装模作样的深情而感动,为他的愤怒和指责而难过。 陆悠把最后半杯酒倒进嘴巴里,醉醺醺地往外面走去。 他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好像有红的,还有白的。脚下的地板在打着转,脚也软趴趴地没力气。 他想找厕所,却迷迷糊糊地走到了酒吧后街。 这里比前面冷清得多,惨白的月亮从天上洒下来,脏脏的污垢在地上结成了块,偶尔还能看到又肥又大的耗子从下水道里钻出来。 陆悠没力气再走,干脆一屁股坐在路边的垃圾箱上,等着酒劲儿过去。 “谢牧川,我想回家了。”他呢喃道。 想缩在他的小窝里,不去想今天,也不去想明天,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什么袁一衡,袁星尧,他都不想去管了。 “哒”、“哒”。 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在街道里响起,一个高大的身影投射过来,挡住了陆悠的半片月光。 陆悠抬头去看他,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脸,只是隐隐想到了谢牧川。 “陆少爷?陆少爷?”那人用陌生的声音喊了他两声,见他不说话,又伸手来扶他。 是来接我回去的吗?陆悠未作他想,只隐隐约约闻到一股甜甜的味道,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陷在一个厚实又柔软的地方,一晃跟着一晃。 或许是母亲的怀抱,陆悠没有感受过,只能通过一些想象。或许是外婆的臂弯,在陆悠童年有限的回忆里,温情少得可怜。或许是谢牧川的后背,他承载着自己,奔行过泰晤士河的河岸。 他光是猜测着,就快要哭了出来。 可他醉得狠了,头晕乎乎地想吐,不知道在人背上还是在车子里,胃里开始翻江倒海。 不知道过了多久,颠簸才终于停止。他被人抱着,从车厢转移到了室内。 耳边传来嘈杂的人声,远远近近,断断续续,只隐约听清一句:“三少,人给您带来了。” 什么三少,名头这么响,要不我也喊自己一声陆少? 陆悠胡思乱想着,却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远远的,传来一个声音:“把他弄醒。” 谢牧川带着袁星尧去了h城最好的一家三甲医院,外科急诊室内外,医生护士进进出出。 袁星尧被找到的时候模样的确有些可怖,头上脸上的血流得眼睛都睁不开,伤口混着泥沙,右手手指耷拉着抬不起来。 谢牧川黑着脸亲自跑上跑下办手续,得亏院长知道他来了,紧急开了绿色通道,才没让人久等。 袁星尧从没见过谢牧川这么生气的样子,明明没说一句话,却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就像一个装满炸药的火药桶,只需要一点引星,就能把整个医院都炸上天。 “我也没多大事,习惯了。”袁星尧还有空开导他,又问:“袁一衡会坐牢吗?” 谢牧川顿了顿,对他说出这么久来的第一句话:“你希望他进去吗?” “嗯。”袁星尧点点头。“不是第一次了。我不想一直活在他的阴影里。” 谢牧川:“你不怕影响到你吗?” 袁星尧:“不怕。这样既能帮我报仇,又能帮我妈报仇。” 谢牧川:“我会帮你办到的。” 将袁星尧送进ct室后,谢牧川的脸彻底地垮了下来。他心里涌动着暴虐的欲//望,不仅对着袁一衡,甚至还有陆悠。 袁星尧今日的遭遇,让他想起了在产房门口见到陆笙燃的场景。那时她也是这样,带着一身的伤,摇摇欲坠。 明明是恶性伤人事件,因为一纸结婚证,或是亲子关系,就有了免死金牌。伤害罪变成了家庭内部矛盾,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陆笙燃的遭遇,陆笙燃的死,一直是他心里永远的痛。对袁一衡,他不说恨之入骨,也是绝对不想让他好过的。 可现在为了将袁星尧赶出去,陆悠甚至要跟这样的畜生勾结在一起。 谢牧川闭眼再睁眼,眼中晦暗难明,压抑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 他决不允许笙燃唯一的孩子再受到半点伤害! 解酒针打完后不久,陆悠就醒了过来。虽然还是不能动弹,但最起码能看清周围的情况了。 一个四四方方昏暗的房间里,点了几盏应急的太阳能灯。看不见出口在哪里,像是个临时借用的仓库。 第36章 右手边有个简易的竹屏风,后面有光,似乎坐着人。 墙边上、自己四周也有人,都是整齐一致的黑衣服,戴着墨镜穿长靴,站得笔直,像在cos黑客帝国。 有个狗腿子揪着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同时把手机凑到他近前。 这不是我的手机吗?陆悠心里嘀咕着。就看那人当着自己的面,拨通了谢牧川的电话。 现在可不能找他!陆悠还记着刚刚谢牧川发火的事,想伸手去拦,手却软绵绵的使不上力。 电话刚接通,狗腿子就说道:“喂,谢总,陆悠在我手上……” 话还没说完,就被挂断了。 这不明摆着么,谁让你词都说得这么没创意。陆悠腹诽。 狗腿子没办法,只好再一次拨打。 这次谢牧川接了,只是接了后许久没人说话,但能听到电话那头的呼吸声。 就在狗腿子犹豫着该不该照剧本讲的时候,谢牧川终于开了口:“陆悠,你有完没完?” 第二十一章 你是玩具 陆悠支棱着脖子,勉强往话筒边靠了靠,操纵着发麻的舌头,喊他道:“谢……谢牧川……” “你以为我会救你吗?”谢牧川攥着袁星尧的ct影片,手指用力到有些发白。影片上,骨裂痕迹清晰可见。 陆悠一下就怔住了,可男人含着冷意与刀锋的声音依然从听筒里传来: “你不过就是我随用随丢的玩具而已,真以为我有多在乎你吗?你爱滚就滚,要死就死,反正我也玩腻了!” 说完这几句话,他也不等陆悠回应,再次挂断了电话。 听着话筒里持续的“嘟嘟”声,陆悠缓慢地眨了眨眼,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他想,自己一定是还没有睡醒,再睡一会就好了。 谢牧川再怎么讨厌他,也不至于说这种话啊。他不是说喜欢自己吗?不是说不会把自己丢下吗?都是成年人了,总不能撒谎啊。 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狗腿子的预料,他想抓着陆悠起来再解一回面部锁,却被陆悠拼尽全力撞开:“滚啊!” 狗腿子没了主意,只好暂且将他放到一边,提步走到了屏风后。 谢牧川在电话里骂完,就拿着ct片进了病房。袁星尧正坐在病床上,医生正在给他处理脸上的伤口。 他抬眼看了看谢牧川,问他:“谢叔叔,你刚刚在跟谁打电话呢?”那么凶。 “没什么。片子出来了,跟医生去做固定吧。”谢牧川一转头,又换成了关切的口吻。 狗腿子在屏风后打报告:“三少,谢牧川不肯来救他,还说……” 被称为三少的人反问道:“我是聋子吗?我听不见?要你来说?” “是是是。”狗腿子哪里敢拂他的面,只是又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三少,谢牧川和他的关系好像不一般。刚刚给他换衣服,他身上……还有他那里,有被侵犯过的痕迹。” “哦?”三少似乎来了兴趣,他走出屏风,一步步走到陆悠面前。 映入陆悠眼帘的,是一个身量比较高的男人,戴着面具,看不清面容。但几步路走得很有风度,像受过良好教育的世家子弟。 可他走过来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脱自己裤子,这让陆悠对他的第一印象有点打折。 陆悠皮肤白,身上留下的印子通常要好几天才能消。谢牧川最近虽没真刀实枪地做,但亲亲摸摸自然少不了。留在身上、腿上的指痕、吻痕,就像从冰天雪地里乍然长出的腊梅,分外惹人注目。 检查完下面,“三少”又撩起他薄薄的上衣,去拽他胸口的小环。 陆悠难堪地皱了皱眉,而三少对着光,在看清红宝石上镌刻的谢牧川的名字时,声音里有股按捺不住的喜意:“我原以为谢牧川把你当儿子养,原来你竟然是他的情人。他可真是个畜生。” 陆悠很认可他的最后一句话,却也不忘指正道:“你的人缘应该……很差吧……”请原谅他现在说话还有点不太利索。 三少眸光一凛,渗透出蛇一样危险的气息。 “谢牧川……前几天才给他的新儿子办了生日会……那么多人到场,都没人通知你吗?我……我是个冒牌货……谢牧川,抱错了。”陆悠努力想捋直自己的大舌头。 反正谢牧川也不要他了,想必这人绑了他也没什么用,还不如早点放了。他想。 “是吗?”三少倏然发笑,一副看透他的口气,道:“我只知道,他养了你七年。现在你又变成了他的情人,筹码进一步加重了。” “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陆悠推他:“我让你去绑袁星尧……他初恋的儿子……那才是他的心头肉。” “我不信。”三少摇摇头,继续笑着说:“我不信养了七年的人,还没这半路出家的重要。更何况,他还睡了你……你说,要是我在你身上留下我的痕迹,谢牧川会是什么表情?” 三少变态地笑了起来,吩咐手下人道:“把他带上,换个地方。” 于是左右两个黑衣人迅速上前,用布团胶带封住他的嘴巴,又捆住他的手脚。在眼睛被戴上眼罩前,陆悠见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狗腿子从他手机里抽出sim卡,用打火机点燃,再一脚踩碎了他的手机。 陆悠被手帕捂住口鼻,在熟悉的“甜腻气味”作用下,再次昏了过去。 第37章 这一次昏迷的时间更长,陆悠再次醒来的时候,酒已经解了,只是肚子饿得难受,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依然是不见天日的房子,日光从狭小的天窗外渗透进来,看不见高楼大厦,也不知是在郊区,还是在私人庭院的密室里。 不同的是,房间里没了那么多穿黑衣服的人,倒是多了些乱七八糟的器具。 藤条,皮鞭,带倒勾的马鞭,麻绳,拶子,烙铁……怎么看起来像个刑房? 墙角还放着架半人高的木马……这,一匹马也转不起来啊?看不出这位三少爷还挺有童心。 看他眼珠子滴溜溜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就是没注意到自己,三少忍不住笑了一声。 陆悠这才回过神来,看向一步之外、坐在金丝楠椅上的三少。 他依然戴着面具,一副不想让人窥见真面目的样子。只是微微向前探身,用右手捏住了陆悠的下巴,仔细端详。 陆悠挣了挣,这才发现自己手脚都被绑着,根本没有逃脱的空间。 他有点讨厌三少现在的眼神,让他想起了谢牧川。谢牧川最开始对他产生“兴趣”的时候,也曾用这样的姿势,这样的眼神打量过他——就像在看一件精致的货物。 三少用指腹抚摸着他光滑的皮肤,有意无意地摩挲着他不点而朱的唇。谢牧川很喜欢亲这里,每次都连啃带咬,像要把他整个人都吃掉。 巴掌大的小脸,不盈一握。还未脱去少年人的稚气,有一种雌雄莫辨、介于男女之间的美感。 而且因为养得娇贵,他的皮肤就像上好的丝绸一样顺滑,像能贴住的人手掌,让人爱不释手。 三少能理解为什么谢牧川要对他下手了,即使是同样见多识广的自己,在遇到这种精灵般不谙世事、纯粹美好的少年时,也会生出占为己有的心思。 陆悠被他摸得浑身发毛,忍不住出声打断道:“你tm摸够没有?我饿了,我要吃饭!” 换了以前,他早就点上一桌子山珍海味大快朵颐了。就算是谢牧川,在占了他便宜过后,也会端着海鲜面、银耳粥,一口一口地喂他。 怎么这个三少这么不通情理,都不知道搞点东西来给他填饱肚子。 “饭没有,倒是可以给你喝点牛奶。”三少慵懒地起身,走到桌边端了杯牛奶过来,递到陆悠嘴边。 陆悠想自己伸手接,可三少却刻意避开,非要喂他。 指不定脑子有什么毛病。陆悠心想,但还是拗不过他,张嘴喝了一口。 “怎么是冷的?我要喝热牛奶!” 都沦为阶下囚了,还这么挑剔?三少瞪了他一眼,道了声:“娇生惯养。” 这话倒说得跟谢牧川一个味道了。 “别挑三拣四了,只有这个,爱喝不喝。”三少微微倾倒杯子,作势要倒掉。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陆悠到底没继续跟他傻犟,咕噜咕噜喝完了。 一杯牛奶下肚,饿得发疼的胃部稍微得到了一些缓解。陆悠也有心情来跟三少讨价还价了。 “喝完了,你可以放我走了吧。” 三少失笑:“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放你走?我费了这么大力气才抓到你。” 陆悠理所当然地说:“谢牧川不要我了呀。你抓我又威胁不到他。你要是缺钱呢,就去绑他新儿子。你要是跟他有仇呢,就去找他本人。我就不伺候了。” “你既然在我这,我就能让你发挥出最大的价值。”三少放下杯子,又一次暧昧地抚摸他的脸:“只要让他不快活,我就快活。” 陆悠干笑两声,没话找话:“那你对他爱得还挺深。” 三少对此嗤之以鼻。 正所谓英雄惜英雄,变态招变态。谢牧川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招惹来的也全是一群妖魔鬼怪。 见他越摸越放肆,陆悠不干了:“放手!” 三少:“不放!” 陆悠怒从心起,挺身就是一个头槌。 没能撞开三少变态的魔爪,却误打误撞,撞落了他的面具。 面具缓缓落下,底下那张脸,非但不丑,甚至可以称得上很好看。与谢牧川的俊朗帅气不同,这人的皮肤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眼神阴鸷,可他五官很出挑,像博物馆里世界级的雕塑。 沈家三少,或者说沈彦廷错愕地遮住骤然曝光的脸,但当他看到陆悠眼里的惊艳时,那股愤怒却又变成了玩味。 “既然让你看到了我的脸,那你说,我要怎么惩罚你才好呢?”他言语暧昧,气息在舌尖打着转吐出:“不听话的——小野猫。” —————————————————————— 分割线 —————————————————————— 良久,陆悠趴在冰冷的地板上,不住地呕吐,像是恨不得把肺都一并咳出来。 第二十二章 打赌 沈彦廷倒是一脸餍足地瘫在椅子上,看着脚边上的陆悠,感叹道:“真想不到,你居然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谢牧川可真爱惜你啊。沈彦廷眯着眼睛想。倒让我捡了个便宜。 “变态,混蛋,王八蛋!”陆悠红着眼睛骂道。 “哦?我变态?”沈彦廷舒展修长的身体,从金丝楠椅子上站起,朝他步步逼近。 陆悠心中顿时警铃大作,颤声问他:“你……你干什么?” 第38章 沈彦廷理所当然地说道:“你不是说我变态吗?我不多做点什么,怎么对得起你的评价。”说完坦然地将手放到了他裤子上。 “住,住手。等我出去了,谢牧川不会放过你的。”陆悠色厉内茬地叫唤道。 沈彦廷拍了拍他倔强的小脸,笑道:“那我们就看看,你的好情郎会不会来找你吧。当然,要是你输了,我可就不客气了。” 他的笑容明明那么灿烂,却无端地让人打了个寒颤。 谢牧川会来找自己吗?陆悠不知道。他被沈彦廷关在这间密室里,吃喝拉撒都得在这里解决,要不是还有个洗手间给他处理三急,恐怕他会恼死去。 他也曾尝试往外逃,可手脚大多数时候被绑着,哪怕他拽了椅子过去窥伺天窗之外,看到的也只有高高的院墙和瓦蓝的天。 从门口去就更不用想了,门外每时每刻都有保镖把守,监控密布——无论他做什么小动作,沈彦廷都会第一时间知道。 “算我求你,你放了我行不行?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前路不明的忐忑,让陆悠不得不对沈彦廷低头。 “多少钱都行?两百亿,你拿得出来吗?”沈彦廷道。 他还是学生,一个月生活费就那么几十万,谢牧川又没让他接触过公司的业务,把他拆碎卖了也凑不起这么多钱啊。 “你就别跟我开玩笑了……”陆悠苦着脸道。 “我没开玩笑。我和谢牧川的仇怨,可比两百亿大得多呢。要不是他……”沈彦廷说到这里,收住了话音,只似笑非笑地看着陆悠。“你好好在这里待着吧,什么时候谢牧川想起你来了,我们再来谈条件。” 谢牧川难道没发现他不见了吗?陆悠没法和外界通讯,就算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也于事无补。 他不理解,谢牧川那么神通广大的一个人,为了袁星尧能喊动一大帮子人去酒吧街围追堵截,难道这么久还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吗? 这已经第三天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绑架事件后的第五天。 谢牧川这阵子连家都没回,只在公司和医院两头奔波,除此之外,还和几个助理秘书一起完善证据,联系律师,为的就是把袁一衡送进去,关得越久越好。 虽然袁星尧送进医院的时候模样吓人,但都是一些皮外伤和软组织挫伤。除了右手骨裂需要固定以外,其他的都能通过吃药和外敷药缓解。 是谢牧川担心还有内伤,让他在医院多观察几天。 就在这个时候,谢牧川接到了陆悠学校老师的电话。 “您好,请问是陆悠同学的家长吗?我是他的辅导员莫老师。” 这熟悉的开场,让谢牧川梦回陆悠的高中时代。每次这家伙惹出事来,学校叫家长的时候,都是这样。 “我是。” “陆悠同学上周二的时候请了三天假,这你知道吗?”辅导员问。 谢牧川看了看日期,回答道:“我知道,那天是他生日。他在学校里又打架了吗?” “不是打架。”辅导员的语气有些凝重:“他的假期结束时间是在周末,周末学校没课,不回来也算正常。可昨天一整天的课他都缺席,宿舍里的同学也说没见过他。他逃的很多都是专业课,老师和学习委员那里都有记录,这样是会影响他综合分和期末评定的啊。” “还没回去?”这样算起来,陆悠已经离校一周了,难怪辅导员会过问。谢牧川自然清楚缘由,不得不对辅导员解释道:“他和我闹了一点矛盾,负气走了。这样吧,我先联系一下他,让他回学校上课。等会再给您回电话,怎么样?” “嗯,好的。不过还有一件事……”辅导员试探着开口:“我听说陆悠同学私生活比较混乱,经常和校外人士来往。希望你们还是多约束一下他。” 她就差把学生间那些流言挑明了。 还有这事?谢牧川不知道这事是他引起的,还以为是跟袁一衡那些人有牵扯。稍微安抚了一下辅导员后,谢牧川给陆悠去了个电话。 结果自然是无法接通的,毕竟烧掉的sim卡也不能从灰里复活。 谢牧川的第一反应就是,陆悠离家出走了。 他以前也干过这种事,故意不接电话,或者直接关机,然后买上一张车票,一声不吭地跑去外婆家。 这是给自己脸色看呢。 谢牧川不知道他一个闹出事来的人,哪里有脸跟自己置气。自己不把他教训一顿都算好的了。 但学校的催令已到,他也不能坐视不理,只好给陆悠外公外婆那边去了个电话。结果自然是没有。 到这时谢牧川心里已经犯起了嘀咕,但本着找就找彻底的心思,他还是把任务安排了下去。 “查一下他的出行记录,还有银行卡、wechat、alipay等的付款记录,把他人找出来。”他这样跟助理吩咐道,说罢提着保温桶,进了袁星尧的vip病房。 袁星尧正坐在病床上,用左手握笔,艰难地抄着笔记。 谢牧川一看就皱起眉来,问:“抄那个做什么,又不差这一天两天。” “那不行。前几名竞争很激烈,我要是因为手受伤一两个月不听课、不做作业,肯定拿不到期末的奖学金。”他看谢牧川神色不愉,还解释道:“谢叔叔,倒也不是钱的问题,这是荣誉。” 第39章 谢牧川没再多说,只从保温桶里拿出刚买的骨头汤和冰糖银耳粥。 “对了,谢叔叔。我想今天出院。虽然你让人帮我借来了笔记,但到底是在教室里听课受益更多。我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还是想回去上课。”袁星尧道。 “好吧。你跟你妈妈一样,一扎到学习里就什么都不顾了。”谢牧川拗不过,只好顺着他:“但你的手还没好,很多事情不太方便。这样吧,我帮你找个辅导老师,让他帮你做笔记,课后还能帮你讲讲题。” “好的,谢谢叔叔。”见他考虑得如此周到,袁星尧也很是感激。但他没忘记谢牧川进来时难看的脸色,便好心问道:“谢叔叔,是不是陆悠来电话了?” “没有,是他学校的老师,他逃课了。多大点人了,一发脾气就不见人影,真幼稚。”谢牧川说着,将粥碗递到他桌上。 “谢叔叔……”袁星尧放下笔,用勺子吃了几口,又观察着谢牧川的脸色,劝道:“其实我觉得,你对陆悠……有点过了。” 谢牧川问:“怎么说?”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出现,让你们关系变差了。在我来之前,他是谢家的陆少爷,你的一切都是属于他的,他也不需要考虑什么。” “可就算是亲生父母,也很难把一碗水端平。他会对我表现得这么排斥,归根结底,是因为你把本应属于他的关爱,分给了我。” 谢牧川一时哑然,他没想到袁星尧年纪轻轻,竟能把两人的关系看得那么透彻。 “我听佣人说,陆悠是很小孩子气的人,天真活泼,无忧无虑,总是会想方设法博取你们关注。这是一种缺爱的表现。我不知道你们以前是怎样的相处模式,但也许……你对他的关注,是不太够的。” “那在我出现后,他就更忐忑了。”袁星尧叹了口气,道:“如果我不是摊上袁星尧那么一个爸爸,我也想像他一样,当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这其实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我搬进来,只是想躲开袁一衡,从没想过要夺走他的东西。他会做傻事,也只是因为他太害怕。” 少年人的直白,让谢牧川颇有些无地自容。 的确,他只顾着怪罪陆悠的不懂事,却忘记了矛盾的根源是他自己。 而袁星尧接下来的话,则更让他讶然。 “谢叔叔,你能不能不要再对他做那种事了。”袁星尧道。 谢牧川瞳孔一缩,问他:“你怎么……” “这件事已经成了别墅里公开的秘密。也许您觉得这样很正常,毕竟你们这样的人从来不缺床伴。可陆悠他是在别墅里长大的,相当于你的半个孩子。你每次对他动手动脚,他们都在看笑话。” 袁星尧没有顾及两人之间年龄和辈分的差距,这些话他积在心里很久,早就想一吐为快了。 “他虽然绑了我,但并没有伤害我,他只是想看看你到底在不在乎他。今天你能救我一次,以后呢?核心问题不解决,这种事情只会愈演愈烈。” 谢牧川被他说得有些惭愧,细细想来,自己最近的确有些放肆。 他太过肆无忌惮,将陆悠视作自己的所有物,只顾着一时爽快,根本没考虑过陆悠会不会受到影响。 袁星尧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些道理其实很多人都知道。只是他们都是打工的,个个把心思藏在心里,只会背后议论,哪里会拿到台面上来说。 得罪了老板,就没了工作。他们哪里敢去触这个霉头。 这些话,只能他说,也只有他说最合适。 第二十三章 劝告 或许是同样没有父母关爱,袁星尧能够共情陆悠的心理。既然话已经开了口,不如借机全部倒出来。 袁星尧:“我说这些,您别生气。都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陆悠还小,可你已经是成年人了。你这样对他,有没有想过后果呢?他现在心智还不成熟,连自己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不确定,你这样掰弯他,影响他的性取向,如果以后他不能回归正常生活了,该怎么办呢?” 谢牧川从没想,或者不愿意去想这些事情。他只知道及时行乐,根本没想过陆悠会喜欢上别人的可能性,光是想想,都觉得无法忍受。 可袁星尧的话,到底还是在他心里击下一记重锤,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起,他和陆悠的关系。 茫茫然退出病房,这时候,助理的电话也打了过来。 “老板,没有出行记录。支付记录也停在了五天前。” 谢牧川如闻雷鸣,整个人都怔在了当场。 这绝不是陆悠该有的作风,就算离家出走,他也不可能不进行日常消费。就算他取了现金,也不可能这么多天还没半点消息。 难道是故意躲去了同学家里,靠同学接济?谢牧川记得,他高中还是有几个家境不错的朋友的。 “通话记录呢?微信能登上吗?查一查他最后联系的人是谁?”谢牧川一一进行着排除。 助理:“正和社交平台的公司联系,准备从后台进入。通话记录已经查到了,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您的。” 最后一通电话…… “喂,谢总,陆悠在我手上……”谢牧川的记忆开始复苏。 他的表情终于露出了裂痕,甚至可以说是慌张:“快报警,出事了!” 第40章 另一边。 陆悠饿得有些脑袋发晕,正趴在地上,看着不远处一碗凉透的饭。 他不知道沈彦廷家里是不是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前两天好歹还能送点正常人的食物,可后来伙食却越来越差,不是面条就是粥,现在已经降级成稀饭了。 再饿上两天,也不用谢牧川来救,他自己就先嗝屁了。 随着吱嘎一声响,沈彦廷从门外走了进来。黑衣保镖很会看脸色,立刻便把门重新关上。 既然被他看到了真容,沈彦廷也不再戴那碍事的面具,闲庭信步地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来看他。 “没力气了?”沈彦廷的笑容说得上是恶劣:“不过,里里外外应该都干净了。” 陆悠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现在只想念他的海鲜拼盘、烤羊腿、乳鸽,现在放一桌子菜在这里,他能吞下一头牛。 “我听说谢牧川现在天天陪在那什么新儿子的病房里,端茶倒水,送菜送饭,连八十岁的退休老教授都被他请出来坐诊,就是为了看他新儿子那只……嗯,骨裂的手。”沈彦廷用手指戳戳他的小脸蛋,笑道:“看来他已经全然把你给忘记了。” 陆悠不理解他的脑回路,问:“那你还不……把我放了……” “别啊。”沈彦廷故意逗他,其实他刚得到谢牧川报了警的消息,是特地来实施下一步计划的。“就算你不是他的继承人了,好歹还是他的现任情人呢。我给他戴几顶绿帽子,再录成视频派专人送给他,你说怎么样?” “不怎么样。”陆悠道:“你不敢去找谢牧川,只敢欺负我,垃圾。” “对,我不敢。我的确没把握整垮他,也没这个必要。但我知道杀人要诛心的道理,谢牧川没家室,没儿子,只有你和那什么袁星尧,是他最亲近的两个人。”沈彦廷知道,他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别说反抗自己了,可能连站起来都得头晕眼花。 “那你去找袁星尧。”陆悠都快烦死了。他不知道为什么沈彦廷既觉得他没用,又一定要留着他。 “我还是那句话。养了七年,就算是条狗,也有感情了。我何必舍近求远呢?”沈彦廷拍拍手,保镖就从外面送了碗芳香四溢的面过来。 这次倒是下足了料,煎得金黄酥脆的牛肉铺在面上,翠绿的葱花飘在金黄的鸡汤里,筷子一搅,还能从底下翻出剥了壳的虾仁和鸡蛋碎。 尽管知道沈彦廷不是什么好东西,可陆悠实在是饿得狠了,哪里管他三七二十一,拿起筷子就呼噜呼噜吃了起来,连汤都喝了大半。 沈彦廷就乐滋滋地在一边看,手里拿着串春带彩的珠子慢慢盘,但他既无佛心又不做善事的,不像在入定,倒像在读秒。 他当然没怀什么好心。他只是怕等下做到一半,这小子晕了,岂不是扰了兴致? 等陆悠把碗一放,他便慢悠悠抬起眼来,问:“吃完了?” 他用下巴指指托盘上的毛巾,道:“擦擦脸吧。” 陆悠白他一眼,把脸和手都擦干净了,便摸着饱了的肚子靠到墙边休息。想来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过来把他的手脚都重新捆住——这套流程他在这些天里已经经历过多次,早就熟悉了。 这次却有些慢,大概过了快半个小时,才有人进来收走碗筷等一应物品。 怎么,还给点时间让自己消化啊?陆悠在心里吐槽。就这么一会功夫,他已经把密室里挂的东西有几件给重新数过了,毕竟他不想跟沈彦廷说话,总得找点事做。 等碗筷撤离,却又有好几个人乌拉拉涌进来,还搬来了一堆三角架、长焦短焦相机等物品。 什么玩意啊,跑这拍写真来了?陆悠嘀咕着,却又想起沈彦廷刚刚说的那什么“录视频”、“送给谢牧川”之类的话,吓得瞬间坐起了身子。 “休息够了?那开始吧。”沈彦廷将珠串一丢,笑着朝他走了过去。 “等等,等一等!”陆悠生怕他付诸实践,连忙举手投降:“我估计你不知道,我和谢牧川已经分手了。” “什么?”沈彦廷眼一眯,想看他还能搞出什么名堂。 “就前几天的事。我把他的好儿子绑了,他气得要死,已经当面并且在电话里跟我分手了。” 陆悠说得煞有其事:“你是不知道他那模样有多吓人,气势汹汹的。他还打我,把我推得摔到墙上,还说以后再也不想看见我。诶,说不定他现在已经另寻新欢了。” 他恨不得把谢牧川对他的各种冷暴力热暴力都刻录下来塞进沈彦廷脑子里,继续道:“之前你手下打电话的时候,不是都听见了吗?他说我只是他的玩具,说他玩腻了。既然他不在意我,那你做这些,又怎么能影响到他呢?” “说得也是。”沈彦廷点点头,一副被他说动的样子,却又乍然转变口风:“可这样一来,不就没人保护你了吗?正好我也来者不拒,你长得这么好看,不如让我尝尝鲜。” “疯子!”陆悠看见沈彦廷脸上的坏笑,知道自己被他玩了,敢情他一个字都没信。 “你们都出去吧。”沈彦廷摆摆手,将下属们赶出:“陆少爷害羞,给他留点面子。” 可摄像机依然闪烁着红光,认真地记录着一场罪行的开场。 “我没在别人身上花过这么多心思,你也最好不要挑战我的耐心。”沈彦廷解下皮带,将它像鞭子般对折着拿在手里:“要是听话一点,我还能温柔点对你。不然……这个屋子里的东西,我会一样一样用在你的身上。” 第41章 陆悠一个字都再听不下去,他尽全力踹了沈彦廷一脚,而后飞快爬起,朝着即将关闭的门跑去。 可沈彦廷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揪住他的后脖领,轻易就将他摔到了地上。 房门落锁,这里彻底成为了他一个人的天地。 ———————————————————————— 分割线 ———————————————————————— 沈彦廷重新整理好衣服,他看着少年狼狈不堪的模样,笑话道:“你脏了。” 陆悠如遭雷击,惴惴不安地看了过来。 “你已经被我睡过了,你觉得谢牧川还会要你吗?” 抛下这样一句话后,他不顾少年的无措与惶然,大笑着离开了房间。 身体的热度渐渐下降,无边的凉意席卷而来。陆悠无助地蜷缩成一团,空旷的房间里,响起了少年隐隐的啜泣声。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遭遇这种事情?谢牧川,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就算我不再是你的情人,最起码看在这么多年的份上……救救我啊! 时隔五日,等一切已成定局,谢牧川才发现那本该跟在自己身侧的少年,不见了。 他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负气和吵架,觉得陆悠会很快回来,却不想,这是他与陆悠天各两端的开始。 循着陆悠账户里的最后一次付款记录,谢牧川跟着警方的人,一起找到了酒吧。 监控里,少年喝了这辈子最多的一次酒。他跌跌撞撞,又哭又笑,像失了魂魄一样往后门走去。 然后便失去了踪迹。 “后街的画面呢?他去了哪里?”就算谢牧川急得冒火,也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第二十四章 听到流言 通过天眼系统,警方发现,附近区域的摄像头有捕捉到那个男人背着陆悠离开的背影。可那人似乎很清楚这附近的情形,根本没让摄像头拍到自己的正脸。 谢牧川的继承人被绑——这件事直接惊动了市警局。 “谢先生,您先不要着急,如果绑匪是冲钱来的,必定会有新的举动。我们只要根据电话信息,就能定位到他的位置。”局长亲自倒了茶来,安抚他道:“警局里能调动的资源都在这里了,天眼系统无处可逃,总能找到点蛛丝马迹。” 谢牧川此刻连魂都快没了,哪里喝得下茶。他摆摆手,拒绝了局长的好意。 他怕的就是,对方不是为了钱。哪有绑架犯连续五日不给半点反应的,要是陆悠出了什么事…… 想到和陆悠的最后一通电话,自己竟然还在骂他,还说了那样伤人的话,谢牧川就恨不得杀了自己。 如果他早一点发现这并非陆悠再一次的自导自演,如果他能稍微耐心一点听他把话说完…… “局长,谢先生,定位信息出来了,是城南的一个废弃工厂。”警员过来报告。 “结合这两处地方,找到符合条件的可疑车辆,缩小范围。”局长道。 “是。” 事实证明,对方的确是有备而来,不仅清楚摄像头的分布情况,还能调动大批人手,频繁进行换车举动。 经过数日搜查,只找到一两辆报废的面包车,和一个被踩碎的手机。 事情于是陷入僵局,线索也断了。 警方忙着调查车主和车的来源,试图从中找出新的线索。 谢牧川却知道,这事八成是冲他来的。以陆悠的层次,接触不到那样的人物,只有他,多年以来,赚了不少钱,也得罪了不少的人。 他做事向来是不留什么情面的,一切以利益为先,二十年来,仇家不说上千,也有几百。要是算及牵扯到的人物,更是数不胜数。 要是从他这边查起,更是一团乱麻。 眼看事情暂时无法推动,警方这边劝他暂且回去等等消息。谢牧川又哪里坐得住,他一闭眼,就是陆悠血肉模糊的样子。 他被自己娇养了那么多年,从没吃过什么苦,掉眼泪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细细想来,陆悠最近所有的难过,都是因他而起。星尧说得对,他不该去招惹他,不该强迫他成为自己的情人,曾经那个无忧无虑、到处惹事的少年,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他不敢去想坏的结果,只能投身在繁忙的搜寻举动中,麻痹自己。 除了倚靠警方的力量,他也让公司里一些得力的属下参与进来。 “找出这些年跟我产生过矛盾和纠纷的仇家,筛选出有能力做这件事的人,”似乎想到了什么,谢牧川补充道:“尤其注意那些有军、政两方面背景的人。” 他在h市根基深厚,对方既然不怵他,必定来头不小。而且能轻易避开警方的耳目,有可能安排了眼线或联系了内部人员。 那这样一来,排得上号的也就那么点人了。 他不敢休息,多耽搁一秒,陆悠就多一分危险。 可笑他把最宝贵的救援时间都耗在了对付袁一衡这些小事上,问心有愧,他连前来询问情况的袁星尧都避开了,生怕见到他,会想起自己之前的错误。 陆悠的心恐怕都被他伤透了吧。自己不择手段地逼他就范,克扣他的钱,无止尽地索取,明明多次见过他疲惫、拒绝的样子,却只顾着自己爽快,从没问过他愿不愿意。 第42章 只要能让陆悠平安回来,别说是钱,要什么他都答应。 在这种愧疚心理的驱使下,谢牧川抽出了半天的时间去往陆悠学校,跟学校简单说明情况,以求延长陆悠的假期,暂停他的课业。 虽然这件事可以安排给助理来做,但连续多日陷在一种看不到未来的绝望里,他也快憋得喘不过气来,想找个新的环境让自己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一下。 本来只是请个假的事,可在路上被学校的领导认了出来,一时间校长、书记、院长等全来了。 “实在不好意思,不知道陆悠同学是谢先生的亲戚。这件事虽然发生在校外,但本校也有责任,会尽全力配合谢先生的。”校长这样说道。 谢牧川连场面话都懒得说,事情办完了,就想走。 但看到校方对他的态度,他也恍惚间想起,快一年了,自己似乎从没以陆悠监护人的身份出过面,既没送过他,也没帮他办理过一应事宜。 自从找回袁星尧以后,他的所有关心都给了这个亏欠很多的孩子,却忘了,陆悠本也是没人疼、没人爱的,既没父母关爱,外婆那边也根本不想管他,他唯一仰仗的只有自己,可自己却把他忘了。 每次找他,不是贪欢求爱,就是耳鬓厮磨,以为只要跟他待在一起的时间够长,就是喜欢了。他把对待情人的那一套照搬到陆悠身上,满心以为只要物质上给够了,就能高枕无忧,真是大错特错。 陆悠为什么会格外针对袁星尧,为什么会在生日会上发难,为什么会想出那么拙劣的绑架技巧,思来想去,都是因为自己。 随着陆悠的不见,因为担心,谢牧川的思维将那些零碎的事情一点点串了起来。 他不是蠢人,更不是庸人,但以前的他,不愿,甚至可以说不屑去想。 向来只有情人讨好他的份,他什么时候需要去考虑枕边人的心情了呢?这样刚愎自用的他,恐怕陆悠早就受不了了吧。 谢牧川逃出一个牢笼,又进入了另一个牢笼。他被愧疚感这个无形的枷锁套在头上,无论是在公司,还是在陆悠的学校,都只觉得无处可逃。 事情既然已经处理好,他慌忙应付完那些过分热情的领导,就逃也似地进了卫生间。水龙头哗哗流出冷水,他掬了一捧泼在脸上,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眼圈下结了两团青黑,神情萧索。已经累到了极致,他却不能倒下,陆悠还在等着他。 这时,电话响了起来。 助理的电话打过来,对他道:“老板,名单筛选完了,在整个长三角,不超过五个人。我认为可以先探探这些人的口风,再看看要不要向全国辐射。” 谢牧川回道:“嗯,我马上回来,我们逐一上门拜访。” 对方按兵不动,他只好主动出击。 这时正值下课,有学生也三三两两地走了进来。 谢牧川洗干净手,正打算离开,却听见刚进来的其中一个学生对同学说道:“那个陆悠,已经逃了好几天的课了。啧啧,胆子真大,他就不怕拿不到平时分,到时候挂科留级吗?” 说来也巧,接话的正是陆悠曾经的舍友,贺方。 贺方鄙视道:“切,他那种人有什么好担心的,就算毕业后找不到工作,不还有干爹包养他吗?人家已经把后半生的饭票都找好啦。” 谢牧川离开的脚步突然一停,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了过去。 两个学生显然没发现他转移而来的目光,还在那绘声绘色地讲八卦。 “你不是和他当过室友吗,快说说一手消息。”同学拿手肘怼怼贺方。 两人走到小便池前撒尿。 “有什么好说的,一个死变态而已。我那时候和他睡对床,我都怕他看上我呢,得亏后来搬走了。”贺方一边解决,一边挤眉弄眼地说道:“但我可以跟你说点有意思的。” “别卖关子了,快讲。” 事实证明,人一旦八卦起来,那是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都能被他们编排点故事来。要是再添油加点醋,更是有嘴都说不清。 “他上个学期在寝室哦,总是大白天都拉着床帘子,不知道在里面干什么。我有次偷偷去看,发现他脱了裤子在那个……” “哪个哪个?” “不知道是在自己玩,还是在抹药,反正那姿势,你懂的。”贺方一脸揶揄,又道:“就他请假前一天,我还看见他胸口有——乳环,你知道不,就片子里经常有的那个。” “他不是穿着衣服吗,你怎么看见的?” “有形状啊,哪里遮得住。鬼知道私底下玩得有多花,这种人说不定有什么传染病呢。”贺方系好裤腰带,夸张地说:“说起来,上次我不是把他打了一顿吗,也不知道他的脸有没有撞破我的手,要是沾上他的血,传染了病毒就不好了。” “那你得去好好检查一下。”同学捧哏道。 说到这里,两人已经走到了洗手台边。贺方刚把手伸到水龙头下,衣领就被人揪住了。 谢牧川的脸阴沉沉的,冷得像蒙了一层霜。 “把你刚刚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贺方怔怔地看着谢牧川,觉得他有点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你谁啊你,我们俩聊天关你什么事?” 他话刚出口,谢牧川积聚全力的一拳就狠狠揍了过来,正打在他的颧骨上。 第43章 第二十五章 反击造谣者 贺方就算长得再人高马大,又哪里敌得过谢牧川这种练家子,仅有的几次出拳都被谢牧川以更快的速度挡了下来。 谢牧川是理智的,他甚至能清楚地分辨出现下的情形,知道这是学校的学生,次次都对着那些又能让他痛苦,又不会造成严重伤势的地方出手——和地皮流氓们下黑手的方式如出一辙。 可他同样是疯狂的、草率的,他像头愤怒的狮子一样,肆无忌惮地发泄着自己心里的痛苦。找不到陆悠的压抑,听到这些流言的悲伤,对此人伤害陆悠的仇恨,都化为这一拳又一拳的攻击,落到了贺方身上。 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议论陆悠的?他的悠悠……遭受这样的流言蜚语多久了?什么时候在学校里受的欺负,为什么他从没对自己说过? 这还是在华扬时那个无法无天的小霸王吗?谢牧川此刻多想时间能够倒流,回到一切都没发生的时候,他的陆悠依然会惹是生非,会笑嘻嘻地挨老师的骂,会仗着有自己撑腰什么都不怕…… 从什么时候起,自己不再是他的依靠,又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学会了把难过都藏到心底,默默忍受一切。 谢牧川期待过陆悠可以变得成熟、稳重,不再那么咋咋呼呼、无法无天,可现在这样,根本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旁边的同学试图拉开他们两人,却被轻易挡住。谢牧川在揍贺方的间隙里瞥了他一眼,那一眼直叫他半边身子都冷了下来。 眼看单方面的殴打越演越烈,这同学既怕贺方被谢牧川打死,又怕自己会被殃及池鱼,勉强回了回神,提步就往外跑,搬救兵去了。 可笑谢牧川现在还能观察到四周的情形,又连打带踹地踢了贺方好几脚,打得那孙子躺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刚刚那几个没来得及离开的领导,一听说有校外人士在学校里打人,乌泱泱地都来了。 校长别开洗手间门口看热闹的同学,看到打人的果然是谢牧川时,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幸好他也是见过大场面的,忙指挥着院长去驱散同学,再让书记去把谢牧川拉开。 贺方虽没见过这些大领导,可辅导员还能不认识吗?一见了莫老师,他就跟见到亲爹娘一样求救起来:“莫老师救我!” 挨了这么久的打,贺方也认出谢牧川来,忙不迭地告状:“莫老师,他就是包养陆悠的那个干爹!他帮陆悠出头来了!” 这话一出,在场几个人脸色都变了,有红有绿,拼起来能凑个调色盘。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莫老师,你带这位学生去校医院,谢先生,请您跟我们到这边来。”校长道。 “不,让他跟着一起来。”谢牧川手都打肿了,却像是根本不知道痛一样。 没办法,既不能得罪了谢牧川,又得兼顾学生的人身安全,校长只能转而吩咐辅导员,让她去把校医请过来。可贺方死抱着莫老师的腿不撒手,不得已只能让院长去。 进到刚刚去过的校长室,谢牧川一言不发地靠在办公桌上,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贺方。 辅导员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只能转过来安抚学生:“贺方同学,麻烦你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再说一遍。” 许是以为自己有了人撑腰,贺方底气足了一些,他指着谢牧川道:“莫老师,他就是包养陆悠的那个人,我见过他开车送陆悠过来,他们两个还在车里亲过嘴。” 谢牧川问:“还有呢?” 贺方:“还有什么?莫老师,肯定是陆悠怀恨在心,找他过来报复我的。陆悠品行不端正,你们一定要把他开除啊!他跟这种人有来往,穿名牌衣服名牌鞋,把我们班的风气都带坏了。” 谢牧川听到这里,终于克制不住地笑了出来。 “谢先生,这……”院长试图插嘴,被谢牧川拦下了。 可笑贺方还以为凭自己的一张嘴,就能让陆悠卷铺盖走人,却不知道,他惹了什么人。 谢牧川凝视着贺方,目光深得像一片无底的海。 他知道,包养、干爹,这些流言蜚语都是因他而起的。他自己不在乎,却不能让陆悠背着这样的枷锁活下去,让他被人嘲笑。 他不介意半真半假地撒谎,如果谎言有罪,就让他一个人来承担吧。 想到这里,谢牧川缓缓开口道:“陆悠是我前妻的孩子,跟我一起生活了七年。他母亲去世多年,一直是我在照顾他。他一个月生活费都有几十万,他需要找人来包养他吗?” “那也不能说明……” 谢牧川问:“不能说明什么?我年轻时在西欧留学,那边流行贴面吻,我以此来表达对他的喜爱,有什么不对?这位同学你是亲眼看见我亲他了吗?人都有头晕眼花的时候,你怎么能保证自己一定没有看错呢?” 贺方知道谢牧川是在淡化他和陆悠的关系,但他的确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所说的话。 “名牌衣服和鞋?陆悠随便走进h市的任何一个地方,只要他看得上的,无论是豪车还是珠宝,不管他是带回家还是直接砸了,都不会有人找他的麻烦。因为他背后有我谢牧川顶着,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谢牧川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放肆的话。 听到这里,贺方终于开始慌了。如果他稍微敏感一点,就会发现自谢牧川开口起,院长和书记都没再说话,显然是在等他定夺。 第44章 “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谢牧川转而对校方道歉:“陆悠出事,我心情不好。又听到这位学生在洗手间里说这些捕风捉影的事败坏陆悠的名声,一时气愤才动了手。” “这也怪不了谢先生,是我们的学生不懂事了。”书记很好脾气地过来打圆场,又对贺方道:“同学,还不来跟谢先生道个歉。” 自己挨打,还要自己给他道歉?疯了吧!贺方把眼睛都给瞪大了。 “多谢你们,但谢某也不是仗势欺人的人。”谢牧川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同学,我动手打了你,我赔钱。你如果要追求我的法律责任,我也奉陪。可辅导员对吧?他刚刚说到他曾经动手殴打过陆悠,我不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如果是陆悠的错,我愿意一并赔偿。可如果有人故意欺负他……” 说到这里,谢牧川神色一凛,道:“就请诸位公平公正地处理这件事。” “是是是。今天和之前的事,我们都会问清楚,给您一个满意的结果。”校长说道。 有了校长的承诺,谢牧川也不再久留,提步就往外面走,留下目瞪口呆的贺方。 出门的时候,正巧撞上院长带着校医过来,一见他就问:“谢先生,就走吗?” 谢牧川点点头,见校医手里带了药,顺手要了一两瓶,又从钱包里拿出几张现钞给他,就顺着楼梯走了下去。 司机就在楼下车里等着他。 到了自己人面前,谢牧川终于卸掉那层坚硬的盔甲,整个人都瘫软下来。 司机看见他涂药的动作,问道:“老板你怎么了?去签个申请的单子,还把手弄伤了?” 谢牧川将药连袋子一起扔到脚下,将脑袋靠在车窗上,手捂上了自己胸口。那颗心脏很艰难地跳动着,血管一抽一抽地疼。 他喃喃地,像对长辈抱怨一样,说:“叶叔,我难受。” 难受于他的小少年受了这么多的委屈,而他竟然一无所知。 谢牧川,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他痛苦地挪开脸,在司机看不到的地方,湿了眼眶。 车行一段路,司机建议道:“要是实在难受的话,您就先去休息一下吧。您都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了,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啊。” 谢牧川压住喉咙里的悲声,对司机道:“不用。我在车上眯一会就好,还要忙着去拜访往日的对手们,没那个闲工夫。” “好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陆少爷。”司机嘀咕着,加快了速度。 一定会找到的。谢牧川在心里说。 另一边,按兵不动的沈彦廷颇有些乐不思蜀的滋味。 一连数日,他都在密室里与新得的小玩意厮混,将各种玩具用到他身上。 谢牧川把他养得娇贵,稍微欺负得狠一点,少年的眼泪就会啪嗒啪嗒地落下来。梨花带雨,煞是好看。 皮肤白皙又细嫩,一掐一个印子。不管是用鞭子还是用绳子,每次都能在上面留下许多诱人的痕迹,让沈彦廷不由得兴致大增。 一连数日,陆悠好像已经被他整服帖了,给他饭菜他会乖乖吃下,欺负他时也不再反抗得那么激烈。 似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沈彦廷都有点不想把他还回去了。 上午沈彦廷在听属下汇报谢牧川那边的动向,等回到房间时,陆悠已经昏了过去。 沈彦廷解开他被高高吊起的双手,将他从仍在继续工作的木马上放了下来。陆悠失去支撑的身体软绵绵地倒进他怀里,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小脸上泪痕斑驳,眉头紧紧皱着,几个小时下来,想必也脱了力。 第二十六章 猫抓老鼠 沈彦廷将他打横抱起坐到椅子上,端起粥碗给他喂食。 那粉润的唇瓣被沈彦廷昨天咬破了,碰到热粥难免疼得直嘶嘶。沈彦廷心情很好地帮他一勺勺吹凉,像在照顾小孩子。 也不知陆悠在昏睡中见到了什么,竟意识不清地呢喃道:“谢牧川……” 沈彦廷颇有些吃味,凑到近前对他道:“你睁开眼看看,我到底是谁。” 陆悠自然是没法回答他的。他身体疼得厉害,又累又倦。被关进来这么久,除了少得可怜的睡觉时间后,几乎一刻不得休闲。 沈彦廷几乎将毕生所学都用到了他的身上,他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个人,还是供沈彦廷取乐的玩具。 再醒来时,已经到了晚上。 不再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陷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身上也难得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陆悠睁开眼,在壁灯暖黄的光线里,看到了沈彦廷安睡的侧脸。 这还是沈彦廷第一次在他面前毫无防备地睡去,若他不是日日想着哪些折磨人的法子,他这张脸能迷倒不少年轻小姑娘。 可陆悠与他半个多月相处下来,早已对他怕得不行,又哪里会去在意这皮囊的好看与否。 手脚没有被束缚,沈彦廷又睡着,陆悠那颗想离开的心渐渐活泛起来。 谢牧川不来救他,难道他不能自己找机会出去吗? 沈彦廷身上有传呼机,只需按下按钮,就会有人进来开门。但陆悠也观察过,领头几个保镖的腰上,是带着枪的。 如果想跑出去,最起码得冲出这些人的围堵。 要是他们开枪,自己可就小命难保了。但沈彦廷既然留着自己,说明自己应该还有一点利用价值,还能从谢牧川那里换一点东西。 第45章 打定主意后,陆悠将目光移到了不远处的景泰蓝花瓶上。 眼前光影的变动让沈彦廷有所感应,他本就只是小睡片刻,一睁开眼,却看到陆悠举着偌大的花瓶砸了过来。 身体本能地闪躲,尽管避开了要害,还是被底部砸中了后脑勺。 瓷器的碎裂声在密室里清晰可闻,陆悠一击得手,就赶紧拿着传呼机往门边退。 沈彦廷捂着脑袋,有血从指缝间流了出来,他试图站起,可眩晕感一阵阵袭来。 保镖一进门,看到的就是沈彦廷满头是血的样子。而这时陆悠也瞅准时机,一把夺下其中一人的腰间的枪,朝着外面跑去。 “拦住他!”保镖头子下令道。 外面果然有更多人拦路,陆悠慌不择路,拿着枪指向他们,掰了几下没发射,才后知后觉地去拉保险栓。 这时进门的人已经将沈彦廷扶起,用纱布去捂他头上的伤口。 “三少,那家伙跑了!” 沈彦廷头晕脑胀,痛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但比起身体的疼痛,更让他生气的是陆悠的反抗。 他难得有心情抱着陆悠睡上一觉,就被反咬了一口,这让他如何不愤怒。 “三少放心,他跑不出这个院子!”保镖道。 谁料沈彦廷却冷笑一声,道:“不,让他跑!看他能跑多远!” 看到他脸上毫不掩饰的恶意,保镖霎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把指令吩咐下去。 陆悠从来没摸过枪,成功发射出第一枚子弹的时候,把他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保镖们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跑出来,一时间有些怔愣,但很快便训练有素地开始对他进行围堵。 陆悠慌忙开枪,不一会就把子弹打了个干净。他跑到门口,发现侧边一扇小门竟然开着,也没人把守,他如遇救星,一低头就窜了出去。 逃出门外,才发现这是一间位于山间的别院,三层高,外表看起来和普通民宅没什么两样,却只有进去过的才知道里面有多可怕。 他本以为外面应该也有很多人守着,可这一路上,不仅没碰到半点阻碍,连之前围着他的也没追出来。 陆悠心里头有些打鼓,但他太渴望自由了,哪怕知道有危险,还是疯了一样地往外跑去。 借着月光奔行在漫长的山路上,他是个重获自由的囚犯。 身体仿佛生出无边的力气,催使着他一直往前。 或许沈彦廷被他不小心打死了,或者砸成了重伤,那些保镖忙着去照看他,才没来追自己的。陆悠尝试着去解释那些不寻常。 往下跑,只要能遇到人家,就可以给谢牧川打电话,让他来接自己,然后再报警。 像是故意要给他时间逃跑一样,过了好一会,追击的车子才开过来。陆悠往旁边的草丛里一藏,就成功躲过了。 他心跳得厉害,等车声远去了,才战战兢兢地爬起,另外找路离开。 夜空之中,高悬的无人机如鬼魅一样紧随在他身后,时刻窥探着他的动向。 那张门出得顺利,可奔逃的一路上,却时不时有搜寻的车和打着灯的保镖过来,逼得他不得不东躲西藏。 赤着的双脚添了不少伤口,腰臀的酸痛也紧随而至,可他哪里敢停歇,找准一个方向,就坚定不移地往前走。 一定能逃出去的。他给自己打着气。 没有走不完的山路,也没有躲不掉的人。 沈彦廷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当着警察的面再把他抓走。只要能走到有人烟的地方,自己就得救了。 少年怀揣着希望,不顾双足被荆棘和砂砾弄得满是伤痕,披着夜雾,走了不知多久,终于在天色将晓的时候,看到了一户农家。 很简朴的红砖房子,门半开着,桌上放着水壶和一小碟年糕。 烟囱里滚滚冒着青烟,柴火灶里燃着火光,灶台上煮着米饭,香味勾引着他朝里面走去。 陆悠走进门去,问了声:“有人吗?” 没人回答。可他实在是饿得狠了,又没进一滴水,忍不住就拿起旁边的杯子倒了一杯白开水,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 唇舌得到滋润,肚子也饿得痛了。他看看左右没人,就算那年糕是冷的,也胡乱往嘴里塞去。 吃完一小碟,还觉得不够,又循着香味去掀灶台上的锅盖。香喷喷的白米饭映入眼帘,粒粒饱满如珍珠,静静地卧在锅底。 从前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他,头一次觉得大米饭的味道那么香,就在他左右找不到舀饭的工具,打算直接上手时,一只手突然捂住了他的嘴巴,连带着将他整个人都箍进了怀里。 陆悠愕然地睁眼去看,先看到的是一件熟悉的保镖装束,而后是那个时常看见的保镖头子的脸。 “陆少爷,你可真行,直接跑进我们的哨岗里来了。” 他自以为已经翻出了九重天外,原来还在如来佛的手心里打转转。被五花大绑扔到沈彦廷面前时,陆悠绝望地想。 沈彦廷头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好,比起之前只是缠了条绷带而已,但显然,他看陆悠的眼神称不上友善。 他坐在椅子上,拿鞋子挑起陆悠的下巴,故意问他:“冷年糕好吃吗?你要是吃腻了这里的东西,想换换口味可以直说啊,何必舍近求远?” “你故意放我走的?”陆悠也回过味来了。 第46章 “对啊,猫抓老鼠,多有意思。”沈彦廷捂着后脑勺,轻轻嘶了一声:“我还以为你开始听话了呢,原来只是在麻痹我。我倒是想好好惩罚你,只是怕力不从心啊。” “你们都有功。”他对着那几个保镖抬抬下巴,说:“去抽下血吧。” “谢三少。”那些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眼里都露出兴奋之色。 陆悠还以为要抽他的,害怕地缩了缩,可看着那些人鱼贯而出,一种更深重的担忧却如阴影一般覆盖上来。 沈彦廷走到他面前,捉起他伤痕累累的脚,拿出丝巾给他擦了擦。 “真不听话。”他这样评价。 明明他在做着十分亲昵的事情,可陆悠却觉得他别有深意。 “这到底是哪里?你要怎么才肯放过我?”少年问道。 “等我什么时候玩够了这样的游戏,等我得到我想要的结果。”他看着受了一夜的奔波劳累、担惊受怕的少年,哀叹道:“可惜啊,如果你不打伤我,也许我会换一种方式的。” 他将额头轻轻抵上少年的前额,看着他这张近在咫尺的漂亮脸蛋,将心里升起的一丝不忍缓缓压下。 可我同样期待着你被践踏、被碾碎的模样。 这样,我们就会变成一样的人了。 沈彦廷按住他的后脑勺,像失控的野兽一样吻了上去,撬开他的唇,疯狂掠夺他的甘泽。 偏偏你是谢牧川的人。不把你彻底毁掉,又怎么能让他痛彻心扉? 陆悠难得地度过了一个安稳之夜,另一边的谢牧川,已经抵达了最后一个人的门庭。 像他们这样的人,虽置身商场,但背后常常伫立着一个根系庞大的家族。军政民商,处处都有涉猎。 朱家的这位当事人,算起来还是他的长辈。当初谢牧川气盛,哪怕两家交好,在为自己利益而战的时候,也没有留丝毫情面。 自撕破脸以来,他已近五年没踏进过这里了。 第二十七章 欺凌 谢牧川刚一落地,就吃了闭门羹。 “谢先生好,我们老爷说了,不欢迎您来。”管家这样道。 谢牧川道:“我来这里,是为了解决两家的恩怨的。” 管家也是人精,直接便回答道:“谢先生哪里话。都是生意场上的对手,只有成王败寇,没有恩恩怨怨。老爷子年纪大了,受不了刺激,您还是请回吧。” 往日不可一世的谢牧川,为了陆悠的安危,也不得不低声下气起来:“实在是人命关天,烦请让我和老爷子见上一面。” 朱家不仅是他昔日的老对手,其老爷子朱佰鸿,是从副国级退下来的,还担任过情报局局长一职。他们家族的子弟,也多数在情报部门担当要任。只要能寻到一些头绪,哪怕只是稍微指点指点,也比当现在的情况要好。 好说歹说,总算是进了门。可谢牧川刚走到楼下,一盆脏水就当头浇了下来。 “哟,实在不好意思,刚拖完的地。”佣人在二楼面无表情地道歉。 就算知道对方是故意为之,但这口气谢牧川也只能忍了。他接下司机递过来的帕子,简单擦了擦脸,走进门厅里。 朱老爷子就坐在客厅的黄花梨沙发椅上,手里紧握着一方龙头拐杖,虽然年岁已高,但坐在那里就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看到谢牧川来,他头也没抬,只冷笑道:“谢总亲自到此,实在让寒舍蓬荜生辉。只是小地方福薄,装不下你这样的大人物。” “世伯。”谢牧川躬身喊了一句。 “担不起。”朱佰鸿抬起戴着圆框眼镜的脸,直说道:“你去前几家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失踪的那个孩子不在我这里,也不在朱家。”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谢牧川没落座,只正色道:“他已经失踪有半个月了,警方那边一筹莫展,我的人也找不出他的下落。那边按兵不动,我甚至不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 见朱佰鸿不答,谢牧川只好继续说:“我知道从前的事,是我做的不对。我愿意许诺,只要您肯出手帮我,谢氏必定结草衔环,全力报答。我谢牧川只要活着一天,朱家就不会没落。” 朱佰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之前我请求你看在两家交情的份上,给朱家留一条路,你无动于衷。我孙子试图借你的力东山再起时,你也袖手旁观。现在为了你手底下的人,竟舍得屈尊下架来求我了。” “以前的事,是我不对,我认。可世伯,当年您的爱女被绑架的时候,是我力排众议帮了您,才最终找到她的尸首。这份刻骨之痛,想必您应该深有体会。”谢牧川见晓之以理不行,只好动之以情。 当初绑匪要了天价赎金,绑架案还牵扯了两地大员,交好的几家都不想惹火上身。是年轻的谢牧川主动伸出援手,代交了赎金,出动了人力,才找到其女的下落。 不幸的是,那几个绑匪狗急跳墙,竟干出了撕票的事。谢牧川帮着朱佰鸿处理了那些人,可失去爱女的朱佰鸿也因此一夜白头。 提起旧事,朱佰鸿表情有些许动容。他握紧龙头拐杖,问谢牧川:“我记得那只是你前妻的孩子,值得你许这么重的承诺吗?” 朱家虽然在政府里还有一定影响力,可早已是日薄西山之势,之所以还能在长三角占据一席之地,也只是因为他还没死而已。 第47章 谢牧川的话,无疑是把朱家绑到了谢氏的一条船上,此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以谢氏的发展势头来看,这件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他不是我前妻的孩子。”谢牧川的神色是认真且郑重的:“他是我的爱人。” 朱佰鸿沉默了许久,目光在谢牧川脸上反复打量,似乎在检验他这话的真伪。良久,他悠悠叹了口气,道:“对方不动声色,即使是我,也不可能找得到。” “请世伯给我指条明路。”谢牧川知道,朱佰鸿既然肯开口,必定是有打算的。 朱佰鸿向前倾了倾身,圆眼镜背后的眼睛变得明亮,显然开始认真起来:“你在h城已经一家独大,这里没有人敢触你的锋芒。与其低头在脚底下找,为什么不抬头往上看看呢?” 他的意思是,京?谢牧川立刻会意。 朱佰鸿道:“那里的局势比h城更复杂,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既然对方以逸待劳,那我送你八个字:四处拜访,打草惊蛇。” “我明白了。谢世伯!”有了指点,谢牧川便知道接下来应该找谁了。他本来想走,但想到朱佰鸿不计前嫌地帮了他,便又正对着他跪拜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你尽管去吧,朱家会尽全力帮你,”朱佰鸿叹了口气,说,“我这也算公器私用了。” 谢牧川称谢:“晚辈明白。” 当日,谢牧川就马不停蹄地乘飞机抵达了京都,三日后,便已坐在了沈家家里。 谢牧川和沈家的仇怨,算不得大,这也是一开始筛选仇家时没有想到他们的原因。 事情的起因,是沈家承建了一批高档住宅,周围有公园、地铁、公交线路、人工湖等设施,保守估计,前期投入都有两三百亿。 谢牧川看中了那处地段,计划着拿下附近商业街的建设权。可就在竞标前不久,谢牧川发现住宅区原址竟然是一片工业用地,污染物超标,其放射性还会大大增加居民患癌风险。 就这样一块未经处理的废土,竟然可以拿到政府的批文,还在上面建了房子? 谢牧川意识到这是个随时会爆的巨雷,连忙撤出了竞标,并顺手对有关部门进行了举报。 后来的事他就没去管了,只知道涉事的几个官员受到了查处,建房卖房的事也不了了之。直到如今,为了找寻陆悠的下落,他才顺藤摸瓜,查到了沈家头上。 沈骏驰——沈家如今的话事人,也是沈彦廷的父亲,此时正一边慢悠悠地给鱼缸里的龙鱼丢饲料,一边招呼谢牧川喝茶。 “你远在h城,我们之间来往得少,难得你上门,这杯雨前龙井你还是要尝一尝。是今年的新茶,刚采上来的,你有福了。”沈俊驰道。 谢牧川心急如焚,哪里有空喝茶,装模作样品了两口,又问起陆悠的事来。 “我没有绑过你的人。废土案那件事,也早就过去了。那次工程虽然损了不少钱,但要不是你提前递了消息,我估计也早就被牵连下马了。”沈俊驰的神情不像在说谎。 谢牧川不愿走:“可您手底下的那些子弟呢?” “你说笑了,谁有那么大的胆子。这样吧,你先上别处看看。我这边也帮你问一问,如果有消息,我会马上通知你的。”沈俊驰道。 两人又交谈了一阵,眼看沈俊驰嘴里撬不出什么东西,谢牧川也只好告辞离去。 等他走了,沈俊驰思虑片刻,招手喊来了管家:“沈彦廷那个臭小子最近在干什么?” 管家如实说:“听说在山里度假呢。” 沈俊驰:“给他去个电话。” 沈彦廷那里,一出好戏正在上演。 “沈彦廷,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跑了,求求你救救我!”陆悠用手死死扒着门框,却依然扛不住那几个身强力壮的保镖把他往房间里拖拽的力度。 他的双眸急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期盼沈彦廷能高抬贵手,最起码不要……不要让这些人…… 沈彦廷摸摸他的小脸,陆悠便如找到救命稻草般伸手拉住了他。可沈彦廷却说:“别怕,他们都是我最得力的下属。你不是觉得玩具腻味了吗,偶尔换换口味,不好吗?” “我不要,我不要!”陆悠的眼泪顷刻就落了下来,楚楚可怜的模样很是动人,他拉着沈彦廷不肯撒手:“我情愿是你,我不要他们。” “现在知道我好了?可惜晚了点。”沈彦廷擦去他的眼泪,又将手指放进嘴里吮吸。又咸又甜,是恐惧的味道。“我头上有伤,得好好休息。怕你这几天太寂寞,就让他们陪陪你吧。” 说完,他不顾陆悠的抗拒,将他紧攥的手指一根根地掰开。 就在这个时候,沈彦廷的电话响了起来。 他任由保镖们把陆悠抱进去,顺手将门关上。在确定隔音材料将里面的声音全部挡住后,才走出几步,接通了电话。 “喂,爸,什么事?”沈彦廷按下按钮,整面墙壁瞬间变成了单面透明的玻璃,映出正在进行的一场大戏。 “谢牧川派人来找了,你是不是绑了他的人?”沈俊驰问。 沈彦廷信口答道:“我绑他的人干什么?是能吃啊,还是能啃啊?” “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沈俊驰沉声道:“废土案那件事,是你一手经办的。要是说跟谢牧川结怨,除了你,还会有谁?” 第48章 听他质问的口气,沈彦廷也不快起来,回道:“爸爸,你要这么算,那你跟我的仇,是不是更大?当初是谁点头把我丢进军营的?又是谁导致我受了那么久的折磨?我绑他的人做什么?你知道的,我根本就——不能人道!” 第二十八章 沈彦廷的过去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的。 沈俊驰问心有愧,语气也不由得弱了三分,他转过来安抚沈彦廷:“爸爸知道你受了苦,可那件事是你大哥做的,他已经死了那么久……” “爸,我不想说这些。我没动他的人,我只是想起以前的事,出来散散心而已。”沈彦廷主动结束了话题。 沈俊驰嗯嗯了两声,也挂了。 沈彦廷紧紧握着挂断的手机,眼里的恨意浓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属下搬来椅子让他坐下,而他看着看着,思绪渐渐远去。 他是沈俊驰原配的儿子,却也是沈俊驰的第三子。 一开始沈俊驰在沈家算不得嫡系,也不怎么受重视。他与自己母亲相爱、结婚,后来却勾搭上了潘家的女儿。潘家有钱有势,沈俊驰为了傍上这棵大树,骗他母亲“假离婚”,和潘家小姐领了证。 沈俊驰和潘小姐生了两个儿子,两年后才有了他。沈彦廷在外面长到七八岁,等沈俊驰根基稳固,才把他接了回来。 他的两个哥哥,却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处处欺负他。即便后来潘小姐死了,沈俊驰也没和他母亲复婚,反而又和更强力的王家联姻。 偏偏沈彦廷母亲性格懦弱,不仅不为他出头,还处处让他让着哥哥。 沈俊驰在这种扭曲、畸形的环境里长大,但这时他的聪明才智也开始渐渐显露出来。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大哥故意设计,让十几岁的沈彦廷意识不清地爬上了继母的床,随着奸情东窗事发,继母腹中四个月的孩子落地,继母也死在了医院里。 一招毒计解决了两个强力对手,甚至还有继母腹中未成形的孩子。大哥大喜过望。 王家追究过来,沈俊驰也只好把责任全都推卸到沈彦廷头上,在几个大家族的合力下,沈彦廷被扔到边防的军队里,自生自灭。 没有人帮他,大哥又时时想置他于死地。 老兵对新兵的凌辱,大哥下属的欺负,还有故意调过来的变态上司……沈彦廷孤立无援,就连他不算差劲的脸、修长精瘦的身体,都成了惹祸的根源。 他被逼着舔过教官的鞋底,被关在黑屋子里打断过骨头。大哥一道命令过来,他就以莫须有的罪名被上司吊在禁闭室,一鞭接着一鞭,打到下半身鲜血淋漓。 即使救回一条命来,他也永远失去了生育能力。 后来是他母亲拼命求情,王家又查出继母的死有他大哥的手笔,沈彦廷才结束了整整四年的折磨,被调了回来。 那时候他就想过,只要能活着出去,他一定要报复所有害过他的人。 所以后来,大哥死了,二哥犯事被驱逐出权力中心。王家小女——继母妹妹、父亲续弦生的是个女孩,唯一的弟弟还是自己母亲生的。 沈彦廷从可有可无的儿子,变成了沈家的顶梁柱。 他玩命地扩充自己的力量,为的就是有一天能把剩下的仇人一个个拉下地狱,包括他的父亲。 废土案里,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是被污染的商业用地。他力主促成这个项目,就是因为第一责任人是他的父亲。只要事情落成后再揭发,就能让沈俊驰锒铛入狱。 偏偏这个时候,谢牧川打乱了他的计划。 早不该,晚不该,偏偏在他即将收网的时候,让他功败垂成。 那次以后,也不知道是沈俊驰害怕了,还是对他心生了警惕,从此不再轻易出面,也让沈彦廷没了机会下手。 他苦等不得,仇恨与日俱增,只得转移到谢牧川身上。 谢牧川是从谢家走出去的,生意做得很大,即使是谢家,也受了他不少反哺。 绑了他,杀了他,都难消沈彦廷心头之恨。更何况他这条命就算要玉石俱焚,也是留给沈俊驰的,怎么能在这之前就暴露。 直到后来他发现,谢牧川别墅里养了个小东西,一个他初恋留下的孩子。沈彦廷听过陆悠的故事,见过他的照片,想到谢牧川对他的宝贝样,这才动了绑架的心思。 即便后来冒出来个袁星尧,也并没有影响他的决定。 谢牧川果然上钩了,急得什么事都顾不上,四处找陆悠的下落。要是让他知道,他视若珍宝的小情人,竟然在一群保镖的手底下受辱,不知道他会作何感受呢? 沈彦廷舔舔唇,在传呼机里给保镖们下达了指令:“把过程录下来,记得多拍拍他,免得到时候还要费劲剪掉你们。” 看玻璃墙内保镖们的动作,应该是照做了。 那四年的经历,让沈彦廷无法再像正常男人一样生活。虽然后来遍访名医,稍微好转了一些,可很多时候,还是需要药物辅助。 直到后来他发现,x虐能极大地刺激他的欲||望,他才知道,不是他不行了,而是他的阈值变高了。 疼痛和快乐在他这里变得难以区分,看着身边的人被侮辱践踏,他也能获得愉悦。 可那些欢场上的人,哪里比得过现在的陆悠。 第49章 天真纯粹的少年,娇生惯养,连指甲盖大小的苦都没吃过。稍微欺负一下,就眼巴巴地落泪。 掐得疼一点,就哼哼唧唧地求饶。 要是换到十几年前,在自己还没经历这么多痛苦和折磨的时候,或许也会对这样的人动心吧。 沈彦廷将脑袋抵上玻璃墙,将陆悠的痛苦、挣扎、惨叫都尽收眼底,眼里闪烁着嗜血的光。 可惜,现在的他,只有从仇恨里长出来的一颗心,又哪里会去爱呢? 一夜之间,之前和谢牧川有过矛盾或冲突的企业、公司,还有许多报刊、杂志社,都收到了同样的匿名信,内容很简单:谢牧川的继承人被绑架了,生死未卜。 一时间,h市,甚至整个长三角都掀起了轩然大波。谢家人也有不少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谁都知道,谢牧川无妻无子,没有正统的继承人。却很少有人知道,他在别墅里养了一个陆悠。 在以前是出于对陆悠的保护,不想他在未成年的时候就遭受过多的曝光。可现在却成了沈彦廷用来算计他的筹码。 是的,蛰伏多日,沈彦廷终于出手了。 谢牧川收到的,却不是信,而是一个包裹。 快递盒子中,放着一个纱布,纱布层层包裹,最里面是一枚艳丽的红宝石乳环。环身完好无损,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可金属上面却沾染了鲜血和些许碎肉,显然是从陆悠身上活活扯下来的。 谢牧川收到它的时候,险些直接昏厥过去。 他从没想过,他送给陆悠的礼物,会变成仇敌折磨陆悠的刑具…… 扯下来的时候,他会有多痛? 可他甚至都没有时间去悲伤,因为以前他那些得罪过的势力,商场上的对手,他的手下败将,被他整垮的企业家,都像得到某种指令一样,开始对他进行反击。 一时间,股市动荡,不仅有人开始做空他的公司股价,就连董事会、公司内部、谢家子弟,都对他的位子和产业虎视眈眈起来。 谢牧川不得不从京都赶回h市,坐镇公司,稳定大局。 新闻业也像闻着臭味的苍蝇一样,蜂拥而来。谢牧川刚走出公司大门,就遇上了十几家媒体的围追堵截。 “谢先生,听说您的继承人失踪了是吗?” “外界传闻你和你的继承人存在暧昧关系,能正面回答一下吗?” “谢氏股值已经蒸发了120亿,对此您有什么看法呢?” …… 谢牧川不厌其烦,在保镖的护送下,才终于突出重围,坐到了车子上。 似乎嫌他还不够焦头烂额,陆悠戴着半边乳环的照片(未露脸),连带着乳环上特写的“谢牧川”三个字,都登上了头版头条。 谢牧川与陆笙燃的旧事,那段可歌可泣的爱情,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谢牧川以前的几个情人,也开始在媒体前纷纷露面,添油加醋地讲他们和谢牧川的事。 为了挽回企业的形象,也为了尽快平定现在的风波,谢牧川不得不对外召开发布会,带着袁星尧出席。 “关于外界的传言,很多都是无稽之谈。我的确曾经有一位未过门的妻子,她是我的学姐,名叫陆笙燃。我的继承人也只有一位,就是挚爱留下来的儿子,即我身边的这位少年,他叫星尧。” “我的继承人没有被绑架,至于暧昧关系更是无从谈起。我不知道媒体们是从哪里编造出那些捕风捉影的故事,但我不介意就名誉权向各位发起诉讼。” “公司没有大碍,只是一些商业上的竞争对手想要混淆视听、从中获利。但只要我谢牧川还活着,这些小小的波折很快就会过去,也请各位股民、商家,和顾客不要过分担心。” 发布会开了整整五个小时,等应付完这些记者后,谢牧川也接到了朱老爷子的电话。 电话简明扼要,只有一个字:沈。 密室里,沈彦廷坐在金丝楠椅上,手里摊着份新鲜出炉的财经报,正在逐字逐句地仔细品读。 陆悠就跪伏在他脚边,脖子上戴着项圈,身后还塞了条狗尾巴。 第二十九章 烙印 他神情麻木,不言不语,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满是鞭痕和牙印,还有一两个香烟留下的烫疤。 他维持这种状态已经好几天了,沈彦廷不允许他穿衣服,也有好几天了。 沈彦廷扯了链子将他拽过来,他便顺从地将脸放在沈彦廷的膝盖上,像一只等待主人抚摸的乖狗。 看来保镖们教育得不错,他终于学会听主人的话,不反抗了。 沈彦廷掰直他的身体来看,发现被拽掉乳环的部位已经肿得如桂圆大小,虽然涂了药,却也没见好。 想起撕扯下来时他的惨叫,沈彦廷便觉得悦耳。 剩下那个就留着,不然就没法玩了。 陆悠沉默、麻木,可沈彦廷非要去撩拨他脆弱的神经,要不沈彦廷为什么在一堆报纸里,精挑细选了手里这份呢? “乖悠悠,谢牧川不会来救你了。”沈彦廷故意装作很惋惜的样子叹气。 谢牧川?再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这个名字,陆悠只觉得恍如隔世。 看他有了反应,沈彦廷兴奋起来,说:“他现在忙着给他的新儿子正名,他不要你啦!”边说,边将占了大半版面的谢牧川和袁星尧并肩而立的照片递到他面前。 第50章 报纸上那张熟悉的面孔,让陆悠情不自禁地凑近去看。 是谢牧川,是他一直在等的人。 可他为什么没来救我呢?陆悠心想。直到他看到了袁星尧。 他这才发现,他们紧紧挨着,两人之间根本没有自己的位置。 密室的灯光开得很亮,亮到他竟然能看清纸上的每一个字。 谢牧川说,袁星尧是他唯一的继承人,陆笙燃是他的挚爱。他还说,那些传闻都假的。 那自己呢?自己算什么? 因为玩腻了,就不要了吗? 自己对他来说,真的只是个随用随丢的玩具吗? 陆悠看着看着,眼泪一滴滴地落到纸上,片刻后,又痴痴地笑了起来。他将那份报纸攥成团,疯狂地撕扯成碎片,甚至用牙齿去咬,把它吃进嘴里。 “假的,都是假的。谢牧川不会丢下我的,他会来找我的!”他神态痴狂,似疯似醉。显然,在这么层出不穷的惨烈折磨之下,他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了。 “是吗?可他现在在哪里啊?”沈彦廷笑吟吟地凑到他面前,欣赏他绝望中的模样,就好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谢牧川不要你啦!他有了新欢,比你更懂事,比你更干净。”沈彦廷故意大声说道:“你什么时候听过谢牧川会对谁从一而终吗,都是玩玩就丢掉啦!” “你以为你是例外?”沈彦廷踩住链子,迫使他低下头来,以一种更谦卑的姿态:“从你变成他情人的那一刻起,你在他眼里就是个贱货了!” “你骗我,不会的……谢牧川不会这样对我的……”陆悠倒在地上,不断呢喃着,重复着,嗓音嘶哑——也是,他的喉咙也没少受到“照顾”。 但他根本无法阻止内心深处的绝望,也无法说服自己去维持仅存的希望。 或许沈彦廷是对的。如果谢牧川真的想找他,为什么这么久还杳无音信?为什么一个电话都没有打来过? 也许是的。他只爱陆笙燃,袁星尧来了,他也可以爱上袁星尧。 自己只是个冒牌货,是个玩具,是他用来取乐和玩弄的。他不要自己了,所以自己是消失了,死掉了,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他不是在那通电话里说过了吗?自己爱滚就滚,要死就死,他不在乎的。 可他知不知道,自己也是个人,也会痛!他想让自己变成情人,就千方百计让他点头,不想要了,就一脚踢得远远的。 我落到这个下场,就是你想要的吗?谢牧川? “看看你,哭成这样干什么?”沈彦廷装着好人模样,为他擦掉脸上的泪水,笑着说:“没关系,他不要你,我要你。我们两个才是同类。” 他将陆悠紧紧按在冰凉的地板上,忘情地吻了上去。 沈彦廷的出手暴露了他的身份,沈彦廷再一次接到电话时,谢牧川已经带人坐到了沈家的主宅里。 这次连沈俊驰也只有旁听的资格,谢家头发花白的老古董,和他们沈家的族长才是谈判桌上的双方。 “小畜生,你人到哪里去了?还不快把谢牧川的人还回来。”沈俊驰在电话里骂道。 “他要哪一个?”时隔多日,陆悠终于获得了躺在床上的资格。只是昨天沈彦廷太兴奋了点,一整晚下来,把他弄晕了,到现在还没醒。 “别装蒜,就那个叫陆悠的。”沈俊驰看了看谢牧川的脸色,道。 谢牧川他倒是不怕,可谢牧川抬出了谢家镇场子的老古董,显然是要拿整个谢家跟他们斗。沈俊驰犯不着为了个小男宠惹这么大的麻烦,只好对沈彦廷施压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沈彦廷也知道瞒不住了。但他还是想嘴硬一下,回道:“爸爸,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可没抢他的人,我和陆悠两情相悦,他自动跟我的。” 他这话一出,不止沈俊驰脸绿了,听免提的谢牧川脸色也变了。 “放屁!”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沈彦廷在陆悠脸上亲了一口,说:“我可没有。是谢牧川自己不要他的。谢牧川说他是个玩具,玩腻了,不要了。陆悠成年了,他能自己选。” 谢牧川快步上前,刚夺过电话,那边就飞快挂断了。 放下手机,沈彦廷迅速穿好衣服,又拿起传呼机呼唤手下,道:“换地方,这里不能待了。” 陆悠再一次睁开眼时,已经到了路上。 由车转快艇,由快艇转游轮。 他不知道沈彦廷要把他带到哪里,却能很明显地感觉到,沈彦廷跟他在一起的时间变多了。 不再把他分给手下,却开始对他无止尽地索取。宁愿扭头吃药,也要继续。累了,就一直紧紧抱着他,像要把他揉碎了,一并吃进肚子里。 就好像,每一次拥抱,都代表着离别一样。 陆悠不再期盼着能离开,或许只有等沈彦廷像谢牧川一样对他玩腻了,才会放手。可那时等待自己的,究竟是自由,还是死亡呢? 他睡得不好,东西也吃不下,精神倦怠,一日不如一日。 沈彦廷却很喜欢在床上鞭打他,旧的未愈合,又很快添了新伤。沈彦廷不抽烟,却学着保镖们的用烟来烫他,用他疼痛时的抽搐来取乐。 有一天,他甚至听到了海警的号角,游轮的行进也受到了阻碍。等到沈彦廷进门的时候,陆悠才发现,他衣冠楚楚,像是要面见什么贵客,或是……故意打扮好点来见他。 第51章 “你是我的东西,对吗?”沈彦廷期待满满地看他。 “是。”这样的对话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以前陆悠会反驳,后来发现,顺从才会让自己少受点折磨。 “真可惜,我还没玩够呢。”沈彦廷似乎很惋惜,手却没停地掀开被子,捉着陆悠纤细的脚踝将他拉了出来。他对着身后的保镖吩咐道:“按住他!” 陆悠不明所以,眼睛四处游移,这才发现沈彦廷脚下多出来的一个炭盆。火焰熊熊燃烧,烙铁已经加到了足够的温度。 沈彦廷握住烙铁的手柄,将它拿出来,上面赫然是一个“彦”字。 陆悠蓦然睁大了眼,脸上显出恐惧的神色:“不……主人,求求你,不要这样……” 保镖及时上前,将布巾塞进了他的嘴里。 “嘘,忘记了吗?在我面前,你只能顺从,不能反抗。这是我给你的赏赐。以后无论你去哪里,都要时刻记着,你这具身体是属于我的。”沈彦廷狞笑着将烧红的烙铁摁到陆悠大腿内侧,高温将皮肉烧得滋滋作响,焦香味弥漫在空气中。 在极致的疼痛与无法叫唤的压抑中,陆悠昏死过去。 沈彦廷把烙铁扔到一边,着迷地欣赏着他大腿上属于自己的名字,忘乎所以地扑上去,张嘴咬在了陆悠肩头。 他的牙齿陷入其间,直到血腥味蔓延在口腔中,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他像狼一样环顾四周,道:“既然谢牧川想要,就把人送到他家门口去。我相信,他会很喜欢这份大礼的!外面的人,我去应付。” 沈彦廷的出面,让海警搜查游轮的打算只能作罢。从谢、沈两家来的压力,只够让人将沈彦廷从船上“请”到陆地上的车子里。 就在船到岸的这段时间里,已经足够保镖们借着附近渔船的掩护,用救生艇将陆悠掩护起来,几次转移,最终成功离开。 由船转车,陆悠昏迷不醒的这一路上,没少受到保镖们的“特殊关照”。 陆悠离开鞍山别墅区的时候,或许从没想过,他会以一种更不堪的姿态回到这里。 前两天刚下过雨,柏油路上还有湿痕,路边黄泥地上,更是积起了一个又一个浅浅的水坑。 面包车里,后座的保镖将昏迷的陆悠抱起,手不规矩地在他身上摸了一把,这才趁着开门的间隙,将他整个人对着泥地丢了出去。 身体撞击土地的疼痛,让陆悠慢慢清醒过来。 第三十章 处理伤口 被沈彦廷用鞭子打伤的地方缓缓绽裂,血顺着伤口流了出来。泥水刺激着伤口,疼痛让他皱起眉头。大腿上也是疼痛未消。 他分不清自己在哪里,只觉得眼前的景象既熟悉,又陌生。 一双又一双的脚走到近前,像在看什么稀罕物件。 陆悠过了好一会才发现,他们围观的是自己,不着||寸缕的自己…… 不,不……他瑟缩起来,想蜷成一团,可居然有人伸出手来拉他。 “别碰我!”受伤的喉咙发出嘶哑的叫声,他躲避着他们的触碰,仅有的尊严就像暴露在外的皮肤一样,被他们的目光践踏成泥。 让我死,让我死吧!我还不够听话吗,为什么要把我丢出来任人羞辱! 他像个疯子一样无差别地攻击着所有试图靠近他的人,如果不是真的没有力气,他会直接赤着脚跑进深山里。 这样的闹剧直到谢牧川出现才得以结束,从沈彦廷那里得到消息后,他就马不停蹄地赶来,可在见到陆悠那副模样的时候,一向稳重的他也乱了步伐。 陆悠的眼睛越睁越大,他几乎要以为是梦,在看清是谢牧川本人后,又凄惨地笑了起来。 谢牧川,你来干什么?我都变成这样了,你还来干什么?你也来看我的笑话吗? 他痴痴地笑着,神态癫狂。 拨开那些围观的人群,谢牧川脱下外套,将赤||身||裸||体的陆悠抱进怀里。他没有管那些泥浆会不会弄脏他的衣服,只紧紧抱着他失而复得的珍宝,他找了整整一个月的爱人。 可陆悠满眼恨意地看着他,像要活活咬下他一块肉来。 他的指甲掐进谢牧川的肉里,而他的话直接扎进谢牧川的心里,他说:“谢牧川,你杀了我!谢牧川,你杀了我啊!” 看见他疯狂偏执的模样,看见他满是伤痕的身体,谢牧川眼里顷刻就要涌出泪来。他知道,他无忧无虑的小少年,再也不见了。 坐在手术室外,谢牧川颓然地看着门内的情景。 他的脸上、脖子、肩膀、手腕、虎口,都在流着血,这些都是陆悠在一路上制造出来的,即使是被带进手术室的前一秒,他依然在尝试着扑过来咬自己一口。 “老板,处理一下伤口吧。”司机递了药和棉签过来。 谢牧川缓缓摇了摇头。 陆悠的确要恨他的。如果不是他把陆悠一个人扔在酒吧街,他不会去买醉,也不会被绑走。沈彦廷也是他牵扯到的,是他树敌太多,才会让这样的报复降临在陆悠身上。 听到手术室里没了陆悠的声音,谢牧川不自觉地站起来,打开了门。 “老板……”司机在背后喊他。 “我就在旁边看看。”他对医生、护士,还有司机同时解释道。 医生和护士都没阻拦他,于是他乖乖搬了个凳子,坐在墙边,静静看着病床上被麻醉的陆悠。那眼神,好像只要他一离开,少年就会凭空消失了一样。 第52章 护士用清洗液冲洗掉陆悠身上沾染的泥沙,随着身体被洗净,狰狞的伤口慢慢暴露了出来。 纵横交错的鞭痕,新新旧旧,深深浅浅。数不清到底有多少条。 烟蒂的烫伤,像罪恶之花一样盛开在他的身上,连肩颈都没有放过。 谢牧川想起陆悠十三岁的时候,调皮,拿打火机去烧钉子。烧得红了,看它黑了,又好奇地伸手去摸,结果烫得哇哇叫,跑自己怀里撒了好久的娇。过了好多天,伤口愈合了,还要一边扯去死皮,一边跟自己抱怨。 可那么多的烫伤,该有多痛呢?自己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失去对他的耐心的呢? 那些较深的伤痕,是用带倒勾的鞭子抽出来的。医生给他冲洗、消毒,又用外科的新材料给他缝合。 他是个很爱惜自己的人。出去旅游,要时刻抹好防晒油,生怕晒伤或是晒得痛。 但他皮肉受创,那身锦缎般完美的皮肤,也不再拥有。就算能修复、祛疤,但要想恢复如初,也不可能了。 从前谢牧川总盼望着陆悠能懂事一点,不要到处惹祸,不要总在他工作的时候闹到请家长。袁星尧出现后,他又希望陆悠处处像袁星尧看齐,不要总是大手大脚、胡乱生气。 可直到失去后他才明白,他不要陆悠有多大出息,也不希望他成为任何人,他只要他好好活着,健健康康的。 谢牧川的视线被眼泪遮挡,他找遍所有口袋,也没能找到纸巾或手帕。他不得不扯起袖子来擦拭,不一会半个袖管就已经湿透。 直到医生别开陆悠的腿,为他清洗大腿和内部的伤口。 谢牧川猝然站起,却同时听到了自己的心落到地上摔碎的声音。 尽管猜到陆悠会受到侵犯,甚至更过分的对待,可当谢牧川亲眼见到时,还是无法保持冷静。 他听见医生跟护士交代,言语中提及“裂伤”、“需要缝合”。看到陆悠腿上那个可怖的烫伤,斑驳的“彦”字,像在用陆悠的痛苦向他宣战。少年就连喉咙也受了损伤,需要处理。 他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沈彦廷不直接报复在他的身上,偏偏要折磨他的悠悠。每一鞭,每一道疤,每一分痛,都像直接加在他的心上。 他完好无损,却已经千疮百孔。 他多想走过去抱一抱他的小少年,可他不能。 直到所有伤口都处理好,直到手术结束,他才有了靠近对方的资格。 他将脑袋轻轻靠在少年的肩上,怕多用力一分都会弄疼了他。悔恨从地底淹没到头顶,几乎让他窒息。 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他将少年狠狠推到墙上,让他永远别回去。 最后一通电话,他骂他是个玩具,让他去死。 谢牧川,你怎么能这么残忍地对他?他只有你了,难道你不明白吗? 他缓缓握住少年的手,与他十指相扣。那手指瘦得吓人,像失去生机的枯树枝。 “谢先生,谢先生?”医生走上前来,对他道:“能让我们先把他转移到病房吗?” 谢牧川点点头,却不舍得将他手放开,只一路跟着病床跑,到了病房也没松开。 护士挂好点滴,调好流速,就从病房里离开。 谢牧川却摊开陪护床,静静卧在陆悠身边,就这样看着他睡去。一个月下来,他从南到北,东奔西跑,早已筋疲力尽。陆悠的身体也被透支多时,除去麻醉后,给他用的药里也有助眠的成分,一时半会也醒不了。 这竟然成了他们久违的“同床共枕”,即使睡的不是一张床,共的也不是一个枕。 像陷在一个永无止境的梦里。 陆悠看到自己一直赤着脚在往前跑,身上只有一件单薄到无法避寒的上衣。 四周都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前面没有出路,可后面的迷雾中,有很多双眼睛在追着他。 要往前跑,一直往前跑,如果被他们抓到,自己就死定了。 粗糙的砂砾磨破了他的脚,酸软的腿无力再支撑身体,他骤然扑倒在地,撑地的手磨出一片血红。 他们追了上来,像一群狼围绕着落单的羔羊。 “你们放了我吧,我会听话,我不会再逃跑了!” 可凶狠的狼扑了上来,压在他身上,开始啃咬他的身体,吞噬他的内脏。 “疼……沈彦廷,放过我!求求你,饶了我!”他趴在门上,声嘶力竭地吼。 血落到地上,像生机一样从他身体里流走,由一滴一滴,汇成一线。 他听到那些狼形的怪物口吐人言,交相称赞:“难怪姓谢的和三少都喜欢他,果然是个极品。” 泪水从眼眶里无法克制地涌出,他想挣脱这样的困境,却连一只手都抬不起来。 头顶、四周,都是闪烁的红光,记录着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别独占着,让兄弟们也玩玩。” 柏油路变成了沼泽地,土一直在把他往下埋,泥沙淹进喉咙里,几乎快要窒息。 “滚开!滚开!”陆悠奋力去扒开沼泽中的泥土,想要找出一条求生的路。 “悠悠,悠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一只温暖的手从上而下,一把抓住了他。 谢牧川被他的呼喊声惊醒,睁眼去看时,发现他正在挥舞着双手求救。 “疼,不要!我好疼!”陆悠意识不清地喊。 第53章 怕他弄伤自己,谢牧川一边护住他扎着点滴的手,一边挪到床上,将他整个人箍到怀里。 “没事了,没事了,已经回来了。”谢牧川像哄小孩子一样哄道。 陆悠从深层梦被扯到浅层的梦境里,他以为自己醒了,睁开眼时,看到一个男人的轮廓,很熟悉,却无论如何都看不分明。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声音,可他是谁,为什么一点都想不起来?还是内心在拒绝着去识别? 可陆悠仍是下意识抱紧了他,陷在恐惧中的身体不住地颤抖。 男人在他耳边低语,一下一下拍着他紧绷的背脊:“不会有人再伤害你了。” 陆悠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在拉动一个破掉的风箱。 第三十一章 跳楼 那些幽魂又缠了上来,将他往地底下拖拽。 陆悠不得不松开这仅有的浮木,再度沉到淤泥里去。这所谓的倚靠没能救得了他。 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当陆悠清醒过来时,看到的是谢牧川近在咫尺的睡颜,并不光鲜亮丽,胡子拉碴、头发散乱、眼圈青黑,称得上一声狼狈。 他把自己抱在他的怀里,维持着这一个姿势没有动弹。 陆悠一时间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梦里,还是回到了现实。 他茫茫然坐了起来,看向自己打着点滴的手,还有这陌生的医院环境。后背还在隐隐作痛,他掀开被子,扯开裤子,在看到那个无比刺目的“彦”字烙印时,这一个月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在一瞬间涌入了他的脑海。 被强迫,被虐待,被惩罚,被折磨…… “啊啊啊!”他捂着脑袋惨叫起来,将留置针一把拽出,疯了一样将吊瓶和药瓶往地上砸去,药液流了一地。 胃里翻江倒海起来,他将手指伸到喉咙里,想呕吐,可他这一两天全靠输液维持生命体征,根本吐不出任何东西。 谢牧川被他闹出的动静惊醒,一睁眼,看到的就是陆悠狂躁发疯的模样。 “悠悠!”谢牧川迅速从床上爬起,想要唤醒他的神智。 陆悠刚举起一把凳子,听到他的声音,稍稍怔了一下。 “谢牧川?”他问。 “是我,你回来了,别怕。”谢牧川举着双手,尝试着向他靠近。 哪想陆悠又瞬间警惕起来,既怒又笑,满含嘲讽,问他:“你还找我干什么,你不是要我永远别回去吗?你不是只顾着你的袁星尧吗?” “我没有……” 谢牧川话还没说完,凳子就贴着他的脑袋飞了出去,砸到了他身后的玻璃上。噼里啪啦,碎玻璃散了一地。 “你骗我。”在他闪避凳子的同时,陆悠已经从地上捡起了块药瓶的底座,对准了谢牧川:“我向你求救,你根本没有来救我!” 瓶身划破了陆悠的手指,他却像是完全不知道痛一样,还在防范着谢牧川。 谢牧川看见他渗血的手指,心疼不已,连忙解释道:“我是后来才知道的,我一开始以为你又在骗我……” “对,我是在骗你。我像条狗一样被沈彦廷强//暴,被他的手下轮//奸,这些都是在骗你。”他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说:“明明是你在骗我!你说你喜欢我?骗子,大骗子!” “你只喜欢袁星尧和陆笙燃,我对你来说就是一个玩具!一个发泄品!你不是恨不得我死吗?好,我满足你!” 他说着便调转瓶口,对着自己心脏用力扎去。 谢牧川惊得目眦尽裂,根本来不及想,就伸手去抢。 他一手握住锋利的瓶子,一手去捏陆悠手腕使他卸力,可这却让陆悠误以为他要禁锢自己,慌乱又仓皇地将他一把推开。 谢牧川踉跄往后退了两步,可地上全是碎玻璃和流淌的药液,他一时不察,便狠狠往下跌去。 肉//体凡胎哪里抵得过尖刀般的玻璃,血肉被碎片破开,无尽的疼痛瞬间来袭。 谢牧川疼得一时失神,等他反应过来时,陆悠已经迅速往楼顶跑去。 “快拦住他!”被打砸声吸引来的护士察觉他的意图,慌忙喊道。 通往天台的门一向是锁上的,为的就是防止有人想不开跳楼。 可最近为了迎接上级检查,清洁工也会定时上顶楼清理垃圾和积灰,这便给了陆悠可乘之机。 等医护们追上去时,陆悠已经跑到了天台边缘,正在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他死志坚决,三四个人都险些没能拉得住他。 等谢牧川忍痛追至时,陆悠已经被拉扯得病服散乱,伤痕累累的身体暴露出来,这一幕更加刺激了他。 当医生的手触碰到他裸露的皮肤时,他的尖叫几乎要划破人的耳膜:“别碰我!” 昨天才缝合的伤口,又在挣扎中变得鲜血淋漓,他跟个小血人一样,竭力踢踹着想要挽救他的医护人员,像个疯子。 但看到谢牧川时,他似乎又为这一切找到了合理的理由。 他想,或许这些人都是谢牧川找来的,为的就是惩罚他绑架袁星尧。 他挣开医护,努力上前几步,“嘭”地一声对着谢牧川跪下去,“砰砰砰”地磕了好几个响头,哀求道:“谢牧川,求求你,别让他们拦我!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动袁星尧,都是我的错!” 他“啪啪”地甩了自己两个巴掌,就在他想继续打时,那只手被谢牧川一把拽住了。 第54章 谢牧川两眼通红地看向他。 他本以为,背后的伤已经足够痛了。可当他看到陆悠这幅自我伤害的模样时,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心可以更痛。 不该是这样的,他的悠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陆悠的茫然不解地看向谢牧川,又似乎理解了他的意思,忙道:“我不该打脸是不是?对不起。” 沈彦廷一贯不会对他的脸动手,这让陆悠以为,谢牧川也是这样。 可他现在只想解脱,他只能讨好谢牧川,才能解脱。 他膝行上前半步,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你想怎么玩,我都配合你。” 谢牧川拦住他,哑声道:“不!” “我会很乖的……”陆悠以为他不愿意,忙道:“不会喊痛,也不会惹得你不开心……你可以把我当成没有血肉的玩具……” 谢牧川终于再无法忍受,近乎绝望地抱紧了他。 他要的不是性……看到陆悠的反应时,他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陆悠滞住了,他不知道谢牧川为什么要抱他,他在等着男人的下一个指令。 他等了好一会,男人都没有出声,似乎是满意了,或是默许了? 陆悠于是又变得开心起来,脸上显出一分难得的笑意,他掰开男人的手,问:“现在可以了是吗?” 谢牧川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回以一声:“嗯?” 陆悠却以为他是同意了,慢慢挣开男人的怀抱,近乎愉悦地朝着栏杆再次跑去。 医护们一直在时刻观察他的动向,一看他又要跳楼,连忙七手八脚地按住了他。 陆悠被困在这些人的臂膀下,像个被抓的匪徒,或是囚犯? 他睁开眼,看向朝他靠近的谢牧川,那点愉悦很快被扭曲成了绝望,他说:“为什么,谢牧川,为什么你不肯放过我?” 他哀嚎着,绝望又变成了刺骨的恨:“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你还不肯放过我!” 谢牧川仓促地伸手去碰他,可随着医生的一剂麻醉针打下去,陆悠彻底失去了意识,脑袋歪向一边。 谢牧川的手触到了他的脸颊,温热的、柔软的,却也是破碎的,再不复从前的…… 血从男人被扎伤的创口流出,滴落在陆悠脸上,如一道血色的泪。 他终于无法遏止胸口极致的疼痛,如野兽一样发出嘶哑的哀嚎:“啊啊啊——” 他神态癫狂,无人敢去阻拦他,医护们只能去抬陆悠,可他一看到陆悠要离开,又立刻来拦,问:“你们要把他带到哪里去?” 才解决完一个,又疯了一个。 医生无可奈何地解释道:“谢先生,他的伤口崩裂了,需要重新处理。我们带他去手术室。” “呀!”这时护士才发现谢牧川身上的血是他自己的,忙道:“您的伤口也需要处理,快跟我们一起去吧。” 谢牧川已经觉察不出背后的痛了,但他不想跟陆悠分开,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 因为从前遇过几次险境,谢牧川对麻醉剂的耐受度更高些,一旦觉得疼了,他就抬头看看旁边的陆悠,只要看到他还在自己身边,也就慢慢安心了。 他的悠悠,他亲手养大的少年,本该无忧无虑地长大,却因他被摧残到这个模样。 都是他的错。 在陆笙燃去世后的这十九年,他花天酒地,与各种情人为伍。 他以为,陆悠也只是他那些情人里的一个,鱼水之欢,匆匆过客。最多不过是多养了七年,感情上更进一层。 他不该突破两人之间的那条红线,不该色令智昏,对他做出哪种事情。 不该在占有他之后,又那样轻慢地对待他……让他患得患失,让他无所适从。 早就喜欢上他了,不是吗? 从悠悠在摩天轮上向自己许愿的时候,从自己考虑用夫妻间的方式来和他相处的时候…… 这一月以来生死不知的离别,当自己用尽所有的手段与力量,赌上所有筹码跟陆家博弈时,当那失去的悔恨反反复复地折磨内心时,自己就应该明白,陆悠对自己来说,不仅仅是情人而已。 害怕他死亡,害怕他尸骨无存,怕他消失在这世上再也不见。 昨日失而复得之时,哪怕只是简单地抱着他,胸口那小小的方寸之间,都是山呼海啸。 情人是来来去去的,可陆悠,只有一个,唯一的一个。 如此珍贵,如此不可替代。 第三十二章 涂药 看到陆悠身上的伤痕,谢牧川心里对沈彦廷的杀意到达了顶峰。 悠悠,我一定会除掉沈彦廷给你报仇。请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做到的。 他对着一床之隔的陆悠,暗暗发誓。 等陆悠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病房里。 身上的伤疤依然在泛着疼,新的肉在伤口里生成,又麻又痒,让他忍不住想抓挠。 最难受的是被当成接纳口的地方,里里外外都受了创,哪怕现在没人再侵犯他,却还是感到非常疼痛和不适。 他觉得饿,拔掉针管翻身下床,浑然不顾身上的伤。 为了防止他自残,房间所有的锋利刀具和易碎物品都已经被收走,连药瓶都换成了塑料制品。 他走到窗边,察觉到这间房有不锈钢护窗。 再走到门口,才发现房门锁了,铁皮壳子没有缝隙,也看不到外面的情况。 第55章 是要把他关起来吗? 经历过沈彦廷的囚禁和折磨后,陆悠对紧闭的房间变得十分敏感,他拍了拍门,问:“有人吗?” 没有人回答。 “放我出去!”他焦躁起来,拍门的力度逐渐加剧。 房间里有呼叫铃,护士站离这里有一段距离,因此他的呼喊与拍门,一时之间并没有得到回应。 陆悠的脑袋一下就炸了。 他想到沈彦廷的种种作为,想到谢牧川的答应又反悔,大脑疯狂叫嚣着要“逃离”。 他走到厕所,窗子很小,拆了排风扇也钻不出去。 那就砸,用凳子砸开大窗。 他这样想着,又绕回房间里,可因为之前他扔凳子砸过玻璃,所以新病房的凳子被拿走了。 他只好去搬柜子,但柜子太重了,他根本挪不动。 在要被侵害的恐惧,和无法逃离的慌张中,他再一次癫狂起来。 他一脚踹上病床,又拿拳头去砸门,等谢牧川回来时,他已经开始拿头撞墙,撞到头上鼓起了肿包、渗出了血痕。 开门的小护士手足无措地站在谢牧川身侧,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样的情况。 谢牧川手里提着刚买来的海鲜粥,他不过下楼买个餐点的间隙,哪里想到又出了事。 陆悠见到谢牧川过来,才终于有了主心骨,他手握拳对着谢牧川恳求:“谢牧川,求求你,你让我死吧,给我个痛快吧!” 他还有什么活着的必要呢? 他是谢牧川不要的玩具,伤了谢牧川挚爱的儿子,被谢牧川亲口骂着去死。 他是同学口中的男妓,被人包养,作风不正,连学校也待不下去。 他一身的伤疤,是被玩烂的贱//货,被扔在大马路上,尊严尽失。 他为什么要活着?活着别人笑话吗?继续当他们的玩物吗? 谢牧川忍住眼中的酸涩,将粥碗放到床头柜上,对他说:“悠悠,你不能死。我把你救回来,不是为了让你死的。” 他想弥补那些过错,想要好好对他。不是当情人,不是当玩物,而是……而是什么,他不清楚。 他只知道,他不能让陆悠有事。他已经失去过他一次,不能再失去他第二次了。 他舀起一勺海鲜粥,递到陆悠嘴边,道:“你很久没进食了,吃点东西吧。” 食物的香味勾起了陆悠肚子里的馋虫,他这才想起自己是为什么而下床。 可当他看到那勺子中浑浊的物体时,突然感到一阵反胃,无法控制地打翻了那碗粥。 热粥瞬间泼洒,不少直接落到了谢牧川手背上,烫得他一阵激灵。 “原来你是想恶心我。”陆悠了然道。 一定是了。肯定是他觉得死太便宜了自己,觉得还不够,所以想用更过分的手段。 谢牧川还来不及反应,陆悠就已经将衣服一把扯开,拽下裤子躺到床上,道:“你做吧,你不是想要这个吗?你艹啊!” 无数次,谢牧川把他从学校叫到酒店,都只是为了艹他。 如果陆悠故意拖延,或是做了什么不如他意的事,男人还会用道具折腾他。 谢牧川根本不顾整整两天的索取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让他无数次跛着脚去学校,以至于流言越演越烈,谣言越传越广。 毕竟他只是个玩具而已,不是谢牧川放在心尖上的人,也不是他要小心爱护的故人之子。 只是个捡来的没人要的小孩,能给他钱,让他有口饭吃,他就应该感恩戴德了。 反正这具身体已经脏透了,再多一次也无所谓,不是吗? 陆悠就静静地躺在那里,对谢牧川来说,已经是一种无声的嘲弄。 他曾试图教会青涩的少年迎合自己,故意教他一些下流的话,就是想看少年羞赧又不得不说的样子。 可当少年真的抛却了尊严,肆无忌惮地说着侮辱他自己的话语时,谢牧川只感觉到了心碎。 他看向少年伤痕累累的身体,目光不自觉地被那只残留的红宝石乳环所吸引。 那时他觉得有趣,千方百计哄得少年戴上,想象他床笫间的风姿。 却不想,这个东西会变成沈彦廷折磨陆悠的刑具,让他被生生扯下一块肉来。 谢牧川鼻腔酸涩,怕再待下去自己会失态,一边用被子盖住陆悠的身体,一边往后退,道:“你先好好休息,我让他们给你换一间房。粥我等下重新给你买。” 陆悠不言不语、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像是死了。他知道,他还要残存在这人间受苦,瞬间了无指望。 谢牧川让护士走开,出去打了个电话,又拿了抹布进来,想把地上的东西清理干净。 当他的目光投到地上糜烂的、白色的残粥时,才明白陆悠到底在恶心些什么。 他觉得抱歉,抬头想解释,可陆悠已经根本不想理他了。 在他的要求下,医院给陆悠换了一间位于一楼的、宽敞明亮的房间,只是正对面就是护士站,时刻有人留守,怕他再做出什么过激举动。 陆悠却只知道,他死不了,也逃不掉,只能在这里继续当囚犯。 在他们换房间的间隙,谢牧川又买了份人参汤和牛肉面过来,也不说是自己买的,只让护士送到他床头。 而这时,谢牧川喊来的消防员也拿着液压钳到了。 第56章 他接过钳子,进了陆悠的新病房,看那人坐着,便自然地去解他的纽扣。 陆悠看见他的动作,以为他终于要抛却演戏,直接步入正题,便干脆地将腿向两边分开,等着他施为。 谢牧川沉默了好一会,最终只是幽幽叹了口气,抬起那个乳环的边缘,将它的金属环部分剪开。 他小心翼翼地将乳环取下,扔进垃圾桶,生怕弄疼了他。 “不会再让你痛了。”男人说。 陆悠只当没听见,端起碗来闷声喝汤。 谢牧川看见他终于进食了一些有营养的东西,稍稍放下点心来。 谢牧川背伤未愈,不能时时看着陆悠。 当他走开一段时间,再回到陆悠病房时,却发现他在跟医生争吵。 “我说了不要你涂!滚出去,给我滚!” 陆悠一脸防备地盯着拿药的医生,紧紧拢着自己身上的病号服,生怕他又来触碰自己。 医生同样无所适从,不涂药,他的伤好不了。可涂药,他又厌恶身体接触。 谢牧川只能让医生先离开。 陆悠坐在床上,如看仇人般看着他,一动也不动。 谢牧川被他的目光阻拦,无法再入内半步,只能追过去跟医生交涉。 “药需要多久涂一次?”他问。 医生回答:“早晚各一次。” 谢牧川伸手接过药膏药瓶,道:“我来吧,我帮他涂。” 医生:“可是谢先生,他反感任何人的接触,对你也很排斥。” 谢牧川道:“我可以等他睡着的时候涂,你不用操心,我自有办法。” 当天晚上,谢牧川等陆悠睡着了,便出现在他房间。 陆悠打的点滴有安神助眠的成分,何况他白日里那么大动肝火,根本没有什么力气,早早便睡了。 谢牧川先是打来温水给他擦身,从头到脚,小心避开他身上的所有创口。 陆悠身上,以后背伤情最为严重,前胸和四肢亦有所波及。 谢牧川轻轻翻转他的身体,揭开纱布,擦去脓水,再将药膏涂抹上去。 他知道这些新伤也会留下疤痕,陆悠的皮肤再不可能恢复如初,正如少年心上的伤一样。 谢牧川不知心里是何感受,他把这个人救回来了,可过去的那个陆悠,却永远救不回了。 到了半夜,陆悠又开始做噩梦。 梦到这一个月发生的事情,胡乱地呓语,脸上显出惊慌的神色,却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 睡在陪护床上的谢牧川被他的呼声吵醒,凑过去看时,陆悠正手脚并用地挣扎,被子被他踢到了床下。 谢牧川怕他又弄裂伤口,连忙凑过去看。 “别舔我!救命!”如被梦魇住了一样,脸上显出哭泣的神色。 “谢牧川!”他乍然叫了一声,像是在求救。 可他的身体却自然地打开,似乎这样的行为,早已成了习惯。 顺从一点,就不会挨打了。他是这样以为的。 谢牧川心酸又艰涩,连忙握住他乱抓的手,生怕他弄伤了自己。 第三十三章 创伤应激 也许是辨认出熟悉的气味,陆悠的情绪渐渐平和下来,整个人无意识地往谢牧川怀里钻。 谢牧川便顺势躺到床上,用身体拥住他。 曾经的他对拥抱不屑一顾,每次拥抱少年,都只是为了性。 却原来,他们温情以对的时间那么少,少到稍稍一数,就没了。 陆悠却没那么怕了。 他被熟悉的气息环绕,温馨又安宁,仿佛能把所有的摧残和侮辱都隔绝在外。 他对现实的谢牧川深恶痛绝,可身体却不自觉地依赖着男人,想要从他这里获得慰藉。 就这样相拥着熬了一夜。 谢牧川掐着点醒来,在天亮之前又给陆悠换了一次药。 他这时已经非常疲惫,又担心陆悠的状况,不敢稍离,便依偎着他再一次睡去。 当陆悠的药渐渐失效,整个人从混沌中醒来时,就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手箍住了。 他不知道是谁,只下意识对着男人一脚踢去,等听到谢牧川坠床的闷哼声,才发现自己踢错了。 他要抱自己做什么?是不是又想侵犯他? 陆悠慌忙地去检查自己的衣服,虽然并未散乱,但身体的确传来一些不适。 他陡然觉得恶心,对着爬起来的谢牧川一阵干呕,目光里满是警惕。 他就知道,谢牧川和那些人都是一样的。他们都只是为了得到自己的身体,根本不管自己的死活。 谢牧川看见他厌恶的眼神,便再无法前进半步。 陆悠抛开他,冲进厕所抠嗓子眼,可吐出来的只有胆汁。 他对着镜子仔细检查,只在伤口上发现一些残存的药液,并没有被侵犯的痕迹。 陆悠觉得晦气,穿好衣服走出去,才发现谢牧川依然在原地等他,见他安然无恙地出来,才稍微松了口气。 他操心什么?怕自己想不开吗?那不是正合了他的意? 反正男人有过那么多情人,等自己死了,再换一个不就行了? 袁星尧不就是现成的吗?又年轻,又像陆笙燃,比他这个仿冒品好了不止一星半点,不是吗? 谢牧川看不到陆悠心里的千回百转,却能看出他对自己的排斥。 第57章 “好点了吗?”他问。 见陆悠不答,他只好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说:“我去给你买点吃的,你好好休息。” 陆悠不说话,双眼如针一般紧盯着他,直到他彻底离开,才结束。 谢牧川出门后并未走远,颓然又无力地靠在墙上,不知如何是好。 他只找回了少年的躯体,而少年的心和灵魂,已经失落在无尽的深渊里,再也不见了。 如果从没对少年动过心思就好了。谢牧川这样想。 最起码,他还会像从前一样依赖自己,想方设法地给自己找麻烦,笑得像腻乎乎的小猫,每天都有数不尽的坏主意。 他得到了少年的身体,却失去了少年的信任和依赖,还让他陷入这样危险的境地,九死一生。 谢牧川,你何其可恨! 他正懊恼不已,忽然看见医生在远处朝他招手,以为陆悠的病情又有了什么新进展,连忙快步走了过去。 医生将他带进诊室,等确定再无人会听见他们的谈话内容,才开口道:“谢先生,有一件事情我必须得提醒你。” 谢牧川连忙坐直了身体,生怕医生会吐出什么惊天之语。 谁料医生的下一句话竟是:“陆先生,是您的情人吧?” 谢牧川的手指一瞬间变得冰凉,他的目光游移不定地看着面前的医生,不知道他意欲何为。 其实他俩的关系并不难猜。 医生是亲历了昨天天台上那场风波的,亲眼看到陆悠跪在地上解谢牧川的皮带,亲耳听见他说那些闺房之语,亲眼看到谢牧川为了他发疯。 这种种不寻常,拼凑起来就只有一个解释,他们是这种关系。 谢牧川很想反驳医生嘴里的“情人”二字,但他并不能找到更好的解释,便只能梗着脖子往下点头。 “他的情绪很不对劲,不知道你发现没有,很明显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看谢牧川并未表现出异样之色,医生便继续往下讲:“他身上的伤容易愈合,只伤到了皮肉,没有伤及内脏,等长合后就可以了。但他心上的伤难愈……” 谢牧川静静听着医生的阐释,即使他话只说了一半,可谢牧川已经猜到了后面的内容。 医生说:“他在你面前非常容易失控,砸东西、暴虐、自我伤害,这些都是因为他对你感到排斥和恐惧,是在进行发泄的表现。可这样大起大落的情绪,是很容易伤身的。” 谢牧川:“你是说想让我远离他?” “是这样没错。在心理治疗的时候,我们一般不建议过敏源出现在病人周围。可能这话您不爱听,但我们接待过很多青春期的孩子,他们大多是因为家庭因素导致的抑郁,父母的陪伴并不会让他们压力减少,反而会让情况变得更差。” 谢牧川质疑道:“可他晚上,只有我陪着才能安静下来,他需要我。再说他也不肯让你们涂药,不是吗?” “可白天呢?他能跳楼、撞墙,如果下一次再做出更过激的举动怎么办?他想伤害自己,有的是时间和机会,谁都不敢说能时时刻刻盯紧了他,何况他也非常讨厌被盯梢……” 医生把话说到这里,谢牧川终于不说话了。 他知道这样对陆悠来说,的确是件好事,只是他自己不愿意离开。 可如果他的存在只会让陆悠感到恶心、厌恶和排斥,会让他不断自我伤害,那又有什么留下的必要呢? 但错失这么久的人,好不容易失而复得,要让谢牧川彻底割舍,也是万万不能的。 最后,他只能做出让步,对医生道:“我可以走,也可以不见他。但晚上我得回来,我要陪着他。” 这次医生终于点头,放他走了。 谢牧川神思不属地离开诊室,走到陆悠的病房门外,隔着门缝悄悄偷看他。 陆悠的确没有在发疯,只是静静地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风景发呆。只是紧绷着小脸,像是再也展不开笑颜。 因为我给予你的只有伤害,所以你害怕我,对吗? 如果短暂的离开,能够让你变得更好,我愿意。 我会把精力放在报复伤害过你的那些人身上,直到将这些毒瘤从你世界里拔除,再来见你。 从那天起,谢牧川果真没再出现在陆悠面前,就算来了,也只是放下东西就走,没有过多交流。 陆悠的情绪的确得到了缓解,发狂的情况也日渐减少,看上去,似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可谢牧川的避而不见,却让陆悠产生了新的误解。 是终于腻了吗? 因为自己被沈彦廷抓走,觉得愧疚,所以才会把自己送来医院。 但谢牧川是不会在一个情人身上耗费太多时间的,他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何况自己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一个随用随丢的玩具而已,本就一无所长,只有这张脸、这副身体还有点用处,能够拿来取乐,聊以慰藉。 可现在连身体都脏了,丑了,见惯了风月的谢牧川,又怎么看得上眼呢? 陆悠的身体渐渐好转,心思却渐渐沉重。 他逐渐不再外化情绪,只将所有话都藏进了心底。 他不知道谢牧川每天都有过来陪他,给他擦身、涂药、换药,也不知道谢牧川每日不见,是在为了他的事情奔忙。 第58章 他只知道,谢牧川腻了他,不想再玩这样的游戏,哪怕把他从沈彦廷手里抢回来,也只是因为良心不安。 有一次,他眼睁睁看着谢牧川在他房间里待了不到两分钟,又迅速走出门去。 陆悠无意识地跟过去,听见他在楼梯转角那里给袁星尧打电话。 “喂,星尧,期末评比是吗?还有c语言考试?你的话,通过应该没什么问题。不太懂的话,我安排个助理过来教你。不麻烦。对,我现在在医院……” 陆悠再听不下去,挪动僵硬的步伐,回到了病房里。 那样温和的语气,是他从没感受过的关爱。 原来这才是陆笙燃的儿子应有的待遇,哪怕自己付出身体,给谢牧川当情人,当男妓,也根本比不过。 因为谢牧川本就不喜欢他,不是吗? 觉得他叛逆,就把他扔进学校里寄宿,一扔就是六年。 每次自己想他想得不得了,他也不会来,只有通过故意闹事,才能让日理万机的谢牧川过来看他一回。 但原来,有些人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他所渴慕的一切了。 这就是冒牌货和正版之间的差距吗?他今天才算是真正明白了。 陆悠蜷缩在病床上,将被子盖过头顶,在无尽的绝望与悲哀中,身体不断地发着抖。 只是想得到他而已。谢牧川的那些甜言蜜语,都只是为了这具身体。 一旦他连这点用处都没有,谢牧川就不会再要他了。 等察觉出面上凉意伸手去摸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第三十四章 放弃 那天晚上,陆悠又一次梦到了沈彦廷。 是在他第一次被轮//奸之后——是的,即使是这样残忍的行为,他也遭遇了不止一次。 他被玩了两天一夜,下半身已经几乎没了知觉,地上全是他的血,和男人们留下的尿液与浊物。 怕他死了,那些人会给他灌水,喂吃的,甚至逼他吞下更恶心的东西。 当沈彦廷以一种优雅的步伐缓缓靠近时,陆悠几乎是立刻就惊醒过来。 他看向那将他扔进人群的男人,即使恐惧,却也知道,他是唯一能把自己救出去的人。 所以陆悠竭力挪动着往前爬,勉强扣住了沈彦廷的靴子。 他哑着嗓子求饶,说:“我知道错了……求求你……放过我……” 那人以一种高贵的姿态俯视着他,并没有伸手的意思,只是嘲笑道:“我为什么要放过你,你砸我的伤还痛着呢。” “我会听你的话……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为了求生,他已经将尊严抛弃。 “哦?”男人这才屈尊降贵地蹲下来,用修长的手指挑起他的下巴,暧昧地问:“如果我让你当我的狗呢?” 最起码是给他一个人,而不是让一群人…… 陆悠艰难地点下了头。 男人却还嫌不够,摊开手捧着他脏兮兮的小脸,手指在他嘴唇上反复摩挲,又问道:“如果我让你离开谢牧川呢?” 这一次陆悠有了明显的迟疑。 “哦?不愿意?”沈彦廷甩开他,对一旁休息的保镖们发号施令道:“那继续吧。” “不!”陆悠连忙抓住他的裤脚,将脑袋碰在地上,给他磕头:“我愿意……” 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 显然,对于他来说,离开谢牧川,是比抛弃自我更痛苦的事。 沈彦廷对他的反应感到好笑,却又似乎抓住了他的弱点,故意强调道:“回去以后,不要再跟他有半点牵扯。不然我会亲手杀了你,明白吗?” 梦中的陆悠在他的恐吓中只能应允。 而现实的陆悠,也在这一刻停止了所有颤抖与挣扎。 尘埃落定。 拥着他入睡的谢牧川,并不知道陆悠已经彻底放弃了他,还以为少年只是梦中的惊悸。 他爱怜地伸手擦去陆悠额上的细汗,重新抱着他睡去。 不知不觉,就到了陆悠出院的日子。 为了庆贺,谢牧川特地抽出大半天的时间,跑遍h城买遍了几家老字号的点心,还精心挑选了一束刚摘不久的时令鲜花,带着司机和管家去医院接他。 就连车前车后都贴上了祝福的标语,可谓做足了准备。 连他自己出院都没这么体面。 陆悠神情淡淡的,从病房里出去后,进了车里,也不过是把那些礼物往旁边挪挪,给自己腾了个坐的地方。 谢牧川拿好陆悠还需要继续服用的一些药后,就开始坐在诊室里听医嘱。 “他最近的确很少砸东西和自残了,但这并不代表他完全好了,只是由对外发泄转变为了对内压抑。可这样往往更难判断情况,因为他不再表达了。” 医生道:“我们这边的建议是,尽量给他提供一个舒适的空间,让他信任的人来开导、陪伴他。他有什么亲人吗?” “没有,他是孤儿……不,也许有,他的父母应该还在。”谢牧川想到偷梁换柱的那位儿科院长说过的话。 “可以考虑。”医生说:“药也要记得按时服用。外伤已经差不多好了,不用再继续涂抹和使用栓剂……” 想到他们俩的关系,医生又格外加了一句:“最近尽量不要有房事,先让他适应一段时间。” 绕是谢牧川脸皮再厚,此时也有些尴尬,他说:“不会,知道了。” 第59章 他白天连碰都不敢碰对方一下,晚上也只敢偷偷抱着,哪里敢再越雷池一步。 谢牧川拿好药下楼,等到停车场时,才发现后座已经满员。 他没法挨着陆悠坐,尽管有些难受,但到底怕激怒了他,只是隔着车窗看了他一眼,在前面落了座。 不远不近,或许才是少年能接受的安全距离。 车行驶的一路上,陆悠大多时候都在闭目养神,仿佛周围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无关。可随着车子开进鞍山别墅区,那熟悉的公路、森林、别墅区映入眼帘时,陆悠突然坐了起来,毫无预兆地说了句:“我不去那里。” 他人生的七年都在这里度过,对于从前的他来说,这里就是他的家。 可现在已经不是了。从谢牧川揭开他身份的那一日起,他已经没了留在这里的资格。更不用说,他和谢牧川的关系已经闹得人尽皆知。 他没那么厚的脸皮,还能若无其事地住进去。 谢牧川示意司机刹停了车子,转过头来问他:“悠悠,你想去哪里?” 哪里都好,只要不和谢牧川、袁星尧这些人待在一起。他永远不会忘记生日宴上那一次掌掴,不会忘记佣人们那些充满异样的眼神,不会忘记被丢在马路边任人围观的耻辱。 这里承载了他太多不堪的回忆,他是个懦夫,他只想逃离。 “去一个没有你,”陆悠缓缓道,“也没有任何人认识我的地方。” 谢牧川显然不放心:“可是总要有人照顾你,给你配药,安排你的生活起居……” “我是废了还是残了,我说不去,就是不去!”他把座椅上谢牧川精心准备的东西一把扫到脚下,去掰车门上的开关,因为主控台锁了没成功,就一拳砸到了玻璃上。 “开门!”他怒喝。 司机求救般地看向谢牧川,谢牧川停顿了片刻,才吩咐道:“掉头吧。” 于是车子又顺着山路回去。谢牧川低头给助理发信息,让他在自己的房产里找一套可以安置陆悠的地方。 私心上,他不希望陆悠离他近一点,这样或许还能常常过去看看他。 再者,等他病好了,还能回学校上学,不能离学校太远。 助理很快就把结果筛选了出来,那是一套大平层,附近设施齐全,又靠近地铁,走不过一两百米,就是谢牧川建设的商场,采买东西都很方便。位置就在别墅和学校的中间。 他把地址转给司机,车子也立刻就转了方向。 离了别墅区域,陆悠也重新安静下来。但他依然抱着双臂,一副抗拒的姿态。 等谢牧川把人送到,助理早就拿着房门钥匙在那里等了。手里还提着个购物袋,里面尽是些毛巾、拖鞋、牙刷、口杯之类的日用品。 不得不说,谢牧川手底下这些人,倒是一个比一个会做事。 陆悠进了房门,扫视了一下四周。冰箱、按摩浴缸、吸尘器等等,这些大型设备都一应俱全,被褥枕套等也都是全新的。 助理和管家去卧室帮他布置床铺、摆放生活用品去了,一时间大厅里又只剩下谢牧川和陆悠这相对无言的两个人。 谢牧川主动打破沉默:“你先在这里住着,明天我安排两个阿姨过来照顾你,一个打扫,一个做饭。你的衣服,我也让佣人整理一下,挑一些现在能穿的送过来。” 他把药袋放到桌上,给他配齐晚上要吃的一份递给他,又帮他拧开矿泉水瓶盖。看陆悠接了,他才吐出自己真正想说的话:“当然,等你稍微好些了,随时都可以回去,那里永远是你的家。” 陆悠面无表情地往嘴里倒水,将大捧药一股脑塞进去,和着水咽了。 这时他才回话道:“那是你和袁星尧的家,不是我的。” “是我们的,也是你的。”谢牧川认真道。 陆悠却只听见“我们”两个字,知道他把袁星尧划分到自己人范围,因此不置可否。 他清楚自己的地位,也没忘记谢牧川对媒体发表的宣言,知道谁重谁轻,知道自己不过是个附带的。 是情人不是情人,是晚辈不是晚辈,自己就是个四不像,平白惹人笑话。 “我住这里,够了。”这房子地段好,少说也值个上千万。谢牧川虽然侵占了他的身体,但在钱这方面,还算大方。 陆悠知道谢牧川的德性,男人每次和情人们分手时,都会给对方送豪车或房子。他只是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一天。 虽然早有预料,可当这一日真正到来时,他还是感到了悲哀。 “谢谢你给的分手费。”陆悠这样说:“我会好好当一个前任,不会再去打扰你们的生活。哦,也许我连前任都配不上。” “这不是分手费。”谢牧川无奈叹气,他不知道陆悠为什么会这么理解。 听他的话,像是对自己的身体还有些留恋?说不定以后还会过来艹艹? 陆悠明白了,原来他买这个房子,只是为了金屋藏娇。 屋内红旗不倒,屋外彩旗飘飘,他现在是由情人变成了外室。 陆悠觉得自己猜对了,于是又问:“那这是我前段时间的卖身钱?中期结算?” 谢牧川的嘴张了又闭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想说,我们不是这种关系。可到底是哪种关系,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第60章 第三十五章 沈的电话 他只知道,他喜欢陆悠,愧对陆悠,所以想给他最好的,想努力弥补他。 最后,他只能先妥协,道:“这是我送给你的一件礼物,你先在这里暂且住着,把它当一个栖息地。等你病好了,就回去,当然你不想回那里也没关系。等你什么时候不讨厌我了,我就搬过来。” 听他的意思,是要跟自己玩真感情了? 陆悠缓慢地眨了眨眼,心想,唯独这样东西,他给不起。 他尝试着去依赖,可谢牧川把他一手推开。他尝试着给出信任,可那一月的不管不顾就是明证。 “我不会再信你。”他说。 或许沈彦廷是对的,他们的确在某种意义上是同类。一颗支离破碎的心,一具伤痕累累的身体,是绝对没有爱上、信任别人的能力的。 他的语气太过笃定,让谢牧川心里闪过片刻的失落。 可他面上没有表露出来,只说:“你不信我,也没关系。我会努力弥补你。” 陆悠早已对他的誓言免疫,因此不予置评。 幸好这时助理和管家从卧室里走了出来,才打破了这样的窘境。 谢牧川没有再故意赖着讨人嫌,他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完成的。嘱咐完陆悠要好好照顾自己,他便和管家、助理一起离开了房间。 等房间骤然空落下来,陆悠也感受到了那种孤独感。他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鳞次栉比的高楼,将脑袋靠到了玻璃上。 他觉得自己很幼稚,在痛苦的时候,还会幻想谢牧川发现他不见时,会焦躁不安、四处寻找,会后悔当众打他、抛下他。 却原来,一切都是他的白日梦。 他再痛苦煎熬又怎么样,廉价的仿冒品,永远得不到关爱和珍惜。 谢牧川果然信守约定,把两个阿姨安排了进来。陆悠的生活渐渐又恢复了平常,可平静的水面之下,依旧有暗流在涌动。 一日他趁夜色降临后出去散步——他畏惧日光,害怕别人会认出他来,只有在天黑后才会出门,在回到小区门口时,正碰上快递员停着车在挑拣货物。 陆悠没注意,在路过时,那个戴着帽子的快递员突然递了个长方体的箱子过来,道:“陆先生,你的快递。” 陆悠不记得有谁会给他寄东西,更何况还是新搬来的地址。可他一看发件人,又打消了疑虑,是外婆。 关于童年的所有记忆里,只有和外婆的那一部分还能算得上是温情。这也是陆悠血缘上唯一的亲人——虽然现在已经不算了。 可他还是因为有人记挂他,而产生了某种名为快乐的情绪。他边进小区边拆盒子,将纸箱丢进垃圾桶后,发现里面还裹了袋子,缠了胶布。 他不得不中断拆包计划,坐电梯上了8楼,进到卧室里,找来小刀继续拆。 虽然现在这房子是三人同住,可他并不喜欢和阿姨们接触,除了吃饭的时候,都会将自己关到卧室里,再将窗打开。 只有在属于自己的天地里,他才会有安全感。幸好卧室里连着浴室和洗手间,还有个茶水间,空间很宽敞,并不会让他觉得难受。 小刀划拉开袋子,一大堆情趣用品瞬间掉了满床,蜡烛、项圈,甚至还有仿真的硅胶制品…… 陆悠抖了一下,直觉告诉他,这绝不会是外婆寄来的。 而且……他明明没有网购过任何东西,也没和附近的人接触,为什么那个快递员会知道他的姓氏? 就在他忐忑不安之际,电话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陆悠看着那串陌生的号码,将它划得挂掉。 可没过两秒,电话又重新打了过来。 陆悠只好选择了接听。 电话打通的一瞬间,沈彦廷慵懒的嗓音从电话里传了过来,一瞬间将陆悠拽回那些噩梦里:“小贱狗,有没有想我?” 陆悠浑身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他原以为这辈子都不用再听到沈彦廷的消息,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找上了自己。 “你……你没有坐牢?”陆悠想挂断电话,可他对沈彦廷的恐惧已经深入骨髓。如果被控制的时间不是一个月,而是一年,甚至更久,他可能真的会变成毫无自主人格的名副其实的沈彦廷的狗。 “在看守所待了一段时间。”沈彦廷用还算完好的右手拿着电话,目光有意无意地看向自己被打断的、绑了石膏的腿:“不过他要是想整死我,还差点功夫。” 他舔了舔唇,忍耐并享受着身体上的疼痛,意识在现实和那地狱般的边防生活里反复穿梭。 “给你买的东西喜不喜欢,都用上,给我看看。”他放肆地提着过分的要求。 陆悠深深吸了口气,又吐出来,最后只说:“不可能。” 他知道,门外的两个阿姨,包括小区里的门卫、物业,都有谢牧川派过来的人。沈彦廷绝对不可能像上次一样,旁若无人地把他带走囚||禁。 “真可惜,我还想饱饱眼福呢。毕竟你的滋味,我到现在都没忘记。”沈彦廷说着,又话风一转:“你还记得那些视频和照片吗?” 陆悠手一颤,手机险些当场滑落。 即使不能见到他,可沈彦廷似乎能透过手机窥探到他的窘迫模样。他笑着说:“你应该不想我把那些东西刻录下来,给所有认识你的人都发一份吧?” 第61章 “你应该感谢你尊敬的主人,上次给媒体爆料时,只发了你一张没露脸的照片。”沈彦廷话语里恶意满满,道:“可要是你还是这么不听话,我不介意把你最后的遮羞布都扯下来。” “谢牧川不会放过你的。你就不怕我去告状吗?”陆悠道。 沈彦廷没有被他这三言两语吓到,甚至反戈一击:“你还要待在他身边,还要相信他吗?他护得了你一时,护得了你一世吗?你吃准了我不会再来绑架你?可我要杀你,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别忘了你的贱样。我可以让你活着——毫无尊严的活着。从此以后,你多认识一个人,我就让多一个人知道你的过去。让你的照片在外网满天飞,让你成为新晋的网黄明星,怎么样?” 陆悠已经升起了退却的心思,他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沈彦廷重申道:“我说过了,把我送你的东西都用上,让我看看。” “我不可能再给你发照片。”陆悠急道。 “那听听总可以吧。”他竟然还有商有量起来,像是让了步。见陆悠不回话,他又继续诱哄道:“你不是也很喜欢吗,你这具习惯了粗暴的身体,没有我的日子,很难受吧。” 他的嗓音压得越发喑哑,像恶魔在低语:“乖悠悠,现在把裤子脱了。” ———————————————————————————— 分割线 ———————————————————————————— 陆悠在他的指令下完成了一切。结束以后,他躺在床上,两眼空茫,而床单上已是一片狼藉。 沈彦廷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夸赞道:“真是一条听话的乖狗。” 陆悠的魂魄像是在一瞬间回到了体内,他将床上那堆东西抓起,疯了一般对着墙上砸去:“你滚!” 沈彦廷带着猖狂到极致的满意的笑声,挂断了电话。 陆悠呆坐在床上,茫然地看着从窗帘缝隙里无穷尽的黑夜。这一次,沈彦廷甚至都不需要亲自出马,一个电话就让他原形毕露。 “陆少爷,出什么事了?”保洁阿姨听见了动静,连忙在外面敲门。 “没什么。”陆悠随口回了一句。阿姨没听见,敲得更急了,像是生怕他在里面出什么意外。 于是陆悠的回应也变得暴躁:“我说什么事都没有!” 吼完这么一声后,阿姨终于不再敲了。陆悠也颓然地倒回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他以为他已经逃出来的那一刻,那些事情就已经结束了。可就像那些永远除不掉的疤一样,沈彦廷活着一日,他的噩梦就永远不会结束。 第二天一早,陆悠趁着阿姨们都在忙的时候,溜出了门。他把沈彦廷给的那堆破烂扔得远远的,随手招了辆出租车,往谢牧川的公司开去。 他一直盯着手机发呆,和谢牧川的聊天界面上,打出来的字改了又改,又一句句删掉。 他想问谢牧川知不知道沈彦廷的近况,如果知道,为什么还要放任他来骚扰自己。如果不知,那他最近又到底在忙些什么? 一方面,他不愿意承谢牧川的情,不愿意和他有过多的牵扯。可另一方面,他势单力薄,根本没有和沈彦廷博弈的资格,只能借谢牧川的力。 他想得入神,甚至都没发现司机改换了路线,等他察觉路越走越偏僻时,一抬头,却正好看见司机转过头来——那是一张沈彦廷的脸。 霎时间,陆悠整个人从头顶直凉到脚底,浑身的血都像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为什么沈彦廷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他从昨晚起就乘上了从京到h城的飞机? 陆悠觉得,自己应当用最快的速度开门逃跑,可就像弱小的生物见到命中的宿敌一样,他已经软了双腿,甚至都生不出逃离的勇气。 第三十六章 扫墓 “出租车司机”将手伸过来,陆悠吓得立刻就捂住了脑袋。 一声轻笑从头顶传来,是沈彦廷的声音。陆悠疑惑地抬头看去,见到司机手里拿着一个正在视频通话的手机。对面的摄像头是关着的,可对方却能清楚地看见他的模样。 “我的一个替身而已,也能把你吓成这样?”沈彦廷在电话里说道。 到了这时,陆悠才发觉自己被耍了一道。他大着胆子看向那位司机,这才发现他颧骨和眉眼那里与沈彦廷有差别,只是刚刚太过惊慌,忘了去分辨。 他想起谢牧川说过,有一些权贵会四处搜罗和自己长得像的人当作替身,用来对付暗杀或某些意外情况。 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遇上。 “想找谢牧川是吗,他会带你过去。只是你那位好情郎到底有没有把你放在心上呢?”沈彦廷欣赏着他战战兢兢的模样,目光仿佛能穿过屏幕,抚摸在那张惹人怜爱的小脸上。 他觉得自己对于陆悠的兴趣,已经要比谢牧川还多了。这可不是什么好的讯号。玩玩也就罢了,要是再深入一些,就要变成软肋了。 他的最后一句话暴露了私心:“要是哪天谢牧川不要你了,记得来找我。” 挂完电话后,“出租车司机”便没再理会他,专注于开车。随着映入眼帘的景物越发熟悉,陆悠这才发现,自己到了陆笙燃所在的墓园。 因为陆笙燃的忌日同样是她孩子的生日,所以这十几年来,谢牧川都是挑清明、中元、她的生日这几个日期去祭拜她。有时一年甚至能去上十几次。 第62章 最初的几年,陆悠也是被要求着一起去的,除了临近高考的那一次。 “出租车司机”把车停在路边,就静静地等候着,像是在等什么人。 陆悠刚准备下车,就看见谢牧川和袁星尧的身影出现在了路口。 谢牧川手里捧着一大束白菊花,袁星尧则拿着一大袋贡品。两人说着话,打着伞,迎着濛濛的细雨走进门去。 陆悠刹那间就止住了步伐,怔怔地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他以为有些事情他不会再在意了的。可当他看到谢牧川和袁星尧之间那种温馨和谐的氛围时,还是有酸涩的味道从舌根泛出。 即使他拼尽全力往谢牧川眼前钻,可有些人光是站在那里,就已经赢了。 的确,谢牧川对他好,甚至学会了尊重他,可这些也不过是用那些伤换来的。谢牧川问心有愧,想要弥补而已。 他就像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守在谢牧川的必经之路上,等着那人从指缝间漏出的一点施舍,聊以度日。 多可怜。 “陆少爷,我只能把你送到这里了。”出租车司机开口,和沈彦廷全然不同的嗓音。他警惕地看向后视镜里,从陆悠上了他的车开始,后面那辆车就一直在跟着他。 不用想都知道,那里面是谢牧川的人。 “我不想待在这。”陆悠试图拒绝,潜意识里,他不想和谢牧川碰面,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出租车司机:“抱歉陆少爷,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如果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无奈之下,陆悠只能从右侧下车,步行走到不远处的公交站。 雨慢慢大了起来,从一片氤氲的雾状,连成了线,又变成大颗大颗的样子直接往下砸。 车子走走又停停,却唯独没有能接走他的那一辆。 砸碎的细雨侵扰着站台挡雨棚下的他,水珠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聚集,他微垂着眉眼,看向雨中狼狈的行人和零星的车辆,像一尊落寞的雕塑。 许是知道他等的不会再来了,他低下头拿起手机,想叫辆车走。 而这时,谢牧川和袁星尧也从墓园里走了出来。其实他们想待得更久一点的,但实在是雨大得厉害。谢牧川简单和故去的人说了说话,将这失而复得的孩子介绍给她,便领着袁星尧离开。 谢牧川刚准备打电话叫司机来接他们,就看到他派去跟随陆悠的人把电话打了过来。 “老板,陆少爷在对面的公交站……” 谢牧川还没反应过来,就透过重重雨幕,看到了远处站台下孤零零的身影。 那个身影太过熟悉,即使少年不再穿从前的颜色,身形也有了几分变化,可谢牧川日日与他相对,又怎么会认不出来。 谢牧川一时顾不得其他,几步迈下台阶,朝着他的方向跑去。 陆悠刚准备要走,湿淋淋的伞和熟悉的人就闯进了他的视野之中。高大的人影像座山般靠了过来,他一抬头,看到的就是谢牧川的脸。 他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却是男人先执起了他的手,像从前那样摸了摸他的手心,问:“降温了,怎么也不多穿点。” 他看了看少年周身,见他什么也没带,也没人陪着,才知道他是一个人来的。 他不知道少年在这待了多久,又看了多久,可当触及少年掌心的凉意时,还是立刻把外套脱了下来,披在他身上。 外套是温暖的,但也许是陆悠等得太久,心已经冷了,一时间仍是热不起来。 “你们去扫墓了?”陆悠淡淡开口。 “嗯。”谢牧川应了声,他回头往墓园门口的袁星尧看了看,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和袁星尧之间什么也没有,可在陆悠面前,他仍是生出了几分心虚。 他不知道对方会不会误会。 陆悠静静地看着他,看他的回顾,看他的心虚。 其实谢牧川没必要这样的,他要去见谁,要做什么,自己从来就没有什么置喙的资格。 他只是觉得有点悲哀。 从前他嫉妒袁星尧,闹出了很多事端,可这一刻他才发现,他连曾经视作母亲的陆笙燃都嫉妒起来。 嫉妒她可以独享谢牧川的爱,嫉妒她哪怕死去多年,依然是谢牧川心里的唯一。 无论谢牧川对自己做出多大的让步,但在谢牧川心里,自己永远只是次选。 所以袁星尧能排到自己前头,所以谢牧川能抛下一切来看望她。说到底,无非是因为谢牧川爱她而已。 就算自己因谢牧川的缘故受再多的伤,可活着的人,怎么能跟死了的比呢? 陆笙燃于谢牧川而言,是床前的白月光,心口的朱砂痣,是两情相悦,爱而不能相守,是得而复失,阴阳两隔,念念不忘。 而自己,不过是他得闲时用来打发时间的一个小玩意罢了。食之无味,弃之也不可惜。 所以他心冷。 “沈彦廷找我了。”简单的六个字,是让谢牧川震惊的消息。 “他怎么……” “怎么出来的?什么时候出来的?这话——不应该我来问你吗?”陆悠的话说得很慢,无波无澜,像在陈述别人的故事。 “应该是沈家的人出手保他了。对不起,我这两天忙着处理公司堆积的事务、准备笙燃的忌日,没有来得及关注那边的事情。”谢牧川解释。 第63章 “嗯,我知道。”依然是淡淡的,没有苛责,也没有怨怼,只有失望。 谢牧川不敢看他,怕再说错一个字,自己就要羞愧得钻进地里去。“外面冷,我先送你回去吧。” 他招手喊来跟着陆悠的那辆车,打着伞将他送进后座。 他在电话里简单交代了两句,等他们的车一走,送他们来的司机就去接走了袁星尧。 谢牧川将沾水的伞放到脚下,扭头去看一旁的陆悠。那人许是累了,将脑袋歪到一边,就打算这样睡去。 谢牧川将掉落的西装外套捡起,重新盖到他的身上,还特地把侧边掖了掖,以防他受寒。 对于这个孩子,他永远愧疚,永远心疼,却也永远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打开他锁死的心门。给他外物,他不屑收取;对他付出真情,他又处处提防。 或许只有解决了沈彦廷这个祸患的源头,他才有重新站在少年面前的资格吧。 陆悠本是懒得跟他交流才闭的眼,但随着车子一路前行,他竟真的睡着了。 最近一段时间,沈彦廷和那些人几乎夜夜要入他的梦里,唯有醒来看见刺目的日光时,他才能从恐惧中抽身。 可这次梦到的却不是他们,而是一个穿着婚纱的女子。 七年来,他无数次在谢牧川的书房里看到她手捧鲜花的婚纱照,久而久之,竟以为她就是这个样子了。 陆笙燃和他靠得很近,近得他的睫毛都几乎要碰到她的脸上。 陆悠慌乱地往后退了退,却见她明亮的大眼睛里涌出许多笑意,一边低头看他,一边问道:“悠悠,你爱上谢牧川了,是不是?” 陆悠从未听过她的声音,也不曾见过她这样俏皮的模样。但她就那么鲜活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仿佛她还活着一样。 爱谢牧川?陆悠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问,却还是下意识否认道:“不,不是,我没有。” 陆笙燃笑容未减,像是能看透他一样,问:“如果你不爱他,为什么你会嫉妒我呢?” 第三十七章 亲生父母 “如果你只把自己当成谢牧川的继承人,你的嫉妒应该只对着星尧的,不是吗?” “我没有……”陆悠想往后逃跑,可身体却像是被钉死在地上一样,根本挣脱不开。 “他是你最重要的亲人,是你第一个男人,他给了你安全感和优渥的生活,会想方设法地讨你的欢心……如果你们从未以亲人的身份相处,如果他从未伤害过你,如果这一切都没发生过,你会爱上他的,是不是?”陆笙燃笑盈盈地看着他,继续将他的伪装一层层剥净。 明明是她在问话,却好像是另一个陆悠在质问自己的心。 “不是这样的,妈妈……”陆悠朝着陆笙燃的方向扑去,一声“妈妈”,就将所有的旖旎情思全部斩断。 那是陆笙燃,是他认了十几年的母亲啊,为什么他会因为谢牧川,而对她产生嫉妒情绪呢? 他竭力向她靠近,可就在要牵到她手的时候,她像阵风一样飘然远去。 再一晃眼,陆笙燃已经站到了谢牧川身边。 穿着婚纱的她、西装革履的谢牧川,还有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婴儿。小婴儿慢慢长大,变成背着小书包的孩童,又不断变高、变得健康坚毅,最后长成袁星尧的样子。 他们一家三口就那么幸福地待在一起,其乐融融,仿佛再来任何一个都是多余的。 仿佛自己本就不该存在,此时也该听话地让出位置。 可他又该往哪里去呢?他接受这样的身份已经十九年了,他没有自己的亲人,没有交心的朋友,没有爱人,如果连他们都不要自己,自己能往哪里去呢? 热泪瞬间滚出眼眶,他跌跌撞撞地追向他们,似乎将远走的他们留下。 “我错了,我不爱他了,妈妈,别丢下我……妈妈,别走……” 但他们还是很快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留给他的只剩一片黑暗。 妈妈,是你泉下有知,在给我托梦吗?是你在责怪我爱上谢牧川吗? 但我从来都没有选择的余地。他想着想着,便落下泪来。 在一起也不由他,爱也不由他。 那就恨吧,这是唯一能由他所掌控的东西了。 从他睡着开始,谢牧川的目光就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见到他流泪,谢牧川下意识就用手指为他轻轻擦去,也是在这时,他听见了陆悠那一声无助的呢喃: “妈妈,别走……” 将陆悠送回公寓后,谢牧川把今天负责值守的人都骂了一通。 下属解释:“可是老板,他用出租车当伪装,混在车流里,挤到陆少爷面前,我们一开始也没发现……” 谢牧川怒道:“那是不是他们再把陆悠绑走了,你们也要来推卸责任?” 下属不敢吭声了。虽然他们为保证陆悠的安危,一直寸步不离地跟在那辆车后面,但这件事的确是他们的疏漏。 “沈彦廷不是在看守所里面等审判吗?谁把他捞出来的?为什么没有人跟我报告?”谢牧川又问。 下属道:“他们封锁了消息,我们也是今天才知道的。抱歉老板,我会让他们再盯紧些。但沈彦廷现在腿断了,又被沈家管着,应该翻不起什么风浪。” “我不要听这些,我要他死。他敢犯到我头上,之前的手段也不见得有多干净。就算埋得再深,你们也得给我找出来。”谢牧川斩钉截铁地说道。 第64章 下属:“是的老板。另外……王家似乎在帮他。” 谢牧川疑惑:“王家?王家女儿不是因为沈彦廷才死的吗?” 下属:“这我们不太清楚。” 谢牧川:“我知道了。沈、王两家那边,我会亲自去谈的。” 谢牧川把任务分下去,挂了电话后,便开始理那些纷杂的线索。 沈彦廷因为爬继母床,导致王家女儿一尸两命。王家应该对他恨之入骨才对。 如果能让他们联手,只有可能是有了共同的目标。那这个人是谁?难道是…… 而且始作俑者还是沈彦廷那个死了的大哥…… 谢牧川有了猜测,可要是想用明面上的手段让沈彦廷死,还是要找到足够的证据才行。 这边的事情稳步进行,谢牧川也抽出时间来,问了问自己另外的下属:“你说悠悠他,会不会是想妈妈了?” 下属a:“应该是的。虽然陆少爷他吃穿不愁,但外公外婆都不在身边,又没朋友来看他,肯定会寂寞。” 下属b:“老板,他会不会是想自己的爸爸妈妈了。毕竟他也才十几岁,看到你带着袁少爷去祭拜,是不是触景生情了?” “可是……当年是他父母丢掉的他,他怎么会想那两个人呢?”谢牧川提出了质疑。 下属b:“被丢的小孩认回去也是很常见的事情呀。也许陆少爷的爸爸妈妈不是因为不想要,是养不起才不得不丢下他呢?” 下属c:“没错没错,陆少爷现在总是把自己一个人关房间,要是抑郁了就不好了。老板你就试试嘛。” 谢牧川勉强接受了他们的提议,吩咐道:“那你们去找一找,可以去看看医院的就诊记录,再问问附近的工厂,问清地址,找到人,把他们带过来见我。” 过去十几年都没想到过的人,要找起来,还真费了一番功夫。 平静的日子没能过得了多久,陆悠趁夜间出去散步的间隙,再回来时,大厅里就突兀地多了两个人,一男一女。 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走错了,站住往后退了几步,确定门牌号和屋内摆设没错后,就站在玄关处,不肯动了。 他在等人给他一个解释。 没等一旁的保洁发言,那对男女就先激动地站了起来,朝着他的方向奔来。 “悠悠,我是爸爸。”“我是妈妈呀!” 他们像是约好了一样,连台词都相差无几。 陆悠抬手做出一个阻挡的手势,等那两人刹住了,才分出神去看他们的样子。 都是三十几岁的面貌,虽然脸上有了几许岁月的痕迹,但依然男帅女美,身材周正,没有发福。 但让人无法忽视的是他们的长相,男的气质斯斯文文,皮肤白净。女的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嘴唇红润。两人都是瓜子脸,颀长身形,将优点一组合,就能把陆悠的样子拼凑出个七七八八。 这样的长相,就算不做基因检测,不是亲生父母,也得是三代近亲了。这个认知让陆悠没来由地抵触,而这时保洁也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陆少爷,他们说是你的父母,我们才让他们进来的。不好意思。” 男的先凑过来,上下打量着他,颇为欣慰地说:“我们的儿子,都长这么大了呀。” 女的则迅速红了眼睛,打起了苦情牌:“宝宝,那时候爸爸妈妈自己都是孩子,实在养不起你。又怕家里人知道,不得已才丢了你的。” 陆悠讨厌男人那种自来熟的口气,更讨厌女人的说辞,他冷笑道:“养不起为什么要怀,舍不得一个套钱吗?既然丢了,现在又来找我干什么?” “不是你……”女的一怔,看看旁边的男人,拿不定主意。 “这些都过去了。”男人出来打圆场:“我们现在既然找到了你,就一定会加倍对你好的,把这些年欠你的都补上。” “不需要。”陆悠让开道路,指着大开的门,说:“这是我的房子,请你们出去。” 看两人不动,他干脆利落地就往外走:“你们不走是吧,好,我走。” 他走出几步,进到电梯里,越想越气。 这种无聊的事,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谢牧川干的。 他讨厌这种行为,讨厌他自作主张地给自己做决定。就像之前背着他做亲子鉴定一样,不由分说就宣判他的身份是假的,把他从安逸的陆少爷,变成现在的四不像。 又弄出什么亲生父母?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是没人要的小孩,还指望自己和这两人之间产生什么感情吗? 他停在楼下,将电话打了过去。 电话没过多久就接通了,谢牧川那边背景音很嘈杂,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兴奋:“悠悠,你今天居然主动给我打电话了……” “那两个人是怎么回事?你就这么看不得我好过吗?”陆悠带着情绪,出口的话也算不上好听。 谢牧川沉默了片刻,回道:“我以为你想爸爸妈妈了。” “想他们?想他们怎么把我丢掉的?还是想这十几年来他们是怎么自在逍遥的?”陆悠反问,不满溢于言表。 谢牧川只得道歉:“我明白了。我会把他们送走的。你别生气,明天我过来看你。” 陆悠没再纠缠,等谢牧川那边也没声了,就挂断了电话。他站在绿化带旁边没灯的阴影里等了一会,果然听见那对男女被推搡着远去的喧闹声,也不知是那两个阿姨送的,还是其他人。 第65章 也就是谢牧川发话,他们才会反应这么快。 他站在楼下,望着疏星弦月,渐渐觉得有些发冷。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要待在这里,待在谢牧川伸手就可以触及的地方。 第三十八章 撕破脸 或许以前他有过不切实际的指望,可现在只觉厌烦。 谢牧川永远读不懂他,也永远给不了他想要的。 “要是哪天谢牧川不要你了,记得来找我。”他又想起沈彦廷的话。 找他干什么?继续给他当x奴?犯贱吗? 细细想来,他虚度了十几年,却连一个多余的容身之地都没有。像个玩物一样在这两人手里打转。 逃亡的念头又一次在他脑海里清晰起来。 他想离开这里,离开有谢牧川的地方,离开这个充满负面情绪的地方。 可他能去哪里呢? 惨痛的过往让他想拔腿就走,可不定的未来又让他止步不前。 带着忧思苦熬到第二天,谢牧川果然早早就来了,径直进了房门,在客厅里直等到他起床。 陆悠全程没什么表示,倒是谢牧川一直为他忙前忙后,嘘寒问暖,生怕他会产生半点不快。 除非让他亲自去的检查项目,其余一应琐事都是谢牧川亲自来办,跑上跑下片刻不停。 这样的待遇,换了以前,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 恍然,陆悠明白了自己为何迟迟没能离开谢牧川的原因。他给出的关爱也许很少,对于谢牧川自己,或是对生活稍稍幸福点的人而言,都不值一提。 可对于自己,却是贫瘠的半生里仅有的一点温暖。不管这点温情是源于愧疚还是源于其他。 要是哪天连这点眷恋也没了,就是真到了自己该离开的时候了。 检查结束,一切指标都在显示陆悠身体的好转,就连那些伤口,也褪去了硬痂,只留下愈合后的疤痕。 谢牧川没有急着带他回家,而是驱车绕了些路,去各种好吃的店铺里给他买点心。 以前那个只会强塞给他陆笙燃喜欢的东西的谢牧川,似乎已经学会去记住有关他的一切——在他们最不可能挽回的时候。 许是被心绪牵动,陆悠腿上那个烙印又隐隐作痛起来。 他看着认真为他系着安全带的谢牧川,第一次没有以讥讽的口气说出自己的想法:“不要在没经过我允许的时候,去决定我的事情。” 谢牧川听到这话,抬起眼静静看了他一会,才说:“我知道。” 他的语气是轻松的,眉眼间却有些疲惫。 陆悠很少在他脸上看到这种表情,谢牧川在他的印象里,一直是无所不能的。不管再难捱的境地,这人都是游刃有余地去处理。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最近获知的一些闲言碎语,包括谢氏账面上几百亿的亏损,包括沈、王两家对他的反击。 谢牧川从不会在他面前说这些让人头疼的事情,他好像竭力想把那些风雨挡在背后,给他一个还算安稳的环境。 但这样的情绪一出现,就被陆悠赶出了脑海。 他拒绝去心疼谢牧川这个人,就像同样没有人会心疼饱受摧残的自己。 于是他只得再次装睡,用沉默应对所有可能的交流。 谢牧川听得出他是真睡还是假睡,却没有拆穿。跟过往的行人不同,他盼望着多一个红灯,多一段等待,这样他就可以在停下来的间隙里,窥探少年的侧颜。 有时候他很想伸手抱抱他,或是牵起他的手。 他想像从前一样和他拥抱、亲吻,想在疲惫的时候和他一起睡去,想和他吐露自己的心声。 想像普通的情侣一样,做尽一切平凡又温馨的事情。 当他能这样做的时候,贪图于欢愉和爱欲,现在却已经没了这样的资格。连触碰都成了奢侈。 他们像站在两条背道而行的路上,相对而立,互相沉默,也渐行渐远。 不算远的路,谢牧川走了快一个小时才到头。 他把陆悠送到小区门口,提着满满一堆点心,看他没有喊自己进去的意思,只好把吃的递到他手里。 “以后有不开心的事情,不要憋着,可以直接跟我说。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我都能为你办到。我知道你讨厌我、排斥我,可我希望你能开心,哪怕只有一点点。”他姿态放得很低,几乎已经是祈求了。 可陆悠已经习惯了抵触和抗拒,几乎是在两人分开的一瞬间,他就像刺猬一样将全身的尖刺竖起,把柔软的腹部藏了起来。 他胡乱应了声,等谢牧川转身走了,才逃也似地躲进楼道里。 有时候他倒希望谢牧川能冷淡一点,残忍一点,就像从前那样,而不是现在这样,让自己心生希冀,又患得患失。 电梯一路上到八楼。知道自己要去复查,出门前他也好心地给两个阿姨放了一天假,可在打开门的瞬间,却看到了让他血气上涌的一幕。 许尚安——他那位便宜父亲,还有那位成女士——生下他的母亲,两个本该被赶出去的人,又突兀地出现在他的房子里,还带上了两个孩子,一女一男,一高一矮。 而他出门前还整洁干净的房子,现在已经变得一片狼藉。地上全是果皮纸屑不说,桌上吃剩的餐盘饭碗也没收拾,甚至连他的房门都被打开,衣服鞋子被翻了一地。 第66章 “悠悠回来了呀。”许男士从沙发上站起来,指使一旁的成女士去做事:“还不赶紧把屋子扫一下,像什么样子。” 成女士嘀咕一句:“你怎么不去。”但她看了看陆悠铁青的脸色,还是不情不愿地起身去拿扫把。 许尚安跨过地上的垃圾,不忘把旁边忙着吃水果的女儿提溜起来,带到陆悠面前:“悠悠,这是你妹妹,比你小八岁。”又指着正打算进他卧室的男孩,说:“那是你弟,才七岁。” 陆悠几步上前,拉住那不懂规矩的小男孩,正好看见他脚上趿拉着自己的球鞋。 陆悠极其讨厌别人侵占自己的私人空间,更讨厌别人擅自动他的东西。他能跟那两个阿姨还算和平地相处,就是因为她们知道分寸,除了打扫房子的卫生和做三餐饭食外,从来不会闯进他房间里冒犯他。 哪怕他每天跟游魂一样来来去去,阿姨也不会自讨没趣地找他搭话。 以前在学校宿舍里跟别人发生冲突,也是因为别人不经允许就动他的洗护用品和衣服。 可现在好了,一伙人堂而皇之地闯进他的房子里,倒把这当成他们的家了。 “你们,带着你们的小孩,从这里滚出去!”陆悠动了真火,张嘴就让他们滚。 “你这孩子,能不能说点好听的。”成女士一听,连扫地都顾不得了,忙跑过来从他手里救出自己的宝贝儿子。 许男士也指责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滚不滚的,多难听。” 那在茶几前狂吃进口水果的女孩也嘟囔道:“爸爸,你不是说哥哥很欢迎我们吗?他怎么这么凶啊。” 小男孩有了妈妈撑腰,也不怕他了,得意地对着母亲炫耀:“妈妈,你看我穿这双鞋子好看吗?柜子里有好多漂亮衣服哦,等我长大了,就都是我的了对不对?” 陆悠都被气笑了,他直接对着小孩开火:“你想得美!就算我全都送给街上的乞丐,也不会留给你。” 又指着不远处的女孩子,道:“少往你嘴里拼命塞了,几辈子没吃过东西,到我这里乞食了吗?” 成女士刚打算护短,陆悠就把枪口转向了她:“我都让你们滚了,还带着小孩来找骂,有点廉耻心行吗?” 成女士被骂得哑然,半晌才回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是你亲妈,这是你的亲弟弟。你在这里过好日子,我们沾沾喜气怎么了?” “对啊,对啊。”那女孩也擦了擦嘴,跳过来加入了骂战:“反正你的房子这么大,给我们住刚刚好。爸,我要朝阳那间。” 两边互不相让,作为父亲的许尚安显然是站在女儿那边,看向陆悠的眼神也颇为不满。 许尚安:“你不就是记恨我们当年不要你吗?可要不是我们丢了你,你哪里有这么好的日子过,真算起来,你还要感谢我们呢?” 陆悠听得只想笑。感谢他们把自己丢在医院,然后被谢牧川侵犯,被沈彦廷当狗一样虐待吗?他们无非是想扒在自己身上吸血罢了,又哪里有什么骨肉亲情? 他忍不了,反驳道:“感谢你们把我当垃圾丢了?还是感谢你们为了钱又来认我?真为了我好,就滚得远远的,不要来打扰我!”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成女士叫嚷道:“没教养的东西!” 陆悠被她后一句话挑动了神经,气得将手里的一大堆盒子对着他们扔去:“要你管!” 盒子全扔在几人身上,尖角划过女孩的脸,砸了男孩的头,于是大大小小全都哭了起来,鸡飞狗跳。 成女士也哇地一声哭嚎起来,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眼看场面变得无法收拾,身为父亲的许尚安像是非要彰显自己的男子气概,几步逼到陆悠面前,抬手就对着他打去:“没一点礼貌,是不是非要我教教你?” 看他动了手,成女士又尖叫一声过来拉他,手足无措地劝道:“别打了别打了,打坏了他,就拿不到钱了。” 第三十九章 外婆 许尚安这才停了手,指着陆悠道:“要不是养你那个男人愿意给钱,我们才懒得来当你的爹妈呢!没有我们,哪里会有你。你倒好,当了少爷,翅膀硬了,连亲爹亲娘都不认了!” 那谢牧川还真舍得,还能用钱来雇了你们来演这场戏。 只可惜,你们不过是演技不过关的戏子,就算有金钱的诱惑,也还是现了原形。陆悠想。 许尚安又冲着拉扯他的女人道:“还不是你出的馊主意,弄得我女儿受了伤。还不带着你儿子滚回你家去。” 听起来,连这个“四口之家”都是强行捏合的。 陆悠站直身体,擦去嘴角的血迹,对两人道:“你们这种不负责任的父母,我不需要。不就是想要钱吗?我让你们一分都拿不到。” “你……”许尚安还想上来打他,陆悠脚步一错,就躲开了。 他直接把电话打给了楼下的保安,他知道那几个都是谢牧川的人。 没让他等多久,几个保安就坐电梯赶了过来,一边对他道歉,一边把许尚安几人架了出去。 “抱歉陆少爷,今天值班的没注意,把这种人放进来打扰你了。”当头的看了看屋子里的状况,忙问:“需不需要我帮您把保洁阿姨叫回来?” 陆悠只觉得疲惫,他摇了摇头,说:“明天再收拾吧。”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他看着一片狼藉的房子,也没了继续待下去的勇气。他进到房间里拿好证件,又拿了一两件换洗的衣服,就熄了灯火,走出了屋子。 第67章 等到了没人的地方,他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他看着电梯门上泪流满面的自己,只觉得滑稽。 他何尝不想要亲生父母的爱,哪怕是为了钱装出来的,可只要他们装得再久一点,自己也不是不可以装作一无所知。 可哪怕是这么一点耐心,他们也不愿意给予。 多好笑啊。他们能毫无芥蒂地把自己抛弃,却能继续组成家庭、生育子女。 只有他,从降生的那一刻起,就是没人期待的孩子。 等谢牧川收到陆悠家人闹事的消息时,陆悠已经坐上了奔赴机场的出租车。 他已经无处可去了。唯一能让他还能有半点归属感的地方,只有那生活过十二年的地方——陆笙燃的父母家。 小时候的他,哪里知道什么真的假的,只知道他是没了父母的孩子,被扔在外公外婆家里长大。 外公是个泥瓦匠,年轻时经常出去做工,他也学着拌水泥,搬灰桶,或是拿着红砖砌房子,过家家。 可外公似乎并不是那么喜欢他,就算在路上碰见了,他手舞足蹈地喊“外公”,也得不到半点回应。 仅有的一点美好的回忆是对外婆的,记得她带自己上庙会,给自己买了一块五的阿尔卑斯。那种糖果现在已经算不上高档了,可它在嘴里散开的甜腻味道,依然胜过此后所有的点心。 飞机一点点升空,将繁华的城市抛在脚下,于积雪般的云层上掠过。他靠着窗子,看着那白茫茫的一片,心已经不知飘向了何处。 因为谢牧川将他从医院里带回,他得到了这一切。也因为谢牧川非要揭开身份的真相,他失去了这一切。 他盼望着外公外婆不要知道袁星尧的事,盼望着谢牧川给自己留下最后一块余地,尽管他知道这个念头不过是痴心妄想。 从飞机转到出租,早已习惯了都市生活的他,却又晕了车,在路上吐了个昏天黑地。 天阴沉沉的,像又要下雨。 他漱完口,用外套将自己一身裹紧,又重新登上了旅途。 外公外婆在乡下建了别墅,可因为要送他和表妹上小学,便又在市里买了房子。 他找到熟悉的小区,熟悉的单元,走上了熟悉的楼道。 高三那一年,他学业繁忙,跟外婆只有电话通讯。大一的时候,又陷在和谢牧川的纠葛里。仔细想来,他已有快两年没有踏足过这里了。 防盗门外贴满了各种疏通水管、开门锁的小广告,他按了按门铃,在忐忑中等待着房门开启。 “谁啊?”伴随着一阵脚步声,外婆打开了门。 陆悠长得高了,变得更瘦了,外婆也佝偻了身形,两人站在一门内外,看了好一会才将对方认出来。 外婆头上是青丝夹着白发,脸上的皱纹深深,上衣外面套着不合时宜的青色针织背心,因背有些驼了,看起来比前年还要矮上许多。 “悠悠?”是外婆先喊出了他的名字,一边将他拉进屋里,一边顺手关上了门。 “穿这么少?”外婆先看了看他单薄的衣着,接着才注意到他哭丧的脸。 她不过问了一句话,就险些将陆悠的眼泪引出来:“怎么要哭了,谢先生打你了吗?” 谢先生,这是她一贯对谢牧川的称呼。 陆悠摇了摇头,却仍是酸涩了鼻子,忍耐着才没让眼泪落下来。 “吃早饭没有?”外婆又问。 这一次陆悠仍是摇头。 外婆似乎也看出了他的窘迫,叮嘱道:“你先在沙发上坐着,我去下碗面给你吃。” 她颤巍巍地走进厨房,拿起锅刷开始洗锅。她拿起那个不算大的铁锅时已有些吃力,却仍是熟练地放水、下面条。 底料是昨天一些剩菜的大杂烩,把油盐的味道调好,也能做出一碗还不错的早餐。 外婆把热腾腾的面端到他面前,连筷子都帮他一并拿了过来。 陆悠在屋子里坐着,身体回暖,看外婆一把年纪还为自己忙前忙后,也有些不好意思:“外婆,你拿不动的话,可以让我帮忙的。” “你会做什么?”外婆反问他:“就知道吃。” 她不是在责怪,而是一种陈述的、自然的语气。陆悠倒的确是个厨艺白痴,在她这里,也就是个专门吃饭的。 坐在熟悉的客厅里,听着熟悉的念叨,思绪一下被拉回到多年前,似乎他依然是当年那个背着书包的小孩,岁月悄悄流逝,一切似乎都没能改变。 他知道自己不应在老人面前显露自己的脆弱,可当面条入口的一瞬间,当那熟悉的味道刺激着味蕾时,他的眼泪也一并砸进碗里。 “哭什么,受委屈了吗?”她不是没看到陆悠消瘦的模样,和他脖颈间露出的烟疤。 “没有。”陆悠扯起纸巾擦拭眼泪,说:“呛到了,太辣了。” 她不是不知道他在说谎,他也知道自己的理由很拙劣,可谁都没有拆穿。 陆悠低着头,一口一口吃着碗里的面条,眼睑低垂,神情落寞。 外婆坐在桌子对面,隔着腾腾的热气,仔仔细细地看着他,似乎要看出这几年来他的差别,又或者努力记牢他的模样。 “你外公出门打牌去了,你表妹也升了高中……”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里的近况。 陆悠静静听着,时不时嗯嗯两声以作回应。 第68章 外婆说:“袁一衡的事,我们已经知道了。他爸妈求上门来,托我们跟谢先生说说话,说为了孩子着想,不要让他坐牢……谢先生不肯让步,还是把他送进去了。星尧和你的事,我们也都知道了。” 陆悠吃面的动作一顿,含在嘴里的那些一时间哽在喉咙口,再也咽不下去。 他端起水杯,往嘴里灌,努力把沸腾的泪水压回眼底。 见到外婆对他嘘寒问暖,他本以为一切还有转机的,却不想,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无论这些事是谢牧川主动说的,还是外婆他们去问的,他的身份,已经没有半点转圜余地了。 外婆看着他,看他的萧索,看他的窘迫,看他的伤疤,看他的落寞。养在身边十几年的孩子,就算抱错了,要说半点感情都没有,也是假的。 可她不是一个人,屋里屋外,她得听老公的,还得听儿子的。连被家暴到离婚的女儿她都护不住,又怎么能护得住这“假”的外孙呢? “吃完这碗面,以后就不要来了。”她很慢很慢地,把这些决绝的话说出口:“我老了。你表妹要陪读,你舅妈又刚生了二胎,家里忙不过来……好好听谢先生的话,他要是打你,也忍着点,先把书读好,找份好点的工作。” 陆悠的眼泪终于还是决了堤,他没有大喊大叫,只是用一种平静到极致又绝望到极致的嗓音问她:“我能去哪儿?我不想回他那里,他把我当个男妓,他强||暴我……外婆,你告诉我,除了找他,我还能去哪儿?” 外婆的瞳孔剧烈震颤着,显然,她也被陆悠话里的意思给震撼到了。 可她能做什么呢?她所能做的,也不过是撑着椅背起身,颤颤地走到电视柜前,从针线盒里拿出一叠纸币,数了数,从里面拿出三张来,抓着陆悠的手,摁到他手心里。 “拿着吧。别来了。”就算知道他受了侵害又能怎么样呢?他们一家都得靠谢牧川生活,这房子、乡下的别墅,都是用谢牧川的钱买的。 别说是抱错的外孙,就是亲的孙子,又能怎么办呢? 第四十章 游乐场 从生活费里拿出三百块钱给他,这已经是老人能给出的最大表示了。 外婆的手心紧紧贴着自己的手背,那是一双皮肤松弛、青筋凸显、满是茧子的手。陆悠多想握着她的手,让她好好坐下来,让她不要再这么辛苦,尽可能地帮她分担走一些活。 可现在再也不能了。 他被排斥在这户人家之外,从此以后,这张门再不会为他而打开了。 他将舍了他的外婆和这几百块钱抛诸脑后,崩溃地冲出门去。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能去哪,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着、走着。雨落了下来,渐渐的,越下越大。 他连找个地方躲雨都做不到,像游魂般来来又去去,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一个废弃的游乐场里。 这个游乐场已经停运好几年了,金属架子都已生了斑斑锈迹,硬塑料也烂得不成样子。 他在滑滑梯的末端坐了下来,任由瓢泼大雨把他本就狼狈的一身浇得湿透。 其实他很早就知道,他不是这个家庭所期待的孩子。 那一年,他才四年级。 表妹发了烧,舅舅舅妈都忙于工作,外婆要在医院照顾表妹,而外公把他扔在游乐场里,让他等着,就走了。 他等了好久好久,从放学,一直等到傍晚,甚至等到了天黑。 那些同来的小朋友,玩够了,玩累了,就骑在爸爸肩头,或是由妈妈牵着、抱着,像哄一块蜜糖似地带走了。 每一次有大人出现在门口,他就忍不住翘首盼望,想看看是不是来接自己的。 可他一次次看,又一次次失望。 有住一个小区知道他家里情况的,故意嘲笑道:“外孙外孙,你就是比不得孙女亲啦!” 他气得挥起拳头冲过去,把对方揍得哇哇大哭。 有时候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外公外婆的孙辈,他就要多上一个“外”字,就成了所谓的“外人”。 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而他什么都没有。 即使是做同样的坏事,外公也只会骂自己,不会骂表妹。似乎从儿子衍生出的血脉,就是要比他这样的更亲厚一些。 他甚至隐隐有种感觉,他们其实是不想要自己的。 如果不是因为谢先生年年给他们钱,或许他们早就这样做了也说不定。 谢先生。从能记事起,这个名字就在他的生命中反复出现。 他眼看着外公外婆找人推倒小平房,建起了楼房,后来又升级成了别墅。因为送表妹去城里读书,他们又以自己为借口,让谢先生在市里最好的地段买了学区房。 能继续从谢先生的手里要钱,这才是他们留下自己的最大目的。 谢先生是谁呢?他从外婆口中得知,他是妈妈曾经的爱人。 那他一定很爱很爱我妈妈吧,如果他能当我爸爸就好了。小陆悠这样想。 小小的陆悠没见过谢先生,只能从他们的描述里勾勒出那个人的样子。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吧。成熟,温柔,慈爱,会像他羡慕的那些父亲一样,轻轻抚摸他的头,在他被欺负时给他撑腰,会打扮得很帅气地来参加他的家长会,还会在接他回家时给他买一串刚做好的棉花糖。 第69章 而不是像舅舅一样,会把所有好吃的藏起来,拿到房间里给表妹偷偷吃。 后来,舅舅舅妈为了自己的归属问题,吵得越来越凶。自己这个拖油瓶的存在,让他们日渐嫌弃。 在得知谢先生并不会因为他住在哪里而少掉给他们的钱后,他们近乎欢天喜地地联系上了那边的人,让谢先生把自己接过去。 谢先生事务繁忙,要晚到那么一会,所以来外婆家接他的是司机和助理。 小陆悠便开始认认真真地收拾自己的行李,包括他爱穿的几套衣服,还有他最喜欢的故事书。 可助理说:“陆少爷,你什么都不用带,谢先生会给你买的。” 小陆悠从未听过这样的话,他以为所有获得都是有代价的。就像他如果要买衣服和玩具,必须是逢年过节或是听话的时候,从不知道有人能对他这么大方。 “会比现在的还好吗?”他懵懂的问。 助理笑着答:“就算你想要天上的星星和月亮,谢先生都会搭上梯子给你摘下来的。” 小陆悠立时便高兴起来,把行李丢到一边,开心地跑进车子里乖乖坐下:“那我什么也不带了,我要他给我买。” 碰面的时候,谢牧川就在机场等他。 门一拉开,在见到谢牧川的那一刻,陆悠险些以为自己见到了童话里的王子。 那时的谢牧川正当而立,年轻有为,风华正茂,站在车门外满眼期待地迎接他时,仿佛真是王子在等待命中之人。 可谢牧川对他怎么就变了呢? 是发现他长得不像陆笙燃,还是性子不像陆笙燃时?他叛逆期,和谢牧川闹矛盾,又因学业问题,被直接送去读了住学。 他和谢牧川见面的时间变得很少,你不知我,我不知你。 他希望谢牧川多来学校里看看他,多和他说说话,哪怕只是请假带他出去,在附近的快餐店里吃上一顿饭。 可谢牧川并不会把多余的时间浪费在他身上。 他在无尽的空虚与无趣中,慢慢转变了想法。从自己一个人生闷气,变成了到处惹是生非,甚至有些同学无意中犯的错,他也会故意顶下来。 他就是盼着谢牧川来找他,训斥也好,说教也罢,最起码不要让他一个人在学校里傻等。 渐渐的,谢牧川来的次数少了,对他的不满也变多了,甚至连话都不愿跟他多说。 陆悠也是有着少年的傲气的,谢牧川误会他,他也不解释,就等着谢牧川发现不对,主动来哄他。 那时候自己多无聊啊,又多骄傲啊。 他认定自己是陆笙燃唯一的孩子,是谢牧川唯一的继承人,谢牧川再怎么看不惯他,也要无底线地宠着他的。 可事情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为什么他一夕间从云间落到了尘埃,又在短短一年里失去了一切呢? 他不知道自己在雨里坐了多久,只觉得似乎所有的眼泪都流干了,身体也仿佛失去了温度。 让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掉吧,死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就再也不用去管那些纷纷扰扰的事了。反正他这样的人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发现的。 他慢慢向后躺倒,可迷蒙的雨幕中,却突兀地闯进来一个模糊的人影。 记忆中在车门外接他的身影,和这个影子渐渐重合。 他看着那个男人奔赴而来,用一柄伞挡住了自己头顶的风雨,而后紧紧抱住了他。 他觉得自己脑子糊涂了,不然为什么会在这时想起谢牧川来。可当男人抚摸他手心感知温度时,他才明白,这或许是真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谢牧川总会在他绝望的时候赶过来,永远不会早早发觉,也永远不会再迟来一步。 可他已经累了。 他在黑暗与等待中耗了太久,谢牧川给的那点渺茫的希望不足以点亮他的世界,也不足以温暖他的身体。 “悠悠……”谢牧川伸手擦去他头上脸上那些湿痕,手掌触及到的皮肤,就像雨水一样冰冷。他连忙解开湿掉的西装外套,将少年搂到他怀里去。 当看到航班信息的那一刻,他立刻就猜到了陆悠的去向。外婆家,是他躲避的最后港湾。 他和十四岁的陆悠第一次爆发争吵时,少年就是这样,偷偷买了一张票,背起书包跨越千里。 他匆匆赶来,从外婆那里获知了陆悠来过又离开的消息,一路边喊边寻,才终于在这里看到他。 陆悠回应不了他的话,连眨动一下眼皮都觉得费劲,他只是近乎贪婪地汲取着谢牧川胸口的温暖,感受着这大雨之中唯一的热源。 这是最后一个拥抱了。他想。 最后一次依靠,最后一次软弱,也是最后一次放纵。 他总是沉溺于男人表露出来的那些善意,喜欢看男人为自己奔忙的模样。虽然他明明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跟谢牧川心里的人相比,却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去期望、去相信。 可他越是接近谢牧川,就越是被他伤得体无完肤。 他是一个被排斥在原生家庭、亲生家庭外的边缘化的孩子,就像小时候他渴望有人能来游乐场将留到最后的他接走一样,他也渴望着有人能给他一份毫无保留的炽烈的爱。 被接回谢牧川身边的时候,他也曾希望过的。 只是他终究没能得到那份爱。 第70章 谢牧川骗他,说只要肯当他的情人,就会比以前更喜欢他。他信了。 殊不知,从他答应成为情人的那一刻起,从前属于他的种种,都从他生命里剥离了去。 尊严、自信、亲情、爱情…… 他不仅没得到任何东西,连仅有的那些都已失去。 所以他累了。或许只有离开谢牧川,他才能从这无尽的痛苦里抽身而去。 这个拥抱,就当作他和谢牧川之间最后的告别吧。为他那些没能说出口的痛苦……和那一丝从眷恋依赖中扭曲来的爱。 第四十一章 替身 陆悠淋了太多的雨,在被送往医院的路上,就已经发起了高烧。 谢牧川摸着他滚烫的身体,只盼着这车能快些,再快些。 陆悠烧得厉害,到后来甚至开始说起了胡话。 他没有恐惧于伤害他的沈彦廷,也没有渴望幻想中妈妈的怀抱,他只是不断地重复着一个名字:谢牧川。 “我在这里。”谢牧川握住他的手,将脸颊贴上他的掌心。 谢牧川,是曾经救赎过他的人,也是推他下地狱的人。 是他唯一的亲人,也是他爱情的归属。 被囚禁时,他曾无数次期望谢牧川能来救他。 回来后,他也曾无数次盼望谢牧川能主动抱抱他,将他也视作唯一的亲人或爱人。 但谢牧川终究给不了他想要的。那人放不下旧日的爱人,撇不开爱人的孩子,既给不了他亲情,也给不了他爱情。 可陆悠倦了。他厌倦于追逐、期望、奢望。 如果他想要的注定得不到,就别再指望了吧。 离开谢牧川,离开让自己爱与恨的根源,没有爱也没有恨地过下去。 他那只手缓缓落了下去,谢牧川终究没能抓得住他。 等陆悠退完烧,重新恢复清醒时,人已经回了h市的公寓里。谢牧川就趴在他的床边上睡着,紧皱的眉头舒展不开,脸上凝着浓浓的倦意。 他看起来狼狈又可怜,似乎这阵子操的心,已经比这辈子操的加起来还多了。 陆悠想摸摸他的脸,可手指伸到他脸颊边,又克制着收了回去。 够了。既然已经决定要离开,就不要给彼此徒增烦恼了。 他从另一侧下床,趿拉着拖鞋进到浴室里,在浴缸里放满热水,而后脱掉衣服,缓缓躺了下去。 热水冲洗着汗水干透后黏腻的身体,他逐渐恢复了些力气,抬起眼,将目光投向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 谢牧川和沈彦廷都夸过他的身体很漂亮。前者进行了无止境的索取,而后者毫不留情地摧毁了它。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沈彦廷改变了。 他这具身体,已经习惯男人的爱抚和粗暴的对待,他恐惧于那些噩梦,却记住了那些欢愉。 沈彦廷的痕迹,就像那个烙印一样留在他身体的隐秘之处,如跗骨之蛆,一日不曾远离。 他想重新开始,不止要摆脱谢牧川,还要摆脱沈彦廷。 他搓洗着大腿上的那个痕迹,直擦到皮肤泛红,依然不见它有半点消退。 或许只有将这块皮肤彻底割去,才能将那份屈辱洗刷。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下得去手,但他想试试。 带着这种想法拉开浴室门时,穿着浴袍的他,直面上了等待多时的谢牧川。 男人似乎醒了有一会了,却没有发声,也没有贸然闯入,只是坐在床边静静地等着,陆悠一开门,他就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好……好些了?”谢牧川问。 陆悠嗯了一声,随后谢牧川的手就覆了过来,探了探他额头上的温度。 “像是不烧了。”似是怕他反感,谢牧川的手没敢多留,很快就拿开了。他又问:“饿不饿,我给你买碗面上来好不好?” “嗯。”陆悠又是一声,说:“你有事就先去忙吧,我一个人待一会就好。” “你才刚好,我怎么能……”谢牧川话还没说完,就被陆悠给打断了。 “我说我想一个人待会,你不放心的话,就让医生和阿姨过来吧。”这已经是非常明显的逐客令了,甚至可以说是专门针对他一个人的。 谢牧川一时哑然,他看看陆悠又看看自己脚下,好一会才挤出一丝笑来,道:“那好吧,我让他们过来。你不要逞能,记得吃掉桌上的药,好好休息。” 他想留下,可他不想违背对方的意思。 既然已经做了那么多让他讨厌的事了,这次就不要再让他难受了。 “那我晚上再来看你。”谢牧川说。 “不用。” “那明天早上来,可以吗?” 陆悠长长吐出一口气,说:“你走吧。” 谢牧川给他点了面食上来,看他实在不想搭理自己,有些坐立难安,只得起身出去。 陆悠听着门开了又闭,简单擦干身体,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也走出了门。 他拉高帽子遮住脸,去附近的超市逛了一圈,只买了两样东西就回了家。尽管屋子里空无一人,他还是习惯性地反锁了门,又走到浴室里,清洗刚买回来的东西——一把刀子。 用酒精消完毒后,他脱下裤子,看着大腿上那道恶心的疤痕,将刀尖对准了自己的皮肤。 是材质很硬,也很锋利的刀子,一刺进去,血顷刻就流了下来,弄脏了身下的地板。 第71章 他本以为自己能忍受的,毕竟那噩梦般的一个月他也熬过来了。可仅仅是划出第一道口子,他就疼出了一身的冷汗。 刀子从手中滑落,他看着身下洇染开的那片血红,又狼狈地爬起来,翻箱倒柜地找止血纱布。 将纱布摁在伤口处,他的眼睛有些发红。他厌恶这样软弱不定的、畏惧疼痛的自己。不是早就经历过更过分的残忍和恶毒了吗,为什么连这样小小的痛都无法忍受呢? 他将酒精瓶狠狠砸向墙壁,看着全身镜中自己狼狈的样子,自嘲般笑了起来。 谢牧川没能如愿。 每次他过来想看看陆悠时,那人都避而不见。不是把自己反锁在卧室里,就是让阿姨替他出来回绝。 满屏的信息一句不回,打来的电话都是放任它自动挂断。 陆悠一面避开和谢牧川的接触,一面也在收拾着离开时的东西。 以前他没注意,等真正整理起来时,发现谢牧川已经无声无息侵占了他的生活。 衣服,一大半都是他买来的。 日用消耗品,也是他在补充。 陆悠把柜子和抽屉打开又关上,收拾来去,能带走的东西还不够填满一个包。再精简点,除了必带的银行卡和身份证,就再也没了。 那个别墅里也许有更多独属于他的东西,可那里充满了太多不堪的回忆,他不愿再踏足。 从衣柜里拿出件属于自己的衣服换上,他走出门去,想在离开之前见最后一个人:袁星尧。 他从陆少爷变成陆悠,是因为这个人。也是因为嫉妒他,才引起那么多争端。 既然要彻底离开了,就好好道个别。由他转述给谢牧川,总比自己当面去说要好。 外婆年纪大了,既然自己已经回不去了,就请他代自己多去看看吧。 陆悠站在约好的桥上,戴着兜帽挡住喧嚣的风,看着滚滚东流的江水,看着沉沉欲坠的天,一种悲凉感无法克制地涌上心头。 如果有选择,他怎么可能舍得走。可谁又给过他选择呢? 记得高考后的那段旅途中,他曾攀登过绵绵山路,拜过巍巍古佛。他跟那些香客们一起,坐在蒲团上听和尚们讲经。 那些佛家偈语,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却记得老和尚说的一个故事。 他说,古时候那些大户人家,觉得自己的孩子体弱多病,怕他们承不住世上的磋磨而早夭,就会在庙里求来签文、符纸,循着八字,去穷苦人家找一个孩子。 小孩儿喝过符水,戴上刻了咒文的金圈,就成了少爷的替身儿,能帮少爷挡去灾祸,保少爷平安。 那时候他只当故事来听,现在想来却觉得,或许自己就是其中一个替身儿。 可能是陆笙燃泉下有知,怕她的孩子遭难,才求了阎王判官,换了自己来。等这些苦难都熬过了,袁星尧就平安了,他自然也没什么用了。 腿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自虐般的,他又在那个“彦”字上多刻了两道痕。哪天刀痕覆盖了烙印,他就再也不用看到这个疤了。 不知是难忍疼痛,还是悲悯身世,他一时间又有了哭泣的念头。 脚步声渐渐逼近,是袁星尧来赴约了。他转过身去,却在看到袁星尧的第一眼,就将眼睛眯了起来。 他果然还是讨厌这个人,讨厌他的优秀,讨厌他的懂事,讨厌他占据自己的位置。他以为经过这么多事,他已经能客观地看待这个入侵者,果然还是不行。 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袁星尧的脸上,而是在看他的衣服。 他记得这件外套,这是两年前谢牧川带他去hk买的。全球二十件的限量版,挂在橱窗里,价格贵得要死。 可陆悠却偏偏看上了它,只因为它和谢牧川最常穿的一套衣服有着同样的袖口纹饰和花样。哪怕谢牧川觉得它货不抵价,陆悠还是像商场里撒泼的小孩一样,搂着他腰不让他走。 谢牧川无奈又无语,捉着他的脑袋朝向那件衣服,说:“陆悠,你在这商场里随便拿一件,都比这件要适合你。” 可陆悠就是喜欢和他的同款,哪里顾得了其他。他知道这点钱对于谢牧川而言只是洒洒水而已,继续磨:“你就当给我买的生日礼物嘛。” “你的生日早就过了。”谢牧川拒绝他的耍赖行为。 “那就当我的新年礼物。”陆悠把毛茸茸的脑袋往他胸口蹭了蹭。 谢牧川:“哪个新年?去年?还是明年?你在年中要新年礼,有你这么耍赖的吗?” 陆悠:“我要嘛,我就要这个。” 第四十二章 刀伤 谢牧川看看偷着笑的店员,觉得他把人丢大了:“你已经17岁了,别像小孩子一样撒泼。” 陆悠:“那你就当7岁礼物补给我。” 经不住他耗,谢牧川最终还是付了款。哪怕这衣服的尺寸并不合身,大了一号,陆悠还是开开心心地穿上身,和谢牧川一起去了楼下的粉面店。 店里的服务员有些排斥大陆人,故意指着菜单上最贵的面让他们点。 谢牧川看透了她们这种捧高踩低的行为,即使会说粤语也视而不见,兀自点了陆悠喜欢的一款面食。 那碗面的味道陆悠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油星子掉在了衣服的白领口上,他擦了半天都没能擦去。 谢牧川还笑话他:“谁让你买这个,汤都在说你不适合。” 第72章 他气恼:“不许说这衣服的坏话!” 谢牧川:“我明明是在笑你。” 陆悠气得牙痒痒,呼噜呼噜把面吃完,回去的路上,却又缠着谢牧川问:“真的不好看吗?你就不猜猜我为什么非要这一件?” 谢牧川解释:“不是不好看,是不适合。你长得跟个小姑娘似的,这衣服太沉静。” 那时候,他们也是走在同样漫长的桥上,只是那时他和谢牧川依然亲密,现在却已分道扬镳。 那时的他问:“我要是再长大一点,是不是就合适了?” 可现在看到袁星尧穿上身,他才明白,有些东西,本就不该属于他。 这件衣服,他爱惜得很,前前后后穿了不过十多次,每次穿完都生怕弄坏了一样,要送到干洗店洗干净,再熨烫折叠好,放回包装袋里。 他不明白,袁星尧已经得到了那么多东西——谢牧川的爱,别墅的居住权,甚至是继承人的权利和身份,为什么连他仅存的这点回忆都要抢走? 袁星尧走近,在距离陆悠大概两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看着对面神情不愉的人。 他对于陆悠的态度有些复杂,一方面,他很同情陆悠的遭遇,觉得他可怜,另一方面,鉴于陆悠曾经和袁一衡一起策划过对他的绑架,且这人又时时做出一些情绪性的举动,他又对陆悠有些警惕。 “站那么远干什么,我会吃了你吗?”陆悠嗤笑。自己没找他的麻烦,他倒怕起自己来了。 袁星尧道:“你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我要走了。不会再跟你们纠缠,也不会再跟你争了。谢牧川我让给你,给你当爸爸也好,当情人也罢,跟我都没关系。”陆悠道。 袁星尧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如果非要形容的话,或许就像是吃了苍蝇的郁闷。 他解释道:“你……是不是误会我了?我对谢叔叔从来没有别的想法,我只是住在他那里,他最近也一直在为你的事情操心,很少回去。” 陆悠没有停,又继续交代第二件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去过我外婆……”他顿了顿,改口道:“陆笙燃的爸妈家。如果你去的话,照顾好你外婆,她这一辈子过得够苦了。让她少做点事,别亏待自己。 让她别总是那么惯着舅舅和舅妈。几十岁的人了,还要七十多的老人照顾到什么时候去呢?谢牧川又没少给钱,生了二胎就去找保姆,别总拿他妈当佣人使唤。” 他叮嘱的同时,袁星尧也一直在看着他。 等他把话说完了,袁星尧才道:“这些话,你为什么不当面跟他们说呢?既然你舍不得,为什么又要走呢?” 他的目光镇定又友好,如果他们不是以这种戏剧性的方式认识对方,或许他们会成为朋友也说不定。 “我说过,我不会抢走属于你的任何东西。你的亲人依然是你的亲人,如果你不介意,你可以把我当作你的兄长——虽然你可能觉得我不配,但我也想照顾你。” 他在原生家庭中磨砺出来的那份担当与责任感,像兄长一样的仁厚和体谅,同样是陆悠所渴望的。 他说:“握手言和,要比互相敌对来得更轻松,不是吗?” 不用失去任何东西,还能获得更多的爱。陆悠承认,袁星尧的话的确很有诱惑力,让他甚至都有了几分留下来的冲动。 但他很快便摇了摇头,将这些多余的杂念甩了脑海。 不管怎么样,现在说这些都已经太晚了。事情的核心根本不在于袁星尧会不会来抢他的东西,而在于他自己。 就算他愿意留下,他也不可能重新变成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的陆少爷。谢牧川对他的伤害已经铸成,原生家庭已经把他抛弃,就算他再舍不得,也回不去了。 “还有最后一件事。”陆悠主动朝他走过去,在他身前不远处停了下来:“把这件衣服还给我。” 这件衣服?袁星尧低头看向自己外套,又捕捉到陆悠眼中的敌意,一时恍然。 最近天气变化无常,虽然谢牧川有给他丰厚的生活费,可他节俭惯了,有了钱也只会存起来,衣服也是不到必要时不买。 今早听说他要出门,又看他穿得单薄,整理衣帽间的张妈就拿了这件衣服来给他。他看包装齐全,又干净整洁,还以为是送给他的新衣服,没想到是陆悠的。 他为自己的冒失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你的衣服。可既然我已经穿脏了,要不我回去洗干净晾干,再还给你怎么样?” “不可以。现在就还给我。”陆悠已经下定决心要走,当然不会等到以后。 “现在?”袁星尧看了看呼啸的风和零落的雨,有些犹豫。不说在外面脱衣服这件事,光是脱完后冒着风雨回去,都会着凉的吧。 陆悠的耐心逐渐告罄,他看袁星尧犹犹豫豫的模样,等待中也生出了几分怒意。就在这时,他揣在兜里的手摸到了一样坚硬的物体,立时便有了主意。 他把那柄随身带着的刀子拿出来,对着袁星尧威胁道:“不要再让我说第三遍。” 袁星尧眼皮一跳,没想到他居然说动手就动手。 看着那冒着凛凛寒光的匕首,袁星尧有些反感和抵触。从他记事的时候起,袁一衡就经常对他实施家庭暴力,拳打脚踢之后,也会拿起菜刀来威胁他。 第73章 小时候他也曾被吓得哇哇大哭,在睡着后疯狂地做噩梦,然后惊醒。可随着年岁渐长,他对于袁一衡的暴力已经逐渐麻木,但心里对暴力的厌恶不减反增。 他试图劝陆悠打住:“你把刀放下,我就脱。” “现在就脱。”陆悠又逼近了一分。 这幅场景,落在外人眼里,简直就像拦路抢劫。也亏得行人稀少,才没人发现这里的异常。 袁星尧不愿与他纠缠,甚至想掉头就走。他讨厌这种强迫的口吻和行为。 可他往下一瞥,却看到陆悠其实是将手握在刀刃上的。看样子,他并没有伤人的意思,只是想拿回属于他的东西。 袁星尧一下子又心软了。虽然他也不知道对于陆悠这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来说,一味地纵容究竟是福还是祸。 可想想他那比自己还悲惨的身世,想想他最近的遭遇,袁星尧还是让了步。 “好吧,我给你。”他低头去拉衣服拉链,不忘叮嘱陆悠:“你把刀收了,别刺到我,也别伤了你自己。” “我还不用你教。”陆悠反驳。 然而,他们也没发现,一道身影突兀地闯进视野中,还未站定就直接挥出一记重拳,将陆悠整个人狠狠地打了出去。 “滚开!” 陆悠直觉得半边侧脸发出濒临碎裂的声响,整个人也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远,又重重砸到了地上。 “啊!”他从咽喉里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茫然地看向自己用来撑地的那只手。 握在手中的刀刃,借着坠落的力道划入他的掌心,剧烈的疼痛伴着刺目的鲜血一起涌上来,染红了他的双眼。 他握紧皮肉外翻的那只手的手腕,可血仍在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一时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 他的双手被绑在吊钩上,沈彦廷的鞭子一下一下抽过他的皮肤,倒钩像锋利的刀子一样割开血肉时,也是这样的场景。 他本以为这样的痛,他这辈子再也不用经受了的。 “你疯了,他根本没想伤我!”袁星尧一把推开突然赶到的谢牧川,想冲过去扶起倒地的陆悠,而发现自己找错人的谢牧川,也在怔愣了一瞬过后,快步越过他,朝陆悠的方向迈去。 而这时陆悠已经从疼痛中回过劲来了,他躺在血泊里,看着推搡的两人,突兀又凄然地笑了起来。 他还以为袁星尧那些话是真的呢,原来也不过是骗他而已。 兄长?亲人?他看起来很像是个傻子吗,为什么总有人用这些东西来骗他呢? 谢牧川是这样,袁星尧也是这样。 “悠悠,我没想打你,对不起……”谢牧川手足无措地去扶他,刚才积聚的力气仿佛一瞬间被抽离。 相似的年纪,相似的身形,错位的衣服,即使有那么些许的差别,在情急之下,他也根本没有发觉。 他以为是陆悠受到了威胁,才会在情急之下出手打人。却不想,是他自己亲手伤了他。 第四十三章 诀别 “滚开!”陆悠狠狠甩开他的手,赤红的双眸中,是如被丢回来那天一样的仇恨。 他撑着地面,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扶着栏杆往后面退去。 血沿着手掌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像一滴滴红色的泪。 可胸膛里那颗血肉做的心脏,却比掌心还痛,似乎要从中间彻底撕裂开。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相信这些人的话,像个傻子一样被他们玩弄。 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亲情、爱情、身体、尊严,他们还不满足,还想趴在他身上敲骨吸髓。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呢? 就因为他强占了这个身份多年,因为他不是陆笙燃的儿子,所以他就活该受这些罪吗? 可他也是人,他也会痛啊! 他的眼前渐渐模糊起来,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下。可他仍是透过迷蒙的水雾,看向不远处的那个人。 谢牧川。 是他给了自己衣食无忧的生活,却也是他逼着自己低下高贵的头颅,变成一个男妓。 是他答应永远不会抛弃自己,却也是他把自己扔在了无人的后巷。 是他说尽了甜言蜜语,却也是他在自己被沈彦廷折磨时视而不见。 陆悠真的很想再信他一次,信他表露出的那些好里,最起码有一分真心。 可现在再也不能了。 手上这道伤就是明证,彰显着自己是多么的可悲又可怜。 无论他遭受过多少伤害,他在谢牧川眼里,永远只是个可有可无的玩具。 瞧,自己不过拿刀威胁了一下袁星尧,他就紧张成这样。自己像条狗一样在沈彦廷脚下摇尾乞怜时,他有没有想过自己有多难受? “悠悠,不要再往后走了。跟我去医院。”谢牧川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影,心痛得快要裂开。可他每靠近一步,陆悠就后退一步。 “不用了。”陆悠凄然地笑了起来:“谢牧川,谢谢你养我这么多年,谢谢你告诉我什么是爱,什么是恨。”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陆笙燃。哪怕她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依然有人全心全意地爱着她,将她的孩子视若己出。”他的泪水在脸上纵横,眼里却是带着笑的。 他放下了。他不再渴望谢牧川的爱,也不再奢望能回到曾经。 第74章 从他点头成为谢牧川情人的那一刻起,过去属于陆少爷的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可我只是你的一个玩具,我永远……成不了你心尖上的那个人。”他惨然一笑,转过身对着汹涌的车流,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 “陆悠!”谢牧川想都没想,就跟在他的身后追去。 可这时暴雨倾盆,灯已转红,他只顾着追寻陆悠离开的身影,浑然没发现一辆车子正对着他疾驰而来。 只听一声猛烈的急刹声,尽管司机在最后关头右打转向、脚踩刹车,谢牧川的身体还是被撞得飞了出去,狠狠摔到了地上。 剧痛从头上袭来,身体也仿佛散了架。粘稠的鲜血从伤口涌出,糊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他撑起身子,竭力去寻找那道朝思暮想的影子,可除了咆哮的风雨和人们的叫喊声,他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想说,不是这样的。 我早已不再把你当成玩具,我是真的想跟你好好过一辈子的。 可他说不出来,血在他破损的身体下汇成一片汪洋,所有的力气也一起飘然远去。 他陡然想起那日在摩天轮顶上陆悠许愿时的场景。漫天的烟花在少年眼里燃起,像星辰揉碎后汇入了他的眼眸。 他听见少年用全然信赖的目光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倾吐出心中的愿望。 “谢牧川,永远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吗?” 他说:“好。” 可他终究没能做到。 急救室的灯一直亮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在病房里忙忙碌碌,新的血袋、药瓶运入其中,沾满血的纱布和破损衣物被送了出来。 袁星尧在病房外焦急地等待着,灯光一直未能熄灭,谢牧川也一直没能脱离危险。 另一间医院里,陆悠坐在手术室里,听着窗外呼啸的雨声,时不时地抬头向外张望。 这一刻,他似乎又变成了那个在游乐场里留到最后的孩子。 医生正在为他缝合手上的伤口,已经快到了收尾的阶段。 尽管已经打了麻药,可医生怕他痛,还是说着话转移他的注意力:“你在等什么人吗?” “啊?”听到医生问他,陆悠怔怔地转过头来,泪痕和雨水在他的脸上混合,早已看不出彼此的痕迹。 他像是在认真地思考,过了好一会,才平静又笃定地说道:“他不会来了。” 缝完伤口后,他缴完费,在楼下的商店里买了雨伞和双肩包,随后走进了医院附近的银行里。 在医院这种见惯了生老病死的地方,总会有一两个银行与它相伴而行。 卡里都是谢牧川给他的钱,比起以前来只多不少。可陆悠最近光顾着疗愈身伤和心伤,最近收到的几笔,几乎是原封不动。 他没有取太多,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出卖身体,那么只需要维持简单的生活所需就可以。 他将钱放进包里,在走出门时将卡折断,和手机一并丢进了垃圾桶。他就这样打着雨伞,走进了磅礴的大雨中。 这一次他不再傻傻等待那辆固定的车来接他回家,他要去一个没人认识、也没人知道他的地方,干干净净地重新活一次。 那个曾满心期待着爱的孩子,终于在这一刻长大了。 “陆悠!”在持续昏迷了三天以后,谢牧川终于清醒过来。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分别那一刻,反射性地想去追逐陆悠离开的背影,可等到疼痛从身体里传来,才发现自己连挪动躯干都做不到。 胸口被纱布层层包裹,左边胳膊也打上了石膏,稍稍一动,眩晕感就从头部传来,让他几欲呕吐。 “谢先生,您头上有伤,请不要乱动。”说话的是一旁拿着仪器给他做检查的医生,怕他在挣扎中伤上加伤,忙按住了他。 “手机……”他忍着疼痛开口,护士闻言,连忙从旁边拿来他的手机。 手机屏幕摔碎了,但好在不影响通话。电话拨通后没多久,一位衣着整洁又干练的男人就赶了过来,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正是他的得力下属之一——马助理。 肋骨戳伤了肺部,谢牧川连说话吐字都有些费力,可他哪怕只有一个动作、一个指令,助理都能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陆悠……”他说。 马助理汇报道:“陆少爷离开跨江大桥后,先去了医院处理伤口,随后取了一笔钱,在城西的车站搭乘了去往乡镇的巴士。他步行穿过一个镇子,又坐巴士去了c市。 他没有购买车票,也只在不知名的小旅店留宿,没有用身份证。我们的人一直在跟着他,看样子,他打算用这种方式躲开我们的追查。” 谢牧川沉默了好一会,才道:“他要走。” 不是简单地分别,看起来,像是要永远地离开。 马助理道:“老板,需要我们把他带回来吗?” 谢牧川缓缓摇了摇头,做了个手势。他的意思是:不要为难他。 马助理:“那我让他们继续跟着,一有消息立刻向您汇报。对了,袁少爷听说你醒了,想要过来看望,要让他过来吗?” 这一次谢牧川没有发表意见,马助理便知道他是默认了。 助理离开后,病房便瞬间静寂下来。 谢牧川沉默地看着白色的墙面,眼前依然是陆悠决绝离开时的那一幕。 第75章 他早就知道,陆悠并不想当他的情人,少年对这个身份的态度是鄙夷、厌弃,甚至仇恨的。是自己不知觉悟,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迫他。 也是自己招惹来了沈彦廷,才导致少年受到那种摧残和伤害。 如果不是他对陆悠动了龌龊心思,那人本该在象牙塔里自由自在地生活着,天真浪漫,无惧无畏。是自己生了恶念,想将两人从伦理的层面剥离开,才迫不及待地宣告了他的真实身份,层层围堵,逼他就范。 可现在呢?少年已经遍体鳞伤,想方设法地从自己身边逃开,难道自己真要把他逼死,才肯罢休吗? 谢牧川的心口绞痛起来,他不得不承认,现在并非是陆悠舍不得他,而是他离不开陆悠了。 歉疚、怜惜、疼爱、后悔,再加上十二分的小心翼翼,这就是他此刻对陆悠的感情。他想将少年捧在掌中,又害怕他的抵触;想疗愈他的伤口,又没有靠近的资格。 他不知道到底要怎样做,每一次挽回,都只会适得其反。 傍晚时分,放完学的袁星尧带了些花和水果过来,放在病床边的桌上。谢牧川现在还吃不下米饭,只能简单摄入一些流食。 袁星尧坐在床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这几天的事,复述着学校里的见闻,解释他误穿衣服的经过,说着说着,话题又绕回了陆悠身上。 他说:“谢叔叔,你放过他吧。” 第四十四章 爱是放手 谢牧川沉默着挪开脸,想要避开这个话题。 袁星尧竟不依不饶,又接着道:“你没发现他变了很多吗?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张扬又自信,天不怕地不怕的,可现在才过了多久,他整个人都变得灰暗阴郁了,畏怯、沉默……” 他观察着谢牧川的表情,尽管男人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他仍是继续道:“你不可能留他一辈子,他也不可能一辈子当你的玩物。为什么不能让他按自己的心意活着呢,他应该有自己的人生,能自由地去选择他爱的人……” 他话还没说完,谢牧川就失手将桌上的茶杯打翻在地,“哐当”一声响,瓷片碎裂开来,像崩坏后无法再聚合的人生。 谢牧川想反驳,因为他早已没将陆悠当作自己的玩物,哪怕曾经有过戏弄的心思,现在也不是了。 他也想象不出陆悠爱上别人的样子,光是升起一点念头,都已经嫉妒得快发了疯。 他们在一起快八年,陆悠信任他,依赖他,而他哪怕是将陆悠当作小孩子看待时,也早已对他的喜好烂熟于心。更不用说,他们迈过那条禁忌之线,变成情人的这段时间。 他已经失去过陆悠一次,怎么可以放任他离开第二次? 袁星尧弯下腰来,将那些碎瓷片捡起来,扔进垃圾桶,免得护工或医生们不小心踩中受伤。 他知道谢牧川在抗拒,在反对,哪怕这个碗并非他故意砸落,他的失手也暴露了他心里的惶恐。 按道理,袁星尧受了谢牧川的恩惠,他不该说这些话。可他也实在不想看对方一错再错。 “谢叔叔,放手吧。你对他只是占有欲而已,根本不是爱情。” 不,你说的不对。你怎么会明白。谢牧川涨得满脸通红,可他越是急躁,越是吐不出一个字。 袁星尧:“我听说您以前有过很多情人。陆悠既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可他还这么年轻,为什么要让他把最重要的青春耗费在一场没有结果的关系里呢?” 他继续诘问:“如果你说爱他,那你对我母亲的感情,又算什么呢?” 许是连续的剖析切入了谢牧川的灵魂,许是气血上涌让他没法再维持冷静,当袁星尧最后一个字落下时,谢牧川终于无法克制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他的身体无力地瘫倒下去,煞白的天花板倒映在他眼里,像一场没有结果的未来。 袁星尧也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去按墙上的呼救铃,随着医生和护士的涌入,病房里又开始兵荒马乱起来。 胸口的疼痛,头上的眩晕,一时间好像都已经悄然远去。 他知道,那不仅仅是只占有欲。 如果只是占有,那为什么冬雪降临时,他会第一时间为陆悠系上围脖,去暖他的手心?为什么他会赌上所有,不顾自己和谢家的未来,也要逼着沈彦廷将他放回?为什么他宁愿忍受分离的苦楚,也要遵从陆悠的意愿,哪怕一次次在楼下看着灯火燃起又熄灭? 不是占有,也不止是喜欢,而是…… 那个字堵在他喉咙口,呼之欲出。 不知是梦还是醒着,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座发生争执的桥上。 陆悠面对着他,手上鲜血淋漓,一边哭着,一边后退。 他在责怪自己为什么要折辱他,又为什么要抛下他,为什么给了他衣食无忧的生活,又骤然把他的一切都夺走。 自己还没来得及回答,陆悠就朝着车流冲去。一辆大卡车猛地撞过来,将他卷到了车轮底下。 沸腾的血直冲天灵盖,谢牧川看见自己疯了一样地跑过去,想把陆悠救出来。他张嘴去喊,却吐不出一个字;挥舞双手,也没有任何人停下来救援。 他看着他的少年血流成河,看着他的瞳孔一点点失去光彩,手也垂落下去,在他面前停止了呼吸。 谢牧川恨不得掀翻了这辆车子,再一起撕碎了自己。 第76章 他的悠悠已经够苦了,他没有亲戚朋友,也没有父母关爱,即使是自己,也一次次地让他失望。 他原本以为,他们之间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再不济,就耗上一辈子。他总能让陆悠明白他的真心,总能疗愈那人受过的所有伤害。 可为什么连上天都不给他这个机会,要让他亲眼看着陆悠死在他面前。 这个梦太过真实,等他惊醒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医生在旁边抹了一把冷汗,庆幸地说:“谢天谢地,总算醒了。” 谢牧川却没有半点快意,他沉默地看着这凄凉惨淡的人生,魂魄却依然在那个梦里备受煎熬。 他知道,自己不该再强求。不是因为不够在乎,而是因为……他希望少年好好的活着,而不是像梦中一样,在他面前枯萎、消散。 尽管无法言语,他仍是用手机给马助理下达了指令。 很简单的四个字,却是他撕裂了自己的心后用鲜血写就的,说的是:让他走吧。 为了自己见不得光的感情,他已经强迫了少年太多次。这一回,就让陆悠自己选吧。 一时间,所有跟在陆悠背后的潜藏者们,都重新汇入了人群,像水入大海一样消失了踪迹。 在谢牧川收手的那一刻,少年才真正自由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谢牧川在医院里等着骨头愈合,等能下床了,就在医护的帮助下做复健。 头部在车祸中除了脑震荡外,还受了一些不轻不重的损伤。医生说要持续观察,如果运气好可以康复,但也不是没有发展成囊肿或肿瘤的可能性。 谢牧川似乎并不在乎这些东西,他好像变成了一个脾气很古怪的人。 当他不能动弹的时候,助理和秘书会根据他的指示去安排工作。等他肺部好得差不多了,动弹也无虞了,积攒的工作量就堆了过来。 他可以从早工作到晚,就像根本不知道疲倦一样。往往是医生或护士过来催着他停下,或是下属们从他手里强行拿走文件。 每到这时,他都会跟个小孩子一样生闷气,冷着脸不理人。可每每到了晚上,走廊里都熄了灯的时候,他又像个游魂一样,从走廊的这头,走到那头,反反复复。 他不是非得工作,也不是非要吓人,他只是怕闲下来。闲下来就会忍不住想,想太多就会夜不成眠。 就连袁星尧来看望,也得不到他的好脸色。他觉得没有人能理解自己,他也拒绝去诉说。 大家都知道他的心结是什么,可选择放手的是他,现在也不会有人没事找事地去提起。 没人交流,那些话,那些感情,便只能在心底生根发芽,无人观赏,再一点点腐烂。 思念像野草一样疯长,充斥着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从前他嫌小陆悠烦,把他扔在学校里不顾也不管。现在细细数来,才发现就算加上所有的假期,他们一年的相聚也不过三四个月,更不用说自己常常忙于工作,这日子还要大打折扣。 会忍不住想起陆悠张扬又肆意的笑声,想起他闹脾气时气鼓鼓的模样,想起他偶尔的安静与听话。 也许止步于那个时候也是好的。他们可以时时相见,陆悠也不会与他疏远,他可以看着那人慢慢长大。 但人心是不会满足的,他已越过雷池,尝了禁果,哪怕是剔骨削籍、打落凡尘,将孟婆汤饮下千百遍,他也忘不掉那些过往。 他记得少年刚睡下时微微颤动的睫毛,记得将他背起时轻若鸿毛的重量,记得每一次刻骨的拥抱,记得并肩而行时交握的手指。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那么长,又那么短暂,当他回头去看时,看到最多的,竟然是陆悠的眼泪。 少年不是一夕间就决定要离开的,伤害每增加一分,他就会往后面退一步。等到退无可退,就只能离开。 可笑他竟然还想挽回。 给陆悠的那套房子,其实在他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在无数个无人所知的夜晚,他会将车子开到楼下,望着八楼亮着灯的主卧,想象着它的主人在做什么。 阿姨们会告诉他,今晚陆少爷只吃了半碗饭,净挑着肉里的辣椒吃。他便知道是菜色不合他的口味,特地在第二天一早买了些新的来,电梯上到七楼,再打电话让阿姨来提。 新上季的水果,他会一个一个去试吃、挑选,先合成拼盘送过去,哪一样陆悠吃得多,下次就直接订上几箱子。哪一样不喜欢,就舍弃不再买。 有时候,还会拿公司里的小厨房试试手,做几样家常小菜,拿一次性盒子装好送过去,让阿姨装作是在饭馆里订的。他其实会做很多菜,以前留学时也常常自己下厨,可这么多年来他从没有展示过,想必陆悠也吃不出来。 他觉得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事,他想对陆悠好,幻想着时时添置家用的自己,和陆悠是共居一室的人。 他在背后默默做着这一切,却丝毫不敢对陆悠明言。因为他愧疚。 第四十五章 寄录像 是自己色欲熏心,故意揭开两人身份,才让他无依无靠。是自己强取豪夺,才让他羞惭自卑,被同学孤立。是自己当众掌掴,弃他而去,才致他被沈彦廷带走折磨。 无论这些事是有意还是无意,伤害都已经铸成。 他所能做的,无非是给陆悠最好的医疗条件,去照顾他,陪伴他。他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幻想着有一天陆悠能发现他的付出,将对他的厌恶减少那么一点点——他就已经心满意足。 第77章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断定自己不爱他。如果自己只是贪恋陆悠的身体,可自从他回来以后,自己连他一根手指都没碰过,即使擦个身也只敢趁他睡着,唯恐他恶心自己的碰触。 如果是出于占有欲,不还是把他远远地放在了公寓里,像牛郎织女一样天天盼望。 可若是连这些旁观者都看不出来,陆悠又怎么会知道呢? 从没有人告诉他要怎么去爱一个人,他所见的那些,多是家族联姻,貌合神离,各自风流,遇到的那些男男女女,也无非是和他逢场作戏。 他很早就不信所谓的真情,只相信利益第一。 即使是陆笙燃,如果不是情正浓时父母将他们强行拆散,爱正深时目睹她的死亡,或许时间久了,她也只能被淡忘成干瘪的饭粒子。 他不否认自己爱陆笙燃,只是这份爱究竟是进行时还是过去式,他不知道。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近来自己想起陆悠的次数越来越多,想起她的时间越来越少。 他不愿接受自己是个薄情寡义、喜新厌旧的人,可一旦袁星尧将他对陆悠的感情定义为占有欲、对宠物的喜爱,他就生气得想要怒吼。 陆悠走了,但绳子还系在他的心上,让他像个风筝一样高高地在天上飘着,落不着地。 九洲万方,四海汪洋,好像没一个地方能将他容下。 但他要的又很小,只是一个简单的臂弯,一个温暖的怀抱。他想回抱过去,将头窝在他怀里,低低地呢喃一声:“我想你了。” 但他还没享受够,睁开眼时,又是一天清晨。 他恍然间明白了为何那时陆悠房间的灯总是很晚很晚才熄,陆悠也是很晚很晚才睡。所谓愁肠百结,牵肠挂肚,或许就是当日的他,和今日之我吧。 出院的时间比他想象的更晚,不过他也等来了另一个好消息:沈彦廷出逃了。 通过抽丝剥茧多年前的事,他们找到了沈彦廷大哥死亡的真相,有充足的证据能证明是沈彦廷下的手。 可即使这样的结果放出去,沈家那边的态度竟然仍然是保他。原因无他,毕竟沈彦廷是沈家年轻一辈里最有能力的人,如果没了他,沈家无异于自毁基石。 面对这种情况,谢牧川开始转变思路。 自己跟沈彦廷的仇恨,源自于废土案。而废土案一旦做实,最大的受害者其实是其父沈俊驰。 所以他估计沈彦廷的蛰伏,其实是想把沈俊驰拉下马。既然外来力量只会让他们的联盟更坚固,不如激化他们之间的矛盾。 他决定从沈俊驰身上下手,发现他虽然看重沈彦廷,但其实厌恶沈彦廷阴诡的性格和狠毒的作风,并不打算把家业交到沈彦廷手上。他真正的继承人,是那个名为放逐,实则保护的二子——沈彦廷的二哥。 谢牧川对沈家的产业进行了全面的封锁,让他们元气大损的同时,摆明了用沈彦廷的命换和平相处的要求。 沈家在重重压力之下,不得不从沈彦廷手里收权。 沈彦廷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却故技重施,再一次取走了他二哥的命。估计当年算计他的事,二哥也有所参与。 谢牧川抓准机会,将沈彦廷走私军火、私吞款项、买凶杀人等证据提交过去,直到它们出现在沈家元老和审查部门的桌上。 在谢牧川的操作下,沈家只能弃车保帅,可他们刚想将沈彦廷抓过去交差,那个人就望风而逃了。 谢牧川一边吞并着沈的地盘,一边打击着他的残余势力。沈彦廷社会性死亡,估计以后也只能如过街老鼠一样生活了。 这对于谢牧川来说,也算得上是阶段性的胜利,毕竟这其中种种艰险,所付出的努力,也不是三言两语能概括清楚的。可或许是因为无人分享的缘故,他也实在高兴不起来。 出院回家的那天,天阴沉沉的,像永远不会展开笑颜的脸。 头上的纱布已经拆除,只在右边额角留下一块扭曲的伤疤。用刘海遮一遮,倒也无伤大雅。 虽然医生强烈建议他再留院观察一段时间,可他说,不了。 他在那个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地方已经待得够久了,再待下去,恐怕浑身都要长霉了。 车还在路上,就接到了手下的电话,说别墅那里收到了一份署名沈彦廷的快递,顺藤摸瓜找过去,只找到一个小喽啰。人已经抓到,但吐不出什么东西,一问三不知。 快递也已经检测过了,既没□□,也没放□□。看起来像是一个存储物。 等他把东西拿到手里,才发现是一个绿色的u盘。 他左右摆弄着那个小东西,不知道沈彦廷这个疯子还能搞出什么名堂来。盒子底部还有一封信,上面的内容很简单:请在一个人时静静欣赏。 谢牧川问:“看过了吗?” 手下道:“还没有,东西刚拿到,就打电话给您了。” 谢牧川:“拿一个没联网的笔记本给我。” 电脑到手,他驱散了众人,独自坐在客厅里,静静地看着开机的屏幕。 从陆悠走后,他好像就失去了感知悲喜的能力,对待任何事情都是淡淡的,再大的动静也掀不起他的波澜。 好像那个人的离开,把他的灵魂也一起挖走了。 思念成了一种常态。 他想用细细的丝线,把那个人一点一点拽回来,放到自己身边。哪怕那个人不动不笑不说话,甚至生气愠怒敌视他,只要能日日看着,他都会欣喜若狂。 第78章 可那样的话,陆悠就不快乐了。 他把这只可怜的鸟儿放回了广阔的天地间,哪怕从此再也不能见到他,但只要他能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好好的活着,就足够了。 从占有,到放手。他选择尊重,与成全。 u盘插进凹槽的时候,他有一瞬间的怔愣。直觉告诉他,这里面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可另一个声音又告诉他,看看吧,看看这位手下败将逃走之前给你留下了什么。 是视频,一条条以列表的形式整齐排列着,用时间做了命名。 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测,知道沈彦廷想用陆悠受到的伤害来侮辱他、讽刺他。 这一次,他的手指停顿了更长时间。他不愿见到陆悠哭泣的模样,可…… 如果连看都看不看,你怎么会知道他有痛苦?他叩问着自己。 但凡曾经的你对陆悠多一点耐心,多一点关心,在假绑架发生时给予他一个拥抱,而非狠狠推开,你们都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曾经的陆悠对他有多重视和依赖。从第一次从外婆家将陆悠接回来,那人的目光就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 只是那时的谢牧川视作理所当然,甚至加以利用,迫使少年雌伏。现在想想,只恨不得将曾经的自己千刀万剐。 他终究是打开了那些视频,听见了少年的悲鸣与哭声。 他看到陆悠赤||裸着身体坐在沈彦廷怀中,项圈连着铁链,另一端紧紧拽在沈彦廷的指间。 “我……我是沈彦廷的狗……” 曾经高昂着头颅,像一只高傲小野猫的少年,怎么会说出这样侮辱自己的话语。 沈彦廷却变本加厉,道:“大声点,再说一遍。” 少年的目光还算清明,身上也干干净净,看起来是刚被抓了没多久。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后来的视频里,沈彦廷将千奇百怪的东西施加在少年身上,肆意地摆弄着他,仿佛陆悠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个供他取乐的奴隶。 沈彦廷捏着少年的下巴,问:“你不是谢牧川的情人吗?他平时是怎么干你的,表演给我看看。”还有诸如这样的言语侮辱。 少年闭着眼难堪地扭过头去,迎来的是沈彦廷毫不留情的一巴掌。 以往连碰一下都要委屈半天的少年,即使被打歪了脸,也依旧一言不发,仿佛早已习惯这样的对待。 过了很久很久,视频里才传来陆悠空洞的嗓音:“我只是他的一个玩具。”他平静地陈述着这句话,仿佛这是一个早已认定的事实。 不,不是这样的。谢牧川在屏幕外无声地怒吼。那只是一句怒言,不是我的真心话。 可陆悠听不见他的辩白。少年在沈彦廷的手下摇摇欲坠,渴盼着得到这位“主人”的片刻宽恕。 他的自轻自贱成功取悦了沈彦廷,男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谢牧川只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第四十六章 隐藏的爱 谢牧川多想穿过时空的阻隔,将被侮辱的少年紧紧抱着怀里,将衣服脱下来为他遮蔽和取暖。 可曾经的他没能做到,如今也不可能逆转了时空。 沈彦廷折磨陆悠的方式是逐渐升级的,从言语侮辱、侵占身体,到用道具助兴,渐渐的或许他开始腻味了,于是下一个视频里,配角变成了很多人。 陆悠拍着门向沈彦廷求救,期盼着他能将自己放过,却被那些人毫不留情地拖拽回去,于是求救也变成了惨叫。 那些画面和言语,一点一点将谢牧川的心凌迟。 “他哭了,他竟然哭了,不知道他的眼泪是苦还是甜啊!” “小贱狗,不知道这么多人,你能不能受得住啊。” “他恐怕巴不得呢!” 少年的身体和灵魂都在这样的折辱中破碎,鲜血和眼泪一同流淌,却也换不来他们的半点怜惜。 如果说,少年身上的伤还只能让谢牧川想象那些经过。可现在,就像有人在旁拿着凿子,将这些画面往他骨子里刻。 他想扭头避开,不忍看少年的痛苦,却又逼着自己直面其间,只为了将这些人的特征牢牢记住,以便来日将他们抽筋扒皮,以解心头之恨。 只为了反复告诫自己,少年因为自己的过错,究竟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痛。 如果自己从没对他动过龌龊心思,依然把他当成小少爷一样养着,而不是如应付外面的情人一样,贪恋他的身体,又轻慢对待他,那么这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谢牧川,你何其可恨? 他的少年,一定恨毒了他吧? 视频进入后期,少年已经对沈彦廷的种种手段都开始免疫。他身上的伤越来越多,眼里的光芒越来越少,表情已经趋于麻木。 可沈彦廷哪里肯轻易放过他。 沈彦廷开始在陆悠耳边反复提起“谢牧川”这三个字,他发现只有在提及这个人的时候,陆悠才会有点属于“人”的反应。 “谢牧川在请朱佰鸿的曾孙吃饭啊,你说他是不是看上这个人了?朱家也算个不错的家族了,他们家的人,可比你这只贱狗高贵。”他揪着陆悠的头发,在他耳边吐出恶毒的言语:“而且人家才十六岁,比你更嫩,更听话。” 不是的,那只是为了答谢。我也不是那种会喜新厌旧的人。谢牧川心道。 第79章 可陆悠信了。他被困在这个见不得光的地方,沈彦廷是他感知外界的唯一窗口,他不知道谢牧川有在努力营救,他所获知的都是被扭曲过的真相。 他以为谢牧川有了新情人,甚至新的继承者。 沈彦廷将带着发布会照片的报纸送到陆悠面前,好整以暇地问他:“你说这个姓袁的,到底是他的养子,还是他的情人?真看不出来谢牧川口味还挺多变。才去一个,又来一个新的。” 他用脚踩着已经快低到尘埃里的少年,笑着说:“看来你对于他来说也没那么重要嘛。那哪天我玩腻了你,就把你切碎后丢到公海里去好不好?让鲨鱼把你吃光光,让谢牧川连你半块骨头都找不到。” 他放肆地恐吓着少年,即使他并不会这样做。 可陆悠仍是被这接连的打击击溃了神智,他跪在地上撕扯那份报纸,嘶哑着嗓音道:“谢牧川不会这样对我的……他永远不会抛弃我的……他答应过我的……” 沈彦廷的折磨,保镖们的□□,都没能让他丧失最后的希望。因为他知道,还有谢牧川在。 可一旦连谢牧川都不要他了,他还能活下去吗? 他不知道沈彦廷藏住了所有消息,一点踪迹都没留下,他不知道谢牧川找他找得快发了疯,他也不知道宣告袁星尧只是权宜之计。 他不知道,他等待的那个人,其实从来没有放弃过他。 少年被困在沈彦廷的指掌之中,在无尽的煎熬里,他的希望终于变成了绝望。 留给谢牧川的最后一副画面,是少年空洞麻木的眼眸。 紧接着屏幕黑了下去,浮现出来的是沈彦廷留给他的一行字:谢先生,喜欢我给你准备的这份礼物吗? 谢牧川狠狠一拳锤碎了键盘,而后一拳一拳砸在电脑上,仿佛那是沈彦廷那张恶心的脸。 金属和玻璃扎进他手背里,他却好像是不知道痛一样。 直到笔记本电脑在他手下变成一堆碎片,他才将目光投向大厅的其他地方,看向那璀璨的吊灯,看向那些高悬的名画。 他厌恶这个地方,这里的一砖一瓦,每一个缝隙,都见证了他对陆悠的欺凌。 那是他亲手养了七年的孩子,他怎么可以占有他?怎么可以将他和外面的情人一样对待,怎么可以当众掌掴他? 怎么可以一边让袁星尧住进来,一边让他在外漂泊?他是那样敏感的孩子,这样对他,他该多难过? 为什么以前的自己,只顾着索取与享受,连多爱他一分,都那么吝啬? 你明明知道,他只有你啊! 那时的你,是多么骄傲于这个事实,又是多么无耻地利用了这点啊! 你总以为陆悠逃不出你的手掌心,只能任你拿捏。你总以为他离了你就无法生存,只能任你予取予夺。 你唯独忘了,他的血肉之躯里装着一颗活生生的心,等他哪天知道痛了,也是会逃的。 谢牧川,逼走他的从来不是沈彦廷,而是你。从开始到最后,都罪无可赦的你! 他怒吼着,将手里的球棍狠狠砸向吊灯,在轰鸣与巨响声中,热泪一同陨落。 他疯了一样砸着大厅里能见到的所有物品,唯有在这样暴力的宣泄中,他那颗痛到极致的心才会好受一些。 他在这样的痛中逐渐明了,少年既不是他可有可无的玩具,也不是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情人,他是自己应该捧在手心里的爱人。 爱人,多么陌生的称呼。如果说当日对朱佰鸿脱口而出这个称呼,还只是为了说动他出手,到了如今,他才终于明白这两个字的份量。 他想和这个人共度一生,想把世间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想在他脸上看到笑容而非眼泪,想看着他入睡,又看着他醒来。 如果他早点意识到这一点,如果不是到无法挽回时才觉醒,如果…… 他承受不了内心的责问,只能通过宣泄来转移痛苦。他砸到再无可砸,便跨上楼梯冲到二楼,可刚到第一扇门前,他的手便软了下来。 因为这是陆悠的房间,是那人住过七年的地方。 球棍当啷一声落地。他怔怔地看向一身狼狈的自己,忙用手将身上的灰尘和碎片拍了拍,想将最好的一面呈现在那人面前。看见手上遍布的血痕,还不好意思地往裤子上擦了擦,又将几块残留的碎木屑和碎铁片拔了出来。 确保自己的模样已经能见人了,他才将手握上门把手,缓缓打开了那扇熟悉的门。 陆悠已经不在其中,可房间的布置还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模样。 每一天谢牧川都有让阿姨打扫这间屋子,务必做到每一个角落都纤尘不染。更不许任何人动这屋子里的东西,无论是一本书,还是一幅画。 他总觉得,陆悠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哪怕他住在外面,这里也是他割舍不开的家。 却从没想过,这个别墅有了新的主人,他哪里会愿意回呢? 他也曾无耻地在这间屋子里占有过他,可此时见着这熟悉的桌椅柜架,却半点想不起曾经的旖旎,只记得少年或笑或泪的脸,还有他那永远泛着微微凉意的纤细的指尖。 他躺到陆悠的床上,揪着那床褥细细嗅闻,想感受那人的气息。 可少年已经离开得太久,属于他的味道已经在时间的侵蚀下散去,哪怕他用尽了力气,也只能嗅到洗涤剂熟悉又浅淡的清香。 第80章 他一时又哭了起来,想笑自己竟然连这点念想都留不住。 可陡然看见枕头上的一丝头发,他又像发现什么新大陆一样高兴起来。小心翼翼地捻起那根发丝,藏到手心里。 他在被褥间仔细寻找,连床头桌下都没放过,恨不得把地上的砖都翻过一个遍来,找到少年遗留下的其他痕迹。 可他找来找去,也不过三根头发而已。 他怨怼起来,责怪保洁阿姨为什么要打扫得这么干净,连多一点喜悦都不给他存留。 忽然间,又想起陆悠在新年时送给他的礼物。他慌慌张张地爬起,跌跌撞撞地闯入卧室,手忙脚乱地找出陆悠亲手递给他,又被他束之高阁的盒子。 他这辈子收到过很多贵重的礼物,豪车名马,奇珍异卉,珍宝玉石,一块小小的金子手链,于他而言不过是看都懒得多看一眼的普通物件。 只是因为这是陆悠送的,他才肯收下,放在房间里。 可当他将那小小的链子捧在掌心里,才发现它竟然是可以打开的。按下卡扣,“伦敦之眼”就被开启,小小的字被镌刻在摩天轮的轿厢里,一个连着一个,是少年诚挚又期待的发问。 那是四个字:“爱我,好吗?” 第四十七章 我爱他 少年从没尝过爱的滋味,他从外公一家感受到了凉薄和利用,母亲也早早便撒手人寰,那时他还不知道连亲生父母也是坏人,却仍是对着唯一信赖的人发出了请求。 他在乎谢牧川,交付了身体,却没得到应有的爱。 所以他小心翼翼地祈求着谢牧川的给予,盼望着他将所谓的“爱”分一点点给他,让他不要再那么忐忑,那么不安。 可他等啊等,等到心已经冷了,还是没能等到他的回答。 谢牧川一下一下摩挲着那几个字,仿佛要透过重重阻碍,摩挲到少年镌刻它们时温热的掌心。 他说:“好啊。” 把我所有的爱都给你,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只爱你。 我以为歉疚,远离,或者报仇,才能再度拥有你。原来你所需要的,是我将伤痕累累的你抱起,说一声对不起。 我一直在找你,没有抛弃你。 你从来不是没人要的孩子,你是我的求不得,爱别离。 为什么只有等你走了,我才明白自己的心? 谢牧川哭着,笑着,将那枚手链贴近自己的胸口。 他听见手链在问,像少年一样小心翼翼:“谢牧川,我只有你了。请你爱我,可以吗?” 他听见自己的心蹦蹦跳跳,像初入爱河的青年一样高呼道:“可以!” 别墅里响了整整一夜的打砸声,因为谢牧川的命令,没人敢进去阻止。 听佣人说,他砸碎了电脑,又用球棍将所有能看到的东西都砸了个干干净净。他又哭又笑,像个疯子一样从那些碎片里走过,即使尖利的玻璃刺破了他的脚心。他还砸碎了酒柜,把那些别人看都难看一眼的名酒当成白开水一样饮下,直到烂醉如泥。 袁星尧听到消息赶过来时,一切喧嚣都已结束。别墅里静悄悄的,一片死寂。 他想进去,却被拦在门外。手下对他说:“袁少爷,老板有令,谁都不能进去,包括你。” “让开。”袁星尧道。 手下:“对不起,袁少爷,您别让我们难做。” 袁星尧退后一步,看看严阵以待的他们,很快想出对策来,说:“是不是他死在里面,你们也一样地拦?让我进去,他要发火,我一个人承受,不会牵连到你们身上。” 听他这么说,两个手下才让开步子,让他走进门去。 大厅里已是一片狼藉,木头残渣、玻璃碎片随处可见。那些玉石珍玩、名家画作,跟不要钱的破烂一样扔在地上。 找了一圈,他才在一堆酒瓶子里,找到狼狈不堪的谢牧川。 他竟然还醒着,头发乱糟糟的,身上全是乱七八糟的血渍与酒渍,胡茬从下巴里冒出头来,低着脑袋,喃喃低语,像地下通道里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或者从哪个医院里出来的神志不清的病人。 他一直在摩挲着手里的一样东西,黑色的绳子编制着金色的环状物,不知是什么宝贝。 袁星尧想喊他,刚碰了一下他的手,就被他误以为要抢他的东西,一把推开来,同时高喊道:“滚开!” 袁星尧被推了一个踉跄,好不容易才站稳,谢牧川突然就怔住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逆光的他。 “悠悠?”他问,见对方不答,又晃了晃脑袋,这才看清袁星尧的模样。他有些失望,苦笑道:“是你啊。” 袁星尧不知道该怎么说。认识这么久,他从未见过谢牧川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即使是在母亲的墓前,他也没有陷入这种境地。 或许是因为,他并不欠陆笙燃什么,他们相爱,离别,陆笙燃嫁人,而他也履行了对她的承诺。即使死亡让他们分开,却也只有遗憾,没有后悔。 可他欠陆悠的太多了,他既是陆悠唯一的亲人,也是陆悠仅有的爱人。可他在这两方面同时摧毁了那个人。那些愧疚让他不堪重负,一句爱都没说过的吝啬让他无颜苟存。 不知道为什么,袁星尧觉得他有点可怜。因为他曾经是个像神一样无所不能的人,似乎任何挫折都无法将他打倒。 第81章 可他终究只是血肉之躯,他也有做不到的事,也有迟钝和犯错的可能。 谢牧川想一个人静静,不想被人打扰。他本想请袁星尧出去,却又突然认真地端详起他来。 就在袁星尧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之际,他却像完成了某项重大举措一样笑了起来,说:“你比他高一点点,他比你瘦些,比你白一些。我看清了,我记住了,不会再认错了。” 他依然陷在与陆悠分别那一天的记忆里,陆悠因他的伤害而心死离开,而他也陷在歉疚中自我麻痹。 袁星尧想伸手拉住他,可他又摇摇晃晃地,朝着他那堆酒瓶走去了。 他坐在地上,找到一瓶还没喝净的酒,举起瓶子倒进嘴中。 似醉非醉,似醒非醒。 袁星尧本想拉住他,手抬起来,又放下了。 让他醉吧,醉了,心就不会痛了。袁星尧想。 他本想来叫醒谢牧川,见到他这幅模样,才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他是为陆悠而疯,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陆悠才能让他醒来。 他走到门口,谢牧川的声音又蓦然从身后传来,笃定般地,说:“你错了,他不是一味地想逃开我,他也爱过我,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 谢牧川举起那个手链,哪怕袁星尧没有回头,他也当对方看到了。 喝了那么多的酒,难为他还能吐字这么清晰,或许是内心的疼痛盖过了酒精的作用,他还能准确地表达。 “你问过我,笙燃和他之间,我更爱谁。那时候我回答不了,因为连我自己也看不清。可现在我告诉你,从你母亲选择嫁给你父亲,向那些人低头时,其实她已经放弃我了。是我执念太深,二十年来,不肯忘却。 可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爱他,比我想象中更爱他。不是占有,不是愧疚,不是玩弄……我爱他,只是这么简单而已。” 袁星尧没有回答,只是微微颔首,谢牧川便知道,他听进去了。 等到大门重新闭合,等到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谢牧川才将那个手链重新放到了胸口。 他们互相爱,却不曾相爱。他们闭口不言,以致于渐行渐远。 他说,悠悠,我会重新找到你,重新追求你,亲口对你说,我爱你。 哪怕你的心已经伤到没有能力再去爱人,哪怕你对我失望又痛恨,哪怕找寻你和挽回你要花费很多很多年,我也不会有半分后悔。 我紧紧咬住“爱”之一字,从此以后,谢牧川只为你生,也只为你死。 纵使你永远不可能再信任我,依赖我,我也会这一生来向你证明。 他在醉意与倦意之间,终于筋疲力尽地昏死过去。 一场发泄与烂醉过后,谢牧川似乎又重新变回了那个强大的谢牧川,仿佛那一日的脆弱只是旁人的幻觉。 他想重新找回陆悠的下落。可放走容易,想找回又何其艰难。 就像纵容小鸟飞入天空,游鱼入了大海,万万人中找一个,几乎是大海捞针。 他对下属说,没关系,慢慢走。从他消失的地方开始,朝他远离我的方向扩散。 既然上天能让他们以那么巧合的方式相遇,只要花的时间足够长,总能寻到那人留下的蛛丝马迹。 就在这个时候,他收到了一份朱老爷子的死讯。 朱佰鸿以一己之力支撑着整个家族,尽管遏制住了它的倾颓,却也不得不看着它如垂暮老人一样日渐衰落。 谢牧川的帮助,给这个将死的家族注入了新的生机。据说朱老爷子死的时候,是带着笑去的。 临终前,他将小辈们叫到身前,交代了后事。遗言里头,他说死后想和妻子女儿葬在一起,下辈子还做一家人。 这个传奇式的人物离开了,也带走了谢牧川的一大助力。从此以后,找寻陆悠的这条路,又要多上不少坎坷。 参加完朱佰鸿的葬礼,谢牧川又转道去了陆悠的学校。 少年不知道何时才能回返,可谢牧川也不能让他的学业就此中断。在跟学校做了简单说明后,他为陆悠申请了休学,期限未定。 临出校门时,却意外碰到了陆悠的高中同学。 之所以会认出这个人,是因为谢牧川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可他实在是对曾经的陆悠不怎么上心,一时间竟喊不出名字来。 是吴言先认出他的车,又主动跟他打了招呼:“谢叔叔好。” 看谢牧川面露疑惑,他只好自我介绍:“我叫吴言,是陆悠的同学。嗯——就是跟他一起罚过站的那个。” 他这样一说,谢牧川就想起来了。那次陆悠还动手打了架,闹到最后请了家长去处理,也就是他自己。 吴言道:“谢叔叔,陆悠没来上学吗?我找他好几次了,都没碰到人。打电话发信息也没回。” 谢牧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说:“他生病了,在医院。” 吴言:“啊,严重吗?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谢牧川:“我把他送到国外去疗养了。” 第四十八章 新的开始 吴言:“这样啊。那看样子,只能等他回来再见面了。” 谢牧川记得陆悠说过,他之所以出手,是因为有人逼吴言带烟,他看不惯才出手相助的。 那时他忙着生气,根本顾不得听陆悠的解释。如今看见吴言,才恍惚间借着他看到了当日那个肆意又张扬的少年。 第82章 于是他生了几分兴致,停下脚步问:“你们经常联系吗?会做什么?打游戏还是聊天?” 哪想吴言说:“陆悠不打游戏的。他晕网游,会像坐过山车一样呕吐。所以我们平时只是简单聊聊天,联系的也不多,但他好像也不怎么找别人说话。” 谢牧川陡然发现,他对陆悠知之甚少。他想更多地了解少年,了解那些曾经他不以为意,现在却无比珍视的过去。 他笑着问:“你现在有空吗?我们找间咖啡馆,好好聊一聊吧。” 从吴言口中,他获知了更多有关陆悠的故事,也是第一次从旁人的眼中认识他的少年。 原来陆悠不喜欢打篮球,喜欢看书,喜欢坐在高高的地方发呆。 他渴望热闹,但大多时候只是远远地望着他们,不会主动搭讪。 他会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身上永远带着淡淡的香味,待人也很好,会维护自己班上的同学,遇到家境困难的还会出手帮助。 他或许不是老师眼中十全十美的小孩,却很少有人会讨厌他。 “其实他不是故意打架的。他是为了帮我。平时有些同学犯了错误,如果不是原则性的错误,他都会帮别人顶下来。因为他知道老师不敢骂他。”吴言复述着陆悠的话,说:“他总是无所谓地说,无非就是请家长,多大点事。” 吴言顿了顿,说:“可我想,他应该是想家了。” 他怎么能不想呢?满心以为到了谢牧川身边,就能得到谢牧川的关爱。可谢牧川嫌他烦,转手就把他送进了学校里寄宿。一送就是六年。 谢牧川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笑容有些苦涩。 要走的时候,吴言对他说:“谢叔叔,虽然我这么喊你有点冒昧。但是……其实陆悠不是坏孩子,你可不可以对他好一点?” 他没有提起陆悠曾经说过的“猥亵”一事,却还是希望陆悠能开心。 “嗯。我会对他好的。”谢牧川顺手结了账,对吴言道:“等他回来,你可以来找他玩。他没有什么朋友,你能记得他对你的好,他也会很欢迎你的到来的。” 谢牧川走出门去,天上又零零散散下起雨来。 他看着细密的雨丝,心想:不知道他的悠悠,能不能找到一个避雨的地方。 内陆的偏僻小镇中,陆悠背着包走进了街边的米粉店,点了一碗牛肉粉。 时已深秋,他却只穿着两件单薄的衣服,还淋了雨,缩在烤火炉边上时仍有些发抖。 他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远到几乎跨越了半个国家,远到似乎再也不会有人找得到他。 可现在他却有点累了。 他想像南飞的小鸟、冬眠的熊一样,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温暖的住所,收拾好行囊搬进去,以熬过即将到来的漫长的冬天。 他以为离开了h城,离开了谢牧川,离开了那些回忆,他就会开心一些。可在这广阔的天地里,似乎没有一个地方是真正属于他的。 他可以歇脚,却不能栖息;他可以短住,却不能长留。 隔着玻璃窗和一条街道,他看到对面烟火缭绕的夜宵摊。因为下雨,只有零星几桌客人,但无论是老板脸上洋溢的笑容,还是客人们碰杯喝酒的热闹劲,都给他一种从未有过的鲜活感。 他也想坐在一边,听他们的嬉笑、八卦,看他们喝得醉醺醺地回家。 从前的他,需要时时在意别人的目光,生怕别人看轻了他。可在这遥远的地方,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也没人了解他的过去。 一切都是新的。新的开始,新的未来。 老板娘给他端上来一碗热腾腾的牛肉粉,也许是看他衣着单薄,还特地送上来一碗浓郁的姜汤。 “我没有点这个。”陆悠指着那碗汤说。他怕老板娘上错了。 “没事,这是送你的,不要钱。”老板娘用围裙擦了擦手,关切道:“吃完就赶紧回家去吧,别着凉了。” 陆悠点点头,没好意思告诉她自己无家可归的这个事实。 牛肉粉上面撒着一大把葱花,大片大片牛肉铺在上面,汤里飘着红油,看上去就让人胃口大开。 他夹起筷子尝了第一口,熟悉的味道刺激着味蕾,让他的思绪一下就飘到很远的地方。 那是谢牧川从外婆家把他接走的那天,他们在机场碰的面。 用名贵的豪车来接他的这件事,本来就已经让小陆悠有些受宠若惊。可当他看到在终点等着他的谢牧川时,更是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从没在现实中见过这样好看的男人,差点以为是从哪里来的电影明星。 谢牧川很绅士地弯下腰,一手挡着车顶,一手伸到他面前:“悠悠,出来。” 小陆悠没有见过他,却已在外婆口中听过无数次他的名字:谢先生。 他没做他想,小心翼翼地把小小的手放到谢牧川宽厚的掌心,跟着他的步伐走出车厢。 一高一矮,一大一小。小陆悠抬起眼睛偷偷去看他,告诉自己,以后就是这个男人来养他啦!想到这里,他的嘴角简直压都压不下来。 谢牧川用手摸摸他的脑袋,就连手心的温度都是暖的,和外婆的粗糙苍老全然不同。 就连问他话时的嗓音,也温柔又体贴,像山泉般清冽动听:“你一定饿了吧,想吃点什么?” 陆悠抬头去望,对那些红红绿绿的招牌感到很陌生,但为了不露怯,他还是大着胆子指了指旁边的粉店,道:“我想吃米粉。” 第83章 谢牧川笑笑,二话不说就牵着他进了那间小馆子,屈尊坐在宽宽长长的板凳上,为他点了一碗牛肉粉。 那时一碗牛肉粉还只要几块钱,却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也是第一次,有人会特地为了他的喜好去选择、去做事。 他埋头吃粉的时候,谢牧川就一直在旁边看着他。怕他弄脏衣服,就在他胸前垫了纸巾;怕他辣着,还特地倒了水来。 享受着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小陆悠心里有些发暖,眼睛却有些发酸。他有些疑惑地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谢牧川说:“因为你对我很重要。” “我不明白。”小陆悠脸上显出几分茫然。他们从没见过,也不存在血缘。连舅舅舅妈都总是嫌弃他,为什么男人还会这么看重他呢? 谢牧川想了想,解释道:“因为我们是亲人。我们可以一起住,一起吃,在我这里,你不用受冻,也不用挨饿。” “真的吗?那我岂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小陆悠的眼睛里放出光来。 谢牧川被他天真无邪的话逗乐了,笑道:“你可以这么想。”见陆悠面前的碗见了底,他便问:“吃饱了吗?还想要点什么?” 小陆悠问:“什么都可以吗?” 谢牧川说:“嗯。” 小陆悠:“我想再来一碗。” 于是那一次,他连续吃了两碗牛肉粉,才终于有了饱足的感觉。谢牧川好笑又无奈地帮他擦去嘴上的油渍,带着他登机。 飞机上只有他们寥寥几个人,后来陆悠才知道,那架飞机是属于谢牧川私人所有。 再后来,谢牧川的确在物质上把他宠成了王子,可是那样的温情,却很少有了。 所以在谢牧川对他产生绮思遐念时,哪怕他厌恶“情人”这个身份,也因为贪恋谢牧川的给予的那点温暖,而不慎失足。 如今阔别多年,再尝到这一口熟悉的味道时,他终于想起了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 就在这里停下来吧。不再奔波,也不再颠簸。 就让时间带走一切,无论是爱恨,还是伤疤。 把该忘的人忘个干干净净,然后重新开始。 —————————————————— 三年后 ——————————————————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对于别人来说,这只是换掉的几本日历,或是手机上变动的几个数字。 可对于谢牧川来说,这是一场长达千日的寻觅与折磨。 在别人眼中,他是成功的商人与企业家,他的产业如雨后春笋一样拔地而起,他的公司像雨点般洒向世界的各个角落,金钱如流水一样汇向他的腰包,似乎无论是金融危机,还是贸易冷战,都无法撼动他的地位。 如果金钱能和快乐挂钩,或许他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吧。 却很少有人知道,他一直陷在反反复复到来的噩梦里,梦到他寻找的人各种死于非命。 有时候,是被车子撞到面目全非;有时候,是行走岸边失足落水;有时候,是在寒冷的冬天于冰雪中静静死去。 他总是告诉自己,梦是反的,这些都不会发生。却还是在无尽的恐慌中,一次次流着冷汗惊醒。 第四十九章 重逢 他知道,这就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在朱佰鸿死后不久,他就和新的情报部门高层牵上了线,用各种合作和让利,换他们为自己寻找陆悠。 这几年来,他收到了很多讯息,但每次兴冲冲地跑过去,都是失望而归。 这世上相似的漂亮的人太多,甚至还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可这些都不是他的少年。 无数次地生出希望,又无数次地看着希望陨灭,他在这样的折磨中反反复复。 在别人眼里,他光鲜亮丽,拥有无数人艳羡而不得的东西。却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内里的灵魂早已腐烂变质。 早早就听过一句话,叫慧极必伤,情深不寿。那时候他只当作是笑话。 可也许是经历得多了,竟也慢慢体会了这样的切骨之言。 因为看得太清醒透彻,从那些试图接近他的男男女女眼中,他看到的是贪婪和虚伪。他的金钱、家世,就像花蜜一样吸引着那些人前仆后继。 从前的他跟这些人互相交易,用金钱换来他们的青春美貌,纵使有长期的交往,也不过如此。 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变了,看着他们,就像隔着一层玻璃,远远地,不想靠近。 即使是碰触,陆悠都会很难过吧。哪怕自己对旁人假以辞色,他都会自我折磨,形容憔悴。 陆悠的爱情和亲情都系在自己一个人身上,一旦自己稍有不慎,他就会痛苦万分。 谢牧川不愿意他痛苦。 他想让他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不需要他成熟,不需要他懂事,不需要他能独当一面,只要他健康、快乐。 曾经他拥有一个这样的少年,却不小心把他弄丢了。 这一千个日夜里,他最怕夜晚无人时刻。 会忍不住去想那些相处的细节,想那些伤害与纠葛,后悔像无形的绳子缠在他的身上,让他寝不安眠。 有时候会睁着眼睛直到天亮,长期下来,连心脏都时不时地绞痛。 家庭医生严厉警告过他,让他不要作践自己的身体。可并非他有意伤害自己,只是思虑过重,就睡不着了。 第84章 世上的人谁不苦呢?贫苦的人每一天都在忙忙碌碌,一日不劳作,就一天没有温饱。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像陀螺一样转动,哪怕零件受损,腰痛到直不起来,也只能咬着牙继续去做。 他这样的,又算得了什么。 也许是上天的恩赐,在三年后的这一天,无比平常的一日,他收到了下属们传来的信息。 那是一张照片。 在朦胧的夜色里,熙攘的人流中,青年穿着再简单不过的灰色工作服,正在低头擦拭着柜台。 那是一家不知名的蛋糕店,种类还算齐全,室内灯光打下来,在他脸上蒙了一层浅浅的黄。 他长高了几分,褪去了那份属于少年的稚气,脸依然瘦瘦的,表情有一种历尽千帆后的平静。 谢牧川本没抱多大希望,可当他看到那张照片时,还是没忍住从沙发上直接坐了起来。 虽然是晚上,可照片拍得很清楚,谢牧川一点点放大,又将手机捧到眼前,一寸寸地观察,生怕错漏了半点细节。 那眉眼,那嘴唇,那侧脸的几颗小痣,还有颈侧遗留的烟头疤痕。 是陆悠,是他的悠悠,绝不会有错。 他一时间险些直接落下泪来,反复地摩挲着那张图片,一遍又一遍。 是他的悠悠,终于让他给找到了。 他拿起外套披上身,不管不顾地往外走,拿着手机的手,连带着和下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给我规划最快的路线,现在就走。” 一旁整理文件的秘书诧异地看着他,问:“老板!您现在下班是吗?明天的全体大会是九点还是十点?” 谢牧川头也不回地道:“清空我一周的日程,实在推不掉的让经理去,必须由我做决定的转线上处理。” 他浑然顾不得别的了,拔腿就冲出门去。 再见到他的话,悠悠会开心吗?还是会难过呢?惊喜压过了担忧,他想象着和陆悠相见的场景,恨不得把整个人化成一道箭矢,直接飞到那人身边去。 然而,陆悠又哪里愿意再见到他呢? 对于陆悠来说,这只是三年来非常平常的一天。 他中午去了米粉店帮工,晚上又去蛋糕店里兼职,有时候夜宵摊忙不过来,他也会去搭把手。 他旁观着那些热闹的场面,虽然知道这些生活并不属于他,却也置身期间,艳羡地看着。 三年的时间,他变了很多。长高了一些,也变得更加沉稳。 他给蛋糕店折着纸盒子,机械式的工作,身体却早已习惯。 敞露的袖口间,能隐隐看到一两条蔓延的疤痕,那是沈彦廷留下的痕迹。这几年来,他已经学会了跟这些疤痕相处,跟那些旧梦为伍。 那个会为了谢牧川的一两句恶语寻死觅活的少年,早已被他埋葬在时间的洪流里。 甚至连谢牧川这个人,都已经很久没有被他提起过了。 或许伤疤依然存在,但他聪明地选择了忘却。 不去想,也就不会在意。 车流驶过,风尘仆仆的谢牧川出现在了街道对面,隔着几米的距离,遥遥望着他。 来时谢牧川尚且不顾一切,可真到了近前,却连踏出一步都不敢。 他知道,陆悠是想躲他的。 整整三年,他为了躲开自己的追查,没有用过身份证、银行卡,也没有登陆过任何社交账号,仿佛整个人就这样人间蒸发了一样。 曾经的谢牧川又怎么能想到,这个他嫌弃到直接扔进学校的人,现在已成了紧扣他灵魂的锁。 跨越整整四个省,昼夜兼程,才终于见到他。 谢牧川兴奋得一刻都没睡,却又忍不住去想陆悠是如何度过这漫长的千里距离。 他肯定吃了很多苦吧。 谢牧川的心脏抽痛起来,像被人隔着胸膛狠狠打了一拳。 陆悠没有注意到他,折好了盒子,又开始收拾装满残渣的垃圾桶。蛋糕店的货品都是一日一换,他经常能从橱柜里打包走要处理的面包,留到第二天,就能解决掉一顿早中饭。 换了从前,谢牧川如何能想到,他那娇生惯养的少年会做这样的事情。眼看他准备走了,谢牧川连忙上前几步,推开了蛋糕店的门。 “抱歉打烊了,要订蛋糕的话麻烦明天再来……”当看清来人模样时,陆悠的声音便止住了。 男人依然如三年前那样俊朗帅气,时间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 陆悠原以为,再见到这个男人的时候,他会害怕得遁逃,或是愤恨地破口大骂,把所有的痛苦难受一起吐露出来。 毕竟曾经的他,会被谢牧川一句话哄得神魂颠倒,也会因他的一巴掌而狼狈痛哭。 却从没想过,自己会表现得这样平静。 仿佛从来没有爱过这个人,也没有恨过这个人。 他看着这个曾牵系他整个生命的男人,仿佛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原来心死之后竟是这种感觉,空落落的,不恨,也不怨,只是不太想见。 谢牧川来时的满腔热血,在看到陆悠眼神的时候,霎时凉了个彻彻底底。 他想过很多次开场,打过很多遍腹稿,猜测着陆悠会有的反应和应对的方式,却唯独没有想过这幅场景。 仿佛那十几年的纠葛,那七年的共处,一年的爱恨,都成了梦幻泡影。 第85章 “小悠,又来客人了吗?”老板听见门口的叮咚声响,从店面后的卧室里走出。 而陆悠回过身去,只说了一句:“是,来订蛋糕的。” 如果不是那容颜早已刻进谢牧川心里,如果不是那伤疤依然留在原地,谢牧川几乎要以为自己到了什么错位的时空,见到了另一个世界的他。 谢牧川怔怔地往前一步,确认般地,喊了一声∶“陆悠?” 陆悠正视着他,没有卑怯,也没有爱意。他说∶“先生,你认错人了,我姓许。” 他接受了生父的姓氏,接受了自己的身份,接受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事实——哪怕他曾经对此深恶痛绝。 总是要接受的,不是吗?成长只是一瞬间的事。他用了三年,已经够久了。 纵使老板再迟钝,也看出他们之间的气氛不寻常。她的目光左看右看,却猜不出他们是什么关系。 意识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陆悠看了老板一眼,道∶“那我先走了。” “诶,好。”老板说道。 他前脚刚走,谢牧川后脚就追了上去,好像生怕他会像三年前一样,跑得无影无踪。 陆悠没有回头,只是如平常一样扔了垃圾,拿着打包好的面包继续往前,熟稔地走上回出租屋的路。 直到谢牧川先按捺不住,上前拉住了他的手,唤了一声∶“悠悠!” 陆悠这才转过身来,挣开谢牧川触碰他的手,静静看向对面的男人。 比起重逢带来的千头万绪,充斥在他心间的更多是疑惑。 他不明白,为什么谢牧川当年能亲手斩断一切,如今却又来找他?难道是又有了什么特别的主意? 第五十章 我没有家 谢牧川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镇定又平常,生怕一不小心惊走了他。 “悠悠,我是来带你回家的。” 这话说得实在好笑,在陆悠对他百般依赖的时候,是他残忍推开了他,让陆悠无地自容,无处可去,如今却又说起这样的话。 “回家?”陆悠怔了一下,又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道∶“谢牧川,我没有家了。” 他的平淡刺痛了男人的心。 谢牧川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说:“是我们的家。你忘了吗?你第一次跟我回家的时候,很喜欢很喜欢那个房子。你说要跟我住在一起,一辈子不分开。你还说……” “谢牧川。”陆悠突然打断了他,目光沉静,甚至于有些陌生∶“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过去了吗?”谢牧川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一时哑然。 那些他奉若珍宝的、支撑他度过上千个日夜的美好记忆,竟然只是“过去”吗? “是,过去了。”陆悠的脸上看不出半点作伪的痕迹,但偏偏是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让谢牧川心如刀绞。“太久了,我已经快忘光了。” “那……我呢?”谢牧川不愿意接受现实。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曾经的陆悠有多在意他。金钱的威逼,没有让少年让步。甜言蜜语和承诺,也没有使得他放弃底线。 可仅仅是说要断绝联系,再无瓜葛,少年就慌了手脚,眼泪汪汪地跑回别墅里,落入了自己的陷阱。 你连我,也忘了吗?你曾满心满眼,都只有我一个人。 你会愤怒,会嫉妒,会想方设法地给别人制造麻烦,会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 只因为,你在意我,甚至于,爱我。 可那时的我,视你的心意如野草,不管不顾。 现在的我,千里迢迢追寻而来,却只听见你说∶“谢牧川,你拥有的已经很多了。” “一个袁星尧,还不够吗?” 谢牧川慌忙解释∶“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把他当成养子……” “对。你有儿子,还有许诺过要一生一世的爱人。我对你来说,只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打发时间的玩意。像我这样的人,你还有很多。” 曾经的陆悠歇斯底里,唯恐在谢牧川心里占不到一块好位置。但或许是早已没有期待了吧,他竟能剖开最惨烈的真相,摊开到谢牧川面前。 “不是这样的。”谢牧川否认道∶“你跟他们不一样,我们在一起度过了快八年时光,你是我的亲人,也是我的——爱人。”他将在心里重复过千百遍的话吐露出来∶“悠悠……我爱你。” 或许这场面实在太滑稽了吧,陆悠掩住脸,但终究没忍住,从齿间发出一道嗤笑声。 他曾无比期待谢牧川的爱,一次次在对方面前丢人现眼,即使被沈彦廷折磨侮辱都不肯放弃,直到后来彻底看清。 他倒宁愿谢牧川称呼他为“玩具”,最起码那还算是他的真心话。 可现在谢牧川将这几个字如此随意地抛出来,却只会让他感到讽刺。 爱他?多么可笑!谢牧川的所作所为,哪一点配得上这个字? 以为他是陆笙燃的孩子,就将他捡起;因为他不是陆笙燃的儿子,就把他抛弃。即使陆笙燃已经死了那么多年,可她的一次忌日,都能让谢牧川魂不守舍,将自己抛到一边,让自己独自面对沈彦廷的威胁。 或许是觉得这样不太礼貌,陆悠努力收敛表情,道∶“好了,不笑了。谢先生,不知道你找我,是要继续玩爱不爱的游戏,还是想享用我的身体?” 第86章 他没有理会谢牧川变得越来越铁青的脸色,自顾自地说道∶“如果是前者,我觉得有点幼稚。如果是后者,抱歉,我已经很久没用过你的钱了。” 听到他把自己视作嫖客,将两人的关系当成交易,谢牧川心里堵得要命。 他宁愿是排斥、怒骂,他也不要漠视。 陆悠给他的感觉,就好像他掏出的真心就是个笑话。 “你不信我?” “我为什么要信你?”陆悠反问他。“谢牧川,你爱了陆笙燃二十年,我们才在一起不到一年,你就移情别恋了,你觉得我会信吗?” “就算不跟你的挚爱比,你对袁星尧和对我,在什么时候公平过吗?”不等谢牧川回答,他就自己截断了话头,道∶“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都不重要了。” 这句“不重要”远胜过刀枪剑戟。谢牧川无法忍受,无法忍受只有他自己记得那些刻骨铭心,而对方早已不在意。 他拉住转身欲走的陆悠,执拗地说道∶“我看到了你在手链里给我的留言,我知道你被抓时一直在等我,我记得你偷偷看向我的眼神……悠悠,明明你也爱我,不是吗?为什么你不愿意承认?” 或许他以为,陆悠还是当年那个任他拿捏的少年。 或许他觉得,只要拿出爱情当诱饵,陆悠就会傻乎乎地往套子里钻。 却忘了,此一时,彼一时。没有人会永远站在原地等他,也没有人会在受了那么多伤害过后,还能泰然处之。 陆悠不愿意跟他在路边继续纠缠,今晚的休息和明日要上的班,每一件都比眼前的谢牧川要来得重要。 他叹了口气,将右手举到谢牧川面前,摊开手掌。 一道如蜈蚣般丑陋扭曲的疤痕横亘在手掌之中,几乎将整个手掌完全截断。尽管是道旧伤,可依稀还能看到当初缝合时的走线痕迹。 他静静地说,陈述般的语气,却是那样不容置疑∶“谢牧川,这就是理由。” 他用左手解开衬衫的纽扣,将衣服褪下肩头,露出遍布鞭痕和烟疤的肩背,道∶“还有这些。” 他随意地拢好衣服,不管谢牧川内心有多汹涌难平∶“这场灾,我是替你挡的。谢牧川,你养我的恩情,已经还清了。” 我们已经谁也不欠谁,自然不用再有半分牵扯。这就是他的潜台词。 他厌倦了爱与不爱的游戏,厌倦了无休止的忐忑和折磨,厌倦了谢牧川那些落不着地的承诺。他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人生,不是谁的附庸,或是谁的玩具,不用再仰脸等待谁的施舍。 “谢牧川,我们已经结束了。”当初在跨江大桥上的最后一眼,其实就已经是告别。 只是那时他狼狈不堪,心痛欲裂,现在是千帆过后,死灰般宁静。 他将心痛欲裂的男人扔在寂寥无人的街道里,兀自转身,上楼。 谢牧川没了追逐的勇气,他站在楼下,看着声控灯一层层亮起,直到停在三楼。 他也曾无数次在楼下仰望陆悠的所在,在陆悠还没彻底逃离他的时候。 那时尽管不能日日看着,却也能时刻获知对方的动向。知道他吃了多少东西,有没有按时吃药,又是几点才睡。 他以为,总会好的。等时间治愈了他的伤口,总会有他愿意接受自己的一天。 却不想,被同样忘在洪流里的,除了那些伤痛,还有自己——一切痛苦的缔造者。 如果他足够聪明,就不该来找远远逃开的陆悠。可感情这种东西,从来不由他掌控。 胸膛里发出无法控制的钝痛,只有将一个人抓进来,才能彻底填满。可那个人已经离他而去,由身到心,彻彻底底。 谢牧川在那栋出租屋里住了下来,与陆悠的房间隔门相对。 他知道陆悠并不想看见他,只是想离对方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从未如此亏欠一个人,可即便他想挽回,也根本找不到机会。 他的悠悠长大了。利诱,威逼,甚至是迟来的真心,都敲不开一扇封死的心门。 以前他勾勾手就能让陆悠过来,哄一哄就能让他听话。正是这种掌控感让他越发傲慢,却不想,这一切都是有前提的。 一旦陆悠不再爱他,不再渴慕他,他的所有伎俩,都不过是黔驴技穷。 先动心的人,从来都是输家。 他在出租屋里翻来覆去一晚上,思虑着对方的情况。他不知道陆悠是否会像他一样心潮难平,是否还会惦记往日恩情。 他睁着眼睛直到天亮,不过打了个盹的功夫,就错过了陆悠出门。 等他赶到陆悠工作的米粉店时,那人已经在店面里忙活了起来。 即使是简单的棕色工作服,穿在那人身上都显得格外亮眼。他熟练地抹着桌子,端上粉面,指引客人照着桌上的二维码付钱。 挽起的袖子处蔓延处一两条旧日的伤疤,但无论是他,还是客人,都已习以为常。 谢牧川到的时候,店里已经坐了不少客人。除了在锅前忙活的老板,和来来去去招呼客人的老板娘外,整个店里只有他一个伙计。 他娇生惯养的、一点重活都没做过的小少年,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正游刃有余地处理着那些琐碎的事。 “吃粉还是吃面?照着价目表付款就好。能吃香菜和葱吗?”他声音温和,对每个客人都这样热情有礼貌。 第87章 对于那些常来的熟客,甚至能直接报出他们的喜好,得到肯定回答后,便回头对老板大声说出。 这样和谐的场面,直到走到谢牧川面前时,才戛然而止。 第五十一章 情敌 谢牧川熬了一宿的疲惫的眼中,看向他时仍心存希冀。而陆悠回给他的,只有无言。 “吃点什么?”出于礼貌,陆悠问了一句。 谢牧川摇了摇头。他本该饥饿难耐,舌根却发涩发苦,没有一点胃口。 他羡慕能跟他正常交谈的老板和老板娘,甚至羡慕那些没什么交集的顾客。最起码,陆悠和他们还有话可说。 陆悠便回头随便说了一个菜色,又走过他去问下一个客人。仿佛谢牧川对他来说,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过路人。 他继续忙于工作,甚至都懒得多给谢牧川一个眼神。 原本色香味俱全的面食,到了嘴里也索然无味。谢牧川味同嚼蜡地吃着碗里的东西,视线一直没从陆悠身上离开过。 他真的很想很想很想他。想念那些被他抛于脑后的过往,想念那些指缝间难以捕捉的快乐时光。 他以为他们在一起已经很久很久,却原来,幸福的时刻竟那么少,稍一咀嚼,就没了。 他本以为,他们会好聚好散,大不了用一笔丰厚的钱财了断这场纠葛,就像他对那些情人做过的那样。却不想,陆悠已经抽身离去,而他却作茧自缚、泥足深陷。 谢牧川在米粉店里待了很久,他自己收拾了碗筷,甚至想帮陆悠做点事,却被那人避开了。 “您吃完就先走吧,我还有事。”他很疏远地说着这样的话,跟对待别的客人并无不同。 谢牧川却不肯离开,只是在帮着收拾好座椅后,在最不碍事的角落里坐了下来,痴痴地看着不远处的他。 而陆悠很快就抹完了桌子,也许是懒得和他碰面,也许是不愿暴露在他希冀的目光下,陆悠在跟老板娘交代一声过后,就转身去了后厨。 客人们用过的汤碗都泡在大号的塑料盆里。没有洗碗机,只能自己手洗。 陆悠搬了小马扎坐下来,拿着海绵刷开始清洗。 都是很琐碎的事情,但做惯了以后,倒也不觉疲惫。 也许当初谢牧川没从医院里带走他,也许他会像现在一样,做着琐碎的工作,赚着微薄的薪水,过着平凡的生活。 只是饶了个远路又回到了原点罢了。 脚步声从后面逼近,不用回头他都知道,那是谢牧川。 男人提了半桶热水过来,沿着塑料盆的边缘慢慢倒进去,调高水温。 陆悠的手指泡在水里,温水漫溢上来,顺着他的指节向上攀爬。 谢牧川如他一样找了板凳坐下,拿着洗碗球,滑稽地开始洗洗刷刷。 他应该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毕竟他素来是个干净熨帖的人。优渥的生活,也让他有大把的佣人过来伺候。 陆悠想劝他知难而退,因为谢牧川这样的行径,并不会让他觉得感动。 相反,甚至有些厌烦。 他抢过谢牧川手里的碗,道∶“别演了,回去吧。你犯不着为了讨好我,来做这种事情。” 谢牧川静默地看着盆中的水面,神色有些落寞。他解释道∶“我没有演。我只是觉得,如果我来帮你的话,会洗得快一些。” 陆悠道∶“你已经家财万贯了,还要跟我竞争来当一个洗碗工吗?” 谢牧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抬眼看向他,眸中有几许受伤的神色。 他记得,陆悠体寒,手指永远是微微发凉。泡在冷水里,长年累月下来,总会有损伤。 以前他可以放肆地将他的手握紧,要么揣进口袋,要么贴近胸口,现在却已失去了这样做的资格。 他的沉默让陆悠有些无力。 他不想当被温水煮死的那只青蛙,也不愿意让谢牧川一而再再而三地来纠缠他。 他扯了扯嘴角,努力挤出一个还算轻松的表情,对他道∶“谢牧川,你以前总说我娇生惯养,肩不能挑手不能抗。其实这些事情也没那么难办,只要愿意去做,很容易就能上手,不是吗?” “你本可以……不必做这些事情……”他觉得任性的孩子长大了,可是为什么,他会这么难受。 陆悠∶“你不是很欣赏袁星尧那样的人吗?你觉得他懂事、勤奋、知礼,你希望我和他一样。其实也不难,你看看我,不也什么都做到了吗?” 听到他提起袁星尧,谢牧川似乎找到了突破口,他解释道∶“悠悠,那天我不是故意打你的。他穿了你的衣服,我以为他是你。我并非在乎他胜过你,我只是……” “谢牧川,”陆悠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头,神色淡淡的,“那已经不重要了。” 从前的他的确很在意,把这当成压死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甚至有过寻死的念头。 可在那间诊室里,当医生一针一针缝合他的伤口的时候,他就已经想通了。 他的确不该去期待无望的结果,不该在明知谢牧川心有所属的情况下,还向他索求莫须有的爱。 不该去等一个永远等不到的人,不该把情绪寄托在一个不值得的人身上。 “不重要……了吗?”也许是彻夜未睡的疲惫,也许是这句话实在太过无情,谢牧川的心不受控制地绞痛起来。 第88章 可他没想到,陆悠的下一句话会更加残忍。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过来,眼里掀不起一丝波澜,像在陈述一个早已认定的事实∶“谢牧川,我已经不爱你了,你明白吗?” 他的爱,就像那个亲手送出去的手链一样,包含真心,却因不起眼而被弃置一旁,尘封落灰。 爱情曾让他被伤得体无完肤,不爱,也能让他变得无坚不摧。 谢牧川不是没想过这个结果,他只是不愿意去接受。 “没有人会站在原地一直等你。我累了。”陆悠抱起洗好的碗放进高温消毒柜里,没有再跟他多说一个字。 他本就是个缺爱的人,能给出来的只有那么一点点。耗尽了,也就没有了。 谢牧川如游魂一样回到了他的住所,反复咀嚼着陆悠所说的那些话,一连数日,不敢出现在陆悠的面前。 他后悔莫及、自惭形秽,却只能独自咽下这枚苦果。 如果不是他一错再错,他们又怎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陆悠被抓走前,他将关心与爱护分给他觉得亏欠的袁星尧,逼迫少年一让再让。 陆悠被放回后,他尝试着对少年好,却畏手畏脚,连自己的心意都看不明白。 可事已至此,他还能怎么办呢?只能揣着那点微末的希望,期盼着陆悠心底还残留着那么一分属于自己的痕迹,让自己不要在无望之中,孤独地死去。 他好不容易收敛心神,打定主意重新靠近时,就看到了让他心酸的一幕。 在陆悠于蛋糕店工作的时候,他的身边出现了一个陌生人。 那是个和陆悠年纪相仿的女孩子,戴着珐琅彩的蝴蝶发卡,从陆悠的左边,跳到右边,絮絮叨叨地缠着他说话。 而往日对他不假辞色的陆悠,竟然能容忍她隔着衣服的触碰,甚至偏过头去听她讲话。 他们就那样紧挨着,吊灯在他们身上铺了一层暖黄色的光,挺拔纤细的青年,和俏皮可爱的小美女,看起来那么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谢牧川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像是一条毒蛇趴在心口上,一边吐着致命的毒水,一边啃咬着他的内脏。过了好一会他才明白,这种情绪,叫做嫉妒。 他从很久以前就知道,陆悠其实很招人喜欢。 那个姓商的高中同学,宁愿冒着得罪自己的风险,也要把少年骗出去下药强上。 手段残忍到变态的沈彦廷,也在得到陆悠以后,对他念念不忘,还在他腿上留下专属烙印。 他警惕了男人,却没想到,还要防得住女人。 他进门时陆悠正在给新出炉的面包包塑封,并未注意到他的靠近。 他像个偷窥狂一样凑到他们后面,状似挑选东西,实则在偷听他们谈话。 那个俏丽的女孩子在问∶“许悠,最近上了一部口碑很好的电影,你要跟我一起去看吗?” 陆悠有些犹豫,但他犹豫的是∶“我下班很晚……” “没关系,我买晚场票啊。”女孩道。 “我付现金给你吧。”陆悠说,想是动摇了。“我很久没看过电影了。” “不用,你请我喝奶茶就好。”她自然地说完,就伏在木桌上开始选票。 不要跟她去!不要答应她!谢牧川在后面无声地怒吼,却终究于事无补。 过了好一会,两人才发现处境尴尬的他。 女孩扯扯他的袖子∶“许悠,来客人了。” 陆悠回头一看,一眼就见到了阴魂不散的谢牧川。 他神色淡淡的,只说∶“没事,不用理他,他不买东西。” 女孩虽然疑惑,却也没有在意。她很快就选好了座位和号码,得到陆悠的首肯后,便开开心心地往店面后的屋子跑去。 谢牧川终于找到了机会,一步步挪到陆悠身边,如那女孩一样拽了拽陆悠的袖子,却被他甩开了。 陆悠站直身体,问他∶“你要说什么?” “她是谁?”谢牧川问。 陆悠∶“程舟,我朋友。” 他说得笼统,谢牧川分不清是男女朋友还是普通朋友。看着他的脸色,谢牧川试探着开口∶“你能不能不要跟她去?” 第五十二章 玫瑰花 “为什么?”陆悠反问他,又加重了语气∶“或者说,凭什么?” 因为我会嫉妒,我会难受。但陆悠是没必要考虑他的情绪的,所以谢牧川思量来去,只说了一句∶“她喜欢你。” 他嗅到了情敌的气息,这是一种本能的直觉。 那女孩跟陆悠说话时的声音、腔调,满满都是爱意。 他害怕陆悠会沦陷。 “疯子。”陆悠嗤道。在他看来,这只是谢牧川的又一次诡计。 男人的独占欲是非常强烈的。 在他们最疯狂的那段时日,谢牧川常常会因为他对别人付出了一些过多的关注,而心生醋意。 男人不会当场发作,却会在晚上玩命折腾他,甚至弄到他连路都走不稳的地步。 他试图侵入自己的生活,或许也是存了这样的想法,想将自己身边的所有人都剪除,好让自己乖乖当他的金丝雀,x玩具。 “她是我的朋友,我比你清楚。”陆悠不愿跟他多费唇舌,索性放下包装的工作,走到另一边去烤蛋挞。 谢牧川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流转,如果眼神能化作实质,或许他早已将对方的身体抚触了千百遍。 第89章 可他不能。 他只能隔着货架,隔着蛋糕的香气,静静地望着他可望不可即的爱人。 明明是几步就可到达的距离,却也是他无论如何都跨不过的鸿沟。 程舟很快就跑了出来,欢天喜地地蹦到陆悠身边,道∶“许悠,我跟姑姑说了,她说我们两个去玩就好,店面她来看。我们可以去选黄金场啦!” 也许是不愿意跟谢牧川在同一个场地里干耗,陆悠连一丝犹豫也没,就解下了身上的工作服。 “那我们走吧。”他说。 “悠悠……”谢牧川在后面喊了一声,试图唤停他的步伐。 可谢牧川的声音,甚至都不如外面濛濛细雨的阻碍大。 陆悠扭头看了一眼女孩,问她∶“要带伞吗?” 程舟依旧笑嘻嘻的,说∶“算了吧,反正不远。” 于是他们像小孩子一样并肩向细雨中跑去,好像早已习惯这样的事。 只留下谢牧川维持着那个姿势僵硬地站在原地,仿佛已成了一座雕像。 已经记不起上一次看电影是什么时候了。 陆悠买了大桶爆米花和两杯奶茶,和程舟一起走进了影厅。 程舟是蛋糕店老板的外甥女。她是去年暑假过来玩时和陆悠认识的,现在正读大三。 她是个很活泼率直的小姑娘,大大咧咧,每天开开心心的,心里永远藏不住事。 像这样的人,要么乐天派,要么原生家庭氛围很好。当两人熟悉后,陆悠问过这方面的事情,果然,她爸妈感情很好,家里两个女儿,都当宝贝珠子似地宠着。 如果没发生那么多事情,或许陆悠就会像现在的她一样,张扬又自信。 他看着她,又不仅仅在看她,倒像透过她的影子,在寻找曾经的自己。 那早已破碎到无法拼合的自己。 雨渐渐下得大了起来,一滴一滴,连成了线。 谢牧川坐在出租屋里,开着灯,看外面淋漓洒落的大雨。 他讨厌这样的天气,阴暗又潮湿。 纷乱的雨声一如他纷乱的思绪。 他在想,这么大的雨,陆悠该怎样回来,要不要试着去接他? 电话几次拨打,都是“无人接听”。后来,变成了“正忙”。 陆悠记得他的号码,这已是一种无声的拒绝。 他们正在看电影吧。灯光关闭后,黑暗笼罩下来,身体陷在柔软的影院座椅里,任由光影在脸上变幻。 可能会买上一大桶爆米花,等吃完再拾取时,手指会不自觉地碰触到一起,暧昧在指尖流转。 也许她会羞涩得脸红,也许,他会在收手后回味。 谢牧川无法忍受陆悠和别人在一起的画面,无法想象他会谈婚论嫁,步入家庭。 也许这才是他应该走的人生轨迹,可光是设想,谢牧川的心已经痛得快要裂开来。 他能容忍短暂的别离,却受不了永久的失去。 他在等待中自我折磨,另一边,陆悠和程舟已经走出了影院。 顺着电梯下去,是一个仍在运营的商场。 他们讨论着那个电影里的剧情,大多时候是她在说,而陆悠偶尔给予回应。 路过花店的时候,程舟被热情的售货员拦了下来,往她手里塞了一支粉色的玫瑰花。 “小姐姐,今天我们店里有活动,要进来看看吗?” 程舟看看售货员,又看看一旁的陆悠,点了点头。 两人前后脚进去,置身在满满几货架鲜花的包围中。 花香馥郁,姹紫嫣红。 靠外面的橱窗里摆着各种多肉,肉乎乎的让人恨不得上手掐上一把。 玫瑰花是最热门的选择,香槟色、红、紫、白、粉各不相同,还有诸如戴安娜、洛神、爱莎、海洋之歌等雅称。 向日葵、康乃馨、满天星,许多陆悠说得上名号说不上名号的花卉摆成花束,放在架子上。亦有发财树、灯笼草等称不上花的货品。 程舟先是帮姑姑选了一束富贵竹,一抬眼,又看上了那别致的香槟玫瑰。 只是花这种东西,如果由自己来买,到了少了几分趣味。 她左看右看,眼珠子一转,便将手里那支粉玫瑰递到了陆悠手中∶“这个,送给你。” “送我?那你不是没有了吗?”陆悠接过后,疑惑地问。 程舟抱着富贵竹,在香槟玫瑰旁边驻足,脚尖在地上划着圈。 她说∶“你自己想。” 有句话叫,礼尚往来。她喜欢陆悠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如果陆悠能亲手送给她一束玫瑰花,便代表着她们的关系能更进一步。 她几乎要把“你也送我花”几个字摆在脸上了,陆悠就算再迟钝,也不可能读不懂这层意思。 她暗示得明显,陆悠却以为她要左边那支郁金香,便拿下来,走到柜台边结账,甚至于把程舟的那束富贵竹都一起买了。 程舟眼睁睁看着他把花束塞进自己怀里,那架势和塞一把无辜的香葱没什么差别。 他甚至还能端着一张好看的脸认真地问∶“是这样吗?” ??? 程舟把植物都挪到左手臂弯里,一边往外走,一边火速拿出手机,开始搜索∶郁金香的花语是什么? 当她看见“爱”和“表白”时,忍不住脸上一红,可一瞥见陆悠毫无变化的脸,又感觉自己会错了意。 第90章 或许这支花,在他眼里的确和香葱是一个意思,不过是以为她喜欢,便买了。 虽然路程不远,但念及两人目的地不同,陆悠还是伸手打了辆车。 谢牧川听见引擎声和说话声时,正是出租车将陆悠送到出租屋楼下的时候。 他焦急地推开窗子探头出去,正看见陆悠站在屋檐底下,和车子里的程舟挥手告别。 陆悠脸上的表情温柔和煦,隐隐能看出几分浅浅的笑意。等车走了,他就拿着手里的花,一边轻嗅,一边慢慢走上楼来。 然后和谢牧川在楼道里狭路相逢。 几乎在看到男人的一瞬间,陆悠的表情就僵硬了下来,步子停在半路,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谢牧川本想打着伞去接他,见他到了,便想看看他是否有被雨水淋湿。可当他看到拿着玫瑰花满面笑容的陆悠时,才知道自己多虑了。 这几个小时,他似乎过得很好,并不需要别人担心。程小姐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不会把他整个吃掉。 陆悠抬眼看着谢牧川,想问他为什么还在这里。可瞥见他身后大张的房门,以及门内悬挂着的衣服时,才知道男人已经在对门入了住。 清空一个屋子后搬进来,这对于谢牧川来说,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毕竟住在这里的,大多是辛苦谋生的打工人,以谢牧川出手时的阔绰程度,想必那位邻居应是千恩万谢着走的。 陆悠本想绕开他往自己的屋子走,在错身而过时,谢牧川却叫住了他∶“悠悠,你也喜欢她,是吗?” 陆悠并不想回答他任何“喜欢”或“爱”的问题,这让他感到厌烦。 在他看来,谢牧川无非是接受不了自己先甩脱他的这个事实,不肯服输罢了。 因为得不到,才会念念不忘。 真落到他手里,过不了几年,也不过是床头干瘪的饭粒子。 “这跟你没关系。”他抛下谢牧川拿钥匙开门,将满面萧索的男人挡在了房门之外。 陆悠很喜欢玫瑰花,这是个很少有人知道的秘密。 他不记得男人有没有送过他花,也许有,但应该也不过是骗他上床时的添头。 屋子里没有用来养花的瓶子,他只好洗干净一个矿泉水瓶,在里面灌满自来水,又拿起剪刀来,将花茎的下段剪成方便吸水的斜口。 第二日谢牧川撞见他出门时,那个“花瓶”已经被好好地放在东边的窗台上。粉色玫瑰张开双臂,在雨后的晴天舒展绿叶,拥抱着来自天空的阳光与雨露。 它受到了很好的对待。 或许是因为,它是那个女孩子送的。爱屋及乌之下,连一朵小小的玫瑰,都有了与陆悠相伴的资格。 第五十三章 乱点鸳鸯谱 情感上,谢牧川很想撕碎了它。可理智上,他却不能做出任何让陆悠讨厌的事情。 即使连他的存在,对于陆悠来说都是一种负担。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自取其辱,明明陆悠一点都不欢迎他。 陆悠面对那几个熟人,总是温和又友好。每每有客人进门,他都表现得客气又礼貌。 只有在自己面前,他连表情都懒得给,全然像对着一个陌生人。 他每每跟陆悠开口说话,那人要么装作没有听见,要么避让开。 倒是那姓程的女孩子出现在他身边的次数多了起来,甚至可以说是时时相伴。 他们之间的气氛和谐无比,有种不容别人插足的感觉。 他的悠悠终于有了喜欢的人吗?就像袁星尧告诫他时说过的,如果不是他强迫悠悠雌伏,或许少年会安安稳稳地长大,找到喜欢的女孩子,跟她共同步入婚姻的殿堂,结婚生子,简简单单地过一生。 现在不过是回到了正轨,为什么他会这么难以忍受呢? 谢牧川,回到你的世界去吧,不要再来打扰他!每每理智对他发表这样的言论时,另一个声音就会紧随而至∶就让我再看一眼,多看他一眼。 不能靠近也没关系,即便心酸也没关系,不属于他……也没关系。 他日日像个幽灵一样出现在有陆悠的地方,就像围着太阳转的行星。 就算是一贯不怎么关注外界事物的程舟,也觉察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情况。 终于,她找到了机会,凑到陆悠旁边问∶“许悠,那个男的认识你吗?他怎么天天跟着你跑啊?” 陆悠抬眼,果然看见谢牧川正坐在对面奶茶店里望着他——而谢牧川素来是不喝这种东西的。 这似乎是谢牧川第一次对一个“情人”这么上心,以往,都只有别人来追逐他的份。 只是陆悠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孩子,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讨好而心动。 “一个远房亲戚而已。”他说。 “亲戚?”程舟疑惑。认识这么久,她还从不知道陆悠有什么亲戚呢。“什么亲戚?” 陆悠并不想跟谢牧川扯上太多关系,面对程舟的追问,随便找了个说辞应付∶“叔叔。” 程舟的心思却倏地活泛起来,看看陆悠,又看看那所谓的亲戚,脸上浮现出一丝小女儿的娇羞。 然后不等她有什么想法,外卖员的声音就打断了她的思绪∶“你好,你的鲜花到了。” 程舟忙走出去看,见外卖员手里抱着一大捧玫瑰花,从内到外依次渐变,淡的如初雪洁白,红的如鲜血热烈。 第91章 上面露水未干,枝叶饱满,一看就是刚刚从枝头采摘下来的。 “请问是幸运蛋糕店吗?”外卖员问。 程舟∶“是。” “您的鲜花请签收一下。”外卖员将鲜花递给她。 “诶,好。”程舟拿起小票一看,上面只写了店名,连收件号码都是店里的电话。 不知道是谁送的。她有些疑惑,抱着花进门,一看到陆悠,又豁然开朗起来,喜滋滋地凑到他面前,问∶“许悠,这是你买来送给我的吗?谢谢!” 这并非是他所为。陆悠伸手接过小票,即使遮蔽了付款者的四位数字,他还是一眼就辨认出是谢牧川的号码。 这样廉价的讨好,简直是在东施效颦。 陆悠喜欢玫瑰,但因为是谢牧川送的,喜欢便也成了不喜欢。 他拿起手机一通操作,片刻后,谢牧川收到了来自他的信息。 “不要再做这种自我感动的事情,我不需要。” 谢牧川饮了一口白开水,将那信息左看右看,唇边掀起一丝苦笑。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像在较劲,跟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姑娘吃醋。 他以前送的那些礼物,除了那个实在不妥的乳钉,其他大都是千挑万选的,价值不菲。可这些甚至都比不上一支普普通通的玫瑰花。 他把回信打了又删掉,斟酌了很久,刚准备回信,就看到陆悠发过来一句∶“你什么时候走?” 哪怕陆悠不在意他,可谢牧川的出现,还是打扰了他的生活。 再过一阵子……等你安定下来,或者……其实谢牧川心里清楚,他并不想走。 那束玫瑰最终还是落到了程舟手里,她将花束塞在玻璃瓶里,摆在客人一进门就能看到的地方。 外甥女怀春的表现,让蛋糕店老板留心起来。 程舟喜欢许悠,这在她眼里不是什么秘密。 虽然许悠在她店里做事勤快,很少缺勤,人也长得白皙漂亮,可毕竟是给外甥女找对象,她还是决定旁敲侧击一下对方的情况。 这不,她找机会做了一桌子好菜,留陆悠在他店里吃饭。虽然程舟今天不在,回家去了,倒也罢了,省得闹得她红脸。 “小悠,你家里几口人呀?” 陆悠筷子微顿,不知道要怎样形容自己混乱的家庭情况。他常在米粉店,给那边编的理由是,跟家里关系不好,父母喜欢虐待小孩,不得已才离家出走。 可面对老板的询问,他思来想去,回答道∶“父母还在,不怎么来往。我一个人住。” “我听小舟说,那个常来店里的男人是你叔叔,他是来接你的?”老板问。 “嗯。”陆悠扒了口饭,道∶“我没想回去。” “那房子和车,你应该是没有了?”老板稍微有点失望,虽然陆悠长得很好,可这条件还是太差了点。 父母不来往,以后就没人能帮着照顾小孩。 他工作又不稳定,想必也养不了多出的几张嘴。 “房子……有一套,在h城。”陆悠想起了谢牧川给他的那套大平层。 虽然当他是“陆笙燃之子”的时候,谢牧川将他定为了继承人,大部分的产业和股票都会由他接手。 可随着身份暴露,谢牧川又把袁星尧公之于众,想必那些原属于他的福利都没有了。 虽然本就不是他该拿的。 只有那套谢牧川随手送出的房子,房本上写着他的名字,算是唯一属于他的资产——如果谢牧川不强行索要的话。 然而他所不知的是,谢牧川并未更换过遗嘱,甚至在原有的基础上,又给了他更多东西。 而老板在听完他的话以后,眼睛又重新亮了起来。 虽然她觉得陆悠有夸大的成分,但如果是真的……那可是h城,寸土寸金的地方。在那里有套房子,少说也得几百上千万了。 她又热络起来,继续问那房子的地段、面积、价格,越问,越满意。 陆悠并不想提及h城的任何事,好在老板很快换了话题∶“你是高中毕业还是?”不会是初中学历吧。 陆悠神色有些落寞。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情,或许他现在已经拿到毕业证了。 毕竟是自己辛辛苦苦考上的,他又怎会不想读完呢。 “是一本。” “那真是太好了。”这样一来,也算是门当户对了。老板娘这下越看他越满意,忙不迭往他碗里夹菜。 “小悠,离这十公里外有个大型游乐园,周末有特惠活动。你带小舟去玩两天,工资我给你照发。” “啊?”结合刚刚她那一通询问,陆悠隐隐觉得,她似乎误会了什么。 老板道∶“啊什么啊,男孩子要主动点,难不成要等女孩子来倒追吗?” “我和程舟不是……” “我知道,朋友嘛。就这么说定了。”老板还以为这是男女之间搞暧昧的小把戏,殊不知这是陆悠的真心话。 在被谢牧川伤透后,他就断了跟人交往的心思。而且经历过沈彦廷那样残酷的对待,他便常常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为遮掩伤疤,二也是怕别人触碰到他的身体。 在他看来,他这辈子无非是寂寂一生,孤独终老。却没想到老板会在这里乱点鸳鸯谱。 但既然能照拿工资,还能出去玩,而且游乐园……他想去游乐园。 第92章 一顿饭蛋糕店老板的热情和陆悠的无奈中稀里糊涂地吃完了。 到了周末,程舟果然按时到场,还在老板的撺掇下穿了一套靓丽的碎花裙,化了明媚的妆。 陆悠依然是长衣长裤,但他从学生时代起就很会穿搭,略一收拾,十二分的姿色又添了十分。 “我……只是想去玩,不是约会。”才一碰面,他就跟程舟解释。 老板误会也就罢了,他不想连唯一的朋友都远离他。 “我也想去玩啊,这有什么。”程舟大大咧咧惯了,也没在意,满心都是接下来的旅程。 本以为这是独属于他们两个年轻人的娱乐时间,可刚到不久,陆悠就发现了谢牧川的身影。 他总是像个背后灵一样,遵守着固定的程序,随时刷新在陆悠可能出现的地方。 陆悠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才放弃,男人从来不算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可若要他像对待陆笙燃一样,痴守二十年,陆悠更觉不可能。 赶不走,骂不掉,干脆无视。 程舟胆子大,非要一上来就玩漂流。 陆悠没体验过,拿着全价票过去排队。谢牧川也默不作声地挪到后面。 借着她的光,谢牧川也算有了和陆悠共度游乐园的机会。 第五十四章 冥婚游戏 陆悠很喜欢这些小孩子玩的项目,这跟他缺爱的童年有很大的关系。 但在以前,谢牧川很少会带陆悠来这种地方,即使碰面,也不过是带他去酒店上床。 只有索求无度,没有感受到爱情与尊重,难怪陆悠后来再不信他。 漂流船上四人一组,好巧不巧,谢牧川和他们分到了同一艘船上。 直到这时,程舟才发现他的存在,惊讶道∶“叔叔你也在啊?” 谢牧川被她一嗓子喊得差点升天,他小心窥探着陆悠的脸色,生怕那人会生气。 然而陆悠依然面无表情,直接当他是空气。 “是许悠喊你一起来的吗?”自从知道他是陆悠的长辈,程舟说话也客气了起来。 “我自己来的。”谢牧川道。 程舟更觉疑惑,头一次听说出来玩还要家属陪同的。 但很快他们就没空攀谈了,工作人员发了救生衣过来,教他们穿好,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 陆悠瞥了一眼程舟,说∶“小心你的裙子,会走光。” “没事,实在不行,我坐你后面一排。”程舟依旧笑嘻嘻的,几步跳到橡皮艇上。 然而随着她的后退,陆悠身侧的位子毫无疑问地成了谢牧川所有。即使这是两人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陆悠没理会他,兀自系好安全带。 等所有准备工作都完成后,工作人员就将他们从长长的陡坡上推下来。 两边虽有护栏,但随着速度的逐步加快,游客们的尖叫声还是一浪高过一浪。 尤其是到了拐弯转角的地方,转向力更是恨不得把人都从轨道上甩出去。 程舟在后面兴奋地大喊,陆悠却不自觉握紧了拳头,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谢牧川没有去看那些雕刻精美的隧道和两边千奇百怪的神像,只是一直留意着陆悠的动向。看他每一次因害怕而紧闭的眼睛,看他不自觉僵硬的身体。 从陡坡上下来,会直接撞进一大片积水的湖泊。 “快把手机收好,别进水了!”程舟刚在后面提醒,巨大的冲击力就掀起了一片高扬的水幕,似仙女飞散的裙摆,下一刻,又对着他们狠狠砸了过来。 身体比思维反应更快,几乎是瞬息之间,谢牧川就朝着陆悠扑了过去,将他整个人牢牢裹在高大的身躯之下。 雨水砸上了谢牧川的后背,弄坏了程舟精心化出的妆容,灌进了另一个旅客的嘴里,唯有被他小心护住的陆悠,毫发无伤。 漫布的天光中,水珠沿着谢牧川湿透的发缓缓滴落,黑暗勾勒他英挺如雕塑的面容。他的胸膛宽厚,手臂有力,仿佛在他圈定的范围内,陆悠不用受到任何风雨的侵袭。 却也是这个人,用无法抗拒的力道将他狠狠推到墙上,怒骂他∶“星尧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也永远别回来了!吃里扒外的东西!” 想到过往,陆悠的心又重新变得冷硬。几乎是在船变得平稳的瞬间,他就把谢牧川一把推开,重新坐直了身体。 尽管他的反抗已经在意料之中,谢牧川还是微微垂下眼睑,脸上划过一丝落寞。 每次他想远远望着陆悠的时候,都会忍不住靠近。可一旦向前迈步,迎来的都是冷漠和排斥。 爱让他患得患失,也让他变得畏惧。 他不知道要怎样做,才能让他们的关系变得缓和一点。 程舟伸手抹去脸上的水痕,好不容易才睁开了眼睛。虽然刚刚没来得及看到谢牧川对陆悠下意识的回护,可两人中间流淌的那种尴尬又无法言说的气氛,还是让她感到了奇怪。 幸好气温不低,太阳又比较大,几人在床上一路往下飘飘荡荡,听着潺潺水声,看着周边景色,等到达终点时,衣服也干了个七七八八。 陆悠不去看谢牧川,便把目光投向周围的风景,一路下来,倒也算玩得尽兴。 程舟回到岸上,又开始叽叽喳喳起来,建议道∶“许悠,我们去玩过山车吧,我还从来没玩过呢!” 陆悠正准备点头,谢牧川就在旁边来了一句∶“换一个吧,他晕车,会吐的。” 第93章 那副熟稔的口气,仿佛早已对陆悠的所有喜好都了然于心。 然而陆悠却并不给他面子,只对程舟道∶“偶尔玩玩没关系,我们去吧。” 于是两人顺利地把谢牧川抛到了一旁,开开心心往过山车走去。 他们在游乐园里一路畅玩,看了歌舞表演,玩了水上飞渡,甚至还坐了悬崖秋千。 眼看天快黑了,程舟还意犹未尽,拉着陆悠去玩密室逃脱。 谢牧川一直在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们,见他们进了密室场,也跟着进入其中。 周末人多,很快便凑齐人组了一局。是个中式恐怖题材,名字叫冥婚。 陆悠本以为是什么解密游戏,看到内里昏暗又散发着红光的场景时,心里便有点打鼓。 但此时已经签好协议,程舟又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陆悠也不好临时退出。 他努力说服着自己放下害怕情绪,伸手到盒子里抽身份签。 据说有普通村民、道士、行凶者、外乡人等身份卡,甚至还有卧底。每个人通关的条件可能并不一致。 陆悠打开卡片一看,红色的简帖里写着两个字∶新娘。 像是故意要跟他开玩笑,偏偏让他抽中这张签。 工作人员根据身份将他们分配到不同场地,给他们穿上特定的衣服。 陆悠听过类似的玩法,知道密室里会有各种游戏npc出来给予提示,甚至还有各种各样的鬼怪跑出来吓人。 他倒不是那么怕鬼,可昏暗的场地、逼仄的空间,唤起了他记忆中某些不好的回忆。 红色的嫁衣穿上身,盖头披上头顶,失去视觉本已让他有些慌张,落座时更有npc用手铐拷住了他的双手。 “放开我,我不玩了!”他的挣扎被视作入戏的反应,并未引起工作人员的注意。 “有人吗?”他喊了一声,无人回应。连刚刚拷他手的人都不见了踪影。 他开始后悔自己的莽撞与冒失,后悔一时脑热答应程舟的请求,他用手推着座椅站起身来,甩掉头上的盖头,一步步挪到门边。 可他甚至都没来得及触碰门上的密码锁,就听见脚下咔哒一声,地板唰地翻转,他整个人也失控地往下面坠去,落入早已准备好的棺材里。 “啊!”即使棺材里早已铺好了软垫,可陷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他的心还是一点点沉了下去。 诡异的乐声在角落里响起,伴随着幽怨的低语,和尖利的笑声。 他紧张地转头,想找到那声音的来源,却又感觉那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恶鬼般缠上了自己的脖颈。 “在找我吗?又乱跑,真是不乖啊。”像一只冰凉的手摸上了他的脸颊,还有令人生厌的舔舐。等他伸手去触碰时,才发现那不过是自己在惊慌中流出的眼泪。 他以为自己忘了的,以为沈彦廷带给他的阴影,已经被安眠药的作用抹去。却原来,只要落入相似的境况里,他就会像巴普洛夫的狗一样,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他瑟缩在棺材的底部,竭力收拢双臂,将自己收成小小的一团。 他只盼着,盼着这可恶的游戏早点结束。就待在这里吧,再熬一熬,就过去了。 这三年的夜里,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另一边,谢牧川已经顺利地过了很多关。 他平时不怎么玩游戏,但偶尔会看一些相关的节目,知道大致的玩法。他一边搜集信息,利用情报,一边沿着墙壁慢慢走,开始找陆悠的下落。 他其实想跟那个人独处一会儿,想说说这三年来发生的事情,想问问他以后的打算,或许是什么话也不讲,就这么静静地跟他待一会。 随着游戏的进展,他遇到的玩家越来越多,却没有一个是他要找的人。 悠悠呢?他怎么不在? 难道是受伤了?或是出局了? 这时,一个作中式新郎打扮的男人突然从垂落的幔帐后走了出来,脸上涂着厚厚一层白色脂粉,腮红是两团鲜艳的红。 他悄无声息地出现,把还存留的几个玩家吓了一跳。 “还有半个小时时间,吉时就要到了。我美丽的新娘已经入了棺,如果你们不能救回他,这条线就得宣告失败了。当然,你们也可以抓住机会,找到其他线索,打通perfect外的另外三种结局。” 他话刚说完,大厅的屏幕就倏然亮了起来。在红外摄像头呈现的画面里,是一个布置着大写“奠”字的灵堂。 四周摆放着阎罗小鬼,正中间则是一口非常大的棺材。在俯角的镜头下,一个身影正蜷缩在棺材底部,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死了。 “才这么点时间,去哪里找?”有玩家嚷嚷道:“你们不是有金钥匙和金苹果吗?也能起点作用吧。” 旁边的朋友附和道:“对啊,都把各自的道具和线索汇总一下,找找其他通关办法。新娘救不回就算了,反正他也没出什么力。” 第五十五章 一直在等你 谢牧川却是在屏幕亮起的瞬间就瞪大了眼睛,即使那人换了衣服,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就是他的悠悠。 谢牧川根本来不及思考,径直走到“新郎”面前,问道:“他在哪?” npc道:“抱歉,我们是不能透露谜底的,需要玩家自己去寻找……” 他话还没说完,谢牧川就拿出了对讲机。在几声短暂的电流声后,他联系上了前台。 第94章 “抱歉,我需要终止游戏。请把我的……朋友还给我,他不能待在狭小黑暗的空间里。”他解释着,却比任何人都清楚陆悠的状况。 在医院那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夜晚,他听过陆悠破碎的呓语,见过他的崩溃与恐惧。 他的少年被那些噩梦纠缠,怕黑,怕冷,怕被限制自由。 哪怕进到这里不是他的主意,他也无法自制地懊恼自责起来。 他心急如焚,甚至来不及等对面的npc反应,就在前台的指示下往外走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 在黑暗之中,时间也变得无比漫长。 棺材的边缘只及腰部,努力一点也不是不能爬出来。陆悠尝试过,可当他攀到边缘,在隐约的光线里看见四周耸立的人影时,又在惊恐之中慢慢缩了回去。 他不知道那是披着衣服、化了妆的木偶,也不知道自己怕的是鬼,还是脑海中的阴影。 他只是怕,怕得咽喉像被空气堵住了一样,怕得浑身都没了力气。他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却原来,还是那个只会躲着哭泣的孩子。 就在他渐渐无望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伴随着熟悉的呼喊∶“悠悠,你在这里吗?” 陆悠静止的心仿佛又重新跳动起来,他动了动有些发麻的手脚,战战兢兢地睁开了双眼。 这屋子并不是全然的黑暗,还是有隐约的光线。 谢牧川俯身看去,落在他眼里的,是他失而复得的爱人。 陆悠以一种自我保护的姿势,双手环抱住自己。他的脸上遍布着斑驳的泪痕,想是等得太久,眼泪已经将他身下的垫子浸湿。 他的目光是茫然的,哪怕谢牧川将他从里面抱出来,他也怔怔的,像是还未从噩梦中苏醒。 “对不起,我来晚了。”谢牧川小声道着歉,为他擦拭脸上残留的泪水。 陆悠以一种罕见的乖顺态度待在他的怀里,没有反抗,没有排斥,仿佛还是在他们最要好的那段时间,仿佛他还是那个会对谢牧川言听计从的小家伙。 仿佛那所有的漠视、轻慢、偏心、推拒、伤害,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谢牧川在这片刻的依赖中,短暂地找回了曾经的他。也是在这一刻才清楚地知道,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 他把一个最爱最爱他,最纯真无暇的少年打碎了,逼迫他献媚取宠,将他塑造成非天然的模样,又在他最需要自己的时候,亲手把他推进了深渊。 如果从来没有染指过他就好了,如果没有因为那点可笑的歉疚而差别对待他,没有那些责备和打骂…… 他本是这世界上最无忧无虑的少年,是自己一点点剥夺了他的快乐,让他失去了亲人、朋友,让他变得无依无靠、患得患失。 就连摧残他最深的沈彦廷,也是自己招惹的。他代替自己承受了所有的报复,可直到现在为止,自己也没能对他做出任何弥补。 谢牧川,你何其无能。 他抱着陆悠,一步步走向底部透着光的出口。此刻,他多么希望这条路永远不要走完让他可以在这里和陆悠天长地久下去。 和曾经那个还爱着他的陆悠,永远走下去。 可他们终究是走到了出口处,与来时的路不同,只要前台的工作人员从另一侧把门打开,他们就不必再重走曲折的来路。 但这也意味着,他们要回到现实的世界里,恢复成那副见面不识的模样。 随着心跳的频率,陆悠的身体渐渐回温,他的魂灵从茫然中抽离,却一时分不清自己在现实还是在幻境。 他的目光捕捉着被暗淡光线描摹的谢牧川的侧脸,感受着他紧抱自己的双臂的力度,甚至能听到他宽厚胸膛内沉稳的心跳声。 无数次出现在他幻想中的一幕,他曾无比期待的一幕,可如今真正拥有了,却再也没有了当时的希冀。因为他等得太久,心已经冷透了。 人在脆弱的状态里,会变得更加不设防,他缓缓蠕动唇瓣,对谢牧川吐露道:“我其实,一直在等你……” 谢牧川低下头,不知道他说的,是现在,还是曾经。 那一道道鞭子撕裂身体的痛处,那数不尽的讽刺与侮辱,一次次被侵犯的恶心,翻涌在陆悠的心肺里,滔滔思绪下方的河床上,藏着他从未出口过的真心话。 “……被使用后扔在地板上,一个人熬过一个又一个冰冷夜晚的时候,我都会忍不住想……只要你能出现在我面前,把我救出去,我就可以忘记所有的不愉快,继续当你的玩具、你的情人,当你弥补袁星尧的牺牲品……” “……只要你来就好了,我什么都能原谅你……” “可我等了很久,很久,你还是没有出现。”陆悠耳边浮现沈彦廷满怀恶意的嘲笑,还有他故意凑到自己眼前的那份报纸,刚刚已经被榨干泪水的眼睛,又重新变得酸涩:“后来我才知道,你不是不能来,只是不想来。” 他的身体因疼痛和嫉恨而难以抑制地轻颤,是他无法自制的生理反应。他像个小丑一样在他最恨的男人面前泪流满面,显出最脆弱狼狈的姿态,他知道这很丢脸,可他控制不住。 “那时候我明白,我终究只是你可有可无的性用品。你不会管我的死活,也不会在乎我遭受了什么,你永远……永远不会来救我……” 第95章 他神情凄楚,言语破碎,他甚至都分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可那些话还是一点点撬开他的唇,泄露在静寂的空气中。 “你对我好,只是因为我是陆笙燃的儿子。一旦我不是她的孩子,我甚至都不配在这个世界上活着。”他喃喃地重复:“我只能听主人的话,当他的狗,他就会打得轻一点,不会再把我分享给别人……” “可我还是惹他生气了,他把我扔在外面,让所有人都看见我犯贱的样子……他也不要我了……我是没有人要的东西,一个废品,一件垃圾……” 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在谢牧川的眼眶里,已经蓄满了泪。 他竟不知道,他的悠悠心理上遭受了这么多的折磨。刚把陆悠救回来的那段时间,他害怕触动对方的伤疤,怕惹得他发疯失控,连一句话都不敢跟他多说。 他们没有交流,也没有沟通。他想着,等再过一段时间,就好了,给陆悠换一个环境,请保姆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另辟一个住所让他躲开那些闲言碎语,找回他的父母给他家庭的温暖——他甚至和那两个人谈好了筹码和价钱,只要他们能维持表面上的和平,哪怕是虚假的爱,也足够了。 他只知道陆悠恨他,却不知道陆悠同样需要他。 需要他的拥抱,关怀,需要他一遍一遍地说,不,你从来不是可有可无的玩物,是我错了。 需要他主动上前,把濒临深渊的陆悠拉回人间。 可他没有做到,他像个懦夫一样日复一日出现在亮着灯的楼下,期盼着陆悠能从蛛丝马迹里察觉到他的关心。可……如果他不说,陆悠又怎么会知道呢? 他们浪费了整整三年,他让他的少年多痛苦了整整三年。 他握住陆悠颤抖的手臂,沙哑着嗓音说:“不是这样的。” “我一直在找你,是他把你藏起来了。” “他折磨你,因为他想通过你来报复我……如果我不在意你,他怎么会留下你呢?” “宣告星尧,只是权宜之计,让他暂时把目光从你身上移开。” “我不是什么都没做,只是沈彦廷不是袁一衡那样的地痞流氓,我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对付他。”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从来没有放弃过你!” 终于得到了想要的回答,终于知道自己不是可有可无的东西,陆悠以为自己会高兴的,可是没有。 他只是静静回望着谢牧川,分不清这一幕是虚构还是幻想,分不清他的话到底是真还是假。 他早已不是当初无法无天的陆少爷,他没有试错的成本,不会因为那一点廉价的施舍就爱上他。 太晚了。谢牧川的这一句肯定,来得太晚了。 他早已耗干了所有的期待和爱,他也不是会因谢牧川的一点示好就心动的少年,他长大了,不会再把一切都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爱情上面。 他望着这个爱过,又恨过的男人,对他说:“谢牧川,你说你爱我……可你做的哪一件事,证明了你爱我呢?” 因为从未感受,所以谢牧川的所有爱语,对他来说都不过是空头支票。 第五十六章 一路灯火 紧闭的门轰然洞开,明亮的灯光瞬间侵入进来,打破了两人之间静谧的氛围,也夺走了陆悠眼底最后一丝无措与茫然。 他在谢牧川眼前,慢慢收敛起那副脆弱的神色,又重新恢复了之前那副无所谓的态度。 仿佛刚刚那一番推心置腹、回忆过往,只是谢牧川的错觉。 尽管身体依然发着软,可陆悠还是一把推开谢牧川的怀抱,靠着墙壁的支撑,一步步朝外走去。 过去已经结束了,他现在回到现实,属于他自己的现实。 在开门的工作人员错愕的目光中,谢牧川对着陆悠的背影说:“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陆悠没有止步,也没有停留。无论谢牧川怎么想,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都不重要了。 他顺着指示从近路回到游戏开始的位置,解开了手铐,交还了戏服。归还物品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npc在拷住他以后,还在他身上别了用于呼叫的对讲机。只是那时候太慌张,早已不知道将那东西掉到哪里去了。 虽然没完成游戏,但游戏方为了弥补自己的失责,还是给他们准备了礼物。 陆悠没有接,只说没事,接着便走出门去,和早已被淘汰的程舟汇合。 谢牧川跟上来时,只来得及看到他俩并肩离开的背影。 “哇,许悠,你们真的好厉害,居然能在里面待这么久。你不知道我都快被吓死了。”程舟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道。 险些被吓破胆的陆悠根本没有安慰她的气力,近乎无奈地说了一句∶“下次别找我进密室了,鬼屋也不行!” “好了,我知道了嘛。不过你眼睛怎么这么红,哭过了吗?”程舟后知后觉地问道。 “没有,里面有带毒雾的关卡,有点不适应。”陆悠随口编着理由,以维持他那点所剩不多的自尊心。 谢牧川在后面默默听着,没有去打扰。 密室里的那个拥抱,和那些交谈,仿佛只是一场幻梦,除他以外,无人记得。 可老天爷似乎很喜欢跟人开玩笑,谢牧川才回去没两天,就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了上来:蛋糕店的女老板,程印雪。 “陆悠他叔。”光是一个称呼就让谢牧川忍不住皱了眉,下一句更是差点让他被茶给呛死∶“我是来给许悠说媒的。” 第96章 谢牧川勉强顺平呼吸,做人的礼貌让他努力想着说辞,可嘴却已叛变了指挥,直截了当地说道:“不行。” 程老板满脸错愕,显然没想到对方会拒绝。在她看来,自己外甥女配陆悠,已经算迁就了。如果不是许悠那小子长得好,性子好,又勤快,她才不乐意呢。 但短暂的怔愣后,她很快便问道:“为什么不行?” 谢牧川在拒绝过后,也想起了陆悠还在她手底下做事,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因此想了想,给了个解释:“悠悠还小。” 程老板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还小什么呀,都22岁的人了。像我们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当孩子妈了。” 没等谢牧川发言,她又说道:“诶,他们小孩子的事情,我们还是别插手的好。再说了,你又不是他爸爸,他要真喜欢,你也拦不住他。” 谢牧川抿住唇,神色有几分不悦。 他倒的确忘了,他既不是陆悠的父亲,也不是他的亲人,他们没有血缘关系,更没有管束义务。他只是从陆笙燃母家把他带了过来,他们不过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陆悠如果真想跟程舟在一起,他完全没有阻止的资格。 程老板和程舟是一脉相承的神经大条,甚至没发现谢牧川神色不对,只挤眉弄眼八卦道:“你没发现他俩有点意思吗?程舟天天围着许悠转,你又什么时候见过许悠对别的女孩这么上心过?” 程舟喜欢陆悠,谢牧川承认这点。 可陆悠……他也喜欢程舟吗?谢牧川努力想在脑海中搜寻陆悠爱一个人的表现,但他对那个阶段陆悠的印象实在少得可怜,他只记得陆悠兴高采烈带回来的那朵玫瑰花,记得他对程舟绽放的笑容,越想,越觉得心潮难平,嫉妒暗生。 他是我的,谁也别想把他夺走。谢牧川在心里阴暗地想。 他跟我在一起生活了八年,他的每一个习惯,每一个记号,每一丝情动的反应,只有我最清楚。 可他甚至不能把这些话公之于众,仿佛从这一刻起,他才是陆悠那个见不得光的情人。 “诶呀,怎么这副表情。”程老板还以为他是不舍,连忙劝慰道∶“他俩郎才女貌、情投意合的,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你就能喝上他们的喜酒了呢。” 绝对不行! 他可以忍受陆悠身边有别的追求者,大不了他们公平竞争。可他绝不能眼看着陆悠转投他人怀抱,成为别人的丈夫,或是父亲。 光是想想,他都快要被妒火烧红了眼。 在这个话题上,谢牧川连继续虚与委蛇的耐心都没有,匆匆结束了话题,支付了账单后,便起身离开。 程老板只觉得他态度奇怪,却绝对想不到,这个以小悠亲戚身份出现的男人,会是外甥女最大的情敌。 离开茶馆后,谢牧川几乎马不停蹄就到了米粉店外,隔着一层玻璃窥探着在里面工作的陆悠。 陆悠颀长的身体裹在棕色的工作服下,随着每一次弯腰的弧度,都会将衬衫的褶皱拉开,又叠起。 谢牧川眼睛眨也不眨地窥探着他。比起在蛋糕店,他更喜欢陆悠到这里来。这样陆悠就不用被那个女孩子缠着,他也用不着被妒火烧心。 他的目光太过炽热,现在又正值客人稀少的午后,陆悠几乎没花多久,就发现了他的踪迹。 在游乐园密室里说的那些话,一半是因心中惶然脆弱而失语,另一半,只是为了表态和拒绝。 可那些话,却反被谢牧川窥见了他的心声,被看破他心底还记挂着那些过往的事实,也让谢牧川找到了突破的缝隙。 陆悠却不愿意跟他多加牵扯,爱也好,恨也罢,他对谢牧川已经丧失了全部的信任,那建立在上面的任何情感,都会变成空中楼阁。 幸而谢牧川这次还在识相,没有刻意来打扰他工作,只是在橱窗外静静看了他半晌,就不见了踪影。 细细数来,谢牧川到这里已经快半个月了。这对于管控着庞大产业的谢牧川来说,是非常奢侈的事情,或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被繁忙的事务召唤回去,彻底从他的世界消失。 再耗着吧,等谢牧川对他的新鲜劲过了,就不会来打扰了。 抱着这种想法,陆悠忙到晚上下班时,突然发现回家的路有了几分变化。 原本这条巷子是没什么灯的,只能靠着两边房屋里透出的光来照明,可现在路边却多了两条明亮的灯带,花圃里也燃起了闪耀的灯球。在高处,红橙黄绿交错的彩灯顺着墙边一路蔓延,像落了满天的星星。 原本昏暗的回家路,现在被布置得灯火通明、五颜六色,仿佛他一时间误入了什么梦幻国度。 就这么继续往前走了几十步,他果然在路边一棵高大的香樟树上,看到了始作俑者谢牧川。那人正脚踩梯子,在往树枝上挂月亮形的太阳能灯。 他似是忙了好一会了,上身衣服都已被汗水浸湿。一低头撞见陆悠的目光,便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顺着梯子攀爬下来。 陆悠沉默不语地看向他,目光先是打量,然后便成了轻蔑。 他不明白谢牧川为什么总要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情,自以为是,自我满足。他不需要谢牧川为他做任何事,只要男人远远离开,不再打扰他,就是最好的结果。 第97章 留意到他的表情,谢牧川无措地站在一旁,问他:“你……不喜欢吗?” “谢牧川,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感动吗?”他问。 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可是,他不能放任一个伤害他的男人,又一再地尝试撬开他的心——用这些根本算不上什么的手段。 比起谢牧川为袁星尧精心准备的生日宴,这些灯火简直就像一种迟来的施舍。 谢牧川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他的手掌上有渗出的汗水,有灯具上的粉末,还有拉扯灯带时勒出的细小伤痕。他甚至没敢靠得太近,只怕汗水的味道惹了对方厌烦。 或许在陆悠眼里,他做的任何事,都只是为了骗他上床。所以任何精心准备,都会变成有所图谋。 尽管事实并非如此。 谢牧川不想让陆悠对他的厌恶再加一层,所以他解释:“我不是要你感动,我只要你回去的时候不害怕。” 他没办法将沈彦廷的阴影从陆悠心里祛除,但最起码,他可以让这条路亮一点,让黑暗离爱人再远一点。 陆悠不怕心计,但怕赤诚。 他既怕谢牧川对他的好是假的,又怕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近乎仓促地转身离去,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第五十七章 呼叫手表 走到楼上房间,往日漆黑一片的窗子变得明亮,并不刺眼的颜色,像蒙了层朦胧皎洁的十五夜的月光。 陆悠站在窗边往外望,看到谢牧川还在不厌其烦地往树上挂月亮灯。也许是忙完了,他折叠好梯子,收拾好用具,却没有走,只是站在楼下静静看了一会。 楼上没有开灯,他并不知道爱人是睡了,还是醒着。 他们隔着一层窗子相互凝望,一个是心死后忘却所有,一个是悔悟后迟迟追逐。他们在错位的时空里相爱,没来得及握住的手,没来得及说的话,都静默在这沉沉的夜色里、无言的相望中。 等到谢牧川离开去还梯子,陆悠才转身去卫生间里洗漱。 过了好一会,他才听到谢牧川上楼的声音。男人的脚步声清晰地在楼道中响起,在他门前停留了好一会,才离开。 陆悠从床头拿出三粒安眠药,和着杯子里的冷水把它吞服下去,躺在床上等药效发作。 他病了,他知道。哪怕表面上努力装得跟个普通人一样,还是跟外面的人有些格格不入。他没办法跟他们建立更深层的联系,不敢去交朋友,也不敢去爱人。 没有这些药,他甚至难以成眠。 谢牧川的到来,掀起了他心底早已死去的涟漪。尽管他不愿意承认,可他的确是从心底里渴盼的。 渴盼着谢牧川抱住他,哄他睡觉,似乎只有在那人的臂弯里,那些过往才会离他远一些。 可他无法原谅,不敢期待。他只能把对方拒之门外,却怀念着很久很久以前的过往。 想起那时刚到鞍山别墅的时候,他晚上睡不着,谢牧川会进到他的房间来,打开小夜灯,坐在床头给他讲故事。 男人从不屑于对别人做这些事,只有他是例外。 故事的内容他已记不清了,可男人散溢在夜色中磁性温柔的嗓音,被小夜灯勾勒的俊朗帅气的面庞,一直是他青春期躁动时平静情绪的来源。 比起那种不对等的情人关系,他更想回到那个时候。他可以独享谢牧川的爱,而谢牧川也可以把他当成小孩一样宠爱。 那些外婆、父母没来得及给他的,仅靠谢牧川一个人就能补足。 只是他被伤得太深了,他不可能再往前踏一步,只能等别人主动地,忍受他所有的锋芒与锐刺,一边被他扎得鲜血淋漓,一边将他紧紧环抱。 他在无尽的怀想中,沉沉睡了过去。 谢牧川滞留于此的生活,很快就结束了。 他来时说一个星期,却已延期三倍不止。他将偌大的家业甩手不管,一大堆事务堆积在一起,把一群助理秘书忙得焦头烂额。 何况有些事务只能他来,别人根本出不了面,做不了主。 尽管想在这里跟陆悠待一辈子,但是不行,在那边的连环催促下,他终于还是买好了回去的机票。 但他依然不放心陆悠一个人,早早就到了对方工作的米粉店。老板和老板娘出门去了,店面里只有陆悠一个人。 谢牧川候在一旁,等陆悠工作得闲的空当,有些不好意思的,把手里的一个盒子递了过去。 “做什么?”这段时间以来,谢牧川时不时会送他一点东西,有时候是花,有时候是一些小摆件。但陆悠一贯是直接拒绝,实在拒绝不了的,就丢出去。 他没想到谢牧川又来了。 这次却不一样,因为谢牧川在送出盒子时,还说了一句:“我要回去了。” 陆悠怔愣了一秒,而后唇边飞快划过一丝苦笑。 他还以为谢牧川的这份耐心能持续得久一点,却不想,他不过是三分钟热度,而自己也成了他无聊时的消遣。 但谢牧川紧接着便是下一句:“我过段时间再来,那边忙不过来。”他察觉了陆悠的落寞,立刻就做出了解释,没有让误会持续太久。 他的悠悠是没有安全感的人,又敏感且容易乱想,从前他怯于解释,才让对方的痛苦逐步加深。以后再也不能了。 陆悠别过脸去,冷声道:“那是你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第98章 谢牧川知道他言不由衷,没有拆穿,只是将盒子又往他手边递了递:“这个,收下吧。是个智能手表。” 他当着陆悠的面将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他精心准备的东西。不是那种笨重的大头电话手表,漆黑的表身表带,黑曜石般的质感,看起来小巧又高端,和陆悠白皙纤细的手腕相得益彰。 他细心地一边演示,一边为对方讲解着功能:“一个月充一次电就足够了。桌面有三个触键,第1个可以给我打电话,你是我的第一联系人,我会马上接起;第2个重复按两次,可以报警;第3个是短信模式,如果情况紧急、没有发声机会的话就按它,它会把你的定位用短信的形式同时发给我和警察。” “它还能检测你的心率变化,如果发现你在短瞬间失去意识,也会将实时数据发送给我。” 这手表显然是为陆悠专门设计的,和市面上大多数商品都不一致。 谢牧川的目的很明显,他想杜绝绑架和受侵害事件的再次发生,想给陆悠多一重保障。 那场绑架,那次接到了又没去救援的电话,是陆悠一生的阴影,也是他无法言说的痛。 陆悠听着他的描述,拳头越握越紧,很快就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他厉声喝道:“够了!”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谢牧川的又一次自我感动。 现在送这些,还有意义吗?当初他被沈彦廷绑架,打电话向他求救的时候,他在干什么? 哦,他在医院里照顾袁星尧,忙着把袁一衡送进去,全然把他抛诸脑后。 他咬着牙,道:“你要是真记得我,就不会那么久才想起要找我。”他那时已经失去自由,可沈彦廷就像个背后灵一样,日日在他耳边絮叨谢牧川的行动轨迹,让他知道对方有多么“乐不思蜀”。 那么漫长的时间,如果沈彦廷真存了杀他的心思,恐怕他的尸体早已在深山或是大河里腐烂了。 沈彦廷的话自然真假参半,可谢牧川的杳无音信,让假的也变成了真的。 也让陆悠的恨和绝望一日比一日炽盛。 “对不起……”谢牧川低着头道。他那时傲慢又轻狂,一是的确要照顾袁星尧,二也是想冷陆悠一段时间,让他好好反省,此刻被旧事重提,只觉得无地自容。 “不必了。带着你没用的道歉,滚吧!”陆悠抓起那个盒子,连着手表一起扔出门去。 谢牧川无措地看着倔强又脆弱的陆悠,看向那个掉到街道上又翻滚了几圈的盒子,脑袋垂下来,高大的身躯无端生生矮了一大截。 在陆悠面前,他永远理亏,永远歉疚。 他没资格去拥抱和安抚愤怒的爱人,只能挪动步子跑出门去,将那个手表捡起,擦去上面的沾染的灰尘,检查发现没有损坏后,便又重新走进门来,小心翼翼地,把它重新送到陆悠面前。 那样认真的姿态,仿佛捧的不是一件礼物,而是他的一片心。 “拿着吧,好吗?”他抬眼看向陆悠,请求道。 就算没了沈彦廷,还有别人。他的悠悠外表再怎么坚强,内心也是脆弱的,他不想让任何伤害再降临在他身上。 可对于陆悠来说,只要不跟他牵扯在一起,所有的伤害都是莫须有。他的痛因谢牧川而来,伤也是谢牧川所导致。 迟来的歉疚和礼物,除了提醒他过去有多惨烈不堪后,没有任何作用。 在谢牧川将手表再一次殷切地往前递时,陆悠几乎想也没想就一把夺过,扔进了一旁的泔水桶里。 手表迅速沉没到满载粉面残汤的泔水里,变得油腻、脏污。 这次谢牧川再无法把它捡起,就算捡起来,也不可能把这样的脏东西再送给陆悠。 “老板他们就要回来了,别在这里丢人现眼。”陆悠道,他不想被人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 谢牧川静静看了他一会,虽然心里空落落地痛,可他却只想跟陆悠说对不起。因为他终于体会了那一天陆悠被他当众掌掴的难堪与疼痛,那种不被理解又说不出口的感觉。 可他是大人了,他不能用眼泪和哭叫来表达,他只能把所有难过藏进心底,化成一句话:“你忙吧,我不打扰你工作了。我过段时间再来看你。” 谢牧川果然在这一日离开了小镇,等陆悠发现对面那张门再不会在他出门时闻声而开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件事。 只是谢牧川留下的那些灯依然亮着,照耀着他回家的路。 第二日,同样的盒子又以快递的形式出现在了他的房门口,同样的智能手表,同样的功能,却已经不是之前那个了。 陆悠再次把它丢进楼道的垃圾桶里。但或许是没人打扫的缘故,到第三日,它还在那里静静地躺着,无声时地诉说着对他的思念。 这次陆悠没有再举步离开,低头静静看了它半晌,认命般的,伸手将它捡了回去。 第五十八章 要结婚? 日子过得很快。 从前不知道陆悠音讯的时候,三年也都麻木地熬过去了。 但现在知道了陆悠的下落,却看不到也摸不着,便只觉得每一秒都度日如年。怕陆悠厌恶他的监视,他连人手都没安插,最多让人盯一盯有没有坏人进出小镇,危害到他的爱人。 就这样脚不沾地地忙了快一个月,谢牧川终于将那些冗杂的事务处理得七七八八了。但因为他是商人代表,身上还挂着一些政府的头衔,他不得不外出公干,一来而去,又是一月悄然流逝。 第99章 他在工作之余,多了个别的乐趣,就是看向手腕上的同款智能手表。他摘除了那些无用的名表,每日满心期待着能等来陆悠的电话。可是没有,一次也没有。 或许悠悠只是太忙了,没空。谢牧川这样想。 或许他没什么紧急的事情,那就说明他现在很安全,也很自在。谢牧川会给每一日的失望编好恰当的理由,给他的爱人想好陈词。 他苦熬到解放的那一日,几乎是马不停蹄的,就奔赴过去,将一群没来得及赶上的下属抛诸脑后。 他甚至不愿意这些人跟过去,生怕打扰了他和陆悠的相处时光。 然而,当他赶到小镇,还没来得及走进小巷时,就看到蛋糕店门口正张灯结彩,路边甚至搭起了红拱门。 几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分外清晰,刺得他的眼睛阵阵发疼。他眯起眼去看,在辨认出是“庆祝陆先生、程女士喜结良缘”,瞳孔骤然缩成了一个针点。 程老板正欢欢喜喜地在门口摆放花篮、绑扎彩带,正高兴呢,视线里突然窜出一个高大熟悉又黑沉着脸的男人,正是谢牧川。 “程老板,是谁要结婚?”他的脸俊朗帅气得像电影明星,神色却阴暗得像地狱里爬出来的孤魂野鬼。 程老板被他问得一愣,都忘记了去顾及他的脸色,下意识回道:“还能是谁,我外甥女啊。” 好一阵没看见谢牧川,她都快把小悠这个叔叔给忘了,只怕人家是为没请他而生气呢。 “为什么要结婚?”谢牧川这话实在问得刁钻,简直像在无理取闹。 也就程老板、程舟这种钝感力强的人能应对这种阴阳怪气的问题了,当即直愣愣地回答道:“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怀孕了呀。前几天刚检查出来的,快一个多月了。” “这不可能!”谢牧川斩钉截铁地说道。他的悠悠连被人碰一下都会害怕,怎么可能会和女人发生关系?他怎么会……他怎么敢……他怎么能? 难道他只是对男人如此,却对程舟例外? 不! 程老板眉飞色舞又有点脸红地说道:“诶呀你别说,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害臊,搞什么奉子成婚。我都说了要矜持点,偏不听。这不,都搞出小孩来了。” 谢牧川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连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他才回去两个月而已,为什么连天都塌了? 一想到陆悠曾经跟别的女人抵死缠绵、忘乎所以,谢牧川就感到心肺里的液体都成了剧毒,几乎要把他的胸口腐蚀出一个血洞。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一点挽回的机会都不给,就和别的女人私定了终生?他们不是这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吗?为什么连一个通知都不屑给予?要经由他人之口来转述? 谢牧川来不及多想,近乎仓皇又跌跌撞撞地往陆悠的住处跑去。他不要听别人来转告,他要听陆悠亲口说。 “怎么这么火急火燎的,火烧了屁股啊。”程老板看着谢牧川奔离的背影,不解地嘀咕。 这时对面打印店的老板也拿着刚烫好的横幅走了过来,冲她道:“程老板,按你的要求给打好了。这两块是漏掉的小字,这一块是完整的版本,要不要现在帮你挂上?” 程老板拿起小字一看,左边是三个字:陆国盛,右边是她外甥女的名号:程兰。 “啧啧,这字仔细一瞧,还真漂亮。”她称赞道。 打印店老板道:“我看你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看什么都喜欢。” “那可不,这两外甥女都是我看着长大的,跟自己亲闺女一样,当然开心啦。也不知道程舟那小家伙什么时候看好。” 她说着,又道:“先不用挂,梯子刚刚被贴喜字的师傅搬走了。反正到时候路边还得撑更多拱门呢,先打个样,前一天晚上挂都不急。” 打印店老板满口答应:“好咧。” 两人交谈的间隙,谢牧川已经箭矢一般窜到楼下,又一路狂奔至三楼。 罕见的是,陆悠的门正开着。也许是今天太阳好,他打开门窗通通风,但这也导致谢牧川一上去,就看到了他对着镜子比照“新郎服”的样子。 谢牧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头顶直窜到脚底,刚刚得知消息的惊愕与不信,都在看到陆悠唇边的浅笑时彻底落实。 他听见自己干巴巴的质询声从空洞的喉咙里冒出来,问的是:“为什么?” 陆悠被这突然的发声吓了一跳,等定下神时,才发现消失两月的男人就这样突兀地回来了。 谢牧川往前踏了一步,第一次步入这间属于陆悠的出租屋。 他高大的身躯极具压迫感,眼里颤抖的神色却像在质问背叛他的负心人。 “什么为什么?”陆悠反问。 谢牧川指着他手里的衣服,问:“为什么要和程舟结婚?” 陆悠一听,就知道他误会了。结婚的是程舟的姐姐,新郎也不是自己。只是程舟看他长得好看,非要拉着他去当门面,匀了他一套伴郎服。 他高兴,也只是因为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新奇罢了。 “你真的爱上她了吗?”谢牧川说到这里,已经难以成句:“我们真的……再也没有可能了吗?” 他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不愿眼睁睁看着陆悠成为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亲。可是他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对方……明明亲手把陆悠推开的,是曾经的自己,不是吗? 第100章 陆悠看着侵入自己房间的谢牧川,看着他步步靠近,一种无法扼制的抵触涌上心头。 他想,谢牧川以什么身份来质问他呢?自己早就不是当初任他把玩和丢弃的少年了,自己想和谁交往,和谁结婚,都不应该由他来管束。 想到这里,陆悠嘴角一撇,果断地说:“是。你满意了吗?” 谢牧川的胸口宛如受了一记重击,来自爱人的应允,让他的血液一瞬间逆行,瞬间便烧红了那双眼。 他伸出手去,想要触碰那两月不见,即将离他而去的人,却被避开了。 “我要换衣服了。”陆悠将他推出门去,轰地一声关上了门。 谢牧川跌跌撞撞,险些没能站稳,他勉强扶住栏杆站直身体,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倏然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吐了出来。 他狼狈不堪地蜷起身体,擦拭着唇边蔓延的血迹。许是怕惹了陆悠不快,又麻木地去擦被弄脏的地板。 他的悠悠要彻底离开他了,从他的世界里完全脱离。 他再也无法堂而皇之地站在他的身后——即使是以亲人的身份。哪怕他不惧那些流言蜚语,他也不能让悠悠成为众矢之的。 他也不能对那些错误、伤害做出任何弥补,只能背着那些沉重的罪孽继续活下去,因为他的悠悠已经不稀罕了。 悠悠爱上了新的人,一个很好的女孩子。以后他们会尽享夫妻之情,天伦之乐,他们会过得很幸福,不需要自己的掺和和打扰。 可自己呢?只能像个臭虫一样,躲在阴暗处旁观着他们的幸福,却再也没有触及的资格。 从此,他的人生一眼就能看到尽头,没有悠悠的世界,只剩一片荒芜。 谢牧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自己房间的。他抬眼看向这逼仄又狭窄的出租屋,他的落脚地。 床头的那面墙上,密密麻麻地贴满了陆悠的照片。有些是以前的旧照,有些是最近他偷偷拍的。 衣柜里,有他从远方带来的陆悠的旧衣。上面的味道已经淡得无法捕捉,可他仍是忍不住将脸埋入衣领间,嗅闻着那只存留在记忆中的气味。 窗外,那些彩灯、树灯、地灯,都静静地沉默着,像他对陆悠的爱一样,天明时无法昭示,到夜里才能肆意张扬。 他在床上疲惫地躺了下来,一抬眼,就能看见那扇紧闭的房门。他曾无数次窥探陆悠的踪迹,每日早早等在门口,只为了在陆悠开门时,见他一面。 可从此以后,这些短暂的快乐也不再属于他了。 他不能剥夺陆悠为人丈夫、为人父亲的权利,他做不得十足的恶人,也做不了完全的好人。 他在痛苦中煎熬了整整一夜,未能成眠。 到第二日清晨,他终于获得了片刻的喘息机会,主动敲开了那扇门。 陆悠脸上还带着未睡醒的迷茫与惺忪,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早来打扰自己。 “今天能陪我一天吗?”谢牧川已经收敛好自己的神色,老老实实地待在门框之外,礼貌又克制。 第五十九章 捞金鱼 “为什么?”陆悠不解。这几日蛋糕店办喜事,停了业。米粉店老板知道他要当伴郎,也给他放了假。 他的确无事可做,但这也不代表他要跟谢牧川出门。 “就一天,也不行么?”谢牧川从干涩的唇舌间吐出话来:“如果我说,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了呢?”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婚后的陆悠,只能趁着他还没有步入婚姻的殿堂,抓紧这最后的相处时光。 “我会从你的世界里永远消失,除非你有需要,不然我绝不会来打扰。”说到后来,他的声音越放越低,近乎乞求:“最后一天……可以吗?” 陆悠沉默了很久,久到谢牧川以为他不会答应的时候,他说了一句:“好。” 让谢牧川死心也好,做个了断也罢。如果这就是最后一次见面的话,他的确没有拒绝的理由。 见他点头应允,谢牧川脸上终于现出一分难得的笑容。 他驾驶着准备好的车子,带着陆悠去了市区。 这几年为了躲避谢牧川的追查,陆悠基本只在乡镇流连。当高楼大厦跃入眼帘时,他才恍惚间想起了那些遥远的过往。 那时,他依然是陆少爷,被众星捧月,也近乎无所不能。仗着谢牧川的宠爱和放纵,无法无天。 如果没有那些伤害和漠视,那该有多好。 谢牧川想的却是他第一次接陆悠回家的场景。那时少年身量还不高,瘦瘦小小的,窝在后座上,满眼都是对新城市的希冀与向往。 他知道少年其实很喜欢他,想让他陪着讲故事,想跟他一起玩。小陆悠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更没有玩伴,他只能巴望着自己能抽出那么一点时间来,陪他好好玩一场。 那时自己在忙着做什么呢?忙着夺权,忙着事业,忙于各种冗杂的事情。 可他知道,比起随时会弃他而去的情人,其实陆悠更喜欢作为长辈和亲人的他,喜欢那种全然的关怀与疼爱。 就把今天当成是一场梦吧,他陪那个被遗忘的小少年好好玩一场。梦醒了,他就识趣地离开,让陆悠回到属于他的幸福里。 他们将车停在街市附近的停车场,从驾车转成步行。 踩过老旧古街里那些坑坑洼洼的青砖,谢牧川扭过头窥探着爱人的模样。他给陆悠买了他喜欢的鲜榨果汁,两人走着走着,就到了小孩子聚集的地方。 第101章 广场上有描绘着公主与恶龙图案的充气城堡,另有许多碰碰车来往穿行。旋转木马发出悦耳的音乐声,路边还有不少小贩在大声叫卖。 十二三岁的少年对一切新鲜事物感到好奇,毕竟外公外婆很少会把时间花在他游玩上。所以他只能抓着自己的手,小声要求道:“谢牧川,我想玩那个。” 彼时的谢牧川觉得幼稚,如今的谢牧川却主动邀请他道:“悠悠,想去捞小金鱼吗?” 陆悠别开眼,说:“不要。” 那水池边围着的都是一些小孩子,要是他也去捞,多丢人。 谢牧川细细观察着他的表情,发现他虽然嘴上拒绝,却还是会被那些欢呼和喧闹牵动,略有些好笑地付了两份钱,带着他走了过去。 水池两三米见方,一指长宽的小金鱼在里面来往游曳。 谢牧川把捞鱼的纸网递给他,陆悠起初不太乐意,后来被周围的人感染,也情不自禁地伸长胳膊,去追逐那些游到近前的小东西。 他全神贯注,短发在额前微微晃动,眼睛眨也不眨,持着纸网轻轻入水,扑空好几回,才将一条红色小金鱼挑进碗里。 “悠悠真棒。”谢牧川帮他拿着果汁,夸赞道。 “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里需要你来表扬。陆悠瞪了他一眼,又去捞第二条。可这纸网实在质量堪忧,眼见他第二条都要捞成功了,突然从纸网中间破了个洞,到手的金鱼又重新掉回池里。 “没事,放轻松。”谢牧川在旁边鼓励道。 旁边正捞金鱼的小朋友好奇地看了他们一眼,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哥哥都这么大了,还能被爸爸这么夸夸。 谢牧川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在旁边教道:“悠悠,纸网还有半边没破,用那里还能再捞一回。” 他温和又耐心,循循善诱,尽管陆悠觉得被围观有些尴尬,还是照他说的调转了方向,果真又捞了一条上来。 谢牧川满眼笑意,一边将自己的纸网递给他,一边找店家买了更多。 于是两人彻底成了场上的焦点,小孩子们艳羡地看着谢牧川手拿一大堆纸网,而陆悠可以尽情地去捞鱼,一旦旧的弄破,新的就会被递过来。 陆悠越捞越起劲,谢牧川在旁边笑他,说:“你别掉下去了。” “你以为我是什么傻子吗?”陆悠下意识回以一笑,但瞥见谢牧川的脸,又讪讪地收回表情,低下头继续捞鱼。 谢牧川心下微酸,却没有表露。他不想给陆悠留下的最后印象,是他难看的表情。 等脚边扔了一大堆破掉的纸网,等谢牧川手上端的碗换成盒子,盒子里又装满了小鱼,陆悠才终于尽兴收手。 谢牧川把战利品递到他面前,笑着说:“悠悠好厉害!” 陆悠接过盒子,额上出了一层薄汗,脸蛋因兴奋而晕出一缕绯红。 谢牧川问他:“要买个鱼缸把它装起来吗?再买点饲料?” “嗯?我可不想养鱼。”他只是捞着玩罢了。而且养鱼的话,还得操心换水、补氧,一不小心就死掉了。多麻烦。 “那……”谢牧川在他旁边耳语两句,见他点头,便对水池边的小孩子们高声道:“哥哥想把金鱼送给你们,谁想要!” “我!”“还有我!”“我也想要!”一群半大小孩子都欢呼起来,齐齐凑到陆悠身边讨要,把谢牧川都挤出了两米开外。 陆悠不得不低头应付这些屁大点的小孩,在他们一声声“谢谢哥哥”、“哥哥真好”、“漂亮哥哥”里面迷失了自我,将一大盒金鱼分了个干干净净。 他被小孩们挤得东倒西歪,还不容易站稳脚跟,才有空抬起头来,朝男人的方向看去。 谢牧川就站在人群外静静望着他,目光温和慈爱,和十年前伸手接纳他的模样渐渐重合。 陆悠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什么感觉。快乐吗?满足?还是酸涩? 他来不及细想,就见男人大步走来,往他手里塞了一根冰糖葫芦。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买的。 陆悠伸手推拒,说:“太酸了,不喜欢这个。” 谁料男人又立马拿出一根冰糖苹果,笑着说:“嗯,所以我准备了第二选项。” 陆悠一口咬下,红色的糖壳弄了他满嘴,接着便是清甜的果肉。谢牧川顺手把糖葫芦送给了旁边眼巴巴看着的小姑娘,一边拿出纸巾来递给他。 他总能及时地给予反馈,像在对待一个时刻需要照顾的小孩。 陆悠咬着糖苹果边走边吃,鼻子忽然有些酸涩。他一面怨恨这些快乐为什么谢牧川没早点给他,一面又希望这样的快乐能够长久持续。 许是看出他情绪低落,谢牧川又问:“悠悠,想玩套圈吗?” 陆悠被问得一怔,心思从阴郁中抽离,定睛一看,才发现他们到了套圈圈的小摊。一大块塑料布上,由小到大摆放着许许多多的奖品,小到橡皮闹钟,大到玩偶塑像。 好几个套圈摊位连缀在一起,每个商家的奖品都不尽相同。 最有意思的当属一个套活物的,小小的笼子里放了乌龟、小黄鸭、小鸡、小白兔、小猫、小狗,甚至还有一只被红绳绑着嘎嘎叫的大鹅。 谢牧川记得陆悠其实很喜欢兔兔,上初中时还想过要养一两只,只是因为后来被扔到学校里寄宿,才最终作罢。 第102章 “不划算。”陆悠摇摇头,说。虽然有很多东西是他所需要的,可用真金白银去换这种低概率事件,实在有些不太划算。 “不用考虑这个,只要你玩得开心就好。”谢牧川说着,将一大堆五颜六色的圈圈递给他,说:“试试。” 陆悠的确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他把吃到一半的糖苹果递给谢牧川,接过了那堆圈圈。 一个又一个的塑料圈抛掷出去,偶尔能蹭到个边边,但大多数都是无功而返。 “平着一点丢,”谢牧川提醒道,“不要太急躁。” “我知道。”不用你教。陆悠拒绝不了这样的游戏,也很容易玩上头。渐渐的,他丢圈的速度越来越快,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兴奋。 每次套到奖品,哪怕只是很小的东西,他的脸上都会显出满意的神色。可一旦满怀希望地去扔,又抛空,小脸上又会闪过几分失落。 谢牧川拿着他的小半杯果汁和半个糖苹果,目光眨也不眨地看着这渐渐焕发出青春活力的爱人。 看着看着,便不自觉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他想起自己对幼年陆悠的不管不顾,将陆悠扔进学校寄宿、聚少离多的那几年,不由得深深叩问自己:谢牧川,你究竟错过了多少啊! 第六十章 求婚 陆悠套了一大堆零碎物件,商家看他们花的钱多,还特地送了个牛皮纸袋给他们装着。 走着走着,便走到了那个放小动物的摊子上。 陆悠站在粉笔画的白线外,看着那堆大大小小的笼子,目光自然而然地停留在了那几只小白兔身上。 他想要,却不会说,只是接过谢牧川递来的塑料圈,一次次抛掷。 他技术不行,塑料圈碰到铁笼又会反弹,就在他摇了摇头准备离开的时候,右手突然被握住了。 谢牧川放了手头所有的杂物,静静站在他后面,高大挺拔的身躯几乎将陆悠整个人都包裹了进去。 “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帮你。”谢牧川这样说着,帮着他将塑料圈甩了出去。 “哐当”一声,中了。 商家提了笼子过来,送到陆悠手里。他一边接过,一边看着近在咫尺的谢牧川,脸上没有半点喜悦之情。 他看得出谢牧川在努力讨他的欢心,但有时候,男人的给予只是一种负担,就像手上的兔子一样。 “我没时间养。”他把笼子递过去:“你找人送了吧。” “我来养。只是,你不觉得只有它一个,太孤单了吗?再给它找个伴吧。”谢牧川说着,指了指右上角的一只:“那只大一点。” 陆悠以为他在暗示什么,但看谢牧川坦荡的表情,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他再一次努力,更多的圈圈被扔出去。就在他扔到手里只剩一个的时候,谢牧川又故技重施,帮他套中了第二只。 20块的圈圈,买笼子都花了双倍价钱。但得了两只兔子,也算颇有收获。 陆悠隔着笼子逗弄那两个小东西,然而它们只顾着凑在一起,并不理会他。 谢牧川就站在一旁满眼欣慰地看着他,只是在陆悠走到有路障或坎坷的地方,才会拉他一把。 美食街的香味顺着风飘了过来,勾起了两人肚子里的馋虫。 谢牧川恍惚间想起,从早上玩到现在,还一点东西都没吃呢。 陆悠熟门熟路地走过去买了个烤鱿鱼和糖炒栗子,问谢牧川:“没吃过?” 他所知的谢牧川,只会出入比较高档的场所,饮食也多在酒楼饭馆里解决,不曾见过他吃路边摊的样子。 像要故意要看对方出糗一样,陆悠把一大串又麻又辣的铁板鱿鱼递了过去。 谢牧川伸手接过,当着陆悠的面尝了一口。花椒在嘴里爆开,又麻又辣的味道挑战着味蕾,他不适地呛咳了两下,用手背去擦拭眼睛,红油便沿着签子往下,弄了他一手。 陆悠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 大量佐料掩盖了食物原本的味道,冷冻制品并不新鲜,油盐也不算干净,味道过于重口。可谢牧川却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因为这是从陆悠那一大束里分出来的一串,是陆悠特地给他的。 谢牧川擦干净手,跟着陆悠在美食街里穿行。浓烈的食物香气混杂在一起,让他精心准备的衣服都带上了烧烤的味道。 他们没有点主食,就这样边走边吃,由着一堆垃圾食品把饥饿的肚肠填饱。 随着布景变动,他们很快来到了面包糕点区。 “你试过吃东西不给钱吗?”陆悠冲他挤挤眼。 “嗯?”谢牧川不解。 陆悠一个跨步走到蛋糕店的试吃区,堂而皇之拿起签子戳了一块放进嘴里,而后迅速离场,又奔赴第二个店面。 他越走越快,很快便到了迈步开跑的阶段。 谢牧川手上拿着四五个袋子,并着刚被他递过来的兔笼子和糖炒栗子,一个不留神,就被他甩出老远。 陆悠在远处对他做着鬼脸,继续在店员们无语的眼神里大口吃着试吃品,而后嘻嘻哈哈笑着跑掉。 在谢牧川的印象里,陆悠开怀大笑的样子已经很遥远了。他看着越跑越远的爱人,一时竟忘了去追逐。 他忍不住想,或许,如果这才是陆悠本来应有的样子。他本就是小孩子心性,又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不是自己,他也不会失去笑意。 第103章 他快步追赶上去,等出了美食街,才发现陆悠并未走远。 他被彩绘摊子吸引住脚步,在小凳子上坐了下来。 摊主一手调着颜料,一手拨开陆悠额前的几缕发丝。然而她执笔尝试了好几次,都没忍心在陆悠那张漂亮的小脸上动笔。 他太好看了,肤质细腻,唇红齿白,脸颊因跑动泛起浅浅的绯色,像个精致的人形玩偶。 “要不……我在你手上画吧?”摊主这样说。 “好。”陆悠下意识点头,然而当摊主解开他的袖扣,暴露出手臂上骇人的疤痕时,他一时间生出了掉头就跑的冲动。 今天玩得太疯,他竟忘了这些疤痕,忘了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谢牧川走近,将他脸上的难堪、耻辱尽收眼底。于是男人的脚步也变得凝滞,像背负了千斤重的巨石。 他想起陆悠背上那不计其数的鞭痕,不是因他而生,却也是因他而起。 就在陆悠往下扯袖子的时候,摊主拉住了他:“可以让我试一试吗?”她拿起棕色的笔,请求道。 她的声音很温和,态度也很诚恳,而陆悠一贯不是很会拒绝女孩子的要求,想了想,还是止住了。 摊主将他的袖子卷到手肘处,在伤疤处落笔,勾勒。交错的疤痕,在她灵活的笔下,变成了树枝,变成了蝴蝶的蛹。就连那些丑陋的烟疤,也成了蝴蝶翅膀上的两个斑点。 原有的缺陷,成了天然的点缀。 摊主花了快四十分钟,才将陆悠两只手都画完。而陆悠看着两手上重新绽放出的光彩,忍不住含泪说了声“谢谢”。 谢牧川也难忍心头酸涩,他快步上前,将一小叠钞票放在摊位上,也真心实意地说了声:“谢谢。” 谢谢她让自己的爱人获得了快乐和满足,谢谢她的画抚慰了爱人残破的心。 “给太多了……”摊主茫然地看着那一叠钱,站起来喊,然而两人早已一前一后远去。 陆悠对着阳光,欣赏着手臂上振翅飞舞的蝴蝶。第一次,他觉得这双手臂这么好看。不需要用长袖遮掩,可以大大方方地露在外面。 谢牧川看着爱人着迷的样子,心想,或许自己离开是对的。这么久以来,他带给陆悠的只有痛苦、压迫,每一次出现在他面前,都在勾起他的伤疤。 无论他做再多,那些黑暗过往都无法从陆悠身体里抽离。 让陆悠回归正常人的生活,让他和妻子、孩子享受天伦之乐,不再打扰。即使这个决定无异于将自己的心挖出来丢弃,也好过让这么好的悠悠在他面前枯萎。 可另一个声音又在劝他留下,让他去成为这个治愈对方的人,让他用赎罪的心态去挽回。 陆悠并不知道他心里的百感交集,就算知道了,可能也不会在意。 他漫步到河边,很快又被河道中央来往的小船吸引了注意。 谢牧川忙着把所有物什放进车里,等他匆匆赶过来时,陆悠已经坐到了船上。他快步追过去,才赶在船离岸前一秒,与他共乘。 陆悠显然没想过这种面对面的情况,他慢慢划动着船桨,船身在河水的推力下漂动着。微风习习,杨柳依依,让他的心情也变得越发惬意。 细细想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心地玩过了。许是因为奔波,许是因为压抑。只有谢牧川知道他所有的过去、不堪,他用不着伪装。 就在他放松警惕的时候,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的谢牧川,当着他的面,将早已准备好的盒子拿了出来。 那是一大一小的两枚男士钻戒,静静立在礼盒的戒槽里。几颗大小不一的钻石陷在白金的戒身里,精致又奢华。 是昨夜谢牧川胡思乱想、彻夜难眠的时候订购的,算是这场行程的一环。他并不清楚陆悠戒指的详细尺寸,只能照着记忆推测。在小城市里,也没多少给他选择的款式。 可他仍是把这个礼物拿了出来,捧到他的爱人面前,努力谋求一个挽回的机会。 他嗫嚅着嘴唇,不知道该不该对陆悠说接下来的话。可如果就此离去,什么都不做,他一辈子都会悔恨难眠。 思量来去,他近乎祈求地开口:“悠悠,不要跟她结婚……好吗?” 陆悠脸上没有任何反应,让谢牧川一时猜不透他的心思。 男人鼓足勇气,继续将打了一夜的腹稿说出来:“如果你想要一个孩子,我们可以去领养。如果你想步入婚姻,想要一个承诺,我同样可以给你。” “我知道过去的事情无法挽回,可我想在以后好好对你,让你重新拥有开心的笑和轻松自在的生活。” “能不能……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最起码……让我留在你身边?” 看着那对陌生的戒指,陆悠久久没有说话。 他期待过的。谢牧川的求婚,谢牧川的承诺,谢牧川给出的婚戒。他以为他能获得谢牧川的爱,可他等来的只有刺穿皮肉的红宝石乳环,还有无情的玩弄与侵||犯。 第六十一章 绝不 年少时苦求而不得的东西,现在就在咫尺之间。可他早已不是当初傻乎乎满腔爱意的少年。 “不!”他抬手推开,却忘了两人本就是在狭窄的小船上,推拒后,那对戒指连着整个盒子,都从谢牧川手中脱离,齐齐掉进了水里。 谢牧川有想过陆悠不会接受,然而这样的反应,还是狠狠伤到了他。 第104章 他看着水面上漾开的涟漪,仿佛看到自己的心也一同跟着下落。他就像那对不被需要的戒指一样,被丢弃在冰冷的河水里,带着所有的罪孽一起沉没,永远不会被原谅,也永远不会被接纳。 痛苦、难受、不堪,为了捡拾,也为了逃避,他几乎在下一个瞬间,就从船边翻落下去。 不断流淌的河水里,只有晃动的水草和摇曳的河鱼。 谢牧川艰难地睁开眼睛,想要找寻那个盒子和戒指。 河水挤压眼球的不适,在此刻看起来多么渺远,和心口的钝痛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他没有输给任何人,只是输给了自己。 他愿意当无法再靠近陆悠的“亲戚”,当那人幸福的旁观者,他低声下气地恳请,可等来的只是一个“不”字。 他多么想河水能够逆流,就像时间能够逆行一样,让他回到过去的时间节点,哪怕是那座大桥之上,只要他跑得再快一点,就能把心死的陆悠拦下。 他可以解释,可以道歉,可以赎罪,可以用无数的时间精力来将他治愈。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积重难返,覆水难收。 陆悠要走了,永永远远地离开他。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用尽手段骗来的爱人,终究要回归到正常的生活里,不再由他所束缚。 如果他不加干涉,本就应该如此,不是吗? 是他忘不掉那些过往,妄想能将一切挽回,执迷不悟。 在陆悠爱他的时候,他把那人当玩物、当情人。绑架找回以后,他又自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以为总有一天,陆悠会忘记那些痛苦,重新接纳他。 就这样,一日一日,耗干了对方所有的期待。直到陆悠心死了,不爱了,他才从连绵不断的痛楚中,读出自己爱着他。 原来他们曾短暂地相爱过,只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他的爱人就要成为别人的新郎,从此以后,幸福美满,不再需要他。 而他迟来的爱也像这被扔掉的戒指一般,无声寂灭在冰冷的河水里。 他在水草和沙石间努力寻找,找到胸口因缺氧而阵阵生疼,依然不肯停下。 他终究是看到了那个盒子,红色的,在一堆白色的沙石和水草间,分外醒目。可他当他捡起来时,才发现戒指不在里面。 不见了。 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只觉得胸膛一瞬间空了下来。有滚烫的泪水从眼眶里溢出来,消失在水中。 他在这无人知晓的河水中痛哭出声,河水从四面八方涌进来,像要将他彻底留下。 在濒死的绝境中,他听见了陆悠隐隐的呼唤声。 “谢牧川!”“谢牧川!”一声胜似一声。 不是因为爱或不爱,只是因为他本就是个善良的孩子,看不得有人在他面前死去。谢牧川想。 自己也的确不该死在这里。自己的罪孽,百代难赎。只有回到那冰冷的世间,亲眼看着爱人阖家美满,这才是自己应受的惩罚。 他竭力上浮,在最后一刻攀上船舷,将鼻子探出了水面。 大量空气涌入进来,他狼狈地呛咳着,将胸肺中的河水挤尽。他浑身湿透,头上脸上都是淋漓的水迹,看起来像一只狼狈的水鬼。而他的手中,空无一物。 陆悠就坐在船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谢牧川会淹死在河里。 这让他生出了后怕的情绪,所以他竭力地喊,想将男人唤回。他想,只是一对戒指而已,没什么要紧。大不了再买,没必要以命相搏。 可当谢牧川真的出现时,他嗫嚅了很久,也只说出来一句:“别找了,找不回的。” 这本是一句实话。 但落在谢牧川耳朵里,却成了另一个意思。 的确,找不回了。他们的感情找不回了,他的悠悠,也找不回了。 谢牧川慢慢爬回船上,低垂着眉目,沉默了很久,才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对陆悠道:“我们回去吧。” 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可那发红的眼角,那浓重的鼻音,还是暴露了他哭过的事实。 陆悠沉默着没有作答。他认定谢牧川哪怕难过,也不过难过一阵子。过段时间也就把自己给忘了。与其纠缠不清,不如断个干净。以后桥归桥,路归路,谁也不认识谁。两厢安好。 他们将船划回岸边的归还点,无言地步行了一段路,回到了车上。 陆悠将兔笼子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他们,努力放空自己的思绪。 谢牧川握着方向盘,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到这时他才觉出寒冷和憋窒来。他缓了好久,才慢慢吐声:“我明天,还能再见到你吗?” 这一天,太短,太短。他还没尝出味来,就结束了。他们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好多话没有讲。他多想再陪这人几天,又或许是几个月,几年,一辈子。 爱一个人的心,是永远都不知道满足的。 陆悠缓缓摇了摇头:“不了,我要去婚礼。”他的确要忙于婚礼,虽然是以伴郎的身份。 谢牧川咧开嘴笑了一下,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或许哭出来还会更痛快一点,但他不能。他不能在爱人面前露出这种负面情绪,因为他不配。 是他亲手把少年推开的,他已经没了挽回的资格。 “那我……能去参加你的婚礼吗?”他的手和声音都是颤抖的,近乎祈求。 第105章 他知道,见证那一幕一定会让他痛彻心扉。可若是连去都不去,那和懦夫有什么分别? 他应该去看一看,看看他的爱人穿上新郎装是什么样子,即使另一半不是他。明天的陆悠一定很漂亮,能吸引住全场人的目光。 看陆悠亲手牵着新娘子的手,走过花路,在全场嘉宾的见证下交换戒指,说出誓言。 看他们拥抱,亲吻,一桌一桌地敬酒,接受每一个亲朋好友的祝福。 而他,将以“亲戚”的身份,举起酒杯,将苦涩的泪水和着酒一起饮下。 可即便他已经卑微到如此地步,等来的依然只有一句:“还是别来了。” 没有这个必要。陆悠想。这本就是建立在一个谎言上的故事。让谢牧川以为自己结了婚,他才会彻底死心,离开这里。 他们本就是两条不相干的平行线,如果没有二十多年前的那场冒认,或许他一辈子都接触不到谢牧川这个人,也用不着受那些苦。 就按着命运既定的轨迹继续走吧,在天上的,继续他的逍遥自在,在地上的,继续在尘泥中腐朽。 谢牧川努力了很久,才没让眼睛里积蓄的眼泪落下来。他忍了又忍,才哽咽着说了声:“好。” 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从此以后,祝你幸福。 哪怕你的幸福里,再也没有我。 这条路,来的时候,谢牧川有多期待,回去的时候,就有多沉默。 他最后的期待落空了,最后的挽回,也失败了。 他像安排好的司机一样,送着新郎去往他该去的地方。像一个旁观者和局外人。 回到乡镇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除了蛋糕店门口张灯结彩,其他地方都静悄悄的。大家都回了各自的家里,和家人在温馨的灯光下低语,洗漱着准备入睡。 谢牧川把陆悠送到楼下,后者在兔子身上最后摸了摸,尽管不舍,还是将整个笼子都留了下来。 他没时间去照顾喂养,尽管喜欢,还是得割舍。 就像他对待谢牧川的态度一样,爱情从不是他的必需品,要了,反而要承担所有不稳定因素,在被抛弃的恐惧中惶惶不可终日。 就结束在这里,挺好。 “悠悠。”在陆悠下车离开的瞬间,谢牧川叫住了他。 陆悠停下了脚步。 “我等下就走了。回h城。”这句话全然没经过大脑,几乎是脱口而出。谢牧川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期待陆悠开口挽留他么? 只要那人能漏出一丝口风,他都能说服自己留下来。 可陆悠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嗯,回去吧。”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挽留,仿佛这是一件十分平常的小事,根本不需要考虑。 在这条由谢牧川造就的灯火之路上,在谢牧川依依不舍的注视中,陆悠一步步向前走去,身影徐徐消失在楼道中。 陆悠一直走到三楼房间里,进去后先是将灯打开,过了十来分钟,又关上。 他慢慢走到窗边,借着黑暗隐匿住身形,看着仰头凝望的谢牧川将车窗关上,掉头离开。 结束了,他想。 从此以后,谢牧川将成为他生命中看完的一本书,翻过的一页纸。是痛是恨是伤疤,再痴缠再难忘,也终究是永不相见。 第六十二章 程舟告白 在礼花响起的轰鸣声中,在众人喧闹的欢呼声里,新娘拿起手捧花,向着后方远远抛去。 “许悠,快抢啊!”程舟兴奋地喊道。 在人群中格外漂亮夺目的青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那束手捧花,及时调整位置,高高跃起,险之又险地将那束鲜花抢进手里。 “哇,你太棒了!”程舟欢呼雀跃着奔过来,刚准备跟他说些什么,陆悠就拿着花往外跑去。 “去哪儿?”程舟赶紧去追。 “邻镇,那里有庙会,还有戏剧表演。”作为伴郎伴娘,他们早早就在后台吃过了午饭,此时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 何况接下来也没他什么事了,当然可以自由离场。 “诶,等等我。”程舟浑然忘了这是她亲姐和姐夫的婚礼,眼巴巴地跟着陆悠跑了。活像一对当众私奔的小情侣。 程老板看到小外甥女色令智昏的举动,一脸“儿大不由娘”的表情,但想了想,他俩在这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就随他们去了。 两人搭上公交车,连座位都是紧挨的邻座。 程舟扭头看着那束捧花,眼里闪过几分希冀。 她本以为,许悠这么费力地抢花,是想把花送给自己的。可对方的视线一直都胶着在花上,一路上没跟自己说几句话,倒是一直在梳理玫瑰的花枝和花瓣。 难道是自己会错意了?可他如果不把捧花送给自己,还能送给谁? 在她的不解中,公交车渐渐远去。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在宾客们觥筹交错的时候,一道萧索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角落里。 那是本该回去了的谢牧川。 他的车出了镇子,打了个转,又开了回来,在宿舍楼附近停下。他睡在车里,在煎熬中度过了整整一夜。不甘心也好,心存期望也罢,他终究是没忍住走进了婚礼现场,想看看他意气风发的爱人。 此时婚礼庆典已经结束,第一桌流水席刚吃完,第二批客人已经落座,过来帮衬的乡邻正在麻利地收拾桌子,换上新的桌布。 第106章 大屏幕上播放着新郎新娘的婚礼vcr,他神思不属,一时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他的目光在场中来往逡巡,努力想找寻陆悠的踪迹。可他找了又找,除了一对不认识的男女在迎宾外,根本看不到其他显眼的人。 难道送入洞房了吗?他知道在有些地方,双方的好友们会进行一些特别的婚闹活动。 比如吊着苹果让新郎新娘去咬,或者一起舔出酒瓶里的筷子。一些乱七八糟的游戏会在新房中上演,新人则不得不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进行这些羞耻的玩法。 他觉得难堪、难以想象,见不到陆悠也让他倍感失落。他挪动着步子,想转身离开,却被眼尖的程老板看到,招呼起来。 “诶,许悠他叔,你刚来吗?赶紧找个位子坐下,还能赶上第二批。”她热情地说道。 被挡住去路,谢牧川也不好无礼地离开。 他将手伸进口袋里,捏了捏他准备的新婚贺礼。小小的红包薄薄一层,只放了一张卡,里面的金额非常丰厚,已经足够陆悠享用一生。 他不知道要送什么,也不知道能送什么。能出现在这里,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程老板……”谢牧川喊了一声,抬起的双目中满是疲惫,眼眶发红浮肿,显然是哭了很久。但他的反应依然得体,出口的话语礼貌又有度。 他只是轻轻地问了一句:“陆悠呢?” “陆?”程老板愣了一下,又很快反应过来,道:“你说小悠啊,他和程舟出去玩了。这两个家伙,真是心大。程兰结婚这么大的事,还能想着出去玩。” “程……兰?”谢牧川笨拙地重复着这两个字,许是太过生疏,他险些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猛地回头往后看,看向屏幕上不断切换的两张脸。 一时间,所有的异常全都汇集到一起,拼凑出了一个让他震惊的事实。 刚刚走过红拱门时没看清的名字,穿着礼服迎宾的陌生男女,屏幕上的婚纱照,还有早早离场的陆悠、程舟两人。 他一把抓住程老板的手,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问道:“今天到底谁结婚?新郎是谁?” 程老板被他问愣了,过了好几秒才回道:“新郎?国盛?” 不是陆悠!谢牧川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像从一捧未冷却的灰烬中腾起了耀眼的火。 “第二个问题,陆悠……不,许悠去了哪里?”是了,他们一直称呼陆悠为“许悠”,他又怎么会是所谓的“陆先生”! 是自己疯了,傻了,将一贯的认知都抛诸脑后了,才会闹出这么大的笑话。 刚刚还要死不活的人,突然就爆发出了强大的生命力,甚至把自己的手骨握得生疼。程老板因他的变脸而稍稍惊诧了一下,没来得及多想,就说出了答案:“上了公交车,往邻镇的方向去了,诶?” 她话音刚落,谢牧川已经如离弦之箭一样奔去了。 他跑得那么快,那么急,仿佛要主动追溯那奔流不息的时光,跑到那早已被忘却的过往,从时光洪流的罅隙里,将被他遗忘的小小少年重新拽出来。 他跑得那么开心,脸上洋溢着满满的笑意。已经荒芜的心田里,又倔强地长出稚嫩的幼苗,像希望一样渐渐扩大,眨眼间,便已根深叶茂。 庙会之上。 各地民俗活动大不相同,陆悠他们到的时候,庙会已经开场。 人群分立两边,让出道来。他们也被人流裹挟着靠到马路边上,被路边小店里的香味勾引着,也忍不住买了几样小吃,边吃边看。 先是大批踩着高跷、穿着戏服的人从中间走过,有红脸关公、持着雌雄双剑的刘备,还有豹头环眼的张飞。这几个过了,还有四人专门抬着轿子,座上坐一位手摇羽扇的诸葛丞相。 前方有鸣锣开道,后面有铜锣、大鼓助阵。一时间只听耳边铿铿锵锵一阵金石之声,虽震耳欲聋,倒也别有韵味。 他们跟着人群的方向走,走到水边庙宇附近,那里的戏台上已经唱了起来,生旦净末汇聚一堂,演着传颂千年的忠臣良将。 到了七点,只听一声欢呼,便见数百个孔明灯从地上腾空而起,如逆行的星星一样向天空飞去。红色的灯点缀着漆黑的夜,竟让天穹的一轮朗月都乍然失了颜色。 河水倒映着天上的灯与星,于是水也成了天。 只听得一阵砰砰巨响,仿佛地动山摇,定睛一看,原来是无数烟花齐齐发射,在满天的孔明灯背后炸响,散成五颜六色的花束。 一只凤凰风筝被无人机牵引着出现在火光中,仿若浴火重生一般,在星与月、灯与火之间摇曳。 陆悠看得呆了,情不自禁跟着周围的人一起欢呼。 灯火明明灭灭地映照在他的脸上,仿佛上等的胭脂一般,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晕染开。星月点缀了他的眸子,他便也成了别人的风景。 程舟在欢呼之余,本想唤他一声,在看见他这幅堪称惊艳的模样后,一时竟忘了言语。 鬼使神差的,她慢慢凑过去,在陆悠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轻柔的触感,像一片暮春的花瓣翩翩落下。 陆悠愣了一下,转过头来不解地看向她。 懵懵懂懂的眼神,不知所措的表情。这样的他,曾诱使得谢牧川和沈彦廷相继沦落。 第107章 而如今,落在程舟眼里,也一样地动人心弦。 尽管痴长了三岁,可陆悠对于男女情事,依然是一片空白。 他不明白程舟为什么要亲他,正如他不明白,程舟看向他时灼热的眼眸,代表着什么。 在谢牧川,沈彦廷,甚至是那群保镖眼里,他是被掠夺的对象,是性资源。 他只学会了,在男人们向他索求的时候,顺从点,就可以少吃点苦。 他不知道他也有拥抱别人的权利,所以当程舟亲完后满怀期待地等他回吻时,他根本不知道应该干什么。 程舟等了他很久,等到期望也变成了失望,才开口问道:“许悠,你不喜欢我吗?” 喜欢吗?喜欢的吧。 可直觉告诉他,程舟所说的“喜欢”,和他认为的喜欢并不一致。 他也是到这个时候才发现,女孩看他的眼神,并非友情,而是爱意。 “对不起,我可能让你误会了。”他说。 第一次见到程舟的时候,他就被她深深地吸引住了。不是被她的外貌或形体,而是她那种天真活泼、无惧无畏的性格,那种被家里人娇养着长大的天然与纯粹。 他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那个从未被人伤害过的自己,最初的自己。 所以与其说他喜欢程舟,不如说他是在找寻失落的自我。 “那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要抢手捧花?”难道不是因为他想跟自己在一起吗?程舟不明白。 “因为……你很好,因为我喜欢花……仅此而已。”一张打不开的心门,是没办法再接受一个新的人的。陆悠说的是实话。 第六十三章 崩溃 “我不信。”程舟摇了摇头。 她亲眼见证了陆悠的生活,他从不外出交友,也总是离群索居,他对任何人都礼貌有度,只有自己能靠近他。 如果这都不算爱,那算什么? 像是要证明他话里的真假,证明自己的感知没有错,程舟拿出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踮起脚尖,凑过去吻住了他。 一个落在唇上的吻,一个男女之间的吻。 陆悠愕然地瞪大了双眼,从唇上传来的触感柔软温和,可他仍是在一瞬间竖起了汗毛。当程舟尝试着跟他舌吻时,这种不适到达了极点,迫使他用力推开了她。 “对……对不起,抱歉……”陆悠狼狈地擦拭着唇,踉踉跄跄地退开。 程舟脸上显出受伤的神色,可陆悠完全没精力去管了。 他想起了那些男人的吻,掠夺的吻,侵占的吻……他差点就吐了出来。 陆悠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将程舟远远地抛在后面。 程舟抬脚想追他,却被人流阻隔,慢慢失去了他的踪迹。 庙会已经接近尾声,人群慢慢散去。 陆悠一刻不停地往前走着,像个失了灵魂的木偶一样,麻木地挪动着步伐。 孔明灯已经不见了,月亮也藏了起来。 他走到来时的车站,天太晚了,公交车已经没了踪迹,只有一道高大的身影伫立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雕像。 男人已经等了很久了。像未卜先知一样,守在陆悠回去的必经之路上,静静等候着他。 说过永远不会再见的,可谢牧川还是食言了。 陆悠定定地看着他,方才所有的痛苦、屈辱、不堪,在这一刻才终于找到了源头。 他看着那个罪魁祸首朝他一步步走近,看着男人脸上无知无觉的表情,不明白他为什么可以这么无耻。 一次次入侵他的生活,触碰他的身体,让他不得不从这麻木的现实里清醒过来,直面过去的阴影。 天各两方,两厢安好不好吗?为什么要来打扰他?明明三年前已经放弃了,为什么还要来找他? “悠悠。”男人走到他面前,喊出他的名字。 看,依然是这种熟悉的口吻,好像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仿佛那些伤害全都不存在了一样。 的确,他需要在意什么?不过是驯养一只宠物,高兴了,就伸手摸一摸。不高兴了,就远远地扔到一边。 陆悠想到这里,不自觉就红了眼眶。从过去到现在,他们的地位从来都是不对等的。他是谢牧川手中的蚂蚁、绳上的蚂蚱,男人想他怎样,他就得怎样。 他一定很得意吧。自己被女人亲一下都会过激,从身体到心灵,没办法再接纳任何人,一辈子都要当他的玩具、宠物、发泄品。 他双肩颤抖着,终于难以克制地痛哭出声。 谢牧川被他的眼泪打了个措手不及。 从绑架被放回来到现在,陆悠很少在他面前哭泣。 少年把心封死了,又在门栓上上了无数把锁。他拒绝在自己面前表露任何情绪,永远抗拒,永远排斥。 上一次,是在跨江大桥上,他手被刀刃割伤,鲜血淋漓,步步退,步步哭。 还有一次,就是在这里。狼狈不堪,泪如雨下。 谢牧川看着他的样子,心慢慢抽痛起来。 得知陆悠要结婚时,是心脏被撕裂的剧痛,是一点点磋磨,心死成灰烬。 得知新郎不是他时,是死而复生,重燃希望。 可当他看到,因自己的出现而崩溃痛哭的陆悠时,所有的情绪都变成了心疼。 本不该是这样的,他们本不该是这样的。 第108章 应该好好爱他不是吗?弥补他这一生没能获得的亲情和爱情,把他当成手心里的珍宝,一点一点治愈他的伤痛。 为什么又让他哭了呢? 谢牧川抬起手,擦去他脸上斑驳的泪。 陆悠因这点触碰而紧张起来,一把打开他的手:“滚开!别碰我!” 他说过无数次滚,可谢牧川知道,这不是他的真心话。 他的小少年竖起了锋利的尖刺,却只是为了保护那颗柔软的心。 他还是和从前一样,脆弱又敏感。 谢牧川再一次靠近,给了他一个欠了很久的、满怀安慰的拥抱。 早该抱紧他的。在他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在他在生日宴里大发脾气的时候,在他因嫉妒而做出傻事的时候,在他被沈彦廷伤害、身心受创的时候…… 他谢牧川可以当任何人的情人、爱人、长辈,甚至是父亲。 可陆悠却不能。他只有自己,唯独只有自己。 所以一旦自己舍弃他,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陆悠狠狠推开他试图靠近的胸膛,泪眼滂沱:“我恨你!谢牧川,我恨你!” 他拿起还未离手的那束捧花,拼尽全力砸向男人的脸,一次又一次,直到男人脸上被扎得满是伤口,直到那束花变成花瓣的碎片和残缺的花梗。 他砸到脱力,可男人不闪不避,甚至更用力地抱紧了他。像在抱着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一个差点变成别人丈夫的爱人。 “我恨你!”陆悠崩溃地大哭。 他不是全然的恨,他只是爱得太痛苦,所以只能选择遗忘。谢牧川想。 可自己的出现打开了他记忆的闸口,自己的靠近剥落了他的伪装,他终于原形毕露,只剩下最柔软的一团,坠落在自己怀里。 陆悠挣不开他的束缚,无力地滑落下去。谢牧川不肯放手,跟着半跪下来。 夜空寂寥,没有下雨。可谢牧川的世界依然蒙上了一层阴云,因为他的悠悠哭了。 陆悠哭得喘不过气来,他陷在他最亲、最爱,也最恨的男人怀里,语不成声。他说:“谢牧川……我恨你!是你把我变成了一个只能靠后面才能兴奋的怪物……不男不女的怪物……” 你玩弄了我,又抛弃了我…… 谢牧川听着听着,也酸涩了鼻腔。他扭开脸,想将眼泪憋回。 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色令智昏,威逼利诱,他那么张扬自信的悠悠,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可以开开心心地完成学业,然后结婚,生子,去过任何他想要的生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身伤疤,千疮百孔。 “我恨你……”陆悠一遍遍地重复这句话。 “你应该恨我。” “是你留的那些痕迹……是你穿的乳环……让沈彦廷侵犯了我……”他一点一点揭开了自己的伤疤,揭开那些从未被人知晓的过往。 谢牧川怔住了。悔恨在一瞬间爬上他的面庞。泪水迅速地再次聚集,溢出眼眶,往下流淌。 陆悠还在喃喃地说。他在沉默中压抑了太久,已经快把自己给逼疯了。 “沈彦廷第一次侵犯我的时候,你在医院里照顾袁星尧……” “他在电话里威胁我的时候,你在忙着祭拜陆笙燃……” 他连陆笙燃、袁星尧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这就是他感受到的全部。 “我终于下定决心要离开你的时候,你为了袁星尧,把我狠狠推开……” 他声嘶力竭地诘问道:“谢牧川,我要有多贱,才能继续爱你啊?你说……我要怎样……才能继续爱你啊?” 谢牧川几乎痛得无法呼吸,他说不出话来,只能无声地流泪。 他的悔恨和爱意,都只能通过这些眼泪来倾诉。 泪水坠到陆悠颈侧,顷刻就没了踪影。 陆悠看到了谢牧川的后悔,却从未感受过他的爱。 永远只有将就、次选,就像谢牧川自己说的,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痛苦、歉疚、后悔,不断折磨着他的心,谢牧川对着怀里破碎不堪的爱人,道:“悠悠,我用我的生命向你起誓。” 陆悠没有说话。 他累了。他是真的真的,太累了。身心俱疲。 他们在夜风中拥抱了很久,直到陆悠连哭都没了力气,无声地抽搐着时,谢牧川才终于开口:“悠悠,我们去坐游览车吧。” 像在邀请那个稚嫩的、刚到谢家的孩子,或是那个还未被扭转为情人的、天真纯粹的少年。 陆悠默认了。 于是谢牧川把他抱起,一步步朝着镇子走去。 庙会已经结束,戏台也已落幕,只有三两家店面还亮着灯,也差不多到了该打烊的时候。 广场上,游览车的老板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却又远远看到来了新的客人。 谢牧川用钞能力换来了游览车的使用权,抱着陆悠上了车。 老板在前面认真开着,绕着镇子穿行。 两人隔了几个车厢,谢牧川坐着,陆悠侧躺在他腿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谢牧川努力想捡点有趣的事情说给他听,可陆悠神色依旧恹恹的,打不起什么精神。 他觉得冷,像小兽一样紧紧蜷缩着身体,汲取谢牧川身上的体温。 第109章 他总是这样,又贪恋,又害怕。 可他的脆弱也仅限于今晚,到了明天早上,他又会恢复成那副冷淡的模样。 对于这套流程,谢牧川早已习惯。 他能给予陆悠解释、道歉,可被他亲手毁掉的那些信任和爱,却需要付出百倍的努力,才能重新建立。 要想治愈他的爱人,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第六十四章 宣示主权 等游览车停下时,陆悠已经带着满脸的泪昏睡过去。 或许连他自己也没发现,在谢牧川身边时,他总能睡得比别处更好一些。 谢牧川驱车带他回去,一直送到出租屋楼下,才把他从后座里打横抱出来。 陆悠无知无觉地躺在他的怀里,乖巧得像个小孩。 谢牧川刚走没几步,就迎面遇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程舟。 陆悠社会经验不够,不知道在大晚上将一个年轻小姑娘独自留下会有多危险。 还是谢牧川安排人把她送回来的。只是他没想到,程舟竟然这么晚还没入睡,还在这里等陆悠。 程舟见到“许悠”惊慌失措的反应,以为他是被自己吓到了。又看他这么晚还没回,放心不下,才会在这里傻等。 她终于等到了,却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 “许悠”以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脆弱姿态窝在男人怀里,小脸上泪痕斑斑。 而谢牧川这位所谓的“叔叔”,正以一种充满爱怜的眼神低头看着他。 绕是迟钝如程舟,在见到此情此景时,也不可能再自我欺骗下去。 她恍然间明白了种种异样的来源,明白了陆悠对这位“亲戚”闭口不谈的原因,明白了为何谢牧川总会像背后灵一样刷新在有陆悠的各种地点,明白了他们之间那种暧昧又别扭的氛围,明白了他们之间的真实关系。 她本以为陆悠是羞涩、面皮薄,才对她的种种示好不予回应。 原来……她从一开始,就失去了竞争的资格。 谢牧川抱着陆悠走近,在擦身而过的瞬间,对程舟说了一句“抱歉”。 他抱歉于,前一天他还想祝福他们白头偕老,可从此以后,他将阻止任何人介入他们之间。 陆悠的崩溃,让他明白,悠悠心里还有他。恨也好,爱也罢,只要陆悠短时间内接受不了别人,谢牧川自有办法让他重新爱上自己。 程舟看着他们远去,不甘心一般,吐出两个字:“你们……” 谢牧川站在楼梯口,身影被灯光和阴影勾勒出黑白两面。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看向他失而复得的宝贝,直截了当地说出了他们的关系:“他是我的爱人。” 程舟一时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她怔怔地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留给她的只有一片静寂。 上楼后,谢牧川从陆悠身上找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他轻手轻脚地把爱人放到床上,也不走,就坐在床边上,默默无声地看着他。 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天真纯粹的少年,他刻骨铭心的爱人。 现在,就静静地躺在这里。而他为了这一天,已经等了整整三年。 谢牧川看着看着,就不自觉将目光挪到了陆悠颈侧,和他领口微敞的后颈处。 男人的手沿着目光一路触碰过去,抚摸着后背上无法被消弭的伤痕。 层层叠叠,数不胜数。 他的小少年,从小到大,从没受过这么重的伤。而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谢牧川想起陆悠刚进医院的那段时间,每天都是打着点滴,涂着伤药度日。 坏掉的肉慢慢腐烂流脓,新生的肉在无尽的麻痒中长出,哪怕空调开得再足,少年也会被折磨得浑身是汗。 实在难受得狠了,他也只能通过砸东西来发泄。 无论杯碗盘勺,只要他够得到的,都会被他远远扔到地上,变成一堆碎片。 一开始谢牧川怕他弄伤自己,就让护工阿姨把陶瓷和玻璃用具都换成塑料和不锈钢。 可当他发现,少年的情绪并没有因为换了东西而好转,甚至因为无法发泄内心的憋窒,而变得越发压抑痛苦时,又不得不把餐具饮具换了回来。 陆悠厌恶别人触碰他的身体,连医生来上药都会被他骂走。可他自己后背有伤,每次弓着腰处理完,背后的伤口都会被牵扯得绽裂,到换纱布时,更无异于一场刑罚。 医生尝试着在他的里加入助眠成分,等他陷入昏睡后再来换药敷药。 后来,因为谢牧川担心那些药伤害他的身体,便开始亲力亲为。但他只敢在陆悠睡着后才动手,唯恐惹得对方不快。 夜晚对于那时的少年来说,是极为漫长的。他总会做噩梦,却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仿佛被魇住了一般。 谢牧川会花很长的时间哄得他平静下来,可一旦为了治疗而塞入栓剂或放入棉签,少年就会害怕得蜷缩起来,绷着小脸啜泣道:“不要!” 他会喊“主人”,喊那些保镖的代号,有时却近乎刻意的,避开“谢牧川”的名字。 或许是因为沈彦廷总会拿这个名字欺辱他,又或者,是他知道喊了也不会有什么用。 他的伤害、屈辱,都是因这个人而导致。 哪怕少年的身体已经得到了拯救,可灵魂却依然陷在往日的黑暗里,不得解脱。 第110章 今天满脸泪痕、哭到睡去的爱人,和当日之情状渐渐重合。 伤疤的痕迹灼痛了谢牧川的指腹,陆悠的反应也让他无比心疼。 这三年,陆悠一日未曾走出当年的阴影。他不是忘记了,只是学会了隐藏。 直到藏不下去,他才会吐露所谓的心声,而这却让谢牧川找到了突破的机会,重新治愈他、挽回他的机会。 谢牧川在繁冗的思绪中,就这样守着他心伤难愈的爱人,守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陆悠醒来时,已经把昨日的事忘了个干净。 毕竟崩溃、痛哭、胡言乱语,这些对于他来说,是非常罕见的事情。 向阳的窗子大大敞着,有温暖的阳光照射进来,驱散了屋内的阴霾。 靠墙的折叠桌被搬到了正中央,上面放着几样家常小菜和一碗米饭。许是刚炒熟没多久的缘故,饭菜还散发着腾腾的热气。 这场面非常温馨,却也让他感到疑惑。 陆悠打开门一看,谢牧川就站在走廊里,正拿着撑衣杆,在往公用晾衣架上挂新洗好的衣服——属于陆悠的衣服。 男人的出现让陆悠情不自禁皱起了眉头,他的唇嗫嚅着,想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或是“你怎么还没走”,却又蓦然想起昨夜自己的失态,黑着脸关上了门。 片刻后,房门再度重启,却是陆悠端着那几盘饭菜,连碗带碟一并扔到了垃圾桶里。 他狠狠剜了谢牧川一眼,似在怪罪他的言而无信。 谢牧川听见碗碟破碎的声响,没有做声。他晾完衣服,静静等到陆悠洗漱完再次开门,才终于找到和对方说话的机会:“兔子——我带回来了,养在了楼顶。” 陆悠全当没听见,匆匆下楼离开。 谢牧川只是目送他匆忙的背影,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楼道里。 蛋糕店外的红拱门、红蓬已经拆除,地上还散落着不少礼花和彩纸。 因为新办了喜事,蛋糕店没有急着开业,所以今天陆悠只需要去米粉店帮忙。 他靠着一碗粉仓促解决掉早饭后,又因为客人增多而变得忙碌起来。 等到手头事全部结束,他才有空思索谢牧川的种种不寻常。 毫无疑问,谢牧川看破了他拙劣的谎言,发现了婚礼的真相,才会这么急不可耐地跑到他的面前。 陆悠因这个认知而感到烦躁、愤怒。 他并不想跟谢牧川扯上关系,那个男人有多执拗、较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既害怕男人的感情是假的,怕他再一次拿自己取乐;又害怕他的感情是真的,怕他用所谓的情爱将自己捆绑。 就像那两只兔子一样。他喜欢兔子没错,可没有兔子,他也会过得很好。可一旦有了,他就会迎来数不尽的麻烦。 他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一整个上午,到饭点高峰期过去后,却发现对门的奶茶店开始装修了。 因为许多品牌奶茶下沉到村镇区域,原生的很多小品牌逐渐难以为继。这家奶茶店的生意不算很好,如果不是店主自己就是房东,恐怕连房租都难以交付。 而现在,这家店面终于租出去了。 店内装修并未大改,先是刷白墙面,铺了木地板和墙纸,然后又用大货车拖来几个新货架。玻璃换了亮的,焕然一新的新店内,陈列着许多小孩子喜欢的贴纸、玩具、零食。 等到正式开业,货架上又多了各式各样的糖果,红的蓝的紫的,软糖、硬糖、棒棒糖、夹心巧克力糖,应有尽有。 就连招牌上也大大方方地写着三个字:糖果屋。 程老板一连站在门口观察了几天,想看看对方是不是特地来抢生意的。可看来看去,对面也不过卖点糖果和玩具,招徕的也不过是些小孩子,根本动不了她稳定的客源,这才放下心来。 也许是为了揽客或宣传,新店还给他们附近的大小店面全发了糖果礼盒。 米粉店老板两人不喜欢吃糖,顺手就把糖盒给了他。 陆悠坐在橱窗边打开盒子,发现除了糖果以外,盒子右上角还有一个雕塑。 是一个大型的游乐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仅有爬架、滑滑梯、沙坑、跷跷板,还有三五个小孩开心地在一旁玩耍。 第六十五章 程舟解围 唯一让他感到奇怪的,是这塑像的雕工,未免太精细了些。 光是这一个雕塑的价值,就比这整盒子糖还要高多了。 而且这个游乐场…… 如果不是其他人拿到的也是各式各样的雕塑,陆悠几乎要以为这是为他专门定制的。 而有可能做这件事的,不用想,肯定只有那个人。 抱着这种疑问,陆悠故意将雕塑拿回去,在楼道上与谢牧川错身而过。 男人瞥了他一眼,问:“你喜欢这个?” 陆悠没有回答,他便自顾自又来了一句:“你要是喜欢,我可以给你买更好的。” 陆悠并不喜欢他送的东西。但看他口气,似乎与这件事无关,这才放心下来。 说起来,男人虽然去而复返,但最近都没怎么见人影。 倒是那两只兔子,陆悠去顶楼的时候看过,住在宽敞的大笼子里,放了水和取食器。 笼子上做了遮雨的顶棚,许是怕它们冷,笼子周围还置了挡板。男人在照顾东西方面,还是很细心的。 第111章 兔粮就放在笼子边上,陆悠伸手去拿,刚碰到袋子,两兔子听见声,就巴巴地跑了过来。 虽然兔子和他还不太熟,但哪怕他把小东西抓住来抱在怀里,它们也乖乖地不乱动弹。 他摸了个够,就把兔子塞回了笼子,东西也回归原位,只怕谢牧川发现他的动作。 小兔子在笼子里吃吃拉拉,但是接排泄物的底盘却不算脏,看得出男人有在每天清理。 谢牧川不主动来招惹,倒是陆悠似有似无地观察了他几回。 男人似乎找了个工作?陆悠常常见他早上出门,又在晚上回来,跟上班族的轨迹基本一致。 到后来,对面的出租屋里甚至有了人员来往,有几个还是陆悠曾见过的。 那几个下属一见了他,都很有礼貌地打招呼,喊他陆少爷。 比起他们,陆悠反而更局促一些,毕竟他已经不是所谓的“少爷”。 他也想过询问那些人谢牧川在搞什么鬼,但怕这样显得自己太过关心他,只好作罢。 日子就这样无波无澜地过着。谢牧川一直没有动静,最多在他面前现现眼。 倒是那糖果屋搞了几次活动,每次都是一个温柔文雅的小姐姐出来,应该就是店主了。 陆悠不想被别人说幼稚,却也经不住人家三番五次的招揽。 等小朋友们散去后,他也脱掉工作服,走到了对面的小摊边上。 今天的是盲盒活动,盒子按大小标了不同的价钱。 一二元的最受小朋友的青睐,垃圾桶里已经攒了一大堆纸盒。陆悠抽了几个便宜的,不过是些陀螺、口哨之类的玩意,并不怎么新奇。 小姐姐也不催他,慢慢地整理着剩下的盒子,全程都带着礼貌的微笑。 陆悠于是把手伸向了10元盲盒。 “试试吧,奖品会更大一点。”小姐姐道,说完又把盒子往他面前推了推。 陆悠一连拆了两个包装,是很精细的绣球花,和一个手工壶。 第三个盒子轻飘飘的,打开后,里面没有礼物,只有一张纸,上面写着:特等奖。 “你运气真好!奖品在里面,请跟我来。”小姐姐带着他进门,将他领到货架附近,从底下的储物格里拿出了礼物。 她把东西一字排开,分别是三层小洋房、中国龙,和机动战士高达,都是积木玩具,零件还很细致。“随便挑。” “这个……要很贵吧?”陆悠不敢要。 “没事。我一个朋友自己拼的,她脱坑了,就低价送给我了。”店主姐姐很大方。 听她这么说,陆悠也不好再推脱,只好选了一个小洋房。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拿着奖品回去后,店主姐姐从剩下的盲盒里,清出了无数个专为他准备的“特等奖”。 陆悠回了家,将小洋房摆在了游乐场旁边。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在构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天地,一点点补全它的设施。 或许以后可以在旁边加座山,再加个泳池,这就是他所期待的“家”的样子。 他趴在桌上看了一阵,忽听得外面电闪雷鸣,像是要下雨了。 他猝然跳起,想起天台上那两只小兔子,忙不迭往楼上跑去。 他跑得匆忙,浑然忘了这兔子还有它真正的主人。 等他上楼,才发现兔子已经被放了出来,而一身黑衣的谢牧川就蹲在笼子门口,正在往里面添食。 而此时男人已经发现了他的踪迹,再退回已经来不及了。 谢牧川看见他,露出一个笑容,又将托盘里的粪便倒进早就准备好的垃圾桶里,再用清水把它洗净。 “有遮雨棚,它们不会被淋湿。当然,你要是喜欢的话,可以随时来看它们。”谢牧川的语气非常自然,仿佛这兔子是他们的共同财产。 陆悠却觉得尴尬,男人太过了解他,每次都能将他的心思看透。 谢牧川在清理,两只白团子就在外面胡乱蹦跶。先是挠挠兔粮袋,又四处溜达着熟悉地方。 有一只跳着跳着就到了陆悠脚边上,许是熟悉他的气味,赖着不肯走,又来扒拉他的裤腿。 陆悠怕它们被雨淋湿,想把它们抓回笼子。于是他弯下腰去,揪着兔子耳朵,把它提了起来。 “不能这样抓!”谢牧川连忙提醒。 却还是晚了一步。兔子最近吃胖了一些,体重全坠在两只耳朵上,一吃痛,就抬起两只后脚来踢他。 等谢牧川赶过来时,兔爪已在陆悠手上挠出了几道血痕。 陆悠痛叫一声,下一刻,手腕已经被匆匆跑来的男人抓在手里。 谢牧川看着那手上新生的伤痕。虽然伤口不深,他的脸上还是显出几分担心。 “没事。”陆悠有些尴尬。 男人却说:“待会我帮你涂药。” 他三两下将小家伙们放回笼子,又确保挡板和遮雨棚能顶住风雨,这才领着陆悠离开。 陆悠刚走进门,谢牧川就拿着医药箱赶了过来,让他连关门都来不及。 屋子狭小,谢牧川搬了凳子,陆悠就只能坐在床上,由着男人捉起他的手,给他处理伤口。 先是用清水冲洗,再涂碘酒,又用棉签蘸了药膏涂抹,最后才是创可贴。 他的动作非常熟稔,仿佛早已做过很多遍。 陆悠却觉得他有点小题大做。不过一点皮外伤而已,比起从前,又算得了什么。 第112章 敞露的袖口处,蔓延着旧日的疤痕。 谢牧川不自觉地抚触他的伤疤,而陆悠就像被烫到一样飞快避开。 男人道:“我不会伤你,你不要怕我。” “那你也不用对我好。” “为什么?” 陆悠说:“你的好是有代价的。” 给他钱,给他优渥的生活,给他关爱,都只是为了获得回报。像一种非明码标价的交易。 他继续说:“等你的爱消失了,你就要连本带利地收回了。” 偏偏爱情是这世界上最不靠谱的东西,陆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临界点在哪里。 “不会消失,也没有利息。我不是银行家,也不跟你做生意。我只是想一切回到最开始的样子,你不用提心吊胆,主导权在于你。”谢牧川收好箱子,说: “我只是想把以前的那个你找回来,仅此而已。” 男人说着,便走出门去,回身关门时,还不忘叮嘱道:“早点休息吧,晚安。” 陆悠无言地侧躺在床上,蜷缩成一团。 他懒得去想这些复杂的感情,索性扯了被子蒙住头,眼不见为净。 第二天,陆悠在蛋糕店做工时,发现多日不见的程舟回来了。 她会很礼貌地打招呼,只是并不会上赶着粘过来,在热情之外多了几分疏离。 陆悠觉得疑惑,又看程老板和街坊邻居聊天,聊着聊着,就把话题引到了他们两人身上。 邻居揶揄道:“小舟,今天怎么不去找许悠了,上次还跟人家去集镇玩到大半夜呢。怎么这次害羞了?” 又一个街坊道:“对啊,反正你姐姐都结婚了,你们也顺便把婚礼办了吧。我们都在这,刚好给你们做个见证。” 程老板道:“诶呦,说什么不害臊的话。我们程舟还没毕业呢,不过……也该上心了。”显然,她也是认同那两人的话的。 程舟也不说话,端了盘新烤的奶香片过来,放在几人中间的小凳上。“都吃点吧,吃了就不会八卦我的事了。喝纯茶行吗?” 众人便都嬉笑起来。等程舟进去倒茶,失了目标的她们,又把话头转向陆悠。 “小悠怎么不说话,看不上我们小舟啊?” 陆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想起程舟的告白,还有那个被他抗拒的吻。 程舟很快就端着热茶走了出来,直截了当地对她们道:“你们不要乱猜了,我和许悠只是玩得好的朋友而已。要想扯红线,就去月老庙兼职,别在这里乱点鸳鸯谱。” 这似乎是程舟脾气最爆的一次,以往她都只是活泼而已。但总归是帮陆悠解了围,让他避免了一场尴尬。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邻居们才刚消停,陆悠一抬眼,又远远地看见谢牧川走了过来。 第六十六章 新公司 陆悠下意识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以为他又要来找自己。 却不想谢牧川只是对他微微打了个招呼,又把程老板喊了起来。 两人走到街道对面,小声地说着话。 陆悠隔着橱窗看着,就见程老板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那上扬的嘴角连压都压不下来。 等谢牧川说完,她更是连连点头,一脸中了大奖的表情。 谢牧川说完就走了,只留程老板笑容满面地回来,却怎么也不肯透露刚刚的谈话内容,只是看陆悠的眼神又和善了几分。 但是从那天开始,出现在蛋糕店和米粉店的年轻人就多了起来,大都是光鲜亮丽的男男女女,谈吐也很文雅。 他们出手大方,常常是一次买一大堆,连吃带打包。 陆悠跟他们攀谈几回,发现他们都是同一个公司的员工,公司发了专门的购物卡,每月都有补贴到账,能在这附近的所有店面消费。 这之后,蛋糕店的生意越来越好,米粉店里也多了外送订单。陆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忙了起来,而老板们脸上的笑意也变多了。 米粉店老板做不过来时,送货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陆悠头上。 他骑着小电动一路开过去,发现那家公司就在离店面一千多米远的地方,是做地方文旅宣传的。 他把餐点送到前台,稍微留意了一下,发现他们不仅推广地方特色美食,还在开发旅游项目。 这对于小镇来说,的确是拉动经济的好方法。毕竟这里有天然山水,也有纯正山货。 如果能建成公路,做好美食的包装与宣传,把口碑打出去,未尝不能吸引更多投资和外来游客,带动地方发展。 果然,没过多久,这个公司的名字就在小镇居民的嘴里传开了。听说他们还和政府达成了合作,将小镇划入了新建国道的规划区里,这里很快就会有大发展了。 有能力做到这些事情,而且能这么快就有所成效的,用脚指头都能猜到是谁。 是以,再一次送餐上门的时候,陆悠借口上厕所,走进了办公区。 他沿着电梯导航和门牌指示,一路走到董事长室,毫无疑问地在这里看到了最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谢牧川。 他推门而入时,谢牧川正姿态闲散地靠在椅子上,和助理谈事。 一见到他,谢牧川连忙坐直了身体,一边吩咐助理做好计划细化和人员分配,一边搬来凳子给陆悠坐。 助理也是陆悠认识的人,显然是谢牧川从总公司直接调过来的。 第113章 助理抱着企划案笑眯眯地出去了,经过陆悠身边的时候还在他脑袋上摸了一把,毫不意外地引来谢牧川警告的一道咳嗽声。 陆悠上前几步,瞪着谢牧川,也不说话。男人在他的目光里被审视了两分钟,才听陆悠道:“你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投资一个偏远的小镇,做好加工、运输、包装和宣传,这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不仅赚不到什么钱,有可能还要倒贴。 影响政府规划,则更需要谢牧川去卖面子、欠人情。 而谢牧川会这样做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他。 如果说谢牧川有读心术,那一定是在陆悠面前才能发挥作用,尤其是在陆悠情绪不再外露以后。 谢牧川先给陆悠吃了一粒定心丸,说:“也不全是为了你。” 他继续道:“地方经济要发展,居民想要更好的生活,这是人之常情。市、镇政府想宣传,只是找不到渠道,拉不到投资。而我正好出现,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平台。再说,这个镇子本来就是候选之一,我只是助推了一把。” “你想要我感激你,欠你人情吗?”陆悠皱起眉头。这么大的情,就算把他拆碎卖了,也还不起。 “我只是希望你开心。”谢牧川走近,在助理刚刚摸过的地方又摸了一把,像在用自己的气味进行掩盖。 “你喜欢这里,我也陪你一起喜欢。你在意那些人,我也希望他们能过得好。生意越来越好了,不是吗?”在陆悠显出不快之前,谢牧川及时收了手。 陆悠无法反驳。他的确没理由去干涉谢牧川的决定,也不能阻止小镇居民过上更好的生活。 任何人做这件事,他都会感激和敬佩,只是因为对方是谢牧川,他才这么不自在。 下班后,他整个人扑倒在被子里,努力忘却今天发生的种种事件。 可他刚趴下没多久,谢牧川就敲响了他的门。 整层楼只有他们两户人家,不用想都知道来的会是谁。 他没好气地打开门,看到谢牧川又端了两盘菜过来,伸手递给他。 自从那日崩溃大哭以后,男人就变得殷勤了不少。哪怕陆悠一次都没吃过这些饭菜,男人还是乐此不疲地做好了送过来。 陆悠恍惚间觉得自己养了个田螺老婆,总是时不时出现,包做饭,还包家务。 果然,谢牧川的下一句话就是:“你有衣服要我洗吗?” “没有。”陆悠回道。他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 “需要我打扫卫生吗?”谢牧川又问。 “不用。”陆悠说完就关了门,把一脸讨好的男人关在了外面。 但有时也有累趴的情况。 小镇要完善产品输出,加工厂也是不可或缺的一环。许多附近镇子的人都过来务工,街道上的生意又好了不少。相应的,陆悠的工作量也增加了,常常忙到很晚才回来。 回到家后,他连一根手指都懒得抬起,更不用说打理个人卫生了。 男人又来咚咚咚地敲门,问他要不要家政服务。 陆悠脑子一迷糊,就答应了。 等他打了个盹醒过来,男人已经在卫生间里一脸幸福地给他洗内裤了。 疯子。如果不是知道谢牧川的性子,或许陆悠都要骂一句变态了。 不对,依他床上的那些玩法,骂他一句变态也不过分。 看到他开门,谢牧川手上动作没停,还叮嘱道:“你再睡一会,我很快就洗完了。” 说完,又换了一盆水,开始给他搓袜子。 看到他这幅欠揍模样,陆悠很想一脚踢过去,但他忍住了。他怕谢牧川忍不住抓着他的脚啃。 换了三年前,他绝对想象不到谢牧川会为他做这种事情。即使是现在,他也无法理解男人白天出去指挥新公司运作,晚上回来给他做家务的恐怖精力。 但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事情。当他习惯谢牧川给他提供的便捷后,他就自然而然地不想动手了。 于是男人借着浣洗衣服之机,获得了短暂进出他家门的机会。 陆悠知道男人在越界,一点点侵入他的世界。他知道这样很危险,但被温水煮着的时候,也的确舒服到不想动弹。 谢牧川是个很有心计的人,尤其是在他把这一套用在追人上的时候。 比如,他会借口工作忙不过来,让偶尔得空的陆悠去帮忙喂兔子。 陆悠不愿意帮他做事,却也不忍心让兔子挨饿,总会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老老实实上楼。 渐渐的,兔子也熟悉他的声音了。每次他一喊“啾啾”和“笨笨”,那两只就争相恐后的跑过来,排队给他摸。 就算被他按着剪指甲,也不会像之前那样挠他。 陆悠甚至会忍不住想,要是哪天谢牧川又把他甩开,或许他第一时间考虑的不是自己的心情,而是这两只兔子的归属问题。 他算是明白那些用孩子捆住妻子,然后去外面花天酒地的男人的想法了。 然而,当他发现自己下意识代入了“妻子”的角色,又立马感到一阵恶寒。 果然,变态是会传染的。 那两只兔子跟他熟了以后,便旁若无人地在他面前舔毛、骑2跨、交2配。 陆悠第一次看见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强行分开看了一会,确认是两只公的。 第114章 可他一松手,那两只又搞一起去了。 艹,果然是老流氓养的兔子,大的变态,小的也变态! 谢牧川不仅会帮他洗衣服,甚至会把晾晒好的衣服一件件折好后送进来。 陆悠需要他做事的时候,会提前把钥匙放在门口的地毯下面。 平时谢牧川都是把衣服放下就走,今日也许是心情好,便打开了陆悠的衣柜。 陆悠的柜子不大,上层只放折叠好的,下层用来挂衣服。 他把衣服放到上层,又随手拨弄了一下下层的,想看看还有哪些需要洗洗,却意外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隐藏着的帆布包。 外套和长裤遮挡了它的踪迹,如果不是谢牧川拨动了这一下,或许还发现不了。 按道理,这是陆悠的隐私,谢牧川不应该去窥探。可他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去,因为他在袋子边缘看到了一枚早已氧化的血指印。 是受伤了吗?还是有别的原因? 潘多拉不该打开那个魔盒,放出世间的所有邪恶。正如此刻的谢牧川,不该打开这个布包,因为在他拉开拉链的那一刻,暴露在他眼前的,是陆悠最难以启齿的隐秘。 那是满满一袋成人玩具,绝大多数无论是形状还是用途,都已经称得上是虐待的级别。 第六十七章 梦游 谢牧川手抖了一下。 沈彦廷已经销声匿迹多年,陆悠身边也不见别人来往。答案到此已经昭然若揭,是陆悠他,在x虐他自己。 到底是多大的阴影,才会让他要用这种方式来折磨自己? 谢牧川想起那日陆悠崩溃时脱口而出的话:“……是你把我变成了一个只能靠后面才能兴奋的怪物……不男不女的怪物……” 他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一边将拉链封上,把帆布包放回原位,一边把衣服放到床头柜上,关上柜门,装作从没打开过的样子。 他知道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少年的取向不会被扭转。 沈彦廷的手段也非常变态狠毒,少年的伤,那份视频,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这种自虐行为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陆悠从h城逃离以后?还是在更早之前? 谢牧川懊恼于自己才发现这件事,又心疼于陆悠的种种所为。 他得不出结果,只好把杜医生也请了过来。 杜医生是他们家多年的家庭医生,不仅擅长外科,在心理学方面也有所成就。 上次陆悠被下药,就是他来处理的。 听完谢牧川对陆悠的种种描述后,杜医生沉默了好一会,才说出自己的推测:“原因有很多种,有可能是那一个月的遭遇提高了他对性的阈值,有可能是心理上过于压抑,需要通过这种方式来释放,还有可能是他对x爱的认知存在偏差,认为这样才是正确的……” “你跟他聊过吗?”杜医生问。 谢牧川摇了摇头。现在他俩的关系好不容易因为他扶持小镇建设有所缓和,他又哪里敢去戳陆悠的伤疤。 “而且你说过,他的情绪会时不时地失控,怕黑,怕绑……我建议你还是找个专业的心理医生来看看。中西医也安排一下吧。”杜医生建议道。 谢牧川点点头。陆悠认识杜医生,自然不可能让他来。 而且明摆着请医生过来,或是送陆悠去医院,都无异于指着他的鼻子说他有病。 谢牧川不敢去触碰这根红线,也不愿做任何让陆悠感到厌恶的事情。 思量片刻后,他想了个好办法。 在陆悠比较得闲的一天,镇上迎来了社区福利。 有大批医生入户,给小镇居民做义诊。 乡镇居民大多没有五险一金的福利,只有简单的农村医保。平时有个什么大病小病,也都是熬着,等实在严重了才去医院看看。 这种免费又有益处的检查,他们自然是非常欢迎。 是以,陆悠刚一回家,就遇到了提着药箱等候的医生。 在店子里做事时他已经听过了介绍,只是那时他手头不得闲,现在看医生都上了门,也不好推脱,遵照人家的指示开始做检查。 医生是谢牧川特地请来的专家,此刻也打扮得如普通的乡镇医生一样,拿着仪器在陆悠身上测算。 血压、脉搏、抽血、皮肤检查、口腔检查、反应测试、基础问答…… 只要是现场能做的,医生都给他做了个遍。 就连陆悠都忍不住疑惑起来,心想这医生未免也太负责了,要是人人都检查得这么仔细,恐怕一天下来也看不了几个。 起初他还有些局促,在医生看到他伤疤时还躲闪了一下,被人家一句“你放心,我们医生一生面对的病人成千上万,皮囊好不好看,对我们来说都没有差别,身体健康最重要”给打消了戒心。 后来他便开始配合问诊,除了一些实在难于出口的,基本有问必答。 就在医生给他提完建议后,对面房间突然传来了喧闹声。 是谢牧川的声音:“我不太信中医这套养生理论,麻烦给我找个西医来。” 中医回答道:“先生,我们是免费治疗,基本是随机分配的。您可以先让我看看。” 谢牧川还是不肯应允,说着便把医生请了出来。 陆悠门没关,在对面看着看着,就皱起了眉头。 “谢牧川!”他喊了一声。 第115章 “嗯?”谢牧川立刻回过头来。 陆悠没忍住数落道:“你能不能对医生有点礼貌?人家大老远过来容易吗?” 谢牧川立刻乖顺下来,连说“你说的是”。他往陆悠屋子里瞥了一眼,建议道:“悠悠,要不我们两个换一下?让中医给你看看?他们有出诊量要求的。” 陆悠懒得理他,但看人家中医手足无措的样子,还是答应下来:“老先生,您到我这边来吧。” 于是两人便交换了医生,陆悠也得到了两边医生的全面检查。 谢牧川为了让他看医生,也是煞费了苦心,不仅要组织策划,还得即时表演。 事后,谢牧川也得到了两个医生的反馈。 “病人脾虚体寒,肝火旺盛,思虑过重……”医生一连说了十几个专业词汇,又用白话给他解释了一通。 大意就是,陆悠长期以来思虑过重,已经严重伤到了内里,哪怕外表看起来和常人无异,但骨子里也被掏空了。而且他的压力得不到释放,精神上的自我折磨,会反馈在身体上。 西医兼心理医生的结论则更直白:轻度抑郁、低血压、失眠、焦虑。 “他在长期服用安眠药,药量已经增加到了三粒。安眠药依赖是很危险的事情,但他说不吃就会睡不着,睁着眼睛到天亮。” “性是他感知自我的方式,他会通过这个来释放压力。但这种长期缺乏交流的情况,很容易让他的病情恶化。” “你说他在你面前容易失控,也许是因为他潜意识里比较信任你,把你纳入在他的安全范围内。” “我这边的建议是,你先帮他做一些脱敏治疗,可以逐步减少他的药物用量,尝试着简单的触碰、抚摸、交流,做一些让他感到舒适的事情。” 谢牧川将医生的话一一记下,在药物方面,则选择了比较温和的中成药。 送走医生后,他走到米粉店的橱窗外,看着在里面认真工作的陆悠。 情绪极端化、抑郁症,换了从前,他是绝对不会把这些词汇和陆悠联系在一起的。 可这一切就这样发生了。或许,在经历那样噩梦般的遭遇后,还能正常生活的才是少数。 沈彦廷的摧残,自己的漠视和不及时安抚,都让这个本就缺爱、没安全感的孩子进一步滑入深渊。 他没办法改变过去,只能努力补足。 趁着陆悠忙于工作,他偷偷进入对方房间,从床头柜里翻出了陆悠藏起来的安眠药瓶子。 旁边还有分装的药盒,里面是两次的分量。 他分别从两个格子里拿走一粒,换成了治疗类的药物。为了防止陆悠看出来,他给的药都是特制的,外面包了层安眠药的壳子,里面是缓释类。 安眠药这种东西,只会越吃越多,越发依赖。 然而他不知道,就因为这次换药,惹出了更大的风波。 陆悠如寻常一样,晚上吃了药就睡下。 而谢牧川因为做了小动作,担心陆悠看出端倪,到了晚上一两点还未入眠。 他正辗转反侧之际,突然听得外面一声吱嘎门响,是陆悠那边传来的。 谢牧川为了每天早上见他一面,都是早早起床等待,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 是来找麻烦了吗?他想。 抱着这种心理,他打开了门,却看到陆悠在走廊里无意识地徘徊,整张脸刻意地凑近窗子,路灯的光就透过窗棂打在他的脸上,影影绰绰。 “悠悠?”谢牧川走近一步,发现他睁着眼,眼里却没有焦距,不知是睡还是醒,对他的呼喊也没有任何反应。 “悠悠……”谢牧川又喊了一声,却忽然住了嘴,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的人。 似梦非梦,似醒非醒,无意识地走动徘徊,这显然是梦游的表现。 是因为减少了药量的缘故吗?睡得不沉,又醒不过来,但还能控制自己的身体,所以才会出现这种异常反应? 谢牧川唯恐造成他精神方面的疾病,暗自懊恼自己今天的举动,想劝他回去。 “悠悠,你在这里干什么?”他努力用最温和的声音对陆悠说。 陆悠这才有了点回应,朝着他的方向转过头来。 “门……关着……”他说,说得很慢,又思索着,半天才挤出下一句:“打开……才能出去……” 虽然他神志不清醒,但看起来思路还算正常。 “出去干什么?”谢牧川又问。 陆悠想了想,慢慢露出一个害怕的表情,喃喃道:“里面……黑……很多人……不想……要……要出去……” 谢牧川的脸抽搐着,心脏一瞬间凉了个彻底。他想起那个视频里的内容,想起陆悠身上被侵犯后的伤,他知道,陆悠又陷入回忆里了。 谢牧川轻声道:“他们不在那,没人会伤害你。你回去睡一下,好吗?” 陆悠摇了摇头,告诉他:“我在等人……” 谢牧川知晓他的答案,那是没赶到的自己。 他的眼眶瞬间酸涩起来,哑声问道:“你在等谢牧川吗?” 陆悠迟疑了很久,才回了一声:“嗯。” 第六十八章 抱着睡 “他来了,就在这里。”谢牧川缓慢又坚定地说。 可陆悠依然是迷茫的,他说:“我……没看到……” 他并没有认出面前的人,也没有获得应有的救赎。他的记忆和梦境混合在一起,让他分不清虚伪和真实。 第116章 谢牧川只好说:“他很快就来了,是他让我来找你的。” 陆悠这才放下心来,说:“他来时……记得告诉我……” “嗯。”谢牧川重重点头,像在做一个重大承诺,他说:“回去吧,我陪你。” 陆悠这才肯挪动步子,跟着他走回屋里。 谢牧川心中一阵酸楚。他看着因“谢牧川”三个字而放下警惕的爱人,为自己辜负他的信任而懊悔。 陆悠曾经最依赖、最亲近的人,就是自己。但自己把他视作可有可无,因他不像陆笙然而冷落他,因他的样貌而侵占他,却从不知一颗赤诚的心有多可贵。 谢牧川慢慢把他送回床边,看着他在床上坐下。 陆悠没办法像平时一样给出反应,却也不肯躺下入睡。 “还在等他吗?”谢牧川问。 陆悠没有回答。 “他还要等一会,你先睡下,好吗?”他仿佛在哄一个不肯入睡的小孩子。 过了很久,陆悠才说:“要……听故事……谢牧川,讲故事……” 他没认出面前的是谢牧川,却仍记挂着要谢牧川给他讲故事。 那是他长久以来的期盼,是很久没感受过的温馨和关爱。 谢牧川也想起了那段珍贵的过往,他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爱怜地看着面前的人,说:“好。” 他扶着陆悠躺下,想了想,给他讲了《一千零一夜》的故事。 国王因见到王后与他人淫//乱,愤怒地杀死了王后,从此变得非常残暴,要求各地进供美丽的少女,却在新婚第二日便将她杀死。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死在他手下的少女不计其数,直到后来,他遇到了自己的命定之人。 那个少女异常聪敏,在新婚之夜给国王讲了一个故事,却在讲到高//潮的时候刻意打断,因为天亮了。 国王为了听完这个精彩的故事,便没有杀她。第二天,少女又讲了第二个故事,故技重施,在天亮时停止。 就这样日复一日,少女讲了一千零一个故事。这时她已经没有故事可讲,只能请求国王杀死自己。 可国王早已在长久的相处中爱上了她,不仅没有杀她,还迎娶她为自己的王后,两个人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等故事讲完,陆悠已经昏昏欲睡,手却紧紧拽着谢牧川的一根手指,仿佛在抓着一根求生的缆绳、救命的稻草。 就在谢牧川以为他已经睡着时,陆悠突然喃喃了一句,问他:“我也会……被杀掉吗?” 他以为他也是会被抛弃的存在。 “不会。”谢牧川安抚着他胆战心惊的爱人,说:“你不是情人,你是我唯一的、最重要的宝贝。” 陆悠听到了满意的回答,终于放心地睡了过去。 谢牧川痴痴地凝望着他,凝望着自己曾拥有过的破碎的美好,情不自禁地凑过去,在他脸颊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小心得像对待一场缥缈的梦。 这一夜,男人没有离开,就趴在床边上,维持着一个扭曲的姿势,由着陆悠拽着他的手指,睡着了。 第二日陆悠醒来时,只觉得脑袋似乎比以往更沉重,像是一整夜都没有睡好一样。 这是很罕见的情况。毕竟他平时都有按时服药,就算白天时精神不振,也不会这么头疼。 可他定睛一看,却险些吓得跳起来,因为他避之不及的那个男人,此刻就睡在他的旁边! 陆悠一动,谢牧川就醒了。 他昨晚就开始编排早起后的措辞,想为自己的行为找个合理的解释。 可他看着陆悠那副惊慌的模样——像是根本不记得昨晚发生过的事? “你怎么会在这里?”陆悠先是一怔,接着便演变为愤怒。 他很讨厌别人不经允许入侵他的地盘,前段时间谢牧川做得很好,只会在他点头后才进来,却不想这次却越界了。 是偷配了他的钥匙?还是用了更不入流的手段? 或许他就不该给这个人可乘之机,谢牧川永远只会得寸进尺,永远不知道要尊重他人。 在陆悠的愤怒达到顶峰,就要喷发出来前,谢牧川及时扼制住了:“是你让我进来的!” “撒谎!我怎么可能……” “你昨天站在走廊里,我走过去问你,你说睡不着,让我陪着你。”谢牧川半真半假地编着话,表情真实得让人看不出端倪。 “骗人。”陆悠仍然不信。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哪有可能对方说什么,就信什么。 “实在不行,你换个锁,我没意见。但我没有做冒犯你的事,也没有不经允许就擅入。”谢牧川道。 陆悠脸上阴晴不定。他观察着谢牧川的表情,又恍惚间想起,自己昨夜并没有把钥匙放在外面。 尽管谢牧川说得头头是道,可对于他话里的内容,陆悠心中依然存疑。 半信半疑之下,他只能把谢牧川先轰出门去,又反复确认了锁孔有没有被强行破坏的痕迹。在这一切都失算后,他才起身去洗漱、换衣。 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再一次发生,陆悠当天下午就请来了换锁的师傅,还买了配套的防盗链和感应铃。 谢牧川在对面看着他们动作,面上显出担忧之色。 他不怕陆悠阻止他进入,他只是怕梦游状态的陆悠打不开防盗链和新门锁。 第117章 而门一旦被开启,感应铃也会发出尖锐爆鸣,极有可能将陆悠惊醒。 谢牧川听过一种说法,说是梦游中被惊醒的人,可能会出现精神错乱的情况,而陆悠如果打不开门,又陷在梦境里,很可能会在恐惧和害怕的驱使下,做出更可怕的事情。 他不能当面阻止,只好返回房间,偷偷给房东发了条信息。 不一会,房东就从外面赶了回来,制止了他们的行为。 有钱能使鬼推磨,房东照着谢牧川给他编好的台本,对陆悠和开锁匠道:“我的门锁和钥匙都是配套的,你要是私自换了,到时候退租找不到你的人,我是不是还要重新换把锁?” 房东板着脸,一副不好商量的样子,说:“麻烦把旧锁重新装上去,也不要在我的门上打孔、装其他东西,很麻烦。”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陆悠也不好再坚持,好声好气送走了房东,又交付好给开锁匠的上门费,这才作罢。 换锁不成,感应铃又装不了,陆悠只好转过来用短信警告谢牧川:不许擅自进我的门。 谢牧川秒回:好。 可到了晚上,梦游的情况再一次出现了。 谢牧川刻意没有睡着,又在走廊里碰到了他。两人发生了和昨日差不多的对话,只是早已经历一遍的谢牧川俭省了交谈的过程,再一次把陆悠送了回去。 但和昨日不同的是,陆悠似乎对这个“他”有印象,并认定他是谢牧川的手下。 谢牧川被他缠着,又给他讲了新的故事。虽然他并不觉得烦闷,甚至为陆悠需要他而感到兴奋。 第二天,当陆悠看到以同样的姿势趴在床边的谢牧川时,整个人都炸了。 谢牧川依然是那一套说辞:我没擅入,是你自己让我进来的。 陆悠又一次把他轰了出去。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 谢牧川总会找机会换掉他的药,而陆悠也从一开始发现他自己屋里的愤怒、惊恐,变成后来的麻木与放任。 赶也赶不走,说也说不听,干脆放任自由。反正谢牧川也只是过来陪他睡觉,没做更过分的事情。 就算男人存了侵犯自己的心思,也不过是当被狗咬一口,反正也不是没被他艹过。 或许是知道陆悠的态度有所松动,谢牧川也开始得寸进尺,从一开始的趴在床边,演变为了抱着他睡。 陆悠就算再不愿意,也无可奈何,因为谢牧川总是那一句:你让的。而陆悠也的确无法管控自己睡着后的行为。 在这许多个他没印象的夜晚,他所看不到的地方,谢牧川会把半梦半醒的他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温柔安抚。 男人的手会顺着他的背脊一路摸下来,隔着衣服抚触那些伤疤。 或许他希望自己的手指是灵丹妙药,能将那些伤疤减淡、抚平。 一开始,陆悠会害怕到颤抖,会带着哭腔说:“不要!” 哪怕已经过了三年,哪怕现实的沈彦廷已经销声匿迹,他还是害怕那段过往。 谢牧川会小声地喊他“宝宝”、“宝贝”,或是悠悠,会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别怕。” “那些保镖已经死了,他们伤害不了你了。”沈彦廷狡猾脱身,可那些下属,他已经一个又一个都处理掉了。 只有沈彦廷,只剩一个沈彦廷,快了。 在京的沈俊驰身患重病,这和谢牧川安排进去的护工和医生不无关系。 他已经把消息放了出去,就等着躲在深水区的鱼儿自动咬钩了。 第六十九章 不是玩具 这三年来,谢牧川并非一无所得,沈家的恩怨情仇,他早就摸得一清二楚。 沈彦廷最大的仇人有且只有一个,就是养蛊式教育这几个儿子,造成这场兄弟残杀、尔虞我诈的始作俑者——沈俊驰。 谢牧川用慢性毒损害着沈俊驰的身体,却又用珍贵药材吊着他的命,为的就是把这块诱饵的价值最大化,引蛇出洞。 这都是些不入流的手段,他并未在陆悠面前提起。可沈俊驰也并非无辜,沈彦廷能安然无事躲藏这么多年,和他的包庇有很大的关系。 哪怕儿子再不争气,那也是他的亲生儿子,而且是现存的,虽毒辣却最有出息的儿子。 就算这个儿子存了弑父的心思,可为了让自己强大的基因延续下去,沈俊驰根本舍不得让他死。 没关系,父不杀子,必有子弑父。 谢牧川很乐意上手推一把。 他的这些阴谋诡计,陆悠并不知晓。但在某一天的早晨,他收到了谢牧川留下的贺卡。 卡片就放在床头柜上,一醒来就能看见。 上面没有祝语,只有一个又一个的名字,第二行是他们的代号:a、十七…… 在每一项人名下面,都打着一把鲜红的叉,标记了他们的死亡。 陆悠愣住了。 他怔怔地坐起来,拿着那张卡片,手指抚摸着那些代号。 他记得这些名字,每一个,都记忆犹新。 记得他们逼迫自己低下头颅,吞咽那些恶心的东西,记得他们对自己的侮辱与侵害,记得他们大笑着将烟头烫下来,记得他们拿自己的痛苦与眼泪取乐…… 而现在,他们终于成为了过去,成为了卡片上死去的记号。 陆悠不自觉地扯起嘴角,露出一个生疏的、早已忘却的笑容。 第118章 渐渐地,笑容的弧度便越来越大。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折磨了他整整三年的噩梦,结束了? 无数次在梦里对着他耀武扬威的男人们,就这样变成了卡片上沉默的名字? 陆悠痴痴地笑着,如梦似幻,倍感不真实。 可指腹下的笔迹那么清晰又深刻,一笔一划,是谢牧川的字迹。 这是男人一份迟来的歉意。 陆悠把卡片凑到近前,一字一字仔细分辨,生怕看漏了一个字。 全在这里,那些保镖,全都在这里。 他知道要找到并解决掉这么多人,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他只恨谢牧川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早一点知晓,他就可以早开心一秒。 但他很快想到,自己以前连话都不愿跟男人多说,一时又感到几分尴尬。 但这显然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他特地在米粉店和蛋糕店请了一天假,以给自己完整的、快乐的一天。 生意变好后,两个店面都新增了人手,老板们也都爽快地同意了。 下午,谢牧川特地跑过来偷看他。 刚吃完晚饭的陆悠就坐在糖果屋里,低着头,正在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卡片上的名字。 他时而喃喃自语,时而开怀大笑。 夕阳从玻璃橱窗外洒进来,洒落在他重新绽放出光彩的侧脸上,连脸颊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谢牧川看着他脸上的笑意,一时看得呆了,也情不自禁跟着笑了起来。 第一次,他觉得自己的努力有了结果,觉得这么久的等待没有白熬。 自那天起,陆悠对莫名出现在他房间里的谢牧川,也少了几分抵触,多了几分纵容。 而晚上的他,也开始变得平静下来。 他的心理没有完全接纳谢牧川,可他的身体记得,记得谢牧川给过他的体贴和温柔,在潜意识里还存留着对男人的依赖。 他会像个寻求安全感的小兽一样,嗅闻着熟悉的气味,往温暖的怀抱里钻。 谢牧川会轻柔地回抱他,以一种万分珍惜的姿态。 陆悠的身体依然纤细,仿佛一用力就会碎去。 谢牧川会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细细地看他,看他紧闭的颤动的眸子,看他不断喷涂着温热气息的鼻翼,看他一无所知的面容。 在他们成为情人的那一段时间里,他曾无数次这样拥抱他的少年。 那时候,他们之间性多于爱,陆悠经常会被他弄得昏过去,脸上要么是残存的红晕,要么是疲惫与倦怠,要么是求饶中哭泣后斑驳的眼泪。 那时谢牧川只知自己喜欢他,喜欢他青涩的反应,喜欢他漂亮的样貌和身体,却又对他的不安置若罔闻。 被太多人簇拥的男人傲慢又自大,认为稍微哄哄,少年就会对他唯命是从。 可是真心对待的爱人,和断断续续的情人,又怎么能一致? 他用对情人的那一套对付陆悠,就算没有沈彦廷,陆悠总有一天也会因为这种不确定感而离开他。 沈彦廷的出现只是加剧了这个反应,往他们的世界里加入了一个强烈催化剂,让他用一种最惨烈的方式认识到了陆悠的重要性。 折辱、痛苦、分离,他眼睁睁看着陆悠从爱他变得失望,一步步后退,最终离开。 而他也在极致的心痛之中,才明白自己有多在乎对方。 胜过爱自己,胜过曾经的白月光。 因为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一点点诱导着沦陷的青涩的少年,他的爱而不自知,他的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原来无需彻底的纠缠,哪怕只是看着陆悠安静入睡,他都会感到无比满足。 而他竟错过了那么多年。 在陆悠睡得日渐安稳,且不会对他的抚摸产生过激的反应之后,谢牧川再一次减少了安眠药的药量。 从两粒,变成了一粒。 变故再一次发生了。 那晚陆悠本已被他哄得睡着,到了半夜,谢牧川又被身边人的动静惊醒。 陆悠再一次迷迷糊糊地起床,打开门。可他没有出去,又饶了回来,在房间里不断徘徊,自言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谢牧川轻手轻脚地下床,看到他脸上泪痕闪烁,满面悲戚,眼睛却大大地睁着,盛着无数破碎的泪光。 “悠悠,怎么了?”谢牧川在一旁轻轻地问。 陆悠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毫无目的地走着,嘴里念念有词。 “我……不是……” 谢牧川凑近去听,听见他呢喃的前半句。 你不是什么?谢牧川心中疑惑。梦境是现实的衍生,很多陆悠醒着时不愿说的话,都会在梦游时毫无防备地说出来。 陆悠在这时将脑袋转了过来,没有聚焦的眼睛与谢牧川对视。尽管谢牧川知道他此刻并不清醒,却还是产生了一种被凝视的感觉。 “我不是……玩具……”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滚落,和他的话一起砸进谢牧川心里。 谢牧川心神俱震,微张着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是他亲口吐出的恶语…… 因为愤怒陆悠和袁一衡搅合在一起,便冲口而出,直接导致陆悠被沈彦廷抓走,让他经历了那噩梦般的一个月。 让他从一个无比张扬的少年,变成如今这幅晦暗模样…… 第119章 “你不过就是我随用随丢的玩具……反正我也玩腻了……” 这是陆悠的心魔,是他的噩梦,是他潜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隐秘,是他一辈子的阴影…… 他怎么会不信呢? 袁星尧的出现抢走了他仅有的关爱,谢牧川的侵占让他连寄养者的身份都失去。他变成了见不得光的情人,被同学霸凌、造谣、猥亵。 他有苦不能言,在生日宴上大闹,跟袁一衡勾结,也不过是想让谢牧川多看他一眼。 就算他真的做错了,他也不该受到这样的惩罚——被沈彦廷当狗,当x奴,当成他报复谢牧川的工具。 在他满心期待着谢牧川的救赎时,等来的只有这样一句话。 你不过是个玩具。 一个供谢牧川发泄、取乐的玩具,没有人格,没有尊严,玩腻了,就丢弃。 他被这句话整整折磨了三年,一千多个日夜,不得解脱。 他没有感受过谢牧川的爱。 他期待着拥抱、亲吻、道歉,他用排斥和厌恶保护着自己,谢牧川却因歉疚、后悔、自责而不敢靠近他。 他在没有交流的情况下彻底失望,远走他乡。 他在一日又一日的药物作用下,贪求着睡眠。 可现在谢牧川终于揭开他所有的隐秘,窥入了他的内心,清清楚楚地看到,伤他最深的,就是自己。 陆悠无法克制地啜泣起来,整个身体战栗着,喃喃道:“也不是……x奴……” 等到最后,他已经放弃了。 他认定谢牧川不会再救他了。 所以他认可了“狗”的身份,只要沈彦廷不再让保镖们凌辱他,只要沈彦廷还需要他,就算当个无知无觉的奴隶,也够了。 可他再一次被抛下。他被烙下耻辱的烙印,被扔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的伤疤,他遍布青紫的身体,他的一切隐私,都被别人看到了。 他表面上自轻自贱,可他心里,已经快疯了。 他太痛苦,太煎熬,可当他离开谢牧川,离开那片伤心之地,他才发现,原来只要他不爱,就不会再痛了。 那就忘了吧。 哪怕过往夜夜入他梦中,哪怕离群索居缺少交流,最起码,他能在这无人认识他的地方,获得片刻喘息。 第七十章 沈的出现 “不,你不是……”迟了三年,谢牧川终于哽咽着说出这句话。 他不该这样去伤他的少年。 就算再愤怒,再不满,他也不该说出这样的话。 明明是他自私地揭开身份的遮羞布,明明是他贪恋陆悠的美色,明明是他刻意偏心冷落只为弥补袁星尧,明明是他招惹了沈彦廷这条毒蛇,明明是他十恶不赦理应千刀万剐,为什么一切都要报复在陆悠身上? 如果他不来,是不是陆悠要带着这句伤人的话走进坟墓?一辈子不得解脱? “悠悠,你不是玩具……”谢牧川伸出颤抖的手,将那战栗着不安的爱人一点点搂进怀里:“你是我的爱人、珍宝,是我亏欠最多的人……” 陆悠抽搐着,哭泣着,不断地打着哭嗝,他喃喃重复着那几句话,一遍又一遍。 谢牧川就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你不是。 最后陆悠哭得倦了,便无知无觉地在他怀里昏睡过去。 谢牧川想把他抱回床上,可稍稍一动,陆悠就有所察觉。 最后,他只能用自己当垫子,抱着沉睡的少年,背部倚靠在衣柜上,就这样对付了一夜。 到了第二天一早,谢牧川睁开眼时,迎上的是一双愤怒的眼眸。 他以为陆悠在责怪他的擅入,刚准备回应,就听对方来了一句:“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吗?” 陆悠的脸上丝毫不掩愤怒和恶心,他说:“你以为我稀罕你的施舍?” 随着他的诘问,谢牧川的心一点点跌入谷底。他知道,昨晚的事,陆悠记起了。 迟来的道歉,是没有用的。 迟来的深情,也一钱不值。 因为破碎的心并不会自动拼合,刻下的伤疤也会残留印记,湮灭的爱无法从灰烬里重生。 但凡谢牧川的认可来得更早一点,在陆悠还没有心死之前,都会有点用处,可现在已经不能了。 他从男人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指着大开的房门,道:“从我的房间里滚出去!” “我不需要你帮我做家务,不需要你的任何怜悯,我不是废物!滚!” 曾经的谢牧川告诉陆悠,没有那身行头,没有他,陆悠什么都不是。 可现在的陆悠明白,没有谢牧川,他最起码是个人,堂堂正正的人。 他可以自力更生,可以养活自己,他不用出卖//身体,不用经受任何人的冷嘲热讽,这已经足够了。 谢牧川动了动被压得发麻的身体,扶着衣柜从地上站起。 他看着陆悠的表情,知道到了无法转圜的余地。 他没有资格恳求留下,只能在临出门前,对陆悠道:“别吃安眠药了,求你。” 他继续说:“我不想看你伤害自己,不想看你成瘾、依赖,甚至死掉。” 陆悠因他的话而有片刻动容,但很快又恢复了冷硬,他说:“用不着你管!” 一夜之间,他们的关系又降落到冰点。 仿佛中间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仿佛他们从未见过面。 第120章 谢牧川再一次被驱逐出他的世界,每日所见,不过一张紧闭的房门。 尽管厌恶谢牧川,可他那句话,陆悠还是听进去了。 他尝试着不去吃药,却又辗转难眠。 他拿出柜子里的道具,将自己四肢捆缚,用狰狞的器具折磨自己。 可鲜血与疼痛,也无法让他平静下来。 他甚至开始想念谢牧川的怀抱,想念他的抚摸。他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厌恶、恨铁不成钢,却又无可奈何。 另一边,谢牧川拿出裁纸刀,打开了一盒新的乐高玩具。 糖果屋小姐姐嘴里那个脱坑的朋友,其实就是他。 因为他知道,如果直接送,陆悠必然不会接受他给出的任何东西,便只能采用这种迂回的方式。 也许是神思不属,裁纸刀唰地划破了他的手指。 他默默放下刀具,走到水龙头下进行冲洗。 他的目光看向卧室,看向墙上挂着的陆悠的照片。从一个小豆丁,变成坐在滑滑梯上的小孩,变成抱着球的带笑的少年,再变成在橱窗里认真工作的青年模样。 世间人,多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连沈彦廷都知道,对他来说,比起袁星尧,养了七年的陆悠要更重要、更有价值。他却迟迟过了那么久才明白。 用碘伏和创可贴简单处理了下伤口,也许是心口早已疼到麻木,便连手上的痛也不觉得了。 到了月底,陆悠的账户上,突然多了一笔莫名的收入。 几千块钱,不多不少,甚至还有尾数。 一开始,他以为是老板们打错了。可问了两家店,都说没有这回事。 那就可能是别人转错账了。 陆悠没想到谢牧川的身上去,因为男人一向出手阔绰,就算要给,也不会给得这样有零有整的。 对于普通人来说,几千块钱可不是小数目。陆悠不知道怎么去找失主,只能尽量不去动用。 在一切努力都失效后,谢牧川只剩下最后一张牌:沈彦廷的命。 他不奢求能获得陆悠的原谅,但最起码,能让他开心一下,也是好的。 沈彦廷这颗毒瘤一定要剜除,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他事先准备好了一切,就连楼顶都兔子都安排了专人喂养。 但在离开之前,他需要跟陆悠好好道个别。 陆悠忙活一天,工作结束后,毫不意外地在门口见到了他。 自从那天爆发了激烈的冲突后,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悠悠。”谢牧川笑着迎上来,道:“我得回去一阵子,过段时间再来看你。” “那是你的事。”陆悠的回复不咸不淡,进门后就想关门。 谢牧川及时抵住了,他说:“你等我把话说完。” 陆悠眉头一挑,十分不善地看向他。 “我不在的时候,要好好照顾自己。就算睡不着,也不能吃太多安眠药,最多一粒。” “我那边有洗衣机,太累的话就过去用,房门密码是你的生日。” “如果有事想找我,就给我打电话,号码你记得的。实在忘了的话,智能手表上面有快捷键,能一键拨号。” 不等他说完,陆悠就讥讽道:“我是什么傻子吗?用的着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 谢牧川没有生气,连笑容都未减毫分,他只是贪婪地看着面前的爱人,以在接下来的这算时间反复怀想。 他说:“我会想你的。” 陆悠懒得再听他废话,“嘭”地一下关了门。 人的感知有时是迟钝的。 等陆悠发现谢牧川不会在他门口等候,等他上楼时看到是陌生人在喂那对兔子,等男人再不会莫名其妙地出现时,他才反应过来,谢牧川再一次离开了。 尽管是有归期的告别,可或许是早已习惯了他的存在,便只觉时时都有缺憾。 这就是他讨厌谢牧川入侵他生活的原因。一旦拥有了,就不会想到要失去。 日子依旧无波无澜地过着,可也许是心有所属的缘故,他发呆的情况慢慢变多了。 一辆通往京城的车上,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缩在后座上,面带讥讽地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 比起三年前,他的面容清减消瘦了不少,眼睛底下聚着两团青黑。 显然,这丧家之犬般的日子,沈家三少过得并不舒坦。 谢家的人在找他。他的尸体在黑市上挂出了惊人的高价。 甚至就连这趟京都之行,都是谢牧川精心安排的一个陷阱。 沈彦廷知道这一切,可还能怎么样呢?这是他杀掉沈俊驰的最后机会,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他不能让沈俊驰死在别人手里,这条老狗的命,应该由他亲自收割。 但他的人生中,也并不是毫无惊喜。 他摊开左手,在遍布刀疤的掌心上舔了一口,那是一个“悠”字。 他的行动被限制在异国他乡的小岛上,为了防止被谢牧川的人发觉,他每隔一段时间就得变换位置,负责照顾的人也从没见过他的真容。 虽然逃亡在外,却跟坐牢没什么区别。 他早就倦了。 每每感到无聊的时候,他就会想起以前的事情,想那些刻骨的仇人,想那些可笑的报复,还有这个意外获得的小宠物。 第121章 谢牧川的小情人,青涩的没经过多少情//事的少年,被他一点一点雕琢成他想要的样子。 乖巧,顺从,肮脏,下贱,放荡。 沈彦廷喜欢他双眼失神的模样,喜欢看他被玩坏、弄脏,喜欢听他的求饶和哭喊。 更喜欢他明明被虐待,却还要对自己满心依赖的样子。 像一只永远不会记恨主人的狗。 沈彦廷养过一只狗,在他还没被带回沈家,和母亲在京都郊外生活的时候。 那只狗很听他的话,还是只小团子的时候,就学会了保护他。 可就在他进到沈家的第一天,那两个哥哥为了给他一个下马威,当着他的面把那只狗活埋了。 他们得意地踩牢了地面,确保那只狗再不会从地里复活后,就把他按在地上,在他脑袋上撒了一泡尿,离开了。 从那以后,沈彦廷再也没有养过狗。 可他却迷恋上了把人逼成狗的过程。因为他发现,人更听话。 第七十一章 弑父 他觉得陆悠能理解他,理解他的痛苦,理解他的仇恨,理解他的阴暗。 他们同样无依无靠,同样不被人需要,同样被长辈侵犯。 他们如此相似,理应同病相怜、惺惺相惜。 如果可以,他想在杀死沈俊驰之后,再见他一面。 他一定会狠狠艹他,用下面这根东西告诉他,自己有多想他。 在谢牧川层出不穷的报复行动下,沈彦廷的地盘被吞了很多,羽翼也被剪了个干净。 他现在能调用的人,比起从前来,十不存一,但终归能起点作用。 他摸着下巴,想到谢牧川这几年的疯魔,觉得有点好笑。 在绑架陆悠之前,他从没想过这个小东西能起这么大的作用,也没想到谢牧川会玩真的。 如果早知如此,他就应该把这张牌留得更久一点,让陆悠成为自己的一张护身符、保命牌。 可惜啊,当初事情做得太绝。哪怕现在想跟谢牧川握手言和,以图存活,也太晚了。 车子终于是抵达了目的地。 那是一所专为高级干部治病和疗养的医院。 沈彦廷下车的时候还在想,便宜这条老狗了,就算病得半死不活,还能享受这么好的待遇。 他对沈俊驰的恨很漫长。或者说,他对整个沈家人都没什么好感,即使这个身份给他提供了很多的便利。 因为沈俊驰的私心,本应是原配的他母亲,变成了婚外情人。 如果沈俊驰安分守己跟他后来老婆过日子也就算了,偏偏他既当又立,还跟这个恋爱脑前妻纠缠不清。 沈彦廷在这种混乱的关系中出生,被养在京郊,成了私生子。 哪怕沈俊驰不缺钱,把他送到最好的私立学校,让他享受锦衣玉食的生活,可沈彦廷知道,比起婚生子来说,自己终究是个局外人。 沈俊驰只会偶尔出现在他们母子面前,用一堆昂贵的礼物,哄得他妈言听计从。 沈彦廷过早成熟,在这所谓的父亲面前装得乖巧懂事,实则心里不知有多恶心他。 后来被接回沈家,那时继母已经重病,他母亲天天做着上位的美梦,满心期待着他能继承沈俊驰的家业。 要不怎么说,这女人目光短浅呢? 上头的那两个哥哥可不是吃素的。 沈彦廷在那两人的欺凌里长大,一旦他喜欢什么、拥有什么,那两人就会马上把他的爱物夺走。 他在沈家,过得比在京郊时还不如。 他妈势单力薄,只会劝他忍让。 还要怎么忍?他已经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眼看着,沈家又进来了新的主母,他妈上位的想法彻底落空。 沈俊驰是满意了,一妻一妾,其乐融融。 他妈也能忍受两女共侍一夫的生活,哪怕对方根本没瞧得上她。 沈彦廷打心底里鄙夷这拎不清的女人,厌恶这脚踏两条船的男人。 两个哥哥也心有不满,却不敢对新的后母表露,只能把他当成发泄口,明里暗里地欺负他。 要是有一天他们都死了就好了。小小年纪的沈彦廷,已经存了这样的心思。 那时只觉得天方夜谭,没想到,未来还真能做成这件事。 四年边防生涯,无人管束的地方,沈彦廷几乎是在地狱里挣扎。 想过死,想过玩命,却又心有不甘。 他的生命不该这样结束,凭什么恶人逍遥自在,他却要受尽惩罚? 良善成了软弱可欺,强大才能活到最后。 他终究还是逃离了那里,代价是将过去的自我亲手扼杀。 大哥死了,二哥也死了。 他的仇人现在有且只有一个,就是造成他这一切悲剧的根源——他的亲生父亲。 沈俊驰睡前喝了一碗参汤,喝得腹中饱暖,浑身冒着热意,不自觉就闭上眼睛,打了个盹。 他最近的身体越发差劲了,无论是人参灵芝,还是燕窝鱼翅,大批大批的药材食膳灌下去,都没见好。 按道理,他年龄也不算老,要是不生这场病,还能再往上爬一爬。可惜了。 等他一觉睡醒,发现床边多了个穿白大褂的身影,正拿着柄水果刀,在慢悠悠地削苹果。 因这幅场景太过平常,沈俊驰懒懒地瞥了一样,就想继续睡去。 第122章 “医生”见他这幅毫无察觉的样子,忽然就突兀地笑了一声。 那熟悉的腔调,让沈俊驰立刻就清醒了过来。 他定定地看过去,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沈彦廷带笑的脸。 “老家伙,我拿着把刀坐在你床边,你是怎么睡得着的?”沈彦廷问。 “儿……儿子?”沈俊驰颤着声,抖着手想撑坐起来,却因脱力而重新坠了下去。 他沿着床沿想去按呼叫铃,可等拿到手里,才发现线已经被剪断了。 沈彦廷就好笑地看着他挣扎,像在看一只落入老虎笼中的猎物。 沈俊驰张嘴想喊,可才呵呵两声,又被痰卡住了,一时不上不下。 “你这样可真好笑。”沈彦廷欣赏着他的落魄模样,丝毫不掩饰心中的仇恨。“我设想过很多次你濒死的模样,却从未有现在这样痛快。我一想到你就要死在我手里,就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别……别杀我……”沈俊驰终于顺过气来,他现在只盼望着值班的护士能通过监控发现异样,过来救他。 又或者,走廊里有人经过也行。 三子的手段有多残忍狠毒,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沈彦廷欣赏着他眼底的求生欲望,高傲得像一个就要夺走他生命的死神。 “别白费功夫了,不会有人来的……毕竟,想你死的人,不止我一个。”沈彦廷啃了一口苹果,又用刀背拍了拍他的脸。 这场病夺走了沈俊驰的力气,让他连大声呼救都不能。他只能努力打起亲情牌,以谋求沈彦廷的片刻怜悯:“我是爸爸啊……是我在帮你躲谢家人……是我在护着你……” “我当然知道,谢谢爸爸。”沈彦廷依旧笑嘻嘻地,又凑过去说:“可我同样忘不了,你和那些人一起玩我的样子……” 沈俊驰蓦然睁大了双眼,眸中显出惊恐的神色。 他记得……他居然记得这件事…… 沈彦廷又啃了一口苹果,慢条斯理地继续往下说:“你的好儿子很想整死我,毕竟这样他们的竞争者就会少一个。他让人把我前面打废了,还嫌不够,又把我送过去,给那些老东西玩……” “那些都是大人物,我到现在都没认全。可我唯独记得你……你以为我蒙了头套,戴了口枷,就认不出你了?你忘了,我还有鼻子,能闻得出你的味道。” 沈彦廷偏转刀锋,故意在沈俊驰的脸上划过,问:“爸爸,你告诉我,那时候你是怎么想的?你是怎么想到要和别人一起玩我的?” 沈俊驰吃痛,脸部迅速扭曲起来,可他还是妄图争辩:“我……我不知道那是你……” “撒谎。撒谎可不是好行为,要惩罚。”沈彦廷依法炮制,又在另一边刻了一刀。“你继续说,我听着。” 沈俊驰却不敢说了。 沈彦廷继续咬着苹果,慢慢帮他补全了后面的故事:“也对,我应该在边防守边,怎么会是出现在你们面前的男妓呢?你怕别的同僚笑话你,又笃定我不知道是你,又想趁机尝尝男人的滋味……玩自己的亲儿子,很爽吧?” 沈彦廷将目光垂落在沈俊驰脆弱的咽喉上,充满恨意的眼神仿佛凝成了实质。 “爸……爸爸错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沈俊驰仍想求和:“哥哥们都死了……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太晚了。”沈彦廷摇了摇头,说:“就算你不想要我的命,谢牧川也不会让我走出京都的。” 他把吃剩的果核塞进沈俊驰嘴里,又拿来长毛巾给他缠上,免得他在接下来的酷刑里发出惨叫,引起别人的注意。 他依样捆好沈俊驰的四肢,将他的手脚都暴露出来,垂落的眼眸中闪过片刻的黯然。 他在这一刻,突然从恶魔变成了从前那个无力自保的小孩。 他说:“其实,我一直在等你的道歉。他们欺负我的时候,你明明可以阻止,可你什么都没做。哪怕你知道我在边防里过着地狱般的生活,你亲眼见到了,也没有立刻施救。” “你是我的父亲,我一直期盼你能更爱我一点。可直到这一刻,你最爱的,依然是你自己。”他的脸复又变得狰狞,眼里燃烧着无尽的愤怒火焰:“那我也不用再讲什么父子情份,只需要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以血还血,以眼还眼!” 说完,他一刀割向了沈俊驰的手腕。 整整两个小时的凌迟酷刑后,沈彦廷大发慈悲地掐死了他。 他扔掉刀刃,偏着头看了沈俊驰半晌,突然感到一阵反胃。 他冲进一旁的洗手间里,大吐特吐,又临时换了一身衣服,这才好受一点。 他甚至懒得再看沈俊驰一眼,顺着天花板上的通风管道,一路爬了出去。 他知道他活不了多久了。谢牧川不会放过他,沈家人也不会让他好过。 他只是觉得有点悲哀。 想着自己浸淫在仇恨中这么多年,竟然没有一天真正为自己活过。 第七十二章 瓮中捉鳖 在这堪称绝境的局面里,他突然很想去见一个人。 唯一一个会共情他的人,他的同类。 是他亲手雕刻的维纳斯,每一份伤疤,每一个印记,都由他亲手刻录。 在那样的环境里,陆悠没有别的倚仗,只能谋求他的垂怜与施舍。 第123章 不再挣扎,不再求饶,会坦然地摊开身体迎接他,甚至会安然地在他怀里入睡。 因为少年被最爱的人抛弃了,找不到生存下去的意义和价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便只能封闭内心。 他们在黑暗里相拥着取暖,彼此拥抱,在弥漫的血腥味中相依。 或许那是爱。占有,摧毁,拉下地狱共沉沦,怎么不算呢? 或许也不是爱,因为一颗充满仇恨的心,是学不会去爱人的。 他们只能撕扯、摧残,直至毁灭。 再见他的时候,乖狗狗会崩溃到哭泣吗?还是会害怕到颤抖呢? 他想了想,发现自己最期待的画面,竟然是他顺从地让自己拥抱,用充满依恋的表情喊一声:“主人。” 他的幻想还没结束,就被突如其来的枪声给打破了。 一枚子弹擦着他的头皮划过,死死嵌入了左侧的车门之中。 沈彦廷抬眼望去,发现在他去往铜山小镇的必经之路上,闪烁着无数耀眼的警灯。 等谢牧川赶到的时候,沈彦廷已经被赶到了一座废弃大楼中。 这曾经是他们的一处据点,但随着沈彦廷势力的崩盘,这里也逐渐沦为废墟。 外面的特警已经将大楼重重包围,现在别说是人,就算是只苍蝇,也绝难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逃走。 谢牧川刚下车,旁边的特警就拦住他道:“谢先生,先不要进去,里面情况不明,而且他们有枪。” “沈彦廷呢?”谢牧川问。 “还在里面。”这人压低声音,透露道:“说是要活捉。” 一个活着的沈彦廷,价值可比死掉的大多了。 光是他知道的一些信息,就足以将很多人拉下马。 谢牧川又问:“围了多久了?” “三个小时。” 谢牧川:“尝试过诱降吗?” “这我们不清楚,指挥处在那边,您可以去跟处长交流。”特警朝不远处一指。 谢牧川点点头,和司机一起朝那边走去。 不知他说了些什么,最后指挥处竟然同意让他进入大楼里和沈彦廷交涉,虽然此次行动必定会有特警进行配合,但其危险性也是显而易见的。 谢牧川穿好防弹衣,将沉郁的目光投向不远处黑沉沉的大楼。 持续了三四年的一场因果,也是时候来做个了结了。 —————————————— 小镇的生活和平时并无什么不同,如果非要描述的话,或许是因为,变得安静了。 陆悠不明白,明明进出店面的客人增多了,为什么还会感觉到寂静。 像是心里空落了一块,需要什么东西来填补。 或许是习惯,或许是渴望,或许是其他什么…… 他有尝试着将晚上的药量减少到一片,却总会在半夜时醒来。 当他看到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时,也只能在无尽的寂寥中将自己抱紧。 他的确需要关怀,需要爱护,在这种岌岌可危的情况下,他需要的很多。 哪怕对方不是谢牧川也可以,男人不过是占了先到先得的优势,抢在厄运降临前在他心里埋下了种子。 他觉得自己这样很脆弱,甚至低贱,居然会对伤害过自己的人抱有期待? 可他又不得不承认,谢牧川给予他的,是他长久以来渴望而不得的东西。 对情人的爱,对晚辈的关怀,当这一切被谢牧川捧着送到他面前时,他一边害怕戏弄和失去,一边又忍不住动心。 为了不让自己在这种情绪里越陷越深,他只能给自己找点别的事做。 比如,糖果屋又开展了几次抽奖活动,奖品之一是南瓜灯。 听店主姐姐说,这套灯一共十一个,按顺序排列好,可以拼凑成一句祝语。 陆悠运气很好,很少有抽重复的情况。 但谜底是什么,小姐姐也没透露,只让他自己慢慢拼。 这种感觉,很像多出一个人在陪他玩游戏。达成了某项成就后,就能取得相应的奖励。 小时候,学校附近的那些精品店里,就有专门给小孩设计的娱乐项目。但外婆每次都只想把他尽快送进学校,没心思陪他玩耍。 这天,他终于凑齐了十一个灯,按序号将它们连缀在一起,挂在床头。 就这样过了几天,有一天他闲来无事之际,按下了南瓜灯的开关。 单个的灯只会散发出橘黄色的微光,和普通的提灯并无不同。 可当它们拼凑齐整时,投射的光影里竟然现出字来。一个接着一个。 陆悠蓦然睁大了眼睛,因为他在散乱的床褥间,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悠、悠…… 他弓起背脊,手指摸着床褥,顺着轨迹一路去寻,像在沙砾间寻找失落的真金。 那是一句完整的话,连起来是:“我、的、悠、悠、要、永、远、幸、福、快、乐。” 陆悠先是一怔,片刻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谢牧川惯会用这种手段来骗小孩子。 陆悠每次放假去缠他,要是谢牧川不想理,就会塞过来一个难题,有时是拼图,有时是乐高,有时是魔方。 男人用这些东西应付他,一来二去,他玩得开心、花了时间,男人也做完了事,就会用共享晚餐或一同出行当作给他的奖励。 第124章 陆悠用手指去戳那几个字,字的光影便如蝴蝶般在他的指间跃动。 他甚至能想象到,男人独坐在晚灯下,一点一点制成这几个南瓜灯,又把巧思藏进其中的得意。 傲慢的谢牧川,终于学会了尊重他的喜好,考虑他的心情,顺从他的意旨。 这个认知让陆悠微微开心起来。 他突然很想见那个人一面,想问问他,为什么要玩这些花样? 是把他当一个需要哄哄的小孩,还是真的爱他? 说的那些爱语,是真的吗?真的再也不会伤害他了吗? 他真的可以,变得和陆笙燃、袁星尧一样重要,甚至更甚吗? 虽然理智告诉他要警惕,可情感上,他仍是忍不住生了期望。 毕竟他是一个人,不是一块无知无觉的石头,也不是一块枯死的木头。 他坠在由谢牧川亲手编制的梦里,心安理得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几乎是在糖果店开门的那一刻,他就冲了进去,对着店主小姐姐道:“你们老板在哪里?让他出来见我。” 从他凑齐灯笼起,店主姐姐就知道,他迟早会洞悉这背后的一切,因此没有半分惊讶,只是从柜台后走出来,笑吟吟地看着他。 “谢牧川呢?”见她不答,陆悠只好再次发问。 “谢先生回h城了,我想,他应该已经告诉您了。”店主姐姐道。 陆悠本以为男人会藏在店铺的某个角落,只等他揭晓谜底,便会像魔术师一样突然跳出来。 “至于老板……他已经在这里了。”店主姐姐将目光投向了他。 陆悠足足愣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她说的是自己。 店主姐姐点点头,向他介绍这间无比熟悉、曾多次光顾的店铺,道:“这整个糖果屋,都是谢先生送给你的礼物。” “他说,小时候的你喜欢吃糖,所以这里有来自于各个地区的糖果。你喜欢集卡,这里就有了最热最新的闪卡、贴纸。你喜欢盲盒,于是这里便新置了盲盒。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谢先生为你准备的。为的,就是弥补他没来得及参与的你的童年。” 陆悠怔怔地往后退了一步,半信半疑地看向她。 这种感觉,无异于在贫民窟里摸爬滚打多年,突然被告知自己是亿万富翁的亲生子。 他本以为自己是没有爱的。 谢牧川的那些作为,也不过是想贪图他的身体,舍不得这个称心的玩具。 又或者,不过是一时心起,想在他身上找点乐子。 他胆怯,畏惧,战战兢兢。 却突然被蓬勃的爱意砸晕了。 “所有的积木、雕塑,都是谢先生亲手给你拼凑、雕刻的。” “除此之外,和地方政府合作,新建文旅公司,跟附近店铺的互惠与让利,都是谢先生为你做的。他做这一切,不图钱财,只是为了让你开心。” 店主姐姐继续道:“这家糖果屋的每月营收,都按时打到了您的账户上。我以为您会更早察觉的。” 没有…… 陆悠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他不会想到,世界上真的会有一个人这么爱他,会在背后为他做这么多事情。 还是他认为最无可救药的谢牧川。 不,或许店主也只是谢牧川请来的说客。他做这么多,也不过是为了作秀,演绎出所谓的情深似海。 不可能的,谢牧川怎么可能会真的爱呢? 不过分别了三年而已,又不是换了个人,怎么会莫名其妙爱上自己呢? 右手的刀疤,就算好了,也不能忘了疼啊! 他顾不得说些什么,近乎狼狈地逃离了现场,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回出租屋。 谢牧川那边房门紧锁,通往天台的门却开着。 第七十三章 决战 陆悠操纵着僵硬的双腿走上楼梯,如往常一样去了天台。 自从谢牧川回去以后,他已经很少来这里了。毕竟每次碰上负责喂养的陌生人,对于他来说,是一件非常尴尬的事情。 这次许是他回来得太早,天台空荡荡的。 两只兔子乖乖地缩在笼子里,啃着昨天吃剩的菜叶子。 许久没见,它们又大了一圈,抱到怀里时,已经能感觉到明显的重量。 陆悠用袖子笼着其中一只,有些失神地往下层走去。 脚步停在两户人家中间,他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第一次生出了探访谢牧川屋子的想法。 “密码是你的生日。” 他想起男人说过的话,按下了那串熟悉的数字。 门锁应声而开,属于谢牧川的一切就这样直白地袒露在他面前。 卧室的陈设很简单,普通的桌椅床柜。可不同的是,这间房子完全不像谢牧川该有的。 因为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他的痕迹。 床头那面墙上,挂着他从小到大的照片,还有不少是近期谢牧川偷拍的生活照。 虽然把他送到了外婆家,但彼时的谢牧川,也在通过这些照片获知他的情况。 这间房子户型更大一点,吃饭的桌子边,还立着一方工作柜。隔层里放雕刀和木头、石膏,左边还有一座半成品的小山。 别墅、游乐场、小山、游泳池,谢牧川对“家”的构想,和陆悠的不谋而合。 又或者,在过去未知的岁月里,陆悠曾对他说过类似的期望,而男人不过依样做了出来。 第125章 上层是散乱的乐高玩具,很多不成形的作品堆放在那里,沉默地诉说着谢牧川对他的在意。 成百上千个零件在男人手指下成形,那必定是非常大的工程,非常细致的工作。 他把成品当做奖励,将纸条塞在廉价的纸盒里,满心期待着陆悠打开时的惊喜。 他曾辜负一个少年的真心,不敢再轻言廉价的承诺,便只能将一颗心拆碎了,揉在为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里,只等陆悠觉察到端倪,亲手开启的那天。 他在用实际行动告诉陆悠:我从未有一刻忘记过你。 陆悠跌坐在谢牧川的床上,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兔子柔软的皮毛,目光迟钝地看向这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谢牧川不在这里,可他似乎又在这里。 萦绕在鼻翼间的气息那么熟悉,像一个怀抱将他拥紧。 陆悠倒在床褥间,如一个依偎在母亲怀中的稚子,或终于找到了归途的旅人。 他突然很想结束这样的漂泊,回到属于他们的家里。 他会像个客人一样好奇地打量着“家”里的每一个陈设,要是谢牧川再一次玩弄他,或许等着他的依然是万劫不复,但如果呢…… 如果谢牧川的真心有凭证,如果谢牧川做的这一切能持续,如果他愿意用一辈子为自己造一个完美的梦……为什么不可以呢? 无人能回答他的问题,因为他所期盼的那个人,已经一步步走到了昔日仇敌的面前。 往日不可一世的沈家三少,此刻的模样颇为狼狈。 左肩中了弹,半边身体已被血染红。头发散乱,脸上遍布擦伤,青红交加。 被他带进楼的其中一个属下就歪倒在一旁,身下溢满鲜血,也不知是活着,还是死了。 可即便如此,他在看到谢牧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张染血的脸带笑,美得像天使的面容,可他身上阴郁的气质,却更像一个从地狱里复生的魔鬼。 沈彦廷觉得很好笑。 因为谢牧川的脑袋可比他值钱多了。而谢牧川会出现在这里,无非是想为陆悠讨个公道。 可他越在意,越证明自己当初对陆悠的折磨多有效。 原来只要抓住这个男人的软肋,他也会像条狗一样围着肉骨头转悠。 早在来之前,沈彦廷已经听过了谢牧川最近的光荣事迹。 只说他不管不顾地去了s省的一个小镇,将偌大产业都弃置一边,数月不归,俨然有长居那边的打算。 又听说,他砸了大笔钱去支援当地发展,将宣传弄得风生水起。 如此反常的举动,几乎立刻就让沈彦廷察觉到,陆悠在那里。 只有他,才会让谢牧川这么牵肠挂肚、神思不属。 不可一世的谢牧川居然动了真心?像他们这样的人,也会有真心吗? 沈彦廷舔了舔唇边血迹,在弥漫的铁锈味中,不着调地想。 眼看谢牧川越走越近,沈彦廷忍不住端着枪指向他,对他道:“你的胆子可真不小。因为穿了防弹衣吗?但我只要把枪瞄准你的头,你一样得死。” “你当然可以杀了我。”谢牧川举起双手,步履坚定,目光清明,甚至带着几分嘲笑:“那我就可以用自己性命向他赎罪……” 沈彦廷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谢牧川继续道:“你尽可动手。就算你在他身上留下名字又能怎么样?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你也永远都比不过我。” 沈彦廷刚因为报复完沈俊驰而压下去的杀戮欲,又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 他厌恶这种被看透的感觉,厌恶谢牧川脸上的志得意满,也厌恶他说起那个人时的口吻。 凭什么?陆悠是自己的宠物,是自己的狗。 他的生死,他的一切,都该由自己来决定。 沈彦廷思虑着,在最快的时间里给出了反击:“哦?所以呢?不是你自己不要他的吗?” 谢牧川的表情在一瞬间凝固了。 沈彦廷继续添油加醋道:“你不知道吧,我每次玩他的时候,只要一提起你,他下面就会咬得死紧……他很爱你吧,给你玩,给你艹,像个傻孩子一样……可你又是怎样对他的?” 他话音未落,谢牧川已经一拳砸了上去。 不知什么时候起,两人已经走到了连挥拳都能接触的地步。 沈彦廷扣动扳机,枪支发出咔咔的空膛声响——枪里早已没了子弹。 他索性丢了枪,和谢牧川在地板上赤手空拳地厮打起来。 还差一步,要是没有谢牧川和这群警察搅局,他现在应该已经到小镇了。 他可以在下属的掩护下,带着那个小东西,再一次逃亡海外,孤岛、异国、荒原,哪里都可以。 他可以用链子把那个人锁起来,整日整夜地占有他,直到腻烦这种游戏为止。 偏偏谢牧川要来阻拦,他凭什么? 是他先舍弃不要的! 两个练家子在地上毫无形象、毫无章法地厮打,都想致对方于死地。 谢牧川本应更体面些,毕竟沈彦廷已经无路可退,也无人会保。 他的结果,不过是死得或早或晚罢了。 理智上,谢牧川应该冷静地坐等结局。可实际上,他连沈彦廷的呼吸都无法容忍。 他想起陆悠的遭遇,想起那一身的伤,就恨不得将沈彦廷千刀万剐。 第126章 如果世间有地狱,也应该是他们这些人被刀斧加身,而不是让他的悠悠来承受所有代价。 沈彦廷被打歪了脸,牙齿磕破口腔,更多的血溢了出来。 他看着谢牧川那双发红的眼,疼痛便也成了享受。 他梗着脖子,得意道:“就算你杀了我,又能怎么样?你的小情人……从身到心,都留下了我的印记……这辈子都摆脱不了我……” 他反过来制住谢牧川,更多的拳脚回落在对方的身上:“从此以后,你每玩他一次,都要被我恶心一次……想想,都觉得快意!” 大楼上,幸存的狙击手拿着枪瞄准了谢牧川。但因为弹药已经十分有限,两人又厮打得十分激烈,为防误伤,便无人敢动手。 “畜生!我永远不会像你那样对他!”谢牧川狠狠一拳捣在沈彦廷腹部,又几次出手猛击他的关节。 沈彦廷狼狈逃亡了三年,根本不是养尊处优的谢牧川的对手,渐渐便落了下风。 他却不肯服输,手趁着空当摸到军靴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柄匕首拔了出来。 谢牧川听见金属声时便已警觉,仓促卡住沈彦廷手腕,才没让刀刃割得更深。 两人像野兽般互相角力。沈彦廷想将刀柄换到左手,谢牧川便偏不让他如愿。 几个回合下来,两人身上都平添了不少伤痕。 他们都想杀了对方,像争夺配偶、不死不休的两只雄兽。 眼看场面陷入僵局,谢牧川忽然收力,任由沈彦廷将匕首刺入自己腹部,又几乎在同一时间,猛地发力,一把掰折了沈彦廷的手腕。 “啊!”沈彦廷因剧痛而惨叫出声,而这时谢牧川的胳膊已经箍上了他的咽喉。 身体的痛楚,腹部的匕首,比起杀死沈彦廷的念头来,变得那么渺小。 谢牧川不断收紧手臂,眼看着沈彦廷那张可恶的脸变红发紫,报复的快感和无尽的空虚同时涌上心头。 沈彦廷就要死了,可那些失去的,却再也找不回了…… 这时忽听一阵嘈杂的枪声,特警们破门而入的瞬间,中弹的狙击手也从楼上坠了下来。 第七十四章 穿心 “谢先生,别杀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领头的指挥官冲了进来,大喊道。 谢牧川这才想起“活捉”的命令,手臂出现了短暂的卸力。 大量空气刹那间灌入沈彦廷肺部,几乎是在得救的瞬间,他就将胸前的胸针一把扯下,按下按钮,一把捅进了谢牧川的胸膛。 这一击直入心脏,强烈的疼痛让谢牧川乍然睁大了双眼,低头去看时,才发现那胸针里延伸出一根三棱刺,倒刺翻搅着血肉,鲜血如泉水般喷涌出来。 沈彦廷迅速将凶器拔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一次把尖刺扎进了他的肺腑。 不等沈彦廷再次出手,特警们便已蜂拥而上,将两人强行分开。 被拖走的沈彦廷畅快地叫骂,眼里涌现出癫狂的神色。 他明明报复了所有人,却又失去了所有。他笑着笑着,便成了泪。 谢牧川却觉得身体很沉重,想爬起来,却操纵不了自己的身体。 余光瞥见无边无际的血红色,像从地狱里吐出的恶之花。 死亡的感觉是如此清晰,像一阵轻柔的风拂过身侧。 像他这样的人,本不应畏惧死亡的。 可他却突然想到,要是他死了,悠悠可怎么办呢?又有谁来护着他,爱着他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已无人知晓了。 ———————————————— 沉吟许久后,陆悠回到了自己房间,从床头柜里找出了那个黑色的智能手表。 他没有将这个东西再次丢弃,或许冥冥之中,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用得上它。 打电话,对他来说是一个残酷的词。 他永远忘不掉当年谢牧川对他的侮辱,他倾尽所有,换来的只有一句“你不过是个玩具”。 或许从那一刻起,悲剧就已经注定。 他的一半灵魂死在那副躯壳中,遭受凌辱,身心俱伤。 他想过死,也发过疯,他满心期待的关心爱护并没有到来,他的另一半魂魄,也终究寂灭在了谢牧川的漠视里。 三年。 三年后,谢牧川终于收起了傲慢,低下了头颅,向着自己一次次示好,一次次恳求。 他排斥,淡漠,却又忍不住被那微光和温暖所吸引。 如果谢牧川真的爱上他了呢?如果谢牧川真的会对他好呢? 是不是他也可以被男人放在心尖,念念不忘,日日回想? 他已经很久没有主动争取过什么了。最起码在这一刻,这一秒,让他任性一回吧。 陆悠终于是按下了那个按钮,惴惴不安地看着屏幕,等着谢牧川将它接通。 “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会马上接起……”这是男人亲口说过的话。 “嘟嘟嘟……” 持续又漫长的盲音。 终端的手表在一只沾满鲜血的右手上震动着,而它的主人,正被医护紧急地推进急救室里。 电话在循环播放的“无人接听”的提示音里,挂断了。 陆悠脸上闪过片刻的落寞,这显然不是他所设想的结果。 片刻后,他找到了安慰自己的理由,心想:也许他忙过头忘了呢?或是开了静音也说不定。 第127章 兔子从他怀里钻出来,沿着床铺一路跳到地上,在各个角落乱窜。 过了好一会儿,陆悠才重新鼓起勇气,再一次拨打。 “嘟嘟嘟……” 主治医生有条不紊地指挥着现场,说:“进行心脏缝合,止血布——” 检查仪器的护士长汇报道:“主任,脉搏骤降……” 主治医生:“先做缝合,起搏器准备……” 谢牧川无知无觉地任由他们施为,胸膛腹部的洞穿伤、划伤,在鲜血被洗净后显得越发狰狞。 那张失血过多的脸惨淡又苍白,眼帘紧闭,仿佛永远不会再抬起。 “嘟嘟嘟……” 电话再一次被挂断了。 这一回陆悠再无法拿“忙”和“没看到”之类的理由来欺骗自己。他只是突然想起以前的事情,想起谢牧川的每一次承诺,和承诺落空后的敷衍。 男人总是如此。 将他自己的话当圣旨,每次见面,都只是为了索求和掠夺,仿佛他是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男妓。 陆悠本以为,靠这七年的情分,自己对谢牧川来说,终归是有所不同的。 却原来,在谢牧川眼里,他和外面那些出卖身体的男男女女,没什么两样。 陆悠咬着下唇,一种熟悉的酸涩感从心底蜂拥而来。 他在房间里坐了很久,也许是不甘心,也许是心存希冀,在骂了自己几句后,又再一次按下了拨通键。 “嘟嘟嘟……” 手术已经趋于白热化。 谢牧川的心脏受损严重,棱体和倒刺将创口割成了一团模糊的烂肉。 医生针走如飞,将那些破损处一点点牵扯回。 胸腔已经全被鲜血填满,仿佛男人躯体里的所有血液,都在这一场风波中耗了个干净。 然后是胸膜层,肌肉层,皮肤层……争分夺秒,从死神手里抢人。 可即便如此,情况依然不容乐观。 病房内的医护,病房外的领导,都为这场手术捏了一把汗。 谢牧川要是死在这里,无论是手术的医生,还是这场捉捕行动的指挥官和行动者,都讨不了好。 血库里的血争先恐后地运过来,大量血液顺着导管流入谢牧川身体中。 可他依然没有醒。仪表上的心跳,已经趋近于一条直线。 似乎永远也不会醒了。 “嘟嘟嘟……” 手表继续震动着,是来自于远方的呼喊,更像一道起死回生的符咒。 他不会接的。是我自己傻,竟然会信这种鬼话。陆悠苦笑一声,挂断了电话。 在手表停止震动的瞬间,病床上的那具躯体突然抽搐了一下。男人的手骤然收紧,手指蜷曲,指尖朝里,握住了那来之不易的——惊喜。 ———————————————— 陆悠把手表随手甩开,扔到了不知名的角落里。又弯下腰,将那四处乱蹦的兔子抓起来,锁回天台的笼子里。 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不过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屋外的潮湿,是浇不进一张紧闭的心门里的。 日子又恢复了从前的宁静,仿佛谢牧川从未出现过一般。 陆悠如往常一样在米粉店和蛋糕店两头奔忙,时不时骑电动车出去送送餐点。 糖果店给的钱,他一分不少地全取出来,尾数直接往上凑成整,将一沓现金放到了店铺的柜台。 他不想再跟谢牧川有半点牵扯,不想再当他消遣和取乐的玩具。 店主姐姐见状,唯有苦笑,也无可奈何。 真是贱,跟狗一样,不长记性。陆悠这样骂着自己,站在出租屋里,刚想把所有属于谢牧川的东西都扔出去,却突然发现,这一次男人很狡猾,根本没留下任何东西。 只有那几个雕塑、积木、南瓜灯,是男人辗转给的。 陆悠刚把南瓜灯扔进垃圾桶,想转过来扔那些小洋房、游乐场,却又犯了难。 无他,只因为这些东西,个个都是他的心头好。 反正是自己花钱买的,留着也无所谓。他这样安慰自己。错的是人,不是这些物件。 而被他恨得要死谢牧川,在持续数日的昏迷后,终于从病床上醒了过来。 或许人这辈子总得有几个念想。如果不是那几通电话,如果不是他心里还记挂着陆悠,如果不是他求生意识强烈,恐怕早在送往医院的路上,就死了。 当他睁开眼,发现手表上有陆悠的来电时,先是万分惊喜,又很快后悔到无以复加。 惊喜于,自从绑架事件发生以后,陆悠就再也没有过主动的来电。而这几通电话,对于他们之间的感情来说,是一次重大的突破。 后悔于,他非要以身涉险,与沈彦廷一血前仇,又失误地被那人捅伤,闹到进了急救室,错过了这样好的机会。 因为伤重,他没办法起床和说话,只能像个瘫痪患者一般,用手指在手表上敲敲打打。 可当信息发出去后,他才发现,他被陆悠拉黑了。 再换成微信,也别无二致。 电话就更不用说了。 谢牧川只能苦笑。三次电话,三次无人接听,显然把陆悠的耐心都耗尽了。 他知道悠悠没安全感,容易胡思乱想,也不想让自己这么久的努力功亏一篑,所以虽然人在医院动不了,却还是马上对小镇的下属发了指令。 第128章 第一个被他派出去的,是糖果店的小姐姐。 她堵住从米粉店下班的陆悠,开门见山地说道:“谢先生在医院里,他托我告诉你,他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的。” 人高马大,体壮如牛,前不久还活蹦乱跳,会突然病到起不来身吗? 陆悠半个字都没信,眉毛一挑,脚步一迈,直接绕过她走了。 一计不成,谢牧川只能再生一计。 第二天陆悠再出门时,就发现自己门口地面上被贴了贴纸。 那是一串大字:“悠悠,我一个月后就回来,你别不理我。” 陆悠蹲下来,揪住贴纸边缘猛地一扯,把它团吧团吧扔进了垃圾桶。 到了晚上回来,门上又多了一句:“别气坏了身体,是我错了。” 第七十五章 再见 陆悠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这么无耻。 他已经不想理了,还要过来招惹他。 可每次他真的有需要时,男人永远不会来。 他腻味了这种在期待中失望的游戏,也不想再跟谢牧川有什么结果。 光是好好活着,已经很累了,他不想再重蹈覆辙。 ——————————————— 伤口慢慢愈合着。 身体连着一大堆仪器,药剂顺着食道或血管流进身体里。 谢牧川每天清醒的时间不长,就算醒了,也大多是询问陆悠的动态。 越听,越觉得,自己这次有些过了。 好不容易让悠悠生了希冀,用一颗真心捂暖了他,眼看着就要有所突破,又被自己给搞砸了。 他知道主动一次对陆悠来说有多难得,那或许已经用尽那人所有的力气。 可就算再懊悔,他也不可能立刻飞到陆悠面前,跟他说明和道歉。 而且“对不起”这三个字,对于陆悠来说,是最无用的。 谢牧川只能一日一日躺在这该死的病床上,忍受着时间的折磨。 —————————————— 谢牧川的“话”还在源源不断地送来,不定时地出现在三楼的门、楼道、地板等地方。 有时是道歉,有时是问好,有时是闲谈,像是非要在陆悠面前刷个存在感。 陆悠不胜其烦,连看都不想看。 有一日,他故意去而复返,成功在门口堵住了那鬼鬼祟祟贴标语的男人。 是个年轻人,在谢牧川的新公司工作,陆悠去送餐点时见过。 他见到陆悠时,显然也吓了一跳,拿着手里的贴纸,不知如何是好。 陆悠直截了当地说:“让谢牧川省省吧,我不想再见到他。” “其实老板他只是……”那还刚想解释,就被陆悠打断了。 陆悠:“我也不想听他的任何理由。” 该员工只好闭嘴。 陆悠以为这就完了。结果第二天,又看到那人拿着新的贴纸来贴。 陆悠一步步走上台阶,看到谢牧川新的话,只想冷笑。 “我说了,不想再听到他的消息!”他强调。 “陆少爷,我们也是按老板的要求做事……”年轻人哭丧着脸,一副左右为难的表情。 看样子,这信息轰炸是不会停了。 陆悠瞪着那年轻人,一张白白净净的脸,还算周正。低垂着眉眼,窝囊受气的模样。 陆悠忽地恶向胆边生,一把揪住男人领带,忍着恶心迅速凑过去,在那人脸上亲了一口。 亲完后,他一边用力擦嘴,一边对这人道:“他要贴,就尽管贴吧,他只管再派人来。” 说完径直开门关门,把一脸震惊的员工扔在了外面。 谢牧川的肺才刚好,又被气炸了。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夜,怎么也不明白,陆悠是怎么想出这么损的招的。 想想他筹谋数月,也只敢在陆悠睡着时才动动手、亲亲脸,至于陆悠主动的情况,更是一次都没有。 结果那个员工不过贴了几回标语,就被亲了? 谢牧川深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懊丧得连饭都没吃。 当总归是没人再往陆悠门口贴标语了。 连整个分公司稍微好看点的男男女女都被严防死守,不让他们出现在陆悠五步之内。 糖果店的小姐姐更是跟个女特工一样,天天拿那对探照灯似的眼睛,扫描着每一个跟陆悠产生接触的客人。 很好,这是要逼得自己在这里待不下去。陆悠把抹布扔到桌上,对谢牧川的不满又加了一层。 等谢牧川好不容易养到伤口长合,各项指标也正常以后,才得以坐上飞机去往小镇。 这比他预想的时间还要长上不少,原本他想着,能下床就去的。 却听医生阴森森地警告道:“你也不想闹到英年早逝的地步,让你老婆守活寡吧?” 得,又躺下了。 就这样一来二去,等他终于回到小镇时,才发现,翻天了。 陆悠不仅想搬家,要辞职,联系方式也全都换了一批,摆明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牵扯。 来时还信心满满的谢牧川,此刻就跟条败狗一样凑到陆悠面前,满含哀怨地看着他。 陆悠秉持着服务业的热情与礼貌,应付道:“先生想要吃点什么吗?” “我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的。”谢牧川这样说。 “吃粉还是吃面?”或许是因为要辞职,陆悠也不用顾及自己敷衍的态度是否会影响店铺形象了。 第129章 “我心脏动手术,昨天才出院。” “不吃就不要站在门口挡着别人的路好吗?您的教养里没有这一条吗?”陆悠终于装不下去了。 看他暴露出真实的一面,谢牧川欣喜又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陆悠懒得理会他,抬脚就往里面走。 谢牧川又追上去,等到个无人注意他们俩的时机,凑到陆悠耳边,刚想说话,那人就把耳朵捂住了。 “滚!”陆悠圆睁着眼,说。 谢牧川哭笑不得,将他的手拿下来,笑着道:“沈彦廷……后天审判,你想不想去看看?” 太久没听到过这个名字,陆悠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怔愣。 等他反应过来时,手里的抹布已经掉到了地上,整个人战栗又无措地看过来,茫然地往后退了两步。 谢牧川心疼又歉疚地揽住了他,才没让他当场跌倒。 “如果你想,我们今天就去。”男人这样说。 许是怕陆悠心存怀疑,谢牧川又加了一句:“这次他不可能被保释,能护着他的人,已经被我逐个清理掉了。其中一个,还是他自己动的手。” 陆悠过了好久才消化掉他话里的内容,又过了许久,才组织出一句成形的话:“你为什么一开始不说?” 他瞬间明白了谢牧川消失多日的原因,只是不理解他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说,白白被自己误会这么长时间。 “我想等尘埃落定才告诉你,我不想让你失望。”谢牧川的眼里满是诚挚。 以前,他就是说得太多,做得太少,才让陆悠那么痛苦。 所以他不敢轻易言语,唯恐重蹈覆辙。 从抓捕、审查、搜集证据,到相关部门协商、参与、核定,的确也花了不少时间。 这三年里,谢牧川早已做好了前期准备工作,无论是剪除其羽翼,还是清理掉保护伞。这次抓捕,只是计划的最后一环,顺水推舟而已。 “你想去吗?”男人又问了一遍,甚至抛出更有魅力的诱饵:“要是这次不去,下次可就没活的给你见了。” 靠着这番话,谢牧川成功哄得陆悠跟他上了飞机,去往京都。 飞机里开着空调,陆悠整个人裹在小毯子里,睡得安宁。 纠缠他多年的噩梦,就快要结束了。 谢牧川想要触碰他的脸颊,手伸出去,又不敢,只在他眉心轻轻落下,像一个难言又克制的吻。 见沈彦廷,比陆悠想象中容易一点。 当他与这位被严加看守的要犯隔着玻璃相对时,彼此都生出几分恍若隔世的感觉。 在看到他的同时,陆悠也看到了他手上的刀疤,和那个“悠”字。 这让陆悠的脸上有了一分动容。 沈彦廷的脸色很难看,下巴冒着短短的胡茬,领口袖口处都藏匿着刑讯后的伤痕。 在审讯室里,为了让犯人吐出真话,有时候会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比如,睡眠控制,电击,水刑等等。 沈彦廷是个很扛得住压力的人,军旅出身,又经历过地狱般的四年折磨,他对疼痛的耐受力极高。 但能派来审讯他的人,也都是个中好手,有的是方法和手段逼他就范。 比如,电击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人会开始大小便失禁,尊严全失。 或者,将他绑在不断滴落的水流下方,水滴无情地拍打着额头,在黑暗之中,辨不明方向和情况,又无法入眠,就这样持续几天几夜。 再比如,依次卸掉四肢关节,又若无其事地给他装回去。 千年的底蕴,连折磨人的手段,也是代代相承。 沈少爷这段时日过得必定十分煎熬,连眼里的神采都失去了。 但在得知陆悠会来时,他仍是在有限的条件下拾掇了一番,勉强展示出一个还算体面的形象。 当陆悠出现时,沈彦廷隔着玻璃看了他好一会,像是在区分他和以前的不同。 片刻后,沈彦廷得出结论,感慨又怀念地说:“你长大了。” 陆悠静静看向这个伤他至深的仇人,本以为自己会破口大骂,或是歇斯底里,没想到会这样平静。 他们像是很久没见的朋友,在进行一场平淡又简单的寒暄。 沈彦廷微微前倾身体,问他:“你现在过得好吗?” 陆悠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嗯。” 沈彦廷的脸上闪过片刻的失落:“真可惜,只差一步,我就可以带你走了。” 乖狗狗是不会反抗主人的意旨的,他是那样地顺从、听话,无论沈彦廷给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他都会照做。 沈彦廷怀念那种状态,怀念陆悠全身心属于他的时候,那是他唯一能触碰到的真实。 第七十六章 执行死刑 因为陆悠是与这场恩怨毫无干系,被强行拉扯进泥潭里的小白花。他是如此无辜,又是如此独特,才会让沈彦廷这么难以忘怀。 可陆悠终究不是无知无觉的玩物,他会痛,会难受,也有求生的本能。 他依赖沈彦廷是没错,但那不过是绝境中的无可奈何,如果他有得选,必然不会对施暴者摇尾乞怜。 今日沈彦廷喜欢他,可来日呢?当沈彦廷腻了这样的游戏,有了新欢或新宠,他照样可以像掐死沈俊驰一样掐死他,再把尸体扔进大海里,任鱼鳖取食。 第130章 陆悠在他身边,是没有安全可言的。失去庇护的他,对于沈彦廷来说,也不过是一块可以任意取夺的鱼肉。 “带我走,然后继续把我送给你的保镖玩吗?”陆悠问他:“像条狗一样被你们轮j?” “我只是……想让你体会我的处境……”沈彦廷努力为他的行为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想让陆悠和他共情,“想让你变得和我一样。” 他像条毒蛇一样蛊惑道:“我们很像,不是吗?我跟你说过我的故事,你心疼我,会用身体容纳我,乖乖咬着唇忍痛,会主动向我献吻,还会像母亲一样抱着我,安抚我……” 他边说,边将目光投向陆悠身边站着的谢牧川,像在炫耀。 谢牧川脸上现出难堪的神色,但他看向陆悠的目光里,却满是心疼。 陆悠一句话将沈彦廷拉回了现实:“可你把我丢掉了,不是吗?” 不管不顾地把他丢弃在山路上,完全不考虑他会不会因此崩溃或自杀。 “在留下我和复仇之间,你选择了后者。” 如果沈彦廷高枕无忧,他自然不会再想起那个被他丢掉的少年。 只是因为他过得落魄,无从慰藉,他才会追忆那片刻的温暖。 陆悠是他的惦记,却不是他的唯一。 沈彦廷沉默了。他罕见地变得无话可说。 陆悠太过了解他,所以才会一下戳破他的心防。 “如果没有发生那一切呢?如果我没有把你分给他们,也没有强//暴你,你会选我吗?”沈彦廷提出了另一种可能。 “会。”出乎意料的,陆悠这样回答。 如果他们不是以如此惨烈的形式开场,沈彦廷身上的确有很多吸引他的地方。 长得好看,身世悲惨,孤苦伶仃,无人相依。 他们是如此相似,同样被最亲或最爱的人抛弃,像两头失群的野兽一样凑到一起,相互取暖,互舔伤疤。 是知己,也是同类。 不等沈彦廷脸上的笑容放大,陆悠便出声打断了他的希冀:“可是没有如果。你生在那样的仇恨里,你必定会报复所有伤害过你的人,你不可能改,也不可能放弃。” 沈彦廷知道他说得对,只好说:“是。” 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们分道扬镳的结局。 爱情对于沈彦廷来说,是奢侈品,他没拥有过,也没学会给予。可对于陆悠来说,却是不可或缺的必需品。 审判将在明日进行,按沈彦廷明里暗里犯下的各种罪行,他这次必死无疑。 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从此以后,一个灰飞烟灭,一个苟活世间。 沈彦廷定定地看了他很久,似乎想把他的样子记下来。他忽然想起,他并没有任何属于陆悠的物品来下葬,他和他的小宠物之间只剩那个烙印,仅此而已。 “我想过拉你去死。”他慢慢地陈述道:“可能你不信,但也许……我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你。” 他不知道什么是爱,“喜欢”二字,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高规格。 陆悠没有回答,却转而问他:“你恨那些人吗?伤害你的人。” 沈彦廷不假思索,咬牙切齿地说:“恨。” “那你也应该明白,我是同样地恨你。”陆悠淡淡地抛下这一句穿心之言,从座位上慢慢站起。 沈彦廷看陆悠要走,第一次显出了被抛弃的慌张,他近乎恳求地问:“我会活在你的梦里,你永远不会忘记我,对吗?” 陆悠轻垂眼睑,留给沈彦廷的不过一个柔软又坚毅的侧脸。 正在他犹豫之际,沉默不语的谢牧川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让他那颗心在一瞬间定了下来。 他用一句话断绝了沈彦廷的所有指望:“只有睡不好的人才会做梦……我现在,睡得很好。” 他迈步往外走去,远远的,听见沈彦廷发疯撞东西,和赶至的看守人员按住他的声音。 他没有回头,只将那些喧闹声远远地抛在脑后。 走出大门的时候,他才发现天放了晴。 阳光从云层后慢慢洒下来,温柔地降临在他身上,如一场迟来的洗礼。 陆悠闭着眼,由着温暖的光将他的睫毛和脸颊暖透,才扭过头对谢牧川道:“我们走吧。” —————————————— 陆悠回到了小镇,没有去观看那所谓的审判和裁决。 谢牧川在将他送回后,又连夜赶回京都,给他发来了现场的视频——因为有些部分涉及机密,视频只有片段。 陆悠一边擦着桌子,一边戴着蓝牙耳机,把它当个背景音乐来听。 虽然沈彦廷对陆悠的侵犯是铁板钉钉的事,证据也很充足,但谢牧川显然不会把爱人的痛苦堆上去当记录,以现在掌握的证据来说,已经足够。 沈彦廷被执行死刑那天,谢牧川像个战地记者一样,进行了实时报道。 有时是只言片语,有时是现场摄录,还有视频补充——当然,能发出来的,都是经过他严格审核后的结果,必不可能拿死人照片来吓唬他。 谢牧川似乎很怕沈彦廷会再一次死里逃生,跟着法医一起验明正身,眼看着那人被烧成灰了,才终于安下心来。 骨灰被他妈和弟弟领了回去,谢牧川没心思去了解后续,从火葬场出来后,就径直去了机场。 第131章 陆悠难得早早下了班,买了几样小菜,并着几杯酒,坐在出租屋里慢慢喝着。 自从那次大醉被绑走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沾过酒了。 他酒量不行,也讨厌烈酒的味道,只选了几款果酒,当饮料一样品。 桌上的菜还热着,他简单动了几下筷子,可吃着吃着,却无端想起那一日,他一个人在酒吧里庆生的场景。 被忽略的生日,融化的烛泪,那是一切错误的开始。 如果那一日他有被好好对待,他们不至于如此。 许是酒精麻痹了他的大脑,让他的视线也跟着模糊起来。 他放了筷子,脑袋也无力地垂到桌上,突然之间,很想痛哭一场。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下一秒,一个熟悉的怀抱便从后面拢了过来。 谢牧川风尘仆仆地赶过来,忙得脚不沾地,直到这时,才有了几分真实感。 他贪婪地嗅闻着陆悠颈间的气息,本以为那人会厌恶地把他一把推开,但也许是醉了,陆悠并没有这样做。 谢牧川闻到清浅的酒味和果香,又看向桌上摆着的两副碗筷,问他:“你是在等我吗?” “不是……”陆悠含糊地说。 就算是,他也不会承认。 谢牧川却知道他的真心话。陆悠不愿表达,因为他害怕嘲笑,害怕伤害,谢牧川只能读懂他,才能知道他紧藏的那颗心有多柔软。 “他死了。”谢牧川陈述着这个事实。 “嗯。”陆悠有气无力地答。 “你的噩梦结束了……我们赢了。”陆悠不挣扎,谢牧川就继续这样放肆地抱着,享受着这失去数年的、得之不易的拥抱。 三年有余,因为他的失误,让他的悠悠耗去了最宝贵的青春,远走他乡、在外漂泊。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有了重新拥抱他的资格。 陆悠醉了,脑袋晕乎乎的。 沈彦廷死了,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欣喜,还是感慨,幸而酒是一个很好的媒介,能够让他忘记那些不开心,痛痛快快地醉一场。 他指指桌上的菜肴,对谢牧川道:“还热着……吃点吧。” “好。”谢牧川应允,看他无力支撑身体,便索性将他打横抱起,轻巧地放到了床上。 他刚为陆悠脱去鞋子,一抬头,就看见他那张被酒意熏得发红的脸。 红晕从瓷白的面庞下渗出来,如慢慢抹开的胭脂。 许是因为热,他的额头上现出一层薄薄的汗,整个人不适地在床上蹭动。 润泽的粉色唇瓣微启,带着果香的气息喷吐出来。 谢牧川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产生身体接触的那晚,陆悠同样是这样一副姿态,只是那时他被下了药,而此刻,两人都是清醒的。 谢牧川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有一种名为“欲//望”的情绪在眸中升腾。 他突然觉得,他可以再大胆一点。 于是他凑过去,在那张樱花般的薄唇上亲了一口。 陆悠没有阻止,他似乎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果。 他的放任助长了谢牧川的勇气,于是男人顺势加深了这个吻。 一时间,耳边只剩下唇舌接触的暧昧声响,两人的呼吸都有些乱了。 第七十七章 互舔伤疤 谢牧川连声音都放得很轻,像是生怕惊走了他。 原本他是不配的。 他不过是借着陆悠酒醉,反抗不了自己的行为,又仗着沈彦廷刚死,图他的一分感激。 也许明日一早,陆悠又会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将他一把推开。 但最起码,在这一日,让他们彻彻底底地相拥,用身体来诉说对彼此的思念。 谢牧川率先解开了陆悠的衣服,带着魔力的手指一路往下。 陆悠不适地扭开了脸,尽管他对谢牧川的排斥比对别人要小一些,可这样的行为,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还是有些越界了。 尤其是男人的指腹抚触那些烟疤时,他的身体便难以克制地开始颤抖。 他想起了那一切。 可谢牧川很温柔,他在试图感受他的痛苦,用指腹,用目光,用那颗心。 沈彦廷留下的鞭痕集中在背部,正面大多是这些绽放的恶之花。 谢牧川心疼又愧疚,哪怕陆悠的伤疤已经愈合,他却好像还能跟他一起疼痛。 当他看到陆悠大腿上那个分外明显的“彦”字疤痕时,更是难受到无以复加。 他的悠悠,被他亲手丢弃在暗巷里的爱人,还没来得及长大,被迫经受了最惨烈的成长。 在绝望中破碎,又拼合。 谢牧川的吻落下去,如膜拜神明的虔诚信徒,将嘴唇印上了那个伤疤。 陆悠难堪地缩了缩,想要躲避。 这是隐藏在他身上最深的耻辱,虽比不得满背的鞭痕明显,却如畜生的标记一样,让他无法挣脱。 他曾试过用刀痕掩盖,却最终放弃了自我摧残。 就算遮住了又能怎么样,属于他的纯粹天真,也早就消失不见了。 谢牧川日日为他擦身涂药,对他身上的痕迹一清二楚,一眼就能看出那几道刀疤是新长的。 一想到陆悠是以怎么样的心情刻下这些痕迹,他就觉得自己真是罪该万死。 “悠悠,答应我,不要再伤害自己,”他说,“不要用我们的错误……来惩罚你自己。” 第132章 陆悠没有回答,他的思绪有些发散,但目光却被男人所牵系。 因为谢牧川解开了几颗纽扣,也顺势暴露了他的宽阔的胸膛。 非常明显的刀伤,深深浅浅,分布在胸腹之间。最为引人注目的,便是心口那一道……直入心脏。 陆悠讶然地睁大了眼,不自觉地伸手触碰那道疮疤,即使看不到那副对阵的场景,却也能想象那一幕有多惊险和可怕。 也许差一点,他就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这个认知让他没来由地恐慌起来。 “是……沈彦廷做的吗?”他问。 “嗯。”谢牧川点点头,安慰他道:“已经不痛了,没关系。” 陆悠心里却难以平静。 他想到男人前阵子的了无音讯,想到那些经由别人转述的言语,想到“住院”、“生病”等字眼,想到谢牧川曾在沈彦廷手下死里逃生,就一阵后怕。 他希望谢牧川能爱自己,希望他能后悔,却从没想过要让他死…… 他情愿谢牧川继续活着,一日一日在悔恨中煎熬,也不要男人就这样凄惨地死去,留下自己一个人在世间受苦。 他需要谢牧川,他从未如此确定。 当陆悠伸手回抱谢牧川时,哪怕他一字未发,也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他不喜表达他的情绪,可谢牧川知道,他心疼了。 他们像两只历经风霜波折、满身伤疤的野兽,在属于他们的洞穴里,舔舐着彼此的伤口。 哪怕物是人非,哪怕巫山非云…… 他们终于卸去所有防备,毫无芥蒂地拥抱在一起。 “宝宝,别担心,我不会死的。”谢牧川在他耳边低语:“我答应过要照顾你的,你忘了吗?” 是他第一次将陆悠接回时说过的话,难为他还记得那么久远的事情。 陆悠回望男人的双眸,尽管这个人曾无数次让他失望,让他难受…… 可是,除了他以外,还有谁会为了自己豁出命来报仇呢? 谁会花费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一次次希求他的原谅呢? 他不知道该信任,还是该排斥,他只是觉得好累,像飞了千里的小鸟,想要得到一个属于他的怀抱。 “如果你敢骗我,我一定会杀了你的,我说到做到……” 他试探着打开心门,即使是用这样威胁性的话语来伪装。 “好。我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他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注。他将永远爱他,生生死死,始终如一。 夜幕带着星子低垂,亲吻着宽广的大地。 在无边的静寂中,天与地,融为了一体。 —————————————————— 分割线 —————————————————— 陆悠这具受过极致摧残的身体,对于快乐的感知是那样迟钝。 唯有疼痛……只有疼痛……才能让他兴起。 谢牧川对此心疼不已,却也知道,要想彻底治愈他,并非一朝一夕就可以完成。 他们享受着时隔三年的纠缠,直到第二天的清晨,才在体力耗尽后,一起沉沉睡去。 谢牧川这一觉睡得安稳又踏实,连做梦都是陆悠汗涔涔、红扑扑的侧脸。 他带着笑意醒来,条件反射性地想去搂住身侧的爱人,却扑了个空。 午后的阳光从窗子里照进来,落在空无一人的床榻上。 谢牧川陡然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他迅速披好衣服,下床寻找。 在楼顶天台之上,他找到了摇摇欲坠的陆悠。 这一幕让他霎时间呼吸一滞,他心头发凉,连声音都不敢发出,轻手轻脚地往那边靠近。 风轻轻吹动着陆悠额前的发丝,他似看着远方,又似乎两眼空茫。 他只是在反复思考,他和谢牧川这样,究竟算什么。 昨天他并没有完全酒醉,谢牧川的所有行为,都是在他的默许下进行的。 可当酒精的作用消失以后,他却开始自责。 自责于,他本打算跟谢牧川划清界限,又无法克制地和他发生了关系。 这让他觉得自己很贱,认为这是对过去那个陆悠的背叛。 打定主意永远不回头,却还是沦陷了。 他不知道要如何处理这些纷杂的情绪,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清醒后的谢牧川。 他只能走上天台,到这里来静一静。 谢牧川慢慢够到了他的衣角,一点点收拢手指,攥紧了他的衣衫,以防他突然失控地跳下去。 他比任何人都恐惧陆悠的死亡。 要是付出这么多,等来的不过一具陆悠的尸体,他情愿跟他一起死了。 陆悠知道他来了,却没有回头。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吐出心中藏了多年的话语。 他说:“谢牧川……我对你来说,是什么呢?一个发泄用的……玩具吗?” 他曾贪恋温暖,也曾沉溺其间。他那样不知深浅,满心以为谢牧川真会像甜言蜜语里说的那样爱他,将他视得比袁星尧更重要。 他一次次地期望,又一次次地失望。 直到身心俱疲,五内俱伤。 他被“玩具”二字否认了存在的价值,直到那时他才明白,他珍而重之的身体、尊严,对于谢牧川来说,是那样的廉价和不值。 第133章 他只是一个玩具,喜欢,就哄哄,不喜欢了,就扔到一边。 是男人欲//望的承载物,甚至都算不上一个完整的人。 沈的出现不过是击碎了他的幻想,谢牧川的电话才让他彻底绝望。 “不是,”谢牧川缓缓摇着头,“从来……都不是……” 他双眸含泪,倾吐着早已在梦游时说过无数次的爱语: “我只是太迟钝,太骄傲,总以为你离不开我,才那样放肆和轻慢。在你被沈彦廷抓走以后,我就已经后悔了。可直到彻底失去你,我才直到自己有多爱你。” “对不起。” 他将忐忑不安的爱人一点点拉进怀中,将鼻翼埋在他的发间,以感受他的存在。 “我知道从前的我十恶不赦……可我们还会有很多个八年,我把余生都交给你,向你证明我的爱,好吗?” 陆悠将脑袋窝进他怀中,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理智上,他不该对谢牧川让步。 可情感上,他的确无法挣脱。 他们的隔阂因沈彦廷而起,也因沈彦廷的死而落幕。 如果谢牧川说的是真的呢?如果他真能做到他所说的一切,那么跟他回去,又有何不可呢? 最起码,不用再漂泊了,不是么? 见陆悠沉默不语,谢牧川再次给他喂下一粒定心丸:“就我两个人,没有袁星尧,没有陆笙燃,更没有那些说人短长的佣人,只有我们俩。” 他凝视着陆悠的双眸,言辞凿凿:“我会给你一个家,请你再信我一次,好吗?” 也许是他开出的条件实在太有诱惑力,陆悠在沉吟许久之后,终于缓慢又坚定地,点下了头。 这或许是谢牧川三年来最开心的一天。 从陆悠答应他以后,他就兴高采烈地抱着陆悠下楼,先将他放到小床上,又马不停蹄地冲进厨房里,给他做了三菜一汤。 男人一脸献宝似的表情,凑过来道:“尝尝。” 第七十八章 告别小镇 陆悠没有马上动筷子,只是有些疑惑地伸出手去,挑起了男人右边额发。 从昨日起,他就留意到了这道伤疤,却一直没来得及问他。 他记得,在他们分别之前,这道疤本是没有的。而且它看上去年份已久,明显不是最近长成的。 “怎么来的?”他问。 谢牧川略有些尴尬,甚至于不好意思。 过了一会儿,他才轻轻地说:“那天在跨江大桥上,我本是要去追你的……如果不是那辆车突然冲过来,可能就赶上了。” 他轻描淡写地揭去那场让他卧床数月、伤筋动骨的车祸。他不是那种会把自己的伤痛拿出来博同情的人,如果陆悠不问,他或许永远不会提起。 陆悠的手指停在那里,微微屈起,脸上显出几分恍惚。 他本来以为,他是不被需要的。 以为从那一天起,谢牧川彻底放弃了他。 原来他也曾被追逐,被需要,并不是一无所有。 他以为的偏心冷落,只是命运的安排,阴差阳错,是又一次死里逃生,得而复失。 谢牧川握住他的手掌,用脸磨蹭他的手心。 他知道陆悠在心疼,可这本就是他的过错,是他应受的罪。他唯一不好的,就是错认了两人,没有抓住这最后一次挽回的机会。 他亲亲陆悠掌心,道:“宝宝,你先慢慢吃,我去收拾自己的行李,很快就过来。” 他喊得腻歪,充满着年长者对年少者的宠溺,比相好时的“宝贝”更多了一分亲昵。 陆悠刚想喊他,可男人走得飞快,几步就进了对面房间。 于是陆悠也默默吞下话头,看向热气腾腾的饭菜,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 当那简单的菜肴触碰味蕾时,熟悉的味道让他一时怔愣。 似是不敢相信,他又反复试吃了几口,才终于确定,这就是他在大平层里尝过的滋味。 他本也疑惑,不知为什么一个阿姨可以做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 直到今日他才明白,是因为谢牧川一直在背后关注他,无论是那些送进来的衣服、日常用品,还是这些亲手做好的饭菜。 只是那时他心伤难愈,满身尖刺,本能地排斥着来自于谢牧川的一切,才会产生那么多误解。 他心潮难平,便再也吃不下什么,一步步走到谢牧川房间,看他正在整理衣服,便从后面环住了他的腰身。 谢牧川动作一顿,轻声问他:“就吃好了么?” 陆悠没有回答,他只是依偎在谢牧川背后,一言不发。 谢牧川没舍得挣开这个怀抱,便任由他抱着。 过了许久,陆悠才开口:“你为什么不说?” “说什么?”男人温声问。 “说你一直在关注我,一直没有放弃过我……我想要你的关注和肯定,而不是沉默不语……在我最痛苦的那段时间,你连一个拥抱都没有给过我……” 哪怕他只是在陈述,谢牧川还是听出了他的心酸。 男人转过身,看向他无比脆弱、泫然欲泣的爱人,说:“你那样排斥我,我不敢再靠近你。我以为只有等沈彦廷死了,才能有重新拥抱你的资格。” 他想起陆悠崩溃时的言语,解释道:“我没有围着星尧打转,日日都在公司和你的楼下流连,想办法处理那几个家族的事。我也没有整日陷在笙燃的事里,仅仅只祭扫了一次,就被沈彦廷诱导你看到了。” 第134章 “只有沈的出狱在我的意料之外,因为最后一任继母和他有染,王家出手保了他。” 陆悠吸了吸鼻子,回道:“人都死了,当然随便你怎么说。” 谢牧川恨不得指证山河、晓谕日月,道:“我要是有半句假话,不得……” 陆悠堵住他的嘴,摇了摇头,道:“我不要听这个。” 谢牧川便知他是舍不得,伸手将他拉到腿上坐着,认真道:“悠悠,跟你在一起后,我连别人的半点心思都没动过。我对星尧只是父子之情,因为愧疚,想要进行弥补。至于陆笙燃,是因为那时分别得太过惨烈,我才一直难以释怀。” “我和她只相处了一两年光阴,可是悠悠……我们已经在一起八年了。” “一年不到。”陆悠纠正道:“从前你只当我是个讨厌的小孩。” “好吧,那现在是四年?”男人顺着他的话往下讲。 “两年不到。”陆悠再次纠正:“分开的这三年,你也配?” 谢牧川便不说话了,算是认可了陆悠的计算。他只是虚虚搂着这失而复得的爱人,享受着这难得的温馨时刻。 这段感情走过太多的弯路,跌跌宕宕,刻骨铭心。 他不愿再让陆悠在荆棘丛里跌跌撞撞,以后他会用自己的身躯护着他,不再让他受一点伤害。 他亲亲陆悠的小脸,说:“我陪你一起去吃饭吧,不然菜该冷了。”说完又指指柜子上那一堆雕塑和积木,道:“那些都是没来得及送给你的。等以后我把它们带回家里去,我们一起来完成。” “谁要你这堆破烂。”陆悠道。 谢牧川失笑:“好吧,那我的宝贝,你想要什么,我为你独家定制。” 他不等陆悠回话,就将他打横抱起,在对方的惊呼声里,大步跨过两个门槛,去吃耽搁已久的午饭了。 谢牧川体贴起来,的确腻得死人。 成熟男人的魅力,就在于他事事都能考虑得周全。陆悠不过整理几件衣服的功夫,他已经将大大小小的东西都打包好了,还安排了司机到楼下来接。 陆悠稀里糊涂地被他安排好了一切,看着转瞬间变得空荡荡的房间,一时间颇有些无所适从。 他蜗居了三年的地方,就要永远离开了? 谢牧川看他依依不舍,并没有出声惊扰。只等陆悠追忆结束的时候,才一把牵住他的手,说:“走吧。” 他们来到楼下,步行不过几百米,就到了陆悠工作的地方。 糖果店小姐姐老远就看见他们走了过来,专门在门口等着,好笑地问了一句:“老板,你们要是走了,这店还继续开吗?” 谢牧川看看陆悠,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笑着道:“搬到h城去吧,我们都在那。” 陆悠没发表意见,算是默认了。 他抛开谢牧川,走进米粉店里,跟老板和老板娘依依惜别。 一开始,就是这对善心的夫妇收留了他,给他东西吃,给他地方住,让他在异乡感受到了家的温暖,感受到了父母只爱。 尽管店里已经请了两个新的伙计,老板两人还是有些不舍,跟他抱了好久,才舍得放开。 “小悠他叔。”谢牧川进门以后,老板娘这样叮嘱道:“你回去以后,可得好好看顾他,别再让那对禽兽父母虐待他了。” 善心的夫妻俩不清楚陆悠的过往,只能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他的经历。 谢牧川点点头,瞥了一眼爱人的背影,郑重道:“我知道,我不会让他再受伤了。” 陆悠告别过后,先行去了蛋糕店,而谢牧川则留下来,伸手递过一个礼盒。 “以后分公司还会继续和你们合作,消费券、补贴卡也仅在你们这几家店面使用。至于这个,是感谢你们三年来对悠悠的照拂。” 老板也是厚道人,忙推拒道:“这可使不得。您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我们不过是给那孩子一个工作的地方,他做事也勤快,实在不需要再送什么礼。” “没关系。我知道你们待他,就像对亲儿子一样宽厚。拿着吧,你们的恩情,比物质贵重多了。”谢牧川坚持要给,老板便只好收下了。 倒是老板娘眼疾手快,知道他们要走了,火速跑到灶台前,抓起米粉下锅,飞快下了两碗牛肉粉,装在塑料餐盒,赶在谢牧川出门前,递给了他。 “这是?”谢牧川疑惑。 “拿着吧。”老板娘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温和笑道:“小悠平时最喜欢吃牛肉粉。他说他爸第一次带他回家时,就是给他买的这个。” “要不是我家的粉面地道,小悠还不一定在这里停下来呢。” 听着老板娘的描述,遥远的记忆也在谢牧川脑海里慢慢复苏。 那多年前的一场接纳,在路边小店里买的两碗牛肉粉,不想陆悠竟记到了现在。 他一时间眼眶发热,恨不得立刻就奔到陆悠面前,向他诉说自己的欣喜之情。 而陆悠在进入蛋糕店后,也毫不意外地见到了来送别的程舟。 俏丽的少女站在程老板身侧,笑嘻嘻地递过一把刚从花店买来的玫瑰花,还不忘数落道:“喂,你这个家伙,一点都不绅士,哪有每次都由女孩子送花的道理。” 陆悠接过花,嗅着那馥郁的花香,颇有些不好意思。 第135章 “那……我再买几束回给你?”他问。 “诶,笨死你算了。”程舟吐槽他的不解风情,又问:“那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吧?” 见陆悠点头,她又贼兮兮地凑到陆悠耳边,问:“你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躲他吧?要是哪天他又对你不好了,记得躲我们这里来。” “双拳难敌四手,揍我也得揍跑了他。”她信誓旦旦地说。 第七十九章 返校 尽管不知道自己和谢牧川的未来会怎样,但程舟的话,还是让陆悠有些感动。 他和程舟、程老板依次拥抱,临走时还被程老板塞了一大袋现烤的糕点。 这时谢牧川也跟了过来,将同样的礼盒送给了程老板,又说了一些道谢的话,接着便和陆悠一起离开。 陆悠抱着玫瑰花,拿着糕点回到车上。他隔着车厢看向这熟悉的小镇,一想到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便觉得有些伤感。 谢牧川伸手抱了抱他,说:“没关系的,等我们有空闲,可以常回来看看。” 陆悠点点头,拿起一大块泡芙放进嘴里,浓郁的奶香在嘴里炸开,那是爱的味道。 谢牧川看他大快朵颐,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在他进食的间隙,轻轻用手指擦去他唇边的奶油和碎屑。 车行一段路,谢牧川忽的想起老板送的牛肉粉,便一边叮嘱司机稳着点开,一边放下车内小桌,帮陆悠打开餐盒。 “先尝尝这个,不然泡太发就不好吃了。”他把一次性筷子拆开,递给陆悠。 尽管刚吃过午餐不过一两个小时,但陆悠不想让老板娘的心意白费,还是努力吃了起来。 谢牧川静静看了一会,忽然出声道:“悠悠,你在这里停下来,是为了这碗牛肉粉吗?” 陆悠一听,就知道男人已经知晓了他的秘密。 他觉得尴尬,借埋头吃粉来掩饰,只说:“你自己想。” 谢牧川却注意到了他脸上浮现的两抹薄红,知道陆悠是羞涩不想说,便笑了。 “你要是喜欢,以后我们可以常做常买。” 他握住陆悠空闲的那只手,打开自己的那一碗,一同吃了起来。 出于礼貌,等他们的车驶出小镇后,米粉店的老板夫妇,和蛋糕店的程老板,才打开谢牧川赠予的礼盒。 最上面是一套金杯金碗,底下则是厚厚的几叠钞票。 等几人因为觉得礼物太过贵重,想要追出来退还时,早已不见了那两人的踪影。 陆悠吃饱喝足以后,就窝在后座上睡大觉。 期间无论是上下飞机,都由着谢牧川把他抱来抱去。 等他一觉睡醒,人已经到了h城。 他们的目的地不是那套鞍山别墅,而是陆悠疗养期间入住的大平层。 屋内窗明几净,窗户大敞,明显是阿姨们提前得到了消息,把这里重新打扫了一遍。 陆悠坐在沙发上晃着腿吃蛋糕,看谢牧川跑上跑下地给他搬行李,再打开行李箱,将一应物品摆整齐,忽然觉出了几分惬意。 他一点都没有动手参与的意思,只静静看着谢牧川为他忙前忙后,满意地笑了。 两个人的生活,和在小镇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谢牧川早上会去上班,留陆悠一个人在家。 阿姨会过来做饭和打扫卫生,却不会在屋子里留宿,等谢牧川回来,这里便又成了他们两人的天地。 当然,若是谢牧川有空,他也会抢过阿姨的活计,亲自下厨给陆悠吃。 在他俩的共同努力下,那套乐高玩具终于拼得像模像样。 小洋房,游乐场,泳池,假山,公园……俨然成了一片新天地。或许有一天,他们真的会按照这个模板建造一个新家也说不定。 谢牧川得空时,就会坐在茶几前,用雕刀一刀一刀改着石膏像,有时是做放在乐高边上的摆件,有时是给屋子的装饰,有时是对着现成的模特——陆悠,随意创作。 陆悠常常出现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或是趴在地板上拼积木,或是躺在他腿上看书,若是倦了,也会习惯性地往他怀里钻。 就这样无忧无虑地过了一阵子,在陆悠开始觉得玩累了的时候,谢牧川忽然问他道:“悠悠,你想继续上学吗?” 上学?这对于陆悠来说,已经是个很久远的词了。 当初的大学生活,因为各种流言蜚语,闹得非常难看。 后来又发生了太多事情,绑架、住院、出走,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和h城隔了十万八千里。 并不是没有羡慕过那些象牙塔里的学生,比如程舟,却也知道终究是回不去了。 可当谢牧川问出这句话时,存在心底的希冀又猝地死灰复燃,他看着谢牧川的脸,以为他在打趣自己,自嘲地笑了一下,道:“怎么去?重新读一年高三吗?我现在什么知识都忘光了。” 而且大学的话……这么几年下来,恐怕早就把他的学籍给注销了吧。 “不用。”谢牧川把他从地上捞起来,凑到他耳边细语,眼看着陆悠的脸色由多云转了晴。 当初陆悠被绑架后,谢牧川首先就去给他办了休学手续。 后来陆悠不见踪影,谢牧川却想着他终有一天会回来,便开始给k大拨款赞助。 不知学校那边用了什么法子,或是交换生活动,或是外国留学,一大堆套路,总之是把陆悠的学籍保留了下来。 第136章 谢牧川并不是要求陆悠在学术上有什么成就,他只是觉得,如果没那么多纷乱的事,陆悠其实是很享受读书生活的。 何况那个专业也是他千挑万选才确定的,要是就此放弃,也未免太可惜。 “悠悠,你想去吗?”谢牧川凑得很近,几乎是咬着他的耳朵说话:“现在去的话,还赶得上开学。” “我?可以吗?”陆悠不太确定。他脱离学校已经太久了,那些专业知识要想拾起,也不是一件易事。 他把自己的顾虑说给谢牧川听,男人则很快就给出了解决方案。 “这个不难。那些已经拿到学分的科目,你不需要再重修。你先去正常上学,漏掉的课程,我请教授或学长学姐来给你专门辅导。无论你想从大一开始学,还是从大二开始,都可以。” 谢牧川看出他已经心动,故意激将道:“不敢去么?我的悠悠总不能一辈子当个高中生吧?” “我会这样,还不都是因为你。”陆悠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虽然想去,却又突然犹豫起来。 他想起了打过他的贺方,想起了孤立他的舍友,想起了猥亵他的陌生同学,还有那些流言蜚语…… 谢牧川摸摸他的眉心,似乎想抹去他的黯然。 男人清楚他的担忧,也能通过表情读懂他的心思,不等陆悠的负面情绪进一步发酵,他就说道:“悠悠,别担心,已经过了三年有余,你的同届同学,已经全都毕业了。” “人的忘性是很大的。当年那些事情闹得虽大,可几年过去,又有谁能扯到你身上呢。” 沈彦廷再无耻,在发布照片的时候,也给陆悠留了一丝余地。 尽管谢牧川说得很诱人,可陆悠也没有马上应允,只说要再想想。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许是遵循内心的指引,陆悠最终还是决定回到校园。 谢牧川很高兴,因为这意味着悠悠向前走出新的一步,也开始接纳自我了。 他早早给陆悠准备了去学校的衣服、被褥和日常用品,怕他过不惯集体生活,还特地跟学校申请了单人宿舍。 陆悠很疑惑,反问了一句:“离这里又不远,难道不回家吗?” 谢牧川心中欣喜,因为这意味着陆悠并没有准备和他分开。但他还是好脾气地解释道:“你中午总得在寝室里睡午觉,要是晚上有实验课,太晚了也不安全。” 他摸摸陆悠的小脸,道:“悠悠,你可以享有最大程度的自由。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情。” 看起来,他是把自己过去的那些错误当成了反面教材,在潜心改过了。 就连送陆悠去学校时,也干脆地抛弃了他那些招摇的跑车,只开了一辆低调的小汽车,将陆悠送到宿舍楼下。 他帮着陆悠将行李拿进电梯,尽管陆悠住的是单人宿舍,可在经过走廊时,两人的长相还是引起了其他同学的注目。 最后一趟,只剩一些轻便的充电器、电脑等物品。 谢牧川坐进车里,招手喊他。陆悠怕他又会给自己来个吻别,却不想男人只是不舍地捏捏他的手,叮嘱道:“悠悠,有空的话记得回家。我会想你。” 陆悠耳根有些发热。他本来不想回答,但看男人殷切的眼神,还是耐着性子点了点头。 就这样,重新回到了校园里。 数年不见,再走上熟悉的柏油马路时,陆悠只觉得恍惚。 校园里多了几栋教学楼,贴了红瓷砖,分外恢弘。 新来的同学并不知道他的过往和来历,都很友善地跟他打招呼,还会在上课时将笔记借给他抄。 也许是多了那几年社会经验的缘故,陆悠在对待学业的时候,变得更加专注。 他从大二开始入学,缺失的半个学期课程,也都有专人来给他补。 他开始变得忙碌,忙碌又充实。 不会再抱怨早课,也不再懒惰地拖延。他开始享受教室里人头济济的热闹,享受图书馆里只剩翻书声的静谧,享受解答难题、获取新知识的快乐。 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神气。那些惨痛的过往,那三年里的孤苦与悲伤,似乎都成了一场幻梦。 结束一天的课业后,在点着夜灯的宿舍里,他也开始睡得安然。 第八十章 初雪 谢牧川一边欣喜于他的改变,一边也忍不住偷偷想念。 陆悠花在他身上的时间变少了。虽然距离不是很远,但一个忙于工作,一个要补上课业,也只是偶尔才能碰面。 可一旦陆悠回到两人共同的居所,每次都会在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被回家的谢牧川抱个满怀。 男人很享受跟他待在一起的感觉,会一次次地嗅闻他的气息,感受他的存在。 谢牧川倒也信守了承诺,没有再跟外面那些花花草草来往,恨不得把“洁身自好”四个字贴在脸上。 寒冬腊月,是谢牧川诞生的日子。 但因为父亲从小对他进行狼性教育,并不怎么看重这个日子。又因日期与春节相近,谢牧川便没有单独提出来过。 在他们复合的第一年冬季,两人钻在被窝里,像小动物一样取暖时,突然谈到了这个话题。 “你想怎么过?”陆悠问。 “怎样都可以。”谢牧川跟他挨得很近,被窝里的身体近乎赤//裸相贴,他亲昵地凑过去与他磨蹭额头,说:“只要能跟你在一起。” 第137章 “其他的呢?”陆悠问。 谢牧川想不出来。在物质上,他已经近乎无所不有,精神上,只要陆悠还陪着他,就已经足够。 可陆悠却觉得,毕竟一年一度,总不能草草了事。而且男人除了19岁那次生日宴让他难过外,其他时候倒也算尽心竭力。自己总得给点回馈。 到那一天,他早早便拉着谢牧川出门,去为男人量身定做衣服。 因为临近春节,很多来此地务工的人都回了家乡,以往人来人往的大街,竟显得有些空旷,像是专为他们腾出的一片天地。 两人手牵手进了服装店。 设计师给谢牧川量腰围和腿长时,谢牧川一边放任设计师在他背后比划,一边将看热闹的陆悠拉进怀里,揉了揉他的头毛。 男人的目光瞥到那些西服,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问:“悠悠,如果跟我结婚的话,你想穿哪种颜色的西装?当然如果你想办中式婚礼,也未尝不可……” 陆悠觉得他在说笑,瞪他一眼就打算挣开,却被男人重新按回胸口。 谢牧川满载星辉的眸子缓缓靠近,嗓音低哑温柔,无比诚挚地说:“我是认真的。” 陆悠挣不开他的手臂,也挣不开他的深情,只静静地回望着,久久未语。 男人像引诱天使的魔鬼,说着迷惑人的咒语:“我们可以搬一个新家,将亲朋好友邀请过来,在他们的祝贺下宣读誓词,交换戒指。从此以后,我们都是彼此的唯一,从生,到死。” 他的吐息就在耳畔,撩拨得陆悠一阵心痒。 他承认,男人的话很有诱惑力,可他心里却藏着更深的担忧。 谢牧川那些上流社会的朋友,见识过他们的争执,甚至不少人都知晓,他就是被沈彦廷广而告之的玩物。 一旦他走到台前,必然会经受来自各方的质疑和压力。就算谢牧川能保护好他,也不代表他自己不会在意。 而且,他并不能保证谢牧川对他的爱能够长久持续。 陆笙燃的死,让谢牧川难以释怀二十年。沈彦廷横加的阻拦,自己遭受的伤害,也让谢牧川的爱在愧疚中升华。 可后悔不能持续一辈子,自己也不会永远年轻靓丽,也不能每天变着花样给谢牧川惊喜,甚至还需要男人不断地对自己付出。 总有一天,自己会容颜衰老、黔驴技穷,而以谢牧川的身家财力,他必然会被更多美貌的青年男女环绕。 要是这份感情消失了激情与热度,又当如何呢? 谢牧川真的能抵抗住外界的诱惑,给予他想要的一生一世吗? 陆悠不敢去设想,他只能敷衍着男人的问话,看设计师记录着尺码,在智能设备上调出样品图。 见男人点头,陆悠爽快地付了账单,还不忘说一句:“这次就当我送你了,虽然羊毛出在羊身上。” 谢牧川浑然不在意,只笑着说:“心意最重要。” 在外面畅快玩了一整天,又逛又吃。到了晚间,有很多年没有下过雪的h城,突然零零落落飘起鹅毛大雪来,像一场瑰丽的梦境。 陆悠站在街边,眼也不眨地张嘴呆望着,见证着这难得的奇景。 谢牧川觉得好笑,想逗他一逗,但看他漂亮又专注的侧脸,又不忍心惊扰,只在片刻后伸出手去,摘去了他睫毛上飘落的雪花。 霜雪在指尖瞬间融化,陆悠无意识地追逐着他的手指,那样茫然懵懂的眼神,像一只误入人间的小鹿。 他们应当踏上回家的旅途,可在这一刻,谢牧川如被牵系般,难以克制地按住他的脑袋,吻了上去。 腊月时分,风寒雪冷,只有男人的唇是火热的,紧紧与他相贴。 他们靠得太近,陆悠目光中只剩谢牧川浓密的睫毛、高挺的鼻梁,还有那双眸子中浓浓的爱意。 他于是也不知不觉闭了眼,软倒在男人有力的臂弯里,在这唇舌交织的亲昵中,忘了自我,忘了天地。 等他们驱车回家时,小区里的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 因为天色已晚,住户们大都回了家,只有远处还有三两伙不同的人,在愉快地玩雪、打雪仗。草地上散落着纷乱的脚印,还有各式各样的小小雪人张着双手,咧嘴大笑。 陆悠故意落后半步,从地上抓了一把新雪,又上前几步,把雪往男人后颈塞去。 谢牧川一听他脚步声,就知道他打的什么坏主意,连忙闪开躲避,只沾染了几分凉意。 陆悠一击不得手,就嬉笑着想逃开,却被男人一把拽住手臂,拉了回来。 “我不玩了不玩了。”陆悠看他也抓雪,连忙求饶。 谢牧川刚一心软,陆悠就猝然扯开他的衣服,把刚刚的雪团往他领口塞去。 “哈哈,上当了!” 谢牧川被冻了一激灵,而始作俑者已经飞快跑远,还得意地对着他做鬼脸。 男人解开衣服抖落雪团,看向茫然未知的猎物,笑着追了上去。 两人跟小孩似地围着草地绕圈,陆悠就算占了时间优势,也到底跑不过他。一圈后成功被他抓住,摁在了雪地上。 陆悠跑得额上生汗,四肢乱动,又开始装蒜:“我不敢了,饶了我吧。” 谢牧川可没那么好哄,还是拉高他的衣服,想把雪往他肚子上抹,可怕他冻着,思来想去,索性拿碎雪往他胸口搓。 第138章 陆悠又惊又恼地叫了一声,骂道:“谢牧川,臭流氓!” 他挣开男人,扯下衣服以防失态,知道凭力气敌不过他,便索性跳出一段距离,拿雪团子砸他。 谢牧川躲他就跟闹着玩似的,但有时为了让陆悠高兴,也会象征性地挨那么两下。等陆悠砸开心了,就趁机把人捞过来,亲上一两口,或是揩揩油。 陆悠还以为自己占了上风,笑话他笨蛋。 等雪仗打累了,谢牧川就捡来别人扔下的铲子、扫帚,递到陆悠手里。两人跟没长大的小孩似的,在楼下堆起了雪人。 陆悠玩得手冷,就把冻红的手递到谢牧川面前,让他吹热。谢牧川会拢住他的手,帮他哈气,若是这还不够,就贴到脸颊边暖着。 甚至更过分些,撩开衣服下摆,把他的手藏进去,用温热的腹部来暖他。 陆悠会趁机多戳几下男人紧实的腹肌,试试手感,又怕男人看出他的色心,便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说:“暖好了,继续堆吧。” 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下,一大一小两个雪人很快成形。 雪人没有手,陆悠就去薅花坛里的灌木枝;雪人没有眼,就去摘两片圆圆的绿叶子充数。 等大功告成后,陆悠拍拍手,满意地欣赏自己的作品,指点江山道:“大的是你,小的是我。像不像?” 谢牧川点点头,又觉得少了点什么,想了想,便摘下自己的高定围巾来,给两个雪人围上。 “嗯,这样就不会分开了。”他说,说罢牵起陆悠的手,道:“累不累?我们回家吧!别冻着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陆悠便觉得浑身出汗,手脚乏力。 “嗯。累了,背我。”他两手一伸,一副大爷模样。 谢牧川连半点犹豫都没有,就给他蹲下了。等他趴上后背,就一边托着他,一边往家的方向走去。 “谢牧川,恭喜你又老了一岁。”陆悠在后面咬着他的耳朵,取笑道。 “放心,陪你到七老八十,不成问题。” “好啊,你变成大老头,我变成小老头。我们一起牙齿掉光,老到连路都走不了,算球。”陆悠两条腿晃晃,这样说。 谢牧川想着想着,却觉得那简直是世间最幸福的场景。 能跟自己爱的人一起老去,相依相伴,这何尝不是一种恩赐呢? “好啊。” “喂,你都不怕变老吗?”陆悠问。 “不怕。我只怕不能和你一起老去。”谢牧川背着他进电梯,在漫溢的暧昧氛围中,打开了家门。 锅里炖着阿姨煮好的姜汤,知道他们要回,两个阿姨都识趣地早早离开了。 陆悠洗完澡,又喝了碗汤,喝得腹中饱暖,就想趴在床上睡去。 这时谢牧川也从浴室里走了出来,一边将室内温度调高,一边凑到陆悠后面蹭他后颈。 “今天过得开心吧?”陆悠这样问他。 “开心。”能被爱人倾心以待,他已经无比幸福。这一日距离完美只差最后一个流程,谢牧川想了想,笑着说:“那我现在可以拆礼物了吗?” 第八十一章 新年 明明可以直接来,非要多嘴问这么一句。 陆悠心里犯着嘀咕,然后就被谢牧川像拆礼盒一样拆去装束,被彻彻底底地吞吃入腹。 禽兽,畜生,王八蛋。陆悠这样想。 但他嘴里只能吐出混乱的“不要”、“谢牧川”、“爸爸”等字眼,被折腾了一整夜才睡。 但也许是谢牧川安抚得当的缘故,他对疼痛的需求降低了很多,基本已经降低到情趣范畴。而男人也很乐意陪他玩耍。 翌日一早,谢牧川就把他和行李一起打包好,乘飞机去了谢家老宅。 这里地处京都,雪下得更厚。 陆悠下车的时候,看着面前银装素裹的世界,立刻便发出了一声惊呼。他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毛茸茸的猫耳帽子,整个人只剩一张小脸还露在外面,对着积雪欢呼雀跃。 跟这里比起来,h城的雪简直就是小儿科。 谢牧川好笑地看着他乱蹦,等他闹腾够了,就走过去把他歪掉的帽子扶好,又摘下手套,摸了摸他有些发凉的小脸。 陆悠就静静地看着他,一双眼睛干净纯粹,倒映着漫天的洁白,和男人俊朗帅气的侧脸。 “先去院子里烤烤火吧,等吃完年夜饭,我们再出来玩。”谢牧川劝道。 陆悠虽然不舍,但也的确刚睡饱,没什么力气,便顺了男人的意。他们一路紧挨着走进院子,陆悠有些不好意思,问他:“你爸妈会赶我走吗?” 他还没忘记从前的不愉快,毕竟谢牧川爸妈很讨厌“陆笙燃之子”这层身份,认为是她导致了父子失和。 即使他的身份已经昭然,但“勾搭儿子的男人”这个名头,也不见得有多好听。 怎么这么像丑媳妇见公婆?谢牧川看他忐忑模样,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但他也知道,陆悠不是会吃亏的人,如果他真受了什么冷遇,必然会直接甩脸走人,甚至迁怒于自己。 幸好,在来之前他就已经跟亲戚朋友们都打好了招呼,陆悠担心的事情并不会发生。 他捏捏陆悠白皙的小脸,笑着道:“他们敢?大半个谢家的主脉旁支都靠我养着,得罪你,就是得罪了我。” 陆悠轻轻踢他一脚,觉得男人不要脸。但他总归是被谢牧川话里的内容取悦到,没有再多言。 第139章 前行了一段路,陆悠似乎想起什么,又问:“袁星尧去了哪里?” “他去外婆家过年,我让他午饭后给我们打视频。老人家想见见你。”谢牧川摸摸他的脑袋,为自己造成的后果感到抱歉。 陆悠沉默下来,看着脚下的路,一时无言。 数年前和外婆的那次见面,是他的一次求救。他以为那是他的最后一个避风港,可因为怕得罪谢牧川,这位情感上唯一的亲人还是把他推开了。 “我让星尧带了礼物,用的你的名义。”谢牧川拉住他,将他的小脸拨转,正色道:“宝宝,事情的起因都是我的贪婪和欲望。你并没有错。” 陆悠低垂着眉目,没有说话。 谢牧川擦去他眉间的细雪,温声道:“等会你要是不想说话,我帮你说。你要是想趁春节过去一趟,我也陪着你。” 半晌,陆悠才嗫嚅着唇瓣,吐出一句:“她放弃了我。” 谢牧川看得心疼,只能努力调和:“她已经很老了,不知道还有多少个年头。不要跟她计较。你也想念她的,是不是?” 陆悠点了点头。 谢牧川道:“那就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男人的肯定让陆悠恢复了几分活力,他没有再纠结,乖乖进了屋子。 门童从紧跟其后的司机手里接过行李,佣人过来为他们拍去胸口的薄雪。 室内空调开得很足,陆悠没一会就热了起来,脱去羽绒服,只穿着简单的衬衣加羊绒背心。 “回来了?” 陆悠一抬眼,就看见不远处朝他们走来的谢家二老。那两人都穿着得体的中式服装,优雅又贵气。 谢牧川的外形综合了他父母的优点,但陆悠看着谢父脸上的威严,也有些心里发怵。 就像看到了一个老年版、严厉plus的谢牧川。 谢牧川觉察到他的不自在,指指大厅,说:“悠悠,你去那边玩,我跟他们说几句话就过来。” 虽然陆悠对这个宅子的一切都感到陌生,但在去往新房间,和继续跟谢父谢母待在一起的这两个选项里,他还是选了前者。 推开一扇门后,就进入了另一间更宽敞的大厅。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状况,就被一个小孩子撞了个满怀。 电视上正在播放着动画片,几个家长闲闲散散地坐在沙发上打电话、用手机,一群小孩子在欢快地开火车、搭积木,玩游戏。 陆悠瞬间明白了谢牧川喊他过来的原因,敢情又把他自动分到小孩那一类了。 不过……倒也没错。 撞进他怀里的,就是这辆火车的“火车头”。小孩抬头看了他一眼,发出一声响亮的“哇”,又说“漂亮哥哥”。 火车厢是个扎辫子的小女孩,她探出头来看了一眼,指正道:“这是牧川叔叔的老婆,你要喊婶婶。” 什么老婆?什么婶婶?陆悠脸“嘭”地一下红了起来。 小孩们就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连忙“伯母”、“婶婶”地喊了起来。虽然陆悠早知道谢牧川辈分大,但当别人喊出“奶奶”的时候,他还是没绷住。 尤其是当那些大人也按着辈分开始乱喊的时候,他更是恨不得当场找个地洞钻进去。 幸好那些人打完招呼就各自走了,没有让他进一步社死。 他寻了个间隙躲到沙发旁,看一个小孩在玩拼图,觉得有意思,便坐在地上,跟他一起玩了起来。 小孩哥少年老成,看他帮忙,便端了果盘过来递给他:“哥哥吃水果。” 陆悠刚拿了一粒草莓进嘴里,周围叽叽喳喳的小孩,就都像要博宠爱一样,也纷纷过来喂他吃的。 “我这里有酒心巧克力。” “哥哥吃我的辣条。” “说了要叫婶婶!” 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陆悠被他们的零食塞了满嘴,似被小孩们的情绪感染,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谢牧川坐在厅堂里,跟父亲汇报了一些公司里的情况。 他虽然身在商界,却也挂了一些政界的头衔。加之他的产业日盛,又对谢家进行了多年反哺,是以他在家族里的地位简直毋庸置疑。 谢牧川有敏锐的眼光,投资的天赋,金钱如水一般流入他的囊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虎视眈眈。 说完生意,谢父的关注点就到了感情方面。 “你就打算这么跟他过下去?”谢父掀起眼皮,这样问道。 “当然。”谢牧川答得干脆。 “总得找个继承人。”血脉是延续家族辉煌的最好方式。虽然亲戚之间也不乏勾心斗角,但总归比外人多了一层联系。 “我会从家族小辈里挑,选一些合心意的养着,培养他们的接班能力。这个商业帝国不能一手遮天,毕竟商人权力太大,也不是什么好事。我会在老的时候,将它进行拆分,选合适的人负责不同的部分。” 陆悠对从商没有兴趣,他适合当个富家子弟,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谢牧川跟他谈过,也尊重他的选择。 但即便不交割权利,他给陆悠的东西也不会少。 “你自己的孩子呢?”谢父问。他曾见过谢牧川为陆笙燃忘乎所以,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会忘记那段过往。 不想,儿子的确是开始了一段新感情,却是个男人,还是他亲手养大的那个小孩。 第140章 “不需要,我有悠悠就够了。我不想把对他的爱分给别人。”谢牧川非常笃定。 谢母在旁边泡茶,闻言忍不住插了一句嘴:“他也不能怀孕……” “就算他能生,我也舍不得他生。”不知想到了什么床上play,谢牧川忍不住笑了出来。 但他很快便觉得失礼,又生生忍住,回道:“不聊这个了。是最近太多人在你们耳边念叨这个话题了吗?怎么反向我灌输起来了。上次过年时,可没见你们这么庸俗。” 二老倒也不是非要如此,经过陆笙燃那件事,他们已经知道儿子有多犟,只是担忧他们的未来。 少年人心易变,但儿子又是个动了真心就不会轻易更改的痴情种。虽然现在看起来事事都是谢牧川照顾陆悠,可凭借谢牧川为了陆悠坑死沈彦廷、沈俊驰,使沈、王几家元气大伤的疯劲,也知道他不会轻易放手。 他们只是怕,怕情深不寿,怕不能两相白头。 “好了,不用操心我的事情。我和悠悠经历了那么多磨难才走到今天,除非他不要我,不然我绝不会离开他。你们只需要像对我一样对他,就够了。” “没别的话要问了?”谢牧川干脆利落地起身走人:“那我去看看他。” 他走得匆匆,连茶都顾不上喝。 “看看你儿子!”谢母数落谢父道。 “还能怎么办?”谢父摊摊手,道:“新媳妇见公婆,包个大点的红包吧。” 第八十二章 家宴 谢牧川进门的时候,陆悠正背靠着沙发,抱着个模样俊俏的小孩在看电视。 谢牧川看着看着,便有几分吃味。 他走到近前,将那小孩远远抛开,又把陆悠拉进自己怀里。 “诶,你干嘛。”陆悠推了一下,没推开,反被男人抱在怀里,跟吸猫一样吸了起来。 陆悠推推他的脑袋,听男人说:“悠悠,他们让我们生两个。” “嗯?”陆悠一下没听明白,直到他把手按上自己小腹,才乍然惊觉。 他嘭地一下给了谢牧川一拳,要不是顾及着有别人在,指不定打得更厉害。 谢牧川纯粹就是调戏他,见他恼了,竟更加下流地说:“今晚多努努力。” 臭流氓。陆悠想。 午餐是谢家老老少少、主系旁支的大聚会,地点就在离此不远的大酒店。叔伯兄弟们都三三俩俩带着孩子走了,这里很快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陆悠像只倦怠的猫一样伸了伸懒腰,将脑袋搁在谢牧川腿上,由着他给自己喂水果。 “少吃点,等会还有大餐呢。”谢牧川托起他的脑袋,以防他呛着。 “无非是那些东西,都吃腻了。”这话倒说得没错。 “请了各地名厨,去尝尝。”谢牧川道:“晚上是家宴,我们可以坐在一起。” “谁稀罕。”陆悠瞪他。 谢牧川道:“吃喝和聚会,我倒是不稀罕。可要是你不来,我一个人去也无趣。你就当陪陪我?好不好?” 分别的这三年,他的确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下。状似调侃,却是他的真心话。 陆悠见他说得到位,也没多抗拒,就自然而然地点头应允了。 谢牧川见状,当场将他香香软软的老婆一把抱起,大步朝外走去,说:“走吧!” 等到了地方,陆悠才发现那是个富丽堂皇的国际酒店,恢弘巍峨,宛如一座西式城堡。 谢牧川一路抱着他来去,惹得旁人纷纷侧目,令陆悠好不自在,只能将脸埋进谢牧川胸口,如钻沙的鸵鸟。 男人领着他去主座上见礼,对着谢家爷爷辈和叔伯辈的问好。 谢牧川养了个男人的事,在谢家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在场的都已听过消息,因此并未露出诧异之色,都和善地笑着,命人将新年礼送上。 这其中不少都是陆悠在新闻联播里见过的人物。谢家的势力到这一日才露出冰山一角。他一边暗自惊叹,一边跟着谢牧川喊人,将一应礼物拿到手软。 谢牧川好笑地帮他提着,等问好结束,就把他送到餐点附近。 每位宾客身边都有专门的侍者进行服务,无论是将松露削片还是将大闸蟹化整为零,都用不着他动手。 陆悠起初还有几分拘谨,刚系好餐巾,对面的小孩便看上了他盘子里金黄的蟹膏,嚷嚷着要吃。 陆悠:“想吃自己拿去。” 小屁孩:“我就要你的。”这小鬼头或许平日里横惯了,一点没有主宅里那几个讨喜,明明侍者都帮他去取了,还惦记陆悠碗里的。 陆悠可不惯着他,当着他的面,大口大口吃完了,还故意把盘子一摊,道:“没啦!” 空气短暂地停滞了一秒,下一秒小屁孩的哭声就掀起了角落里的最强音。 谢牧川听见动静匆匆赶过来时,正看见陆悠十分得意地往嘴里塞蟹腿,而对面小孩忙着在妈妈怀里撒泼告状,眼泪汪汪。 “看我干嘛?谁还不是个小孩怎的?”陆悠还以为谢牧川是来说教的。 哪想谢牧川只是往他面前递了一小碗虫草汤,道:“少吃点寒凉的,别坏了肚子。”临走时还不忘拉人过来亲一口,道:“干得漂亮。” 这些陆悠更嘚瑟了,恨不得当场孔雀开屏。 小屁孩得不到支持,只得哭哭啼啼地被妈妈抱走,换了个位置。 第141章 陆悠半点没心疼,只想着:哭什么哭,你这套都是老子玩剩下的。我在谢牧川面前撒泼耍赖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 他把肚子填了个半饱,便端着小餐盘开始边拿边吃。现榨的葡萄汁,要拿着小杯饮上一口;新烤的糕点,要想着办法尝上一块。 别人到这里一年一见、联络感情,他却像是来吃自助餐的。 谢牧川是这宴会的半个焦点,来找他敬酒聊天的络绎不绝。 陆悠完全不恼,他看到个好看的、帅气的,也眼巴巴地凑过去,也不管认不认识,都要跟人说上两句。 过不了几十秒,谢牧川就会闻讯赶来,将他往怀里带一带,像是在宣誓主权。 几次下来,谢牧川也看出了他的心思,腻腻歪歪地凑过去,问他:“怎么,无聊了?想我了?” “你是大忙人,没空理我,我当然要自己找点乐子。”陆悠坦然道。 谢牧川揽着陆悠,旁若无人地凑过去亲了亲嘴,在对方脸红之际,说:“再等一等,我就陪你去花园玩。” 陆悠点点头。等谢牧川再一次找到他时,他已经钻到糕点师父旁边,在端着糖浆画糖人了。鼻尖上还沾了一星面粉,越发像只脏兮兮的小花猫。 谢牧川一边帮他解围裙,一边领着他往侧门走。两人跨过热热闹闹的大堂,没几分钟就走到了有假山和喷泉的中庭。 暖暖的风不时从风口吹来,站在廊下,倒也不觉得寒冷。 谢牧川领着他在鱼池边坐下,借着明亮的日光,拨通了袁星尧的视频电话。 那边也正热火朝天,外婆家不像谢家实行分餐制,而是一大帮人汇聚一桌,桌上则摆着鸡鸭鱼肉、肘子蹄膀等大菜。 谢牧川与袁星尧进行着简单的交流,互相问着对方的近况。 陆悠本攀着浴缸边缘想投食,听见外婆的声音,又悄默默地用余光偷瞧。 “嗯舅舅舅妈都在,表妹也回了。对,从初一开始就得去亲戚家拜年,等十五再上班。”袁星尧今年刚毕业,没有选择在谢牧川手底下混吃等死,而是靠出色的成绩校招进了大厂。 外婆的脸也出现在屏幕里,头上银丝又多了几重,怯生生地看过来,似在寻找着什么。 谢牧川看出两人的互相牵挂,对袁星尧道:“星尧,带外婆去房间里。” 等袁星尧依言照做,外婆也紧张地凑过来,对着屏幕喊了声:“悠悠。” 陆悠迟疑了几秒,在谢牧川的目光鼓励下,终于是犹犹豫豫地走过来,在画面里现了身。 谢牧川拉着他坐下,握紧了他的手,似乎在告诉他,不要害怕。 自从那日残忍离别,祖孙两人已是三年不见。 或许愧疚会逼出人心底最真实的感情,衰老也会让人忍不住回忆曾经。 当维护陆悠和得罪谢牧川两个选择被放在天平两端时,老人无法抉择,只能软弱应对。可当一切回归原点,外婆终于对着陆悠说出了不算道歉的道歉。 她轻轻地问:“悠悠,你好么?” 那一日的陆悠,饱受摧残,心死绝望,摇摇欲坠。现在的陆悠,重获新生,容光焕发。自然是好的。 陆悠过了好一会,才点头,说:“他对我很好。” 许是怕对方担心,他又加了一句:“我已经长大了。如果过得不开心,我会自己走的。” “那就好。记得回家,给你做好吃的,给你煮面。”她捧着手机,许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遍遍摩挲屏幕上陆悠的脸。 “嗯。过几天就回。” 外婆又絮絮叨叨了一阵,等电话挂断时,陆悠终于再也忍不住,“呜”地一声哭了出来,双肩颤抖,泣不成声。 谢牧川伸手想抱他,却被他推开。 就这样多次伸手又推拒,才终于将他一点点搂进怀里。 陆悠恨恨地咬上他的肩膀,咬得那么狠,连舌尖都尝到了血腥味。那些本已被遗忘的情绪,又在这一刻纷至沓来。 他讨厌这个男人,如果不是他,自己不会跟亲人分散,闹到如此尴尬的境地。 可若不是这个男人,他可能在更早的时候就成了弃子,被家庭抛弃,无处着落。 他的爱与恨交织,恩与怨纠缠。他难受,却说不出来,便只能发泄在谢牧川身上。 等他终于松口时,谢牧川肩上已经多了个鲜红的牙印。 他哽咽着说:“谢牧川,都是因为你。” 是你那么伤我,是你一次次让我失望。 谢牧川连分辨都不能,因为的确是他导致了这样的结局。 他无法逆转现有的时空,连现有的幸福都是他勉强求来的。纵然陆悠答应跟他在一起,他们也永远不可能回到最初。 他只能承受所有的诘问和代价,忍受陆悠的愤怒。 在沉默中沉默,过了好久,谢牧川才打破僵局,对他道:“悠悠,我们来拆礼物吧。” 陆悠闷闷地说:“不要。” 谢牧川用手指擦拭他脸上的泪痕,道:“可今天是除夕啊,要是把眼泪留到明天,一整年都会伤心了。” 陆悠哼了一声,回道:“你以为我是小孩子吗,那么好骗。” “我希望你永远都是小孩,永远长不大。我会帮你挡掉所有的烦恼,让你一辈子开心快乐。不哭了,好吗?” 第142章 第八十三章 守岁 好说歹说,总算是说得他止住了眼泪。 闹到这个地步,两人也没了继续待下去的心思。 谢牧川寻了个理由告辞,不多时两人便已走在了回主宅的路上。 陆悠纵然没哭了,神情也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谢牧川将他背起来,指着路边的种种建筑,把过去一点点掰碎了给他听。 “那颗是苹果树,在南方很难见到。到了秋天会结果,红彤彤的挂满枝头,我们爬到上摘果子。玩伴骗我,说底端凹陷的,是雌果,底端凸起的,是雄果。我找遍了整棵树,也没找到一颗雄果。” 又指着不远处的一亩方塘,道:“有一年那里结了寸余的冰,我和表弟打赌,步行走过去。原本没什么问题,谁料塘主在里面养了鱼,敲碎冰层供氧,我们一不小心走到裂缝处,半个身体都掉了下去。” “后来是拼命攀住边上冰层,才终于爬上来。可弄脏了衣服,回去也是一顿好打。” 陆悠将脑袋换了个位置,问他:“你爸爸也会打你吗?” “当然。那老头下手可狠,戒尺,鞭子,罚站,抄写,无所不用其极。不过大多时候,他都不屑于亲自动手,会让佣人代劳。”谢牧川道。 “所以你后来就把这些用在我身上?”陆悠可没忘记他让自己罚站的仇怨。 “现在哪里敢?你训我还来不及。”谢牧川笑道。 “哼,哪天你不爱了,我也不过是床头的饭粒子,墙上的蚊子血。我要是不幸故去了,过不了多少年,你也把我忘了。照样夜夜笙歌,情人不断。”陆悠道。 “不会,不会那样。”谢牧川斩钉截铁地说:“如果你走了,我交代完一切后,也就陪你走了。” 殉情是未知之事,他如今能给的唯有诺言。谢牧川知道,陆悠无形中将陆笙燃当成了范本。可自己对他亏欠更多,纠缠的时间也更长。 “我才不信。”陆悠说。他已不是当年傻乎乎的小孩,又怎么会被这些甜言蜜语所欺骗。 谢牧川摸摸他的小脸,道:“那就让时间来证明吧。” 不知不觉,两人已走到了主宅的门口。 因为他们是提前离场,谢家二老和亲戚们还没回来,只有一些佣人在观望。 谢牧川看着院子附近尺余的雪,问他:“宝宝,你想滑雪吗?我给你建个滑雪场好不好?” 陆悠不信:“你用手建啊?” “也不是不行。”谢牧川将他放得坐在门口,拿起铲子就开始铲雪。 佣人们见工程浩大,也纷纷过来帮忙。 有暖暖的风从室内吹过来,陆悠坐在台阶上,开始拆那些长辈们给的拜年礼。 有人参鹿茸等保养品,也有珍宝玉石等工艺品。陆悠享受着拆礼物的快乐,拿了四五粒金珠子出来,趴在门口打弹珠。 长辈不在,也没人会管他。他玩一会,就撑着脑袋去看谢牧川。 男人正哼哧哼哧地铲着雪,没一会就铺出一条斜坡来。一边用铲子夯实,一边继续往上堆雪。 许是觉得热,谢牧川解开了外套,肌肉线条在羊绒衫下一览无余。 陆悠看得有几分口渴,一时没留意,拿起参片就放进嘴里干嚼,尝到苦味,又呸呸两声吐了出来。 门童看得忍俊不禁,赶忙去端了果盘并糖果过来,放在他手边。 这下对味了。陆悠道了声谢,边吃边看谢牧川给他建长城。不知不觉打了个盹,等睡醒时,迎上来的是男人有力的臂膀。 谢牧川的外套已经尽数去除,一身热汗,眼里却带着星光,兴高采烈地将陆悠从地上抱起,一路走出门去。 陆悠眨巴眨巴眼,看到方才的雪堆雏形已经演变为了一条长长的滑雪道,两边砌着凹凹凸凸的防护墙,连接高处的是个雪楼梯。 北方雪冷且细,这一两个小时的功夫,雪已经冻得很严实。 顶端放着滑雪板,男人将他放上去,讨好地说:“你试试。” 陆悠刚刚坐稳,男人就使坏地将他一把推下,在快速的下落中,他只来得及发出一连串的惊叫声。 “啊啊啊……谢牧川混蛋……”没一会陆悠就已落到了尾端,因余劲未消,还多溜出去十几米。 这感觉实在畅快,被风一吹,被这么一闹,陆悠早已将之前的不快忘到了九霄云外。 谢牧川又哒哒哒地跑过来,问他:“怎么样?好玩吗?” 陆悠给了他一拳,瞪他,又借着男人的力从地上站起。 男人跟条大型犬一样,拿汗涔涔的脑袋来蹭他,像是非要他承认一样。 陆悠看见男人湿透的脸颊和背脊,想起他刚刚为自己奋战那么久,也说不出扫兴的话来。 “嗯。”他嗯了一声,督促道:“把衣服穿上,别着凉了。” “好。”谢牧川摇着尾巴从佣人手里接过外套,又返回来抱他上雪梯,这次变成了双人连坐,陆悠被惯性一带,就跌到谢牧川怀里去了。 谢牧川的脸上也带着兴奋,他家教严格,在陆悠身边时,他也能顺便感受一下童年的快乐。 在飞快的下滑中,陆悠箍紧了男人抱住他的手臂,又趁着机会揽住男人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我喜欢你造的滑雪道。”他说。 也喜欢你的用心和努力,喜欢你把我当个小孩一样疼爱。 第143章 他们在滑雪道上尽情拥吻,失了重心,很狼狈地侧翻,却浑然不觉一样,紧紧拥抱着接吻。 等谢家二老回来时,看到的就是一大一小两个人,亲昵地挽着手,抱着滑雪板来来去去。欢笑声直飘出十里地。 “像什么样子,没一点规矩。”谢父拄着拐杖,拧着眉呵斥。 谢母倒看得有几分可乐,在他旁边站定,给了一个倒肘,道:“你以为都像你一样老古板,还不许人家焕发第二春了?” 滑雪的这股热情,直到晚上还没消退。 两人换了衣服洗完澡,便迎上正式的年夜饭。 只有谢家父母和他们两个人在,人虽不多,晚宴倒是很丰盛。陆悠坐在谢牧川右手边,基本连菜都不用怎么夹,自有谢牧川选了他喜欢的送过来。 澳龙要剥了壳送到碗里,乌鸡汤要用勺子舀着,吹凉了递到嘴边。 陆悠吃得满嘴流油,嘴巴忙不过来的时候,就嗯嗯两声。就这样谢牧川也能看懂,每次都能精准选择他想要的菜肴。 这可比午餐有意思多了。陆悠边吃边想。 谢父却看不惯他们这么没规矩,干咳了一声以作提醒。 谢牧川抬起头,道歉说:“爸,他还小,我喂两口也没什么。” “他都二十好几了……真当他是没长大的奶娃娃吗?”谢父显然不认可他的回答。 我们平时都这么吃的,怎么的?陆悠心想。 他读书的时候,就以惹恼谢牧川为乐。现在大了,谢牧川又惯着,便又故态复萌,起了逗他爸玩的坏主意。 他故意捉着谢牧川的手腕,在吃虾肉的时候在男人手指上啃了啃。看谢父脸更黑了,便将左腿一跨,整个人爬到谢牧川腿上坐着,腻乎乎地拉长调说:“老公喂我。” 谢牧川被他一句“老公”给哄得找不着东南西北,哪里还顾得上他爸铁青的脸色,忙不迭地拿勺子往陆悠嘴里送。 “没教养!”谢父看不下去了,放了筷子就想走,又被谢母拉回来,劝道:“除夕夜,可不能动怒。” 碍于除夕夜和谢母的情面,谢父只得坐下了。 那边陆悠还在无耻地“唔老公我吃太饱了,肚子都大了”,又说“你饿不饿,要不要我来喂你,用嘴巴可以吗”。 谢家父母就这样遭受了一整场年夜饭的视听折磨,到了晚间,还不得不递出早已准备好的大红包,给那个讨人厌的小家伙。 陆悠早已洗干净手脸,看到那么大的红包,两眼都放出光来,还不忘膈应道:“谢谢爸,谢谢妈。” 本该当祖孙的年龄差,无端便缩了一辈。谢父听完脸都绿了。 倒是谢母,从他的俏皮里得出了几分养孙子的乐趣,美滋滋地摸了两把陆悠的脑袋,道:“好了,去守岁吧。” 到了卧室,陆悠忙不迭把红包打开,趴在床上开始数礼金。 谢家父母对这“新媳妇”不可谓不大气,红包里一张现金也没,全是金钞。底下还有金条打底,难怪掂起来那么沉呢。 谢牧川跟着走进来,看他嘚瑟模样,凑过来问:“就这么喜欢吗?” 陆悠把这堆压岁钱塞到枕头底下,又对着男人伸出手来,道:“你的呢?” “哪有找人要的道理。”谢牧川回应。看陆悠目光灼灼,他便笑着说:“在我身上,你自己来找。” 陆悠立刻一个鲤鱼打挺,先去掰他手掌,又去掏他口袋,等将男人全身上下都摸了个遍,也没发现什么压岁钱,倒是眼见着男人看他的目光变深了。 糟糕!陆悠刚想跑,男人就压了上来,一边黏糊糊地亲他,一边在他身上动手动脚:“好老婆怎么不继续了?找不到的话,我就不给了哦?” “骗子,你压根没拿。”陆悠已经感觉到了他的“威胁”,想要挣脱,又被掐住腰肢,进退不得。 “那说明你找得不够深入,不如这样,我们脱了衣服,再来仔细找找吧。” “下流!”陆悠的反抗声,很快被淹没在断断续续的呻//吟里,不见踪影了。 第八十四章 拜年 屋外烟火盛开、鞭炮齐鸣,屋内也是春意融融,热浪层层。 整齐的被单被揉皱,一身的体力被榨干。 别人过年,在掐着点许愿。而谢牧川这条恶犬,掐着点在他身上结束。 鬼知道他白天堆了那么久的雪,怎么还有这么多力气。 贪欢未尽,陆悠连男人给的压岁钱都没看清,就又被抓着脚踝拽了回去。 一觉醒来,陆悠看着尚在安睡的谢牧川,和自己一身的吻痕,越想越气。 凭什么每次都是男人折腾他的份,他也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陆悠打着主意,刚用皮带拴住谢牧川双手,男人就醒了。 谢牧川掀开眼皮偷看,想看陆悠在搞什么鬼,等那人转过头来,又赶紧闭上眼睛装睡。 刚绑好他的一双手,陆悠就又犯了难。 该怎么还?他没有做攻的经验,也完全没有攻略谢牧川的兴趣。 拿皮带抽他么?怕给他爽到了。 正一筹莫展之际,谢牧川两腿一错,就把他给制服了。 “悠悠,一大早这么主动吗?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谢牧川即使让了他一双手,还是轻轻松松把人吃到了嘴里。 “啊!”陆悠先是惊叫,很快又变成了舒服的哼哼。 第144章 他本就没怎么生气,眼看生米煮成熟饭,也就尽情享受了。 两人正沉醉于新年第一天的浓情蜜意呢,忽然听见房门咔哒一声,下一秒一群破小孩就唰地一下冲了进来。 “牧川伯伯新年快乐!” 陆悠吓一跳,而谢牧川基本在门开的瞬间,就眼疾手快地扯过被子,盖住了两人的身躯。 “哇,哥哥你也在啊。”昨天见过他的“火车头”这样问:“你们在玩枕头大战吗?” “要叫婶婶!”当“火车厢”的小女孩拍了拍他的脑袋,道:“笨死了,他们明明是在被子里打架?” “我也想玩。”第三个小孩一听,抓起被角就想往里钻。 谢牧川连忙按住了。 陆悠脸红得要滴血,看谢牧川的表情像是恨不得咬他一口。 谢牧川一边安抚他,一边对小孩们挤出一丝笑容,道:“你们是来要红包的吗?” 小孩们也乍然想起自己来时的任务,忙道:“对,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七八个小孩顿时围着床欢唱起来:“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谢牧川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金币,递给为首的小孩让他分发。 “哇,金币!”小孩们开心地接过。 谢牧川道:“你们去楼下找爷爷奶奶要红包,我待会就下来跟你们见面。” 好说歹说,总算把小孩们劝走了。 谢牧川按下床头按钮,智能门应声落锁,窗帘也迅速闭合起来。 等人走空,陆悠就啪地给了谢牧川胸口几巴掌。 “都怪你。” 谢牧川捉住他手腕,像是生怕他疼一样,往他手心里吹了吹,笑着说:“怎么怪我?” “谁让你不关门,谁要你大早上就……进来的还都是你家亲戚……”陆悠斥道。 “好好好,是我错。”谢牧川是左耳朵进,右耳多出,满眼都是陆悠惹人的羞赧模样。不等陆悠说完,他就哄着捧着,又把人给压下了。 于是谢牧川的“待会”,被延长到了午饭时候。 陆悠不情不愿地由着他给自己穿衣服,扭扭捏捏地跟着他下楼,可眼角眉梢透出的春情,还是非常惹人注目。 谢牧川倒是吃了个饱,满脸的春风得意。 昨日谢牧川专为陆悠一人堆的滑雪道,此刻已成了小孩们玩耍的胜地。只听得屋外一片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亲朋们都来了,争着跟谢牧川道贺。有几个自小一起长大的,见两人腻腻歪歪的样,还要嘴贫地上来问一句:“什么时候结婚?可别忘了广发请帖!” 陆悠受不住这种调侃,抬脚就想跑,被谢牧川一抬胳膊就带了回来,搂进怀里。 “不急,悠悠还小,得由他做决定。”谢牧川面上云淡风轻,实则腰间肉都快被陆悠给掐紫了。 好不容易熬过一波人潮,陆悠才寻着机会咬牙道:“我可没说要嫁给你。” “是吗?可他们都知道我们在一起了,要是你对我始乱终弃,别人该怎么看我?”谢牧川装出一副受伤的表情。 “明明是你……”明明是他先强取豪夺,怎么还成自己的错了?陆悠刚瞪起眼,正要发火,谢牧川便早有所料地凑过来亲了亲。 陆悠紧闭牙关。于是谢牧川退开,又亲了亲。 “我们应该要结婚。”谢牧川强调:“这样别人才知道,你是我的,我是你的,才不会有人打你的主意。” “可是结婚了还有出轨,还能离婚呢。”陆悠反驳。 “如果是和你,那这些都不会发生。”他的笑里带着郑重:“悠悠,你要明白,如果有一个人称得上是我的伴侣,那这个人一定是你。我不急着要你的答案。你可以用很长的时间去考虑,哪怕这个期限是一辈子。” 结婚?共度一生?彼此唯一?真的可以吗? 陆悠一时想不出答案,直到这个春节过去,也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他和谢牧川抽空回去看了看外婆。不知不觉间,又到了开学的时候。 补全大一落下的课程后,陆悠的学业又重新回到了正轨。 他开始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他贪图安逸,又奢求稳定,经商这种冒风险的事,显然不太适合他。 当个混吃等死的富二代,也未免太过浪费。 他决心在这个专业上认真钻研,先拿到较高的绩点,再谋求升学或留学的机会。 事实证明,人一旦充实起来,对于情感的需求就会放得很低。 他不围着谢牧川转的时候,就轮到谢牧川来为他盘算了。 又是一日清晨,当他如平常一样醒来,正打算去赶早课时,就被先他一步起床的男人喷了满身礼花。 “干嘛?”陆悠问。 谢牧川道:“祝贺你今天不用去学校。” 陆悠:“为什么?” 谢牧川理所当然地说:“因为你的老师和同学集体缺席了。” 陆悠只当他在说笑,抬脚就要下床,却被拦住了。 “我劝你还是洗漱完毕,换身漂亮衣服的好。”谢牧川一脸认真地说:“还有二十分钟,你的老师和同学就要上门了。” “啊?”陆悠的睡意霎时一扫而空:“你又在搞什么名堂?救命!” “别急。”谢牧川将早已准备好的衣服递过去,笑着说:“还有最后一句话……” 第145章 陆悠疑惑地看过来。 孰料男人却直接吻了过来,热吻结束时,又用那璀璨的星眸凝视着他,温声道:“我的宝宝,生日快乐!” 陆悠的眼睑缓慢地眨了眨,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今天的确是他生日。 三年没过,他都快把这个日子给忘了,难为谢牧川还记得。 他飞快溜进洗手间里换衣、洗漱。等他走出卧室时,才发现客厅已经换了一副模样。 天花板上吊着气球和彩带,四面墙上挂着“悠悠生日快乐”的灯牌,大荧幕里一遍遍闪烁着陆悠从小到大的照片。 不知谢牧川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陆悠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昨天自己入睡前,并没有这些东西。 一想到男人晚上偷偷爬起来,联合阿姨们做了这些准备。陆悠就算嘴上说不感动,也是假的。 客厅里布了桌子,上面放着热气腾腾的菜肴。 除了往日常驻的两个阿姨外,还有几个新厨子在厨房里忙活,将一碗碗色香味俱全的菜端到桌上来。 只听叮咚一声门铃响,陆悠着急忙慌地去开门,迎面走来的就是他的辅导员和专业课老师们。 “小寿星,生日快乐!”辅导员当头就送了一顶礼帽给他。 其余老师也纷纷上来跟他拥抱,递上礼品。 都是平日里教过他的老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彼此都认识。 然后是他的同学们,一波一波地进来,有的给他带了礼物,有的直接便送上了祝福。 幸好这套大平层占地极大,一连挤进来五六十个人,也不显拥挤。 “陆悠,生日快乐!难怪平时都没见你去兼职,原来家里有矿啊!” “哈哈哈,h城有房小富翁,深藏不露!” “我不想努力了,要不你养我吧。” 有几个平时说得上话的,直接就跟他开起玩笑来。 陆悠脸上的笑容连收都收不住,这还是他头一次享受众星捧月、被众人祝福的感觉。 还有同学认出谢牧川那张脸,又惊讶又不敢置信地凑到陆悠旁边,问他:“那个难道是谢……” 陆悠点点头。 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他是你?” 嗯?该怎么形容? 男友?不太好。他暂时没有公开出柜的打算。 亲戚?又略显生疏。 爸爸?直接pass。床上的疯言疯语,可不能拿到外面来说。 还是谢牧川来打了个圆场,现编道:“我是他继父。” 好,这下扯不清了。虽然陆悠的钱财来源从此分明了,但要是以后他俩宣布恋爱,就会演变成继父子背德大戏了。 这都什么馊主意。陆悠瞪他一眼,又对着同学们强颜欢笑道:“啊,对对对!” 第八十五章 留书出走 这回来的都是认识的老师和同学,彼此之间都有话聊,不用像上次生日宴那样尴尬。 陆悠毫无疑问是这场生日会唯一的焦点。 其实谢牧川也考虑过,直接将大家邀请去酒店的可能。但因为过去的事,陆悠对暴露人前、引人注目有些畏惧。 思量来去,谢牧川最后还是选了请人上门,一起热闹。 厨子都是谢牧川特地安排的,手艺和米其林三星的不遑多让。 除了主宴外,还有点心甜点、餐后水果。 谢牧川甚至亲自下厨,给大家做了一道炸鱼薯条。 陆悠就静静坐在关系好的同学旁边,看着谢牧川款款而来,把新菜堂而皇之放到了他面前。 只要一靠近,两人的视线就几乎粘到了一块,哪怕嘴上不说,旁人也能看出端倪了。 “你继父……对你可真好。”旁边的同学扯了扯他衣服,问他:“你妈妈呢?肯定很漂亮吧。” 陆悠不知道该怎么圆这个谎,他沉默了一下,只说:“以后你们就知道了。” 谢牧川社交能力一流,应付完同学,又坐到了老师那桌,跟一应教授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也多亏了他吸引走老师们的注意,陆悠得以跟同学们同桌而食,聊着学校里的新八卦。 他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听着,偶尔插两句嘴。其实他并不在意谁和谁分分合合,只是喜欢这种热闹的氛围。 老师们因有工作在身,吃喝完后就得先离开。谢牧川一一将人送出门去,又安排阿姨们把残羹冷炙收拾干净。 而吃饱喝足的学生们,也三三两两分开,有的先行告辞离去,有的用投影仪在看电影,有的用最新款设备打游戏,有的则在旁边屋里玩起了台球和模拟足球。 陆悠戴着寿星帽子,盘腿坐在音响前唱歌。是一首十几年前的情歌,年份虽早,旋律却很动听,经过他的声音演绎,也多了几分娓娓道来、痴缠缱绻的味道。 谢牧川送完人回来,就默默靠在置物架旁边看着他。印象中,这是陆悠第一次在他面前唱歌。 目光灼热到一定地步,就会被人所感知。 陆悠拿着话筒,盈盈目光朝他望去。尽管客人在时,他们不能尽情地亲吻拥抱,可这样的简单注视,却已胜过千言万语。 到了切生日蛋糕的环节,全场气氛掀起了新一轮的高//潮。 同学们围着陆悠唱生日歌,而陆悠也在他们的催促声中,开始闭目许愿。 到第三个愿望时,他却睁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谢牧川,用唇语说了一句话。 第146章 “希望你永远爱我。” 谢牧川在对面笑着回应:“好。” 无人听见他们的对白,唯有吹熄的蜡烛记住了这个愿望。 等将最后一个客人也送走,两人才终于获得了独处机会。 无论是玩了一天的陆悠,还是忙了一天的谢牧川,此时都没了力气,他们肩并着肩、腿挨着腿地躺在床上,享受着聚会后的松弛时刻。 谢牧川用手指梳理着他的头发,轻轻发问:“悠悠,今天过得开心吗?” 陆悠的眼里溢满了耀眼的光,他说:“不止是开心,还有……幸福。” 他说:“我很幸福,谢谢你。” 他感激地献上一吻,为男人今日的尽心竭力,和男人将他放在心上的珍重。 大学生活太过惬意和完满,几乎让陆悠忘记了从前的种种不快。 到了夏日,全班人组织着去了景区郊游。 因为怕热,陆悠罕见地穿了短袖,温度一高,更是连防晒衣都脱了下来。 一同坐在草地上的同学第一次看见他的伤痕,脸上显出几分诧异。 “陆悠,这是……虐待的伤疤吗?” 陆悠被问得一怔,循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手臂上的痕迹。 从前他把这些当耻辱,当阴影,恨不得用衣服严严实实地裹起来。 可也许是谢牧川的珍视——男人从未对这些疤痕表露过嫌恶,甚至会反复地亲吻抚摸它们,会一次次问他:“宝宝,还疼不疼。” 久而久之,陆悠也渐渐忘却了它们的存在,连回忆都变得悠远了。 细细想来,距离沈彦廷的死,也有一年有余了。陆悠抚摸着那些疤,这样想。 折磨他的人已经长埋地底,他再也不用为那些记忆担心害怕。 他的未来坦荡光明,再也不会有半分困厄。 想到这里,他释然地笑了起来,对着那个问询的同学,也对着自己,说:“都过去了。” 的确都过去了。他被沈彦廷的恨摧残,又因谢牧川的爱获得新生。 三年的跌宕,凉掉的心,又在一日接一日的灌溉下,重新焕发了青春。 因为没有挂科记录,加之后来的奋发,让陆悠的成绩在全专业里名列前茅。到了毕业那一年,他很幸运地获得了保送资格。 然而在学校的选择上,他却犯了难。他本可以选一个h市的高校,不仅离家近,师资力量也好。 可不知怎么的,他主动申请去了外省。 谢牧川尚不知所以,当他得知消息的时候,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一贯不可一世的他,这时却产生了几分不安。他本以为凭借自己的种种表现,已经足够将陆悠留下。可对方的这个举动,还是让他感到了慌张。 忍耐着,等对方回到家中,谢牧川才在晚间气氛较融洽时,问出了这个问题:“悠悠,你不想跟我待在一起吗?” 他会这样问,就说明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择校决定。 陆悠没说话。 谢牧川忍不住,再次开了口:“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的确,连复合都是他千方百计求来的,但若是陆悠还记着以前的那些伤害,不愿接受他,也是有可能的。 他是那样地忐忑,仿佛自己一离开,他的天就塌了一样。陆悠看着他,刚伸出手想触碰他,就被男人紧紧握住了。 “我不喜欢这座城市。”陆悠终于开口,道:“在一个班里,都怕被人认出来。要是我从学校走出去,知道我的人就更多了。你不可能方方面面都护着我,就像你不能消除所有流言一样。” 听到他的解释,谢牧川心下稍定,又问:“那你还是会和我在一起的,是吗?” 陆悠简短地嗯了一声。 “以后呢?毕业以后,去哪里?”谢牧川怕自己一放手,他就跟天上的风筝一样,飞远了。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陆悠拉着他靠近,用炽热的吻挡住了男人所有的问话。 谢牧川知道他在转移话题,纵然不安,也不愿违逆了他。 度过了漫长的暑假后,陆悠收拾好行囊,去了新的大学。原本还能每周相见,现在却只能等谢牧川工作闲暇的时候,跨越千里去看他。 像在谈一场为期三年的异地恋。 拉长的距离放大了谢牧川心里的思念,他无法遏制地想起了那三年的离别。哪怕他现在已经收心顾家,哪怕他改正了过去的种种劣习,他还是害怕陆悠离开他。 更何况他们年岁相差一辈,而学校里多的是才华横溢,又年轻靓丽的男孩女孩。要是陆悠爱上了新的人,他该怎么办? 唯一让他心有安慰的,是每次他前往时,陆悠从来都没有抱怨过。 他们可以像普通的情侣一样外出、聊天,陆悠也会跟他讲起最近的趣事,每次夜晚的痴缠,陆悠都会很主动。 那就这样吧,哪怕通勤时间长了点,只要他心里还有我,就足够。谢牧川握住这仅剩的温暖,贪婪地嗅闻着陆悠颈间的气息,在一次次的亲吻和拥抱中,麻痹着自己。 而每到寒暑假,陆悠还是会回来,甚至会进到他的公司,整日整日地陪着他。 这又让谢牧川感到了开心和快乐,下意识地去忽视种种不安。 在三年后的某一天,在陆悠要返回学校所在的城市时,谢牧川去送他。 第147章 本只是一次普通的分别,可在谢牧川临走的时候,陆悠突然毫无预兆地从后面抱住了他。 他将脑袋搁在谢牧川脊背处,像幼兽依偎着唯一信赖的人。 “悠悠,怎么了吗?”谢牧川想转头看他的表情,陆悠却收紧了双臂,拒绝他的窥探。 他抱了很久,像在做一场告别。 直到松手的前一刻,他才说:“在房间的第一个抽屉里,我给你留了一封信。” “是什么内容?”谢牧川问。 “一些很久以前……就想说的话。”陆悠看向他那双满载星辉的眸子,主动地献吻,又像精灵一般飞快地撤离,背起行囊往登机口跑去。 谢牧川伸手想抓住他,却最终只能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直到再也不见。 男人回到家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并打开了那封信。 娟秀的字迹工整又清晰,直接解释了这几年来种种不寻常的缘由。 “谢牧川,我想我该走了。 或许我需要时间来冷静一下,确认对你的感情究竟是什么。 你养了我七年,我把你当成长辈,视你如父。我很在意你,将你当成自己唯一的亲人。 我以为我们永远会这样,直到你对我产生欲望,逼迫我变成你的情人。 那段时间,我很痛苦……” 第八十六章 追求者 “我无法承受这种背德的痛楚,也没办法从你那里获得安全感。你对袁星尧的偏爱,加剧了这一点。 我嫉妒陆笙燃,可我知道,你想要的只有我的身体,我不配和她相比。可我沉沦于你给的关怀,心甘情愿地向你献祭。 后来发生的一切,打破了我的幻想。我不得不直面最残酷的现实:我在这个不对等的关系中,爱上了你。 在我人生最痛苦的时候,我没有等到你的回应,所以我选择躲避。 你的爱来得太迟,哪怕我现在能看到你的付出,哪怕你已经竭尽所有,我也没办法像从前一样全心全意地信任你。 你真的会永远爱我吗?还是会在再一次将我抛弃呢? 我会变老,变丑,我将不再拥有年轻的容貌和身体。可出现在你身边的,会是更漂亮,更有活力的人。 你能对陆笙燃痴缠二十多年。可如果她没有死,你们顺理成章地在一起,或许几年之后,你也会消磨激情,将她看淡。 更何况是我。 一个本来就被你瞧不上,只是因你那点愧疚之心,被你在心里升华、美化的人。 我的伤疤,你今天能万分怜惜。可来日呢?你是否会厌弃我被别人打上标记,被人凌辱的过去。 我很不安,也很害怕。我不想将分开的权利交给你,让自己成为这个受害者。那么就由我来说吧。 既然无法确定能不能一生一世,不如在最美好的时候结束。 这是我们以恋人身份相处的第七年。用这七年的恩爱来偿还你的养育之情,从这一刻开始,我们才算真的两不相欠。” 信纸飘飘落到地上,谢牧川几乎是在转瞬之间,拔足狂奔而去。 他的不安到这一刻才彻底落实。陆悠的确存了离开的心思,他爱,却也无法忘却伤害。 信任的城堡被谢牧川亲手摧毁,陆悠无法再像当初的少年一样傻傻等待。 从保送外省学校开始,他就已经在筹谋这一日的分别。 可这怎么可以…… 他唯独忘了,如今的谢牧川,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会轻慢对待他的上位者。只是一个普通的,为他牵肠挂肚的,深爱着他的男人。 京都。 陆悠放下行李,审视着面前这不算宽敞的住房。 虽然不大,但对于一个独居人士来说,已经足够。何况这还是单位分配,不需要他自己承担租金。 前半生的坎坷似乎在那些纷争里耗尽了。老天对他还不错,保送顺风顺水,找工作时也一次上线。 他打开窗子,让外面清新的空气灌进来,有些干燥,却也不算差。 工作早在两个月前就确定了。只是之前忙于审核和体检,今天才到正式上岗的时间。 离开谢牧川的主意,从很久以前就打定好了。 他只是花了几年的时间,来做一场针对谢牧川的脱敏治疗。 从远离h城,到减少相处时间,再到最后的留书出走。 他承认他重燃了对谢牧川的爱,但爱情并不是生活的全部。他们之间缺了信任,缺了坦诚。 他们之间身份地位的差距,谢牧川从前喜新厌旧的德性,还有谢牧川与陆笙燃的痴缠,都让陆悠无法确定他们的未来。 他害怕爱情无法持久,便只能选择往后退却。 正想着,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是一个和他同校的学长,家在京都,曾一起参与过研究项目,也曾明确对他表示过好感。 陆悠按下接通,听见学长在那边兴高采烈地说:“恭喜我们的好学生成功上岸。今天有空吗?要不要出来聚一聚?” 陆悠一边往桌上摆放着日常用品,一边顺嘴问道:“人多吗?” “不多,都是你认识的。离你住的地方不远。”学长道。 陆悠看了看天色,有些犹豫。 学长道:“你要是怕黑,我亲自送你。快来吧,就差你了。” 陆悠想了想,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第148章 聚会地点是一个ktv,陆悠到时,他们已经唱了有一会了。 邀请他的学长主动起身来迎接他,戴着围巾,温文儒雅的样子。 还关心道:“怎么穿这么少?晚上会有寒潮,当心保暖。” 陆悠点点头,对于他的关心也表现得很自然。 灯光虽暗,陆悠的眼睛却很亮,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唇却红得像染了胭脂。 学长看着看着,就有几分不好意思,忙招呼着他在沙发上坐下,又殷勤地端来饮料和零食。 旁边的校友早知学长对他的心思,在旁边啧啧两声,被学长瞪了。 他转头又对陆悠道:“还是你厉害,一考就上岸了京都的职位。期刊论文方面,我会继续帮你的,不用担心。” 陆悠点点头,礼貌地道了声谢。 学长的心思,他并非不清楚,在学业上,两人也有过多次合作。因为不喜欢欠人情,他会想方设法地请回去,或者通过礼物来还人情。 但一来二去,反倒让学长也认为他对自己有意,便示好得越发频繁。 可陆悠显然没有开启一段新恋情的打算,最起码现在还没有。 他对谢牧川还心存眷恋。只是离开了,并非不爱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招男人喜欢,是性格么?还是长相? 若论整体素质,学长并不差,家庭背景好,在学校里也是风云人物。可也许是见过更出色的人的缘故,从那以后的所有,都成了将就。 谢牧川哪怕年纪比他大些,周身贵气和风度,也非常人可比。 要说五官精致度,曾经的沈彦廷也算个中翘楚。 陆悠前面的二十多年太过轰轰烈烈,便显得现在所遇到的人都太过平凡。虽然会心动,却不至于沉沦。 ktv里唱完,众人又一起去看了最新的电影。 随着时间越来越晚,留下的人也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学长一个人,步行将他送回住处。 路过超市时,学长顺手买了一袋李子。 等将他送到楼下,又笑着问他:“我可以上楼参观一下你的新住所吗?顺便把水果洗一洗。” 陆悠没做他想,下意识点了点头。 可行到电梯口,他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回转身来,静静看向他。 学长也在同时住了脚,一边缓缓靠近,一边按下了上行按钮。 “陆悠……”学长白净斯文的脸上添了几分笑意,并不讨人厌的长相,温和中又有几分腼腆。 “一直都没找到机会跟你说,虽然有些仓促,但……你愿意跟我交往吗?” 他问得坦诚,毕竟在他看来,他们已经相识两年有余,又有多番接触。现在说出来,也不算冒昧。 陆悠没有马上回答。 或许他应该感到庆幸,毕竟如此平凡的他,还能吸引到这样出色的男士。 在某种程度上,他们很相配。 学识相近,又有共同的兴趣和爱好。学长为人处世也很得体大方,即使喜欢他,也只是循序渐进,慢慢追求。 陆悠的注目让学长有些着迷。 从第一次在学院里见到陆悠时,学长就留意上了。 毕竟陆悠那么白净漂亮,像人群中一朵耀眼盛开的花。而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学长也确定了他和自己是同类,或者说,他并不排斥男人。 学习认真,爱好读书,无不良嗜好,做事负责,此外,陆悠还很会为别人考虑,善良又体贴。 他们的相遇起于平常,相处过后,情感便进一步发酵。 学长觉得,陆悠应该是对待感情很认真的人,毕竟从不见他与旁人生出什么暧昧,社交圈子也很干净。 甚至就连陆悠来到京都,他都认为是一种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 他忍了许久,到这一日才大胆地吐露心声。 看陆悠未给反应,他却惑于眼前,情不自禁地凑过去,给了他一个吻。 一个点到即止,礼貌又规矩的吻。 陆悠感受到的,只有饮料留下的薄荷香,清淡香甜,并不难闻。 曾经为一个吻大惊失色的他,经过这几年的治愈后,已经不会再对亲密接触感到恶心。 可在一吻尽时,陆悠还是轻轻推开了他。 “对不起。”他说。 “为什么?”学长很疑惑。他显然没想过会被拒绝。他本以为,他们之间只差这一层未捅破的窗户纸。 陆悠同样不知道为什么。按道理,他到了新的城市,有了新的工作,理应开始一段新的恋情。 普通人的生活,本就没那么多轰轰烈烈,互相看对眼,水到渠成,不就可以了么? 是谁占据了他的心,封闭了通往它的入口呢? 那个名字呼之欲出,可他说出口的,是另一个理由:“你并不了解我,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我不懂。我以为两年下来,我们已经足够了解了。” 陆悠叹了一口气。他似乎也意识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道:“先上去坐坐吧。” 楼道之外,紧随而至的谢牧川,就伫立在黑暗中,静静看着这让他心碎的一幕。 出于尊重,他没有窥探过陆悠的隐私。 便未曾发觉,陆悠有了这样亲密的存在。 第八十七章 我想你了 第149章 他们是从何时开始相爱,又是何时开始交往的? 陆悠离开自己,是否也有爱上他的缘故呢? 谢牧川感到自己的心脏开始一抽一抽地发疼,痛苦占据了他的胸膛。他本应该冲进去,捉住那所谓的奸夫暴打一顿,再带走陆悠以宣誓所有权。 可他不能这样做。 陆悠不是自己的附属物,既然他已经用书信的形式宣告了分手,自己就不应来打扰。 而且自己也没资格斥责他。 若论情史的丰富程度,他根本没有置喙的资格。 可谢牧川同样心有不甘。纵然他从前万般不好,可在跟陆悠在一起后,他根本没有动过别人的半点心思。 他知道从前是他十恶不赦,可他已经付出了所有,承诺,财富,未来,甚至是生命。 胸口的疤痕犹在,可陆悠,已经不要他了。 谢牧川站在高楼下,冷风阵阵吹来,他从口袋里掏出烟,却抖着手,好一会才成功点燃。 陆悠不喜欢烟味,他也很少沾染烟草。 可现在心痛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又无法果断地抽身离去,便只能像个懦夫一样,一边凝望着楼上亮起的灯火,一边忍受着心口的折磨。 夜已深了,天也冷了,他们想必会度过温馨的一夜吧。柔情似水,耳鬓厮磨。 谢牧川在袅袅升起的烟雾中,神情恍惚地想。 楼上房间。 陆悠知道,洗水果只是一个托词,学长想要的,其实是进入他的私人空间,获得一个独处的机会。 可他却觉得挫败,不是对学长,而是对自己。 他本以为,离开谢牧川以后,他可以过得很好,就像从前在小镇时一样。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有些人的存在,早已融入了骨血里,分割不开。 他妄图用分离让自己成为男人心中的永恒,可反过来讲,谢牧川又何尝不是他心里的唯一呢? “你说的不了解你,是什么意思?”学长问。 陆悠静静看了他一会,鼓起勇气,解开了身上的衣服。 “不……不,这太……”学长手忙脚乱地去帮他拢,显然,他觉得这发展有点太快了。尤其是在陆悠刚拒绝了他的情况下。 陆悠知道他误会了,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将上衣脱下,给他看自己身后的伤疤。 密密麻麻的伤痕分布在那白皙的肌肤上,将那绸缎般的皮肤分隔。似枯死的树干,似扭曲的蜈蚣,尽管随着年月的失去,疤痕颜色淡了不少,却依然难看至极。 在学长看得呆了的时候,陆悠缓缓转回身来,对他道:“这只是其中一部分,我的身上,还有更多。” 学长有些怔愣。他对陆悠一直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从未想过他身上会有这么多骇人的伤疤。 陆悠又问:“我的腿上还有另一个男人的名字,你也不介意吗?” 学长罕见地沉默下来。 “我不是你所想象的天真无邪的小白兔。我的过去很黑暗,很惨烈。你觉得我沉稳,其实是我懒得和别人交流。你夸我好学,是因为我吃过生活的苦,知道自己不能重蹈覆辙。” “我有过两个男人,发生关系的甚至更多……也许有强迫的成分,但这些都是事实。这样,你还认为我是你所期望的那个人吗?” 陆悠所说的,显然超过了学长的认知。到这一刻他才明白,陆悠的“你不了解我”,并非虚言。 “我……”学长显然生了几分怯意。他以为他们要发展的不过一段校园恋爱,却不想陆悠的过去有这么复杂。 他并不介意陆悠有过前男友,但关于陆悠话里的内容,他的确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和思索。 他的沉默,已经是一种无言的态度。 陆悠默默拉上拉链。也许有那么一瞬间,他是希望自己被接纳的。 但也许……整个世界上,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只有那个人吧。 “我送你下楼吧。”陆悠说。 “不用,你早点休息。”学长道。等陆悠把他送到门口,他又回转身,诚恳道:“我只是太惊讶了,并没有看轻你的意思,你不要误会。” “嗯,没关系。”陆悠眼看着他进入电梯,陡然觉出几分无力。 他关上门,在床上坐下来,看着屋外漆黑的天色。 忽然之间,他很想念一个温暖的怀抱,想念那个让他避之不及的h城,想念一个与他纠缠多年的人。 寒潮如预想中一般早早来了。 冷风过后,便是细雪翩翩落下,让那个普通的窗子,也成了一幅画。 陆悠伸出手去,接住那一星雪,看着它在手心里慢慢融化。 似乎很久以前,有人陪他打过雪仗,堆过雪人,为他铲过一条漫长的雪道。 当时满心都是忐忑,察觉到的都是雪的冷,到今日,才知男人献上的,是一颗火热滚烫的心。 他突然很想很想他。 思念一旦开了口子,便汹涌如潮,几乎将他淹没。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按下了谢牧川的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却无人说话。 直到他率先打破沉默,叹息一般,说:“谢牧川,下雪了。” 雪天,对于他们来说有非同一般的意义。 在爱情刚刚萌芽的时候,谢牧川已经学会了跟他分享手套,为他探明掌心的温度。 第150章 后来,谢牧川会跟他一起打闹,把他当个小孩一样疼宠。在男人面前,他似乎永远不用操心什么,可以尽情地做他想做的事情。不用削足适履,也不用强装外向。 他并不知这个时候,对于谢牧川来说,是怎样的煎熬。 男人在楼下抽着烟,因来得匆忙,他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衣裳。冷风却不讲情面,侵入他骨髓的同时,还在他眉间凝了一层厚厚的霜。 一支烟很快抽尽,烟雾的味道并不足以让他消愁。 他强忍着眼眶的酸涩,重新拿出一根烟,显然已经做好了在楼下苦等一夜的打算。 自虐般的行为,能让他短暂忘却心口的抽痛。 就在打火机燃起的瞬间,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了楼梯口,正是刚刚跟陆悠上楼的那个男人。 谢牧川手一抖,香烟不自觉就掉到了地上,发出“呲”地一声轻响。 学长匆匆离去,甚至来不及等谢牧川追上去问个究竟。 但一种无言的喜意突然奇袭了谢牧川的大脑,被冻得发冷的身体,也陡然有了几分温度。 电话铃声成了唤回他神智的招魂幡,他滑到接听,小心翼翼地将手机凑到耳边,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陆悠说,下雪了。 含蓄又克制,是不愿表达的他能倾吐出的最浓烈的爱语。 谢牧川近乎重获新生,近乎感激涕零,他颤抖着声音回了一句:“嗯,我也想你。” 不知是心有所感,还是下意识的揣测,陆悠忽然间觉得,谢牧川此刻离他很近。 他这样觉得,就下意识问了:“你在哪?” 谢牧川仰起头来,看向他所在的方向。男人眸中倒映着灯火,于是灯火也成了星光。 他说:“你往下看。” 陆悠循声望去,数日不见的那个人,就静静站在一片风雪之中,微笑着看他。似乎从不曾背离,也从不曾远去。 陆悠突然之间很想哭出声来,悲泣于自己对他的怀疑和不信任。 可谢牧川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声音里都是再见的喜悦。他一边拿着手机保持通话,一边对陆悠道:“你别动,我来找你。” 寻找不见踪影的爱人,已经成了他的一种本能。 因为他真的很怕陆悠再一次不见,几乎是在看见留书之后,就立刻开始查找他的下落。 工作单位,住址,门牌号。他只是不愿擅闯,不代表他找不到。 听见电梯到达的声音,陆悠下意识打开了门,然后毫无预兆地被冲出来的男人抱了个满怀。 谢牧川抱着他,那么那么紧,好像一松手,这个人就要像拿回羽衣的仙子一样飘然远去。 陆悠本想挣开,却留意到了男人眉间的霜雪、失色的脸庞,和他过低的体温。 于是他的心便悄悄地软了。他一边后退着,将男人引进供着暖气的房间,一边问他:“你在下面站了多久?怎么这么冷。” 谢牧川只不说话。 如果他已等候多时,那他岂不是…… 陆悠又问:“你看到了?” 谢牧川闷闷地嗯了一声。 是在吃醋么?什么时候也这么孩子气了? “我和他只是校友,他想上来洗个水果,是他先亲过来的。”如果换了从前,陆悠断不会花时间去解释,可下意识的,他觉得谢牧川在害怕。 就算不是你主动的,那也不行。谢牧川心想。他对陆悠何其了解,知道他从不会让别人进入他的私人领地,一旦他这样做了,便说明他对那个男人还是有几分好感的。 如果陆悠再放任一点呢?是不是他们就已经在一起了? 想到那种可能,谢牧川几乎无法忍受。 见他不言不语,显然没有听信自己的解释。陆悠没了办法,他看到谢牧川受了这么久的冻,语气也跟着软化了,问他:“你要怎样才能开心呢?” 谢牧川到这时才抬起头来,郑重道:“不许你再离开我,无论用什么理由。” 第八十八章 求婚成功 陆悠觉得他好笑,反问道:“那我要是死了呢?” “我陪你一起死。说到做到。”谢牧川笃定地说。 陆悠被他眼里的认真震慑到,还没反应过来,男人的唇就强势地吻了过来。 带着浓烈的烟草味,是抽烟了? 陆悠一边被他亲着,一边往后退却,不多时便已双双跌倒在床榻间。 谢牧川亲吻的力度近乎凶狠,似在惩罚他的脱逃,可男人的手上的动作却很轻柔,带着万分的怜惜。 陆悠顺从地由着他脱去自己的衣服,近乎恍惚地想,就这样吧,反正他还爱着谢牧川,谢牧川也舍不下他,何必舍近求远,何必自讨苦吃。 他在爱意中沉醉,又彻底迷失在男人的怀抱里。 ———————————————————— 分割线 ———————————————————— 谢牧川的确还是生气了的。只是他连发怒都这样隐忍,不敢对外发泄,只能自己独自咽下苦果。 陆悠设定的这场离别并不完美,仅仅几天就被找到。但这种留书出走,还是彻底崩坏了谢牧川的心弦。他不得不承认,他怕了。 怕从此以后,天各两端,怕陆悠投入他人怀抱。 他为这个人,斗垮了沈彦廷,又数次经历生死,如果陆悠最后还是要放弃他,他会疯的。 第151章 最终陆悠沉沉睡去时,从床上到地下,已经是一片狼藉。 屋外的积雪倒映着月光,让整个屋子都多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谢牧川体温回暖,也觉出了刚刚吹冷风的后遗症。可他不敢稍离,只眼也不眨地看着床榻上沉睡的爱人,为失而复得而感到庆幸。 他不知道陆悠是怎么想的。难道自己看起来就那么不值得相信吗?难道自己还能为第二个人这么牵肠挂肚、要死要活吗? 明明都已带他回了家,公之于众,明明他已是自己铁板钉钉的爱人和伴侣。 却还只想着从自己身边逃跑。 就应该拿个链子锁着他,用镣铐将他拷住,让他这辈子都只能待在自己身边,一步不能擅离。 谢牧川阴暗地想。 可他做的,不过是连夜偷量了陆悠的手指尺寸,又连夜订购了一款婚戒,在第二日陆悠苏醒时,明目张胆地戴到他的无名指上。 他将戒指一点点推到陆悠的手指根部,对他道:“好,你现在是我的了。” 陆悠只觉得腰酸背痛,脑袋也因缺觉而发出阵阵隐痛。他看向手指上的戒指,半晌没能回过味来。 “你喜欢金的。”谢牧川道:“所以我给你买了金的。” “我没说要……”陆悠刚想摘掉,男人就凑了过来,满脸受伤的神色,问:“那你要离开我吗?” 不比昨夜,他现在的伤心,七分假,三分真。他就是看准了陆悠吃软不吃硬,故意装的这幅模样。 自然也没有。陆悠不知该如何反驳。 于是男人再一次得寸进尺:“所以我们很快就结婚。” “不行。”陆悠觉得这太快了,明明前几日他还在想着一刀两断,现在就要被逼着决定终身大事。 他想了想,回道:“你给我一点时间考虑下。如果你想,我觉得我们可以继续当恋人,这样你也轻松,我也自在。” “我已经等得够久了。”谢牧川道:“三年的离别,又是六年的同床异梦。你从前总怪我把你当情人,不尊重你,随时都会抛弃你。为什么我现在跟你约定终身,你却不愿意?” “我……”陆悠刚动了动唇,男人便抢过他的话头,道:“你觉得我不值得信任,是不是?还是从前那些事在影响你,对不对?” 陆悠点了点头。 “你读书的这几年,我从没打扰过你。只有你对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份。我甚至都不敢在你的亲友面前显露身份,像在谈地下情。你读研两三年,我到现在连你同学都不认识。要说当情人,我也当够了。” 也许是这些话憋得太久,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吐为快的机会,谢牧川索性全都倒了出来。 “难道你想要我这样过一辈子?随时在你会离开我的恐慌中忐忑?” 陆悠变得无话可说。他过于防范和警惕,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利落地抽身离开。谢牧川是何感受,他从未考虑过。 这也是他们第一次把话说到这么明白的地步。 “悠悠,人生有几个十年?你还想继续浪费下去吗?我想要我们毫无芥蒂地相爱,彼此忠诚。”谢牧川捉起他的手来,贴在脸颊上,眼里满载深情:“现在不是你在需要我,是我在恳求你。和我结婚吧,好么?” 陆悠无法抵挡男人的攻势,正如他无法扼制地在死灰中重新生出爱来,也无法将“谢牧川”这个词从他生命中抹去。 他只是害怕婚姻背后的责任,害怕过去的事情重演。 可谢牧川的话句句在理,他无法漠然处之。 见他有所动摇,谢牧川索性再下了一记猛药,他将脸凑得更近,对他说:“悠悠,我不可能像爱你一样再爱上别的人。如果我有一天真的背叛了你,离弃了你,你大可直接杀了我。就从这个旧伤口刺进去……” 他捉着陆悠的手抵到心口,因两人都没穿衣服,便自然而然地贴上了那处穿刺的伤疤。 的确,他们都不小了,还能耗多少年呢?陆悠想。 他嫉妒过谢牧川对陆笙燃的情深似海,也怀疑过谢牧川对他感情的真伪。 他们分离,复合,出走,又再一次相遇。 他的确累了,逃不掉了,就让他失落在名为“谢牧川”的这片港湾里,当一尾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鱼吧。 他想到这里,终于点下了头。 谢牧川本以为他会沉默以对,见他颔首时,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但紧接着谢牧川便像疯了一般将他抱起,一边不住地亲吻,一边抽空问道:“悠悠,你答应了是不是?你答应了?” 陆悠被他拱得不胜其烦,一边推他脑袋,一边回应:“是是是,答应了。” 谢牧川恨不得将他高高抛起,又恨不得将他揉碎在怀里,然而亲昵着亲昵着,又很快变了兴致。 陆悠按下他作乱的手,道:“你有完没完,我早饭都没吃。” “那好吧。”谢牧川道,却又舍不得放手,便问:“要不,边做边吃?” 这次陆悠没再反驳,算是同意了。 谢牧川火速点了个配送餐,然后就摁着他刚许下婚约的宝贝,卿卿我我了。 一个多小时后。 谢牧川仅围着条浴巾,在镜子前刷牙洗脸。 而陆悠则趴在床边,用筷子夹小桌上的饭菜吃。他裸露的脊背上满是指痕和吻痕,昨夜到今日,深深浅浅,青紫斑驳。 第152章 他累得要死,而耕耘了一天一夜的谢牧川倒是精神气很好,刷完牙,还不忘从地上捡起陆悠失落的手机,接通了一直在嗡嗡响的电话。 来电显示着“xx学长”,谢牧川连名字都没看清,就听他道:“陆悠,我用一夜的时间想清楚了,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我不在意你的过去和疤痕,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谢牧川不等他说完,就咧起嘴来笑道:“对不起,我是他男朋友,他已经答应我的求婚了。你来晚了。” 说完,他也不等对方回应,就利落地挂断了电话。那急迫劲,好像再迟那么一两秒,对方就会顺着信号过来跟他抢陆悠一样。 他洗漱完回到房间,就听陆悠问他:“谁的电话?” 谢牧川非常自然地抢过他筷子上的黄牛肉,说:“情敌的。” 陆悠立马反应过来,瞪他:“你拿我手机接的?” 谢牧川此刻是腰杆也硬了底气也足了,坦然道:“因为我吃醋。我就是要断了他的念想,让他再也不敢出现在你面前。你只能是我的,是我的童养媳,爱人,老婆……” “住嘴。”见他越说越过分,陆悠忍不住出声喝止。 谢牧川却觉得夜长梦多,与其拖延,不如现在就把婚礼办了好。如此,才能把所有情敌都扼杀在摇篮里,让他们再不能窥伺自己的身边人。 陆悠的出走计划彻底告吹了,不仅如此,为了惩罚他的离开,谢牧川几乎夜夜索求,活像几百年没吃过肉的恶狗。 陆悠一边要操心刚上岗的工作,一边要筹备要发表的论文,晚上还得应付这条吃不饱的野狼。 谢牧川每次在亲亲抱抱过后,都会跟他商量婚礼的地点,邀请的人员名单,婚礼的布置等等。 陆悠困得只想睡觉,往往听不了几分钟,就呼呼大睡了。 谢牧川也意识到他的精力有限,不能身兼多职,于是没过多久,陆悠的直系领导就进行了调岗,新来的上司约莫三十岁年纪,上来就先清空了他手里的活计,只说让他先适应适应。 陆悠不知该适应什么,直到那上司神神秘秘跟进茶水间里,喊了一声:“舅妈。” 陆悠只觉得五雷轰顶,嗫嚅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表舅没跟您说吗?您最近就先忙婚礼的事吧,那个……能不能给我席位安排前面点,我怕看不清现场。”上司委委屈屈地说。 陆悠战战兢兢地退了。 第八十九章 he结局一生一世 后来陆悠半夜梦醒,一睁眼就看到旁边闪着笔记本的光。定睛一看,原来是谢牧川在给他改论文,从绪论到框架到格式,列得井井有条。 陆悠吓了一跳,生怕他给自己弄坏了,刚准备抢过来,就听男人道:“别动,原稿我给你保存了。现在在给你写致谢。” “不用,我们都不是一个专业……”陆悠还是想抢。 “别小瞧我,而且我有请外援。”谢牧川把手机递给他。陆悠一看,才发现他直接在微信里拉了个群,薅了七八个高材生过来,在帮自己连夜改论文。 专业性无可挑剔了,陆悠只好道:“你是畜生吗,大半夜让别人加班?” “改完每人带薪七天假,今天三倍加班费。”谢牧川捏起他的脸来亲了一口,笑着道:“乖宝宝,当老板,我可比你在行。” 陆悠彻底无话可说了。 在谢牧川的全力帮助下,他也终于把精力放到了即将开始的婚礼上。 但其实方方面面都有专人负责,谢牧川为了办好,直接搬了个团队过来。陆悠要做的,不过就是选选新婚穿哪套衣服,敬酒服又是什么,还有牧师的誓词,宴会上偏好的菜色,等等一些细枝末节的事。 谢牧川也怕自己年华衰老,配不上陆悠。 拍婚纱照的时候还特地调出原片来看了看,嗯,很不错,风流俊逸,还是和年轻时一样的混蛋。 陆悠被他揽在腿上,抱在怀里,换了无数个动作才拍完。取景地都跑了三四个。 也许是蜜里调油的日子太快乐,当那一日真正到来时,陆悠恍惚间生出了几分不真实感。 这就……要结婚了? 他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礼服,珠宝琳琅的白色西装,掐得腰身盈盈一握,又优雅又骚气。 反观谢牧川的,黑色礼服,袖口花纹和自己的别无二致。但也许是气场更强大的缘故,男人一穿起来,倒像什么桂冠加身的将领。 陆悠凑过去看他化妆,见造型师把他的每一根头发都打理得精神抖擞,忍不住吭哧吭哧笑了起来。 “别笑。”谢牧川捏捏他的脸,道:“可不能让来宾们看笑话。” “怕什么,谁见了不说我们俩是父子局?”陆悠凑到他耳边,故意用气音喊道:“爸爸——” 谢牧川的脸迅速红了,如果不是有薄粉遮掩,恐怕会更加明显。而他的眼神却骤然深邃起来,像在看猎物一般。 一股熟悉的紧迫感从尾椎骨一直蔓延到脑髓,每次谢牧川要发狠弄他的时候,就是这种眼神。陆悠怕他当场把自己办了,连忙慌慌张张地退开。 “喂,先说好,今天结婚,可不能误了时辰。”陆悠道。 “明白。”谢牧川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确认自己依然没减损半分容光,才心满意足地起身。 因为是同性婚礼,两人删减了诸如背新娘、藏鞋等繁琐程序,直接便到了现场。 第153章 婚礼办得隆重又盛大,红毯延绵数里,来宾络绎不绝。 走过绵延的漫长花路,礼炮齐鸣,礼花四散。宴席一侧,香槟塔高耸入云;宾客口中,赞颂声不绝于耳。 行进时,谢牧川偷偷跟他咬耳朵,故意道:“总说我偏心星尧,不看重你,这下该满意了吧?” 陆悠用手肘怼开他,傲娇道:“谁稀罕。有本事,你也给他办一场。” 谢牧川便又觍着脸凑过来,道:“那可不行,说好了一生一世一双人,你这不是让我出轨吗?” “反正你也没少做。”陆悠气鼓鼓地想走,又被男人拉了回来。 谢牧川好笑地说:“宝宝,大家都看着呢。” 陆悠经了提醒,才将目光投向四周的宾客。这一看不要紧,小镇上的朋友都在近处,米粉店的老板夫妻、程老板、程舟等都来了。尤其是程舟,兴奋得直接站了起来,比她亲姐姐结婚还激动。 陆悠挥手跟他们打招呼,脸也有些红了。 跟个男人结婚,像什么样子。他想。可当他抬头去看,见到谢牧川脸上漫溢的幸福时,那些扫兴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他的确让这个人等得太久了,虽然曾经有过坎坷和伤害,但这些年来,谢牧川也做得够好了。 想到这里,他终于坦然地挽上男人的手臂,换来那人满意的一笑。 不止如此,连他的同学和老师们,谢牧川也一并请来了。有些人不过是陆悠顺嘴提过一两句,也都出现了在宴席上。 至于谢家那些亲族,则用不着陆悠操心,自有谢牧川来应付。 穿过花路,就到了礼堂。牧师早已在尽头等候。 两人走上高台,由着牧师在身侧宣读誓词。天光从窗棂里透过来,如一束圣光打在他们身上。 “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健康还是疾病,美貌或是失色,顺利或者失意,你都愿意爱他、尊重他、保护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到生命尽头吗?” 本是普通的誓词,但或许是因为自己成了故事的主角,便也不觉得平常了。 “我愿意。”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而谢牧川甚至在后面轻轻补了一句:“至死不渝。” 他们在来宾的注视下交换戒指,又在牧师的指引下亲吻对方。 谢牧川用那双紧实的手臂抱住他,强势又温柔地吻上来,堂而皇之地当着所有人的面与他深吻。 陆悠没想到他会来真的,没一会就被亲得气喘吁吁,只剩下捶他胸口的份了。 缔结完西式的承诺后,还要进行中式的礼节,主打的就是一个面面俱到,不留遗憾。 陆悠的生身父母没有被邀请,坐在高堂上的是外公外婆和谢父谢母。 陆悠和谢牧川两人依次敬茶敬酒,外婆甚至哭着抱了他一下。 虽然情感上已经有了裂痕,但那多年养育之恩也不是白来的。陆悠顺从地接受了这个拥抱,轮到谢父谢母时则自然了许多,爽快地接了红包。 他这幅小财迷的样子,让谢母忍俊不禁。谢父哼了一声,脸上虽没太大表情,但态度还是认可的。这性子倒是和谢牧川一致了。 行完大礼,一堆伴娘伴郎便簇拥着两人,嚷嚷着让陆悠扔礼花。 陆悠哪里做过这个,得亏谢牧川握住他手腕,使力一抛,便看见一大束鲜花高高飞起,往人群里坠去。 程舟一路追着花跑,眼疾手快地伸手去捞,险之又险地将花束抢到,却也和别的年轻男子摔到了一起。 “我抢到了,我抢到了!”她兴高采烈地喊:“陆悠,这回可算是你送我的了!” 直到被压住的男士呼痛,她才后知后觉地将人扶起,连声道歉。 来抢花的都是俊男靓女,两人眼神一对,彼此都红了脸。无形中,成就了一段新的佳话。 学长屈居在小孩那桌,眼看着不远处的两位新郎如胶似漆,只觉得饭也是酸的,菜也是酸的。 他无比懊悔自己当日怎么匆匆就走了,要是他耐心听完陆悠的苦衷,或许今日与陆悠共赴婚礼殿堂的,就是自己了。 他愁眉苦脸,对面一个忙着扒饭的小孩也是神色不愉。 学长见他模样俊俏,又不过十岁大小,忍不住问:“你愁什么?” 小孩往嘴里舀了一勺饭,眨巴眨巴眼睛,道:“我老婆没了。” 学长:“嗯?” 小孩说着说着,就开始哽咽:“我的初恋,被牧川叔叔抢走了。呜呜,我的悠悠。可我太小了,抢不过他。” 学长只觉五雷轰顶,难以置信地问了一句:“你也喜欢陆悠?” 小孩说:“我们已经认识六年了。我还记得他抱我看电视,他的胸好软。我们一起吃水果,一起拼图,他还给我发红包。他也很喜欢我的。我要是再长大点,就能娶他当老婆了。” 学长差点喷饭,没想到有人比自己还异想天开。他忍不住插嘴道:“那我还亲过他呢,四舍五入一下,是不是我和他连小孩都有了?” 小孩听出他话里的嘲笑意味,还得知他们亲过,更气了。他把勺子往碗里一放,破防道:“我讨厌你们!你们大人都是坏蛋!” 说完连饭也顾不上吃,哭着跑了。 陆悠这辈子喝过好几次酒,有消愁的,有苦涩的,这还是第一次,他尝到自己喜酒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