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算》 第1章 [现代情感] 《清算》作者:猫败【完结】 简介: 遭遇七年之痒的心理咨询师在发现丈夫出轨后重新审视人生。 在报复和堕落之间,她得到了更好的东西。 这一次,她绝不能犯糊涂,绝不向温情妥协,绝不企图用真心换取男人的真心…… 【为保证每位新读者的阅读体验,不在此处交代更多情节梗概】 人物设定: 女主楼越:惯于理性思考,却有出人意料之举 男主谭啸龙:底层野蛮生长,阅尽千帆初入爱河 配角占彪:昔日幸运少年郎,人近中年已迷茫 配角李秋伊:以爱之名投身一场前赴后继的败局 配角周莹:浪漫正义使者阴差阳错成最强辅助 第1章 序幕 滴滴滴滴。门打开了。 这间空空荡荡的办公室看上去极大。透过一整面的落地窗,阳光洒满房间。做工作坊肯定绰绰有余了。墙面需要重新粉刷。这里可以放一面墙的开放式书架,那里摆上一圈桌椅。在房间的一角会有一套齐全的沙盘工具。楼越想起自己在理工学院的办公室。在那幢低矮的二层小楼里,由于常年缺少阳光,窗台的盆栽一盆盆都要死不活的。和她自己差不多。 刚去理工学院时,院长给她的饼画得又大又圆,他说,未来几年会着力加强文科专业建设,而心理学专业的学科申报已经进行中,快的话,一年之内就会申报下来。虽然理工学院庙小,但她这尊大佛可以顺理成章做学科带头人,从零建设课程。 结果“大学生心理健康卫生”这门水课楼越一带就是四年多。这期间,她申报过一些省级市级课题,通过人脉参加了一些课题组,但这些年最主要的工作内容是,一学期又一学期地带公共课。专业课倒是不多,因为心理学专业学生太少。她发了一些期刊,主要都是围绕高校学生心理健康管理工作的。总的来说,她没有找到实现梦想的感觉。 楼越的梦想在蹉跎,但丈夫占彪的事业倒是起飞了,先是升为副队长,没过两年又升为队长,完成了事业两级跳。以前不看好她的“小警察”男朋友的老同学们,现在见了她就叫她“队长夫人”。以前他们觉得占彪配不上她,现在她却失去了姓名。 清闲的讲师生涯在父母公婆眼里不是坏事。这么得天独厚的条件,她应该抓紧时间怀孕生个孩子。但这方面她也颗粒无收。丈夫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晚上经常不回来,两人很容易就错过了每个月有效播种期。也许是这个原因,也许……但夫妻俩觉得也没急到求医问药的程度。“顺其自然吧”,男人用这话敷衍着女人,也用这话敷衍着父母。 添加人口并不在楼越的重要日程里。开一家独立的心理咨询工作室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心理咨询行业在新海市刚刚起步,而楼越又是最早一批毕业的心理学本科生和硕士生。说起来,曾经的她是有使命感的。 占彪嘴上说是支持,但说到最后,总是来一句:“你把本职工作干好就行了,不累吗?你的同学里有几个人出来单干了?大多数还是呆在体制内舒舒服服的。这年头,大家都觉得名利更重要,升职发财可治百病。坐着聊天就能消除痛苦烦恼,这是呆在象牙塔里成天无病呻吟的人想出来的。” 他的评价相当不客气。以前他讲话好像没这么出格。但她现在没了跟占彪吵架的心气。他这个人经常话赶话,爱把无知当情趣,说些故意打击人的话。他本来就喜欢以粗人自居,过去她还觉得他这样更好,和自己互补,省了很多弯弯绕。家里有她一个爱琢磨事的人就够了。 她悠悠说了一句:“是谁当初追我的时候,说什么我是高材生、才女,说我这样的人就应该追求梦想,而你要帮我实现梦想?现在你当个小领导,就看不上我这象牙塔里的无用之人了?” 占彪很惊讶。“你真错怪我了,我是担心你别碰到一些心理变态的人。和脑子有问题的人独处一室不危险吗?我工作接触到的那些犯罪分子,很多人都有精神问题。” “你这是把心理问题和精神问题混为一谈了。虽然这两种问题有时会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楼越接着反击:“你以前说过,「不行的话,把我家那套老房子给你做工作室用」。男人谈恋爱时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占彪马上深呼吸一口气,胸口起伏起来,百口莫辩似的。他的嘴还是跟不上妻子的脑子。他升职后工资涨了一级,大学扩招后楼越的课时费也多了一些,但这点钱也不至于让他们生活得多么滋润。外人只称羡于这体制内的体面,却不知其中滋味。他要是真像有些人一样放开手脚干,也不是不能多捞点。靠工资,能供得起什么工作室呢? 看见沉默下来的丈夫,楼越心中几乎有些愧疚。难得回家一次,二人却黯然背对背睡去,连亲亲抱抱都没有。为什么她就不能像她认识的那些警嫂那样?平时踏实做好后勤,等着男人回家,做一桌菜,把他带回家的一堆脏衣服连夜洗了晾起来。做那样的女人会不会简单快乐得多? 第二天,楼越在办公室时,占彪的电话忽然打了过来。 “有个不错的地方你可以去看看。我认识的老板收的抵债房,一直闲置着,现在想低价出租。你抽空去看一下,地方合适的话你就签合同吧。我听说视野很好,地方也宽敞。” 第2章 “你从哪儿听到的?”楼越心想,没想到他居然行动起来了。“再说了,我租得起吗?” “这个老板我打过几次交道,算是欠我点人情。他本来说,我夫人要用的话直接免租金半年,半年后嘛到时候再说。”电话里占彪压低了声音,但听上去有些得意。“我跟他说这绝对不行,给点优惠就行了,呵呵呵……” 他开始尬笑了起来。 现在,楼越站在这里,看着窗外成群的汽车慢悠悠地穿行在高楼大厦之间的马路上。隔着厚厚的隔音玻璃,从 34 层往下看去,城市风光尽收眼底。一切都显得很宁静。如占彪所说,视野确实非常好。不仅视野好,地段更不用说了。这里根本不可能闲置,要租出去分分钟的事。占彪他会不懂吗? 提出免租给她只有一个理由,这个老板有求于她的丈夫。新海最繁华地带的写字楼办公室,半年的租金——或者更久,这不就是……变相的送礼吗? 占彪的电话又打了过来。“怎么样看的?行吗?” “挺好的,” 楼越看着周围,她已经爱上了这个地方。“这个老板没有什么……问题吧?” 她走到窗边,看见好几个被遗忘的花盆里,看不出形态的植物干枯发焦耷拉着。干裂的盆土里塞了很多烟头。 “能有什么问题,你正常签租赁合同,白纸黑字,你担心啥?” 楼越拿到合同时,看着低得离谱的租金,几乎要笑出来。 “我们老板说了,这地方闲着也是闲着,给楼老师你这样的文化人用,能改变风水,还是磁场什么的。楼老师您信风水吗?” 带来合同的人问。 “我不信那些。”楼越笑笑。说不定这个老板还真的是因为迷信,巴不得找她这种满嘴科学的无神论者为这里开开光。但更有可能的是,这只是一种说话技巧。他们台阶都为她找好了,好让她顺水推舟接受 签了这个合同,她就是在帮丈夫满足他的权力欲,证实他的能力。签了这个合同,压力来到自己这边,后面她能干成什么样,就看她的了。 人和人之间的敌意,非常微妙,无处不在,冒出来的时候还连她这个学心理学的都会愣一下。不过她对自己很诚实。她对占彪的敌意是,她觉得他太顺了,他并配不上他的成功。这种对于配偶的成功的丑陋嫉妒,那些好警嫂们肯定不会有吧? 她应该为自己做点事情。她应该拼一把。 楼越在签名栏刷刷写上自己的名字。 第2章 江湖 自从出狱后,谭啸龙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就是驾驶着心爱的座驾在新海的大街上转悠。像一个测绘员,他四处丈量和标记自己帝国的疆土。每当他的车驶入旧城区老街,那里的地面就开始震颤。 龙哥来了。 谭啸龙端坐在驾驶座上,享受来自老街坊的问候。为了听见群众的呼声,他把车窗开了一道缝隙,但在玻璃后面,他还是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目不斜视地往前开。车窗没有贴膜,人们可以清楚看见他的脸。他越不苟言笑,人们越激动。“龙哥,多回来看看,我们都想您了。” 说得情真意切,几乎跟真的一样。 这时,他不由地想起他「进去」前的那些日子。他嬉皮笑脸地跟这些人收“场地清洁费”的时候,他们脸上总是又怕又恨。现在他们只剩怕了,这是放大了一百倍的加强版的怕,乍看之下是嬉皮笑脸的,仔细瞧神色却是紧绷的;眼神和面部肌肉不同步,一个机能上线的时候,另一个就处于休克状态。 他并不完全享受这种惊慌失措的恭敬。曾经长达几年,他整日也是这般惊慌失措的。在牢狱之中的每一天,他都不知道何时会有灭顶之灾,不知道有没有疏忽大意得罪人,不知道某人今天会不会找他的茬。后来弟弟啸虎告诉他,已经为他上上下下打点好了,让他放松。 他没法跟没蹲过监狱的人解释,放松是多么轻巧的一个词。谭啸龙厌恶自己身上挥之不去的怯懦,因此要格外放大自己的嚣张。这两种东西混在一起,就形成了一种自相矛盾的猥琐。谭啸龙试了很多方法褪去那种猥琐。用精美的定制鞋服、高档的餐厅礼仪、商学院的名流导师的熏陶教育,以及来自一个又一个漂亮女人的伺候。那些以前完全不可能正眼看他的女人们,都娇滴滴甜腻腻地喊他“龙哥”,喊得他浑身酥麻。他左拥右抱的时候,遥看镜面里自己的倒影,他似乎已经脱胎换骨成了另外一个人了。甚至颇有魅力,他觉得,女人跟他睡觉应该不完全是为了钱。 但到了床榻之上,他还是那个狐假虎威的市场管理员,粗俗,没有任何格调可言。他用他野蛮粗暴的动作掩盖内心的激动不安,当女人们被逼出尖叫时,他则睁大着双眼死死盯着身下扭动叫唤着的女人,想看透她们的肉体下究竟是什么东西在沸腾。他朝着她们的小腹深处狠狠刺下去,一而再再而三地勾动她们的痛苦呻吟,让她们一次次体验他体验过的死亡的恐惧,这让他心满意足到了顶点。但仅仅是几秒后,这种满足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总在周而复始,找一些新的刺激,在熟悉的操作中,达到短短几秒的忘我,再匆匆回到现实。 热情的人群中间或嵌着一些有些淡然的熟悉面孔,向他颔首。在他的帝国里,不乏一些拿忠义标榜自己的恶棍们,但他们大概并不觉得他谭啸龙有本事,有本事的是他弟弟,他谭啸龙最大贡献只是替弟弟坐过牢。他在里面的时候,是谭啸虎将他留下的摊子迅速壮大,将赌场、高利贷、皮肉生意的所得滚雪球一般积累起来。 第3章 谭啸龙出狱的当天,弟弟就送上了一个大礼。游戏厅成了他做赌场的开始。接着弟弟又逐渐把地下风俗场所拆分移交到谭啸龙手里。如今想来,弟弟早就开始布局金盆洗手、洗白做人民公仆的打算。谭啸龙承认弟弟现在看上去非常体面。 他是蹲过大牢的人,商学院也学不进去。但他对得起父母在天之灵。兄弟俩现在都活得好好的,熬成了有头有脸的模样。他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车到了他的酒店后门。远远有几个穿着黑色西服的人向他跑过来,迅速地在路边排开等候着。在沿路一行人的迎接下,龙哥的黑色保时捷 panamera 没有减速,马力十足地驶入地下停车场,歪斜着插进两个空车位中间停下。 酒店的装潢和陈设还是九十年代的风格,但地毯换过新的,很厚,走起来无声无息。谭啸龙大步流星地朝着过道尽头走去,这时最里面那扇门打开了,一个穿着丝绒旗袍的女人走了出来,她笑盈盈地迎上来:“啸龙。” “今天怎么样,阿萍?” 谭啸龙上下打量着老婆。她总是打扮得一丝不苟,身材没有变过,这一点他很满意。 “今天来的人不少。天气暖和起来了,我估计晚上还要多。那两个新来的翻台率还可以。” “行。那你回去歇着吧。” “晚上回家吃饭吗?今天做你爱吃的椒盐攋尿虾。” “别等我,我晚上到家再吃点就好。” 阿萍是老街东头裁缝店家的女儿,小时候总穿着花花绿绿边角料做成的拼布衣服,搭配着一刀齐的乌黑童花头,皮肤白得发亮。她看上去不属于这个肮脏嘈杂的贫民区。街坊四邻的女孩子个个火爆脾气,她却性格温顺,从不见她生气。谭家兄弟俩老去欺负她,她见了他们还是不设防的,笑眯眯的。谭啸虎说:哥,要不算了吧。 这年夏天,她十五岁半,仿佛一夜之间彻底发育成熟了,身体饱满得像水蜜桃,令人垂涎欲滴。走起路来,高耸的胸部在棉布衬衫下晃得厉害,晃得他眼前发晕。 老街里如蝼蚁一般的少年少女过着自由而贫穷的生活,野蛮生长且早熟。孩子们唯一可以尽情攫取的资源是彼此的肉体。十七岁的谭啸龙趁着一个蝉鸣呱噪的午后,在四下无人的废弃厂房的地上占有了阿萍。之后,两个人成天黏在一起,寻找任何空档不知疲倦地宣泄着欲望,甚至当着谭啸虎的面旁若无人。 谭啸虎只能跑到市集上到处看热闹,以独立的谭啸虎的身份交了些朋友。和哥哥在一起时,他只是那个「弟弟」。也是在这一年,黑子因抢劫入狱后,谭啸龙顶替他成了老街的管事头儿,又带着弟弟成日摆平争端,树立威信,面目日渐凶残。渐渐地,阿萍被他抛在脑后。 “你说要娶我的。”阿萍细声细语地说。谭啸龙不耐烦地数着收来的大大小小面值的破旧纸币,头也不抬:“等我赚够了钱再说!” 阿萍离开了老街。一打听,都说阿萍是投奔姐姐去东莞打工了。 谭啸龙坐牢那些年,收到了阿萍好几封信。她说她一直没忘了他,希望他能把她的信看完。她鼓励他不要消沉,她还说,她挣了点钱;说自己愿意等他。她问他,现在有没有女朋友?她随信寄了张过塑了的五寸彩色照片。她打扮得很时髦,他都认不出来了:她一头乌黑的长发烫成了满头卷发,身上紧身的低胸连衣裙,毫不含糊地凸显她最大的本钱。 谭啸龙没回信,他根本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但对着阿萍的照片,他打了不知道多少次飞机。并且,他慷慨地和好几个狱友分享了这张照片,供他们需要时一用。 坐牢这些年,谭啸龙明白一个道理:如果一个男人不讲义气,那他就什么都不是。 谭啸龙出狱后,拿了弟弟给的第一笔非常丰厚的“安置费”,马上就开上新车去了东莞,在一家港商投资的娱乐不夜城找到了阿萍。那时,她已经做了桑拿中心的大堂主管了。一见到谭啸龙,她就哭了,哭得很伤心。“你是来娶我的吗?如果不是,我就不走。” 谭啸龙无话可说,只能点头。 结婚大半年后,阿萍迟迟不来月事,去医院检查结果是双侧输卵管堵塞。医生说以她的情况,疏通手术成功率很低。阿萍哭了快一星期。谭啸龙没有安慰她,只说了句:“行了别哭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觉得,自己对阿萍的感情,就是一种崇高的义气。他绝不会抛下这个从十五岁就跟了他、等着他的女人。 谭啸龙目送着阿萍进了电梯离去,转身对着旁边的房门敲了两下。“谁呀——”门被拉开,“啊,龙哥来了!” 熟悉的娇滴滴甜腻腻,让他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他伸开双臂一搂——这软绵绵的年轻肉体,和十五岁时的阿萍一样饱满娇嫩,且香气扑鼻。 阿萍出电梯时,沿路守候着的黑衣人围了上来。“萍姐,我开车送你回去。” “好,先送我去菜市场吧。” 第3章 俗套 同事靳媛打电话约楼越一起聊聊。“一起聊聊”是她向免费心理咨询师寻求帮助的暗号。 虽然楼越已经多次告诉她,作为朋友,自己不适合也不应该做她的咨询师。 靳媛的高跟鞋小心翼翼地踩在楼越刚拖过的地板上。“就你自己一个人?你那个勤工俭学的小助理呢?” “今天没有预约,我给学生放假了,我一个人在这边修改论文。” 第4章 靳媛把包往沙发上一扔,就坐了下来。“占彪这周末不回家吗?” “呵,他们没有所谓的周末。”楼越看了一眼她的包。“新买的?” 楼越对奢侈品牌不感兴趣。但她知道靳媛希望她注意到。 “男人的钱该花就花,不然就给别人花了。”靳媛答非所问地说,“哎你看我的脸,有什么变化?” 她的皮肤很白,楼越凑近了看,完美无瑕,连毛孔都看不见。 “挺好的。” 靳媛有些失落。“你不觉得我脸小了吗?” 要说实话的话,她看上去瘦得有点脱相。脸上有一种饥饿感和疲惫感,让楼越看了觉得有些同情。 “是哦,你在减肥?” “我打了瘦脸针。效果怎么样?我准备长期打了,实在受不了我的大脸。” “你对效果满意吗?” 楼越在朋友对面坐下,斟酌着语言问。 从朋友的视角她忍不住想吐槽靳媛的选择,但切换成咨询师身份,她便可以在心理上保持安全距离。 “挺满意的。” 靳媛抚摸着腮帮,“这两边线条清晰多了。” “你觉得,瘦脸后对你生活有什么样的改变?” 楼越继续「闲聊」,不掩饰对她的引导,而靳媛也心照不宣:咨询师上线了。 “我现在特别愿意拍照。化妆也好看多了。” “你怎么想到做这事,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就是觉得好看啊!能有什么事情。”靳媛刚反驳,迎上楼越冷静沉着的眼神又沉默了。她打开包包,拿出手机递给楼越:“你看吧,我都拍下来了。” 楼越扫了一眼,只一眼,就知道那些聊天记录在讲什么。很多女性客户找上心理咨询师的契机,就是从这种聊天记录开始的。在看似寻常乏味的闲聊中夹杂着一些惊人的露骨调情,当事人看了触目惊心,咨询师则是习以为常。 靳媛拿过手机翻了几页。“从这里往后翻,前面这些都是不花钱的,后面那几张是花钱的。” 一张张网红脸。看上去大同小异。 “花钱的还挺贵的。不是一般档次呢。” 靳媛在痛苦的时候,仍然强调着丈夫的购买力。这是嘲讽还是扭曲的炫耀? 楼越忧虑地看了一眼靳媛那张消瘦的脸。 “对了,改天我们请你和占队长吃饭,你问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啊?我老公上次见到他还是你们刚结婚那会儿。” 靳媛话题忽然一转,显得很轻松的样子。 “占彪应该比你老公还忙。过去一个月,我都没跟他一起吃顿饭。” 说完,楼越回想了一下,自己都觉得有些吃惊。 谈恋爱和刚结婚的时候,她根本无法想象两个人可以几天不联系,不发消息。现在除非有事,他们才会打个电话。没消息就是在忙。她早就不再白费劲琢磨丈夫在哪里在干嘛,反正也联系不上,联系上了也说不上几句话。 “至少你不用防小三,你家是警察,再忙,也是在忙正事。有组织在给你监督着呢。再说占彪不是这种人。” “哪种人?没有绝对的事情。” “怎么了,你们没事吧?” 靳媛急切地问,好像希望有点事似的。 “那倒没有。我只是说没有绝对「安全」这回事。” 她这样说只是想显得客观理性,对靳媛是种安抚。“你当初选强军,不就是图他有安全感吗?” “男人有钱了就变咯。” 开车回家的路上,楼越忽然觉得,占彪那种有些淡漠的状态也没什么大问题,这只是他的天性,加上职业的损耗。他没有那种热情,也就不会把额外的精力用在探索未知的外部世界上。 到家的时候,楼越看见卫生间灯亮着。占彪应该刚到家,正在洗澡。低头换鞋的时候,楼越瞥见地上有占彪乱丢的衣服、内裤和袜子。她本想跨过去,转念一想收拾了起来,一边掏口袋,一边往洗衣机里送。手机、打火机,名片,消费小票,她仔细地放到餐桌上。 “我回来了。” 楼越推开卫生间的门对占彪说。 他正在搓洗着身体,头顶着一泡沫,有些惊愕地回头看着妻子。 这惊愕的表情让楼越忽然感到无所适从,于是退了出去。看见他的裸体,她也有些不自在。三个多星期没见,他的身体显得有些陌生。他好像比以前更壮实一点,但肌肉线条还是清晰的。警校出身的他底子本来就不错,在同龄人中保持得算相当好的了。 靳媛那个矮胖秃的老公,就算给我买一百个包包,我都不可能碰他一下…… 今晚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他们会在卧室里安排上一场。上一次因为自己没事找事,硬是无事发生。这一次,她要火力全开,重拾激情,让占彪想起来自己的妙处来。她有些蠢蠢欲动,嘴角上扬着笑起来。 占彪的手机发出电量不足的提示音,楼越拿起充电线帮他插上。一条消息跳了出来。她下意识地点开了对话,脸上挂着无意识的笑容。聊天记录在她面前展开,如出一辙,千篇一律,陌生的内容,熟悉的模式。对方的昵称是,秋水伊人。 为何要如此俗套的剧情,俗套的名字? 楼越意识到脸上的笑容还没停下,好像只要继续笑着,她的世界就没有天翻地覆,眼前的对话也是毫无意义的。卫生间里的水声停了。她赶紧狠狠往下划拉了几下屏幕,寻找最后的线索。一张照片灼伤了她的眼睛。 第5章 占彪睡着的样子像个小男孩,显得很放松吧。一个年轻女孩的脸挨在他身边。竟有几分纯真幸福的模样。 “没有绝对「安全」这回事。”——楼越想起自己说的话。还真是严谨呢,她给自己留的后路这么快就用上了。 照片下的对话是—— 「想找死,还偷拍我睡觉 」 「我留着自己看不行吗 」 「你小心点」 真愚蠢,楼越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鄙夷。真他妈可笑。你还在找自己的原因。冷淡就是冷淡,男人不会无缘无故冷淡的。可是,怎么会这么愚蠢?他怎么就不怕被你发现?他怎么都没有密码?怎么连通知都不关? 占彪推开门,光着身子走了出来,毫无察觉地擦着水。 楼越低头蹲在洗衣机前,把已经放进去的衣服往外掏,又一件件往里面放。为什么要让她落入这样的俗套?他不知道她最恨俗套吗?所以她没有在自己的圈子里里找一个学历相当家庭背景相近的人结婚。她可不是冲着这样俗套的角色来的。俗套的被背叛的妻子,泪流满面。她还没有泪流满面。至少她还可以守住这一点。 “你给我充的电?” 占彪拿起手机,明知故问。 “嗯。” 不能再说多一个字,不然她的声音就要露馅儿。以前咨询者和靳媛说过的那些话忽然在她心里变得无比具体,清晰明朗。一切豁然开朗,她仿佛与整个古老的地下世界,女人无处安放的苦难产生了链接。那些女人令她皱眉和不解的过分软弱、崩溃和词不达意的愤怒,此刻都在她自己身上有了切肤之感。 嘿,你终于可以拓展一下自己不熟悉的领域了,一举踏入那个商业价值高但你不太会的婚姻咨询领地。你的心态可真是积极向上啊,不愧是疏导心理的老手。楼越抿嘴一笑,嘴角却立刻苦涩地拉了下去。 占彪拿毛巾擦着下身,头发还滴着水,他点点手机,若无其事地说:“你也去洗吧,水挺热的。”然后他拿了手机进了卧室。 心事重重地洗完澡,楼越对着镜子看了半天,然后裹着浴巾进了卧室,背对着占彪手忙脚乱地换上睡衣。透过镜子,她可以看见丈夫一直看着手机,根本没有看自己一眼。她浑身僵硬地躺在了占彪旁边。可马上,占彪的手就向妻子伸了过来。 她没出息地感到一阵安慰。刚刚产生的鄙夷和厌恶,在他的爱抚下忽然变得无足轻重。她不知道如何拒绝,她一点也不想拒绝。她的身体早已经做好了准备,不应该为了突然冒出来的事情而停止计划,要不,就在决定正式仇恨他之前,再好好做一次吧。这可以是一种不落俗套的决定。 她开始热情地回应占彪,感觉浑身上下燃烧着复仇的火苗,像欲望本身一样毫无理由,但令人兴奋。占彪有许多细小的难以捉摸的新动作新技巧,不知道是为了补偿,还是为了炫技,一样一样地展示了出来。 明天吧,明天起来再好好地恨他。 第4章 伪装 清晨,占彪起床洗漱时,楼越下意识地伸展身体翻了个身,几乎碰到了丈夫离去的身体。他起得那么干脆!以前楼越觉得这是丈夫身上的一种自律气质,出自职业习惯和军事化训练,如今却让她觉得非常冰冷。 她看见他对着镜子仔细打着发胶,忽然清醒,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一切,半梦半醒间的那些幻像开始迅速腐朽,变得让她恶心。 “哎,差点忘了说,你今晚上有事吗?有个老板喊我们晚上去他家一起吃个饭。”占彪对着镜子一边梳理着头发,一边说:“人家总问我,怎么从来不带夫人出来。我知道,你不喜欢去这种饭局。” 没错,不喜欢。她想。“是什么朋友?” “你肯定瞧不上,我交往的都是些俗人。” 占彪说这话并不是在抬举她。他又开始消极攻击,用来抵抗他那超凡脱俗的高学历妻子从未开口明说的评判。“他住在白鹭山庄,你知道吧——” “有钱的俗人,不正是我的理想客户群吗。我怎么会瞧不上。”楼越满不在乎地自嘲。 “那晚上一起去吧!” 占彪穿上鞋出门去,又在门口定了定说,“到时候我来接你。” 站到讲台后,楼越翻开教案,打起精神念道:“今天我们来谈一谈,大学生如何建立健康的恋爱观和婚姻观……” 和以往的死气沉沉不同,学生们纷纷抬起了头。 “爱情,是美好的,毫无疑问……”楼越念着这个已经用了好几年的开头语,心中忽然充满愤世嫉俗的情绪,但那些词句还是源源不断地从她口中流出。看着台下一张张年轻的脸,她不由得扬起微笑,希望不被人看出自己正在变成一个苦涩的女人,那种她上学时会观察到的成年女人。她们维持体面和尊严的决心是那么强烈,因此看上去很疲惫。 她决定直接进入主题,让学生们展开分组讨论。大家马上活跃起来,沸腾的讨论声充满教室。讨论从大学期间如何平衡学习和恋爱的关系,很快就转移到了恋爱心得和经验谈。一群二十岁不到的女孩们激情四射地谈论关于“渣男”的鉴别和发现“渣男”的处置要点,她们说得头头是道,老师则笑得真真切切,仿佛在听一个奇幻色彩的童谣。 曾经的她自己也像她们那样,爱憎分明,嫉恶如仇,觉得自己看问题直击要害,绝不会拖泥带水。 她当然是特别的、丰富的,她绝不会忍受一丁点的冷落和怠慢。她告诉当时还在治安科的小民警彪子说,她最看重的东西是人品,是永远不被伤害,虽然这个想法很天真,是不符合人性和现实的——那时候,占彪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 第6章 “这种情况必须分,马上分!必须分!” 女孩们此起彼伏的喊声打断了你的思绪。“楼老师,你怎么看?分不分?” 谭啸龙靠着沙发闭目养神,手里盘玩着一串佛螺菩提。沉香的寥寥青烟从茶几上的电子熏香炉里缓缓溢出,往下落到谭啸龙脚边。 门砰地一声被打开,他看见弟弟闯了进来。“干嘛这么大动静,有事啊?” 话没说完,他已经注意到,弟弟脸上多了一道细细的疤痕。“这又是慧珍干的?” 见弟弟一脸懊恼又无奈,谭啸龙一下子火上来了:“你不能揍她一顿嘛?她是救过你的命还是怎么的,这么惯着个泼妇!” 他起身走到弟弟面前,左右端详了一下疤痕。“呵呵,这爪子真够厉害的。” 谭啸虎像一只斗败的猫一样任凭哥哥嘲讽。“哥,我没啥事,芸儿被她挠破相了……” 谭啸龙怒目圆睁,指着弟弟的脸。“你自己的女人都管不了,叫底下人怎么看?” “多亏嫂子赶过去了,才拦住了……” “你也真是的,罩不住她,还敢吃窝边草,”谭啸龙迎上弟弟看自己的眼神,“怎么了?你能跟我比吗,你嫂子像慧珍一般见识吗?” 谭啸虎郁闷地点着头。上回商学院举办女子研修班,慧珍和嫂子两人一起去上的课,慧珍听了两节课就跑回来了。他让老婆好好学点东西,慧珍却说:“什么狗屁优雅智慧女性课程,讲的还是三从四德那套,教人怎么伺候老爷们。” 谭啸龙把佛螺菩串戴回到手腕上,回头看看弟弟那张颓丧的脸。“以后有什么场面你多带她出来,没有里子面子要给的嘛。你给她再盘两个店面一起做,我看她还是闲的。” 谭啸虎还想说点什么,谭啸龙问:“芸儿那个脸还有救吗?” 啸虎摇摇头,对着自己的脸比划了几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去找兰姐看看。不行就给点钱打发了。当然,这钱叫你老婆出,从她那美甲店账上走,给她点教训,看看长不长记性。她折了我的人,要是别人,我打断一条腿算是仁慈。” “是,我知道。”“今晚来我这儿吃晚饭吧。市局的占队长会过来,他老婆也来。我跟你说,给人家留点好印象。人家是正经人,大学老师呢……” 虽然这么说,谭啸龙脸上却有一丝不屑的表情。 “楼老师,你还不走吗?”女同事见楼越站在楼下半天不动,问道。 正说着,占彪的车开到了路边停下。他下了车,对妻子的同事挥手打了个招呼。年轻单身的女同事见到靳媛戏称为市局第一美男子的刑警队长,立刻露出未婚女青年特有的娇羞慌张模样,这令楼越不由得好笑。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好笑的。 占彪靠着他那辆 suv,依然显得高大魁梧,他的妻子在心里不情愿地承认,他现在浑身散发着一种成熟男人的魅力。 楼越朝着丈夫走去,占彪打开了车门,接过妻子的包。她坐了进去。 隔着车窗她看见同事的表情,好像是羡慕。于是她对同事微笑着挥手,被动地加入了一场古老的骗局——已婚女人对单身女人无意识地展示幸福的瞬间。可能从这一刻起,这个年轻女人会觉得,生命中挥之不去的孤独感正是源于她缺少楼老师和占队长所拥有的这种亲密感。 殊不知,此时此刻的楼越自觉无比孤独。 车驶入车流。她在车里寻找着一些可能的痕迹,但很快放弃了。作为一个男人,占彪疏忽大意让她看到了手机里的秘密。但作为一个刑警,他不可能在车里留下什么罪证。楼越警告自己,执着于细节对她毫无益处。 “这身衣服不错,新买的?” 占彪开得很快,显得轻车熟路。 “不是,去年买的。” 她穿的是件款式很简单的黑色方领连衣裙,去中山大学参加应激心理学研讨会时买的。虽然有点过于端庄,但这裙子的优点是剪裁极佳,显得身材非常苗条修长。 今天的她格外需要这件战袍给自己鼓气。 “我没见你穿过。” “穿过好几次了,只是没机会被你注意到。”楼越忍不住冷笑着说,但马上转换成没有攻击性的微笑。赌气是渴望关注和回应的表现,她不允许自己产生这种可悲的内耗。 “这个谭啸龙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转移话题,主动攀谈。 “待会儿你自己看就知道了。你估计跟他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他初中毕业就出来混社会了,你想想……我只能说,他是个能人。但并不复杂。” 她忍不住看了丈夫一眼。“你怎么跟他成为朋友的?” “朋友也算不上吧,也就是冲着我手里这点小权,我有时能帮上点小忙。” 车开上了一条坡路,沿路两边都是幽暗的路灯。占彪的车在大门前慢下来,只一秒,车牌号被门禁系统识别,道闸抬起,为刑警队长放行。 车停在铺满鹅卵石的空地上,楼越下了车,踮着脚小心地走着。占彪搂过妻子的胳膊往前走。楼越在心里翻起白眼,胳膊上汗毛纷纷竖起。今天从接她开始,他好像就在扮演一个好丈夫的模样。 露台上的谭啸龙看见今晚的客人到了,便把烟在花盆里按灭,往旁边一扔。他走下来迎接占彪夫妻。 “哟,占队长,这您夫人,楼老师对吧?久仰久仰。” 和占彪简单描述在她脑海中形成的人物侧写不同,谭啸龙并不像一个浑身散发市井气息的土豪。他甚至有几分儒雅,楼越想,可能是因为他的头发被精心打理过,发鬓间透着点花白的发丝。看上去他比占彪矮一点,但显得非常结实,行动之间,充满变数,敏感又迅捷,像一只伺机而动的猛兽。 第7章 楼越伸出手来的瞬间,谭啸龙已经握住了她的手。谭啸龙的手暖而厚实,这是一个富了有些年头的人的手。但他握的力度之大,让楼越心下惊异。她发现自己对于陌生异性的肢体接触非常生疏。 “你好。” 谭啸龙谦和地笑着,久久地看着楼越,那个传说中的美女+才女。他现在可以在这种女人面前显得很平静。 如果有什么能第一时间泄漏他的出身的话,那么就是他的眼睛了。透着一丝凶残,和惊恐一体两面。他的样貌让她想到一个词:豹头环眼。他像一头豹,而这里是他的巢穴,食物充裕,固若金汤,所以他显得优雅放松,但仍有些不安。过上远超预期的富足生活的人身上常有过分的热情,他也有,但他背后有种紧绷的东西,像一根线一样把他拉住。并不复杂?占彪说错了。 谭啸龙在楼越的手背上摩挲了两下,拍了拍,热情地说:“进去吧,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楼越抽出手,假装没有注意到他上下打量自己的眼神。不停留意和寻找猎物是豹的天性,只不过她也不是猎物,她正透过透镜观察着豹的一举一动。 谭啸龙拍着占彪的胳膊说,“占大队长一直金屋藏娇,今天我很荣幸,终于见到尊夫人了。”他说的话,以及他和占彪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模样,都让她感觉怪怪的。说什么金屋藏娇,所指另有其人吧? 楼越决定了,今晚她的伪装色就是:一个优雅知性但又什么都不知道的妻子。 第5章 意外 占彪老婆长得不错,比照片上漂亮。 这是谭啸龙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年轻未发达时娶的女人,最能反映一个男人的水平。占彪这小子确实有点能耐,难怪做事比较灵活,虽然爱打点装腔作势的官腔,小词一套一套的,但他谭啸龙真找他办事,通常占彪都能抬抬手,做个顺水人情。 当然,到现在为止他也没找占彪帮什么大忙,慢慢来,多培养感情。培养感情这事,谭啸龙早已轻车熟路,送礼送钱送人三大件。礼,着人直接拿到后备箱;钱,搭个行李箱推走;人,洗好了送到床上。 那些人民公仆会把东西扔出来,把门摔上,在电话里骂他,把衣不蔽体的女人轰出去。后来,他们再看见他,笑得腆颜低眉。 谭啸龙喜欢看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在他的诱惑下,一个个褪去了光明正大、冠冕堂皇的外衣,变得赤裸裸,近似婴儿,他们从四面八方爬来,舔食他施予的蜜糖和毒药。他们一边舔食,一边发出负罪感满满的呻吟,但他投食的手一慢下来,他们的眼睛里就会充满饥饿:再来,还要,多一点。 谭啸龙带着队长夫人楼上楼下参观了一番。 大门口的罗马柱装饰,客厅里的壁炉,卧室也都用了欧式的装饰线条面板和厚重的复古罗马帘,宫廷风的卧室软装配合墙上莫名其妙的现代油画,体现了主人对格调毫无想象力的附庸风雅。楼越赞美道:谭总的家真漂亮,您的品味真好。 谭啸龙高兴地说:是设计师品味好,我给钱让他做而已。我不喜欢,家里人喜欢。 这个女人一双眼睛一直移来移去地观察打量,落在他脸上的时候,也不移开,反而对他嫣然一笑。 谭啸龙感觉自己的笑容很谄媚。他知道,这种女人根本看不起他。她也根本想象不到他吃过的苦受过的罪,只会永远把他当作一个粗俗的暴发户。 楼越下楼的时候透过螺旋楼梯,看见占彪还在踱着步子打电话,见自己走到楼梯口,他匆匆结束了通话,笑问她:“看得怎么样?谭老板这房子漂亮吧?” 楼越被占彪的猥琐和虚伪模样弄得心里一阵恶心。于是她说,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房子,她真是大开眼界。 谭啸龙的私人厨师开始陆续上菜了,好几瓶酒也摆上了桌,有白酒也有红酒,他非常专业地介绍菜色和酒。楼越完全没听,不时扫视占彪的脸,想着:在一般男人看来,我和那个女人相比,谁更有吸引力?他们更想睡谁? “楼老师,你来尝尝我们家厨师的拿手好菜。酒…能喝一点吗?” 谭啸龙客套地问,咬字一板一眼的。面对这个女人,他的舌头忽然有点打结,这让他有些困惑。好在,他不缺好酒。 “她不喝酒——” 占彪说。 “我陪你们吧,” 楼越对丈夫摇摇头,低头用食指和中指夹住面前的高脚酒杯的杯茎,在餐巾上移了移,抬头对谭啸龙热情地一笑:“感谢谭总的盛情招待,今晚我陪谭总喝一点。” “楼老师,别这么客气,叫我阿龙好了。” “这怎么行,我还是叫你龙哥吧。” 楼越话接的很干脆。谭啸龙一愣,欲言又止,接着颔首而笑,算是接受了。 占彪饶有兴致地看了看妻子。无论是在他们市局,还是在理工学院,都有喝酒的风气。但妻子一向对外声称酒精过敏拒绝喝酒,滴酒不沾。今天是怎么了,忽然这么给面子?她是给谭啸龙的面子,还是给他占彪面子? 谭啸虎匆匆赶到,头发有点乱蓬蓬的。“不好意思啊,我处理点事情,来晚了。” “你自罚一杯吧,今天有贵客,” 谭啸龙向楼越的方向伸出手掌:“这位是楼越楼老师,占队长的夫人。” 谭啸虎麻利地往酒杯里倒满酒,仰起脖子干了,对着队长夫人展示他的空杯。 第8章 不一会儿,酒桌上很快洋溢起欢声笑语,聊天在酒精的作用下变得亲昵。谭家兄弟和丈夫各聊各的,却显得非常和谐,生意场上的风险和机会,官场派系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某某某的发家史,谁谁谁的倒台,他们互相补充、唱和、捧场,仿佛知己好友一般。 楼越自顾自地喝着杯中的酒,这酒初入口时有些涩口,味道浓重,和以前喝红酒的感觉差不多,可是喝了几口后 ,喉咙里逐渐泛起一股圆润清爽的甜蜜。该死的男人,占彪为什么会做那样的事?她又为什么让他……她做的事,不比占彪高尚。他没有廉耻,你也没有吗? 为什么男人可以没有廉耻,女人就必须要有呢? 楼越恨恨地喝了一口酒,抬眼时看见了主人对自己一晃而过的注视。 谭啸龙轻抚着左手腕上的佛螺菩提手串,打量着她。他想:这个女人吃相很斯文,吃两口就拿个餐巾擦擦小嘴。看着都觉得累得慌。她喝酒喝得不算快,但一直没停。 谭啸龙多次站起来给她添酒。她没阻止。 她发觉谭啸龙喝了酒显得更自在放松了。他看她的眼神不再闪闪烁烁,而是直勾勾毫不掩饰地看着。占彪和谭啸虎在大声笑闹着争着说故事的时候,她和谭啸龙的眼神连在了一起,她没移开,而谭啸龙眼皮跳了一下就移开了。他没他看上去那么自信。 “龙哥,您夫人怎么没来呀?” 楼越问。 “她啊在忙店里的事情。我的场子很多,虽然下面都有人管理,但也得经常去看看,我和我弟两个人太忙,她没事就过去帮忙。” “您夫人一定是个很能干的女人,可惜我没见到。”楼越感觉自己的头有些飘,舌头却灵活起来,一些被称为健谈的人爱说的废话开始从她嘴里往外冒。 “我老婆确实很贤惠的,不过就是没什么文化,没法跟您比。跟我一样,”谭啸龙故作低姿态地咧嘴笑了,“我俩都是底层草根出身,没读过多少书。你看我书房那书架上,空空荡荡的,我都不知道买些什么书。要不您给我开个书单,我叫人去买来。” 她还真能给他开书单,她想。从他的言谈举止里能判断出他急缺的一些知识背景。 楼越轻飘飘地笑起来,就在这时,占彪拿起电话,一脸紧张地说:“我接个电话啊,局里领导打来的——”谭啸虎拍拍占彪的背:“我带你去隔壁房间。” 占彪马上起身跟随谭啸虎过去了,那种紧张的样子略显滑稽。 餐桌上只剩下楼越和谭啸龙两人,她看他,他看她,坦然地尴尬着。楼越忽然笑起来,有点控制不住。“龙哥,我去看看你的书房吧。” 谭啸龙的「书房」是二楼靠近露台的房间,里面竟然完全是中式风格的,进门有一列隔断式的博古架,上面摆了一些陶瓷玉器,旁边沙发前的一张茶几上摆着功夫茶具和熏香炉。如他所说,书架上空空荡荡的。靠近露台的落地窗前,摆着一张巨大的实木桌,上面摆了一些精装丛书,主要是企业管理和国学易经类的书。墙上有个嵌入式的佛龛,摆放着鲜花和水果。意外,但也不意外。楼越不由得轻轻哼了一声。人总得有这样那样的信仰,支持自己做一些想做和不想做的事情。 看到谭啸龙拥有这样一种简单易操作且有着强大根基的古老信仰,她不禁生出了羡慕。谭啸龙这样务实的人,一定在内心里是瞧不起她的。她除了有些名头,并不如谭啸龙这种人的老婆能干,可以实实在在为家族产业出力。 她楼越只是一个大学老师,一个学心理学出身的婚姻失败的女人。她揣摩够了别人的心理,但不知道这有什么用。你空读了那么多书,你的全部自信和底气都来自于印在这些书上的知识。但当丈夫的关注一转移到了别的女人那里,你的世界就摇摇欲坠,不管你承认与否……浑然不觉地,楼越的脸上浮现着毫无疑问的轻蔑。她围着桌子走动,无意识地一本本地拿起桌上的书,又一本本地撂下,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对自己冷嘲热讽:你这个徒有其表的知识女性,这种男人,一眼就能看穿你内在的虚弱…… 站在楼越身后的谭啸龙脸上的肌肉开始抽动。我不过是说点客气话抬举你,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楼老师,你看,我确实是一个粗人,我从来都——” 楼越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见谭啸龙用一双带血丝的眼睛,眼睛大得好像在瞪着她。他脸上的风霜痕迹清晰如刀刻,镌刻着饥饿、贫穷、羞辱、仇恨,谭啸龙是营养不良的,从肉体到精神,他和占彪完全不一样,占彪那样细皮嫩肉一看就是从小被精心喂养的男孩。 过去你只喜欢这样白白净净的男人,你觉得他们看着就干净……真是幼稚可笑…… 楼越忽然意识到自己早已不胜酒力,脚下踉跄着,面露好奇地问:“你说,你从来都什么?” “我从来,都没有干过你这样的女人。” 谭啸龙咬牙切齿间含糊地一带而过,但是每一个字都被她听清了。 她看见谭啸龙的眼神几近疯狂,豹在观察着猎物眼里所剩无几的自控力。傻气的笑容瞬间从她的脸上消失,她没听错。他什么意思? 谭啸龙盯着她,心想自己犯了个大错。他是怎么了? 楼越上前一步,盯着谭啸龙眼里一闪而过的战栗,不由得笑起来。他咬紧了嘴唇,皱着眉头看她。她什么意思,看不起我? 第9章 “那要不要试一试?” 楼越凑在他面前轻快地说完,控制不住身体的摇晃,几乎扑到了谭啸龙身上。 她感觉谭啸龙像一道飓风,抓住了她的后脖,粗野地搂过她的脸亲了上来,胡子扎得她生疼。豹是灵活的,迅猛的,嗜血的。她自找的。她转头避开谭啸龙的嘴,又用力摆脱他在她身上摸索的手;她喘着气,对谭啸龙说:“不要乱摸。” 谭啸龙呆呆地看着她,被这女人发送的混乱信号弄得有点糊涂。楼越用手梳理起下头发,一下,两下,三下,忽然就把他推到沙发上坐下。她开始从裙子下方伸进手去,在里面摸索着,然后把拽出来的一条蕾丝布料从脚上拿下。谭啸龙愣神了一秒,马上去解自己的皮带,一边拉开拉链,褪下裤子,一边不可思议地低语。 “我操,操操……” 他欣喜若狂地说着,朝这个谜一样的女人扑过去的瞬间,他看见了她眼里的恨。而她,看清了更显眼的东西。这真是令她意外——这样一个骨子里透着自卑的男人有着和身高体格不相符的家伙,她该想到,成功人士通常都具有超出常人的力比多。而谭啸龙拥有超出常人的容器去承载如此膨胀的力比多。 但这尺寸不符合常理,他看上去没这么自信。 楼越被按到了桌前,紧接着,随着一阵慌乱的探索和拱动,谭啸龙的自信充分地抵达了。一时间她有些迷惑那是什么东西。谭啸龙低声说:“忍一下下就好,我知道我有点太大了。” 楼越几乎笑出声来,她发现,谭啸龙这种粗俗之人说话可真有意思,平心而论,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这样一笑,她忽然觉得,今晚好像没什么不值得笑的事情。 于是她开始游戏一般扭动身体配合着,忽然间,谭啸龙就侵入了她的身体。这不是游戏。一股陌生的充盈感一下子就占据了她所有的感官,这入场存在感如此盛大,她觉得,此处应有一段庆典旋律。的确很大,她想实事求是地评价,但谭啸龙马上急吼吼地动起来。那种粗野毫无章法的占有性的剧烈冲击让她想发疯,叫又叫不出来,像在梦里似的。在梦里一切都是安全的。她没有自毁。她没有随便找个人发泄痛苦。纯粹的快乐一阵阵地迸发出来,令她惊异得没有语言来形容。新奇,刺激,这就是占彪寻找的东西吗? “爽不?”谭啸龙喘着粗气。他玩过那么多女人,其中不少床上功夫一流,并且对他极尽讨好,可是眼下,仅仅是来来回回重复着那些枯燥的动作,就让他享受到无尽的快乐,他好像是第一次发现这个事儿的乐趣似的。 这个女人不吱声,不仅如此,连哼都没哼一声。 她还在琢磨这全新的体验。和过去的体验完全不一样。她还没想好,要不要给谭啸龙反馈。也许她一开口,这事就会变得无比俗套。她早就学着习惯了在占彪偶尔回家、双方都方便也不困的时候,安排一下。她一直都把这种心照不宣的见缝插针视为爱的证据。 现在看来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也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快乐。酥麻,酸胀,纯粹的快感,还有一种接近尿急的感觉,让她应接不暇,又难受又刺激,或者是刺激到顶点以至于难受,这不正常,难道以前她经历的那些都不算——像有什么开关被打开了一样,她叫出了声。 谭啸龙捂住了她的嘴,抱着她的身体从桌前挪到了窗前,一瞬间,她的前胸贴在在了凉凉的玻璃上。啊。 “没事,外面看不见的,” 谭啸龙让她安心,便又重新开始了。她的身体一次次被挤压在落地窗上,直到她勉强睁开眼睛欣赏窗外的景色,这才逐渐看清楼下有个人回头张望着,朝她的位置看过来,那是她的丈夫。 她的血液凝固了。但谭啸龙的动作变得无比野蛮,像野兽一样把她的身体撕咬。这种人的凶残不是你能承受得了的。 “不要……不要……” 谭啸龙像没听见似的,动作更猛烈了。她感觉自己可能真的要被撕裂了,小腹隐隐作痛。这也是她应得的。但疼痛中快感难解难分。看着不远处占彪茫然不知情的脸,那张厚颜无耻打着电话的脸,可恨又可怜……楼越不由得悲从中来。他们已经遥不可及。冲刺已然到达,她逐渐从低声哭喊中分支出一缕模糊的呻吟,贴着玻璃颤抖了很久。 她迅速整理着衣服和头发,一声不响,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 谭啸龙呼出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他还从来没这么迷惑过,同时又欣喜若狂。一个这样体面的女人,并非出于任何实际的目的,主动让他得手。神奇的经历。真他妈的…… 他开始嗬嗬嗬嗬地笑起来,越笑越大声。 书房门口的卫生间门轻轻开了,谭啸龙猛地一躲:什么人? “是我。” 谭啸虎迷茫地看着哥哥,又咧开了嘴,“我操,哥,你可真行啊你。” 第6章 事后 谭啸虎直奔向落地窗,透过玻璃,看见占彪的身影正朝房子走来。谭啸虎猛然回头:“哥,你什么时候跟占的老婆搞上的?” 此时的谭啸龙整理好了衣服,重新扣上了皮带,最后从额前往后捋了一下头发。“什么时候?我不也刚认识吗。” 他都不确定是不是他主动发起进攻的。是他吗? 谭啸龙想起自己那句要命的话: 「我从来都没干过你这样的女人。」 第10章 结果,猎物定住不动,不仅不跑,还一脸纯真地看着猎人,似乎不知道死到临头。 「那要不要试试?」猎物竟然说了句更不要命的话。 说话的时候,女人脸上混合着挑衅和乞求的神情,让他心里一下子又痛又痒,百爪挠心一样难以忍受。这不是邀请,简直是对他谭啸龙宣战。 她想要的。尽管她一点也看不起他。但她不介意他是谁。操。谁是猎物?很多说不上来的东西都错位了。谭啸龙心里轰然倒塌,只剩一个问题:为什么? 他一抬头,又看见弟弟倾慕崇拜的眼光。头一次,这种眼光让他很不自在,他忽然有点烦躁,提高音量说:“我还要问你呢,好好地躲那儿偷听什么?” “我搁这儿撒尿,我哪知道会碰到这么一出,我都不敢走……” “走走走下楼去,赶紧的。” 占彪回到室内,把手机揣好,皱着眉头,对迎上来的妻子抱歉地说: “领导通知,明天一早要开个重要会议,我待会儿还得去办公室加个班。哎,烦死了。” 自从发现丈夫的秘密后,不管占彪说什么,楼越都觉得他眼神里忽闪不定。他在她这儿,已经信用破产。她知道,刑侦警察是擅长表演的,甚至可以骗过测谎仪。她只是没想过他会对自己用上这套。她自己就从来没有用过专业去分析他。因为没必要。占彪在警察和丈夫两个角色上都是比较“正常”的,不出彩但也合格,在事业和择偶上都挺顺利。他会吐槽工作上遇到的一些事情,但对于改变不了的社会现状和规则,他是顺应的。她喜欢聊的东西他大多听不懂,但她不觉得这是个问题,爱情可以超越所谓的共同语言,语言是后天习得的,但天性则很难改变。 占彪变了,都能对她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龙虎兄弟悄然来到楼下。谭啸虎从酒柜里抽出一瓶酒大声说:“来来来,咱哥几个继续喝!我叫厨师再弄两个菜。” “不用了,”占彪夫妇齐声说。占彪接着说:“我得走了。有点公事。” “啊这样,那我就不留你们了,占大队长工作重要——”谭啸龙说。 “太可惜了,我们还想和楼老师多交流交流呢。是吧哥?”谭啸虎笑得非常爽朗。 楼越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谭啸龙。 谭啸龙脸上有一种不设防的松弛,看向她的样子竟有点像是已经心照不宣的相好似的。 楼越心中生出了一层鄙夷。就因为几分钟前,他们的身体近了几寸,交换过体液,一度制造了多巴胺分泌的高峰,他就觉得他们之间该有某种默契了吗? “你们看,这个人过分不?他就这样,说走就走,每次难得回趟家,椅子没捂热就又要回队里,” 楼越板着脸半吐槽半讽刺地说着。 这倒像一个警嫂说的话。她想。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已婚女人吐槽都是千篇一律的,因为这样最安全最没有羞耻感。唠唠叨叨像是说了很多,其实也没说什么。如果女人开口就谈内心的不安、谈亲密感的丧失、谈床第之间的萧条、谈看过丈夫手机后深夜里无声的泪流满面,只会惊了看客,扫了大家兴致。模版式的吐槽,则可以让强烈的不满情绪圆滑得溢出,安全地抵达听众,以至于成了一种社交活动。 “看来我们楼老师对你意见很大啊!”谭啸虎拍拍占彪的肩膀,两人分别发出意味不同的笑声。占彪尴尬地说:“咳没办法,干我这行都这样。陪家人太少。”这句话说得既坦然又惭愧,真是个高手。他掏出钥匙走到门口,对着院里的车按了一下。 “我让司机送你们一下。你们就别开车了。”谭啸龙周到地说:“把车放我这儿,我让人再给你开回家。” 就在这时,楼越已经坐进了后座,摔上了车门。 “没事。我这点酒没事。我今晚没怎么喝。”占彪快步上了车,回头看靠在车窗的妻子,对着车门外喊道:“她倒像是喝了不少。平时不喝酒的。真的。” “您夫人太给我面子了,我非常荣幸。”谭啸龙看上去显得很真诚,占彪想。 谭啸龙走到车边,隔着车窗玻璃对楼越招了招手,像是要跟她说点告别的客套话。她不得不降了车窗。只看了这个男人一眼,她立刻被他眼里肆无忌惮的凝视弄得心发慌。她坐直了,侧过脸去,两手端庄地扶着腿上的包,像个自恃尊贵的高贵女人。虽然谭啸龙已经知道她是什么样……她的脸腾得烧了起来。 “感谢楼老师今晚赏光,”谭啸龙看着她客客气气地说:“希望还有下次。我热烈欢迎。” 他是在嘲弄她,还是在调情?她张了张嘴没发出什么声音。也许占彪说的没错,这个谭啸龙并不复杂。漫长的亵玩女人的历史在他脸上留下粗俗和下流的神色,她不用是个心理学家也能看得出来。但这也给她带来一种独特的安心感,这个人至少是表里如一的。想到这里,她对谭啸龙也客气地一笑。 他盯着她,向她凑过去,喉头一动几乎像要亲她——然后他对驾驶座的方向里喊了一声:“占队长!路上慢一点。” 看着占彪的车出了大门门禁,谭啸龙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开始忙乱地拍着身上的口袋,抽出一根香烟,戳到了嘴里。 他习惯了把人当作工具,没想到被当作工具也会有一种轻浮的愉快。他又没有什么损失。本来是常规请占彪吃饭,知道他老婆要来,就没叫几个姑娘过来了。没成想,今天晚上被招待的人是他自己。 第11章 谭啸龙被烟熏了眼睛,撇嘴朝面前吹了一下。 可惜时间有限,什么也没看清,穿得又多,还不给摸。装得挺正经,结果他一动,她反应那么大……弄得他很是受不了,要不是最后被她挣脱了,他还要狠狠地彻彻底底地…… 妈的,老子好久都没这么…… 他点着了烟,狠狠吸了起来。 “我到小区门口把你放下。” 占彪看着道路对妻子说。她上了车后一直很安静。 “你先回家,把我收拾好的几件衣服都带上,再去局里。家里这几套制服我都给你洗干净了,也一起带上。” “不用,”占彪刚想推辞,楼越就带着情绪问他:“你就这么急?这一会儿工夫能耽误你什么事儿吗?” 占彪有些不耐烦地点点头:“好好好……” 然后他像下了决心一样,补上了早就想好的话:“过两天我们要接着迎接检查,也忙。不出意外的话,可能要到下周再回来了。” 楼越咬紧嘴唇,“嗯”了一声。一股酸意忽然充盈了她的鼻腔,她这才意识到,憋了很久的眼泪透过泪管下行,流窜到了鼻尖。压抑住的情绪连她自己也视而不见,还得靠纯粹的生理反应提示。 占彪一进了家门就踢掉鞋子,着急忙慌地去卧室收拾东西。 楼越站到他旁边,把床上叠好的衣服递给他。占彪接过衣服往包里一件一件地塞。她开始观察他,一本正经之下,那张脸斑驳陆离地交错着:谎言得逞的得意,和即将解脱、奔向自由的兴奋。 楼越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用自己也理解不了的卑微,从占彪身后抱住他的腰。她的丈夫还残存在这个人身上吗? 占彪僵着身体问楼越:“干嘛呢?” 楼越几乎可以感觉到他浑身上下的抗拒。她无言以对。她怎么会这么犯贱呢?但这还不够。她抱得更紧了。别走,她心里说。别走得这么迫不及待。她的手摸索着丈夫的腹肌,沿着肌肉的轮廓往下走。 占彪一把抓住她的手。“别闹,我没时间在这跟你……” “这点时间都没有吗?” 楼越脱掉了裙子,拽着占彪的衬衣,然后自己倒在了床上。 占彪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好像敢怒不敢言。出于某种古怪的义务感,或是出于对效率的计算,他决定不如服从她的指令。 进去的时候,他有些惊讶。“你已经……” 她直盯着他,想着他会发现异常吗?这可是谭啸龙干的好事。连大腿根都是湿的。 然而,罪证逃过了刑警队长的眼睛,就在他眼皮底下。这个心猿意马的男人一心只想着,不带感情地,速战速决地,交了公粮,换取通行证出去寻欢。 “我好想你,今晚我一直都在想你。” 她眼神迷离地,借着酒意用最动情的语气说最讽刺的话语。她想哭,想通过身体的连接传递电波给丈夫,提醒他一点什么。但是他们已经不在一个频道。 他很快交了差。 看着占彪出门的背影,楼越想,我们的婚姻算是完了。 痛苦忽然消失了。没有愤怒,没有嫉恨,没有绝望,没有忧伤。这个状态是如此适合冥想。她从床上一下子坐了起来,盘腿合眼,双手相扣放在腿上。呼——吸——呼。吸。很快,她驶入了久违的物我两忘。没有自恋,没有幻想,没有执着,没有羞愧。她的眼皮颤动着,嘴角微微上扬。她那来自「超我」的道德自律,和占彪源于「本我」的罪行,都在今夜完成了清算。 第7章 上瘾 占彪在市局门口停了车,拎着行李袋进了门口的值班室,热情地喊着坐在里面的人。 “老费,今天你在啊。看的什么电视剧?我把这东西放你这儿,回头来拿。我走了……”占彪边走边乐呵呵地指着桌上说:“这茶叶喝着怎么样,好的话下次还给你拿两盒来!” 回到车上,浮夸的笑容从占彪脸上逐渐收敛。他拨了电话,对着电话那端温柔地说:“我来了,等着吧,” 他嘬了下嘴唇:“我吃过了,你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带来。” 占彪的手还没敲上门,等在猫眼后的李秋伊便把门打开了。 “其实你们宿舍条件算好的了,不比你这里差,何况还不要钱。” 占彪背着手,对着房间巡视了一番。 “我出来住,不是方便你嘛。” 占彪笑了笑,张开双臂说:“过来抱抱。房租我给你报销得了。” 李秋伊投入占彪的怀抱,撒娇地说:“我真不想在这儿干了,虽然不用做巡控经常上夜班,但是我天天要管纪律,安抚那帮人的情绪,这个闹完那个闹,我就像是她们的保姆。” “你要不在这儿干,我怎么会碰到你呢?” 占彪埋头在女孩的脖颈间说。 那次他来看守所提人,被这个女孩拦着要查验各种证件材料。他板着脸逗着女孩:“你新来的吧?你不知道我是谁?” “我不知道。你是谁呀?”女孩认真地看着他。 占彪一愣,被这清澈见底的注视弄得心里发紧。这眼神似曾相识,只是那个女人现在已经不再这么看他了。 “这位是市局刑警队队长,亲自来提人,你也不放?” 一旁的同事大刘跟着起哄。 “那也得有提讯提解证呀。”女孩的口气缓和了一点。 这丫头太死板。占彪想起来,过去有些个老同事就这样。但她长得可爱多了。“我的面子也不给吗?我让人传真过来行不行?”他说着软话,发觉自己和以前相比,已经可以游刃有余地和这种年纪的女孩子说话了。 第12章 “我想调去派出所,最好是河东片区的,离家近点,”女孩打断占彪的思绪,轻声说:“离你也近。” 占彪漫不经心地抚弄着她的头发说:“河东他们所长我倒是熟。你工作满一年了吗?迟一点再申请比较好。” “我也要走申请流程吗?你的面子不管用吗?” 女孩撅着嘴对占彪说,身子在他身上磨蹭着,手往下摸—— “我把你教坏了,是吧!” 占彪低下头去堵住了女孩的嘴,心情复杂地发出一声轻叹。 这样的偷欢注定是要走向终点的,他以为可以自然消亡。她应该知道,他是个已婚男人,而且日理万机,忙得不可开交,她在期待什么呢?到目前她一直很配合,从不过问他什么。叫她发自拍,她就会拍一张发过来。她太年轻了,他只能跟她聊点轻松愉快的话题,不得不说,这让他自己也感到轻松愉快。 当然,他占彪肯定是不会因此破坏家庭的。他确信。这一点他还是把握得住。 坐在茶楼深处的包间里,谭啸龙感觉自己的头嗡嗡作响。有可能,是空调在嗡嗡作响。但是他的头很痛,浑身有一股无名怒火,怎么也出不尽。 这一上午,他都在斥骂手下这帮人。他把运营地下赌场的手下一顿恶骂,又把几个要账的打手批的狗血淋头,叫他们互扇耳光,看了半天还不解气,又往办公室里一坐,翻着账本一条条查看。这会儿,他们吓得膝盖发软站在墙角等候发落。 他得对他们无情,他们才能对他有信。别看这会儿他们哆哆嗦嗦的样子,但凡他今天比昨天手软一点,温和一点,有些人就要皮痒。这里放松一点,那里好说话一点,明天队伍就不好带了。他们是不是以为他龙哥老了,平时拜拜佛烧烧香,就变得心慈手软了? 龙哥必须让人闻风丧胆。否则这个名号就是一个笑话。 “这三个客人,放的数都写到一张纸上,为什么?” “刘老板拿了二十万的码,也没跟我说清楚,我就写在一起了。龙哥,我没想到这点钱他给他几个朋友分了玩。最后也输完了,咱们也没有损失……” 茶楼的经理佝偻着腰对谭啸龙解释着。他比谭啸龙高得多,身型又魁梧壮实,但在龙哥面前,他就像一条性格温和的家犬,而龙哥像一只随时会把他撕碎的野狼。 “规矩就是规矩,你听得懂吗?干这行这么久了,这点觉悟还没有?你在干什么?” 谭啸龙拍着桌子说:“还有,这笔帐为什么拖了快半年?” 他用手指着账本上一条账目,上面写了用红字写了又划划了又写。 “他是老朋友了,以前从不拖欠,今年他准备扩张做大,租了一整层写字楼,还没装修完,一船货被海关扣了,所以现在资金周转有点困难,但是缓一缓很快就能……” “你管那么多?!那是他的问题,不是我的。你账上不能有呆帐,更不能有死账。他公司在哪?” 经理说了一个商务写字楼。谭啸龙想了想:“我亲自去会一会。” 他起身离去,一群人立即列队跟在了他身后。 这家贸易公司装修了一半,毛坯的一半里堆着些建筑材料。地方不小,但公司里只有几个员工在工作。看见谭啸龙带着一帮人马来的时候,有人赶紧拨电话给老板。很快,整个办公区已经被谭啸龙的人打砸得一片狼藉,电脑和打印机的碎片堆叠在地下,桌子也推的东倒西歪,员工站在角落里不知所措。 谭啸龙站在玻璃被砸得爆裂成蛛网一般的玻璃门,环顾四周,又走到门外,在走廊看了看墙上贴的广告海报。“你们先走。我还有点事。”手下面面相觑,然后一起退下,心中只能揣测,龙哥还留了什么一手连他们都不能见到的狠招。 人都走了以后,谭啸龙站到电梯口,在墙上的导视牌里追溯着一个名字。对,34 楼,3402——“楼越心理工作室”。 谭啸龙找到地方的时候,门是开的,里面好像没人。他掏出一根烟塞到嘴里。墙上挂着大小不一的一排相框,中英文的资历证书,和一些他不认识的要人的合影,已出版书籍的封面海报和介绍。 谭啸龙扫了一眼。心理学本硕连读。新海理工学院副教授,名字很长的某某协会的理事,某机构的资深讲师。 这女的好像真有点东西。有一张大合影里,黑压压的三排人中,谭啸龙一眼就看到了这个女人。他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玻璃下那个女人的脸,比他手指头还小。她是故意的。摆这张合影无非就是突出自己。她看上去显然比在场的那些男的年轻,比其他女的都漂亮。还穿着个大红色的裙子。她以为她可以随便玩男人,像男人玩女人一样吗?占彪知道他娘们儿什么德性吗? 谭啸龙走到下一张照片前。走访福利院,为孩子们带来礼物和故事。她怀中抱着一个兔唇黑肤的小女孩,笑得很好看。要不是那个孩子跟她毫无相似之处,她几乎像个母亲。占彪跟她好像没有孩子吧。这张照片拍的真不错。他自己的母亲很早就因为癌症去世了,家里根本治不起。母亲没享过一天福。爹走前又没管过他们。虽然谭啸龙经常说,自己对弟弟小时候一度当爹又当妈,可正常的爹妈是什么样,他也只能想象。 他转到旁边,看到照片上有一道横幅,上面的字是——“放飞心灵,积极改造”。照片里一群穿着灰色囚服的改造人员端坐在讲台下,那个坐姿仅仅是背影,就一眼就勾起了谭啸龙的回忆。比剃得发青的平头、比橘色马甲还让他更有刺痛感。 第13章 谭啸龙忽然感觉到一阵软弱无力,照片上,这个女人穿着素净的衣服,一脸亲切但有些严肃的样子。谭啸龙忽然觉得,她好像坐在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他还记得在里面的时候,心理辅导警员是个难看的女人,但每次她坐到他面前,他都克制着全身的狂野的兽欲,想着不要冲过桌子去撕了她的衣服,揉捏她丰满的胸部。饥渴难耐和穷都让人难受得骨头缝发痒,这滋味,他是再也不会有了。 照片下一行小字注解是:为监狱服刑人员举办心理健康教育讲座。 她的扣子一直扣到了脖子下面。很聪明的做法。这怕不是占彪提醒她的? 一个年轻小伙子从里间的办公室走出来,手上拿着浇花的水壶。“你好!楼老师在学校有课。需要给您预约吗?” 谭啸龙皱着眉头一脸迷惑,从嘴里拿下一直忘了点着的香烟。“预约?不不,我又没有心理问题,” 他觉得很好笑,对勤工俭学的大学生憨笑着说:“我就是看看,好奇你们这是干什么的。” 助理从前台的桌面上拿出一本薄薄的宣传册,“这个您可以拿走,看看吧。身边有需要的人可以过来,凭此册获得一次免费心理健康测试噢。” 谭啸龙正要拒绝,忽然身后嘈杂声四起,一回头,两三个大汉抱着一个大型盆栽进来了。“我是刚才打电话要过来送花的,谁来签收,放哪儿?” “我来。助手说。 谭啸龙转身离去,手上拿着一本宣传册。 教工食堂里,楼越端着放着一盒酸奶和一份沙拉的餐盘,找了一个空位坐了下来。 “你中午就吃这么少啊?” 靳媛喜气洋洋地走过来,坐到楼越旁边。她看上去情绪不错。 “怎么样这两天?” 楼越问。 “挺好的。我现在就是尽量把钱抓在手里。他爱睡谁睡谁吧。”靳媛拿起筷子说:“我昨天逛街一下午刷了十二万——” 看着楼越惊讶的眼神,她说:“也还好了,我给自己从头到脚买了新的,还给你工作室定了绿植,你不用管,要是死了就打电话叫他们上门换。” 楼越忍不住笑了。快乐对有些人来说就这么简单。“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现在觉得,报复真的超爽的。虽然你说过,报复不是好事。” “我说了吗?我什么时候说的?” 楼越惊讶地问。“还有,这就是你的报复?” “我记得你上回是这么说的啊,” 靳媛回想着:“你说,报复性心理补偿有时候是转移视线,回避核心问题。报复不能真正解决问题。” “也不绝对……”楼越斟酌着语言,边想边说:“如果一次性的报复可以让你从此放下执念的话。对你来说,过度消费就是你的报复方式。但这种满足感不能持久,你就会不断重复这个过程,最后所谓的报复成了自己的新的成瘾症状。” “那什么报复能持久?我除了花他的钱,还能怎么报复?叫人把他打一顿?还是把那些女的打一顿?” 楼越笑着摇头:“别为了他的道德过失去干犯法的事情。”然后她想了想,说:“这样说很没劲,我承认,我在报复这方面没什么经验和创意。” “我不像你啊,总是这么风淡云轻,心理学家擅长自我分析自我调节,对吧。我呢,是一个很计较的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很计较的东西。本质上,人们最在乎的都是安全感,只不过,对于不同的人来说,有的人安全感来自财富,有的来自权力,有的则来自爱和忠诚,或者兼而有之。” “那说实话,我就是最在乎钱带来的安全感。”靳媛坦率地说:“那你呢楼越,你最在乎什么?” 楼越塞了一嘴沙拉,停了下来。“我现在……我也不确定。” “挺好的,可能你需要的都得到满足了。所以没有焦虑。” 谭啸龙开着车,转悠了一圈,又来到了熟悉的酒店。 中午这会儿,多数人都在吃饭。见到龙哥降临,姑娘们放下手上的盒饭,热情地向他涌来。 谭啸龙有些心烦意乱,随手揽过来一个面生一点的。进了房间,他往床上一躺,那姑娘马上爬上去给他脱衣服。 “你叫什么?” 谭啸龙两手枕在后脑下,盯着前方壁纸上的一块赭黄色的污迹,淡淡的,越看越像像一个女人的轮廓,但他稍不留意,这个形象就消失了,隐没在浮雕壁纸的茛苕纹间。 “龙哥,我是小月,刚来一星期,所以您不认识我,”小月娇声说着,轻手轻脚地把衣服都叠好放在一边。关于龙哥的喜好,她听其他姐妹们说过一些可怕的细节,所以她有些战战兢兢。 小月麻利地往上提了提短裙,俯身靠近谭啸龙,开得很低的衬衫领口里便一览无余了。“龙哥,我给您先按按?” “等一下。”谭啸龙起身,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本小册子,然后靠在床头认真翻看了起来。 “给我按一按就行了。” 这是小月职业生涯里沉重的一次打击。 谭啸龙翻看着册子,一直翻到最后,凑近了看着上面的照片。他以前没注意过这种类型的女人,这照片非常正经,看上去很无趣。谭啸龙闭上眼,回想着昨夜的情景。她面色绯红的样子,眼神疯狂得很。他现在知道这种女人疯起来多有味道。她后来叫了出来,但是很短暂,是一种压抑着痛苦的声音,好像很不情愿被他谭啸龙征服了似的。他妈的真是让人意犹未尽。 第14章 下次,下次他一定要让这个叫楼越的女人喊着他的名字叫出声来。 第8章 因果 周末来临前的傍晚,当最后一个来访者离开时,漫天的晚霞透过窗户把墙照得橘红。 楼越站在窗前发了会儿呆。在这样的海拔下看,一切事物都无足轻重,人尤其渺小。窗外的玻璃幕墙在落日余晖中珠光粼粼,映出光怪陆离的世界。 下午的两个咨询都有突破。和来访者一起拨开记忆的云雾,发现下面层层包裹的创伤,解开根深蒂固的错误信念,这件事是那么的让人感动和有成就感。楼越想,她已经过上了自己的理想生活。几乎是。除了那件事。像一个黑洞,突兀地插在她的理想生活里。 她回到座位上,翻看笔记本上写下的咨询记录,上面乱糟糟的,画满了一些她自己才明白的缩写简写和自创的速写。她开始往电脑里录入咨询笔记,在结语栏里输入:在下一期会谈中,需要引导来访者意识到,他的自我价值和他遭遇的负性生活事件没有因果关系。 正如占彪出轨,和她的自我价值之间,本来一点因果关系都没有。但为何那种被打败的酸楚感仍挥之不去? 楼越抬手看了一眼手表,匆匆收尾,敲完最后一行字离开了工作室。 酒店的大堂里,几排电子显示屏上循环播放着不同的会务信息。 同心同行,共创共赢,龙虎集团年度表彰总结大会——六楼南厅 大中华区 eap 机构优秀合作伙伴年度颁奖盛典——五楼北厅 第三届海外置业投资及移民宣讲会——六楼西厅 经过一排宣传海报,楼越看到了段楠的个人介绍。长长的头衔罗列了十几排,这些年没见,他的头衔又多了许多。专业摄影人像照中的他,比楼越记忆里圆润了一些,不像在学校里时那么清瘦,显得更成熟稳重。 “小越,这边!” 是段楠中气十足的声音。 楼越徐徐回头,露出笑容说:“老段!” 在大学期间参加高校心理救助热线时,大四学长段楠充当了楼越的督导。每周有一两次晚上,他们在一起接听热线,交流探讨案例。值夜结束后,段楠会骑着他那辆破旧的自行车送她回宿舍。有些同学戏称:他俩是不是谈上了?但明眼人都看出来这点不太可能。 段楠来自农村,上面有三个姐姐,都早早辍学打工然后嫁人,举全家之力供他读书。所以大学期间他一直到处找勤工俭学的机会,积极参加校内外活动,做会务志愿者、帮老师跑腿,很早就有了一些社会上行业内的人脉。他一直都野心勃勃目标明确,想要出人头地,他没有时间和无用之人交往。楼越是城市独女,父母的职业分别是医生和教师,这一点似乎给段楠留下了深刻印象。 对于楼越,他是个亲切的良师益友,一个常为自己帮忙的热心人。如果他对她有倾慕之情,他也从来没有表达过。楼越大学毕业那年,已经留校的段楠做了个决定:他要北上,去投奔一家私立心理医院时。那时很多人并不看好。 一晃眼,他现在完全是个精英级别的行业大咖了。近几年来,他的多本通俗心理学著作都在畅销榜榜上有名,很多概念一经推出就被炒成热门话题,电视节目上也经常有他侃侃而谈的身影。加上形象气质突出,在网络平台上,段楠颇受年轻女性群体的追捧。 那个以前身躯单薄的贫寒学子,如今身材挺拔肩膀浑厚,撑起这一身剪裁优良的高档西服,散发着成功人士的显贵气息。楼越向他伸过手去,段楠却把她一把抱住了,抱得几乎让她双脚离地。她惊讶地叫了一声。 “不好意思,我现在是个 hugger喜欢拥抱的人,”老段解释似地说:“我在美国临床进修的时候,他们那些人天天就是抱来抱去的,我都习惯了。你应该不介意吧?” 他把楼越放了下地。 路过的人投过来眼神,楼越感觉自己有些脸红:“我在你眼里这么古板啊?老段。” 段楠笑着说:“不是古板。当年人家都说我带的这个妹妹看着有距离感,让人不敢造次。” “你就别糊弄我了,他们是不是说我很清高?我知道有些人这么看我。”楼越轻快地说:“无所谓,我不介意。我无法成为别人,只能成为自己……” 看着楼越说话的神色有些奇怪,段楠若有所思,说:“你说的对。” 餐桌上,谭啸龙没怎么动筷子,一直在听谭啸虎讲最近上马的房产项目在审批和落地时遇到的阻力。 “我要不是看在他们村长对我客客气气陪笑脸,我就动手了。但有什么用?再这样下去,我叫人晚上把那几个钉子户的破屋一把火点了算了……” “你的有些工作方式要改改了,阿虎,我以为你带着你的人上上下下在商学院这些年花了这么多钱,就是要改变过去做事的习气。树大招风啊,你别以为在新海都是我们的人,有的人陪着笑,却在暗处等着机会搞你。就说你上次,为了收商铺租金的事,在市中心打人,要不是我找市局的关系,你也要进去十几天。” “又不是我去打的。”谭啸虎嘀咕着。他想狡辩两声:事实证明打人确实管用,现在施工队已经进场动工了。算了,当大哥的想教训他两句,他听着就是了,这么多年了,他做事有没有分寸,有没有长进,有没有把家里照顾好,哥哥应该清楚。 第15章 “我说的对不对,阿虎?” “对,哥,我都听你的。人已经捞出来了,现在没问题了。” “那就好。市局经手的几个人你都打点了吧?” “唔。我前几天还和他们一起喝酒呢。” “占彪去了?” “没。我打电话他说他有事,就没去吃饭。给他准备的东西还在我车上呢,改天送去。” “我们多久没见了?” “三四年?” “不止吧,因为我记得,我去美国的时候,你办的婚礼。” 楼越忽然心跳停了一拍,一说起那个久远的日子,她的脑子里就浮现出占彪笑咪咪的画面。结婚当天几乎所有的现场跟拍画面里,占彪都一副乐开了花的傻样。好些朋友看了评价说,他这是癞蛤蟆吃到天鹅肉了。那天晚上占彪把楼越扑倒在了婚床上,在她耳边故意气呼呼地说:“对,我可吃到你这个天鹅肉了……” 之后很多次,占彪夜里执勤结束悄悄回来,摸上床在她耳边说:“我想吃天鹅肉了。”他脸上总挂着孩子气的笑意。他傻得可爱。 不知从什么时候时候起,他悄悄褪去了那份傻气,开始对自己拥有的幸福或天鹅肉理所当然起来。这算起来,也落了七年之痒的窠臼。 “你在理工学院这几年感觉怎么样?” 老段打断楼越的回想。 “啊,一言难尽。”楼越思忖着,收敛着情绪,对着以前的学长如今的业界领军人物,难免有些想护护家丑。“我们学校你知道,整体氛围都是重理轻文,现在年轻教师待遇要求高,我们系也招不到好的。” “你要不考我的博士呀,我这边博士点条件很好的,经费也足。”老段开玩笑似的说,“不过,那样的话你就要两地跑了,估计你舍不得。哈哈。” “舍不得什么?占彪啊?呵,没什么舍不得的,”楼越眼帘低垂,说:“他自己忙得不着家。” 段楠关切地问:“家里还好吧?” 楼越嘴角微微一颤,下巴就突然不受控制地皱缩起来,呜咽一声迸发出压抑的哭腔。她连忙低头捂住嘴,挡住自己失控的丑态。段楠顺势把她颤抖的肩膀围入自己怀中。“没事,没事。”他低声说。 在段楠下榻的行政套房,浴室里传出哗哗的放水声。楼越看着镜子里自己红肿的眼睛和口鼻,这很狼狈,好在不是在别人面前崩溃。 楼越在沙发上坐下来,段楠拖过椅子坐在她对面,一副准备促膝长谈的架势。“我带了瓶意大利的气泡酒,要不喝点放松一下。” 楼越直摇头。 “小越,现在我可以说这话了。当初你和占彪走到一起,我就挺意外的。我一直觉得啊,配得上你的人很少。我甚至觉得,你不适合做一个妻子。” 长期做培训演讲,和媒体频繁打交道,段楠的语气和腔调已经变得很熟练。但他说的这番话又显得极为私人,不专业,不妥当。 楼越抬起头来,哭笑不得地看向段楠:“你挺会安慰人的。” “你别介意啊,你应该懂我的意思。我自认为很了解你。说句不完全是开玩笑的话啊,为什么当年我没有去追求你呢?很多人包括我们带教老师,都以为我们俩在一起。呵——因为我知道自己给不了你值得的。但话说回来——” “你说得对,我不适合做一个妻子。”楼越打断段楠的话。 她想起来昨夜的疯狂举动。不是一次,而是两次。第二次比第一次更让人绝望。如果老段知道她能做出这些事情,他的判断会发生剧烈变化吧。她开始自言自语地说,像自己的那些来访者一样:“我不知道我以前为什么认为自己肯定要结婚,认为自己天然会做好一个妻子。我认为只要我想,没有我做不好的事情。看,我知道我的问题所在。我的内在声音是我父母给我设置好的。我觉得我要,其实是因为我必须做到。我希望自己在各方面都做一个合格乃至优秀的人,但我其实是在证明我值得父母的爱。” 段楠看着她,做出理解的表情,但楼越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一个咨询师在试图表现出共情的下意识反应。段楠的眼神和眉间纹透露出,他一点也没想到她的内在是如此卑微,她不应该生来是天之骄女、父母的掌上明珠吗?他虽然出身贫寒,但他一直都清楚,自己是全家的希望,早在他成为段家整个家族的荣耀前,他已经是父母眼里绝对的权威。 他一时有点乱。 “你看上去很生气。”楼越苦笑。 “我是生气。占彪不值得你这样,我早知道你是这样——” 手机响了,楼越拿起手机一看:“是他。这时间他从不打电话给我的。”她求助地看着脸上依然挂着一丝怒气的段楠,似乎想由他来决定自己要不要接电话。“我接一下,不知道有什么事。” 她喃喃地说。 第9章 迷狂 占彪靠在床头,一手拿着手机对着耳边,一手半捂着话筒。 李秋伊很乖很安静缩在被窝里,只是用手指轻轻摸上他的脸颊,像是自娱自乐。占彪以一种没有攻击性的决断将她的手扣住,拿了下来。 “哎,在家吗?” 占彪问电话那端的妻子。 “我快到家了,”楼越脱口而出说:“怎么了?” “是这样,过会儿有人送东西来家,可能是烟酒还是土特产,我不太清楚。你给人开下门,把东西收了就行。”占彪说得简单而随意,但他不知道,这样的简单随意同时引起了两个女人心中的刺痛。 第16章 在李秋伊眼中,作为社交共同体的夫妻在人情往来上的寥寥沟通,凸显了她自己和占彪的关系是如此表浅。她在占彪身上获得的专注,只是他私人生活的非常微小的一部分。虽然她觉得自己得到的是最好的部分,但此刻近距离见识夫妻关系中她未曾涉猎的那部分,李秋伊觉得这段话听上去亲密而排外。她在外面。他们在里面。 楼越羞辱地发觉,自己是如此的卑微软弱,自尊和妥协的边界在现实面前变得模糊。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她心里一喜,她还以为占彪忽然打电话是告诉她工作提前完成或临时取消了,他要回来过夜。于是「原谅占彪」的选择忽然就像有鱼上钩的鱼竿,浮标动了起来。她快不认识自己是谁了。 “我知道了。”楼越噙住泪干巴巴地答道,就挂了电话,对段楠说:“我回去了。” “我送你。”段楠没问也没挽留,直接起身。 一到家,楼越脱掉高跟鞋,把包和外套扔在沙发上。她在镜子前卸掉脸上的残妆,从眼睛里取下隐形眼镜,迅速地梳了梳头发,又想起了什么,伸手在背后和衣领袖口一番操作,脱下 bra 丢在洗脸池里的瞬间,她定了定。为了见一个老朋友化妆打扮是正常合理的,可特意穿了一身成套的新内衣也是吗? 潜意识真是深似海,她怕极了。 门铃响了。楼越披上一件睡袍,打开了门。 她就这么出现他面前,素面朝天散着头发,穿着松垮的家居服。谭啸龙愣了一下,又笑了。一路上他过来的时候,想的是记忆里那个面色绯红,羞怯又大胆的女人。结果她在这里,小脸苍白,客客气气地说:“你好。你是……?” 这个女人怎么可以这么装,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刚才弟弟给占彪打完电话,准备叫司机把东西送过去,谭啸龙冒出一句:“我亲自送去吧。” “占彪又不在家,家里只有——”谭啸虎反应过来,睁大眼睛劝告道:“哥啊,你得注意点影响,人家住的在公安局家属院。” “你以为我要干嘛?”谭啸龙大声嘲笑说:“你当我是发情的公狗啊?什么事情重要我还分不清吗?一个女人而已,我犯得着吗。有些话我正好当面跟她说清楚,免得回头见面尴尬。毕竟,我们以后还要跟她老公长期合作。” 谭啸虎半信半疑。“那就好。” “楼老师,打扰了。” 谭啸龙拎了拎手上的一个木制手提箱,笑容可掬地说。 听着声音时,楼越大惊,眯起眼睛盯着对方看了一眼,顿时汗毛直立。 怎么是他?这个死占彪电话里也不说清楚。她下意识地拢紧了睡袍敞开的领口。 看她这幅呆样,谭啸龙觉得十分可笑,于是刻意地说:“我是谭啸龙。”没设防、没来得及装腔作势的她原来是这样,这女的就是不太精明,不然他怎么那么容易就得了手。他回头看了一眼过道,和对门那家关闭的防盗门。谭啸龙进了一步,踩上室内的地板,说:“楼老师,我把东西放下就走。” 他把箱子靠墙放下,指着箱子说:“这酒也不错的,不比上次你在我家喝的那个差。”他搓着手,眼神飘忽地落到了楼越的胸前。 楼越马上想起来,她的衣服下面是真空状态。她马上双手抱臂,说:“不好意思,你还亲自跑一趟。” 话说的这么顺嘴,他为什么来,她能不懂? 她真不懂。他来干什么?还特意在占彪不在家的时候。 “不辛苦。占队长才辛苦啊,” 谭啸龙看着楼越满脸戒备的神色,逐渐清醒,一本正经地寒暄:“我刚打电话的时候,他还在外面忙。” 楼越僵硬地接话:“是啊,忙。” 这个人怎么还不走? “行。那我告辞了。”谭啸龙转身迈出一步,站到门外,眼睛闪烁着年轻人办事才会有的被动和诚惶诚恐。他好像是在等她发落,走或留,他都可以。怎么样都可以,但他不知道答案。 楼越忽然觉得,段楠自认为极其隐忍的示爱,和谭啸龙无知无觉的本能流露,两相比较,谭啸龙居然显得更天真。当然,本质上他们是一样的。都在想一样的事情。 楼越很满意,他已经站在门外,给了她有安全感的社交距离。“路上慢点。” 她端庄地说。谭啸龙的头发在楼道惨淡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花白,脸上的阴影显得崎岖不平。这个人身上一定有她这样纸上谈兵的人从没见过的丰富性,但她是不可能深入探索一番了。成年人的关系,浅尝辄止就好。 “再见。” 谭啸龙说,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楼道一黑,声控灯灭了。几乎是同时,楼越伸出手,而谭啸龙上前一步,在黑暗中摸到了她伸出的手。 门被谭啸龙重重地带上。 楼越发现自己吻得很主动,很投入。她是疯了。她明明一点也不想。上一次冲动的结果,除了留下了一点淤肿酸疼,只有一个可怕的印象,那就是:她离丧失理性有多近,她不比她的咨询者高明到哪里去。 谭啸龙有点激动,忍不住在她换气的间歇吞咽了几下口水。就是一个女人,他还不至于。她怎么想的,他无所谓。可那些猥亵下流的念头被怀里这个女人柔软的吻一下子消融了。他居然有些心疼地想:她想要的是不是我。 谭啸龙在拉扯中被带进了卧室。他被墙上的结婚照吸引住了。照片上几年前新郎模样的占彪着实有些滑稽,但是新娘拍的很好看,她穿着一件露肩的婚纱,裙摆几乎占了整个画面的一半。 第17章 谭啸龙的视线往下一落,看见楼越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 “占队——占彪晚上不回来?” 他问。 “你怕他吗?” 楼越挑衅地问。 他嗤之以鼻,马上朝这个令人费解的女人扑过去,把她按倒在床上。在道上混时,这种不假思索的肌肉记忆在很多时候能帮他快速解决问题,无论是按倒对手或是女人,那一刻他什么都不想。 但他慢了下来。他闻见了房间里属于别人的味道,女人的和别的男人的气味,洗衣液的香味,旧家具的味道。最后他闻见自己的烟味和汗味慢慢散发出来,盖过了其他的味道。 楼越看着眼前的男人变成了一个有灵魂的、生动的人。他不是随便什么人。他不是一个动物。她并不希望他有深度,她希望他保持简单粗暴,去做他对她来说唯一有用的事情。她需要他的加入,屏蔽掉这里一切旧的、熟悉的、正在腐朽的东西。 谭啸龙的手很粗糙,摸到了她的胸口。这一次她没有阻拦,反而抓着他的手,让他包裹着用力揉捏。他的手上有疤痕。 楼越摸到了他手上的疤痕时,谭啸龙瞬间想起,很多年前,这个女人的丈夫就是靠这个伤疤把他抓拿归案,让他最终坐了六年的牢的。多年后的他能和这个警察一桌子吃饭。他还登堂入室,上了他的婚床。他本应该感到何等快意。可是这种成功的快乐被这女人剥夺了。 她想要他,没错。她想要他。谭啸龙惊吓到了,他居然会有这种感觉。他居然希望这是真的。难道他还是以前那样,并不完全相信自己——可以拥有他所拥有的东西。 他开始用一种猥亵式的贪婪,像揉面一样,在她喘息的胸口四处发泄压抑已久的情绪,掩藏内心的不安。很快他就失去了温存的耐心,拽着那两点敏感脆弱的中心,用力揉捏起来。 她过去就不喜欢这么弄,但谭啸龙这么做就好像很恰当。他的所有动作都比她习惯得要粗糙一点,错位一点,但她开始接受着这种粗糙和错位,令她错愕频频,毫无防备。她别过脸去,本能地伸手去抓取谭啸龙的弱点。那玩意儿比她记忆里还要大,就像她的期待一样,早已膨胀。 被这女人握在手里,谭啸龙感觉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像山火一样瞬间点燃。切。跟好久没干过似的,出息。她却在他的揉捏下闭着眼睛,轻轻地哼着,低低地叹着。 女人无意识哼出的小调让谭啸龙心里发了狂。但他咬牙忍着,看着她的脸,她那似有似无的痛苦和享受让他有种无可比拟的满足。他可以这样温柔地耐心地抚摸她。平时,他才不会费这些工夫…… 她伸出手来,摸到谭啸龙浓密粗硬的头发。黑暗中这种触感让她惊讶,毫无疑问,这依然是个非常陌生的男人。她使劲地把他的头往下按,把他的脸压到了自己的胸上。谭啸龙顺从着,不明白她的目的。 “用舌头……”她说。 谭啸龙马上就撕咬起来,毫无章法,湿热忙乱,手也配合着一起运作。楼越发出一声有点像发笑的呻吟。这个人一点也不会取悦女人的身体,除了尺寸傲人,力大无穷,不知疲倦,像个没多少经验的莽夫。莽夫也许是,经验应该不少。只是没人好好教他。 她摸到谭啸龙的手指,稳住他的动作,制止他过当的力度,然后捏着他的手指在自己身上游走起来。她熟悉自己身体需要的准确流程和参数,为什么不帮他一把呢? 是时候给这个过早辍学的浪子好好补上一堂课了。 第10章 梦呓 谭啸龙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一夜。他像一个懵懂的少年,面对琳琅满目的新奇玩具,不知先尝试哪个好,到处都埋伏着快感的机关,他小心的试探,或轻或重,或快或慢,触发的效果都令他迷惘,在他试探的须臾之间,他不停地经历惊喜和惊吓。于是她干脆明确地给他语言上的反馈,她的手开始霸道地引导他,一点也不羞怯了。他上道了,却发现她的眼睛越过自己,好像在看着墙上什么东西。他在这里如此卖力,而她却一心二用。他缓了下来。 “继续,就这样,不要停。” 她说。 恍惚间,这句话突然就触发了他熟悉的条件反射,于是谭啸龙有些猥琐地说:“喜欢被我干是不是,嗯?” 她不说话。 谭啸龙想起来一件事,心狂跳起来:“叫我的名字,叫。” 她皱起眉头看着他。 “说,说你喜欢被我干。”说完他的要求,谭啸龙眼睛睁得老大,脸上露出他刁难人时常有的表情——一种虚张声势的压迫感。他不知道,这要求正合她的心意。 看着眼前这个还很陌生的男人热烈的期待,楼越心中发笑。他不就是想要听那种话吗?粗俗的语言缺乏想象力和美感,但效果粗暴直接。为什么会这样?她开始一字一字地说:“谭啸龙,我喜欢被你……” 她知道他想听什么。她也不介意说。这也是事实。于是她换了一口气,大声说:“谭啸龙,你比占彪厉害多了。” 这个女的简直要命了!谭啸龙没想到她说出这话来,他一下子控制不住,发了疯一样冲刺了起来。她失控地叫了起来,她没有道理要演戏给他看。她又不是那些女人。她的身体从上到下止不住地颤抖,把谭啸龙看呆了。这一发呆,他就汹涌澎湃地倾泻而出。一阵又一阵,没完没了,令他都意想不到,怎么会有这么多。他整个人都好像要化了,徐徐灌注在她的身体里。 第18章 她没有推开他,双腿把他的腰扣得紧紧的。她的眼神像疯了,谭啸龙想,她好像希望他这么做似的。“这样没关系吧……” 谭啸龙迎来了最后的两下抽搐,血液缓缓回流。通常这个时候会有一种淡淡的厌恶感涌上他的心头,填补了血液消退后的空虚。但这次没有,这次他停留在这里,和她一起感受到最后一秒。 楼越感觉自己从天上缓缓落在了云上,她的大腿和床单沁在一大片湿粘里。“没关系。我喜欢,” 她咬着下唇宣称。看着谭啸龙眼里闪过的惊讶,有种受宠若惊的费解,她很得意。“谭-啸-龙,”她念着他的名字的口气,像已经跟他很熟悉了,有点批评的味道:“谭啸龙,你弄得我到处都是,”她往下伸手,在小腹上蘸了一点,擦在了他的唇上:“喜欢吗,谭啸龙?” 谭啸龙说不出话来。他快不知道谭啸龙是谁了。 夜深人静,谭啸龙拧开了水龙头,用手抹了把脸,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那是一个赤裸着身体,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的男人,眼睛周围有发青的黑眼圈。但他表情很放松,嘴角忍不住上扬。看上去有点可笑,有二十岁时的谭啸龙的影子。 谭啸龙很久没有在镜子里看见过纯粹的谭啸龙了——前龙哥时代的谭啸龙。 他真的几乎整晚都在跟这个女人干那事吗?要不是那头上的黏膜正隐隐作痛,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春梦。自己怎么会跟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似的,不要命地干。 不过,这也不完全怪他自己。她好像一个溺水的人,不停地索要他的援救,连他谭啸龙都招架不住。谭啸龙看着镜子摸摸左脸,又侧过脸对着镜子摸了摸右脸。他的胡子长得太快,两天不刮就显得脏兮兮。到处逃亡的那个秋天,他一度像个流浪汉。 第一次犯事没什么经验,他以为人生从此终结,在路上惶惶不可终日,尽管饥饿,但一点也吃不下饭。其实他胆子很小的。也因此,为了掩盖这个事实,他承受了比六年牢狱更久的刑期。也许将是一生。 刚进监狱时,他两眼一黑。那个地方根本不是人能呆的,哪怕是他这种从小混迹于三教九流之中的穷小子。他赖以生存的虚张声势在这里不堪一击。要不是有人关照,他恐怕会被吃干抹净。那间不足十平米、散发着尿骚味的囚室里,有些东西带走了,有些东西他留下了。 十几年后,他谭啸龙站在这里,趿拉着刑警大队队长的拖鞋,用着他的电动剃须刀。这剃须刀什么破玩意儿,根本剃不了他粗硬浓密的胡须。跟他在监狱里用的那种一样。监狱里不给用手动剃须刀,只能用充电式电动剃须刀,每次轮到他借用的时候电量都不足,剃不干净还扯得他脸皮痛。 当他重获自由,看着弟弟展示为他们俩积累的产业和发展的团队,谭啸龙哭了:他的人生没有终结,而是真正开始了。从这一天起,他将无比珍视自己的身份。他不再是过街老鼠,不是阶下囚。他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龙哥。谭啸龙被永远锁在了地牢里,锦衣玉食地供养着,但不许出来。 谭啸龙放弃了修整胡须。他穿上外套,拿出烟和打火机来到阳台,对着天上的点点星光点了烟。他捻着手串,慢慢吹出烟雾。赤身裸体的谭啸龙隐没在黑暗中,像夜风一样自由。夏夜的凉爽让他全身的水汽迅速散去,而他指间的烟火像一艘小船,在黑暗中晃悠着。他开始左右摇晃着身体,从喉咙深处试着哼出最近老听到的一首歌。此时此刻,谭啸龙无比惬意。直到头上碰到了什么东西。抬头一看,是衣架上晾着的男士内裤。谭啸龙转头把口中的烟雾全喷了出来,把烟头朝窗外扔了,回到卧室。 她睡得像个婴儿。不着一丝的身体蜷缩在床上。被子一大半都掉到了地上,显示出这里不久前经历了不止一番的激烈缠斗。谭啸龙居高临下地端详了一番她雪白光滑的身体,半明半暗地隐没在阴影中。她连睡觉的样子都还是像个正经女人。疯狂的正经女人,疯狂之后,复归宁静。 谭啸龙轻轻上了床,贴在昏睡的女人身后,用手围住她的腰,再次确认自己拥有这种权力。他无目的地抚摸着,嘴唇在她的肩胛骨上蹭。这种体香真是迷死人了,他成天被那些香水味呛的头晕,还以为女人就是这味儿。 睡梦中的楼越朝谭啸龙身上贴了贴。谭啸龙发现自己又硬了。妈的。他马上欠起身,手动控制,转向,熄火。在半睡半醒间,她朝他靠近,转过身,搂住他,摸索着哼哼着说了两个字:“别走。” 呓语一般。 她知道这个人不是占彪,但她也想不起来他是谁。他可能是一个久违的春梦,在梦里给她温柔和安慰。她离醒来只有一张纸那么薄的距离,她不想醒来。如果是梦,她可以留在这里久一点,发掘最后一点真实感。在绝对的黑暗中,她如愿以偿地亲到了一个带着温度的嘴唇,甚至有一个滚烫的舌尖伸进去,带着男人呼吸的热气。这个梦很真。 谭啸龙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柔情,于是笨拙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这动作对于双方都有些陌生。楼越深吸一口气,睁了眼睛看面前的谭啸龙。谭啸龙紧张地盯着她。她睡眼朦胧地看了他两秒,就往他怀里一倒,继续昏睡过去。 悄然离去的谭啸龙一路大步,来到公安小区的后门。他停在路边的车上贴了一张罚单。他满不在乎地扯掉罚单,坐进车里,调整后视镜看了眼自己,将鬓边冒出的一缕花白发丝捋了下去。 第19章 天色蒙蒙亮,占彪冲了个澡,拿着毛巾擦着头发在屋里转悠着,发现桌上有本崭新的《国家司法考试历年真题详解》。 “你在准备司法考试?挺上进啊。”他对着卧室喊。 “趁着现在时间还算充裕,想把试考了。”李秋伊从卧室里走出来,忙着扣衬衫最上面一粒扣子。“我还有一会儿,你先出门吧,去市区路上堵车。” 占彪有些疑惑地问道:“你考这个干什么?你不会是想进市局吧?” 李秋伊梳着头发,嘴里咬着发圈没吭声。 “考这个没什么用,关键还是得靠关系。市局现在不缺人,所有的坑都占满了。舒服一点的岗位,特别那些女的,都是领导的关系户。” “事在人为,我先准备着没错,不是还有公开遴选的机会吗?”李秋伊自信地说。“再说了,我还是你的关系户呢。”她开玩笑地说。 “那个竞争有多激烈你知道吗?而且,像你这种基层工作经验没满两年的,基本没戏。” 李秋伊没有泄气,扑闪着眼睛说:“我知道很难,所以我想去派出所,还能学点东西。但你不是说时机不成熟吗?还是你不想帮我呀?” “我没说不帮你,一个电话的事。”占彪轻声笑了一下。“我帮你问问。” 占彪拿起椅子上搭着的长裤开始往腿上套。“实在不行,先抽调过来帮帮忙。派出所事情还是挺多的。” 占彪穿鞋的时候,李秋伊靠在门边看着他,幽幽地说:“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舍不得我啊,我也舍不得……” 占彪起身来到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拿起她的手,对着手心亲了亲。她闭上眼轻轻叹息一声。 “一个多星期没回家了,也差不多了。” 占彪用随意的语气低声说:“再不回去说不过去。最近也没什么大案要案。我一个队长天天值班天天开会呢?” 女孩没说话,看着占彪,欲言又止。 “我回去也就是洗澡睡觉。”占彪轻声说道。 第11章 暧昧 “没什么问题,你放心吧。” 楼越半信半疑地看着医生:“是吗?可是——” “我看了你的化验单,没有异常指标。以后注意点,同房过于激烈是会有灼烧感的。回去多喝点水,暂时不要同房,降低点频率。” 楼越脸微微一红,连声应着,起身告别医生,离开妇科诊室。 过去几天来,谭啸龙不停地联系她。他有她的手机号码,不过这倒不是很难。她说自己在上课,有咨询,很忙,然后她就挂掉电话。过会儿谭啸龙又发了消息。 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不会摊上个无赖了吧?她郑重地回了消息,并以生硬的口吻告诉谭啸龙,自己最近一直很忙,除了上课咨询还有很多会议和培训。 她又不是成天就想那事,她恼火地想,他多大的人了,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跟个开荤的馋猫一样在她后面撵。她不想向一个露水情人说明,自己那里的软组织肿了好几天,一碰就痛。她真怕了他。不过这事也不能完全怪谭啸龙,她心知肚明。 那天晚上,她也在不停地索要,仿佛是为了验证自己的魔力,确认他不是一次,而是一次又一次地想要她。而只要她要,他也会一直给。 但谈论个人生殖健康问题比要来要去的暧昧得多。她现在不想跟任何人进入到这种亲密关系里。上一次有这种亲密关系还是和占彪。备孕的那段时间,每一次过后,她躺在床上把腿架在墙上,希望让占彪的种子借助重力加速找到安营扎寨的土壤。技术层面的坦率和浪漫还是有点冲突的,努力半年后,他们都失去了最初的热情。 发了消息后,谭啸龙似乎消停了下来,没了动静。 “阿虎,你来了。我问你个事儿,” 谭啸龙喝了一口茶,一边咀嚼着茶叶一边思索,然后平淡地问:“你说,女人一般都喜欢什么东西?” 谭啸虎困惑得皱起眉头:“哥,你在说什么?什么女人?” 然后他错愕地张大了嘴。“占彪老婆吗?哥,你来真的?” 谭啸龙皱起眉头,虽然兄弟两人长得不太像,但抬头纹的走向却如出一辙。“废什么话,我问你话呢直说就是了!” 每天都有鲜花送到工作室来。楼越拿起来看了下,上面并没有留言。助理问:“楼老师,花瓶不够用了,剩下这些放哪里?” 看着桌上摆的高高一堆花束,这太夸张了不是吗?楼越忍住心中的不悦,轻松愉快地对助理说:“放不下你就拿走吧,有女朋友吗?挑点好看的给她。” 助理欣然从命地挑起了花,感慨着:“自从开张以来,不是收到绿植,就是收花,老师您的朋友真多啊。” 手机蹦出一条消息。喜欢吗? 楼越不用打开看就知道,是谭啸龙发来的。 她决定,每个来访者离开的时候,可以从花丛中挑选几只喜欢的花朵。至少有人可以光明正大地享受这些易逝的美。 “谢谢您,我的心情都变好了。” 一个患有抑郁症的女性来访者说,“楼老师,花勾起了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在挑选的时候很困难,但放弃不那么喜欢的更容易。我必须做出选择。我明白了。” 楼越微笑。她忽然想到,花其实就是植物的繁殖器官。人们可以公然地欣赏花,用花来示爱;人不能对自己同类的器官唱赞歌,尽管它从设计上就是让人享受快乐的。 第20章 女人高兴地抱着几只长茎的百合花离去。她出门的时候,和迎面而来的谭啸龙擦肩而过。 “你来这里干什么?有事吗?” 楼越保持着亲切的语气,以免被助理察觉异常。但她的眼睛在质问他。 她还没有在白天见过谭啸龙。感觉怪怪的。他的头发新修剪过,打了发胶,衣服搭配得也很考究。 “我不能来吗?”谭啸龙快活地四处打量着,用食指往下戳着空气:“这是我的地方。占彪没告诉你吗?” 楼越径直走到自己的办公室,推开门,示意谭啸龙进来。 谭啸龙刚把门在自己身后关上,就听到楼越说: “我建议你不要把事情弄得更复杂了,”她半是强硬半是请求地看着他:“这样不合适。” “啊呀,你这里搞得真不错。” 谭啸龙自顾自地寒暄:“跟之前比大变样了。什么事情复杂?” 他是她丈夫的朋友,还是她的房东,他们已经睡了两次,如果一次可以包括好几次的话。 还能更复杂吗? “别再送花了。也别来这里。” “你不想见我,那我来这里见你总行吧。”谭啸龙往沙发上一躺:“把你今天剩下的时间都留给我。” “我说了,不要把事情弄得更复杂。”楼越板起脸说:“这是我工作的地方。这对我和我的客户来说应该是一个有绝对安全感的空间。你懂吗?我不想在这里见到你。” 更不想在这里发生那种事情。她看着他躺着的沙发,心里闪过一丝侵入性的画面。不行不行。绝对不可以。 她的脸色有些不那么明媚了。“行,” 谭啸龙双手合十对着楼越:“我懂,我懂了。”他承受得了这种程度的拒绝。“那你得接我的电话。可以吗?” 安全感,怎么就没有安全感了,他有那么吓人吗? 楼越点着头,摆着手说:“快走吧,我的下一个客户马上就来了。” 回去的路上,谭啸龙非常快乐。他没有兜兜转转,而是开着车径直回了家。阿萍见了慌忙通知厨师去多准备点菜。她不敢相信,谭啸龙已经好久没回家吃饭了。 谭啸龙的情绪很好,和家里每个工人打招呼聊天,显得慈眉善目的。他问起年纪大的阿姨家里孩子多大了,找对象了没?哦,上的什么大学?理工学院是所好学校啊,他说。 也许谭啸龙是真的老了,开始懂得欣赏寻常烟火气的家庭生活了,阿萍想,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她一直想找机会和他谈谈要孩子的事情,是做试管还是领养,总得开始提上日程了吧,他也四十好几的人了。 吃完饭,谭啸龙去了他的书房,关上门。他擦拭佛龛里的供品,把油灯和果盘轻轻摆正位置,然后虔诚地对着佛像拜了拜。 他从茶几上堆放的新书里拿了一本,舒服地躺在了真皮沙发里,举着书乱翻起来,虽然他看不懂这里面写的是什么,但既然这些无聊的东西都是那个女人写出来的,眼下,这就是他能最接近她的方式。 楼越坐在学校图书馆草坪前的长椅上,看见学生们成群结队地往食堂方向走去,年轻的女孩们笑声传得老远,她们的精神面貌和着装风格都和自己完全不一样。她没觉得自己变老了,但她忽然发现,自己快想不起在她们这个年龄时她是什么样的。 她肯定不像以前那么有趣、爱折腾了,婚姻、生活和工作都让她趋于保守稳定。占彪那个女孩到底多大了?他以为他自己还是个大男孩,偷偷摸摸谈起甜甜的恋爱了吗? 靳媛风风火火地拎着小包朝她走来。“你是不是调课时了?”她问:“我感觉很久没碰到你了。” “是的,我现在比以前忙多了。除了学校、工作室,心理协会搞的业务培训也快开始了。我是讲师之一。”楼越琢磨着,自己怎么在最忙的时候,反而抽空发展了另一面的自己。在夜里,她摇身一变一个无所顾忌的荡妇,还把人带到家里……道貌岸然的大学老师。道貌岸然的警察。彼此彼此。 靳媛心不在焉地听着。“这种培训应该挣得多吧?” “是给公安系统心理从业人员举办的专项培训,心理协会给钱,服务单位招待,但基本算是公益性质的。” “那占彪他们单位不也来参加吗?我正想着找时间请你们两口子吃个饭呢。” “他忙。”楼越说,“参加培训的多是年轻人。你有什么事吗?” “哎,我老公的项目上出了点小麻烦。烦死了。钱不好挣啊。那我让他给占彪打电话问问啊。” “嗯,没问题。” “走,吃饭去。”靳媛热络地挎起楼越的胳膊,往前走。“哦对了,我今天在学校看到一辆什么车你知道吗?” “什么车?” “帕拉梅拉。” 楼越抬头看靳媛,很显然,这个名字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那又怎么?” “这是我老公梦中情车。新海就没有卖这个车的,之前他打听过,海运过来落地一百多万。那车可气派了。我们学校怎么会有这车?” “不知道,反正理工学院隐形富豪挺多的。”楼越耸耸肩膀,笑着说:“你不也是一个吗?” “你是真不懂车啊,” 靳媛着急地说:“你要是看见这车,就知道它跟隐形一点不沾边。它太拉风了。还是顶配。我要是跟我家老公讲,他又要酸了。” 第21章 “你们现在还好吧?”楼越蜻蜓点水地问,猜想靳媛已经找到了某种平衡。 “还能怎么样?我没事跟他吵啊,他讲我发神经,然后给我买了条金链子。对了他还说,既然找你老公帮忙,让我看看给你送点啥好?你喜欢什么跟我说。” “不需要,你让他直接找占彪就是了。” 靳媛笑着拍着楼越的胳膊:“感谢肯定是要感谢的。” 为什么她的心胸如此开阔,疼痛像玩笑一样,过去就过去了?看着乐呵呵的靳媛,楼越想,自己无论从调节能力到对夫妻共同体的忠诚度都不如她。自己一发现丈夫出轨,就立刻从心生罅隙到了视若仇人,完全不去沟通,一秒也不等就干出了那种事情。 第一次就算了,第二次怎么解释?这是一个正常女人解决问题的方式吗?她还是心理咨询师呢,她还给别人做心理危机干预。她的单方面强制清算造成了自己的道德破产。在道德高地上,她已经如履薄冰。 第12章 条件 接收文件,打开文件。正在打印:培训课程安排。 保存课件。另存到 u 盘。退出。打开新建文档,输入标题栏:离婚协议书 楼越很清楚会发生什么。占彪会震惊地看着她,假装百思不得其解,他听了她的话,露出一丝古怪的气恼。然后他轻描淡写,他避重就轻,他勃然大怒。然后,他会说,他是一时糊涂了。他请求她的原谅。当然,她会对此嗤之以鼻。于是他愤怒升级,以攻为守地指责她,说她从来都不爱他,不然,她不会这么干脆地放弃他们的婚姻。她不想听了,他正好不想说了。她为此感到不被重视。她会用一件不相干的久远的小事来指责他,却给了他更多灵感来反击她。她哭,他开始安慰她。她强硬起来,叫他滚。他马上就滚了,因为他有别的去处。接下来,他们会一来一回地割开几年共同生活牵扯的千丝万缕,直到他们疲惫不堪。 她见过太多了。但也许他们能文明地离婚。也许他死活不同意离婚。她还真不知道会是怎样。她过去以为自己了解占彪,但她错了。 不行,这种事情必须当面谈。她必须看着占彪的眼睛,看他的眼里有没有良心。虽然这不会改变什么,但是一起过了这么多年,她有这个权利知道自己把爱给了什么样的人。 谭啸龙抽到第三根烟的时候,目标出现了。 一个女同事正拉着她有说有笑。楼越不怎么说话,偶尔点下头,有些应付的样子。谭啸龙看着看着,忽然高兴咧嘴笑了。她跟谁都这幅模样!并不是对他格外冷淡。 其实,她对他可以说非常热情呢……谭啸龙脑海里闪回过一些画面,这些天他反复回想的画面,伴随着她说过的话,热情似火的话。 「谭啸龙,我好喜欢被你…」 「你比占彪厉害多了」 「继续,就这样,不要停」 燃烧的香烟烫到了他的手。谭啸龙把烟往地上一扔,用鞋底碾着地上的烟头时,还在盯着眼前移动的目标。 所以她在学校里是这副模样呵。素净的衬衫和长裤,比在工作室时穿得更简单一些。头发梳得光溜溜的,在后脑勺挽成一个发髻。相比之下,旁边那个烫着卷发的时髦女人打扮得过头了。 说来也奇怪,他谭啸龙过去从没留意过楼越这种女人。他需要一些明白无误的「女人」的符号。女人的媚笑,随着高跟鞋的小碎步飘过来,女人的裙子,扭动的腰和下面的腿,女人嗲嗲地喊他龙哥,还有丰满的呼之欲出的胸脯。丑女人、不那么女人的女人,也不算真正的女人。 但现在他可以透过表象看见她。毫无疑问,她可以说是相当不丑了。但钻到了他心里的,不是那些他过去熟知的符号。是黑暗中的她一个眼神,一个无意间的叹息,是她体内传来的一阵痉挛,是睡梦中她无意识的靠近,是她口中已经喊了很多次但后来只用眼神说的东西。是烧得他心里滚烫,让他想起来那玩意儿也跟着一阵紧绷的东西。 这些东西,无论他怎么努力也堵在心里,说不清楚。当男人不能用一种低俗下流的语言想象女人,那他该用什么语言?他很想找人问一问:你知道女人是这样的吗?这话说得通吗? 靳媛突然停了下来,拉住楼越。“哎,就是这个车,你看!” 楼越抬起头,看见谭啸龙站在路边,眼睛直视着自己。身后停着那辆拉风的跑车。 看见她嘴角一丝浅到几乎难以察觉的笑,谭啸龙心里立刻狂跳了起来。虽然他现在开始学着品析这种女人,揣摩她三言两语中的弦外之音,但,她笑起来可真是美,美到了他心里。 他忽然觉得自己唐突了,想好的话不知道该说什么。 楼越撇开靳媛,大步走过去,对谭啸龙说:“你是在等我吗?”她的眼珠在太阳直射下,有火焰一般的光。她简直哭笑不得。疯了,直接跑来学校堵她? 谭啸龙如梦初醒,站直了说:“对。是的。”他看了一眼她身边的女同事,礼貌点头示意。“楼老师,我有点事情想找你谈谈。” “这是我一客户。” 楼越回身侧过脸对靳媛小声说:“情绪不太好。我说我今天在学校不能做咨询,他非跑到这里来等我。我得赶紧去跟他聊聊,不然我怕他要出事。” 靳媛目瞪口呆似懂非懂地点头说:“好,你去吧。” 看着谭啸龙为楼越打开车门,而后者一脸严肃地坐进那辆帕拉梅拉,她不由得想,心理咨询这行当还真能认识人。 第22章 车开出了校门。谭啸龙一脸愉快。 “行了,要说什么就说吧。”楼越按耐着心中的怒气。她得弄清楚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别弄得不可收场。 “等到了地方再说。” 谭啸龙在汽车中控台上轻轻点了两下,车内立刻响起一首老歌。 毫无防备的楼越感觉浑身汗毛竖了起来。这音响效果真绝了。果然是不一样。她自己那辆十几万的代步车相比之下就是个玩具汽车。 谭啸龙见楼越浑身僵硬地坐着,说:“你不想听?那我关了。” “别关,” 楼越脱口而出:“挺好听。” 谭啸龙非常得意,销售怂恿他多花几万块钱升级的品牌音响。这钱花得太值了。他看着前方开着车,心跟着放了下来。女人喜欢什么,这事应该不复杂。他在想什么呢。你楼越也是不过是个凡人。 汽车驶入一个建筑工地。 楼越狐疑地看着谭啸龙。谭啸龙停下车,指着一栋快封顶的楼说,这将是新海档次最高的楼盘,而他是这个项目的开发商。 其实是弟弟谭啸虎在负责。但这个细节不重要。 “不论户型面积,任你挑。”谭啸龙一挥手,说完骄傲地看着楼越。 楼越迷惑地看着谭啸龙,马上又哭笑不得。看来那一夜,除了她铺张的欲望,她简朴的家也给谭啸龙留下了深刻印象。 她和占彪现在住的是公安系统分配的房子,老旧且小。本来准备瞅准机会换套大点的学区房,但现在还要房子干什么,他们这个两口之家又不会增加人口了。而且等她在大学城的新房交房后,无论那时候离没离成,她都会搬过去住。占彪把家里当旅馆,她还守在这个小窝干什么? “你要送我一套房子?” 楼越绷不住表情,大笑了起来。 谭啸龙点头说:“我现在就带你去售楼部,你看好了哪套,哪套就是你的了。” “你到底想干嘛?” 楼越停了笑,正色道:“我不要。我有房子。” 这个女人真傻。谭啸龙叹气说:“那你想要什么?跟我说。” 楼越愣愣看着谭啸龙。这个莽夫,出手还挺大方。他想从她身上得到的,她不都给了吗?给得毫无保留,以至于受了点皮外伤呢。他难道不知道,她是不会因为他有钱就—— 楼越恍然大悟。谭啸龙想用一套房子来填补他们之间的鸿沟。他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可以让她这样的女人留下的东西。他不过是在她挥霍自由的时候,恰好路过沾了光。作为一个生意场上的人,谭啸龙不指望好运接二连三发生。这是他求爱的方式,豪气、粗俗、直接。 她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她人生第一次胡来,就被这种人缠上了。这是什么概率?她不知道该同情自己,还是同情谭啸龙,如果她用上她的老本行,利用他的自负和自卑,他是不是会任她宰割。 同情心是女人的大忌!她哪能宰割他,这种人会把她囫囵吞下去,他什么都不顾忌。她必须想出个一劳永逸的理由。 谭啸龙看见楼越眼睛转了又转——她在认真思考要什么!他心里更有数了。他用大拇指在嘴边抹抹,试图压住翘起的嘴角。 这个男人真是狂妄自大得有点可笑。楼越想,不好意思,她要请他离场了。 “我想要的东西,你给不了。” 她冷冷地说。 她想要的,是爱,是安全感,是不用设防的相濡以沫,是信任,是不费力的白头到老,是尊重,是喜欢,是激情也是长久的温柔。谁也给不了,也不可能由某个男人给。可是她想要!她就想要这些!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她忍住了。面对谭啸龙,她干嘛抒情起来?这不是比和占彪谈情分和忠诚一样更对牛弹琴吗? 谭啸龙刚想开口,她又补充道:“占彪给不了,你更给不了。” “嗬,”谭啸龙短促地笑了,他不是没有察觉她眼里的悲伤,但他急于发表一句早就想好的狂言:“占彪给不了的,我能给。” “注意,我不是在说钱能买到的东西。” 这女人还拽了起来。谭啸龙迷惑了,他被她搞得没了脾气。有文化的女人讲话听着真费劲。他克制住不耐烦,开动脑筋想了想,然后,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福至心灵地说: “可你不是说我比占彪厉害吗?” 楼越瞠目结舌。 “你说了。可别不承认啊。” 谭啸龙理直气壮地说。 她朝他挥过手来,他眯起了眼睛没有躲闪,她的手重重地落在他的胳膊上,又在他的前胸上拍了好几下。她爆发出一声大笑,然后就笑得前仰后合,笑出了眼泪,笑得拍大腿。 有那么好笑?谭啸龙见状也跟着笑起来了,但心里隐隐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你还是说说看,你想要的东西,我一定能给你弄来。” 他不希望他的慷慨成了一句空话,她说给同事听的一个笑话。 楼越收了笑容,定了定神:“好。有一样东西你可以弄来。那就是你的——健康报告。”她在谭啸龙面前竖起一根食指,阻止他打断她。“由综合性三甲公立医院出具的全面体检报告。可以吗?” 这完全出乎谭啸龙的意料。她为什么那么关注他的健康? “我身体好着呢,你感觉不出来吗?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你到底在想什么——” 第23章 楼越看着谭啸龙,总算可以把他吓退了。“血液检查指标和性病传染病检测一个不能少。你要是不明白,我可以给你写个体检项目清单。别给我造假,我可以找人查得到。如果没问题的话,你再带着报告来找我。这就是我要的东西。没有就别来找我。” 谭啸龙的脸色从困惑忽然转为狂喜:她这是准备接受他了。 第13章 错位 第二天上午,谭啸龙喜气洋洋地出现在医院体检中心。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到了泌尿外科检查时,检查的医生对他摸来捏去的,各种没有尊严的打开和侵入让他联想起在监狱时的日子。尤其是当医生用戴着手套在里面钻来钻去,他忍不住爆了粗口:“这他妈是在找什么?” “esp 检查。你这单子上有,前列腺常规检查。” 还没等谭啸龙明白他要干什么,医生又将一块小小的玻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私处顶部用力刮了一下。 谭啸龙惨叫一声。医生凑过来端详:“怎么搞成这样了?” 他老老实实回答:“最近干那事搞得多了一点,擦破了皮。” “哟,你这个年纪还这么猛,”医生将玻片放进无菌盒,贴上标签,问:“戴没戴?” 谭啸龙惊呼:“我从来不用那玩意儿。戴着难受。” 医生对他进行了一番简短严厉的生殖健康教育,但接着又哄他,说谭啸龙在他见过的尺寸里属于前 3%的水平,所以他要买加大号的,配合润滑剂使用,如此这般便能减少他的不适。“有孩子吗?”医生一边在电脑上输入信息,一边问。 “还没有。” 谭啸龙说。 “打算要孩子吗?” “当然。”谭啸龙被问得措手不及,脱口而出。 离开体检中心时,谭啸龙如释重负。他现在不那么想性这件事了。他坐进车后,把一瓶医生指定品牌的润滑剂放进了扶手箱。 “我已经检查完了。你满意了?” “这么快,你急什么?”楼越小声对着话筒说:“要至少禁欲三天后检查才准确,我不是把检查须知发给你了吗?” 谭啸龙简直无语。自从那天走后,他都禁了六七天了。 “没有问题,等结果吧。”谭啸龙站在赌场外的空地上,面色凝重地盯着进出的人:“我今天受了多少罪你知道不?” 电话那端传来一声笑。 这个女人,一点不知道疼人的。 见有学生从办公室门口经过,楼越忍住了笑,对电话里一本正经地说:“检查是为你好。” “我懂。也是为你好,”谭啸龙快活地说:“过两天应该可以出报告了。到时候我给你送来过目。”他嘿嘿地笑起来:“放心,我身体好着呢。” “到时再说,”楼越警告他:“别再不打招呼就跑到我学校来了,还有工作室,你别来。” “那我上你家去。”谭啸龙嬉皮笑脸起来。 在家的时候,她很是放得开。 “不可以。” “占彪回来了?” “没有。他很少回来。” “哦。” 谭啸龙无声地笑了,对着不远处刚下车的客人挥挥手。这占彪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放着这样的老婆独守空房? 这就说得通了。之前他请占彪吃喝玩乐,占彪从来不碰他谭啸龙安排的女人。当时他只觉得占彪对他谭啸龙不放心,或者对那些女人不放心,或者——虽然这种情况比较少见——因为爱老婆而洁身自好。现在看来,他要么是外面有人了,要么是压根不行。 这两口子怪讲究的。一个不碰别人送的女人,一个要他提交体检报告。 谭啸龙把几件事情迅速地理了一理: 一,占彪不行; 二,他很行,而且很大(经过医生认证); 三,他居然是想要孩子的。 “那你等我电话。”谭啸龙又补充了一句:“那房子,我给你留着。” 挂了电话,楼越发了一阵呆。 几个学生抱着一堆崭新的书来到办公室。“楼老师,你的书到了。” 楼越谢过学生,在已经摆的满满当当的桌上腾出一块空,把新书堆起来放在桌上。这是她参与的课题组做的一批引进高校教材。她拿起一本翻看了起来。段楠出现在主编一栏,而她在参与翻译和审稿的一堆名字之中找到了自己。 这些年来,她马马虎虎也做出了点成绩,带公共课和专业基础课的同时出了几本书,在青年教师中备受瞩目。自从评上副教授后,繁重的教学任务和学校事务逐渐消耗了她的理想。按部就班实现的每一个小目标,边际效益不断递减。评上正教授又怎么样? 她应该不是一夜之间丧失野心的。楼越翻着书,却失了神。那大概是从占彪父母开始明确提醒他们俩该尽早要孩子起的,虽然她和占彪嘴上都说着顺其自然,似乎也没有被催得太紧,但占彪的态度是模棱两可的。一切还是静悄悄地围绕着这个重要但不紧急的任务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说不紧急,但女性的生育生理钟一直在倒计时,“顺其自然”后并没有任何动静。这就产生了一种挫败,一种在不记分考试中交白卷的心虚。她想做出成绩,这从来不是什么难事。她以为自己任性独立地活着,并得到了周围人的呵护和容忍。但其实并不是这么回事,先放弃的是她自己。 第24章 楼越关上门,打开手机上的语音备忘录,开始进行自我对话。 你记得,那年段楠邀请你去北京参加高级研习班,名额屈指可数,机会难得,你为什么放弃了? 因为研习班长达六个月,而占彪休假的时间也不稳定,如此一来,我们基本上大半年都碰不到一起。 是你还是他提出反对? 这是我们共同的想法。我觉得。如果我坚持要去,他肯定也会同意。那时候我们感情很好,我不想成为制造问题的那个人。 请定义「感情很好」。 (沉思着,犹豫地)经常见面,周末一起出去玩,也经常……做爱。 嗯。事业发展对你来说,没有稳定的感情重要,是这样吗? 不。我只是觉得,如果有两全其美的方法,就不要两地分居。这不是很容易理解的想法吗? 你做了选择。这是你的选择。 是我的选择。 (沉默) 也许那个时候,我就对我们的感情没有足够信心。 我是要负责为我们的感情浇水施肥的那个人,因为我这方面的能力更强。他缺乏这方面的知识。以及本能。 所以你是说,这段关系的成功与否取决于你的努力? 不能这么说。我只是了解我和他。我应该做我擅长的。 你擅长的,是指什么?是默默迁就别人的需求,哪怕那种需求是没有明说的,并把这种妥协视为你主动自愿的选择? (快速眨眼)我不喜欢你这种过度概括。 那请你自己来说。 我是觉得,当我停止努力,这段关系就会慢慢枯萎。因为他不知道该做什么,而且我不能怪他,他是警察,他工作很辛苦,他回家就是休息的,我不能跟他闹情绪。我不是那样的女人。 “那样的女人”,指的是无理取闹吗?你有要求的权力。 我有要求的权力。但是…… 但是那意味着冲突。 而我不希望冲突。 那么我们又回到了你的老问题。想谈谈吗? 现在我没有时间。我有很多事情要准备。 比如? 我要去买一身新衣服,去做培训时穿。对,我还要做个头发。 这些比你探寻你的错误认知更重要吗? 当然。培训班里可能有很多认识占彪的人。我不想让他们觉得,哦,占彪厌倦你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他们—— 我还没有说完。我要抓紧完成离婚协议书。计算一下离婚后我的固定开支会发生什么变化。房子我不要,车我得开,但在他名下。我要决定什么时候去办离婚。在这之前,我得跟他谈一谈。这些还都是小事。新学期要开的新课,我还没备完课。我哪有时间去离婚?如果他不配合,我又要拖多久?所以在这所有的事情之前,我得去买一身新衣服,做个头发。 我明白了。不过我发现,你没有提到关于谭啸龙的—— 楼越拿起手机,停止了录音。 “楼-越。” 谭啸虎拿起茶几上的书,念出了作者名。他翻了起来,发现里面还折了页、划了线、圈圈点点的。“哥,在哪儿弄的?我发现你陷得挺深啊。” 谭啸虎有些担忧有些嘲笑地看着靠在沙发上盘着手串的哥哥。 谭啸龙一挥手,懒得回应这种让他无从反驳的评论。身边根本没有人能谈谈这种事情! 自从上回离开她的床,之后的日子里,他不得不清心寡欲,读书看报,寄情茶道香道。除了钓鱼的时候,一蹲坐下来,命根子就被裤子蹭得隐隐作痛,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是干了不符合年龄的傻事。这些天,因为心理和生理原因,他的下半身进入了休眠。但上半身,他胸口靠近心脏的位置,饱含了一股他不习惯处理的情绪。该怎么形容它呢?像已经吃饱了什么都不需要,但同时,又有种很深的饥饿感。 “哥,我就问一下哈,你怎么知道,她除了你就没有别人?” 毕竟,第一次做客就跟主人关系走得这么近的女人也是少见。 “你不懂就别瞎说。”谭啸龙烦躁地说:“她有她的事情,忙着呢。我自有安排。” 谭啸虎怀疑地看着哥哥。于是谭啸龙补充了一句:“她没有别人。我调查过了。” 谭啸虎心里有些害怕起来,哥哥居然为了一个女人害了相思病。这事可不能让手下人知道。但这个女人是刑警队长的老婆,情况就更难评估了。于是他开玩笑地说:“我看你这样丢了魂似的,不如去找她做咨询得了。” “她跟我说不行。”谭啸龙抬头对弟弟认真地说:“她跟我说什么:咨询师和来访者不能存在双重关系。你知道这什么意思吗?” “知道,就是说,因为你们俩有了关系,所以她不能接待你。” 谭啸虎乐呵呵地说。 谭啸龙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咧嘴笑开了。 第14章 失调 占彪看见妻子的车停在自家车位上,心里咯噔一下。 他进了家门,看见沙发上堆着行李袋和西装防尘袋。楼越在客厅的茶几上对着笔记本电脑上投入地打着字。他这段时间到底在心慌什么?她根本没有注意他的存在。 占彪放松了许多,他上前扶上妻子的肩膀,说:“你今天在家啊。” 楼越点了点鼠标,将桌面上的文档窗口从离婚协议书切换成培训课件。“回家怎么没告诉我一声?家里什么菜都没有。”她有点恼火地说:“我晚上要走,去培训的酒店报到。” 第25章 “没事,我回来拿条烟,晚上请人吃饭。”占彪瞅瞅桌上的一堆参考书。“《犯罪心理学》,《公安系统心理咨询实例》,《看守羁押人员的心理干预》。今年培训开始得挺早的嘛。”他拿起摆在一旁的课表看了起来。 占彪低头看课表的时候,楼越开始试着用另一个人的视角去观察丈夫。他那轮廓分明的侧脸,鼻子的弧度,她熟悉的孩子气的嘴角和单眼皮,都在陌生的氛围里变得更让她渴望。这种渴望和爱情无关,她渴望占据他,渴望打败另一个人,她忍不住想,这可悲的好胜心,无非是女性在漫长的进化中留下的生存需要。她并不会因为失去男性供养而饿肚子或流离失所,但为什么,她还是感受到了血液里的匮乏感? 她想起好几个被出轨的来访者都说的话:我就是不甘心。 占彪的发型变了一点,鬓角修得薄而清爽,显得更年轻。那个让他做出改变的女孩,也会把手扎在他头发里,他也会用那个孩子气的嘴角啄她的眼皮吗? “你今年的课不少啊,每天都有。住哪个酒店?还是开发区那边的维也纳酒店么?” “对。” “那你这周都不回来了?注意休息,别太累了。” “是的。”楼越岔开话题:“烟在最下面的柜子里。” 占彪打开柜子,说:“对了,上回人家送到家的是什么东西?” “是一箱红酒。要不你带上一瓶?” “也行。”占彪说:“在哪儿,我来看看。” 楼越帮忙收拾东西的时候,手开始颤抖。趁着占彪在家,她现在就该把话挑明,不然越拖越久。但她要怎么开口最清晰和高效,能阻止占彪任何挽留的想法,同时还显得不那么受伤呢? 占彪,我已经知道了那个女孩。 占彪,我们离婚吧。 占彪,我跟谭啸龙上床了,不止一次。 第一次在他家,第二次就在这张床上。 楼越在心里狂想了一下,什么也说不出来。看着占彪若无其事的模样,她提前感受到了痛苦。那种毫无准备地被真相打脸的惊愕,那种以牙还牙后的切肤之痛,不,她的犹豫不是软弱,而是—— “那我走了,”占彪拎起东西对妻子说:“你真的要注意休息,你看你现在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他给了她一个半开放式的拥抱,凉凉的耳廓在她的脸上蹭过。“最近我实在是太忙了,等什么时候能休个小长假,我一定带你出去转转。” 楼越感到自己的身体放松了下来。他的演戏和许诺没有引起她的任何生理反应,包括鄙夷。 第二天上午。汽车鸣笛声此起彼伏,被堵在路上的李秋伊焦急地看着时间。 许久没有进城的她忽略了一件事:早高峰时段从看守所打车去市中心花费的时间,远比占彪在深夜里开车从市区到郊区找她的车程长。她没有预留足够的时间。 怀孕的同事抱怨自己被指派参加为期一周的培训,于是她马上自告奋勇地提出替她参加。如果时间来得及,她可以给占彪一个惊喜,告诉他她现在就在市里。 楼越从酒店的床上醒来,浑身酸痛。没有拉窗帘的房间里,阳光刺眼,她头痛欲裂。 她睡得不好。净做些打打杀杀的梦了。梦里她乱舞着手臂,疯狂抵挡向她侵袭的妖怪;她两手空空,手无寸铁,只凭着一股狠劲,一直厮杀到醒过来。 时间不早了,她快速地洗漱。偏偏今天第一节 课就是她的。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苍白的脸上,两个眼睛被黑眼圈衬得很大。灵魂无法安住的躯体,肉身都不知不觉就流失了。 谭啸龙闭着眼睛,脸上浮现着微笑。直到被电话从美梦里吵醒前,他一直很开心,好像睡在云端,舒服极了。一被吵醒,梦就烟消云散,怎么也想不起来。但他可以确定,那个梦与她有关。这些天让他一直脸上浮着笑容下不去的是她。 他老得提醒自己,不要在手下人面前像个娘们儿一样傻笑。龙哥不能那么笑。 “喂!哪位?” 看着手机上的陌生号码,谭啸龙没好气地说。 “您好,是谭先生吗,这里是体检中心,——”有那么一瞬间,谭啸龙差点以为自己有什么问题。“您的体检报告已经出来了,可以随时来领取。” “我没什么问题吧?” “没有的,如果有问题的话,医生会单独联系您。” 他松了一口气,礼貌地对电话那端说:“好的,谢谢啊。” 谭啸龙拨通司机电话前,使劲抹去了脸上的笑意,用平时的阴沉口气说:“你马上去跑一趟,给我拿个东西回来。” 谭啸龙拿到报告,马上打开封面开始翻看,一项项往下看,跳过各种看不懂的指标数据,直接看每个大项后的评价,优,优,良,优,优…… 他就知道自己强壮得像头牛。虽然因为小时候家里条件差,饱一顿饥一顿的,导致他一度营养不良,后来父母没了,他一个人带着弟弟辛苦过活,把好吃的省下来紧着他吃,一度把青春期的阿虎养得膘肥体壮,身高很快就超过了自己。 进了监狱以后,谭啸龙平生第一次过上了非常规律的生活,他天天跟着教员严格锻炼,练出了一身块儿。饭菜虽然不咋地,他从来都吃得精光。他本来就不如那些人强壮高大,他生怕被人在里面弄死。 第26章 出来这些年,他再没亏待过自己,吃穿用度追求精良,不仅自己跟着师傅后面学养生保健,连家里的厨师,也都有营养师资格证。 谭啸龙继续往后翻,一段加黑的健康提示映入谭啸龙的眼帘: “专家指出:烟酒是男性生殖健康的头号杀手,吸烟和酗酒皆可导致勃起功能障碍……” 什么狗屁专家。还勃起功能障碍?根本不存在的事。 李秋伊气喘吁吁跑到举办培训的酒店,在签到台领了几本培训材料,进了会议厅,台上的人正在讲话,台下人坐的挺满。李秋伊找到一个空位坐了下来。 “……我是来自市局的周莹,也是大家这几天的联络员,有什么需要的可以随时来找我。好了,各位来自公安系统的学员朋友们,让我们一起欢迎我们今天的主讲老师:楼越——楼教授!” 大屏幕上弹出楼越的个人简介页面,随着掌声,楼越走上台,对着台下点头致意,进行了简单的自我介绍,然后就开讲了。 李秋伊一边忙不迭地翻找对应的培训材料,一边抬头看台上。她就是这节课的主讲人楼越?光看名字,还以为是个男的。“哎,在哪儿?”她问旁边的男学员,后者对着资料页码一指,嘴里还小声嘀咕说:“理工学院的副教授?这么年轻,长得不错啊。” 上午的课程结束后,学员们纷纷去餐厅吃工作餐。李秋伊排着队,怀着隐秘的亲切感和好奇,有意和会务联络员周莹主动攀谈起来。周莹说自己是做宣传那块的。虽然不是一个部门,但她肯定认识占彪,毕竟他是刑警队队长。也许以后她们能成为朋友呢。 正说着话,周莹转过脸去,热情地和楼越打招呼。 “你跟她很熟啊?”看着楼越端着餐盘和会务组织方的工作人员坐一起,李秋伊回过头来问周莹。 “她是我们市局自家人了。”周莹有些得意地说:“她老公是刑警队的,他俩的爱情故事啊,在我们市局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楼老师还在读硕士二年级时,本有机会去德国参加院校合作项目,拿中德联合培养的毕业证。结果占队长——那时候还是她男朋友,当机立断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公开求婚,拉了市局好多同事,一大帮穿着警服的小伙子们在学校里围住了毫无心理准备的她。他们在当年办了婚礼,然后她留在本校读完了硕士。 “对了,他们结婚的时候我还去了呢,我给你找找照片。” “不用了……” 李秋伊言不由衷地拒绝时,周莹已经把手机送到她眼前。 照片上,有点不合身的西服上别着胸花、眼睛笑得眯成一道缝、梳着大分头的新郎是占彪?这时候的他还有点婴儿肥。李秋伊忽然有点眩晕。这个冒着傻气的男人,不是她爱上的占彪。 她爱的占彪是成熟稳重的,工作雷厉风行,在外面不苟言笑,甚至有点装腔作势,但她喜欢那个调调。她喜欢他那副威严的模样,也喜欢他偶尔面对她冒出来的傻气——她以为,这是她的专属。 为什么占彪从来没有谈起过妻子?在这之前,李秋伊只能在想象中把那个无辜的、面目模糊的女人,想象成乏味的平淡的,无足轻重的。不然占彪为什么有大把时间和自己在一起? 原来占彪在保护她李秋伊,他不让她知道,他的妻子其实是个很优秀的女人,尽管他们之间肯定出现了某种问题。但是……李秋伊建立在想象之上的东西出现了裂纹。 看着李秋伊盯着照片发呆的表情,周莹很是满意,对小姑娘总结道:“你看,男人可不傻,遇到条件好的就会马上下手求婚,生怕她跑了。” 楼越扒了几口饭菜,勉强和工作人员谈笑风生后,她匆匆回到房间,拉上窗帘,在床上躺下。 手机不停地传来提示音,原来周莹建了一个群,让学员自行加入,也把她拉进了群。楼越关掉通知,继续睡。电话铃又响了起来。 “打扰你睡午觉了?” 听到睡意浓浓的声音,谭啸龙问。 “对。”她冷淡地说:“什么事,请说?” “我的体检报告出来了。” 谭啸龙的声音竟有些羞涩。“我现在能过来找你吗?” 第15章 眩晕 体检报告?楼越睡意消失了一半,她都忘了这茬。这个玩笑开大了。她是开玩笑吗?她已记不清了,一两天之间,很多东西瞬息万变,尤其是她的心境。她以为在繁忙的事务中可以更快地恢复正常工作状态,但她的潜意识积压了太多层,让她白天黑夜都不踏实,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忘了。 谭啸龙是她什么人?他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她要体检报告做什么?她承诺过什么?她是谁?初步判断:突发性解离症。显然,有一个不管不顾的自由的女人,和谭啸龙毫无羞耻地翻云覆雨过,勾得他现在缠着她不放;还有一个畏首畏尾的悲伤的女人,在丈夫面前卑微得不敢对峙,生怕一开口生活就会碎成一片片,便眼睁睁地由着丈夫心安理得地继续出轨。这两个人都是她。这两个人又都不像她。 楼越深呼一口气,一切缓慢地像拼图一样浮现,凑在一起。 “我现在不能见你,我不方便,因为我这里——” 楼越想起上午在会场看见的好多熟悉面孔,他们都是市局的人,甚至她不认识的人也完全可能认识她。 第27章 她惊觉,虽然名存实亡,她还在以占队夫人的身份存在着、自我认同着和顾虑着。谭啸龙没有这些顾虑吗?他应该有点顾虑才对。这个人如此胆大妄为,像幼儿园时带着她逃课的男生一样。走吧,没事。就是现在。当他们俩被抓住罚站的时候,她委屈地问男孩:我以为你还有办法让我们不被老师抓到。那男孩对她咧嘴一笑:抓就抓到了呗。他们为什么不懂得害怕? “你要过来就过来吧。”楼越任性地说。“我把地址发给你。”她旋即挂了电话,发了个短信,内容是酒店名+房号。 正午时分,市区的马路上热气炎炎,一辆帕拉梅拉疾驰而过,一连闯了两个红灯。 谭啸龙的手刚落在门上,门就打开了。一只手把他拽了进去。他拍拍衣服站稳了,对着房间左看右看。这酒店是真不咋地。下次必须他来安排。 和衣而睡的楼越身上有些凌乱。她穿着酒店的拖鞋,床上的被子也乱乱的。谭啸龙对着她笑了起来,忘了他来时的任务。 “你等急了没?”他笑眯眯地问。 楼越的手向他一伸。“东西呢?” 谭啸龙愣了一下,低头从随身带的包里,掏出一本叠得皱巴巴的体检报告。 楼越满腹狐疑地接过来,翻看着的时候,谭啸龙站在旁边,密切关注她的表情,等候她的发落。 他就像她那些交了作业的学生一样,等待评价。 “怎么样?” 谭啸龙急切地说:“我说我没问题的吧。我裸眼视力还是 5.0。哦,这个什么钙化灶是正常的,医生说没有任何影响。嘿嘿。” 楼越不啃声,继续板着脸仔细地查看每个项目。在这样的严谨和严肃面前,谭啸龙感觉很谦卑,好在,他对自己的成绩有信心。 他还真没有什么大问题。难以置信。这个人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吗?酒肉穿肠过而百毒不侵。常年跑步健身、年年获得公安大比武个人一等奖的占彪,还有点脂肪肝和胆固醇偏高的问题。 楼越不动声色地合上体检报告。“行。”她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为什么?”谭啸龙委屈地问:“我给你打完电话就从市区开车来找你。我报告不是没问题吗?” “我昨晚没睡好,我很困,我想睡一会儿。” 楼越看着谭啸龙,想起自己跳过了一些解释。“我在这里,是因为给学员做培训,主办方给我的房间,我这几天都在这里。你以为我叫你来干嘛的?” 谭啸龙恍然大悟后,又一脸郁闷。“那你睡。我在这儿坐会儿再走,行吗?哎,白欢喜一场。” 他脱了外套,搭在椅背上,往椅子上一坐。“睡,睡。我保证不会影响你睡觉的。” 这种初级话术,也太过时了吧?谭啸龙的把妹技术一定停留在二十岁之前。“你没别的事做吗?” 楼越无奈地问:“谭啸龙,你还说你的场子多到管不过来。怎么有闲功夫在这儿看我睡觉?” 谭啸龙捏紧了手里的包。该不该说呢,他把医生推荐的润滑剂都带来了。他应该没理解错她之前的指令呀。 “你赶紧走。我真不行了。”楼越感觉自己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于是顾不上谭啸龙脸上古怪的表情,钻回被窝。浓重的睡意里,她感到身下的床垫微微陷了下去。 谭啸龙坐了过来,手伸了过来。 谭啸龙你不要乱来我跟你说。——她这样想着,嘴里却只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声音。 一只有些粗糙的手在她的额头上摸了起来,“睡吧,睡了,乖。” 谭啸龙回到了久远的记忆里。那是十二岁时的自己怀抱着不到六岁的弟弟。 弟弟哼哼唧唧地吵着要妈妈,不肯睡去。但妈妈已经不在了。谭啸龙不知道怎么跟弟弟解释,说了也不懂,吼了几句也不管用,揍了哭得更凶。最后他只能像妈妈以前常做的那样,他一边抚摸着弟弟的脑袋——那狗啃一样的头发是自己剪的,一手隔着被子轻拍着弟弟的胸口。“睡吧,睡了。乖?睡了睡了。” 脸上挂着泪痕的谭啸虎,终于在哥哥的安抚之下睡了过去,睡梦中还抽抽噎噎的。那一刻谭啸龙感觉到了母亲就在自己身边,她赞许的微笑就在这屋里显现。他在自己的怀抱中感受到了超越性别和身份的母性。而怀里那孩子将是他一辈子都无法放下的人。 楼越感觉自己模糊的意识里还残存着一缕疑惑和抗议,但她从后脑勺到脊髓都像被温水炖着一样舒服。她在谭啸龙的安抚下沉沉睡去,像一个孩子,忘掉了黑暗中让她害怕和恐惧的妖怪。 她很久都没睡得这么好了。梦里的她洁净美丽,大约是个天使。她在云端上飞翔,掠过城市上方,视力穿透屋顶,直指占彪那对狗男女的小窝。她的翅膀簌簌一收,她就一秒无障碍地进入了那个女孩的视角。她被占彪的温柔和爱倾注,被满足包围,感觉很舒适。 楼越一睁开眼,意识回到本体。原来她是被梦欺骗了。是别人的幸福,装点了她的梦。占彪还是那个占彪,只不过不是她的了。但不管怎么说,她睡得很舒服。近似婴儿一般的睡眠。 楼越回头一看,谭啸龙睡着了。他歪斜地靠在床头,一只手撑在她旁边的枕头上,把她的脑袋夹在他的臂弯下。他的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胸口靠下的位置上,虚握着手串。在谭啸龙的半包围下,她静静仰望着他放松状态下的脸。没了虚张声势的阴鸷,他的面部轮廓流畅了许多。睡眠也让他的脸褪去了青灰,多了点血色。他棱角分明的嘴唇下方,有一颗小小的痣。 第28章 她心中惊异地觉得,谭啸龙长得其实颇有几分俊俏。 出于什么样的动机,你又开始在男人身上发掘魅力了?她平静地问自己。 和占彪谈恋爱那会儿,她经常夸他帅,弄得占彪不好意思地问:“真的吗?还没有女孩子这么跟我说过。” 她说她喜欢他的单眼皮小眼睛,喜欢他薄薄的嘴唇和挺拔的鼻梁。每次他接吻的时候,鼻尖就戳在她脸颊上,笨拙得像他欲盖弥彰但呼之欲出的欲望。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连呼吸都是好闻的。 是占彪追的她,但追到后他好像更不自信了。她用一次次确认和肯定,消除占彪的困惑。她知道,很多人都觉得他有点配不上她。于是她不惜分析自己的原生家庭、历数童年创伤,对占彪解释她的习得性无助、她的冒充者综合征、她的回避型依恋,总而言之,她需要他,不亚于他需要她。那种好闻的气氛似乎随着他增长的自信慢慢消失了。 楼越用身体摇晃着谭啸龙的身体,“醒醒。”他猛地惊醒,低头发现了她,如在美梦中一样动人心魄。 她对着谭啸龙努了努嘴唇。谭啸龙连忙凑了过去。楼越扣住谭啸龙的脖子,一股野生动物的气息呼啸而来,她钻了进去。他们的舌头碰在了一起。她不知道为什么做这些,也许是因为某种气味。 谭啸龙在她富有侵略性的吻之下彻底清醒。刚苏醒过来的嘴唇是软绵绵的,身体也是。谭啸龙掀了被子钻进来,抱住她软软热热的身体。她浑身上下散发着香香的、他已经上瘾的味道。 谭啸龙身上有种皮革和烟草的味道。他看她的样子好像怕她跑了一样。但她一点也不想跑。尽管她和谭啸龙身上都穿着衣服,隔在许多层衣服之下,本质上她是一个赤裸裸的女人,面对一个赤裸裸的男人,他们之间漫溢着的欲望,是层层布料隔绝不了的。欲望是抽象的,但一旦开始发起行动,就会变得很具体。她闭上眼睛。谭啸龙对她来说,有一些具体的意象:胡茬蹭在脆弱的皮肤上,引起令人担忧的刺痛;牙齿碰在舌头上,发出瓷石的声音;潮湿的,黏腻的,骨骼和肌肉的重量,这些都是具体的,太具体的。抽象让她迷失,具体让她兴奋。至少在这一刻,她确信自己是活着的,而感官是打开的串联的,她闻到的气味仿佛带着嗡鸣声从她的左耳穿到了右耳。耳鸣是眩晕的,但在热烈有力的怀抱里,是眩晕的幸福。 她就这样看着他,看得他心发慌。一时之间,谭啸龙的手不知道往哪儿摸才好,于是他跃身把她压在身下,压得结结实实的。“你休息好了?” 他低声问。 “休息好了。” 她说。 第16章 领悟 他还从来没这么久过。 光是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就足以让他飞升。谭啸龙欣喜地发现,他可以自如地控制节奏,像控制梦境一样。在梦里,他可以决定自己不被发现,不被抓到,哪怕他无所遁形。在她的体内,他可以不去杀戮,而只攫取最纯粹的快乐,还能留住快乐,反复施展,哪怕他已经这样做了很久了。 谭啸龙心里充满了柔情。以前,他总要对女人说一些极尽羞辱的话,扼住女人的脖子,让她们像哭喊一样叫着,但当她们表演过于浮夸时,他又忍不住扇出几个巴掌,然后闭上眼睛恶狠狠地弄了出来,有时在她们的胸口,有时在她们嘴里。事毕他就离开,从不过夜,他只拿走他要的东西,绝不会在女人的身上流连忘返。这是龙哥泄欲的方式,快感来自于暴力,而不是这种,这种……这种叫做爱的事情。 这件事他刚学会。好像越来越擅长了。他不再是在侵入,不再是掠夺,此时此刻,分明是他被接纳了,他被紧紧地包裹着。他在被她享受,被她吸食,乃至被她利用,这都令他感到一种极大的满足。有时她脸上的表情会让他担心——尽管他几乎可以肯定,那不是痛苦。 但是他,其实还是有一点不舒服的。因为她最喜欢的角度,反复摩擦着的恰好是他受累的旧伤。 他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很想野蛮粗暴地发起冲击,让她发出失控的呻吟,即使被她的隔壁的同事们听见也无所谓。他想被人知道他和她在一起,而且他,谭啸龙,做的事情让她喜欢。 “你怎么了?” 楼越用手轻抚着他胳膊上和刺青交错的疤痕。大概是经过刀伤和缝合后,原来的图案看不出来了。她从来没有和这样的男人躺在一张床上。她经历的男人很少。不然的话,也许她不至于在最好的年纪,就和占彪定了终身。 不过,要不是因为占彪,她不会认识谭啸龙这种人。要不是因为占彪出轨,她永远不会给谭啸龙这种人亲近自己身体的机会。 当然现在这一切已经和占彪无关了。 有时候,打开新世界大门的钥匙,是痛彻心扉的经验——这话她也和来访者说过。她刚拿到这把钥匙,学着探索。她越来越自在了。 “你好美。” 谭啸龙忍不住说。每次看她走神放空的样子,谭啸龙都感觉自己很渺小。 尽管在过程中他可以拥有她的身体,让她潮湿,让她红润,甚至令她说出他没想到这种女人能说出的话语。但显然,还有一整个神秘世界他无法进入。她有一个她自己的世界。他怀疑占彪也不能进入她的世界。占彪不配。那他谭啸龙配吗? 谭啸龙不知道怎么表达这样的幸福和绝望,于是用手紧紧抱着她的脸,亲吻她的唇。她回过神来,伸出舌头勾他,让他含住。动作间牵拉着的,是肉体的两处连结,她像小鱼一样在他嘴里跳跃着,但跳不出去。现在不只是交合处,而是整个的身体完全接受了谭啸龙。她的身体在告诉她,他可以留下。让他留下。让他留下。 第29章 手机响了。谭啸龙看了一眼,艰难地停下说:“这个电话我得接一下。” 他换了一张脸,一个声音。“你好啊,黎老板!哦哦,是吗?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非常感谢,黎老板,我一定会去的。行,我们到时候见面再好好聊。” 谭啸龙挂了电话,马上扔了手机,重新开始。她从镜子里可以看到,谭啸龙从背到臀上的肌肉都在一阵阵地收缩着。她没在占彪身上见过这样卖力的耕耘,如此原始,如此性感。 她回过头来看着谭啸龙接近高潮时的脸,上面好像幻化出了另一个人的面容,她不熟悉,但显然和占彪毫无相似之处,这让她很满意。她再也不会选择那个更安全的选项了,这将是她新生活的第一条准则。 她看上去是那么的兴奋,谭啸龙难以自控地倾泻而出。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楼越冒出一句:“我要离婚了。” 沉默。当然了,她想,谭啸龙不关心这种事情。离不离婚都不影响他找她睡觉。 “你确定?”谭啸龙有些忧虑地看着她。 “确定。啊,离婚不是因为你。” 楼越苦笑了一下:“他外面有人了。” 最后这话在房间里引起了空洞的回响。外面有人?这也能算什么罪过?他们也是一样。不一样的,她对自己辩解道,她和谭啸龙是纯粹的肉体关系。她以后不会为了灵魂这种东西而买单了,灵魂可以作假,肉体不能。灵魂并不总比肉体深刻。说到底,灵魂依附于肉体而存在。按照阿德勒个体心理学的说法是,人在表达情感的时候,都会调动身体。就在刚才,她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被充分调动了,这个过程中,灵魂也完全靠边站了。 “你快放暑假了吧?” 谭啸龙没头没脑地问。 “是啊。” “有时间的话,陪我去一趟澳门吧。” 百叶窗紧闭的办公室里,占彪伏在桌上休息,宿醉让他头疼欲裂。 昨晚和河东派出所所长吃饭时,他着实喝了不少。他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把李秋伊弄到市里上班,似乎在给自己制造风险。不过,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社会关系单纯。把李秋伊弄到派出所的好处是,她认为自己很上进,在看守所是虚度青春,那就让她来最繁华地段的派出所感受一下。她忙起来就不会想那么多了,也不能老是发消息找他。他哪有那闲功夫抱着手机聊天。 而且这样一来,他也不用为了见她,来回开车那么久。每次去就得给晚上不回家找理由。这样下去迟早是要暴露的。 电话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占彪接了电话。 “占先生你好,你考虑得怎么样?要是没问题的话,我马上准备好合同来找您签字。要不,您先把押金交了,这样我就可以把房源从网上撤了。” “我再考虑一下。” “好,您要是决定了尽快给我答复,我这边还有很多人——” 占彪挂了电话。 李秋伊坐在房间里,越想越生气,生自己的气。她过去怎么能那么自欺欺人?她一直把占彪的妻子想像成一个普通妇女形象,身材变形,皮肤松垮,唠唠叨叨,缺少情趣,诸如此类。李秋伊深深相信自己有着某种不可替代性。不然占彪为什么那么要她,老是找她。她闹别扭的时候,他也总是哄她。这难道不算爱吗? 李秋伊想生占彪的气。可她有什么理由呢?他从没说要离婚娶她,虽然她心里默认会有这一天,她告诉自己她不急。 李秋伊想生楼越的气。为什么连自己丈夫在做什么都不知道呢?这位楼女士不应该很聪明吗? 她李秋伊不是个笨蛋,占彪应该知道。他如果把她当傻子玩弄,她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他的。 李秋伊给占彪发出一条消息: 猜猜我在哪儿?我在酒店房间。不是一个人哦。 什么意思?占彪昏头转向地回了几个字。 又给他发些摸不着头脑的话,她总喜欢让他猜。 “我是来参加培训的。嘻嘻。和其他学员住一个标间。当然,是女的。” 占彪立刻拨通了电话,热情而紧张地问:“你来市里,怎么没告诉我?你在哪儿培训呢,晚上我带你吃饭去。” 他还在装。“我见到她了,”李秋伊幽幽地说:“她长得很好看啊。我不知道她是主讲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没说过。我也不想问。呵。” “你怎么会来参加这个——”占彪没有理会李秋伊弯弯绕绕的情绪,和她对自己妻子的评价。“你不应该来的。这种培训没什么用,你找人签到就行了,他们管的不严,你出来。我带你在市里好好转转。好不好?” “我不要。” “来吧,我带你去看看你的单位。” 片刻沉默后,李秋伊带着一丝哭腔问:“你是说,我调动的事情搞定了?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你的事情我能不放在心上吗?”占彪得意而温暖地说:“我昨晚就在陪你领导喝酒。一大早我又去给你找房子,地方不大,但交通挺方便的。” 李秋伊马上在心里原谅了所有的假想敌,包括自己。他什么都为自己想好了。她还能让他怎么做呢?逼他离婚?她不是这种人。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做一个第三者。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意义了。但她和占彪的关系不是肤浅的偷情。他在乎她,他的身份让有他不得不顾忌的事情罢了。而那个女人……她有她的命运……她…… 第30章 这不是她李秋伊的问题。 李秋伊打扮一番,迈着轻快的步伐,来到门口等出租车。谭啸龙按了下汽车喇叭,从她身边疾驰而过。 楼越打开手机,看到几百人的培训班大群里已经出现了无数条消息,有人找她要课件,周莹已经替她回复了。随便划了一下,她忽然看见了一个有点眼熟的头像。 点开一看,正是那个让她背脊一凉的:秋水伊人。 秋水伊人的备注名是:第三看守所-管教-李秋伊。 嗬,楼越忽然笑了起来。什么人会取这种名字,秋伊。占彪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你这个刑警队长,也太不稳重,太不谨慎,太不体面了吧。你找的这个姑娘都来上我的课了。她不会是工作没多久的应届毕业生吧?这个小姑娘不会是来窥探我的吧?好猖狂,又好天真啊。 楼越点开李秋伊的朋友圈看了一眼,几张卖萌的自拍,寻常的餐厅食物,配着毫不相干的文案。 她又有些好笑。占彪,这是你喜欢的类型吗?那你当初找我干什么? 虽然男人喜欢年轻女孩并不是什么新闻,但是她楼越从来就不是这种小姑娘。她一直有种错觉,占彪是爱慕和欣赏自己的丰富和独特的。她忽然释然了:她正像这个小姑娘一样。 当年的她深刻地爱过这个肤浅的男人,他为了得到她,配合着纵容了她的错觉。这就是她婚姻的全部真相。 “很好,到现在为止你做的很棒。” 楼越对自己轻声说着,在房间里踱着步子。她像她对那些在真相外绕了很久终于找到突破的来访者一样,鼓起掌来。“你知道,按照库伯勒-罗丝对于死亡哀悼的理论elisabeth kubler--ross defined the five stages of grief as denial, anger, bargaining, depression, and acceptance in her 1969 book, “on death and dying.”,你已经经过对现实的否定,对背叛的愤怒,对决定的讨价还价,和对忧伤的沉湎。现在你终于进入了最后一个阶段:对现实的接受。” “我明白。我准备好告别了。” 对话结束了。楼越打开笔记本电脑,找出离婚协议书。她在邮件正文写下: 占彪:请你看一下协议书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如有改动再发给我,没有问题的话就约个时间,我们去离婚吧。 你不用担心我。(删除)我现在很好很平静,你不需要解释什么,不要找理由打扰我。这是你欠我的。 她轻点鼠标,发送成功。 第17章 变量 河东派出所门口对面,占彪坐在车里,倒出一颗口香糖嚼起来。 李秋伊从马路对面跑过来,对着车窗说:“这个位置挺好,旁边有商场、小吃街,还有星巴克呢——” “赶紧上车。”占彪摆着手催促:“上车说。” 李秋伊上了车,把门带上。“怎么啦?” “这边熟人多。他们认得我车。”占彪轻声说。 “哦。”李秋伊轻快地答,然后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那我们还能一起出门吗?你还是送我回去吧。” “走,我带你兜兜风。”占彪不置可否,启动了汽车。 课间休息时,周莹跟着楼越一路走一路说:“楼老师,等您有空的时候,我想跟您聊聊。” 楼越停下脚步,问周莹有什么事情。 “我想知道,怎么处理家里催婚的问题。” 周莹热切地说:“我快招架不住了。” 近三个星期,她见了五个相亲对象,全是父母拜托别人介绍的。这其中两个有过婚史,最大的比自己大八岁,最小的也大五岁。周莹印象深刻的有两个。一个在市政府工作,长得挺不错的,但非常傲气,高高在上,在餐厅里的整个相亲过程像是公务员面试。他给了她一堆职场建议。“好好改进,对未来的规划要清晰,留给你的上升时间不多了。” 还有一个特别着急结婚的,那人对她说,她只要点头,他们国庆节就能把事情办了。“给双方父母一个交代。你也老大不小了。” 父母觉得这两个都不错,希望她早做决定。但她对所有人都没有感觉。 “我才 28 岁,难道就要放弃爱情为结婚而结婚了吗?”周莹求助地看着楼越: “我还没好好谈过恋爱呢。” 楼越看了一眼手表。“你怎么去相亲了,你们市局都没有合适的小伙子吗?” “楼老师,你有所不知,他们这些人现在都很现实,都想找个能少奋斗十年的靠山的,可惜我们局长女儿刚上大学,不然他们早就在后面排起长队了。” “以前也是这样的。” 楼越想起,占彪开玩笑地说过,他曾浅尝辄止地追过前任局长的女儿。但他辩称他那时候什么都不懂,而那女孩就在他们学校,是为数不多的女生,也是校花。如果他那也算追求,那大半个学校都追过她。 “那楼老师,您觉得我应该怎么做?是认清现实,找一个差不多能让父母满意的结婚对象,还是不违背内心,继续等待那虚无缥缈的爱情?” 啊,爱情。楼越想,作为一个经历了爱情信仰破灭的女人,同时作为修补灵魂的疗愈师,她该对这个站在人生十字路口的女孩怎么说呢? “你可以相信爱情,” 楼越斟酌着说:“相信爱情并不是一件坏事。爱情并不会因为男人不肯提供就变得稀缺。爱情并不是男人提供的。从社会学角度来说,爱情是非常晚近才出现的概念,是男权发明出来解决弱势男性择偶困境的一场成功营销。但从心理学角度来说,爱情是一种高级情感,人在满足了底层需求后才有了对爱情的追求。从生物学角度来说,爱情是多巴胺、内啡肽、肾上腺素、脑垂体荷尔蒙、信息素等等化学物质分泌带来的一种感觉。所以,爱情和你面临的婚姻问题是两回事。” 第31章 “太深奥了,我好像没听懂。” 周莹抱歉地说。“哦楼老师,该上课了,我回头去您工作室找您吧。” 两周后,占彪终于打通了楼越的电话。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你可算接电话了。” “我不是让你别打扰我吗?” “我很担心你。但我又不能跑去你培训的地方找你,怕影响你——” “怕我闹得难看,你脸上挂不住。怕你在市局一下就出名了。怕影响你的秋水伊人。” 占彪叹了一口气:“这段时间你不住酒店都住在哪儿啊?” “你去查了?” 占彪转换话题。“你那所谓的协议书里财产分割那部分你是认真的吗?“ 楼越提高音量说:“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别太荒谬了。「各自名下的存款保持不变,女方放弃对婚内共同财产的分割,只求速离」。没有这样写的。你想骂我可以当面来骂。” “占彪,咱们结婚这么多年来,我没花你什么钱,咱们也没多少共同财产,我要你那三瓜两枣的干什么,倒显着你高尚?我现在不在新海,等我回来,希望你的协议书版本已经准备好了,再见。” “你去哪儿?喂!”占彪对着电话喊完,重重地捶着方向盘,汽车发出尖锐的鸣笛声。 楼越把手机往传送履带旁的安检托盘里一扔。她直直踏上鞋底金属探测仪,张开双臂,像个从容赴死的圣女登上十字架,任边检对她全身上下扫描检查。转身一看,谭啸龙正皱着眉头,憋红了脸,忍受着警察对他全身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检查。如今他穿着价值不菲的锦衣华服、名牌手工皮鞋,发型也经过专业名师的修剪,他完全是个体面人了,但在安检时似乎花费的时间总是比一般人长。 也许是他的错觉。他对时间的感知总是偏离现实,在里面只待了六年,但想起来总感觉上有十几年。和弟弟刚成为孤儿的那几年,时间倒是过得快,因为他一直在想方设法到处揾食。 拿上包,楼越走到安检柜台前,摘下太阳镜,正视摄像头三秒,惊觉镜头里她的脸已经没有妻味了。她也一点也不像一个即将要离婚的女人。占彪和那个女孩不能把她楼越变成一个弃妇的模样。但她好像成了一个情妇。 情妇。不管她想要赋予这个标签多少个体独特性,标签就是标签。就像那个女孩不管有多不喜欢标签,她就是个第三者。这不公平。占彪依然是占彪,是他自己,谭啸龙也是如此。情妇和第三者都围绕着男性这个“第一性”而发生,女人变成标签,挂在男人的衣服上,不知啥时候就会被拽掉。 谭啸龙拿着行李箱跟过来,楼越推上墨镜,搭上他的胳膊,像其他成双结对出行的男女一样。谭啸龙嘴角牵动了一下,这个女人在众人面前的主动,让他感觉天垂恩泽。如果不是因为占彪的关系,他怎么可能有机会成为她的裙下之臣。就凭她这么大胆,他也不能怂。 接他们去酒店的司机是个叫汤玛斯·陈的中葡混血儿,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谭先生,楼女士,欢迎来澳门。”他接过行李,麻利地放到后备箱。 楼越托腮看着窗外的雄奇壮丽的建筑,鳞次栉比的豪华酒店,赌场争奇斗艳的霓虹灯招牌。好几年前她就想来了,但占彪总是抽不出时间。不过之所以接受谭啸龙的邀约,最主要的原因是,她可以趁机这段时间躲开占彪的追踪。 酒店里到处是人,人们穿梭在金灿灿的雕像和意大利古典风格的壁画间,所到之处的视野皆开阔宏大。天花板是无边无际的人造天空,连蓝天白云也是动态的,以难以察觉的速度变化着明暗浓薄。巨大的中央喷泉后,是水城威尼斯的背景画面。但水是真实的,上面还漂着真实的贡多拉。天花板和墙壁上到处都是彩绘的油画,装饰以涂金的雕花线条。现实和梦幻交织之下,时间和空间被模糊了。标签也不重要了。 能把高雅和庸俗调和得如此极致,实在是一种艺术,也是成功的商业模式,楼越想,她和谭啸龙,也应当把他们的关系发挥到极致,成为一种新的模式,她允许他用他的方式关照她,他得尊重她的边界,维护她的体面,她有她的格调,但是——在所有不需要格调的地方,他们可以非常低俗,毫无格调。楼越自嘲地笑了——正所谓,过上等生活,享下等情欲。下等情欲比上等情欲可真切多了,在过于规整的仿真蓝天白云下,他们是鲜活的疾风劲草。 谭啸龙很想从口袋里摸出烟来抽上一根,但他不能这么做。上一回来澳门,他在新葡京赌场抽烟被抓到罚款,和条子发生冲突,那一幕是没被她看见,否则她一定会觉得他很丢人现眼。条子就是条子,无论是哪里的条子,对他说话稍不客气,谭啸龙就难免激动。 她的条子老公对他够不成威胁。谭啸龙早就这么觉得,后来,自己比占彪厉害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现在他又带她开了眼界,而这才只是刚刚开始。 汤玛斯领着他们去了快速通道。 “谭先生,确认一下,您预定的是贝丽套房,两位入住,对吗?“前台说着粤语口音的普通话。 谭啸龙很意外,转头问:“小汤,我定的是最好的房间,不应该是皇家套房吗?”他指指墙上的标牌。 “是这样的,谭先生,其实贝丽套房比皇家套房更舒适一点。”汤玛斯说。 第32章 “那为啥叫贝丽?” 谭啸龙非常不解。 “贝丽,belle。是意大利语,意思是,美丽的。”楼越凑近了,对谭啸龙说。“这是一个专属名号,就像别人会叫你龙哥一样。” 谭啸龙一愣,忽然有些尴尬和羞耻,于是他搂搂她的腰,说:“咳,你懂得真多。” 进了套房,服务生放下行李,拿了小费离去。套房是意大利现代风格,低调奢华装饰风格,比酒店大厅的装潢简洁雅致。地上铺着浅色的细纹地毯。大理石铺满的浴室里有一个可容纳两人的按摩浴缸。码放整齐的毛巾和洗护用品都是爱马仕的。从窗户看出去,可以看见城市夜景尽收眼底,远处围绕着海岸线的灯光,蔓延如星河。 “怎么样?” 谭啸龙看着楼越的背影问。 楼越转身对谭啸龙说道:“belle,确实美丽。” 如果谭啸龙想用奢华给她留下深刻印象,或是让她忘了占彪的那些破事,那么他成功了。她奖赏他这么一句也是恰如其分。 第18章 运气 清晨,谭啸龙倚靠在床头,观赏着眼前的美景。她头发散乱在脖颈周围,雪白的身体蜷在揉出褶皱的被子之间,像一幅油画,比酒店墙上无处不在的壁画上的女体更美。 他们在酒店的餐厅里饱食了一餐。看着楼越胃口大开的样子,谭啸龙很愉快,把手按在她的胳膊上:“你慢慢吃,我现在要去见一些生意上的朋友。” 他拿出一张黑卡,放在她手边。“去逛逛,看到喜欢的东西就买了。” 看不起我吗?给我这个。“这什么意思?” 楼越拿起卡看了一眼,然后盯着谭啸龙,把他眼里的自大看得摇摇欲坠,透出自卑的底色来。她看不起我,不肯花我的钱。 楼越笑着说:“我可以随便花是吗?” 谭啸龙不安地说:“今天一天都不能陪你了,你在这里好好玩,这里吃喝玩乐的地方太多了,想去哪儿叫小汤开车送你。” “我会玩,不用你陪。” 楼越说着,收下了卡。“ 那我可随便花了。你别被账单吓到。” 白天的澳门看上去比夜晚要黯然许多,车在西湾大桥上疾驰,只十几分钟后,就到了玫瑰圣母堂。 明黄色的墙体上有白色雕花蕾丝样装饰,配着绿色的门窗,楼越漫步在这桩美的像童话一样巴洛克式建筑下,仰望着尖顶上的十字架,直到阳光让她眼睛刺痛。 步入圣母堂室内,空旷的米黄色大厅在透过窗户的阳光下弥漫着圣洁和温暖的光芒。一排排空着的无人长椅两边,悬吊着精美的水晶吊灯。所有的这些神圣感都是精心设计出来的,楼越想,她很清楚地看见它背后,一面是权力,一面是对权力的膜拜,但她却无法控制地对精精美绝伦的工艺之美产生生理性的反应。 就像对于谭啸龙给她的卡,让她惊惶又羞耻,但看着他那份谦卑的模样,她还是有些动容。他很自卑,他的自卑如此根本没有设防,简直在提醒她自己,这是一段不平等的关系。用购买来换取平等,只会让兑换的过程变得愈加复杂。今天金钱和情欲的汇率几何? 楼越走到祭坛前,久久注视着圣母手抱圣婴的雕塑,看着那些饱和色的颜料和厚重笔触描绘出的神态,泪水忽然充盈了眼眶。泥塑的偶像也会勾起人心中的圣洁之情,在宏大的未知面前,人渴望臣服。人不愿意向随处可见的东西臣服,哪怕是权力、知识塑造出的等级都不够,唯有无法确证的神性——信徒可以在神性里获得永恒的爱,因为爱也同样看不见摸不着的。 神的具体形象在教堂、神像、唱诗和仪式里,而爱的具体形象可以是猎人带回家分享的食物、花掉够吃三个月的钱买的一枚戒指、精心打造氛围的情歌和煽情的仪式里,也可以是,一张没有上限的黑卡。 在一家印度餐厅里,谭啸龙和一个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男人交换了名片,然后坐了下来。 “黎老板,我不知道您还是博士呢,敢问您是研究哪方面的?”谭啸龙看着名片上的头衔问。 “我在内华达大学读的赌场管理。” “真的假的,还有这个专业。”谭啸龙好奇地张望四周:“黎老板不是拿我开涮吧?” “我们的团队是非常专业的,我只是提供管理咨询这块服务的。我们还有哈佛商学院和麻省理工学院的特约学者负责计算赌场收入模型,根据对客户人群研究的大数据来判断哪些是最好的赌徒,然后如何吸引他们留下。” “最好的赌徒?” “对,给我们带来最大效益的客人,愿赌服输,回头率高。” “要是有一天他们输光了呢?” “我们会让他们免费在赌场住一个月,然后送他们上飞机回家。” 谭啸龙举起大拇指说:“厉害了,黎博士,你们这种模式我们学不了。他们会赖着不走的。” “因为你们没有合法的武装力量。你们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黎博士问。 “地我们已经拿到了,接下来就是盖度假村。人员和设备都是现成的,只是现在规模比较小……“ “你们的规模不大,这是好事,应该保持现状。会所、小姐、赌场、药物——“黎博士数着。 “这些我们都有做,我的人收账,我的财务公司做账。” 谭啸龙马上说。 “那你们这样做,就是坐在一个火药桶上。”黎博士说:“在成熟的时机,应该分散转移外包,你们只进行监管,防止出千赖账,然后收租和抽水,不直接插手运营环节。不要忘了,你们和我们不一样,搞不好是要蹲大牢的。” 第33章 谭啸龙脸色一灰,笑得很大声。“我们地方的关系是花了大气力打点过的,只是要小心,明面上就是商业综合体……” “我听到的内部消息是,“黎博士凑近了说:“未来中央可能会划出一块新的经济特区,尝试发展娱乐博彩业。” “就像澳门这样?” 谭啸龙问。“那不就好办了……” “我不乐观,至少近十年内,你们还是要小心咯,”黎博士站起身,拍着谭啸龙的肩膀:“谭先生,我的建议是免费的。晚上你来我的贵宾室,一起好好玩几把。” 离开圣方济各圣堂后没多久,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把楼越困在了半路。她的草编平底鞋浸泡在雨水里,越走越举步维艰,不仅鞋肯定要报废,脚趾也磨痛了。但她还不想马上打电话叫汤玛斯来接自己。 楼越看着沾着草叶和沙粒的脚,索性脱了鞋子,在拼成波纹图案的石子路上朝对面最近的房子奔去。她跑到一排葡萄牙风格的低矮房屋下,在窄窄的屋檐下躲雨。但雨还是很大,随风刮来,扬得她身上越来越湿。她回头寻找庇护,只看见一扇半掩的门,外观凋敝得可疑。 走近一看,那上面还挂了一个黯淡的手写招牌,上面隐约可见一些很长的单词,像英语又像葡萄牙语。这个招牌的隐蔽性和语种的局限,都显示出主人根本不在意客流量。 被好奇心驱使着,楼越掀开珠贝串成的帘子走到屋里,满墙挂着彩线地毯,光线很暗,她试探地问:“有人吗?hello?” 没人应声。她正要转身离去,一个老妪出现在她面前。看长相大概是个葡萄牙裔,棕色的皮肤像揉皱的牛皮纸,头发浓密而干枯,一半盘在头顶一半披在肩后,像某种酋长戴的装饰。 葡萄牙老妪开口了,声音像门被风吹开了一样,是吱的一声,破碎而惊魂。 “tea?” 楼越愣了一下,老妪马上端来一杯茶,动作仓促,茶碟上泼洒着茶水。 楼越想拒绝,但不知为何拿过来喝了,很淡,像刷锅水,但隐约有股陈年香料的味道。她怀疑地看着杯子,杯口有缺口。 “谢谢,thank you. ” 楼越准备放下杯子。 “finish it.” 老妪命令道,支离破碎的嗓音里带着浓重葡萄牙口音。 楼越犹豫地喝着,直到碎碎的茶叶渣糊了一嘴,实在难以下咽。 那老妪接着说:finish it. 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喝完这杯茶,就像不知道为什么光脚在雨中奔跑,一切都很符合当下的感觉,她听从这块陌生土壤给她的召唤。她勉强喝完了茶水,老妪一把拖过,拿着杯子对着光仔细地研究粘在杯底和杯壁上的碎茶叶渣,盯了好久。 "so, ask your question." 楼越一时毫无头绪。她不知道她有想问的。“i don’t have a—” “amor[葡语] 爱。, love?” 老妪问。 就因为她是个女人,这老妪就认为她想了解爱情运势,楼越想,她要知道这是算命的地方,绝对不会进来的。算了,且看西洋神婆怎么编。算命本质上也是一种使用心理学技巧的表演嘛。 老妪把一根手指伸进杯子,小心剔除一些细碎如粉末的茶渣,只留下茶叶梗。她的手指上戴满了各种天然石的戒指,每一个都像某种动物的眼睛。她看了又看,终于放下杯子,问楼越: “your husband, he’s a powerful man, no?” 区区刑警大队队长,有点小权,但要说是 powerful 言过其实了。但那个秋水伊人一定这么觉得。楼越耸耸肩:"maybe." “he loves you very much. you’re a lucky woman. ” 楼越摇起头来,甚至觉得好笑。茶也喝了,屁话也听了,只等雨停,给她几个钱离开便是。 老妪似乎很恼火,狭长的眼睛里冒出绿光。喉咙里咔咔咔像要清痰一样,然后声音变得尖细如小女孩:“believe me, he loves you, you and your child. more than his vida[葡语] 生命。. " 太离谱了。楼越忍不住说,我们没有孩子,过去没有,未来也不会有。 老妪笑着说:我看的很清楚。你们会有个美丽的女儿。 楼越哑然失笑。就编吧,洋神婆的胡编乱造是彻底翻车。难怪她连大门和牌子都懒得修葺。好吧,就到这里吧。我该给你多少钱?楼越拿出钱包,在里面挑着,老妪却伸手从里面直接抽出一张 50 美元。 看着楼越的表情老妪满不在乎地耸耸肩:“you have deep pockets.” 汤玛斯一边开着车,一边说:“你不该去那里,楼小姐,你怎么会走到那里的,离圣方济各圣堂隔了三公里……我这儿没下一滴雨。你应该打电话给我,你在雨里走了多久?” “没事,我不会告诉谭先生的。我马上回去洗澡吹头发。” 楼越还沉浸在之前发生的遭遇里,想着那看茶叶渣的老太婆守株待兔一天能有几个的倒霉顾客,想着那丢到水里的 50 美元,想着她是怎么中了邪一样地把那茶喝完。然后还有那句,美丽的女儿。也许是这场雨,也许是这句话,她心中萦绕着奇怪的惆怅。 谭啸龙回到套房时,楼越刚吹好头发,身上穿着浴衣。他搂她入怀,深深亲了一口。 赌场失意,情场得意,此言果真不虚。谭啸龙今晚的手气不好,不过和他本来就准备支付的费用差不多。 第34章 “今天过得怎么样,去了哪些地方,买了什么东西?” “什么也没买,就去看了好几个教堂。还遇到一个外国的神婆,跟我胡说八道。” 楼越挣脱谭啸龙的手,对镜梳着头发。 谭啸龙从后面抱住她,用胡茬蹭她的脖根:“我们中国人要拜中国的神仙。这才灵验。明天,我们一起去妈祖阁吧。” 第19章 能力 很久以前,谭啸龙认为女人有两种,他睡得到的和他睡不到的,其中的决定性要素无非是那些女人是否待价而沽,是否看得起他。如果看不起,那肯定是因为他没钱。后来他有钱了,他发现,在商海以小搏大,在灰色地带险中求财,下场去撬动规则,操控游戏,看须臾之间财富翻数十倍,这些可比那事儿刺激多了。这种高层次的游戏,需要人脉和钱,但本质依然是赌,赌的是胆量和见识。 谭啸龙从小就见惯了赌。在老街区,因赌博而家破人亡的事情并不罕见。谭啸龙自己的爹就剁了一节小拇指,但包扎的伤口还在渗血,人又坐回到了牌桌前,戒赌是不可能的。如果不是他爹把家底输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母亲可能不会那么早就走了。他应该恨透赌博了才是。可行走江湖站稳脚跟后,谭啸龙做起了赌场。 他的客户群体不一样。谭啸龙交往的那些官员对于收钱是很敏感的。只是多交个朋友,吃个饭而已嘛,不喜欢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那就移步楼上喝喝茶、“消消食”,顺便上桌玩两把。小赌怡情,不当真的,筹码就是个道具而已。茶是好茶,有的雅士是为了这口茶而留下的。赢了是他们的,输了也不做数。剩下的筹码留着用。于是他们来了再来,即使谭啸龙不总在场,也都打了招呼让人好生招待。直到有一天,他们发现自己已深陷泥潭。谭啸龙会风轻云淡地出手救他们于水火之中,而他们很感激自己拥有只需动用手里的一点权力就能平了帐的那种好运气。渐渐的,谭啸龙拉下水的人已经交织成了他在新海市的权力神经网络。 谭啸龙深知腐蚀一个男人有多容易,男人是有很多弱点的,并且不善于掩饰。 女人的弱点更多,费尽心机掩饰但没什么用。这正是女人的可爱之处。 但不是所有女人都一个样,他现在更确定这一点了。 楼越靠着床头看书,谭啸龙靠过去。 真是奇怪,要是别的女人得了张没有上限的副卡,会一头栽到奢侈品的海洋里,疯狂扫荡一整天,没事看什么书? “你怎么什么也不买?你没看见吗,这酒店周围到处都是世界名牌。都是你们女人喜欢的。包,鞋,衣服,珠宝首饰。” 他津津有味地说,兜售此地遍布的诱饵。 “对这些不是很感兴趣。” 楼越翻过一页书,头也不抬地说。 “既然来了,要不去赌场转转,试试手气,”谭啸龙继续说。“我可以教你两把。” 楼越停下,抬头若有所思地说:“眼下对赌博成瘾机制的研究倒算是个热门。你平时经常玩?” “其实我也不喜欢赌,” 谭啸龙小心翼翼地说:“我爸,就是因为赌毁了自己,也毁了这个家。” 他开始说起自己的父母,主要是母亲。他平淡地说着,在母亲因为看不起病,只能在家躺着慢慢等死亡的那段时间,他是如何迅速接过了母亲的担子,开始照顾弟弟。 楼越听着听着,眉头蹙起来。她应该尽快打断谭啸龙的分享。他的早期经历给他打上了什么烙印,留给他什么阴影,导致他具备和缺失哪些能力;丧母和缺失父亲角色示范,哪一样对他有更深远的影响?她可以轻车熟路地就这些问题展开对话,可他不是在对咨询师倾诉。他是在对一个女人谈自己是谁。 可她已经过了那种愿意和男人彻夜聊天、渴望了解他的一切也让他了解她的一切的阶段了。楼越想,她希望谭啸龙继续保持浅薄,而自己也只在肤浅的层次上喜欢他。这种关系不会置她于危险中。 谭啸龙继续说着:“……那个时候没人照顾我,我自己还是个孩子,但我把我弟照顾得很好。我弟其实不像我受过那么多苦。我对得起我妈。” 他的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她,渴望得到她的点评。这让她有点不舒服的感觉。 “好在,后来就有人来照顾你了。” 楼越漫不经心地说道。她想起谭啸龙对妻子的评价。贤惠,能干。这是毫无亲密色彩的词语。 谭啸龙眼里闪过一丝不安,楼越轻松地解释道:“你身边现在有很多人为你服务,不是吗?” 她头一低,把书捧到面前作势看起来。 他没看错吧?谭啸龙想,她到底还是有那么一丝丝在意他的。他确信自己看见了她的心思。一时间,他悲喜交加。她是聪明,却不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应该懂得照顾好自己的。 谭啸龙转回了话题。“你看你,身上什么都没有戴,光秃秃的,” 他撩开她的头发,在她的锁骨位置摩挲着,字斟句酌的样子好像在说服她:“显得我很小气。别人看你这样,会怎么看我?” 他在说什么?什么人在看他们?楼越放下书,观察着谭啸龙的表情,然后像对缺乏自信的学生和来访者那样,郑重其事地肯定他:“谭啸龙,你很大方,我知道——” “我不是对所有人都大方的。”谭啸龙搂紧她的肩膀说:“你知道我这个人是没什么文化,但我有脑子,我的每一分钱是靠我本事挣来的。你花我的钱,我高兴。” 第35章 楼越看着谭啸龙。“我明白的。谭啸龙,听我说,没有人能质疑你的能力。” 她早就该想到了。谭啸龙和她的关系平等之可能,于她来说,是她对情爱的不动心;于谭啸龙来说,是她对他提供的物质享受的动心。而她什么都不要,对谭啸龙来说是一种很可怕的事情,她那令人生厌的视金钱如粪土的做派是将谭啸龙在她面前唯一能制衡的优势一笔勾销。 就像她拒绝接受占彪三瓜两枣的恩惠,令他在她的道德高地下显得非常渺小。她不刷谭啸龙的黑卡,简直是在取消谭啸龙这样的男人拼命在种群中获得的地位。也就是,他的安全感。钱能买到安全感吗?当然。 “你喜欢我什么?”谭啸龙忽然忍不住问道,像个愣头愣脑的小青年,这简直听上去有些自负——但他顾不上了。严格来说,他想问的是:你喜欢我吗?你会因为我这个人而喜欢我吗? 听了此话,楼越心里一颤,迎向谭啸龙的眼睛。目光交集处是一个信息的黑洞,黑洞可能通往一个无法想象的美丽新世界,也可能通往吞没一切的深渊。她必须回答得很小心,免得因为俗套而落入无尽的俗套中,把自己套住。 于是她意味深长地说:“我喜欢你的……能力。你的能力很强,很大。” 说着她拿起书掩面而笑。呵呵,谭啸龙,要我承认喜欢你,没那么容易。 谭啸龙愣了一下。她不肯认真考虑他的问题,但这回答还是把他一下子给说硬了。 “是有多喜欢?”他的手开始沉重起来,在她身上熟练而仔细地游走。她不由自主地向他身上蜷缩起来,哼哼着说:“喜欢得不得了……” 她的脸忽然红得厉害。喜欢谭啸龙这件事,比为了报复占彪而和谭啸龙做爱这件事要刺激一百倍。因为太不合理,太不正确,太不安全了。可因为安全而选择的占彪,结果又如何呢? 谭啸龙回到了她的身体里,温暖的感觉让他忽然想哭。他想和这个女人继续聊他的童年以后发生的事情,他因为偷窃食物被人打得半死的时候,他以为弟弟丢了的至暗时刻,以及他听到铁门关上和开启时的声音总是脊背发凉的条件反射。他想聊聊,他最后一次嚎啕大哭是被抓进去的时候,他有点怀念那个时候的自己。如果她允许的话,他想聊聊这些。可她不想听。 次日早晨。餐厅。 “我不能跟你去了,我一个客户想和我视频通话,”楼越推开面前的盘子,对谭啸龙说:“我这次说走就走,取消了她的预约,我跟她说了,有什么问题随时都可以联系我。” “这人怎么一天都离不开你,跟小孩找妈一样呢?”谭啸龙觉得有些好笑,说:“没事,我等你。” “等不了,她一个小时也不够。你不说要早点去吗?你去吧,帮我许个愿就行了。我想……” 想顺利地离婚,想得到不被人追问离婚原因的清静,想过得比以前更快乐…… “快乐。就快乐吧!”楼越对谭啸龙说,加快速度吃起早餐来。 这可新鲜了,别人都是许财运,保平安,求子嗣,而且,谭啸龙想说,得自己亲自去许愿才有用。但他转念一想,他去代办也不是不行。她的愿望他已经收到了。 神有神的旨意,他有他的能力。 妈祖阁的门头朴实无华,并不起眼,但人潮汹涌。谭啸龙径直穿过人群走到后屋,站在镌刻了供奉人名录的石碑前,其中有他和阿萍的名字。早前钱挣得特别快的那些年,他的手下出过几次事,一下子花掉了不少钱。这之后谭啸龙和阿萍联名认捐了一笔钱。谭啸龙许的愿是,财源广进,无妄无灾。阿萍虔诚地在妈祖像前拜了很久,嘴里念念有词。她有她的念想,他不问也能猜出几分。 谭啸龙请了一柱高香,在香炉前好好地拜了一会儿。他让汤玛斯拿来自己的包,从里面取出一只厚厚的信封,放在手里拍了拍,然后,在不远处工作人员的注视下把它投进了功德箱。 第20章 忠诚 线上咨询结束后,楼越查看手机,发现有来自靳媛的一连串语音消息。 玩得开心吗?去赌了吗? 买了些什么?你住的那一片是购物天堂啊,奢侈品店可太多了。你早点说,我也一起去了…… 你老公好心酸,我看他朋友圈,他一个人在家喝酒哈哈哈 楼越没有回答任何问题,只发了一条消息:“什么值得买,推荐一下,在线等,挺急的。” 这应该够她忙活一阵子了。 楼越想着靳媛的话,忍不住好奇地打开占彪的朋友圈,他果然更新了一条。他一向很少发朋友圈的。 照片是一堆啤酒瓶摆在桌上,旁边散落着瓶盖。所以他想让她觉得,他正因为她闹离婚且出走的事儿而借酒消愁。那又怎样?他还以为她像过去一样在乎他的健康和感受? 楼越嗤之以鼻地退出了占彪的朋友圈,下意识地想,如果他在表演因为老婆闹离婚而惆怅的男人,那李秋伊是什么反应呢? 怀着一种羞耻的窥探欲,楼越在培训群里找到李秋伊的微信号,点开了她的朋友圈。果然,她也更新了。 秋水伊人 早起做了点好吃的 照片上,李秋伊用一堆蛋挞摆成了一个爱心形状。 楼越马上发现,尽管光线不一样,而且李秋伊的照片加了滤镜,但两张照片中桌布的花色纹理是一样的。她感到一阵厌恶,但又觉得好笑,她要是去占彪的单位举报他,理由得加上一条:行事粗心大意,自暴行踪,缺乏一个警察的基本素养。 第36章 但占彪犯的最大的错,应该是找了一个十分爱分享的小情人。 楼越耳边回想起算命老妪的话:你的丈夫很爱你,你是一个幸运的女人。 看着眼前的反证,楼越忍不住笑了起来,于是用手机咔擦几下,将证据截屏保存。 楼越精神一振,换了衣服出门透气。外面阳光灿烂,到处都是内地游客。咖啡店里人满为患,于是她拿起咖啡边走边喝,不知不觉就来到新濠天地的广场边。 她在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广场的鸽子成群结队地飞起、落下,有游客投喂,它们就扑棱着翅膀飞舞着过去,挤在一起啄食着地上的食物。 挤在最前面的这些鸽子都长得很雄壮,高傲地挺着饱满的胸脯。它们是这群鸽子中的永不停歇的野心家,哪怕游人络绎不绝,食物并不短缺,它们对抢食的积极性仍一直高涨。然而总有几只鸽子一直远离食物源中心,漫不经心地在远处走来走去,在地上寻找些意外收获,有时它们找到了上一批阿尔法鸽子抢夺后的残羹剩饭,有时因为新的投喂者恰好把食物扔到了它们跟前——于是,理想主义者等来了从天而降的成功,继续对于这个世界投放食物的规律毫无察觉,也漠不关心。 一只威武雄壮的鸽子叼了一块很大的面包屑,飞到广场的另一头,把面包屑放在一只温柔的小母鸽面前。后者慢悠悠地打量着食物,轻轻啄食起来。此情此景令楼越莞尔一笑:动物界在漫长进化中永恒不变的除了对食物的争夺,还有,用主动提供食物来作为求偶诚意之象征。 楼越起身把喝完的咖啡杯扔到垃圾桶里,看了一眼时间。她该试着进行一下另一组来自远古的重要社会实践了:狩猎和收集。 两个多小时后,楼越拎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回到酒店,把东西往地上一放,正准备去洗个澡,又停住了。她看着午后阳光下高空落地窗外的超现实景象,这些富有奇思妙想设计的建筑大多数是为赌博而建立的,但在这片赌博不受限制的法外之地上,它们更像是童话里的世界。 她把所有的购物袋都码放到落地窗前的大理石咖啡桌上,显得战果更加壮观。她找准角度,以高层落地窗外的风景为背景,拍了几张照片。 在这个他们通过朋友圈遮遮掩掩地表达昭然若揭的心思的时候,她要用一种简单粗暴明了的方式令他们震惊。一张图片胜过千言万语,而这九张图片传递的信息震耳欲聋:她没有逃到哪个角落里躲着疗伤。她正在享受人生。 汤玛斯在酒店门前停了车,下车给谭啸龙开了车门。谭啸龙走进了酒店大堂。他拿起手机,正准备打给楼越时,便看见了她新发的照片,照片上方写着一句话:今日任务已完成。 谭啸龙看着手机,驻足在文艺复兴时期风格的壁画穹顶之下,喜不自禁地摸着脸颊。他知道她迟早会学着享受这一切,这也没那么困难。 楼越泡在浴缸里,一边欣赏着窗外的景色,一边啜饮着一杯香槟。“逛街逛累了吧?” 谭啸龙问。 她转过头来:“你可帮我许愿了?” 谭啸龙点头,把一个玛嘉烈饼店的纸袋放在她眼前晃了晃:“刚出炉的还是热乎的,赶紧尝尝。” “是什么?”楼越腾出手来,打开袋子一看,是蛋挞。 “这可不是普通的蛋挞,这是正宗的葡式蛋挞。” 楼越拿起一只咬了一口,咀嚼片刻说:“感觉和肯德基的蛋挞也没什么区别。” 谭啸龙有些气馁地说:“是吗?我看很多人排队买,就让汤玛斯买了两盒。你买了些什么好东西?我去看看。” “等一下,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楼越叫住谭啸龙:“你要诚实回答我,不能撒谎。” 谭啸龙定住了。该来的总会来。“好。你问吧。” 他面对着她在浴缸边的地上坐了下来,把胳膊搭在了浴缸的边缘。 “你来澳门谈的是什么生意?跟赌博有关吗?” 她很聪明,他没必要骗她。“有关。” “你要在新海做赌场?那不是违法的吗?” “不触犯法律的方法有很多种的,赌博有很多种形式,股票和彩票不也是吗?再说,不是我一个在做,”谭啸龙伸手去够她在水面上拨弄泡沫的手指:“生意上的事情,有很多是不确定的。但生意人不能一直观望不动。” 他毕竟是个生意人,他当然不只有给她的那一面。占彪自然知道谭啸龙是什么样的人,他还跟他交朋友。男人所说的「朋友」,比男人说的「爱」标准还要宽泛。他们都是生意人。他们都在赌。她想起谭啸龙给占彪送的礼,像占彪这样的朋友他应该还有很多。他是个生意人,他当然很精明,他眼里的一切都是有价码的。 楼越收回了被谭啸龙抓住的手指。 “你担心我啊?”谭啸龙不安地笑着说:“放心,我有很厉害的法律顾问帮我处理细节问题。你相信我。” 楼越不置可否地说:“是吗?那我想知道……” 关于提问技巧,她有一些惯用的手法,屡试不爽。 谭啸龙点点头:“你问。” “你爱她吗?” 她不知道这个问题和赌场的问题对他来说哪个更敏感,但谭啸龙是绕不过去了。 刚从里面出来的时候,他发了疯似地找女人,一个接一个地找,恨不得把过去的时间都补回来。弟弟谭啸虎跟他说:“哥,悠着点,咱现在有的是女人。” 但很快他也觉得,这还不够。哥需要一个老婆。等到谭啸龙忽然之间带着阿萍回来,向大家介绍:“叫嫂子。” 谭啸虎这才意识到,哥其实还活在过去。 第37章 结婚的那天,谭啸龙喝得烂醉如泥,一直拉着弟弟的手不放,说着家庭的重要性,说男人要懂得珍惜,遇到任何问题要想办法克服,又说,男人的责任很重,女人也不容易,他还说起母亲小时候对他们说的话,颠三倒四,像说给自己听似的。 啸虎完全记不得母亲的样子,没有记忆就不会有缺失感。不像谭啸龙一直在追随着母亲的影子。家里只有两张母亲的旧相片,回南天过后黏在镜框玻璃上,他取下来时又扯掉了一片,画面变得斑驳破碎。最后母亲的形象只有在梦里偶尔能见到,但随着快步入中年,他梦见母亲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 带阿萍回来的第一晚,他就看到她身上有几处烟头烫过的印记,包括左乳的乳晕边,像烧过的布边。她伺候他的手法带着习惯性的掩饰不掉的熟练,她的舌头和手指都柔软极了,像在抚慰他每一道伤口。“当时我什么也没有问。”谭啸龙对楼越说。 后来在医生办公室里,医生解释说,输卵管堵塞有可能是反复感染病原体、盆腔炎症波及和多次流产造成黏连。由于阿萍两侧输卵管都严重堵塞,疏通手术效果很可能没有效果。医生还没说完,阿萍“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她害怕极了。回来的路上她一直都在哭,好像她马上就要死到临头,而谭啸龙是宣判者。 “别哭了。” 谭啸龙看不下去,对阿萍说,“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找中医调理调理。”他忽然感觉很轻松。 这之后,虽然没有怀孕,阿萍越来越像一个母亲了。母亲是无限包容孩子的,爱是无条件的——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母亲是唯一的。而谭啸龙对她的回报就是,像一个成年后允许母亲仍然事无巨细地照料自己的男人那样接受她的包容和要求,因为他知道这是母亲最想要的,于他也是最轻松的。 无论他在哪张床上过夜,他始终会回到家里,毫无歉意,心安理得。他们交换过彼此最需要的东西。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忠诚。 “我不能……抛弃她,” 谭啸龙最后总结道,算是回答了楼越的问题:“我不能再一次抛弃她。这些年她为我做了那么多,我不能——” “你当然不能。”楼越淡淡地打断他支离破碎的申辩:“你们都用负疚感绑住了自己。这样牢不可破的关系,没有任何外力能打破。” 谭啸龙上前抱住她裸露的肩膀,在她湿漉漉的鬓边心疼地说:“你知道的,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什么都想给你——” 楼越拍拍他的脸颊,说:“别说这些了,让我起来,我给你看看我都买了什么好东西。” 第21章 分寸 倚靠在空中花园餐厅的露台护栏,楼越俯瞰着澳门的夜景,在温暖的夜风中,她如在云端。新裙子滑溜溜的布料在摩擦着她的皮肤。耳朵上的新耳环比试戴时更有分量感,顾盼之间在她余光中闪耀着。脚上的高跟鞋令她摇曳生姿。她不由自主地紧紧挽住谭啸龙的胳膊,而他的手也隔着薄薄的裙子,牢牢地扣在她的腰上。 所有来自外界的质地和重量,包括人们向她投来的目光,都让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包装好的诱人礼物。这样的角色,很意外地,让她感到愉快。这和她此前扮演过的角色完全不同。这个角色轻飘飘的,一点也不沉重。 而为人师表,为人妻,都是那么沉重。体面、受人尊重,但是沉重。 就让她在这云端里做一个新奇的梦,做另一个人吧。等回到新海,她再做自己,拿回那个被辜负的妻子的剧本——她几乎可以肯定,她有一场硬仗要跟占彪打。 谭啸龙感觉胃里空空,跟没吃东西一样。这里的西餐东西分量太小,而且他都不知道吃的是什么。要不是她临时听朋友推荐要来这地方看看,他就去预约好的中餐厅吃饭了。 周围多是外国客人,有几个老外老在打量楼越,偶尔也打量下他,显然是好奇这个优雅迷人的东方女人所属何人。虽然不喜欢被这些洋人盯着,但这会儿,谭啸龙觉得他可以忍受这种来自男同胞的注目礼。一直以来,他身边缺少的就是她这样一个女人,她的存在能真正地提高他的档次,改变别人看他的眼光。她没刻意教他什么,但是和她在一起,他不知不觉地说话就变得轻声细语,对待服务生的态度也变得非常客气。 可回到新海后,他可能就不能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地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她搂入怀中,而她肯定也不再愿意如此妩媚地依偎着他。 “我们回去吧,我也累了,”楼越打了个哈欠,捂嘴笑着说:“回去后你再到楼下吃点东西。我知道你肯定没吃饱。” 谭啸龙赶紧朝穿行在人群中的服务生打了个响指。“服务员,买单。” 车开到酒店附近的一家粤菜馆,谭啸龙下了车,问她:“要不要给你带点夜宵?” 她摇头。 到了酒店门口,楼越下车前对汤玛斯说:“谢谢你,晚安,汤玛斯。” 汤玛斯笑了。“赌场的夜晚才刚刚开始呢。” 他用手指指赌场的方向,人流正在聚集,涌向每个入口。 “噢……你现在有空吗?” 楼越问。 “稍等,楼小姐,我把车停好就陪您去看看。” 汤玛斯说。 和汤玛斯漫步在熙熙攘攘的赌场中,楼越四处张望着。一张张绿呢台面围满了人,穿着白衬衫黑马甲的荷官用黄铜色的筢竿像收割一样把筹码和现金捞回来。 第38章 人声鼎沸中,楼越得知,汤玛斯二十五岁,四年前从荷官学校接受完培训,当过一年多荷官。 “玩法规则容易学,难的是记赔率推筹码,一旦出错了会被记过,一晚上出错三次就要扣钱,” 汤玛斯和楼越一边说着,一边指指旁边牌桌上方的监控摄像头:“假如发牌的时候没注意角度,挡到了监控的视野,也算是出错。” “为什么呢?” “有的游客输钱的时候总觉得有鬼,满桌子的人都有鬼,他找不到理由就要求查监控,赌场不能拒绝这种要求。如果关键的监控画面被遮挡的话,我就要向客人赔礼道歉,经理还要给他送酒水券和餐券,请他继续玩。” “看来,赌场对客人的尊重,胜过一般商场……”楼越感慨道:“不过,这也是为了更长远的利益。他们必须让玩家相信这里透明公正,才能让这个游戏正常运行。你得到的惩罚,是这场演出的不可缺少的一环。” 汤玛斯点点头:“但对我们这些本地人来说,这只是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 从普通荷官到资深荷官,在到监场主任,每次晋升机会最快也要两年,如果他很少出错的话。“但就算做到监场主任,每个月也只是不到两万澳门币。这种工作需要精神高度集中,对年轻人来说也是很累的。所以我离开了。早知道挣钱这么难,真该好好读书。” 汤玛斯笑着说:“可是我不是读书的料。” 穿梭在人群中的服务员手托着托盘,停在楼越面前。托盘上面高矮不一的杯具里,分别是茶,咖啡和酒。楼越从托盘上取了一杯茶,仔细一看,里面还有枸杞。这一定是内地游客专供。 “读书很辛苦,当个赌徒容易得多,”楼越说:“不过输起来也很容易。你怎么看那些泡在赌场的常客?” 汤玛斯稍作思考,答非所问地说:“其实人活着每一天也是在赌啦,每一次的结果都会影响下一次投注,结局可能从很早就注定了。” “可手上的本钱多少,对结局会有一定影响吧?” 楼越顺着他的比喻问,不确定自己在说什么。 “嗯。”汤玛斯点头。“不过,拥有的越多,能输掉的也越多。” “你是个哲学家,汤玛斯,你比你想的要聪明得多。” 楼越把喝过的杯子放回另一个服务员的托盘,继续问:“那你有没有在赌场见过真正的赢家,就是说,只赚不赔的?” 汤玛斯耸耸肩:“应该有。比如那些完全带着玩游戏的心态而来的新手,因为走运赢了一大笔钱就兑现,离开赌场再也没回来。那样的话,就肯定不会赔钱咯。“ “我还以为你会告诉我关于某个赌神的传奇故事。” “可能是因为我待的不够久,我没有见过这种人呢。” “嫂子,你找我?”谭啸虎大步越过楼梯,在楼上的书房里找到阿萍,后者正拿着一个鸵鸟毛掸子给房间里各种器物摆件和书籍仔细掸灰。 “这些活儿,让阿姨做就是了,”谭啸虎焦虑地看着阿萍慢悠悠的动作,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想跟你打听个事情,阿虎。你哥最近迷上的女人——” 谭啸虎露出困惑迷茫的表情,但阿萍没看他:“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什么女人,我不知道啊。嫂子你听谁说的啊?” 看着小叔子拨浪鼓一样摇着的脑袋,阿萍继续问:“我认识她吗?“ 谭啸虎下意识地摇头,然后继续摇头,憨笑着说:“我哪里会知道。我不知道有这号人。” 阿萍几乎可以肯定,那个女人不是在谭啸龙的任何场子做活儿的女人。不然她肯定会发现。她是从谭啸龙的衣着打扮、回家频率和心情察觉到异常的。他甚至会对着手机呆呆看着发笑。这实在是诡异得令人害怕。 前阵子,谭啸龙几乎每天晚上都不回家,这事不新鲜。新鲜的是,他身上没有浓浓的香水味,也没有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和心如止水。他心情很好,爱说笑话,也不发脾气了,对于手下汇报的事情,好像不那么吹毛求疵了。 而这次他去澳门,他连落地报平安的一个消息都没有。直到第二天中午他才回了她的消息。 谭啸虎眼珠子快速地左右移动,试着给出一个最好的回答。 “嫂子啊,“他站直了正色说:“你知道我哥很有分寸的——” 阿萍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阿虎,我帮过你多少回了?再说,我是爱吃醋的人吗?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你们谭家。” 谭啸虎的眼神不安地落在阿萍手上的掸子反复掠过的书上。她一定想不到,答案就在她手中。 其实嫂子根本用不着担心。哥哥放在阿萍及其家人名下的资产,早就够她一辈子衣食无忧了。这么多年来,哥哥晚上在哪里过夜,从来不是阿萍关心的问题。但如果好几天不回来,哥哥总会给阿萍打电话说一声,所以手下人都明白,阿萍是谭家唯一的大嫂。 在谭啸虎看来,那口气更像是跟秘书交代一声自己的下落。这样的话,如果有人需要联系谭啸龙,总可以通过阿萍找到他。阿萍更像是一个元老级员工,虽然已经不再负责重要工作,但许多形式上的工作终端,都指向阿萍。阿萍的地位,也是谭啸龙权力体系的一部分。 “阿虎你知道的,你哥以前很冲动,这些年他已经好很多了,”阿萍劝说似的对谭啸虎说:“这回不一样。我觉得不对劲。” 第39章 谭啸虎有些惊讶。在女人那要命的直觉前,狡辩是自欺欺人的,他现在算是明白了。 “嫂子,其实你真的不用担心,”谭啸虎边想边说,想着尽可能少透露点信息——他本来就所知甚少。那个女人和她老公,在新海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就算哥昏了头想要为了她坏了规矩,那也不是哥一个人能说了算的事情。他再着迷,总不至于敢跟占彪老婆公开轧姘头吧? “等我哥回来,我去找他聊聊,“谭啸虎放弃了空洞的狡辩:“但是我现在就可以跟你打包票,你完全犯不着担心,嫂子,你相信我。” 阿萍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第二天,在一家挂着“澄心信息咨询公司”标牌的办公室里,一个穿着道教服饰的道士坐在一张原木长桌后,身旁站着一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女子。她神色严肃地接过阿萍递过来的材料,然后放在道士面前。 “大师,你知道我的情况有点特殊……代孕的子女也可以看得出来吗?” 阿萍恭敬地问。 “除非你给我的生辰八字有问题。”大师捋了捋稀疏而长的胡须说:“子女缘的命数,我从来没看错过。” 阿萍拿出准备好的红包交给大师旁边的女助理。女助理从身后拿起一个大号的 lv 包,把红包往里一扔。 大师在纸上画了一些阿萍看不懂的数字和符号,嘴里念念有词,眼皮一动。“有的。” 阿萍喜不自禁,然后又问:“那大概是什么时候,能算出来吗?我就按照这个时间提前准备。” 她眼巴巴地盯着掐着手指沉思不语的大师,耐心等待着。 女助理伸出手掌。 阿萍马上就明白了,她掏出钱夹,把钱一张一张地往女助理手里放,一边放一边看着后者,直到那张严肃的脸上露出些许满意的表情。阿萍接着添了两张。女助理拿包,放钱。 “最迟不出三年。” 大师马上说道。 “是男是女能知道吗?”阿萍忍不住问道。 女助理伸手摆了摆,无声制止地阿萍。 “天机不可泄露太多,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结果是让你满意的。” 说完,他侧过脸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微微一笑。 回去的路上,阿萍感觉自己的人生离圆满只有一步之遥了。其他的都好办,花钱就行,中介给了她很多资料,里面连学历都可以选。她当然要选一个年轻干净的,最好上过大学的女孩来做这件事情。钱不是问题。唯一的难点在于,她得说服谭啸龙心甘情愿地去机构的取精室,而且在他自己动手存下一杯种子前,他最好能在一段时间内戒烟、戒酒,以及戒色。 早上醒来,占彪起身去卫生间,发现李秋伊正在水池里搓洗着他换下来的内裤。占彪有些没来由地生起气来。“有洗衣机干嘛不用?” “内裤怎么能用洗衣机洗,”李秋伊皱眉道:“我从来都是手洗的。你难道不是?” 占彪摇头。 “那你活得可太糙了,跟单身汉一样。我猜从来没人教你,”李秋伊做出嫌弃和痛心的表情说:“也没人给你洗。把你身上这件也脱了,我一起洗了。上完厕所把手洗洗,早饭在桌上,你去吃。” 占彪光着身子回到房间里,感到头痛欲裂,一半是因为昨夜的酒,一般是因为离婚的事情。 他还没想到出路,李秋伊已经兴致勃勃地打算接手管理他的生活了。他后悔自己过早和李秋伊说到离婚的事情。他分明记得,当时他的原话是:“我可能真要离婚了,这个女人不知道发什么神经,不回家也不接我电话。” 有一定人生经验的人都知道,这句话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可她李秋伊却显然认为,他是在跟她说:“我爱你,我为了你,终于要和我那早就形同陌路的老婆离婚了。” 离婚岂是儿戏!想得也太简单了。占彪胡乱地换好衣服,在手机上翻找着能约出来聊聊的人。然后,他忽然看见了妻子在朋友圈发布的最新动态。 占彪点开一张张的图片看起来,难以置信地半张着嘴。她想好好宣泄一番,这可以理解,没问题。可花这么多钱,别人看见了会怎么想?他们的好些同事都能看得见呢。 他区区一个刑警队长,能让老婆过得这么滋润潇洒吗? 第22章 文明 「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长占彪,和在新海理工学院工作的妻子楼越相识于校园,从恋爱结婚至今携手已近七年,虽然二人工作都十分繁忙,但夫妻俩一直互相扶持,共同进步。」 政工科主任拿着打开的文件夹读着,停了下来,对面前的周莹说: “小周啊,这样写申报材料太空洞了,还需要一些更生动的细节。你可以去找占队长聊聊,了解了解情况,找一两个事例,以小见大来做文章。我告诉你啊,这个‘文明家庭’的申报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虚名,不要小看你的任务。现在从中央到省里到市领导,都三番五次地强调,抵制歪风邪气,弘扬清风正气,要以好的家风支撑起好的社会风气。你看,” 罗主任走到报架前翻了翻,拿出一份最近的《人民日报》,对着头条文章读起来: “……在重要讲话上强调:领导干部的家风,不仅关系自己的家庭,而且关系党风、政风。领导干部要保持高尚道德情操和健康生活情趣,在家庭生活中发扬男女平等、夫妻和睦的中华民族传统美德,从而为全社会做表率。” 第40章 罗主任把报纸放回报架,喃喃自语:“将来提拔干部,家风恐怕也是考察因素之一。” “我明白了,主任。我尽快去采访占队长。” 周莹兴奋地问。本来她就不喜欢闭门造车编材料,不仅费劲,也没趣味。现在她可以以工作之名,亲自对占彪楼越的爱情故事进行一番深度发掘了。 午间,河东派出所对面的海鲜楼。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河东派出所所长赵卫东松了松裤腰,往座椅后靠起来,然后撇过头,上上下下地看着占彪,看得占彪感觉怪怪的。“怎么了?” “我要恭喜你啊,占大队长。” 赵卫东从桌上拿起酒杯,飞快地碰了一下占彪放在桌上的酒杯边缘。 “恭喜我什么?”占彪拿起酒杯,面红耳赤且摸不着头脑。 “双喜临门啊!”赵卫东津津有味地说:“老婆开了个人工作室,女朋友调到市里。” 占彪张口结舌,半天没说话。 “咳!和我还不说实话?这么大忙我都帮你了,你知道多少人想把亲戚往我这里塞,我都没答应。我俩认识这么多年了,我又不是外人,以后我也能帮你看着照顾着点,是不是?” 赵卫东满脸红晕,笑着说:“咳,这种事情我见得多了,太正常了,我跟我老婆也不是原配,对吧。干我们这行的,社会阴暗面看得太多,压力大,总需要释放,有时候跟家里反而不好沟通。都是男人,我理解!” 赵卫东拍了拍占彪的肩膀,后者手中的酒杯震颤着,洒出一点酒来。 占彪看着酒杯,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头微微摇着。看着醉得不轻的赵卫东,他终于无奈地叹道:“你理解什么呀,我现在相当被动,我的问题就是心软。” “怕什么,一颗红心,两手准备!” 赵卫东大声说道:“来来来,把剩下这点酒都干了!” 占彪把酒杯倒满,然后仰起脖子闭上眼,一饮而尽。赵卫东说的轻巧,谁都知道,他前妻是靠他托人进了街道办事处的临时工,但小老婆却是市委副书记的亲侄女,他当年离婚那是一点都不犹豫,也毫无阻力。 推车上满满当当堆放着箱包和购物袋,谭啸龙一手推着推车,另一只胳膊搂着旁边的女人。那女人戴着宽檐草编帽和太阳镜,脸几乎隐藏在阴影里,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但谭啸龙笑得眼角炸开了花,整个人看上去既精神又略显憔悴。 整得跟度蜜月似的,这些天没少干吧。眉头紧锁的谭啸虎一直盯着两人,心想,这事情可能比他想得要麻烦。 “哥,哥!这边!” 他终于上前,高高挥起手来。 谭啸龙和楼越朝他看过来,笑容依然挂在脸上,身体依旧亲昵地贴在一起。 谭啸虎忽然感觉很不自在,于是撇过脸去,用拿着车钥匙的手在脸上抹了抹。小时候他经常不动脑筋闯下祸,哥哥是那个跟在他后面擦屁股的人。有时候他还没去找哥哥帮忙,哥哥已经发现问题并帮他解决了。怎么现在年纪大了,哥哥开始变得像个小年轻一样做事欠考虑呢?这一路过安检出入境的人,加上机场人来人往,说不定就有人认出他们。 该轮到他照顾哥哥了。他既要保护他的安全,还要保护他不受伤。新海那么多女人,为什么要找她啊。都说四十知天命,他谭啸龙倒不知道他自己是谁了? “你怎么来了,叫司机来接就行了。” 谭啸龙对弟弟谭啸虎说。 “楼老师,”谭啸虎笑容满面地对楼越打了个招呼,马上感觉这个称谓怪怪的,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用胳膊搭在哥哥肩膀上,转到一旁,咬着牙小声说:“嫂子知道了,跑来问我是谁。你们赶紧分开两路回去吧,就说你有事。” 谭啸龙奇怪地看着弟弟,然后转过身来,大声说:“有事待会儿再说,我得送你楼老师回家。” 占彪到办公室后,先泡上一杯浓茶,边吹边喝了小半杯,然后打起精神去局长办公室汇报工作。 他刚进门还没开口,局长就对他说:“ 占彪啊,你问问你家的小楼老师能不能给我们市局开个小灶?上回培训好多同志没赶上,还想学习学习呢。” 占彪脱口而出:“刘局发话了,那必须行!我回去跟我爱人说一声,看她能不能找个时间安排一下。” “太好了。” 局长说:“这就叫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在市里开会的时候,跟书记聊起过,我说我们市局准备依托一些专业平台和高校资源,培养打造一个高素质的青年人才队伍,建设一个不是摆设的警察心理健康疏导中心,书记呢,也高度赞同了我的想法。” 汇报完回到办公室后,占彪来回踱着步子,感觉自己快喘不过气来,端起杯子大口喝茶。 “占队长,打扰一下。” 随着一声敲门声,周莹开门走了进来:“ 我这有篇材料需要请您过目,提提意见。” 占彪看着打印稿,面色凝重。“我都没听说这回事,怎么就把我家申报了?再说材料你不都写好了吗?” 做刑侦的说话都好冲,明明这是个光荣的事情,占队长却好像质问自己一样,周莹心想。 “这是我工作的疏忽,以前都是简单的申报一下。我们主任说了,警察队伍离婚率一直挺高的,还有不少人一把年纪还没结婚,成了老大难,比如我。”周莹笑嘻嘻地说。“像占队长和楼老师这样从学校一直恩爱到现在,真的难得。我也想跟您取取经,学习学习。” 第41章 占彪捂着嘴磕了两声。他们年轻人都听说过什么?他们俩居然就是他们眼中的模范夫妻。故事都是人讲的,故事里的人有自己的想法。 “我不知道你想听我说什么。” 占彪看着满眼期待的周莹,有些无奈地抓抓头:“不就是普通人恋爱结婚这么个过程嘛。” 故事一旦成为故事,就很难改变人们的想法。就算他只想纠正一点点言过其实的部分,也会引起他们的惊诧莫名。 “占队长,您想想有什么值得一提的细节,比如我最好奇的是,警察家属经常抱怨伴侣顾不了家,那您和楼老师是如何平衡好工作和家庭的?” 周莹拿起笔来,准备往本子里速记要点。 “平衡不了,也不需要平衡,” 这个问题占彪可以马上回答。“我们一不用照顾老人,二不用管孩子。所以各自忙工作罢了,互不打扰。这一点她做的确实很好,” 他口气里的一点反讽悄悄变淡了,开始略显真诚地说:“刚结婚头两年,我经常一出任务就是几星期,她为了不打扰我,不敢打我电话。我回家后她也不打听我做了什么。后来我才知道,她让我搭档跟她保证,如果我出了什么事情,马上通知她,不要隐瞒拖延。” 周莹入神地点头说:“所以其实楼老师很担心你,但是她为了让你安心工作,只能默默忍受内心的煎熬。我想,这做起来应该很不容易。” 占彪想了想补充道:“ 更何况她是个很敏感,爱琢磨事儿的人。” 他想起来了,以前谈恋爱时每次闹矛盾后,她会分析彼此犯的错和她自己的感受,让他明白他要怎么安抚她更高效。她说,她把自己心门的钥匙交到他手里,他只需要打开就行了。 他忘了是从什么时候起,她不再告诉他她在想什么了。她知道李秋伊的存在后,又是怎么忍住不和他理论的?钥匙去哪里了? 占彪低头继续看着稿件,然后他忍不住笑了一声:“用夫唱妇随可不太恰当,她有她的事业,并不是以我为主。她学校的事情多,现在还有工作室的工作。” “您说得对,占队,”周莹恍然大悟,连忙说:“那我把文章里这句原文,改成夫妻两人是各自领域的佼佼者,他们在事业上比翼齐飞,互相扶持,共同进步,成就彼此。您觉得怎么样?” 占彪琢磨了几秒钟,无心也无力挑毛病。“这方面你比我专业,你照你的想法写吧。但也别写得太崇高了,感觉不像真实的人。” “我们写先进申报材料都是要有一定的艺术加工的,有些甚至完全是创作,”周莹笑着解释:“但您和楼老师的故事完全是基于事实的呀,您就别谦虚了,我又不是夸您一个人。文明家庭,靠的是双方共同的努力,楼老师一看就是特别有涵养,很有智慧的。” “嗯哼。” 占彪有些坐不住,起身去倒水。“ 那我刚才讲的那些,对你有用吗?” “有用有用。” 周莹起身准备离开:“那您忙,我就不打扰您了。对了,还需要您提供一张合照,您和楼老师商量选一张,回头发给我就行。” 占彪下意识地点头,问了一句:“这个到时候是发在内刊上吗?” “我们会在官方多个社交平台上,进行文明家庭事迹展播热点宣传和持续报道,” 周莹站在门口,熟练地回答:“这是一项长期的宣传工作,上面很重视。我们市局的人自然要起到带头先锋作用,会作为重点宣传。咱们局长还有以前的老局长都是文明家庭评审小组的成员呢。” 段楠在座位坐下,接过随行的研究生给他的皮包。 “段老师,有事您叫我,我在经济舱第三排,靠近走道,招手就能看到。”男孩朝身后指了指。 “不用,小丁,我上飞机就睡觉。人啊一定要学会休息,不然应付不了高强度的工作。”段楠拍拍宽敞的皮质沙发座椅,对学生说:“我坐一等舱主要就是为了能休息好一点。” 旅客开始陆续登机,有人认出段楠来,害羞地向他打招呼。段楠颔首微笑,然后拿出手机戳戳点点,做出日理万机的模样。他按住语音键,对着手机用富有磁性的嗓音说: “我这半个月,都在香港中文大学参加一期研讨会,我不知道你在澳门,不然我们本来能碰个头,从港珠澳大桥过去很快。怎么样了现在,看你朋友圈感觉心情应该还不错?如果情况有变化,记得我之前给你的提议一直有效。这样,我们学校十一月份开始接受申博材料,你只要把材料准备好,剩下的我来安排。” 在谭啸虎的宝马车后座上,谭啸龙拉住楼越的手:“回去把东西放下就休息,明天我来接你到别的地方住。比你那房子好一百倍。” 谭啸虎从后视镜里投来一瞥。 “怎么,你要金屋藏娇啊?”楼越抽走自己的手,不屑地问:“你那房子是不是专门用来干这事的?” 第一次见到谭啸龙时,他说什么占彪把她金屋藏娇,不让他见到。这才过了多久?他要她做了他的金丝雀? “我没有干过这种事。” 谭啸龙毫不迟疑地否认。“ 我也不想着把你藏起来。我巴不得他们都知道!行吗?我只是想让你住的舒服一点……也免得他在你跟前碍事。” 楼越看了一眼驾驶座的谭啸虎的后脑勺,沉吟不语。 谭啸龙把手从她背后伸过去,两根指头悄悄地在她胸部外缘摩挲。她赶紧夹住胳膊,用另一只手挡在胸前,靠近谭啸龙小声说:“你不嫌累吗?昨天晚上我都没怎么睡,你一直在……” 她剩下的话被他的嘴堵上了,接着,谭啸龙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我都不累,你一直躺着享受累什么?” 第42章 她恼火地捂住他的嘴,但他嘴边的胡茬剐蹭着她的手心,他的手更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揉捏起来,这让她忍不住扭动着笑出声。开车的谭啸虎一直没回头。 她清清嗓子低声辩驳道:“我才没有一直躺着。” 第23章 背叛 刑侦支队会议室里,占彪拍着桌子,桌上的瓷杯随着桌面而共振。在场的一帮人不敢啃声,而他批评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 占彪知道自己在借题发挥,肯定会引起这些成天加班加点工资还低的年轻人不满,但他控制不住自己。 根本控制不住。就像之前有无数个夜晚,在执勤或值班的间隙,他无法控制自己和李秋伊不停发送着一条又一条调情信息。那时候他想,这不能算什么事,只要他把握得住尺度,这不算什么事。他要想有事,也不至于等到现在。也不非得是她。 刚开始的时候,他尽力表现出一个前辈应该有的形象,有意无意散发这种形象自然会有的一些魅力。他所做的只不过是,积极回应了一个年轻女孩对前辈天然的好奇和仰视。他和她开开玩笑,她回得又快字又多。就算他有些话有些越界,她似乎没听懂。然后忽然之间,他开始向错误的方向滑去。大错特错,一错再错,从错得心惊肉跳,到错得欲罢不能,很快,他就错得习以为常。 在最忙的时候他也曾抽出休息时间,驱车几十公里去找她,在附近的招待所里和她幽会。她说了她的顾忌,她暗示过她不愿意和他继续下去——如果他和他妻子的关系不是像他说的那样已经无可救药。他可以停下的。他有好几次可以停下,沿着话语的出口退出。但他没有。 世界上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占彪想,他不是最好的男人,但也不是其中最恶劣的一个。他再次试着拨打楼越的电话。这一次电话接通了。 占彪深吸一口气,小心地问:“你回来了?” 楼越一边忙着把换洗衣物放进洗衣机,一边对手机说:“我没有收到你对协议书的修改意见,你是没意见咯,那么到时候我们就带着原版一式两份,去办手续吧。我周四有时间。你呢?” 占彪强忍内心的情绪,克制地说:“别老说这种话,我们至少先坐下来好好谈谈。” “我一点也不——” 电话挂了。 占彪拿上外套,推开办公室的门,对一个下属说:“我出去一会儿,有事打我警务通。” “老大你去哪儿?这会儿都快要到下班时间了。路上堵得很。”小伙子急得站了起来。今天不会又要加班吧。 占彪转身看了看墙上的时钟,立即从门口挂着的几只车钥匙里拿了一把,大步走出办公室。 一辆车身印有“公安”字样的警车行驶在傍晚高峰的主干道上,警灯快速闪烁起来,发出红蓝相间的光,伴随着急促的警笛声。周围的车流慢慢向两侧靠拢,愣是分出一条路来。占彪加大马力一骑绝尘,超过所有的车,穿过红灯下的斑马线,朝前方疾驰而去。 占彪快步奔到家中,看见客厅书架上掏空了一堆书。他来到敞着门的卧室门口,看见妻子正在飞快地收拾衣服。他在门上敲了敲。 楼越转身,一脸平静。她看上去很漂亮,光彩照人。占彪惊讶地想,没有他,这些日子里她过得很好。她好像他刚认识的那个时候,那时候她还不需要他,她在自己的世界里熠熠生辉。那时候他多么渴望得到她的垂青。后来发生了什么?恍惚间,他又变成了那个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大男孩,需要得到她的指引和确认。 他感觉自己有些讨好地对她说:“怎么样,澳门好玩吗?看到你,我心里终于也放心了。” “那你走吧。”楼越回身从衣柜里拿出一些内衣,放到床上叠放。“我只想跟你在民政局见面。” “我哪也不去,我们今天一定要把话摊开了说。”占彪朝她走过去,伸手拥抱她。“对不起。我…错了。” 楼越发现自己对占彪的肢体接触充满抗拒。她一下子就想起,那次占彪谎称单位有事连夜离开,当时她不想让他走,又不想求他,她知道他去见谁,但她却没出息地抱住他,感受着他浑身的抗拒。那种羞辱是那么强烈。 太迟了,曾经她渴望的来自丈夫的拥抱来得太迟了,当女人也变了心时,就太迟了。 楼越忽然十分庆幸,她早已被谭啸龙分了心,现在她一点点也不觉得为难。理论上她为占彪感到悲哀,但这种悲哀并不触及灵魂。她可怜他。 “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是错了,错得厉害,但这么多年的感情,我们就这样放弃吗?” 占彪忽然理直气壮地说:“你想好要怎么对你爸妈说?” “你提他们干什么?”楼越脸色一变。他竟然戳她的软肋。当年在她的坚持下,才让父母接受了现实:女儿要嫁给一个警察,而且是工作又忙又危险的刑警。 这么多年,就算有时对占彪感到不满,她也从不和父母提起。“你还是想想怎么和你父母解释吧,”楼越说:“别拿任何人来压我,如果你能给出更好的解释,我就没必要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 占彪愣了一下。 “这个婚我是离定了。”楼越冷冷地说:“别浪费时间,你忙我也忙。” 占彪挠着头,回头看着沙发上堆放的一堆购物袋。“你买的这些东西,发到网上不太好吧?我不是管你,我身份毕竟特殊,你得注意一点影响。” 第43章 “你别怕,赶紧把婚离了,咱俩就彻底没关系了。我买什么用什么都不影响你生活作风。” 房间里只剩下占彪沉重的呼吸声。楼越抱起一堆衣服准备往地上摊开的行李箱里放。占彪走过去,把行李箱一把拎起来拿开。“你放下!”她喊道。 一个包装纸盒从行李箱的夹层里掉了出来。 二人朝地上看过去。楼越的心里马上咯噔一下。虽然这个包装很简约,而且是在澳门买的全英文包装的,但那是什么东西显而易见。 占彪弯腰拾起纸盒,正要递给楼越,又收回了手,仔细端详起来。 纸盒上有三个很大的英文字母——xxl——这三个字母比商标大得多,占据了包装盒的大部分面积。包装设计师一定懂得,这个尺寸的用户会喜欢这样的高调。 占彪缓缓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楼越,胸前起伏着,鼻翼颤动着,眼珠子都好像要迸出来。 她没见过他这副样子。她顾不上害怕,只想着:他居然好意思生气。他生气?她一直没允许自己对他歇斯底里地咆哮,现在他开始发火了。他才忏悔了五秒钟而已。 “挺会玩啊,你在澳门不是一个人?”占彪说着,眼皮的一颗小痣跟着眼皮跳动起来:“我小看你了,楼越!” “关你什么事?” 除此之外,她无话可说。 “他是谁?”占彪的唾沫星子都冲到她的眼球上,她撇过脸想躲开他,一股恐怖的力量让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失去了呼吸。 占彪的手扼在了她的脖子上。她什么感觉也没有,除了她的颈动脉在他的手指下跳动着。她张了张嘴,没有任何声音。眼泪从眼角里流了出来。他的手动了一下,她努力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占彪,你不是……不是这样的人。” 占彪撒了手,惊骇地看着她。她大口咳嗽不止,呛得脸通红。 你的丈夫很爱你。你是个幸运的女人。啊哈哈哈哈哈……楼越笑了起来。 “到底是谁?” 占彪声音颤抖着问:“你学校同事?老同学?” 如此缺乏想象。他眼里的她只有这么乏味的人选吗?楼越忍不住翻了下白眼,泛起一丝嘲讽的微笑。 “是不是那个姓段的?”占彪如惊醒一般:“啊对,你总说是你的良师益友,说他无私地帮助你成长,我从来就不信,信他个鬼,笑话,男人什么想法我很清楚。他可算是等着机会了!你,你第一时间就去找他了,你跟他睡了,是不是?他给你花的那些钱,买这些东西……不要脸!” 楼越悲哀地看着他,没有辩解的欲望。“滚。” 占彪高大的身躯变得佝偻,他转过身,晃晃悠悠地走出门外,重重地摔上门。 楼越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转身看见那副婚纱照。婚礼上占彪那煽情而真诚的誓言如在耳边:楼越,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愿意,也最不可能做的事,就是伤害你。我会永远好好保护你。穿着警礼服的占彪向她敬了个礼。掌声、喝彩声响起。 那一刻,她相信她的决定一定是对的。这世上有那么多聪明的选择,但是她慧眼独具,知道谁更适合她。 自从李秋伊加了周莹的微信后,就经常看到周莹发布的宣发文章链接,每次她都点进去看,希望能在某个工作会议的照片里窥见占彪的身影。 周莹 20 分钟前刚发的是: 请大家多多转发给亲朋好友,每人每天可以投三票! 点击链接公安系统“文明家庭”投票平台系统—045 号:新海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长占彪 出入境管理处的窗口前,占彪问办事员:“你们方主任在吗?” 办事员冷淡地说:“不在。” “他可欠我一个人情,我们是老同学了。”占彪靠近柜台,拿出工作证给她看。“我是市局的,跟你们打交道挺多的。你新来的?” “不是。”办事员回答。 如果她要用热情亲切回应每一个假装和主任很熟的人,那她早累死了,这份工作比别人想象得要累多了。她每天都必须小心分配自己对待平民和干部的主动性,以免得被这份工作耗尽青春。不过想了想,她还是用超出平均水平的服务态度说:“请问您有什么需求?” “也不是什么大事,帮我查一个人近五天内进出澳门的信息,身份证号在这里。”占彪掏出一张写了日期和身份证号码的纸来。“麻烦你现在帮我查查,我有点急。” 办事员口气又变得公事公办了:“不好意思,没有主任同意或者公安局盖章介绍信,我不能给您直接提供此类个人信息。” 占彪感觉自己快憋不住火了,她根本不知道他以多大的克制在这里跟她强装客气。他眉头紧皱了起来,不耐烦地东张西望。 看着他这架势,女孩审时度势地说:“我查一下,你要是在旁边看见了不关我的事。” 楼越站在镜子前,在自己脖子上不熟练地系一条丝巾。如何在夏天系一条丝巾而不显得那么奇怪,这是个问题。 她对占彪的愤怒略感抱歉,她得承认,但占彪的动手让她感到奇耻大辱。她早就不该给他留半点颜面,现在要给他点苦头似乎为时已晚。 也许并不晚。 楼越拿起电话。“老段,我跟你说,占彪疯了,真的,明明是他对不起我,他却对我动手……” 她一开口,哭腔就到位了,她都不知道自己这么自然。 第44章 “什么??” 段楠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我说我一定要跟他离婚,结果他倒打一耙说我早就有人了,他现在怀疑我身边的所有人,我的同事,同学,还有你。他说……我在澳门就是跟你在一起,说我早就跟你在一起了……”她情绪激动地说不下去了。 “他这是自我投射式的嫉妒妄想,伴随着暴力行为,”段楠焦急地说:“小越,你现在安全吗?你得赶紧离开,保护好自己。需要我过来吗?我可以马上改机票——” “不用,你忙你的,我只是不知道能跟谁说这事。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楼越从窗户看到谭啸龙的车进了小区,对着电话有些振奋地说:“我现在就搬出去,住我朋友那儿。” 挂了电话,楼越擦了眼泪,看着镜中的自己,好像哪也没变,哪也都变了。她把脖子上的丝巾扯了下来。 谭啸龙凑近了看,她白皙的脖子上有道淡紫色的印记,虽然很淡,还是能看出来两个模糊的手指形状。 “你还说没事?” 谭啸龙咒骂道:“他妈的,我应该揍他一顿——” 看到谭啸龙激动的样儿,楼越提醒道:“你不会真那么冲动吧?袭警是很严重的。” 他们会把他抓起来,然后他们的丑事传得满城风雨。到时候,占彪和她一起丢脸。这好像也不算最糟糕的事情。 “我还能怕他?我找个人揍他,他活儿干得漂亮得很。” 谭啸龙想,自己干的太多事情都比袭警严重。 楼越看了他一眼。谭啸龙感觉到自己多嘴了。占彪毕竟是她的丈夫,她还在乎他。“那你想就这么算了吗?” “应该有更好的办法惩罚他,让我自己想想。”楼越说着狠话,心下茫然。“要是他发现是你怎么办?他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没事,” 谭啸龙脸色一沉,咬着牙说:“我有他的把柄。他不能怎么样。” 他们当然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她想,男人之间有些黑暗的勾当是稀松平常的,人们对此不会大吃一惊,反而觉得这事非常成年人,非常男人。而男女之间的勾当获得的待遇则很不一样了。 楼越点头,对于谭啸龙提前留了一手的做法表示赞许。当然,那是在他和她有肉体关系以前就有了。 “那你确定,你就没有把柄在他手里?” 她深深地看着谭啸龙,说:“你千万别让他有机会治你。” 谭啸龙心里一动,把她拥入怀中,下巴蹭在她的额头上。“你这么在乎我?” 她能清晰地听见谭啸龙的心跳。她忽然意识到,这段关系她是绝对自由的,她可以做一个纯粹的女人——他已经有一个永恒的母亲和一个代理母亲了。在情爱的疆域,谭啸龙的心灵是一块未经开发的沃土,而她,拥有全套的工具去探索挖掘。如果她放下对完美的执着,只考虑技术层面的话,她将是无敌的。她可以得到她想要的任何东西。 这一次,她绝不能犯糊涂,绝不向温情妥协,绝不企图用真心换取男人的真心。 于是她轻轻叹息,抓紧了谭啸龙抱着她的臂膀,在他怀中喃喃地说:“你明白就好。” 她想,此时此刻,她才算是真正背叛了占彪。 第24章 爱情 周莹的报道文章上,放了两张照片。一张是恋爱时期的,两个年轻人都青靓白净的,浑身散发着纯真和朝气,占彪穿着浅蓝色的夏季执勤服,楼越穿着细条纹的无袖连衣裙;一张是前年的时候,占彪携妻子参加市局组织的“红色之旅”,占彪穿着藏青的行政夹克,身边的楼越穿着粗毛呢长外套。对比两张照片,二人并没有增长多少岁月的痕迹,只是显得更加干练和沉稳。 “写得不错,莹莹。”周莹的母亲看着手机屏幕对女儿说:“人生若得一知己相伴,携手共同成长是多么美好的事。你看看人家这对,结婚还是好事吧?你要是找到一个这样的伴侣,我也就放心了。” “怎么又扯到我身上?再说了妈,我能找到哪样的伴侣?他们干刑警的天天忙得回不了家,这样的女婿你喜欢吗?”周莹大口吃着晚饭,笑着说:“刑警队可老多离婚的和打光棍的了。像他俩这样的本来就是特殊情况。而且,对你来说,他们有个致命的问题。他们到现在没有孩子。” “啊?是生不出来,还是怎么回事?你问他们了吗?” “我怎么可能问,我猜他俩肯定是丁克。一心搞事业呢。” “好好的不生孩子,那是怎么想的,我不懂。”周母困惑地说。“你信我的,他们至少有一方有点问题。” 李秋伊听到门一响,赶紧擦擦眼泪,收起手机。 占彪心情明显不佳。他一边换鞋,一边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期间夹杂着一些不堪入耳的脏话。 李秋伊想,刑警的压力到底是有多大,从他们住在一起后,他越来越忙,心情也很差。好在她也算是同行,能理解占彪的不易。但她此刻真的没有心情去问候他。她需要一个解释。 她走到占彪面前,轻轻踮起脚,将两手挂在占彪的脖子上,看着他。占彪没有像往常那样低头亲她,而是把她的脑袋搂到怀里。李秋伊的头很小,她整个人都很娇小。占彪忽然想:如果她是一个玩偶的话,他可以这样提起她的脑袋,把她整个人抬离地面。他下意识地抬起两只手,从两侧抱住她的脑袋。 第45章 李秋伊马上闭上了眼睛,等待占彪吻在她的额头。 占彪的一只手掌移到了她的头顶,开始用力往下推。李秋伊明白了。他今天需要额外的慰藉。李秋伊没想到抗议,就下意识地接纳了占彪的欲望、压力和自尊。她不由自主的反应,逐渐变成了有意识的讨好和取悦。如果她做得更好,更主动积极,更投入,那么,这也不能算是曲意逢迎,而是爱,是爱啊,李秋伊想。 但是一想到那两张照片里占彪的模样,李秋伊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地知道,她在和一个有妇之夫在行苟且之事,以自己为代价。她想问,为什么他会出现在文明家庭的宣传报道里,但是她的嘴被严严实实地堵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她用含糊不清的声音提示占彪,停下来。可占彪没有停下来,甚至都没有慢下来,他的动作变得更快了。他终于做成了这件事。但终于做了,却又觉得,这和想象的不一样,他无法投入,他的思绪在别的人身上。 他到现在还是无法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在出入境管理处的窗口,他独占了一小时的延时服务时间。当看到画面里的楼越走过去牵住一个男人时,他喊了起来:“暂停!”办事员被吓了一跳。 “继续,放大。”那个模糊的脸还没完全转过来时,他已经觉得眼熟。然后画面忽然清晰起来。那个办事的姑娘快速地按着放大画面的快捷键,画面不断从模糊跳到高清。 不会的,这太荒唐了,这人的确很像谭啸龙,无论是他的五官、脸型、侧面轮廓和发型。没事,他完全可以查到谭啸龙的身份证号,然后让办事员继续查,只为了排除这个荒唐的可能。 但没有这个必要了。画面上跳出一个闪着红色警报的窗口,上面显示出谭啸龙的驾照照片,出生年月日、家庭住址、家庭成员关系,一应俱全。 “这个标记表示,此人曾经是服刑人员。” 看着占彪瞠目结舌的模样,办事员有些得意地说。“我们引进了最新的人脸跟踪识别技术,可以自动调取数据库里吻合的身份信息。” 对占彪来说这些信息是多余的。他早已经知道关于谭啸龙的一切,至少是警务信息平台里的那些,甚至更多。 屏幕上有些跳帧的视频里,谭啸龙突然抬起头看着镜头,嘴角上扬了一下。 占彪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很多年前,占彪找到逃亡路上的谭啸龙时,谭啸龙淡然地抬头看着他——他已经知道自己插翅难逃了,然后谭啸龙笑了一下,那是一种认命但又很不服气的笑容。 怎么会是他?她怎么能和这种人…… 占彪抗拒了很久的画面,通过此时来自李秋伊的刺激,不由自主地闪现在脑海里,关于楼越,他见过的、他没见过的样子,和他看过的各种片子的画面的重叠了起来。这些额外信息完全没必要,他想抗议大脑自作主张的数据整合——它们几乎是在为李秋伊的劳动加油助兴。反感、愤怒和兴奋同时到来,他的大腿颤抖了起来,血液从头顶迅猛地冲到了下半身,制造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坚挺膨胀。李秋伊一定也感受到了。她在用可怜巴巴的眼神从下往上看着他。这个眼神曾让占彪无比兴奋,眼下他却几乎无法直视。 占彪闭上了眼睛,他本来就要离了,不是吗?想着这些,不知怎么回事,占彪忽然有些泄气。她居然和谭啸龙那种粗人睡到了一起,什么时候开始的?到现在跟谭啸龙干过多少次了?那么多天,他们在澳门的豪华酒店的床上还有什么没做过?占彪不敢细想。 女人堕落起来实在是太快,太彻底了。可她不了解男人。他占彪可太了解男人了。谭啸龙这种人图新鲜换个口味玩玩她而已,他能忍得住不去到处跟身边人炫耀说,他上了市局刑警队长的老婆? 占彪的心中涌起一阵狂怒,几乎可以感觉到全身的血液全向下涌去,快得让他头晕。他们在一起是什么样的?她在谭啸龙身下也会发出那种能把人骨头都化了的声音吗?他好像很久都没有在床上听到妻子销魂的声音了。这是怎么回事呢?占彪想着想着,拉起李秋伊,从背后进入。李秋伊发出了一声尖细的叫声,像一只小鸟。他毫不怜惜地用逼仄的角度和粗暴的力度逼出她更多叫声。 但那个声音离他想要的感觉总差一点点。李秋伊太听话了,她的所有反应都是他可以提前预知的。他忽然卡顿了一下,李秋伊尖叫了一声,他脑海里的画面被打断了,于是他气势汹汹重新开始,急切地续上他之前想像的画面。 他几乎可以不带感情色彩地观看了,像突击行动去抓人时那样一脸专业严肃。他可以举起枪来,先对着谭啸龙的头来上一枪。谭啸龙会无声地停止了动作,而她的呻吟可能会继续延迟几秒,再戛然而止。她会回头,看见谭啸龙头上的枪眼,然后看见身后的占彪和他手里的枪,她会尖叫着,声音比任何时候叫得都要疯狂…… 占彪停了下来。他一直喘着气,直到不得不和李秋伊的身体分离。李秋伊起身去拿纸巾时,问了一句:“感觉怎么样?” 占彪没有吭声。他不想承认,自己刚获得了很久以来最强烈的一次高潮。 李秋伊过来亲了亲他的嘴,小声地说:“我爱你。” 但占彪没有像往常那样说:“我也爱你。” 条件反射突然被冲袭而来的记忆破坏了。占彪想起来了,曾经很多次,在他高潮到来的时候,妻子看着他的眼睛说:“占彪,我爱你。”他很感动,那种感动的感觉,让一切都变得神奇无比。 第46章 他到底是为了些什么而毁了这些? 占彪感觉鼻子一阵酸楚难耐,使劲地揉了揉,又吸了吸鼻子。 李秋伊等了又等。“你在想什么呢?”她娇嗔地问,摇晃着占彪的胳膊。 “啊?什么都没有想。”占彪如梦初醒。“对了,“他找到自己的皮包,从里面掏出一个笔记本,说:“给你。” 李秋伊翻开笔记本一看,原来是一个卡包。里面像名片夹一样装满了购物卡。每一页都是封装好的全新购物卡,每页五张卡,每张面值一百。之前占彪随手给过她两三张,告诉她是找他办事的人送的。 “这次有这么多吗?”李秋伊惊奇地问。她应该想到,刑警队长还是有不少人求他办事的。 “你拿去用呗,随便花。以后还有。”占彪用着随意又大方的口气说。 “这是谁送你的,这没什么问题吧?”李秋伊一边说着,一边把卡包合了起来。 “没事。一点儿事也没有。” 占彪说完,马上笑了起来,笑得有点吓人。 他没这么笑过,既冷酷,又好不严肃。和她熟悉的占彪很不一样。也许,这才是占彪的真面目吧。但是她承受得起。既然爱上一个成熟男人,他会有点灰色收入,这很合理,她不仅承受得起,她也值得——她会善用这些钱,迅速进化成更适合他的女人。 李秋伊把卡包收了起来,转身说:“我看到你们市局公众号上的文章了。”她用乖巧的声音试着轻松地说:“我看到的时候,我差点儿在办公室哭了出来。” 其实她是气得想要分手,想了一晚上,想好了所有的步骤和自己会有的台词和语气,但是当占彪进门的时候,她的想法就变成了,她要他离不开她。 她拿出手机在他面前一放。文明家庭。 占彪惊讶地回过神来,看着李秋伊,忿忿地说:“局里就喜欢搞这些形式主义的东西,这事我压根儿都不知道,人家写好了发给我让我提意见。你说可笑不可笑。我能怎么说,说我要离婚了?我们领导现在还就看重这玩意,我跟你说,你去看看其他人的文章,都是一个模版套出来的。不值一看。你生气了啊?” “现在不生气了。”李秋伊低头看着手机。那篇报道文末有一行小字——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你是要离婚的对吗?” “当然,不离不行啊。”占彪起身说:“我先去洗个澡。” 一大早,在多媒体阶梯教室里,几个学生和系里的同事在布置灯光和摄像机,楼越在一旁给扩音器试音。墙上挂着一条横幅:新海理工学院公开课——《爱情与心理学》 讲台上忽然响起了嗡嗡嗡的震动声。“不好意思。” 楼越连忙拿着手机离开讲台,走到过道里。 “谭啸龙??是谭啸龙?!你他妈的和谭啸龙?!” 占彪大声喊着,声音冲击着楼越的耳膜,从话筒里传了出来。 楼越拿开手机,对路过打招呼的学生优雅地笑了一下。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占彪的声音气急败坏中竟几分语重心长。“楼越,我知道我的面子对你来说根本不重要了,那你呢,你的脸也不要了吗?” “怎么了,他是什么人?” 她笑问。他是个男人,比占彪强,让她快乐,足矣。 “谭啸龙本来就坐过牢,他后来生意做得那么大,没点违法勾当才怪,我甚至可以说,不论是直接还是间接的,他手里还有人命。你不知道吧?他搞开发区那块地皮的时候,许多人反对,然后突然就批了,想知道为什么吗?” 发现楼越没吭声,占彪乘胜追击:“你跟这样的人搞在一起,你不怕把自己名声搞臭了?你不怕你的学生知道?你的客户知道了会怎么看你?” 该来的终于来了,从讨价还价避重就轻,到祈求她的原谅,终于开始攻击她的弱点。占彪为自己辩护时惜字如金,试图攻破嫌疑人防线时则夸大其词、耸人听闻。这样的人搞起外遇来,本应该属于降维打击。可是他却一败涂地,漏洞百出。这也是不爱她的证据。 “你太夸张了吧?照你说的,他可以判死刑了。” 楼越嗤笑一声,故作镇定。“威胁我干什么,你怎么不把谭啸龙抓起来?上一次你还说他是你的朋友。占彪,你可是警察啊。” “想搞他的人多了,得有足够的证据,还得顾忌很多层关系。逍遥法外的坏人多了,但我把话撂这里,他只要继续干下去,总有一天会栽在什么地方。” 占彪装腔作势地说着。 “他是什么人有什么关系?”楼越说:“睡个觉而已,难道就要准备天长地久,像你和秋水伊人一样?” 占彪愣住了。“你——你变了。” “我想和谁在一起都行,你管不着了。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介绍我们认识。” 楼越挂了电话。 清晨的公园里,阿萍拎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往河边走。袋子里有东西在不停地翻腾,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河边有个女人手上拿着两根木棍站得笔直。等阿萍走近了,那女人便说:“早上这里人少,我来过几次,没有钓鱼佬来。” “师姐,上次我放生的鱼死了很多,买来的时候活蹦乱跳的,到了水里就游不动了。是不是因为我的前世业力太重?” 阿萍顿了顿,茫然地想象着自己在前世无数个轮回中造过的孽,如何令人发指她不知道,但一定罄竹难书。 第47章 师姐摆着手,对阿萍说:“鱼会死不是因为你业力重,而是你操作有问题。” “操作?”阿萍紧张地反问。她是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仪式?明明每期聚会她都有参加,群里发的东西她都抽空一条条看完,各位师兄师姐们发的每日经文和谈话稿她都收藏了,事后读过不止一次。 “直接倒进去是不行的,鱼需要时间去适应。” 师姐说。“不同的水域里的水质,不同时间的水温都是不尽相同的。大千世界,森罗万象。” “可自然界的水质不是更适合鱼儿吗?” “鱼摊里的鱼适应了水箱里循环净化和恒温的水,你把它们放到下午两点钟的河水里,对鱼儿来说,就像被扔到了热水锅里。” “要是它们一直往深处游就好了,我小时候夏天下河摸鱼,水里其实很凉的。” 阿萍看着河水说。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何况鱼儿也会害怕。” 师姐说,从阿萍手上拿过一个袋子,用一根木棍穿过塑料袋的两个提手,然后像钓鱼一样把木棍往水里伸去,“注意看,不要让水漫得太快太多,先浸泡一会儿,然后一点点放。” 阿萍跟着也照做了。 “这个过程至少要用二十分钟,越久越好。”师姐说:“但手会很酸。” 为丈夫行善积德,这很值得。阿萍想。但她也有自己的私心。神明在上,不知能否照拂到她的苦命。只要她能帮助谭啸龙延绵香火,那她就别无所求了。 第25章 交锋 谭啸龙吃着早茶,听着弟弟谭啸虎诉苦。 早已剪彩开工的项目,被一个老太婆干停工了。这老太婆大概是得到了家人的怂恿,为了得到更高的拆迁补偿,拦着不让施工。她跑到挖机跟前,往地上一躺,再也不肯起来。谭啸虎手下几个人把她抬出去放在路边。那老太装昏迷躺了一个多小时也没人管,结果被高温下的柏油路烫得皮肤起了一大片水泡。夜里终于回家,她按土法戳破水泡,往里面抹了些灶台灰。 “现在好了,皮肤溃烂导致严重感染,治疗费已经花了七八万,病危通知书都下来了。老太婆儿子报了警,工地几个人包括负责人被带走,工地也只能停工。” 谭啸虎叹气说:“做点事情怎么这么难?哥,你们以前遇到这种事情怎么办?” “你多出点钱,”谭啸龙漫不经心地说:“让家属出谅解书,找条子放人,打报告申请恢复施工,找审批领导再送点。这事还能怎么办?我以前没有遇到这种,那时候叫人去吓唬吓唬就差不多了,现在人太贪了。” “可现在他们狮子大开口,我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谭啸龙有些烦躁地说:“我早就跟你说过,做事要多动脑筋,你那些人文化水平太低。” “回头我一定好好修理修理他们。”谭啸虎保证道,等待哥哥的答复。 “行吧,我一会儿打电话。”谭啸龙想起来,又问道:“这季度的贺卡都按时发出去了吗?” “按名单上的都发完了。”谭啸虎忽然笑了起来:“包括你那相好家的占彪——” 谭啸龙瞥了一眼弟弟,正要说话,就接到了阿萍的电话。 她的声音听上去很紧张: “我去放生刚回来,家豪打电话跟我说酒店楼下停了一辆警车。” “就一辆?” “对,家豪望风的时候远远看到那车拐进巷子来,他马上就叫人把客人都从地下通道带走了。但半天也没见人出来。有没有可能,他就是路过停个车?我现在正在过去——” 谭啸龙捏紧了手里的手串。“是找我的。” 占彪躁动不安地四处打量着会客室,随着一阵脚步声,阿萍端着茶水进来了。 “老板娘亲自接待我啊,”占彪转身看了看阿萍。“我不喝茶,我找谭老板有点事。” 阿萍笑盈盈地说:“占队长这么忙还亲自上门,有事打个电话让谭啸龙去找你好了。” “我看到法人前年从谭啸龙变更成你了,是吧?” 占彪把两手一背,打着官腔说。 阿萍把茶杯递到占彪手上,他只好接过。 “啸龙事情多,忙。反正一家人嘛,法人变成我了,我去办业务也方便一点。” “你丈夫的确是个大忙人,” 占彪看着阿萍说:“你肯定很辛苦吧。” “我们做生意的,一年到头没有休息的时候,习惯了。” 阿萍说着,伸手示意占彪坐下:“看我说的,占队长你也忙啊,工作压力还那么大。” “跟坏人打交道压力大风险大,挣得还没你们多。” 占彪开玩笑似的说,坐了下来。“你们这是家族企业了,我看你姐姐姐夫都在给谭老板工作。” 阿萍点头说:“是的,好多年了,我弟弟去年刚毕业,也过来帮忙,开开车跑跑腿——” “负责带客人过来。联系接送都是他。” 占彪冷冷地说。 阿萍愣了一下,看着占彪,笑容挂在脸上,不确定他的意图。“占队长,我们家没有一个会念书的,只能跟着打杂,这世人各有各的营生——” 谭啸龙出现在门口。“占队长,今天怎么有雅兴来我这里。” 占彪立刻站起身,迎了上去。 谭啸龙看着占彪说:“难得占队你大驾亲临,这里没什么好玩的,到一楼的水疗馆,我让人好好招待您。” 第48章 “不用,我就是有点事情找你谈谈。” 占彪生硬地说,语气还算正常,但愤怒的火焰已经在他眼中燃起。 看着两个人的氛围有些奇怪,阿萍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正迟疑着,就瞧见门外角落里弟弟家豪正向自己飞快地招手。她拿着托盘退了出去,带上门。 她刚一转身,就被突然出现的谭啸虎吓了一跳。 阿萍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回事啊?这个占彪不是你们的朋友吗?” “可能沟通上有点差错,干警察的就这脾气,没事,”谭啸虎为难地说:“嫂子你去忙吧,我在外面等着。” “我应该把姑娘们叫几个回来嘛?”家豪问。 “什么?”谭啸虎一脸茫然,然后说:“不不不,没这个必要。” 阿萍离开后,谭啸虎靠在墙边等在门外,一脸忧愁。 占彪居高临下地盯着谭啸龙,走到后者面前。他们之间近在咫尺,近到令他自己不适。 占彪比谭啸龙高出一个头来。他向来习惯了自己的身高优势,走起路来有种漫不经心自然流露的优越感,尤其是站在比自己矮不少的人面前。动物界的雄性多以体型和仪态来彰显地位吓退敌人,占彪的身高体型都更大,但是这会儿,谭啸龙抬头看着他,头有点偏斜,像是在嘲笑他。 占彪想到腰间别着的枪。只是一闪念而已,和幻想完全不一样,就像梦里感觉非常合理的事情,一睁眼就失去了任何可行性。动枪是荒诞不经的,占彪知道,连动手都—— “占队长,有话好好说。” 谭啸龙意味深长地问:“我们不是朋友吗?” 占彪盯着谭啸龙,胸口起伏起来,他突然伸出手来指着谭啸龙说:“谭啸龙我告诉你!你别嚣张,你的事情我都清楚,随便哪一条都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就算我不搞你,市里也有其他人想搞你们。这些年你们发展得太快了,许多不合规不合法的操作,以前的陈年旧事更不用说,不要有人在查。” “是吗,但我在市局的朋友也不止占队长你一个。”谭啸龙叹了口气:“明人不说暗话,占队长,你一大早跑来,不是来跟我普法的吧?” “你跟我老婆——” “你们不是马上要离婚了吗?” 谭啸虎在门外忽然听见占彪的一声吼叫——“我这还没离婚呢!” 他连忙站直了,靠近了把耳朵贴在门上。 屋里传来一些闷闷的撞击和瓷器碎裂的声音。他马上开了门,溜了进去。 谭啸龙握着拳头站着,头发和衣服都有些凌乱,而占彪坐在座位上,气喘吁吁。茶具和水泼在地上,椅子也倒了。 “你进来干嘛?”谭啸龙质问道,接着笑了笑。“ 我跟你占哥好好聊聊,叙叙旧。” 谭啸虎茫然无措地看着两人。“ 没事吧?” “既然你来了,阿虎,把我们的账本给占队瞧瞧,”谭啸龙眨着眼睛:“包括这些年朋友之间往来的银行流水。免得占队长以为,我们这些暴发户光花钱不会记账。” 谭啸虎愣住了,没有动。 “我这里没有糊涂账,都记着清清楚楚的,占队长。” 谭啸龙转过脸对占彪说:“你和我谭啸龙这样的人交朋友,我得小心不是吗?不然哪天得罪了你,你就不认我这个朋友了。” 阿萍看见占彪大步流星地出了大门,气冲冲地上了车,摔上车门,飞快地启动汽车开走了。 “哥,你还说我做事不动脑筋,这事儿闹大了吧?怎么办?” “男人嘛,心态有点失衡,可以理解。他也不是什么大人物,还想混几年能升官,”谭啸龙对着镜子理理头发,整整衣服领口:“对付他这种人,我有的是办法。” 说完,谭啸龙拍拍谭啸虎的胸口,快步离去。 阿萍看着谭啸龙的帕拉梅拉在停车场上掉转头,轮胎摩擦着地面疾驰而去,带起一片灰尘。 她回头看见眉头紧锁而不自知的谭啸虎,说:“你要想帮你哥,就跟我说实话。” 占彪回到市局,下了车。停车位旁边的宣传栏前,几个年轻人在看文明家庭宣传彩页。远远看去,那上面还有他和楼越放大的照片,像海报一样。这都是谁设计的? 他进了办公室,锁上门,拉上百叶窗,趴在桌子上,先是重重地深呼吸,接着肩膀就抖动了起来,抖得越来越厉害,他压低了声音,抽泣了起来。 楼越从办公楼出来,快步来到谭啸龙的车前开了门,坐了进来。 “趁热吃吧。” 谭啸龙把外带保温袋往楼越面前一放。“你不是饿了吗?” “我不是叫你别来学校吗。”楼越接过谭啸龙送来的午饭,这一天录公开课搞得人精神紧张,确实已经饥肠辘辘。“这也太多了,我哪里吃得完。” “就在这儿吃吧。吃完再走。你又不让我上去。就让我在这儿跟你说会儿话。” 楼越拿出餐盒,谭啸龙把打开的筷子递过去,她大口吃起来。他还是暂时别说话了。 谭啸龙透过挡风玻璃看天,太阳还没落山,但一轮粉白的月亮已经出来了,圆圆的看上去离他很近。今天应该不是十五就是十六。时间过得太快了。那会儿把她抵在家里的落地窗前,他还在绝望地想,他只能用这种方式短暂地拥有这种女人。那时候,天上的月亮明晃晃的,像一盏灯挂在他头上。 第49章 现在,看着她小嘴吞吐之间,他刚才排队等了二十分钟的食物带着热气进了她的腹中,谭啸龙发觉,给女人送吃的这事十分肉麻,让他心里热乎乎的美滋滋的。 给那些当官的第一次送礼时,谭啸龙会亲自去送,如果对方格外谨慎和难伺候,那每一次都是他,他拎着包装朴素的土特产,上楼找到对方的住所——常常是没有电梯的老房子。他一边爬着楼梯,一遍感慨这些人住的房子还不如自己家。但他们的权力和权力能敛聚的财富是巨大的。也就是为什么,他们可以安住于这里,没有被人看轻的危险。而他谭啸龙自己则必须衣食住行都足够奢华,才能让人看见和重视。那些家属收下他送的土特产时,表情要么是不自在的客气,要么是有些木然的。都有一个过程。关起门来,他们很快会惊喜地发现,土特产里埋藏着更好的东西。 谭啸龙再去登门拜访的时候,对方就对他很熟络亲热了。他很会讨好当官的,擅长揣摩他们的喜好。讨好女人应该差不多道理吧——他之前怎么就把这事看得那么神秘呢? “怎么样,还对你的口味吗?” 谭啸龙问。 楼越点头,咀嚼并琢磨着。求欢期的男人都很关心女人的胃,他们本能地知道:要先让她们吃好吃饱,然后再和她们提起人类繁衍的大事——或类似的事。 是从什么时候,女人开始需要抓住男人的胃了?不带回食物的男人,从根本上就不关心人类繁衍,应该被女人无情地淘汰掉。 楼越吃得差不多了,才注意到谭啸龙的手一直玩着打火机。这是成瘾者为了缓解焦虑而表现出的刻板动作。她不喜欢他抽烟,他倒是很听话。 “你想跟我说什么?”她抽了一张纸巾,对着后视镜小心翼翼地擦着嘴角。 “噢,”谭啸龙说:“没事,就是想看看你。”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脖子:“已经看不见了。” “我化了妆,用了厚厚的遮瑕才盖住的,今天学校在录像。你走吧,一会儿被人看见了。” “就知道你怕被人看见。” 谭啸龙升起车窗,不留一丝缝隙,然后凑过去含住她的嘴唇,纠缠着留下一个湿吻。“妈的老子真想现在就在这里把你办了。不行吗?好好好,我走我走。” 占彪阴沉着脸把车在海鲜楼下停好,无视上前搭话的服务员,径直上了二楼。他走到包厢前,深吸一口气,稍作调整后,便把门一推,喜气洋洋地说:“哟,几个人至于搞这么大包厢嘛!” 坐在主座两边的是市局指挥中心主任刘广发和政工室主任罗云,旁边的是河东派出所所长赵卫东。接着是两个不认识的年轻人,估计是派出所的人。 占彪走上前问:“主座不会是留给我坐的吧?老刘你快坐过去!” “占队长你不坐谁坐啊?” 刘主任拉开身边的空座椅,指点着让占彪过来。 “开什么玩笑……” “占队长来啦,果然我请不动,还得是刘主任的面子大。” 听到这声音占彪感到脊背一凉,天灵盖一开,凉气从头上冒出来。 谭啸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拿着一瓶拆开的茅台走到桌前,一边给刘主任倒酒,一边笑着说:“我知道占队长也能喝,是吧主任?” 占彪捏紧了拳头,试图稳住气息。他感觉自己被埋伏了。不过令他感到安慰的是,他想,谭啸龙还是怕他的,不然这是什么意思呢?他迟疑不决地盯着谭啸龙,想不好自己该开口说什么,用什么样的情绪。 “快坐下来吧,占大队长。就等你来上菜了。” 赵卫东说。 谭啸龙马上对门口等候的服务员说:“人齐了,上菜。” 酒过三巡,占彪身边的赵卫东和几个人热火朝天地聊着。 “……我官瘾不大,我不会活动,我当我的小所长就够了。”赵卫东说。 “行了吧,都知道你们派出所滋润。河东区一级企业多,年生产总值排区里第一。比市局自由,权力是实实在在的,不像我除了有个职级,谁把我当回事啊,小民警都跟我呛,为了出警的事情,在电话里就跟我吵起来。”指挥中心刘主任说。 “升官发财有一样就不错了,我们这桌人里,占队长是真正的前途无量,离占局还有一步之遥。” 赵卫东笑得眼睛眯起一道缝。 “你这就是乱开玩笑了,市局那么多人论资排辈,哪里轮得着我。而且,”占彪顶住喉咙里冲上来的酒气,好像真生气了,他顿了顿说:“最不可能从刑警队里提拔。我们就是冲在第一线干脏活累活的。我不是三爷出身,退休前升个正处就顶天了。” “什么是三爷?各位领导,我请教一下。” 派出所的小伙子之一问道。 “三爷就是:少爷,姑爷,舅爷。刑侦支队原来的队长何冰,人家老丈人哪舍得让他继续在侦察行动口一线出生入死啊,现在还不是在招商局干得风生水起。” 刘主任对年轻人说:“你结婚没?” “还没有。” “那你还有机会,哈哈哈哈哈,小伙子努力一把少奋斗三十年……” “哈哈……刘主任我敬你。”小伙子诚惶诚恐地站起来,举起酒杯说。另一个小伙子不失时机地给赵卫东敬酒。 一阵忙乱中,谭啸龙悄然起身,拿着酒杯和酒瓶绕到占彪身边,然后给自己的酒杯斟满酒。占彪斜眼看着他,缓缓推开座椅站起来,面红耳赤地举起酒杯。谭啸龙若无其事地说着些恭维话,占彪一点也没听进去。 第50章 他凑到谭啸龙耳边,恶狠狠地说:“我告诉你,楼越这个人很单纯。她现在脑子很不清醒,根本没有考虑过你这种人对她的影响!你别把她当做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一样,她是个很……很……” 他的声音抖起来,端起酒杯往嘴里塞。 “占队长,这方面不劳你费心。” 谭啸龙大声笑着给其他人看,然后靠近占彪的侧脸也小声说:“我谭啸龙会照顾好自己的女人。” 占彪一时感觉胸口发闷,嗓子干哑极了。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好酒喝着就是舒服,心里不难受。对吧?回头带两瓶走。” 谭啸龙转头对席间的赵卫东说: “占队长,赵所还是你介绍我认识的,这回可帮我大忙了。赵所长这个人真是没话说的,热心肠。来来来,我来敬你和赵所一杯!” 看着谭啸龙和酒桌上其他人觥筹交错的样子,占彪意识到,走到现在这一步,都是因为自己允许谭啸龙卷入了自己的生活和工作,显然,在这两个领域,谭啸龙都不会轻易离开。 第26章 角色 几天过去了,占彪一直没有再打电话来。楼越不禁开始担心:他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虽然占彪在工作上抗压能力很强,但这回不一样。要是他一气之下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她是负有一定责任的。 楼越开车回了趟家。从门缝里塞着的水电费单子判断,他这些天压根没回家。她真是想多了。真要有事,也会有人通知她吧——怀着这样邪恶的想法,楼越克制住主动联系占彪的念头。 他肯定是一怒之下后,顿觉解脱,放弃幻想,欣然回到那女孩身边。他会告诉那个秋水伊人:他们连一丝一毫的包袱都不用有了。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与此同时,段楠则频频联系楼越。他向楼越反复强调,“家暴者”对于伴侣脱离其控制的状态很难接受。 “我的猜想是,他本身就是 maoa 基因俗称“暴力基因”,但学界对此颇有争议。携带者,加上他长期以来的职业训练和工作场景,他使用暴力的历史可能已经很悠久,并非从对你动手那天开始。但那次不会是结束。我很担心你,他隐藏得这么深。你过去一直说他对你很好。他大概率就是一个反社会人格。” 段楠越界了。楼越想,不论从专业判断还是个人判断,她的丈夫并不能用“家暴者”这个词概括。占彪不是个反社会人格。他们在一起那么多年,她还没有发言权吗? 她想辩解:占彪本性是善良的,在一起的时候,他有许多温柔的细节,这是装不出来的。私下里他甚至有时还会掉眼泪……和段楠想象的武力值满满的警察形象完全不同,当初打动她的是占彪的脆弱感。 但这样的辩护会引来段楠更多的教育,于是楼越应和着,最后说了一句:“他其实只是个懦弱的男人,想要用暴力掩饰他的恐惧。” 电话那端的段楠有些激动地说:“对,他最大的恐惧是永远失去你。可是他本来就不配拥有你。” 楼越沉默。占彪失控前的刺激源是那个 xxl。这就没必要让段楠知道了。 好了没?谭啸龙站在门口用口型问道,指指左臂上的手lr表。他没等过女人,这个感觉对他来说十分煎熬。 “不说了,我要走了,我朋友催我一起去逛街呢。”楼越对电话欢快地说着,朝谭啸龙微眨眨眼。她感觉自己十分调皮,像是那种在中学时就敢对家长面不改色地编谎话、逃课去和小混混约会的坏女孩。 段楠不会知道,谭啸龙更不会知道,她正在经历她不曾拥有过的那种青春期。 谭啸龙开着车,说:“你放心,我现在要去的地方,在那里你绝对不会碰到认识的人。” “那是什么地方?”楼越狐疑地看着他:“那我穿的这身还合适吗?” “合适,再合适不过了。” 谭啸龙打量着她。她把她新买的行头从头到脚都用上了。他很骄傲。这女人打扮起来还真是很漂亮,这些个大牌就是给她这样的人用的。有些女人,比如他弟媳妇那种人,穿什么都透着一股艳俗的土气。 车驶入老街的时候,楼越注意到,谭啸龙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他从里到外焕发出来自旧世界的光。属于旧日的老街的记忆在他眼里闪过,他的面部肌肉和身体都更放松了。他像一只从动物园的豪华大铁笼里放归山林的豹,精神抖擞。她又一次确认,谭啸龙是真像豹。 尽管记忆里的老街已经不复存在,早就变得繁华和整洁了许多。但谭啸龙的记忆比地图更清晰,他给她指着——那里是他过去的家,这里是以前的农贸市场,还有那个废弃的钢筋厂的后院,是他和谭啸虎横行的舞台,在那里,他曾经被人打断胳膊,还被掏掉了二百块钱。但后来,那人加倍地偿还了他。 楼越既疏离又入迷地看着谭啸龙的脸,试图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他曾经的世界,和曾经的他。他眼里有许多情绪,灵动得不得了。这里才是他真正的根。他如鱼得水的生态环境。虽然他一直在努力适应新的躯壳,那个在龙哥称号下被层层包装的躯壳,但潜伏在旧日的谭啸龙身上的松弛快乐,和与之匹配的粗鄙庸俗都被关闭在深处了。 谭啸龙开着他的车,在她面前指点江山的样子,与其说是自负,不如说是天真浪漫,这里有他真正的疆土乐园,他的童年和本质。楼越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谭啸龙的言谈举止是如何令他原形毕露的。男人总是小心翼翼讨好他想要令其留下深刻印象的女人,他忙着装模作样,却疏忽了细节。 第51章 但她一点也不嫌弃这样的谭啸龙。因为此时此刻,她正感受着自己在这里的格格不入,逆向体会着谭啸龙在文明世界的局促不安。谭啸龙的努力是值得被看见的。她看见了谭啸龙获得的成功比她想象得更大,他真正成功地改造了自己。有几人能真正做到?她自己不过是出生在一个体制内的小康家庭,按部就班地求学深造,顺理成章地选择了体面的职业。而谭啸龙完全是靠自己摸爬滚打,强行融入比出身高出几级的世界,他得见过多少人的冷眼和歧视?所以那种自卑的痕迹还在,不过也许,只是她看得见。 谭啸龙把两边的车窗完全打开,让旧日的街坊邻居和不认识的人都能看见他们。他回头看着楼越:“怎么样,你从没来过这里吧?” “没。从来没有。这些人怎么,他们都认识你吗?” 楼越微笑着说,主动把脸从车窗探出去张望。 这个举动令谭啸龙心狂跳了起来。他伸出右手握住了她的手。 楼越回过头来后,开始谈起自己的童年。 她在洁净安静的卫生院家属区长大,家里用的很多器皿都是医院的,不锈钢、搪瓷和玻璃。消毒水的味道挥之不去。她曾经以为那就是空气的气味。当她经过那种脏乱差的地带,她就感到很烦恼,因为那些不一样的气味意味着极度的混乱,无人负责。 老街尽管全换上了新的市政卫生设施,一股像泥土、动物粪便和鱼腥的混合气息也依然挥之不去。算不上难闻,她细嗅着,几乎可以用谭啸龙的鼻子去感受这股气息,感受他的童年。她仿佛看见,那两个一大一小的兄弟俩在这条街上度过了多么贫瘠又丰富的早年生活。他们曾那么粗野贫瘠,但真实和无所顾忌,可以肆意生长。他们生长的环境不是无菌的。 现在的她像温室里的花朵,经不起一点风雨的摧残,而谭啸龙却已经根深叶茂,难以撼动。他说占彪不敢动他,他最好说的不是大话。 楼越继续说,她从记事起就在遵循着各种各样天经地义的卫生准则,仍然时刻会因为某种疏忽大意而遭母亲训斥。毛巾用完就必须立即清洗,然后挂到阳台上晾晒。回家进门前要用毛刷刷掉外套上的灰尘和“病菌”,把鞋底在门口使劲地跺干净。 一直到上了大学,她才彻底意识到,那一套准则只是自己家里才有的暴政和律令。但即使到了现在,母亲每次来她和占彪的家,从进门起就开始到处批评她的卫生不达标。 谭啸龙眯起眼睛听着,这种生活方式他闻所未闻。老天,现在他终于懂了,难怪她会叫他做全面体检,除此之外,事前事后还有一些他必须执行的卫生习惯。谭啸龙已经注意到,洗得干净喷香,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更容易获得她全身心的放松和欢迎,所以他也从善如流。 老街里走着的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从头发到鞋跟,都像这条街一样热闹非凡。楼越想,这些大概是谭啸龙年轻时期向往的女人,曾经有过的女人。这些女人对自己的时尚选择很有信心且自豪。她在少女时期,对镜子多看两眼,就会得到父亲的敲打,说女人最重要的不是外表,而是内在。而母亲会冲进她的房间,随手就能发现她触犯规则的例子,说:“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脏成这样?” 母亲转头对父亲痛心疾首地说:“她打扮得光鲜亮丽有什么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虽然楼越根本没什么新衣服可以打扮自己。后来,一想到打扮自己,她就会想起父亲和母亲的话。内在美。金玉其外……于是整个人都不舒服起来。 楼越说完,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胳膊和裙摆。她今天穿得非常精致,和女人味。出现在这种烟火气的地方,要是以前,她一定会浑身不自在,恨不得把身上所有的粉饰都撸了去,还原一个“真实”的自己。但她不是她自己。她是在陪谭啸龙在他的老家巡游,作为谭啸龙从新大陆带回的情人,美丽只是她最基础的配置。 车行至小时候的家门口,谭啸龙开始感觉到莫名的紧张。他指着旁边的一个店面说:“我以前就在那里吃两块钱的干捞云吞,真的是天天吃,天天吃,他家生意不算好,我弟不喜欢,但是我就喜欢那个味道。你看,他家现在还是没什么人,但还在开着。为什么呢,因为我不给他涨租金,条件是,他得一直开下去。当我想吃的时候,我就能吃上小时候的那口。别人不喜欢,但我能让它生存下来。” “那我们现在去吃吧!” 楼越忽然像个孩子一样雀跃:“我来尝尝你喜欢的是什么味道。” 母亲从不允许她去吃路边摊。对于各种食材的疗效和相冲,母亲是如数家珍信手拈来,吃的必定是家里做的好,营养均衡,卫生干净。这些东西可不是为了取悦惯坏她的胃口的。这母亲总说,那些外面卖的东西,好吃?都是靠调料罢了。 可是调料就是为了好吃啊,好吃有罪吗?楼越想问,却不知可以问谁。同学们常挂在嘴边的那些街头小吃,她一直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她只知道,那些东西用的是最糟糕透顶的食材和有毒的调料制成的。那些别人眼中的美食对她来说是被禁止的。 谭啸龙的童年美食摊位前,地上有脏污,用过的卫生纸随意丢弃在旁边,桌面上还有食物残渣。楼越踮着脚走路,拎起裙角,然后拖过一个塑料椅坐了下来。 第52章 “两碗干捞云吞,”谭啸龙和老板说话的时候,看着楼越像个小女孩一样翘首以待着自己,他忽然觉得,从这一刻起,他才真是升级了,不一样了。新旧谭啸龙合二为一了,他是他自己,也是龙哥,他心里满满当当的,不孤独了。穿越时间和各自的轨迹,他和她坐在这里,吃一碗来自旧时的云吞。 老板端着两碗云吞过来,又赠送了一盘小吃。看着老东家第一次带着这样一个贵气的女人来到他的摊位,他有些诚惶诚恐。 楼越和老板攀谈起来,问东问西,赞美他的东西口感特别,问他做了多少年了,为什么味道一直没变化,还说谭啸龙今天是特意带她来尝这口的。楼越暗想,自己为何变得如此健谈。也许是角色的信念感,让她变得也热闹起来。她在这里没有别的身份,只是谭啸龙身边的女人。 谭啸龙一边吃着云吞,一边呆呆看着楼越和他的老街坊寒暄。这一刻,他五体投地,心悦诚服。她身上那股自带清贵的平易近人,和有距离感的春风拂面,都显示出她是那种一天都没有踏入过这种地方的女人。 但其他女人或男人,包括离开这种地方没多久的——到了老街深处这些故人面前,也难免流露出一丝丝势利和嫌弃,暴露出骨子里认同的等级制度。这一点让谭啸龙极其倒胃口,所以他从来不玩那些因为他现在的身份而接近他的良家女子。她们的无情无耻比他身边那群姑娘可厉害多了。 但此时,看着这个女人用一种他半懂不懂的高雅语言和他的臣民对话,他不停地去打量她,看她天然自发地、又像是心照不宣地扮演好她的角色,为了他。这使得他亢奋得近乎谦卑,心中战栗的频率近似高潮。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激动,喜悦,和感恩。 楼越尽责尽职地以一个暴发户的大学教授情人的自我修养要求自己。她发现,只要不是做自己,她就游刃有余。她在演练新角色的同时,也让内心深藏的那个女孩在一边学习——那个总觉得自己脏兮兮的小女孩,正在接受另一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这一次,轮不到别人来定义。她来规定所有的规则,她要精确而大胆,合理但意外。既然做了,就要做好。这是她的自我要求。 楼越想着,对自己默默点头,一抬头就看见谭啸龙正在盯着自己,于是她淡淡一笑,又往嘴里塞了一口云吞。 谭啸龙以前觉得,她那种毫无差别的冷淡是种先天不足,她太不通世事也不屑于通达人情,现在他发现,她的冷淡其实是她的真诚。她不想夸大自己的感受,但她愿意打开自己的时候,也会表达得很热烈。 谭啸龙兴奋地想到,她在床上的表现和反馈绝对真实可信。他偶尔会怀疑,她的反应那么强烈,是否有一点夸张的成分。 “吃完我们去看看车吧。你那车得换了,配不上你这身衣服了。”谭啸龙拿开吃完的碗对楼越说:“不对,是配不上你这个人。” 楼越拿着两根筷子发愣的时候,谭啸龙用手指敲敲桌面:“老张,结账。不不不,我肯定要给你钱的。” 他转头对楼越说:“听我的,我都跟你说了,你花我的钱我开心。你不要开占彪的车了。换了,全换了吧。” 老板上前收了谭啸龙的钱,找了零。他反复感谢,嘴里说着热闹的话语,连带吹捧楼越的外表与气质。 楼越起身对谭啸龙说:“买个差不多就行了,别太夸张。” 谭啸龙笑得更开心了:“不会夸张的。” 龙虎集团总裁谭啸虎开着车,车里传出震耳欲聋的音乐,他不时把烟伸出去掸灰。到了 4s 店的入口处,工作人员热情地迎上来打招呼。音乐声盖过了她说话的大部分内容。 “孙晓梅今天没来吗?” 谭啸虎探出头问。 “哦,她请婚假了。有什么需要,您找我就行……” 谭啸虎回过头,踩下油门,直接把车开进了车间。他下了车,对迎上来的技师说了句“做个保养”,把钥匙往后者一扔,便敞着车门离去。 妈的,一个个都结婚了。没办法,要是他看上一个就拿下,他是娶不过来的。而且家里那个母老虎越来越会挠人了。眼下他只能偷偷摸摸地短期勾搭一些小姑娘,但不能稍稍专注一个人身上,否则那个母老虎会找上门,弄得女孩子家怪难堪的。 一个穿着紧身西服的销售经理走了过来,说:“先生,您想了解哪款车,我来给您介绍介绍。” “我车在后面保养——” 谭啸虎转过身去,想说自己只是随便转转消耗时间,接着就被展台上一辆紫色的新车吸引了注意力。“那是新出来的 y 系?” “对,第六代,暗夜紫。” 销售经理说。 谭啸虎走过去打开车门看了看,里面的座椅套和扶手都是紫色天鹅绒的。“这是官方配置还是定制款?” “这是一个客户给夫人定的车。车也是刚到,他们还没来提车。” 谭啸虎心想,新海的有钱人不少,搞的名堂还多。自己总是心急,来了看上了就买现车,恨不得能当场开走。哪知道可以定制这种不痛不痒的东西,这颜色,估计是一个女人喜欢的。 他坐了进去,握了握方向盘。方向盘套摸上去应该是小羊皮的。讲究。上面还有定制的姓名缩写,l.y. 谭啸虎饶有兴致地摸了摸浮雕字母,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好,定这个车的客户叫什么名字?” 第53章 “呃这个嘛,” 销售经理有些为难地看着谭啸虎。 “是不是姓谭?” 谭啸虎的眉头攥到一起。 “啊,您认识这位谭总?” 销售经理问。 谭啸虎很想回答:我不认识。但他的那位“夫人”,他确定自己是认识的。 第27章 催眠 河东派出所所长赵卫东接了电话,起身来到窗户边,问电话那头:“那辆宝马 m3 是你啊?” “就是 m3,赵所长好眼力。” 谭啸虎从车窗里伸出手来摇晃着。 “哎,我们开不了这种豪车。”赵卫东说:“不过 m3 不如 m4,座椅不能整体放倒……” 李秋伊敲了敲门,拿着文件小心翼翼地进来,在桌前等候着。 赵卫东打量了一下她,说:“小李,东西就放这儿吧。我一会儿签了给你。” 说话间,谭啸虎下了车。他打开汽车后盖,从后备箱里拎出用黑色塑料袋包得严严实实的礼盒。 赵卫东对着窗外按了一下车钥匙,宝马车旁边的奥迪车灯闪了一下,谭啸虎立刻把礼盒放进了赵卫东的后备箱里,盖上了车盖,然后头也不抬地回到了自己车上。 谭啸龙进了集团大厦,刚上电梯,就看见弟弟谭啸虎跟着进来了。 “事情办好了,哥。人已经放出来了。”谭啸虎说:“幸亏这事从市局下放到河东辖区管,不然也不能这么顺利。” “市局不想接的活都派到派出所,所以赵的用处不少。你跟他什么都可以谈,”谭啸龙有些困倦地说:“这个姓赵的,贪,但肯办事。下次请他吃饭你要来,把集团的几个人带着,都认识认识。” “好的哥,我来牵头。”谭啸虎笑眯眯地说:“不过我说,这个赵卫东真不低调啊,开个奥迪 a6。” “他老婆开的车更好。这是他老婆不开给他开的。”谭啸龙说:“你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好讲话了吧?赵所长是二婚,他老婆比他小十岁。” “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谭啸虎咧开嘴笑了。“挺好的,他说话直接不绕弯。不像市局那几个,太装了!” 谭啸龙看着窗外,漫不经心地说:“那些人,逢年过节的礼不也都一直收了嘛。养成习惯就行了,慢慢来。” 出了电梯,两人进了集团总裁办公室,谭啸龙马上来到落地窗边,将一扇窗户打开一道缝,点起了烟。 秘书送来了两杯茶。 “你不是戒了吗,怎么又抽上了?” 谭啸虎观察着哥哥。 “我现在也不是很想抽了,一天最多一根。” 谭啸龙说完,嘴角微微上扬。 要是抽多了,回去还得刷牙洗头洗澡弄半天,不然干那事的时候,谭啸龙总觉得,她会因为他身上的烟味而变得不那么投入。 谭啸龙意识到,自己平生第一次揣摩女人的心思,快摸到路子了。他抽着烟,享受着这久远的劣习带来的快感,但这种快感越来越有限。他想着自己以前怎么会一根接一根地抽,好像世界上就没别的有意思的事情可做似的。 谭啸虎看着哥哥沉迷的表情,说:“不过哥,你也得低调点吧。” “呃?”谭啸龙没明白,转头看着弟弟。 “哥,你是不是给那女人买了辆宝马?” 谭啸虎冒出一句。 “你看到了?”谭啸龙愣了一下,端起茶杯,脸上难掩笑意。“怎么样,不错吧?” “你挺舍得啊。你就那么……那么……那么……” 谭啸虎找不到合适的词。至少是他好意思说出口的词,他没找到。 看见弟弟支支吾吾的模样,谭啸龙自顾自地说:“我发现,我给她花钱花得最开心。你懂不懂这种感觉?” 谭啸虎茫然地看着哥哥,使劲揉揉头发说:“可是没有你这种花法。这车是不是太引人注目了?” “她喜欢就行。”谭啸龙垂下眼睛,吹着手中茶杯里漂浮的茶叶。 谭啸虎急了:“哥!我是说,刑警队长的老婆开这样的车是不是太显眼了?” “呵!”谭啸龙好像听了个过时的笑话一样,漫不经心地说:“马上就要离了。” 看着谭啸龙得意的样子,谭啸虎确信:哥哥是疯了。 疯了倒不打紧,更让谭啸虎担心的是,哥哥是有受伤的可能的,因为他其实从没有这样——哪怕在心里想想,谭啸虎还是很难面对这个字眼——爱过。也许他压根没有爱过女人。谭啸龙过去只是玩玩身边可供消费的女人,他对谈情说爱没有什么兴趣,他一心想弥补失去的六年时间。 而他谭啸虎不一样。以他和已婚女人打交道的经验来说,不管最开始她们表现得如何厌恶和放弃婚姻,最后她们百分百会回到丈夫身边的。她们回头时,那家伙,和不顾一切地倒在他怀里时一样毅然决然。 「她越花我钱我越开心,你懂不懂……」谭啸虎不懂。花钱是有必要的,这他当然懂,他也享受那些女人喜笑颜开后卖力的回报,但花不必要的钱,多得过分的钱,就有点离谱了…… 虽然什么都不懂,但谭啸虎还是不得不多问一句:“哥,你说她要离了是什么意思?你难道还想娶她不成?” 笑意从谭啸龙脸上消失了。他努着嘴唇,摇摇头,从嘴里往杯里吐出一点茶叶。“那是不可能的。我又不傻。” 谭啸虎露出欣慰的笑容:“我就是说嘛……” 第54章 “她怎么可能愿意嫁给我这种人,我们不是一路人,”谭啸龙眼神放空,然后聚焦在落地窗外不远处擦玻璃的工人:“我也离不了婚。” 谭啸虎皱起眉头看着哥哥那张有些伤感的脸。哥哥出狱后,真正踏实起来、开始逐渐站稳脚跟的时候,阿萍是一直陪在他身边的。谭啸虎一直很感谢阿萍这个嫂子,牵住了哥哥不安定的心。当然也没完全牵住。 阿萍是个拎得清的女人。男人嘛,找找乐子很正常。 为什么他谭啸虎自己的老婆就不能有这个格局? 还有那个占彪,只是在外面搞了个小姑娘,他老婆就非要离婚。不仅如此,这个女人的自由之身已经威胁到了谭啸龙的稳定局面了。 “说到这事,占彪有什么动作没有?”谭啸虎问。 “昨晚还一起吃了个饭。”谭啸龙看了一眼弟弟。 “啊?”谭啸虎把茶杯拿起又放回去。“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谭啸龙忽然乐不可支地笑起来,把烟头往烟灰缸里一拧:“在场好几个领导,他分得清主次。我看,他基本上就是把她托付给我了。他说,她很单纯,叫我不要伤害她……哎,说得怪可怜的。”他又笑了起来,被烟呛的有点咳嗽。 弟弟谭啸虎想,女人哪有那么单纯的,他自己接触过那么多动机不单纯的女人,哪一个也没能耐从他手里套到一辆宝马,而且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这个姓楼的女人,又不算年轻。真不懂哥哥到底想怎样。他们在一起,除了干那事,还能有啥共同语言? “你们在一起都聊些什么呢?”谭啸虎故意问道:“哎,她是不是用心理学知识把你催眠了?” “说啥呢还催眠?她有那本事怎么没把占彪给催眠了?”谭啸龙说着,心里却明白,这么多年自己也没这样迷上过一个女人。 曾经,对他来说,女人是功能性的。洗澡前睡女人像运动,洗澡后睡女人像按摩,早上睡女人可以提神,睡前睡女人可以助眠。她们想什么并不重要。他也从来不记得自己和她们说了些什么。 但让他从早到晚都在想的那种女人,已经不是一般的女人了。他不只是想和她睡觉,还喜欢看她说话。他听不懂没关系,喜欢她说话的样子,也喜欢她不说话时脸上的表情。干嘛这样看着我?她会这样问,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却有些不好意思。 这让他非常喜悦,他可以让她慌张! 他经常看见女人眼里的谄媚,也看见过女人眼里的害怕。楼越不害怕他,从一开始,她就对他惯用的那种装腔作势洞若观火,用那种聪明人的眼神配合着他的演出。但她现在会慌张了。每一次他要她,她还是会有点慌张,好像无法承受他炙热的欲望,惊讶于他不知疲倦的能量。又来?她有些惊吓似地问,然后就放松下来,不慌不忙地接受和施与,直到最后关头,她又会慌张起来,慌张地叫着,好像对于即将来临的事情根本没有做好准备。 那个时候,谭啸龙心里想,他太喜欢她这个样子了。这个女人在他身下一次一次地慌张,像浪潮一次一次地扑面而来,他一次一次地看不厌。 “总之,哥你清醒一点。你一出手就是这么大手笔,不知道你下次能送她什么?” “哦对了,”谭啸龙如梦初醒,问道:“泰禾园的房子你给我留了吧?我跟你说过的。” “楼老师,我们先走了。” “好的再见,大家今天辛苦了。” 楼越摘下衣领上的领夹麦克风,拿出镜子查看妆容。为了赶进度尽快把公开课上线,领导一句话就决定了:要她在暑期多快好省地集中录像,这搞得她精神十分紧张。领导不懂技术层面的事情,他以为公开课就是在摄像机前上课那么简单么? 没有灯光师,没有专职的摄影师,几个学生干部弄了简陋的灯光设备和反光板。手持摄像机的试拍画面里,在教室无情的顶光下,效果却意外的好,众人大受鼓舞。楼越看了片段后,也承认自己看上去不错。她心想,也许是新买的衣服的加持,也许是她心境和身体的变化。 一想到这些事情都结束后,她就可以回到和谭啸龙的“爱巢”,这让她心里漾起一种轻浮的喜悦。轻浮的意思就是,轻得能漂浮起来。一点儿沉重的感觉都没有。 第一次,她不用担心自己做的够不够好,她就是知道,她有让谭啸龙着迷的魔力。她难道想错了吗?楼越拉下袖口,伸出手腕,欣赏谭啸龙从自己的收藏里拿出来送给她的苏纪石手镯。 “你不是喜欢紫色嘛?这就是紫色的啊。给你戴了。”他说话的样子透着股稚气,这让她觉得很有趣。 “你这么还不走,我已经录完了,下午不来了。” 靳媛忽然冒了出来。 楼越被吓了一跳,回首间,手镯马上就被眼尖的靳媛发现了。 “哎呦,这得不少钱吧?” 靳媛眨巴着眼睛看着楼越,笑意中带着好奇。她用一种“自己人”的语气低声问:“哎,占彪现在油水可以啊。你看你这回,又是买首饰又是买名牌包的,你还说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 楼越一时无言以对, 但也不是很在意。轻浮的快乐让她有种爆料的欲望。“我还买了点别的呢。一会儿让你看看。” “是什么啊?现在就给我看啊。” 第55章 楼越拉着靳媛走出教室,站在走廊上,朝不远处的树荫下一指。靳媛惊得合不拢嘴。 靳媛上了车,抚摸着方向盘,测试着按摩椅背和音响。“不得了,真不得了。我服了,你才是理工学院的隐形富婆。占彪可以啊,他对你真大方。你慧眼识人,找了一个这么爱你的男人。” 楼越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笑笑。 靳媛忽然一拍大腿,说:“我家老公上回拿的礼还是太浅了。你也是的,不跟我透个底。” “什么意思?透什么底?” “我老公不是因为项目上出了点事情,找占彪帮忙嘛。他也爽快地解决了。”靳媛说:“应该那会儿你不在新海,对,你去澳门了。我老公不知道送他点什么好,就拿了五千块钱的购物卡给他。占彪也是客气,不肯收,最后我老公好说歹说,说给你用的,才收了。我就知道,这点钱他也看不上,纯属友情帮忙了。这事我得跟我老公讲一下。” “哦,原来是这样。” 楼越自言自语地说:“我确实不知道这事。” “卡你没用嘛?” “我没机会见到他。”楼越半认真半讽刺地说:“他忙着呢。” “定金三千,今天交的话享受 85 折优惠,还免费送两套造型,一套画册,两个水晶相框。”婚纱影楼的销售员迅速地在订单上圈出重点,然后从桌上翻找出几个样品展示着。 李秋伊有些为难。她跟占彪还没正式谈到拍婚纱照的事情呢,虽然这事是必然的。 她本来只是趁午饭时间在商场溜达,没想到会看到婚纱影楼的推广活动。这一看,她就出不来了。要是能把照片先拍了,结婚的事情也就差不多了吧? “美女,你只要在今年年底之前来拍照,就不用退定金。你们就是再忙,肯定能挤出时间来拍吧?还犹豫什么呢?” 李秋伊付了定金,然后去了购物中心,一层一层地慢慢逛,直到感觉东西买够了累得头晕了才停下。 在收银台前,她掏出卡包,一张一张地掏出购物卡,收银员一张一张地核销完毕后,说:“还需支付 750 元。现金还是刷卡?” 李秋伊喜气洋洋地拎着一堆购物袋往回走,走到单位门口时,发现有人正在往围墙上张贴各种“文明家庭”候选家庭的宣传海报。 她静静地走到占彪和楼越的报道前,盯着上面的照片。越来越多的人了解他们的事迹了。这事怪不了占彪什么,他说了,是年轻同事(周莹)自作主张加偷懒,没跟他打招呼就做好了稿子上报了,这完全是形式主义的政治任务。 但她还是嫉妒难耐。那些黑纸白字印刷出来的话语,比真的还像真的。照片上的占彪,一定深深地爱过这个女人。 李秋伊在中午的灼热阳光下认真地读着海报,直到工作人员干完活离去。 四下无人时,李秋伊用拿着一堆购物袋的手,飞快地撕掉了一张海报。 反正这里写的压根不是事实,不是夸大其词的故事,就是过时的信息。 秋水伊人 发布于一小时前。 【提问:准备结婚了,前妻一直拖着不去办手续怎么办】 评论:没离婚,怎么是前妻 作者回复:不好意思,没说清楚,是即将是前妻啦 评论:你们离婚的原因是什么? 作者回复:性格不合,工作忙。ps.是我老公的前妻,我是女的 评论:那你是三? 评论:楼上的说话太难听了吧?你怎么知道人家就是三 评论:脑子呢?人家不是还没离婚呢,她不是三是什么 评论:前妻这样多没意思,该放手了 评论:为什么离婚,是前妻出轨还是你出轨了? 评论:脑子是个好东西… 评论:你确定是她在拖吗?有没有可能是你男朋友在拖? 评论:看楼主主页,三个月前就开始秀恩爱了,还发帖问“现在警察离婚要不要和单位报备” 评论:分地区,我们这里要的 评论:还收藏了很多影楼婚纱照帖子。哈哈 评论:看到本人照片了,长得有点茶 评论:楼主人呢 评论:就问一个问题:你对象净身出户没? 作者回复:房子是单位分的,离婚了她不会留在这里住的,她自己有房 评论:那就是没有咯。 “你是周莹吧?” 一个男人走过来问,然后站着停顿了两秒,见周莹没有反对的意思,就坐到对面的座位上。 周莹吓了一跳,评论只写了一半,不得不停了下来。她把手机收起来,对着相亲对象笑了笑。“我是。” “不好意思啊,我刚结束就赶过来了。最近上访的人有点多。” 男子说:“我的情况你都了解了吧?” 周莹点点头:“王阿姨跟我说了。”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直接问吧。我希望我们效率能高一点,毕竟我们都不年轻了。” “你三十六岁对吧?我二十八。” 周莹说。 “对呀。你问吧。” 周莹感到前所未有的勇气,脱口而出:“我想知道,你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婚的?” 男子微微一笑,提起茶壶把杯子烫了一遍。然后他交叉双手,对周莹说:“这个嘛,主要是因为,性格不合。” 第28章 功课 第56章 结束相亲的周莹回到家时,父母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上热播的年代家庭电视剧,津津有味地探讨着其中的人物。 周莹两下踢掉脚上的皮鞋,就往椅子上一靠,掏出手机看起来。 “秋水伊人”暂时没有再回复帖子里阴阳怪气的问题。这个李秋伊也真是够傻的,没有一点隐私保护的意识。在她周莹这个学刑侦的人眼里,李秋伊的主页和发帖暴露了足够多的个人信息。比如她那张在副驾驶座拍的“早安,打工人!”的照片里,露出了占彪汽车挂件的吊穗。这一点周莹已经确认过了。就连她的网名,也是默认的微信名,秋水伊人…… 占队长究竟是怎么想的,他怎么能这样对楼老师啊?他怎么对得起她周莹写的报道,怎么能无情地毁掉她在现实中唯一可以信赖的爱情故事啊? 看着表情颓废的女儿,周莹父母对视了一下。周母示意丈夫把电视音量调低,来到女儿身边问:“见过了?聊的怎么样?” 周莹放下手机。“妈,我真的不懂,王姨为什么老介绍离婚的老男人给我?” “没结过婚的和你年纪相当的男人,还想找刚毕业的小姑娘呢。你也快三十了,男人三十五六又不算老。而且人家没有孩子,这跟没结过婚的又有什么区别?现在的人结婚前谈过几次很正常,那也和离婚其实也差不多了。”周母费劲地解释着,对着丈夫使了个眼色。 “是啊,只要能安心过日子,其实这样的人比初婚的踏实。”周父补充了一句。 “莹莹啊,我知道离婚听着不好听,但那两个没结过婚的,你也没看上啊。你要是自己能谈一个,我也不用到处找人给你介绍,你挑,别人还觉得你凭什么挑三拣四。” 周父赶紧插话:“其实年长一点的男人更懂得照顾人,他会让着你。我听说这个男孩是做信访工作的,应该很会说话。” “会照顾人怎么会离婚。不过,也有可能就是因为他太会‘照顾’人,他才离婚的。”周莹琢磨着,不满地嘀咕着:“什么男孩,我看爸你都比他显着年轻。他说话才不好听呢,美其名曰‘我这个人说话比较直’。我听他那意思,他为了尽快再婚,可以为我降低标准。这些男人就是为了结婚而结婚。” 周母一摊手,忧心地说:“不然呢?爱情是虚的,重要的是生活。都相亲了,空谈爱情也没法谈。” “我又不相信爱情!” 周莹忽然愤怒地说:“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我也不傻。” 听女儿这么一说,母亲着急地说:“你不要看那些明星分分合合的新闻就心灰意冷。多留意一下身边的人,好男人还是不少的。” “我说的就是我身边的人。” 不等母亲问,周莹便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她最近在培训上认识了一个在看守所工作的小姑娘,加了微信后聊过几次。接着又因为工作需要,她加了刑侦支队长的微信。对,就是市局那个长得不错的刑侦支队长,爱人是大学老师的那个。最近几天,通过种种蛛丝马迹,她发现这本应该八杆子打不着的两个人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鉴于她火眼金睛(时间又多),她把所有的线索连起来了,加上一些非常手段(网络跟踪、实地跟踪),终于串联成了一个完整的有迹可循的故事。而且培训后没多久,这女孩已经从城郊看守所调到了市里的派出所。这个女孩才工作不到一年。这肯定是有人操作的结果。 “然后,你想得到吗,这女孩还在网上发帖,抱怨‘未婚夫’的妻子拖着不肯离婚,影响她结婚。可是我领导前几天还在说,占队长和小楼老师说好了,要请她再给市局的同志们上一节培训课。我一点也没看出来他们要离婚的迹象啊。难道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发现这事了吗?我要不要告诉可怜的楼老师?” “莹莹啊,你可别管这些事情!操心操心你自己吧。”周母着急地说。 “我也不想管啊。我写的那篇报道贴的满大街都是。我还发给那女孩让她帮忙投票,真是个笑话。” “你要是把这些精力放在找对象上,早成了,” 周父说:“晚上吃饱了吗?” “没吃饱,气都气饱了。” “桌上有你妈做的绿豆糕,吃两块。” 周莹拿起母亲拿手的苏式绿豆糕吃了起来,嘴里却觉得味同嚼蜡。就像她精心炮制的文明家庭事迹稿,和她前不久还津津乐道的爱情佳话一样,风味不再。 占彪焦躁地开着车。父母不打招呼就来新海了,说是单位福利,让他们来市里做全身体检,要在新海康养中心住几天。这弄得他措手不及。 占彪匆匆进了小区,准备上楼时,忽然看到楼下停着的一辆车很眼熟,已经落了一层灰。他下意识地小跑起来,打开了门,在家里喊了一声:“越,你在家吗?”但家里没有人。 占彪忽然觉得非常空虚,仿佛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以往父母来家里,楼越因为时间比较灵活,就负责作陪,他只用晚上回来吃个饭就行。现在他只能一个人面对父母了,还是这么忙的时候。他从抽屉里拿出存折和一些现金,放进了口袋。 李秋伊倒是勇气可嘉,说自己可以帮他去跑腿照顾一下。占彪不得不严肃认真地告诉她一次: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是嫌不够乱是吗? “小越没来吗?” 占母对独自前来的占彪身后张望着,疑惑地问道。 第57章 占彪忙说:“不是,她…是这样的,我我…我还没联系她。她最近学校事情多。” “现在不还在放暑假吗?我们还想着这个时间正合适来找你们。”占母不高兴地说:“她现在比你还忙了?” “哦哦,不是,她最近咨询比较多,走不开。” 躺在床上闭门养神的占父忽然开口说:“彪子,你跟爸说实话,你是不是犯什么错误了?” 占彪低头看了一眼父亲,马上像小时候一样头皮紧缩,噤若寒蝉。 “糊涂!”父亲大声痛骂。 占母惊奇地看向儿子,然后看看丈夫。她为自己第一次直觉比丈夫差感到失落。 “你在干什么呀?当个小队长就飘了?” 占父说。 占彪不吭声。 “你看你的好儿子,好好的日子不过要作死。”占父转头继续对儿子说:“我跟你说,就凭你,你这辈子找不到比小越更好的了。你,赶紧去把她找来,就说我们老两口请她来。” “幸亏我们来了,不然你还不说。”占母拉着儿子的手:“你去求她呀,我们都会帮你说情的,就说你一时糊涂……你是犯了一次错,还是几次?你不会还在继续吧?” “别说了,妈。该说的,我都说了。现在已经晚了。她不会回头了。” 占彪说。 “你不能放弃啊,别听小越怎么说,她肯定是有情绪的要消化的,” 占母停了下来,想了想又说:“主要是因为你们这些年都没生出来……这是有很大影响的,你们要是早点去想办法,也不至于——” “你儿子你不知道吗?他小时候得过腮腺炎,那时候医生说有可能影响生育,还被你骂了一通。” 占父继续闭目养神。 “那也不一定,那老付的儿子不也得过吗,人家怎么就抱上孙子了。” 护士探头进门说,“中午休息一下,下午可以做心脏和颈动脉彩超,激素三项。上午的血常规报告出来了,家属可以去一楼窗口拿。” 占彪赶紧说了句:“我去拿。” 开好车的待遇完全不一样,楼越发现,自己忘了把校园通行证从旧车上拿到新车里,但车刚开到学校门口,门卫立刻开闸放行了。 她在人文楼下的停车位停好车,拿着包出来的时候,发现路过的几个学生站在旁边看着,还有一个不太熟的青年教师走近了一些,自来熟地对她说:“这是好车啊。” 他打量她的表情既恭敬又有些不自在。 他有些羡慕嫉妒恨地想,又是一个嫁得好的女老师。同样是大学老师,男教师的路就难走多了。 楼越从他脸上读出了他的苦涩,于是用一种不识人间疾苦的潇洒,冷淡客气地哼了一下,一言不发地背上她的名牌包包,飒爽地转身离去。与其与角色抗争,不如恰如其分地扮演好她。她确实就是靠男人开上豪车的那种女人嘛。 靳媛从楼越办公桌上拿起一本段楠主编的杂志扇着风,扇了一会儿才开口问:“你说,占彪现在挣得这么多,他还老在外面忙不回家,你担心不啊?” 楼越故作讶异地看着靳媛,问:“我为什么要担心?哦,你是说,担心他出轨是吧?真要出轨,那也挡不住,我担心有什么用。你都能原谅你老公,我也能。” 刚说完,楼越感觉自己说话有点过分,和平时的风格很不一样,但她控制不住自己。她为靳媛默认她只能被动挨打而感到不快。 于是她索性变本加厉地说:“靳媛,你说你原谅你老公了,那就是说,你现在还和他过性生活吗?” “过啊。只要回家,每天一次。” 靳媛满不在乎地说:“但是我没感觉。” “怎么,时间太短了?”楼越感觉自己说话变得粗俗而直接,但不确定自己这是出于敌意还是粗俗本身。 “何止,还软,妈的,都进不去,非要做,都不知道做个什么劲儿。” 靳媛那种麻木不仁的直白,令楼越哑然失笑。 “那你还是爱他,” 楼越话里有话地讥讽道:“有的人虽然在外面拈花惹草,但对老婆的欲望不减,虽然吧,能力有限。有的人呢,则很‘专一’——这种人只能从对一个人的专一转移到对另一个人的专一,没有能力雨露均沾。” 比如占彪这家伙。虽然靳媛享有的来自丈夫的性义务对她来说毫无吸引力,简直倒胃口,但不知怎么的,楼越想,占彪令她鄙夷的理由又增加了。她根本犯不着可怜他。他在各方面做的都不行。他在那么长时间里,都冷落她。这样的冷落,难道不是罪大恶极?他打算让她在孤独中无谓地老去,让她陷入自我怀疑。 “我不想做又能怎么办呢?我还是他老婆啊,这事避免不了。” 靳媛理直气壮地回答:“他想要,难道我能拒绝吗?” 楼越不敢相信这话出自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女性,这说的话就像《大红灯笼高高挂》里面的小媳妇似的。 “为什么不能拒绝?” 楼越好奇地问。 “那就只有离婚了。反正我对那事没什么要求,他快,这还挺好的,忍忍就过去了。”靳媛满不在乎地说着,苦笑了一下:“你说,我跟他是不是绝配?他钱给得爽快,我就挺爽的。高潮是什么东西,我没见过,也不是很在乎。钱和性,有一样能被满足就很好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低俗的分享欲涌上楼越的心头。说是低俗,不光是因为内容,而且因为她忽然体会到了想要炫耀的那种情绪。她浮想联翩起来,可以炫耀的种种细节涌到她的嘴边,但是她不想误导靳媛,把不属于占彪的雄风按在他名下。最后,她还是含蓄而明白无误地炫耀道:“那我跟你不一样。我两种都要。” 第58章 靳媛瞪大眼睛,马上明白了,于是她拍着楼越的肩膀:“行了,你偷着乐就行了,别太刺激人了!” 两个女人笑成了一团。 小月敲敲门,端着茶水和果盘进了谭啸龙休息的房间。 门一关,门外的几个姑娘凑了过来,一阵骚动,窃窃私语着。龙哥的兴致终于回来了,一场竞争又要开始了。 阿萍交叉着胳膊出现在走廊尽头。“你们在干什么呢?有工夫闲聊,不如把我布置的功课做了。” 她最近从师姐那里请回了一批抄经本,叫姑娘们没事的时候抄几页。 宣扬佛法,就是一种布施的方式,功德无量还能保家人平安。但这群好吃懒做的姑娘,工作之余还有心争风吃醋,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萍姐来了。” 众人作鸟兽散,回到房间,门一扇扇关上。 谭啸龙终于回来了,阿萍想。 不到一分钟,小月出了门,头发一丝不乱。她刚出门,就迎上了阿萍。 “怎么回事?”阿萍看着小月的脸,“怕什么,我就问你怎么了?你做了什么让他不满意了?” “不是,萍姐。”小月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老板是找我说,让我换个名字,不要叫小月了。他说他不喜欢这个名字。” 阿萍一向都有应答如流,小月还是第一次看见她发愣的样子。“萍姐,你说我改个什么名字好呢?” 阿萍喃喃地说:“他不是不喜欢这个名字。” 占彪刚打通楼越的电话,就听到楼越说:“是约我去民政局吗?不是我就挂了。” “没必要这么急吧?你急着改嫁谭啸龙吗?” 占彪马上回了这么一句。 电话里回荡着沙沙的声音,仿佛在提示一个显而易见的事情:占彪心态崩了。谭啸龙又不是单身,她说嫁就嫁? “我就急着改嫁了,怎么了?” 楼越偏要接过话茬。“你以为我做不出来?”她打开了工作室的大门,打开窗户,呼吸新鲜空气。她把手机贴在耳朵边,等着占彪气急败坏地说:谭啸龙可是有妇之夫啊,或者,谭啸龙坐过牢。谭啸龙只有初中文化,原先就是个流氓地痞,或,他就是玩玩儿你的,或,你就图他有钱,你在出卖自己,你不要自己的脸面了…… 如果占彪这样说了,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瞧不起他,瞧不起他那岌岌可危的男性自尊,和他节节败退的羞辱话术。 占彪喘息的声音传来,却没有说那些话。 “我劝你……不要操之过急。” 占彪的劝说里有种奇怪的语气,不像是嫉妒。他压低了声音说:“谭啸龙现在是被密切关注的重点对象之一。你看新闻了吗,上头又一波扫黑除恶行动要开始了。” 楼越沉默了,呼吸跟着急促起来。占彪的攻心术悄然升级了。他吓唬她,像吓唬一个没见过世面一样的小孩。谭啸龙商海浸淫多年,就算有点不光彩的勾当,还和扫黑除恶能扯上关系?她嗤之以鼻地笑了一声:“什么?” “我只能说这么多了。他是个定时炸弹。也许不是这一波爆炸,但有那么一天……算了,我打电话是跟你说,我爸妈来新海了。他们知道了。他们都想见见你。我爸妈很喜欢你的,你知道的。他们骂我,我都认了,我没有说你做了什么。” “占彪,你还要我感谢你是吗?我见到他们又能怎么说呢?” 楼越忍住眼里泛起的水光,硬起心肠说:“我现在很快乐,还想继续快乐下去。除了离婚这件事,我不求你做什么。你还是尽快让他们接受现实,你自己也尽快接受现实。” 她挂了电话,抽了两张纸巾擦了擦眼角。 “楼老师,能和您聊聊吗?”一个女人无声无息地走进来说。 楼越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这女人穿着禅意中国风的棉麻长裙,脸盘圆润而白皙,深黑的头发梳成一根粗粗的发辫。她的体态看上去是经常做瑜伽的,面色上看去是常年吃素的。 这种人楼越很熟悉了。她们往往常年辗转于各个咨询师之间,到处试菜,用咨询经验中学到的知识武装自己,以便更好地防守咨询师的提问。她们久病成良医,在咨询中不断自我验证而获取满足。她们不缺钱,但生活空虚,又缺乏真正的社会关系,所以在咨询师那里有很强的表达欲望。 一般说来,这种人的钱好挣,但也难挣,咨询师大部分时候只需要倾听她的自我分析,然后对其深刻的灵性成长进行认同和赞赏,充分满足她们的自恋。 这女人就这样无声无息鬼鬼祟祟进来,也不知道偷听了多少。一看就有问题。 楼越调整了情绪,职业化地笑了笑,对女子说:“我今天没有空档了。我给你预约明天早上吧,好吗?” 女子摇头,微笑着说:“我是谭啸龙的妻子。” 第29章 拯救 “我是谭啸龙的妻子。” 听到这句话,楼越愣了一下,旋即对眼前的女人说:“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来找我。” 阿萍静静地看着她,没接话,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神秘。 楼越对这种笑容有种强烈的似曾相识之感,她在来访者脸上见过很多次了。这个不被爱的妻子要么非常狂妄,要么非常绝望,但并不震惊。不像她楼越当初那样。 楼越等待着,像往常在来访者的沉默中等待一样。沉默里比开口的话内容更多。她向阿萍伸出手,对沙发一指:“请坐。” 第59章 “我一直很好奇,你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阿萍坐了下来,马上像聊家常一样说起来了。“你和我想象得不太一样,”她的眼睛在楼越身上扫过,像检阅手下新来的姑娘一样。这个楼越绝不是谭啸龙一贯喜欢的类型。 楼越在饮水机下接了杯水,然后递给阿萍。阿萍双手端起杯子,脸上的一抹笑容消失了,换了种紧张的口吻:“我是来拜托你帮我做件事的。” 楼越的心里沉了一下。这个女人不会要开始一段「究竟要怎么样你才会离开他」的主题演说吧? 阿萍马上说道:“我不是要让你离开啸龙。我没那个能耐,” 她忽然从语气到表情都变得真诚起来,带着职业化的真诚,也带着私人化的真诚。“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不会来打搅你的。没那个必要,谭啸龙想做的事,我是改变不了的。” 楼越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一次,她竟无法判断来访者的叙述走向。但谭啸龙的妻子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风轻云淡,她是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见识过人性之恶的女人。毫无疑问,她来的目的就是传达一个信息:你有多远就滚多远,否则我就会叫你身败名裂,或者更糟。 “你说,”楼越摊开双手:“说你要说的。” “你这里弄得很漂亮,一点也看不出来了,” 阿萍环顾四周,转回头来问:“你知道这地方以前是谁的吗?” 楼越摇头。 阿萍叹了口气。 两年前。 “啸龙,啸龙……”阿萍轻轻摇着呼呼大睡的谭啸龙。谭啸龙翻了个身,阿萍凑了过去,轻声问道:“你把燕玲她男人怎么了?她说她怎么都联系不上人了。” “我哪知道,人就这么跑了,”谭啸龙顿了一下说:“我还想找他算账呢!” 然后就埋头继续睡了。 阿萍明白,谭啸龙没有派人继续找人,已经说明了一切。龙哥从不放过一个欠债不还的人。这名声在外,究竟意味着什么,她从未允许自己细想。她一个女人家没必要细想。此前她只当这些唬人的名声和她研读的经文一样,像用外语唱出的歌,引人遐想之余,有一种虚空的美。美就美在,她根本听不懂,也不在乎听懂。 看完账本上一堆划掉的账目,阿萍回到自己房间,拿起电话,久久没有拨出去。 几个月后,人找到了。车滚到山脚下,已经烧的只剩焦黑的框架,而驾驶座有一个碳化的躯干,和融化的方向盘粘在一起。 警察说,从现有的证据来看,这是一个意外。 办白事的时候,阿萍去帮忙,谭啸龙的手下跟着去了不少人,领头的走到泣不成声的遗孀面前,给了一个厚厚的信封。阿萍看着燕玲泪眼婆娑中一半质疑一半感恩的表情,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和表情说:“我不知道这事。” 当晚谭啸龙喝得酩酊大醉,爬上一楼的沙发上就睡了。阿萍去给他盖上被子时,谭啸龙突然口齿清晰地说:“我不这样做不行啊!你说呢,行不行?下面人看着呢。” 一时间,阿萍分不清谭啸龙是在跟自己说话,还是在说梦话。 楼越皱着眉头听阿萍悠长而缓慢的叙述,忍不住打断:“你说要拜托我的事是……?” “我在告诉你,谭啸龙是什么人,然后,我才能说清楚我要拜托你的事。” 阿萍眼睛红了一点,声音却更有底气了。 楼越隐隐约约地猜到,阿萍好像是在解释一件占彪没有跟她解释清楚的事情。占彪的话在楼越脑海回响着: ……我甚至可以说……他手里还有人命…… ……又一轮扫黑除恶行动要开始了…… 楼越的脸因为愤怒而变红了。身为刑警,占彪明知道谭啸龙牵涉一些重大违法行为,却和他密切往来,并把这个对外宣称老板跑路的抵债地产引荐给了她。当时,他根本没有考虑建立这种关系会对她有什么影响。好了,他现在后悔也晚了。早在她堕落前,占彪就腐化了——不知道他是先得了点实惠,还是先有了女人,大概两者互相刺激,愈演愈烈。离婚实在是太对了。她唯一一次偶然看了占彪手机,就发现了秋水伊人,这是上天在给她发出信号。 但她现在是谭啸龙的情人,和谭啸龙的妻子坐在一起,听她用暗示的方式明白无误地讲述,关于谭啸龙的犯罪事实,之一。这是什么信号?这是警铃大作。 “你觉得你能信任我吗?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楼越生气地说:“你要是关心你丈夫,就不该跟我说这些。” “我知道咨询师有保密原则。” 阿萍从容地说:“你是一个有身份的人,我也看了你的书,直到见到你人之后,我才确定,你不会害谭啸龙的。” 阿萍从钱包里掏出几张钱,放在桌子上。“好了,你现在就是我的咨询师了。我在跟你说我的私事。” 楼越下意识地微微摇头。咨询师确实有严格的保密原则,随意泄漏来访者隐私,会被吊销执业资格证。但保密原则是有例外情况的。如果当事人透露的信息涉及触犯法律和危害人身安全的事件,不管是已发生的,还是即将发生的,她都有责任向公安机关报告。 楼越没有说话。信息差就是一切。她都被谭啸龙的妻子研究过了,她不能再多说了。 “你没证据,大家都没有证据。所以我只是说一个故事。一个告诉你谭啸龙不是好人的故事。”阿萍看着楼越的表情,补充了一句。 第60章 楼越很想冒犯阿萍故弄玄虚的风格,对她快活泼辣地说:谭啸龙是不是好人跟我没有太大关系;作为一个情人,他对我已经够好的了,这就够了。他的不义之财我花起来没有什么心理障碍。正如你,谭啸龙的合法妻子一样。 但楼越发现,自己还不够无耻,没法说这种话。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每个人都在跟她强调她的身份,强调谭啸龙有多么不堪。因为她得披挂着文明的外衣,视裸露为死亡。占彪说起谭啸龙的口气好像他自己是一个多正派的人似的。如果要她现在对罪恶评级,她不得不承认,她仍然倾向于谭啸龙。他满足她的,是她生命中的其他男人们都没有办法满足的东西,金钱只是其中的一个方面。 她忽然想到,父亲知道了会怎么说。他很可能会说:“你越来越像你妈了。” 小时候,楼越从父母的无数次争吵中,拼凑起一个令他们讳莫如深的故事。母亲曾经有过一个情人。在楼越还在襁褓中时,母亲抱着她上那个男人家幽会。但从楼越记事起的印象是,母亲比父亲更强调道德,爱挖苦那些离婚了的女人自由的生活方式。母亲无孔不入的洁癖,也成了洗刷她污点的一个躯体化症状。她对卫生的标准越苛刻,对别人的马虎越吹毛求疵,就说明她远离被评判的位置。 不,我不是我妈。绝不是。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愿意。我不害怕,我不觉得有什么可耻的。楼越仿佛看见父亲失望的表情和母亲嫌恶的表情一起向自己投来,顿时软弱无力。 “啸龙以前他不是这样的,那时他还不坏,不够胆大。但从牢里出来后,他就完全变了,” 阿萍说:“什么也阻止不了他对金钱的欲望,他要挣的更多,越来越多……” “只有足够有钱他才觉得安全,但是钱是挣不完的,而且,” 楼越开始滔滔不绝:“普通的方式已经满足不了他了。在这个过程中,权力才是重点,包括凌驾于法律之上的权力。他可以逃过法律的制裁,那么他不再是那个被关进去的失败者了。” “就是你说的这样!” 阿萍惊讶地说。这个女人看来真的聪明,她懂谭啸龙。难怪他喜欢她。“所以,我想拜托你,让他早点收手吧,现在还来得及。就做点正经生意也行,不行的话,就离开新海!” “我——” “我想,如果有人能劝得了谭啸龙,可能就是你了。” 阿萍说着,为了阻止楼越的反驳,加快了语速,话语变得又密又杂乱:“我从来没见过他有这么快乐过。他现在也不怎么喝酒抽烟了。你看他那头发白的,一半是喝大酒喝的,一半是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你知道吗,他的房间翻修过几次了,因为他抽的烟多得吓人,把天花板都熏黄了。” 楼越想,阿萍描述的谭啸龙听上去,好累。和她认识的不是一个人。 “你可以救谭啸龙的。”阿萍看着楼越的表情继续说,诚恳得近乎单纯:“我想通了,与其这样下去成天担惊受怕,怕哪一天他被仇家害了,被警察抓了,不如你们走吧。我会退出的,只要你答应我——” 楼越的脑袋拼命摇了起来。她能救谁?她自身难保。她纸醉金迷的温柔一梦这么快就要到头了?涉黑分子的妻子坐在她面前说,要成全他们。这个笑话她能跟谁说一说? 阿萍有些失望。“也是,这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你还能找到更好的。我还以为,他那么爱你,天天跟你在一起,你多少也是爱他的。” 阿萍对“爱”字的滥用让楼越无法忍受地开口了:“你们是家人。我不是。你为谭啸龙做的事情我永远做不到。” 她停了一下,回顾刚才的话是否精确。没有问题,恰如其分。“他不会抛弃你的,他亲口跟我说过。” 阿萍用双手捂住了脸,深呼吸了几次,然后抬头说:“妹妹,我可以叫你妹妹吗?我比你大好几岁。” 楼越面露难色,有些尴尬地沉默着。 “妹妹,” 阿萍说:“就算你不肯答应我,我还是要感谢你。我现在根本不担心他跑到哪里去了,有没有喝得烂醉,有没有让谁消失。他在你身边……做过噩梦吗?” 楼越摇摇头。如果有的话,她也不知道。他们的夜晚是那么浓烈,之后她的睡眠是那么的深沉,等她醒来时,谭啸龙又已经生龙活虎了…… “那他真的变了。” 阿萍惨然一笑,说:“我见过他做噩梦太多次了。你一定要试一试,救救他吧。” “我不——” 面对阿萍太多旧式的表达,楼越哭笑不得,想要摆脱这种语言的束缚。 “你的工作不就是救人吗?你可以救谭啸龙啊。” 阿萍有些激动地说:“只要你答应我,我就去跟他离婚。” 她真的可以救他?楼越想,拯救谭啸龙的灵魂,也拯救谭啸龙的肉体,如果可能的话,这将是她作为一个女人和一个心理学人的终极成就。 看着楼越脸上的表情,阿萍轻松起来,亲昵地对她说:“想知道谭啸龙小时候是什么样的吗?” 电梯门打开,谭啸虎眉头紧锁,一脸紧张找到“楼越心理工作室”的指示牌,立刻朝走道尽头奔去。 “虎哥,你怎么才来啊。” 阿萍的弟弟家豪在门外等候。 “你还问我,这种事情你不应该早点说?出了事情你担得起责任吗?” 谭啸虎低头看着他板着脸说:“你说你龙哥对你怎么样?” 第61章 家豪正要解释,谭啸虎看了看他,顾不上说话了,扭开门把手闯进门去。 两个女人面对面坐在茶几前,端着杯子说着话,安逸得好像一对吃下午茶的姐妹。而他贸然的闯入,令这两位停了下来,一起看着他。 “没事,我这里也结束了,我准备回去了。”阿萍起身,对楼越笑着说:“那我先谢谢你了。” 谭啸虎还在思索着眼前看到的一切,阿萍在门口转身对他说:“这件事没必要打扰你哥,知道吗?” “对,咨询室里发生的一切都是要保密的。这是规矩。” 楼越站到门口对谭啸虎说,然后开始拉上门。 这一唱一和的,弄得谭啸虎晕头转向。他能跟哥哥说什么?他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回事。 楼越疲惫地坐倒在沙发里。刚才发生了什么?她装得快把自己都骗了。谭啸龙不过她离婚之际的一个床伴,没了他她照样能活得好好的。可他就不一样了,他迷上她了,看他老婆说的,哟,他都不做噩梦了。滑稽,这个女人以正室自居,还成全他们?说得好像能名正言顺地跟谭啸龙在一起白头偕老是她楼越的梦想——谭啸龙头发是白了,她还年轻呢。 她的梦想是……反正不是和谭啸龙在一起。她要及时抽身而退,不能粘上一点麻烦,那样就不好玩了。占彪的话该听的还得听。一个警察,一个有前科的罪犯,没有例外的话,答案很明显。 她拿起响了半天的电话,谭啸龙热络的声音传来:“下班了吧?” 楼越没好气地说:“我还忙着,今天晚上得加班。” “加什么班啊?自己当老板还加班,出来吧——” 门开了,谭啸龙张开双臂向她走来:“怎么样,没想到吧。” 楼越侧过身子去拿一本书,消极地避开了他的拥抱。 “怎么了今天?我不敢打扰你,等到这会儿马上就跑来找你。你不想我吗?我可想你了。” 谭啸龙堆起笑容,心想着,这女人冷淡的劲头又上来了,也好,他挺乐意挑战一下的。 谭啸龙从楼越身后把她拦腰抱住,用粗硬的胡茬在她的脖颈间蹭着,嗅着。“好香,嗯啊……能不能让我……我好想啊——”他的手兵分两路,一只往她的小腹下方走,一只移到了她的胸前,仔细地包裹,紧握,揉捏。 她的身体软化了下来,声音依然冷冰冰地说:“你烦不烦啊, 我跟你说过几次了……” “不能在这里。我知道我知道。”谭啸龙拉着楼越往外走,说:“那我们赶紧走吧,别的地儿都行是吧?” 楼越忍不住笑了,笑得很轻浮,她知道。比一条人命轻得多。她没救了。她根本不在乎谭啸龙做了什么。她才不想救谭啸龙——至少不是为了阿萍而救他,她想救自己,而眼下,她离不开谭啸龙,她不想离开。等她想离开的时候再离开,这一次她说了算。 占彪、阿萍都以为她是一个要面子的体面女人,是啊,她的弱点也就在于此。 他们不知道,她现在已经像一叶挣脱了缆绳的小舟,浮沉在欲海中。逐渐适应了惊涛骇浪的节奏后的她,已经不在乎目的地了,只要保持漂浮,这片海域就属于她。不管是把别人拉下水,还是顺手救个人,都和她的品格无关。 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非做不可、不得不做的事情,他们不对别人说抱歉。谁又能规定,她必须做个好人? 谭啸龙观察着脸色阴晴不定的楼越。她在想什么,始终是个谜。除了那个时候。那个时候他能确定她没工夫想别的,他能让她慌乱着,迷离着,丢开脑瓜里各种各样的事情,专注于他和她在做的事情,她会很投入地做一些让他发狂的小动作,而她脸上的那些表情比现在要勾人一万倍,她根本不知道…… “我们走吧。去哪儿?” 楼越问。 谭啸龙和弟弟曾经的家留在一座拆了一半的两层居民楼里,现在是一家私房菜馆。从楼顶天台眺望,可以看见老街的整个轮廓,它在城市的华丽光影秀中是一个稍微黑暗的存在,看上去有些阴沉。 楼越已经知道,身在其中的话,这里是很有生命力的。但是她毕竟是个外来者,她的融入只是一种建立在想象力的共情,她和这块土地没有任何相似的基因片段。在这里的谭啸龙也仍然是有些异域的,和在城区、澳门、豪华酒店和保时捷里的不一样。 “这个店老板也是个老街坊。”谭啸龙一边给楼越夹菜,一边说:“老街整整改造一年多,要不是我帮忙,他哪有能耐搬到这里开店。” 说着,老板娘上了露台,她端着一个盆,拿给谭啸龙看,里面是活蹦乱跳的虾。 谭啸龙看着点点头。“好得很。” “怎么做,清蒸盐焗还是红烧?”老板娘问。 “这个我自己来。” 谭啸龙对老板娘说。然后他转过脸对楼越说:“一会儿给你露一手啊。” 楼越从天台的通风口可以看见,谭啸龙在烟熏火燎的后厨里,麻利地剁蒜切姜。 不一会儿,谭啸龙端了菜来,放在桌上。“椒盐攋尿虾。尝尝我的手艺。” 他的头发有点凌乱,有一缕头发被微汗黏在额头上。“怎么样?”他期待地问。 楼越浅尝了一下,惊讶地说:“好吃。” 谭啸龙满意地笑了,坐下来伸手从盘子里拿了一只虾,两三下剥了壳,放到她的碗里。 第62章 楼越嘴里含着筷子尖,看着谭啸龙低垂着眼睛认真剥虾,愣了神。他可以是个很好的男人,她可以看见:另一个平行宇宙的谭啸龙,为自己的老婆孩子做晚饭,为他们剥虾。他会在夜里用火热的身体和自己的女人消耗多余的精力,然后沉沉睡去。他会是一个脚踏实地勤勤恳恳做份糊口工的普通老百姓,接受着生活缓慢而不停歇的捶打,没有心力想象另一种活法。 但他没有成为那种人。成为另一种人,成为现在的谭啸龙,并不是偶然,他被命运选中了。就像他被她选中了。 她自己也是被命运选中了,从和占彪绑定的轨道中画了一个意外的弧线,就迅速和过去拉开距离,和谭啸龙的轨道相交,重叠,加深。 楼越对谭啸龙说:“谢谢你。” “哎,突然跟我客气什么。” 谭啸龙拿纸巾擦了擦手,楼越抓住他的一只手,拉到嘴边亲了一下。有葱姜蒜的气味。第一次,这种气味这让她感觉非常性感。也许是因为夜色朦胧给了她勇气,她认真地说:“谢谢你给我的快乐。” 这种快乐包含了一切他给她的东西,其实她这句话也非常性感。 听到如此正式的感谢,谭啸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显然,他没有品出这句话里的性感意味。 “这里只有我们。” 楼越说。 “对啊,这里只有我们。我让老板娘不要放别人上来。” “只有我们。没有别人会来。” 谭啸龙盯住楼越,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遥远的城市之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袭来。就是那一次,他们在一起的第一次。那一次她是与其说是邀请,不如说是放弃。那一次他与其说是接受,不如说是攻击。他忘不了那一次,但更喜欢后来的很多次,后来她更主动。虽然形式上他常是主动的那一方,但其实,她一直都很主动。他对此言听计从。 “想要你。全部的你,” 她对他进一步说明。她要融入这片土地,加入她自己的气味。“在这里。” 第30章 嵌合 “在这里……?” “在这里。” 谭啸龙下意识地转脸查看周围的环境。楼越一把拉住他胸前的衣领,朝他仰起下巴,他马上低头配合了她突如其来的热吻,悬着两只手臂都忘了抱住她。 然而,她的手已经长驱直入地摸到了他的裤裆。天,她现在变得跟他之前一样粗鲁直接。谭啸龙一边任她摆弄,一边在她的耳朵边喷着热气,得意地说:“你怎么了?突然就想了?你不是还嫌我老想那个,你都烦了?我看你一点也不烦。” 楼越使劲吻着谭啸龙,既要堵住他说着蠢话的嘴,也为了让自己透不过气来。但她依旧阻止不了游走的思绪。 谭啸龙是如何杀人的?他是指示别人动手,自己在旁边看着吗?他会当着手下人,对那个将死之人进行一场短短的宣判演说吗?他会嬉笑地嘲讽那个可怜人临死前吓得屁滚尿流的求饶,还是冷酷无情地狠狠先动手折磨一番?他是怎么想出来那种制裁方式的,那是他第一次那么做吗? 自由追溯着想象,让楼越产生了莫可名状的激动。谭啸龙对她大方且不失浪漫,但他同时依然是粗俗的,而且危险的,他具备夺人性命的能量和决心。这想法让她肾上腺素飙升,心跳加快。一种远古的对陌生感近乎死亡的恐惧和对死亡难以解释的好奇,迅速合成了催情剂。夜晚城中村的背景音忽然分离了开来,喧嚣但模糊的人声,港口渔船发出的轰鸣声,远处公交车停靠开合的声音,一些摩托车的突突声,像野狗一样自由的家犬的吠声…… 还有那股无处不在的肮脏气味,和饭馆蒸腾的熟食气息混合在一起。她从没感觉到如此生机勃勃。她想在这里,和曾经二十岁的谭啸龙春风一度,和三十岁的谭啸龙干柴烈火,熟悉的,不熟悉的,她都要,她想和从过去到现在全部的谭啸龙,彻底融合。 谭啸龙被她旋风一样的抓握和揉搓弄得哆嗦了一下,于是短促地笑了,按住她的手说:“你怎么了,我都有点怕你了。” 楼越扬起脸看着谭啸龙说:“你怕我?我现在有一点怕你。” “怕我什么?” 谭啸龙问。他刚刚给她下厨,喂她吃东西,他还没给哪个女人这么做过呢,她知不知道?幸亏她不知道,他平生所学的所有世故和冷酷在她面前已经无效了,他没觉得自己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是一个男孩,迷上了一个女孩。现在,这个女孩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做的。幸亏她不知道。 楼越看着谭啸龙,在心里问:谭啸龙,你真杀过人吗? 谭啸龙却像一个沉迷于荷尔蒙不能自拔的年轻男人,痴傻地看着她,在她已经减慢的抚弄下眼神迷离,露出有点傻气的笑意。这样的一张脸显得非常简单纯粹,毫不复杂。他的白发在黑暗中也完全隐形了,看上去很年轻。 “来吧。” 她隐晦地说,同时收回双手,开始去解开腰侧的拉链。谭啸龙看见她的动作,马上将她推到更黑暗的角落里,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她,等着她。她转过身,架起胳膊俯在了围栏上。她感觉自己完全暴露在夜风中,在黑暗中的无数眼睛前,她一览无余,夜风也趁机钻到她的身体每一处。 谭啸龙刚刚找到合适的姿势,她就向后迎了上去。熟悉的雄壮伸展,一段一段地,充盈了她。她的心为什么空荡荡的?她想起来,刚才她还没吃饱呢。 第63章 谭啸龙轻轻地运动着,好像怕惊扰了什么人似的。 楼越急切地喘息着,开始一次次向他顶出去,不满地对他说:“用力啊,你怕什么呢?我都不怕。胆小鬼。” “我怕什么,倒是你……”谭啸龙嘟囔着,一只手撑住围栏,一只手按住她的小腹,加大了幅度和力度,一口气接连不断地横冲直撞,她马上呻吟着尖叫起来。谭啸龙停了下来,紧张地问:“是疼了?” “没有,不是,” 楼越顿了顿,转身对他说:“谭啸龙,我想要你像你对别人那样对我。” 她喉咙忽然堵塞了,于是使劲咽了一口,接着说:“像不要命一样,像要杀了我一样。” 谭啸龙迟疑了。他在黑暗中摸到她的脸,想摸到她脸上的表情。 楼越的表情一变:“你不是喜欢说,想干死我吗?你对别的女人也是这样的吗?来啊,就这么干。” 她抓起谭啸龙的右手,把它放在自己的脖子上。“用力,” 她命令道。 谭啸龙照做了。他调整着每根手指的位置,让手掌心在她细嫩的脖子上支起一点空间,避开她已经在涌动的喉头。 “再用力一点,”楼越继续指示,多了一点哀求的意味。 “我怕弄得你难受,” 谭啸龙解释着:“真的要我这么搞?干嘛呀?” “你还是谭啸龙吗?” 楼越加大音量说:“你根本没用力。让我说不出话来才是对了——” 她感到呼吸忽然停滞了,氧气直接被掐断,没了声音。 他们默契地配合着。马上就找到了一种古怪但有效的姿势,直接划入最深处。这意外的惊险和惊喜令二人都倒吸一口气。放在她脖子上的手不知不觉掐得更用力了。楼越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谭啸龙,他好像也忘了呼吸,在经历跟她一样的窒息感。空中扫过的灯光,像监狱夜晚的探照灯一样,随机落在他们的脸上身上,忽明忽暗,大部分时候是暗的。 谭啸龙开始一次次地靠近她,努力靠近她,用力靠近她,然后又被她推开,被她拉回。他更努力地靠近她,终于看清一点她的表情。在他们近得不能再近的时刻,楼越伸出手,也扼住了谭啸龙的脖子。他的喉结剧烈地拱动了一番,停止了挣扎。 她一用力,便感觉到谭啸龙在她体内变得无比坚硬。他们在真空的沉默中共享着同样的自由。她可以杀死他,她想,正如他有能力杀死她。 楼越难以置信地看着谭啸龙,嘴唇轻轻颤动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用口型,辅以眼神,继续传达着指令,模糊而具体:操我,干我,让我死去再活来,让我忘了一切:也就是说,和我相爱。 谭啸龙似乎完全接受到了她的信息,他的眼睛和脸上细微的皱纹战栗起来,一直沿着脊柱往下,风驰电掣传达到了肿胀的器官,好像是那里,又不只是那里,被撑开了更多的罅隙,他们的身体又近了一点——她不知道还可以如此契合,不仅严丝合缝,而且甚至更多,已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她已经不知道是谭啸龙进入了她,还是她进入了他。 他们嵌合在了一起,也就没有了痛楚。在融为一体的同时,又不停地撕开牵拉,快感通过她传向他,贯穿了两人的神经,实现了完美的闭环,循环往复,螺旋式上升。 她抓在谭啸龙背上的手扣得更紧了,他掐在她脖子上的时间似乎已经逼向极限,但她轻摇着头,用眼神告诉他不许退缩,现在还不是时候。她也不退缩。谭啸龙的眼睛瞪得很大,眼神又绝望又顺从,她几乎要感动得哭了。但她怕他误认为自己想退缩。绝不,她还没逼近死亡,没看到死神狰狞的面目。于是她继续看着谭啸龙的眼睛,看着他眼白上冒出了越来越多血丝。 事情已经很明白了:眼前只有一条路,在力竭前他们一起尽快攀登到顶峰,一起松手。但谭啸龙又坚决了起来。 谭啸龙发现,在死亡的边缘,他终于体会到了和她绝对的平等——她和他都命悬一线,他完全把自己交给了她,毫无反抗的感觉是如此轻松。他不需要证明自己的强悍,恰恰相反,他只需要证明自己的脆弱。看着她的脸憋得通红,谭啸龙怜惜地看着她,脊背到大腿开始颤抖,但无意终止,还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了。 楼越无助地张了张嘴,嗓子眼里开始发出压抑的嘶嘶声,一股无形的热流像火山一样喷射起来,直冲云霄。他们的身体从上到下都剧烈地颤抖起来,在缺氧中,她和他一起到达了巅峰。 是谭啸龙先撒开了手,然后她也松开了手。一大口空气涌进肺部,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好几口,接着爆发出一阵像哭声一样的,满足的叹息。 谭啸龙已经松卸了大半,但他还能用未消褪的形状让她继续。她的身体被动地迎接着一波波快感的余震,像过电一样。最后她开始抽泣,谭啸龙慌忙抱住她瘫软的身体,不停地亲吻着她的脸、嘴唇和手,问:“没事吧?” 他懊恼地想,刚才他彻底放飞了,忘了松手,反而掐得很紧,但那时候她也掐得很紧,所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两个都在下意识地不停调整,同步成一样的力度。他把她当成他自己了。可他能承受的她不一定能承受。 楼越缓了过来,擦了下眼角,摸着有些酸涩的小腹,啊。她长舒了一口气。 第64章 谭啸龙紧张地问:“你还是疼了?” 楼越使劲摇摇头,看着他说:“爽死了。” 在和谭啸龙接近死亡和极乐的一刻过后,她想,她开始真的理解了低俗,它纯粹,精确。爽死了这三个字,就是精确的唯一的答案,多一个字少一个字改一个字都不行。 回去的路上,谭啸龙开着车,不时看向睡着了的楼越的侧脸。他将座椅靠背放得更低了一点。刚才在天台上,有些事情发生了,但是他不太清楚那是什么。他现在只清楚一件事,他被她彻彻底底地抓牢在手心里。 夜晚的办公室里,一台电脑前闪着冷白色的光。 周莹用鼠标拖拉着一张张照片,加上文字标注,再将这些截图、定位、账号信息加入思维导图,她想:不要忘了,人物、时间、地点,乃是新闻三要素。可新闻的时效性有些滞后了,但新闻还在进行时,所以她现在动手还来得及。 她既然决定做这事,就一定要弄得完美,将证据链无懈可击地串联起来。当然,她做得越完美,就会让可怜的楼老师疼得越剧烈。但是,晚痛不如早痛。楼老师是学心理学的,她的疗伤能力一定比普通女人要强得多。如果楼老师需要的话,她周莹会坚定地站在她身边,继续提供技术支持,也提供精神支持。 办公室的门咕咚一声,被人打开了。“哎周莹,你怎么还在这里?你们不是正常上下班嘛,不像我们刑侦支队的,加班是家常便饭。” 周莹手一哆嗦,差点丢了鼠标。她站起来,看出说话的是刑侦队的刘峰。 “小刘!你吓死我了!” “什么小刘,你才多大啊,”刘峰不满地教训道:“你该叫我刘哥。” “你们队不都是叫你小刘吗?呵,我还以为你姓小名刘呢。”周莹说着,把快做好的 ppt 保存、退出。 “小刘是你能喊的?只有我们队长才能喊我小刘,其他人喊我不服。”刘峰骄傲地说:“我虽然不是年纪最大的,但也是刑侦的老人。这么多人里,大多数都是调来的,只有占队长和我是一直没离开在这里干刑侦。” 嗤。周莹忍不住发出一声不以为然的鼻息。你所崇拜的占队长,罪证确凿,铁证如山,就在她周莹一个人手里。 “走吧,我们正要去吃夜宵,一起去呗。” 刘峰一挥手,对周莹说。 “我不去了,我马上回家,”说着,周莹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们都有谁,占队长也在吗?” “在啊。就是他请我们吃夜宵呢,你不用怕,他很随和的。” “等一下,”周莹拔了 u 盘,放到包里,背上包走向刘峰。“那我就不客气了,跟着小刘你蹭吃蹭喝——” “叫刘哥。” “小刘哥。” 占彪在烧烤店门口等着下属陆续过来时,先开了瓶啤酒。冰冷的啤酒沿着喉咙进了肚里,忙活一天饿得麻木的胃顿时兴奋地苏醒了,饥饿感铺天盖地涌上来。 夏夜的暖风吹在他汗透了的 t 恤上,变得凉飕飕的。其实他没有必要非今天吃这顿烧烤,他已经很累了,很想回家吃碗泡面直接倒头睡觉。但他告诉自己,他得跟队里的弟兄们吃一顿再回家。这两天,大家都忙得够呛,分头取证、调查、蹲守、做资料,然而,他们要抓的人自从在火车站消失,就淹没在人海里,旅馆、浴场、网吧都去人搜了,还是没有发现任何痕迹。 回家,其实也不是回家,是回李秋伊的住处。她添置了一些厨具,开始给他做各种复杂的菜式和点心,如果他这时候回去,她肯定要为他做点什么。多好的一个女孩啊。可惜她怎么就认准要跟他呢,她不明白他现在有多烦心吗?父母还等着自己给他们一个交代,楼越还催着他去办离婚。升迁遥遥无期,上面每个位置动都不动,压根就没有空间给他。 眼下这个案子不尽快破了,他更是没戏。可能到退休,他占彪还是个正科。 楼越已经开上了谭啸龙送的车招摇过市,她现在住在哪里,他还没有查出来。但是查出来又有什么意思?她是铁了心要跟那个地痞流氓。他真没有看出来,这个跟他安安稳稳结婚这么多年的女人,一个大学的老师,一旦不再受他和婚姻的束缚,就跑得这么偏,这么远。 “队长!” 看见刘峰带着个年轻女孩过来,占彪调整了坐姿,准备以一个领导的姿态被介绍给刘峰的女朋友。 但是人走近了,他才惊讶地发现,“哎是小周啊。你们——?” 周莹发现占彪非常憔悴,基本上和海报上的英姿勃发的占队长没什么关系了。 “我刚回队里时,发现小周还在加班呢,就叫她一起来吃点。”刘峰解释说。 周莹不满地想,也就比他小一两岁,他喊她小周? 人很快到齐了,刑侦支队的老男孩和小男孩们一边稀里哗啦地吃着,一边讨论案情。 正好没有人顾得上周莹。于是她一直在观察。 占队长作为一个警察和领导,还是很不错的,但是这样的人为什么偏偏对自己的妻子那么不仁呢?他憔悴了很多,不光是因为办案太辛苦吧? 也不知道李秋伊是不是在逼他做选择?就因为年轻,她就能把楼老师取而代之,上位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作为一个警察和领导,占彪的判断力是不是差了点? 第65章 突然,堆满烧烤盘子和啤酒瓶的折叠桌倾倒在地,周莹来不及闪躲,被洒落的啤酒弄湿了衣服。“警察!”刚才还在讨论的七八个男人都窜了起来,占彪对他们嚎了一嗓子:“你们几个往那头追!我从这里翻上去,小刘,你堵住巷口!” 刘峰像一阵风一样地消失在路的尽头,头也不回地喊:“小周,你回去吧!” 周莹掏出钱包,问走出来呆呆加入围观群众的老板:“桌上这些和地上的一共多少钱?” 第31章 裂变 周莹紧张地朝四处看。这条街上都是小吃路边摊,到处都是死角,但许多临时搭建的棚子很遮挡视线,食客又多。刚才那一阵动静后,许多人知道是警察在抓人,就从座位上站起来,像一群狐獴张望着。刑警队的两个人穿插在人群中,边走边警觉地打量周遭的环境。 有人惊叫起来,指着夜市后面。周莹看过去,那是一栋在平房上违建成的两层半小楼,第二层的楼顶平台上搭了一个棚屋。昏黄的光线下,一个男人的黑影趴在了棚屋顶上,渴望隐形但却徒劳。 一些人又叫喊了起来,一个高大的黑影从不知什么地方窜了出来。他一跃而上,就爬上了棚屋的屋檐。那是占队长。周莹看得出来。刑侦支队里数占彪最为高大,腿又很长。 占彪抓住了逃犯的两只脚开始往下拖拽,一拽,逃犯就从棚屋顶上滑落了一段。围观群众发出叫好声。那人扭动起来,腿一下一下地往下蹬着,看上去每一下都踹在占彪的手上。占彪不松手,又趴了上去,牢牢抱住逃犯的一条小腿。 逃犯一使劲,一脚踹在了占彪的头上。围观人群中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占彪的手似乎松了一下,逃犯马上爬了起来,从棚屋顶上跳到了平台,开始四处寻找出路,最后停在了平台的边缘,在黑暗中的无数眼睛前,试图用肉眼目测楼下停靠的一辆小货车和自己的实际距离。 刘峰和另一个刑警从两边往楼上跑去时,逃犯的一条腿已经跨过围栏,人声鼎沸中,周莹也忍不住大喊:“快!他要跳了!” 占彪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逃犯的身后。一霎那,鸦雀无声。他展开双臂,将逃犯的上身一把扣住,伸出一条腿来将他绊倒。但围栏撑住了倒下的人,两人旋即激烈地搏斗起来。搏斗中,占彪锁死了逃犯的一只胳膊扣在其背后,又对着他的膝盖窝一踹,将栽倒的逃犯按倒在围栏和平台外缘之间的排水沟里。 众人爆发出热烈的叫好声和鼓掌声。刑侦队其他人已全部赶到楼下,看客也大量聚集过来,一个个地举着手机。刘峰一边焦急地盯着楼上的动静,一边驱赶着围观人群,周莹也挤进来帮助维持秩序,却没有人听她的。她大喊一声:“我是警察!” 然后伸开双臂将人们往后挡,刘峰也展开双臂,抓住她的手和她连成一条警戒线。人群半配合半不舍地后退了一点。 在周莹听见声音之前,她莫名地不安,抬起头朝天上看去。一个黑影从空中落了下来,一声哐当巨响,引发了许多摩托车的报警音,此起彼伏而有些滑稽地响着,几乎盖住了紧随其后的第二声重物落地声。但那个声音在周莹头顶上方。她惊讶地向刘峰看去,刘峰已经松了手,朝楼上冲了上去。 “队长!” 喧嚣声中人们惊慌地讨论着:“刚才掉下来的哪个是警察?” “有什么区别,都掉下来了,一个掉地上,一个掉二楼了,哎哟……” 周莹掏出手机,用颤抖的手指拨通了 120。 直到被谭啸龙从车上半抱半抬下来,楼越都睡得很舒服。她哼唧着发出不满的抱怨,谭啸龙在她耳边哄她:“回家到床上好好睡。” “我太困了……” 她说了一半又眯着了,意识还在转动。不光是因为刚才的一场酣畅淋漓的户外活动消耗了她的体力,这段时间她一直就很忙碌。占彪还一直装死,不理会她的离婚诉求。她容易吗?和谭啸龙在一起疯狂作乐是让她保持清醒的唯一方法。明天,明天录完公开课最后一节课,就可以休息了,把所有悬而未决的事情都理一理。但是,谭啸龙说要安排一趟旅行,让她好好放松几天。也许只有离开新海这个地方,他们才能放开手脚…… 但过了今晚,她已经没什么可顾忌的了。她可以和谭啸龙抛头露面出双入对,管占彪怎么想。她反反复复告诉过他了,要他赶紧离婚。他们两个早已经各过各的,和离婚又有什么区别呢? 楼越软绵绵地靠在谭啸龙身上,被扶着往电梯里走的时候,手机响了。她懒得理会。谭啸龙帮她拿出手机,看着来电显示的“占彪”说:“他这会儿打电话给你干嘛?” “接啊,”她打着哈欠说:“也许他准备好了呢?” 谭啸龙接了电话,拿着手机的左手从楼越背后绕过去,把手机贴在了她的耳边。 “喂?”她没好气地说。 说话的却是刘峰。“楼老师,占队他……出事了。” 周莹和刘峰一众人在急救室外焦急地等候着,时间越来越久,门纹丝不动,让人感觉凶多吉少。他们什么都没说,大气也不敢出,仿佛一泄气就会带来厄运。周莹在心里为占彪祈祷着。这事情发生得太快了。她的包里还装着她做好的证据链。在生死面前,这东西忽然就无足轻重了。 楼越开了车门,朝医院大楼跑过去。谭啸龙下了车,把敞开的车门关上。 第66章 楼越一路跑着来到楼上,茫然张望着。周莹看见走廊尽头的楼越,连忙站起来说:“楼老师,在这边。” 刑侦支队的男人们齐刷刷地站起来,不安地看着队长夫人向自己的方向走过来。 楼越感到自己从头到脚都冒着寒气,走起路来十分僵硬,腿不像是自己的,手也没有知觉。她做的太过了,上天也在跟她开一个恶毒的玩笑。占彪不应该不可能是这个结果。她现在知道错了,她自己也不是个好人,她没必要逼他那么狠。他为什么要做那么危险的事情,犯不着这么拼命,他是不是故意要这么报复她……他或者上天,总有一个要跟她过不去。 急救室的门开了,一个医生走了出来,迎向众人,楼越站在人群外围,一步也不能上前。她不想想象占彪现在是什么样子。她对情况一无所知,只依稀知道一句,他摔下来了。 “左侧三根肋骨骨折,肘关节粉碎性骨折,脚踝、膝盖、小臂有多处骨裂,颜面部挫伤出血比较严重,但没有大碍。可能有中度以上的脑震荡,有待进一步观察。伤者高坠时应该采取了缓冲落地保护措施,所以造成了多处骨折骨裂,但没有内出血,总之,不会有生命危险。你们可以放心。但是接下来手术还要继续几个小时,等我们处理结束后,会将他转移到加护病房。你们留个人等在这里就行了。” “谢谢医生。我们就这儿等。” 楼越在走道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周莹奔过去坐到楼越身边,激动地对她说:“楼老师,你听到了吗,占队长他没事!” 刘峰擦着眼睛,然后也过来安慰队长夫人:“占队身体素质铁打的一样,很快就会恢复了。” 一个小伙子放下电话说:“郭局已经得到消息,往医院过来了。” 谭啸龙从楼梯走上去,然后在角落里远远地看着她。她被人们围在中间。一个领导模样的人走到她面前,握着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轻拍了两下。她慢慢点着头,说着什么。洁净的白色长廊里,站着一大堆身材魁梧的警察,楼越站在其中,显得柔弱又坚强,有种令人悱恻的高贵。 谭啸龙下了楼,回到了车里,降下车窗,点燃一根烟。 刘峰将一个袋子交到楼越手里。她翻看了一下,里面装了占彪的衣服,有些在手术前被剪开了,上面触目惊心的粘着很多血。一串钥匙滑落在地,周莹捡起钥匙交给楼越。 那上面有一个陌生而崭新的防盗门钥匙。楼越把钥匙放回袋子里,碰到了占彪的手机,手机屏幕亮了,她下意识地拿了出来,上面显示,有 17 个来自“伊”的未接来电。 周莹皱紧了眉头。她的新闻时效性瞬间蒸发了。突然之间,就已经太迟了。 楼越对着手机屏幕盯了几秒钟,然后侧过头看周莹,周莹猝不及防,眼神里的焦灼被楼越尽收眼底。 周莹慌忙转过脸去,咬住嘴唇,绷紧面皮,左顾右盼。 “谢谢你小周,你回家吧。” 楼越把手机放回袋子里。“都这么晚了,你父母还在等着你吧。” 这孩子知道点什么。楼越想,占彪啊,你看你这事情做的让人多为难。你在里面躺着什么也不用问了,我还得帮你维持你不要的脸面。如果连小周莹都知道,那还有谁不知道? 刘峰显然不知道。他自作聪明地向队长夫人建议,她应该拿队长的手机将占彪负伤的事情通知给少数重要的亲友,以便他们有机会第一时间来探望占彪。明天开始就会有很多领导来医院了,他们这些弟兄们也要把接下来的工作做好,帮占队长写好报告,不让他操心。 周莹马上拽过刘峰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占队长人没事,这些不急,你让楼老师休息吧。” 这时,楼越手里拎的袋子里传来手机铃声。周莹紧张地看向楼越。 “小刘能去帮我买瓶水吗?” 楼越说。 刘峰得令马上离开了。 楼越拿出电话,放到周莹嘴边,用洞穿一切的眼神安抚她说:“你跟她说吧。让人家担心一夜也不好。” 然后她按下了接听键。 周莹愣愣地看着楼越,对着手机迟疑地说:“喂……?” “你是谁啊??” 李秋伊有些气急败坏地说:“怎么是你接的电话?” 周莹清清嗓子,语无伦次地说:“那个我是周莹,呃是这样,我我现在在医院里,我们都在医院里……那个占队长在抓人的时候受了点伤,没事我们都在这里,还有占队长的家,家人。” 话筒里传来一阵咕咚响,好像是手机掉地板上的声音。电话断了。 “谢谢。”楼越淡淡地说。 “不客气。”周莹喃喃地说。 病房里堆满了鲜花,占彪在市局的同事们,经常打交道的派出所的同志,警校的老同学,一茬接一茬地来。 市局领导来了,区领导市领导也来了,身边跟随着电视台记者、报社记者。楼越在一旁坚强而得体地回应着关怀,替占彪接下各种各样的慰问品,对记不住的各种人说着语焉不详的感谢。还来了一些自发的群众,他们静悄悄地来,放下东西就走,几乎不敢正视这个病床边的女人,她越平静,他们同情的心越颤抖。他们对她说,占彪是个好警察,是百姓爱戴和需要的人,是老百姓的好儿子。楼越继续默默点头。还有家长带着孩子来,带着鲜花和画作。 第67章 麻醉药过去后,占彪开始感到非常痛苦。楼越在一波波的来访间歇中给占彪擦了脸,梳了头发,他现在像个非常听话的孩子,接受着她的照料。他们之间的交流前所未有的和谐和畅通,因为他们只有照料和被照料的关系,谁也不期待谁提供更多价值。 随着新闻报道的扩散,一些路人拍摄的视频剪辑也在网络上疯传,评论区都在热烈赞扬刑警队长的勇猛无畏。他们说,原来社会上也有这样的好警察,多看看这样的正能量吧!这句话被复制得到处都是。这让刑侦支队的小伙子们看了,感觉又别扭,又骄傲。 甚至央视新闻记者都来了。两个人的团队迅速地在病房里搭建了一个迷你摄影棚。占彪被扶坐起来靠在床头说了几句话,他刚吃了镇静剂,显得敦厚且开朗,尽管有些虚弱。他说,当时他什么都没有想,他只是个警察,做了警察该做的事情。当他和逃犯扭打着从楼顶滚落下去的时候,他满脑子只想着他的妻子——他拉了拉站在旁边的楼越的手,然后有些哽咽地说,他在那一刻满脑子都想着他的妻子会如何消化他的死讯。 楼越不安地看着占彪,占彪却拉着她的手摇晃着笑了,说:“不过还好,我命大没死”。楼越表情复杂地微笑了一下,这温馨的一刻被镜头捕捉到了,摄像师很满意。 楼越也在背景幕布前接受了采访。她化了淡妆,但仍能看得见淡淡的黑眼圈。她的叙述简洁克制,寥寥数语勾勒出一个警嫂的生活常态,那就是等待和孤独。她没有回避这个事实,反而微笑着说,只要时间够久,人会适应一切。面庞清瘦了许多的她在专业的打光和镜头下,显得十分动人,有种平静的力量。他的工作很重要,她说,我必须尊重这一点。 这段素材除了在新闻里播了二十几秒钟,还被编导剪出了一段公益广告,重复播放。 不同尺寸和运输载体的显示屏幕上,楼越说的一句话被传递了无数次:“对他来说,他首先是一个警察,然后才是一个丈夫。” 周莹的那篇报道也被网友翻出来,贴在各种社交平台上。大家纷纷转发:原来这对夫妇一直是生活上的伴侣、事业上的楷模。优秀的人,往往也有优秀的伴侣。多么让人羡慕啊。人们更加同情这位刑警队长的妻子,她得多心疼啊。 楼越的身份也被自称是她学生、同事、邻居的知情人透露了。一些她上课时的视频截图被贴在了评论区,那些粗糙的像素画质无法掩盖她的风采。原来她不只是一个含辛茹苦的警嫂形象,她有自己的事业。紧接着她的公开课资源也被搜到了,点击率一下子攀升到最高。她在课堂之上的谈吐,见地,气质,包括衣着,都令人眼前一亮。她不仅优秀,而且迷人,而且她还是守护在丈夫身边忠诚可靠的妻子。 这些截图和视频片段被很多男性网友转发,热议:这样的女性就是我理想中的完美妻子! 很多女性网友又接着辩驳:她首先是她自己,然后才是一个妻子! 更多人则引用周莹广为流传的文章里的一句话,感慨道:人生若得一知己相伴,携手共同成长,这是多么美好的事。 李秋伊每次刷到占彪的相关报道,就要心痛到落泪,镜头前的他消瘦了一些,反而显得更年轻了。她不可避免地看到关于楼越的文章和评论,又嫉妒到崩溃。她关掉手机,试着出去转转。可不一会儿,她又忍不住开机去搜索。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居然没有任何办法去照顾他。占彪连电话也不能打一个给她,只在几天后简单回复了她的消息:安好勿念。 如果说他有什么弦外之音的话,她是一点也猜不到。 李秋伊又回到了漫长的等待里。当她再次鼓起勇气,看完楼越的完整访谈片段后,李秋伊觉得简直荒唐:她可真会说啊,不愧是大学老师和心理咨询师,善于蛊惑笼络人心。她不容易?她从来就不是贤妻良母那种类型的人好吧。可是占彪那样含笑着看着她,好像很欣赏她的表演似的。或者,这些就不是表演,而是他们婚姻的本来面目?他们很相爱? 李秋伊陷入了无穷无尽的想象、质疑、推翻和重建。她在手机里寻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一个能聊聊这些事情的人。最后,她想起了周莹。周莹已经知道了。 一看到李秋伊的求助,周莹马上主动提出,她会来李秋伊上班的派出所隔壁的咖啡馆里等她。 周莹听李秋伊的故事听得非常认真,这让李秋伊不知不觉说得越来越多。 “所以你当时知道他结婚了对吗?” “我知道你会怎么想,我做的事很不光彩,可是……” “可是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周莹看着她严肃地说。 李秋伊沉默了。她想为占彪辩解两句,拿他们夫妻本来感情就出现了问题来说事,可是现在这个时机,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占彪和他老婆已经不仅是“文明家庭”,都快要成“感动中国”了。在楼越讲的故事的感染力和影响力前,她李秋伊讲的故事又算什么东西?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周莹问。如果李秋伊想回头是岸的话,此时就是她全身而退的最佳时机。 李秋伊低头,嘴唇动了动,然后叹了口气说:“我会耐心地等下去。等他好起来,在这场风波平息前,我不能去打扰他。” 第68章 风波?周莹忍不住想,李秋伊简直又蠢又坏,她这样迟早会坑死占彪,还有大家。这场“风波”对于占彪,对刑侦支队,对市局是多么大的荣誉和机遇啊!不说未来几年,就说眼前,他们之前反映过的关于福利待遇和住房补贴的问题马上就得到上头的重视。那些想走又不舍得走的人,也不打算走了。这些突然而至的聚焦和曝光度,让市局上下都为之一振,大家的感觉就好像:一切都会好的。 刘峰还悄悄告诉她,新海市公安厅的审批已经差不多板上钉钉了,刑侦支队今年肯定能拿集体三等功,占队长——个人一等功!她周莹当时在现场,也有突出贡献,他报告里写着清清楚楚呢!市局肯定也要对她进行嘉奖。 事实上,她已经得到了很多亲戚的夸奖,他们在家族群里不停转发任何有她名字出现的文章给她看。之前相亲后不了了之的一些人,冒出来要约她吃饭。不是已经吃过了吗?有这个必要吗?她说。但是他们说,他们前一阵子忙于事业,其实自从见了她之后,一直念念不忘。她是一个有事业心的、富有正义感的新时代女警。他很欣赏她。他们很欣赏她。 母亲也不催逼她了。母亲在小区里见人就说,当天的行动,“就我女儿一个女的,其他都是男刑警,人高马大的。” 母亲说,她从小胆子就大,而且,对周围环境里的危险有敏锐的嗅觉,她学的就是刑侦专业,她会“看人”。所以一直以来,确实是她女儿没看上别人,而不是反过来。 李秋伊居然还在等占彪和她喜结连理,开什么玩笑,这会彻底毁了一切的,她已经毁过一次了,现在她不能再这么干了! 周莹慢吞吞地说:“有些话,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得进去。” 占彪回到久违的家中,看着新铺好的床,和整洁的房间,对楼越说:“这段时间,你辛苦了。” 楼越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看了眼左腕上的手表。 “还有我爸妈这边,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说服他们回去的。” “我跟他们说,这里有我。” 楼越盯着窗帘上的图案——好像已经过时很久了,她突然发现。她不想看见占彪那张温情脉脉的脸,他好像对她有种错误的期待。“我跟他们说,我已经搬回来住了。所以他们马上就走了。” 占彪发出一声释然的浅笑,然后说:“那你搬回来住吧。” 楼越摇摇头,拿起包。“打包盒的菜在冰箱里,要是不想吃,你再叫外卖吧。我先走了。” “等一下!”占彪叫住楼越,因为行动不便,只能忍着疼痛,慢慢走到她跟前。“你可以走,但是我会等你回来。我相信你会回来的。” 她一定会回来的。他们现在是拴在一起的命运共同体,他们的荣耀只能在他们之间分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有的眼睛都看着他们,所有人都认识他们,所有人都觉得了解他们。她肯定也知道这一点,但是,她现在还在对谭啸龙提供的东西上着瘾。这种快乐是短暂的,像吸毒一样,他占彪知道得再清楚不过了。 他几乎有些伟大地说:“去吧,去找他吧。我会等你。我已经回来了。你也会回来的。” 第32章 贪心 “这段时间,你辛苦了。”谭啸龙给楼越面前的酒杯倒上酒。 “没什么辛苦的,不是还有你请的两个护工轮班吗?”楼越举起酒杯一口气喝了一大口,像喝水似的。谭啸龙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她缓了缓,接着说:“有人来看他的时候,我作个秀而已。” “你应付得了,那我就放心了。”谭啸龙说。 这段时间他急得百爪挠心。真要是作秀也就罢了。她还跟占彪逢场作戏起来了。有一个采访里,占彪靠在病床上,楼越拿着勺子给他喂饭,没吃两口又给他用纸巾擦一下。占彪那受用的样子,看着真叫他窝火。要是可以的话——谭啸龙幻想了一下,趁着占彪现在是个废人,叫人动点手脚把他了结了,岂不快哉。 有天晚饭过后,他在客厅里和阿萍一起看到那个采访短片,他一言不发。阿萍也一言不发。就是这时,他知道她知道了。不然,她至少会对占彪的事件发表一些悲天悯人的言论,问问他要不要去看看占队长。 弟弟谭啸虎进来的时候愣了一下:“哎哟这不那谁——” 然后他就哑了火,也一言不发。 楼越喝完脸就红了起来。她往沙发上一躺,把脚放到闷闷不乐的谭啸龙的大腿上,往他两腿之间推推。“好不容易见到我,你怎么一点也不猴急了。怎么,生我的气了?” 谭啸龙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捉住她的脚尖,一脸严肃地说:“我没生气,我就想知道,你准备管他到什么时候?”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她对他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把酒杯放到了桌上,起身跨过谭啸龙的腿,骑坐在他的腰上,俯身将脸向他的嘴上贴去。他的胡子没有刮好,有点刺挠。他仰视着她,抬头纹在额头上齐刷刷地冒出来。她低头看他,任头发覆盖在他那有些委屈的脸,然后俯下身来,隔着自己的头发亲吻他,在隐隐绰绰中接触到他迎合的嘴唇。 也许是酒精的原因,她阔绰地伸出舌头,钻进他的嘴里,探索着。“这几天你没少抽烟吧!”她说。 谭啸龙发出一阵半是叹息、半是喘息的声音。“烟我是抽了不少,” 他咬着她的头发,不情愿地说,“因为我……想你啊。” 第69章 她好像不想他。她迷上了她的新角色,一个可歌可泣的英雄的妻子。他看得出来,她非常胜任这个角色。这么重要的角色,他能不让她演吗? 之前她好像很喜欢她作为他谭啸龙情人的角色。她把这个角色视为情趣。她对他做一些事情的时候,要他假意强迫她去做,然后她再卖力地做起来,做得让他叹为观止,应接不暇。最后,她还要问他是否满意她的服务。这让谭啸龙感觉怪怪的,但,他是满意的。 对这个角色她是不是已经腻了?他能提供的那点奢靡和温存,怎能抵过她骨子里对正统的归属感。她终究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属于那个电视屏幕后制造的世界,伟大,高尚,充满了值得歌颂的人物和事件,每个被选中歌颂的人,必定有一段光荣的历史。他们早就准备好做这样的人,而他谭啸龙的历史不堪回顾。 她现在又在用那种xpt看穿他的眼神看他。她研究着他,说了一句:“你想我啊。我也想你啊。”她说得那样平淡,谭啸龙想,根本不能和她在电视上说到占彪时流露出的那种深邃相提并论。 “哦。”他拍拍她的脸,好像在说,他知道她是在哄他,但他不是很介意,因为他没资格要求。 “你难道怕我在医院伺候他,伺候上瘾了,乐不思蜀了?你是不是傻?”楼越仰起头笑得直抖,弄得谭啸龙的两腿之间也跟着一下子激动起来了。出于习惯,他开始松开裤腰,让压力弹出。 “今天晚上你不要睡了,我要你好好伺候我。”她看着他那里,放肆地说:“我当然想你了,想死了。” 她用手抓握住了他,慢慢地坐了上去。 这句话和紧随其后的动作,让谭啸龙马上陷入了狂热。他用激烈的连续重复动作让她猝不及防,发出了尖叫。他无法抑制这样的激烈,他希望用他能给她最激烈的刺激,唤起她曾经的迷醉。过了一会儿,她开始哼哼唧唧起来了,但是谭啸龙知道,她真喜欢的时候,她会羞涩又疯狂。现在她只是……游刃有余地呻吟。 谭啸龙的心乱了,动作也没了章法,开始忽快忽慢,腾挪转移,玩起九浅一深的把戏。她终于叫他停下来,指责他:“别这么瞎玩。你在干嘛?你这段时间找别的女人了?” “我,怎么可能?”谭啸龙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且不说他有没有那个心思去跟别的女人睡觉,就说她楼越这个女人吧,他谭啸龙再看不懂,也起码懂得一条:要是他干了别的女的,他俩就彻底完了。 占彪不就是前车之鉴吗?她一知道她老公的破事,一点没耽误时间就跟他谭啸龙搞上了。 谭啸龙心里舒坦了,翻身将她压到身下。“别瞎琢磨事儿。我只想干你。”他一下一下地压制她,慢慢地进出,看着她脸上的绯红逐渐沁染到了胸口。还是一样,没错,他还是有这点本事的。她迷离地看着他时,想问的话忽然就到了谭啸龙的嘴边,此时不问更待何时? 刚才他连她想不想他都不敢直接问,现在他却想问一句蠢话,以前听见他都觉得好笑的蠢话。 “你爱我吗?” 她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像刚才喝的红酒一样。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兴奋,谭啸龙感觉自己又难以控制地激烈了起来,没有回答的房间一下变得十分寂静,只有这种激烈本身带来的声响,绝望地重复着、加强着。谭啸龙心凉了半截,却听见她哼哼唧唧地答了一个字。 谭啸龙大出一口气,使劲地在她嘴上脸上胸口上亲起来。“再说一遍。” 她不说了。 行了。他不能太贪了。 周莹在食堂里吃着饭,刘峰端着饭盒坐了过来。 “刘队长,你这个代理队长当的感觉怎么样?”周莹头也不抬地戏谑着。 “哎,我累得都老了好几岁。队长真是不好当啊。我现在就等着盼着占队长早点回来。” 另一个同事不请自来地加入了两人的对话:“哎,说不定他就不回来了。到时候你就是真正的刘队了。” 周莹和刘峰同时皱起眉头。“啊呸,你这个人,说什么话呢?”周莹说。 刘峰说:“占队长已经出院了,除了不能跑跳,身体好得很。我才见过他,我知道。” “我不是说他不回市局了。”同事摇头晃脑,高深莫测地说:“我是说,他可能不回咱们这个办公室了!懂了吗?” 他的手往桌上一拍:“个人一等功,你当闹着玩呢?” 周莹和刘峰看了看对方。 “同志们今天加会儿班啊,” 河东派出所赵所长打开办公室的门,说:“你们多去几个人去体育馆那边,留一个在办公室接电话。” “治安大队的人手不够吗?”李秋伊对面的同事叫唤着:“赵所,我都准备回家给孩子辅导作业呢。” “哪里够,武警也过去了。你们也去遛遛,露露脸。”赵卫东说:“现在的明星我都不认识,有那么火吗?” 李秋伊说:“很火的,一票难求,黄牛票太贵了,我的工资根本买不起。” “那你过去好了,在外面还能听个响。” 同事对李秋伊笑嘻嘻说:“我留下来值班。” “人家小姑娘才来多久,你让她去执行外勤,那里人多拥挤,还热。” “我不怕,所长,我去。” 李秋伊说。反正在家也是胡思乱想,不如去看看热闹。 第70章 “我们这么多人一个车坐不下啊,李秋伊,你要是男的,我们还能勉强挤挤。”男同事开着玩笑:“你选一下,是坐谁腿上。” “那个小李,一会儿你坐我车。” 赵卫东说道。 谭啸龙把车开出了一环路,来到了体育场附近,拐了个 u 型弯,打着方向灯,一大波人群涌过来,他等了又等,最后按着喇叭加速突破重围,马上插进了辅路。楼越回头看见,人山人海在马路边溢出,闪烁着红蓝灯光的警车停在路边,每隔着十几米就有警察站在路边维持秩序。 谭啸龙加速朝体育场的地下停车场通道驶去。 楼越感觉不太对劲。“这里怎么了?” “今天晚上这里有个大明星开演唱会。”谭啸龙得意地从外套的胸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抽出里面的票。“看,”谭啸龙指着上面的字:“超级 vip。就在舞台边上,近得可以看见唱歌时嘴里蹦出来的唾沫星子。” “在大屏幕上也能看到,”楼越奇怪地说:“你对这个歌手感兴趣吗?他是年轻人们喜欢的。我们来看这个是不是有点格格不入?” “你不是说要有点文化生活,不能天天在床上待着、一干就是一宿吗?” 谭啸龙说,“我反正无所谓。看谁都一样。” 楼越拿过门票翻看。谭啸龙四处找着停车位,听见楼越悠悠地说:“流行歌手的演唱会是娱乐活动,文化生活是指戏剧、画展和音乐会之类的。” “这唱歌的,难道不算音乐会吗?”谭啸龙疑惑地问。 楼越笑了起来,笑得谭啸龙莫名其妙。 停好车后,随着一路指示牌,绕过排队检票的长队,谭啸龙拉着楼越从快速通道入场。根据票上的指示地图,超级 vip 坐席就在舞台边缘。他们找到地方的时候,入场的人还不多。 楼越看着地面上划分的分割线,对谭啸龙说:“我们应该就是这片地方了。” ”妈的,什么 vip,这么贵,连个座位都没有。” 谭啸龙恼火地说:“我都不知道,现在钱还能这么赚法?” 他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贵都无所谓,花了钱叫人站着,真不像话。 “这样不好吗,想多近就有多近,”楼越逗着谭啸龙,抓住舞台边缘,作势要爬上去。这时,一大群年轻人小跑着进场,他们头上戴着、手里举着各种各样的应援灯牌和荧光棒,五颜六色的闪着,加上这些孩子们激动的嬉笑尖叫声,楼越顿时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这群年轻人正是自己学生的年纪,可能其中就有自己的学生。 她站回了地面,后退两步,搂上正在为没有座位而不满的谭啸龙的胳膊,感觉自己和他两个人在年轻人眼里,一定就像那种人傻钱多还偏要赶时髦的中年夫妇。 一阵嘶嘶作响传来,像后台里传出的低语。舞台上开始释放出大量烟雾,暖场的音乐声四起,巨大的屏幕上随机切换着画面,镜头一会儿扫向正在调试音响的乐队成员,一会儿扫向观众席。灯光也开始变幻出各种色彩和形状,围绕着楼越和谭啸龙四周,地面像转动起来似的,天上落下无数彩带和纸片,漫天飞舞,实景配合着灯光模拟出的同样的幻象,模糊了现实和虚幻的边界。 楼越观察着眼前的一切,然后看向谭啸龙,他正仰着头四处张望,像个孩子。 这也是谭啸龙的真实一面,楼越又一次忍不住想,他做伤天害理的事情的时候,会不会难过害怕?他的噩梦到底是什么样? 舞台上方四处扫射的光柱划过她的脸,停了下来。 “小李,已经开场了,没什么事情回车上吹吹空调吧。” 赵卫东背着手走到仰头望着场外大屏幕的李秋伊面前:“还是你要在这里看?” 李秋伊不好意思地说:“赵所,我在这儿看一会儿。” “行。你热了就回去坐会儿,车没熄火。” 李秋伊见赵卫东回到车上,马上拿出手机,对着大屏幕拍起来。 周莹的手机收到一条又一条的消息,打开一看,都是李秋伊拍的短视频。 [ 你也在演唱会现场吗?] 周莹回复道。 李秋伊解释,自己在体育场外执勤。[ 近水楼台先得月,场外看大屏幕也很清楚,虽然我只能看到传送的画面,但声音是现场的哦,嘻嘻。] 周莹看完消息,放下手机,对梅开二度的相亲男伴笑了笑说:“我一个派出所的朋友,正苦逼地在场外加班呢。” “公安系统还数你们部门的最舒服,基本上能按时下班吧?以后也能方便照顾家庭。” 周莹忍不住撇过脸去,看着体育场的远处,翻起了白眼。终究是没有形成爱情的形态,连个幻影都来不及攒出来,实在可惜了。 男子接着说:“我也是难得没事,今天结束的早,有人送我这票,不用也浪费了,就喊你一起来放松一下。” 周莹没说话。看着周围依偎在一起的情侣们,她露出了又羡慕又迷茫的表情。 音乐声和尖叫声响起,周莹立刻看向舞台,只见大屏幕上出现了一对男女。 光柱的强光消退了,楼越得眼睛刚适应,就发现镜头对准了她和谭啸龙,场上的几面大屏幕上都是他们的实时画面。她又惊又怕地转过脸去,但欢呼声开始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身边的年轻人们也面带善意的笑容鼓动着他们。谭啸龙有些不自在地向周围看着,骂骂咧咧地说:“这他妈是在搞什么?” 第71章 她觉得他这个样子非常可爱,以至于自己的恐惧已经不重要了。她望着最大的屏幕上的自己,她的脸和那个英雄妻子并没有什么共同之处:她的头发上挂着彩带,她的眼睛闪着光,她转过脸看自己身边的男人,满脸笑意。而他还在摸不着头脑地看着她,然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大屏幕上的画面,他下意识地就笑了,用手指着给楼越看,摘掉她头发上的一根彩带。 看着大屏幕上他们巨大而高清的脸,楼越发现,他们看上去很般配。她比自己感觉得要年轻,而谭啸龙……一点也不像罪犯,看上去体面而温柔。她和他只是一对登对的男女,他们拥有的快乐,是身边这些年轻女孩不可能体会得到的。她身边的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他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真正的女人。她迷上了这样的两个形象。 欢呼声依然继续着,楼越视死如归地在谭啸龙脸上亲了一下,看着他惊讶的样子,笑得很甜。 在雷鸣般的欢呼声中,谭啸龙对楼越耳边大声喊道:“你现在不怕被人看到啦?” 楼越摇摇头。一波又一波热烈的掌声、笑声、尖叫和口哨声,提示着屏幕上的男女再来一次,刚才的不够劲儿。她凑近还在迷茫的谭啸龙耳边大声说:“我不怕,我不怕了!你怕吗?” 谭啸龙看着她的眼睛,伸出手,一把搂住她的脑袋,几乎是同时,他们迎上了彼此,嘴唇重重地撞在一起。这一次深沉得多,她感觉自己好像淹没在海水里,浮浮沉沉,海水一会儿淹过她的口鼻,一会儿落到她的胸口,让她心跳加速,将她托举到更高的地方,再让她坠落。 谭啸龙的嘴里有烟味,所以他的舌头有点畏缩,但她用热烈主动的舌头告诉他,她一点儿也不介意。谭啸龙接受了她舌头的邀请,和她唇齿相依地粘在一起,这大方的展示令全场立刻轰动,喝彩声震在耳膜上,音浪高的不可思议,震得他们都有些颤抖,于是都伸出手来拥抱了对方,稳住身体。 在人们的围观嬉笑和直播大屏幕前,楼越和谭啸龙终于忘情地吻了起来,舌头和嘴唇都在有条不紊地无缝衔接着,如胶似漆。淹没在呐喊助威声的海洋里,他们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但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楼越感觉自己好像赤身裸体在海滩上奔跑,并且毫无羞耻感。身后甩得远远的是一个模糊的声音:「你越来越像你妈了。」 在一阵眩晕中,她明白了,她不怕了,她再也不会怕了。让所有的定义和名称都一边去吧,她和他,就是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做爱做的事情。 “新海的朋友们,你们好吗?!” 男歌星喊完话,拿着话筒对着观众席,观众报之以狂热的回答。 “我发现,新海人很热情。也很火辣,我刚上来,就被塞了一嘴狗粮。” 歌星为自己的临场发挥感到洋洋得意,这个环节不是在所有城市都有这么好的效果的,有些入镜的情侣就显得很尴尬,非常僵硬不配合。那时候,他就不得不开玩笑说:你们不是跟自己对象出来的吧?完了完了,等着明天跪搓衣板吧。 但那个效果会有点尴尬,不会像现在这样,全场发出的爆笑声是善意和放松的。 谁不爱看一对夫妻或热恋中的情侣大大方方忘我地秀恩爱呢? 「昨天演唱会上这段视频,我在现场!(附视频)」 评论区: 「我和我妈说他们好甜,我妈说有伤风化不要脸」 「两口子亲个嘴怎么有伤风化了」 「这两人看着好有激情,肯定不是原配啦」 「老夫少妻吧,男的头发都白了」 「明显不是夫妻,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婚外情」 「怎么一看就知道,你是过来人你有经验?」 「他们看见被镜头拍到,不仅不躲,还又亲了一遍,婚外情这么嚣张的?」 李秋伊看了十几遍视频后,开始在评论区输入: 我认识这个女的。她是谁我说出来你们都不相信。 第33章 配合 秋水伊人: 我认识这个女的。她是谁我说出来你们都不相信。 「别卖关子了,想说就说,不说拉倒」 「快说吧,小板凳和瓜子已备好」 「一小时过去了,发了谁踢我一下」 「骗回复的」 「关注了,等后续」 李秋伊在输入框里越写越多,心里越来越害怕。 她这样做,势必要把占彪推到风口浪尖上。但这事捅出来了,占彪肯定不离也得离了。 占彪被这个女人挟持了一般,看他在电视上说话小心翼翼那样,到现在电话也不打一个。这个楼越是个善于精神控制的人,而且说话滴水不漏,说什么“他首先是一个警察,然后是一个丈夫”。这是影射什么呢? 既然她已经有了新欢,又何必拖着不离婚?是看占彪现在荣誉加身、大出风头,她舍不得让位了?这种女人真是什么都想要啊。 她李秋伊还曾经同情这个女人,现在才知道,楼越根本是个老奸巨猾的高手,谁知道她在占彪面前又是一副什么面孔?难怪占彪一直就态度不明朗。 占彪恐怕都不知道他老婆玩得多潇洒,不然以他的脾气,他能沉得住气? 她李秋伊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周莹还劝她放手,凭什么呀?人家秀恩爱都秀到大屏幕上了,她李秋伊就得躲着藏着吗? 第72章 李秋伊的食指在发送键上方停留着,正要按下去,赵卫东经过办公室,在门口停了一下:“小李,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你最近工作态度有点问题啊,”赵卫东拿着一份文件对着李秋伊抖落着:“你打印之前检查过里面的数据吗?你再看看落款日期,现在是几月?” 李秋伊满脑子想着,她该用什么角度揭发楼越,用什么标题最有爆点,以什么口吻写才能撇开嫌疑。于是她只能恍惚着,对所长连声道歉。 赵卫东打量着李秋伊,语重心长地说:“你现在把自己的事情搞好,好好工作,不挺好吗?你这个岗位虽然事务繁杂一点,但相比其他人还是舒服的,不用风吹日晒。珍惜机会吧,你还这么年轻,比我女儿大不了多少,看你这样我都着急。作为一个长辈,我劝你,有些事情要拎得清。工作之外的事情我不管,工作你还是得给我干好。嗯?” 李秋伊掉了两滴眼泪,头直点。对,占彪给她找个工作也算她凭本事得来的,她一定要好好干,让他知道她不是一个只知道缠着男人不放的结婚狂。还有,那个婚纱照定金得赶紧去退了,也不知道能退多少。 “我本来应该给你安排个师傅带带。但是现在所里每个人都一堆事情。内勤不难做,主要是心细。你把这份文件重新做了,再拿给我看看。” 李秋伊离开后,赵卫东来到窗户边抽起了烟。当初占彪非要把小女友塞到他这里来,这里这么忙,哪里适合养闲人呢?好了,他占彪现在一战成名,眼见着要官运亨通了,就两头顾不上了。 以后这种事情他千万别接,能推则推。 “这位就是占彪同志,来占彪,你坐,放松。我们就是聊聊天。” “各位领导好。” 占彪落座后,对面几个人先是关心了一下他的身体恢复情况,问了他接下来的工作重点。好在郭局已经提前跟他打过招呼,他准备得还算充分。 领导对他的回答表示赞赏,然后就开始进入主题,说,市里很快就要宣布一批人事变动的消息。占彪的心跳得飞快。他开始说话有点磕巴起来,自谦地说自己还是比较熟悉基层一线工作,对于更高层次的领导工作缺乏经验。 “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没有经验可以学习嘛。组织上既然这样安排,就是对我们刑侦一线老同志的信任。对不对?咱们不仅能战斗,业务过硬,也有全局观,能管理会指挥。这对你是非常大的认可。” “我明白,感谢领导,我是觉得,无论是从资历还是能力,我都还有很大欠缺。”占彪说着,心中抑制不住的激动。他知道他的机会要来了,但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而且跨了这么一大步。 “你也别谦虚推辞了,该上就得顶上。实话跟你说,这个工作对你来可能需要一段时间适应,但是能力会得到全方位的提升。而且呢,你应该了解,这个位置将来的提升空间还很大。对咯,你们的老局长就是从政委提上来的啊。” 占彪出了门后,看着走廊外面的万里晴空,长舒一口气。苦尽甘来,这四个字真是一点也不错。早知道这一天这么近,也许他当初他应该老老实实,别招惹是非。现在这事弄的,楼越要不配合,他还真没有办法。 不过,这个升迁让一切都变了。他现在算是真有点权力了,这以后好好干,说不定退休时他都穿上白衬衫三级警监以上,正处级了。她楼越如果能做上局长夫人,这不比做谭啸龙朝不保夕见不得光的情妇强一万倍吗? 手机响起来,是李秋伊打来的。 占彪快步走下楼,对着电话说:“喂。” 电话里传来李秋伊泣不成声的声音,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她怪他当初就不该找她。她太傻了,还真以为他和他老婆没有感情了。他和他老婆不仅合伙骗她一个无知女孩,还在欺骗全国人民,她真想拆穿他们俩。但是她对他恨不起来,李秋伊哭着说,因为她太爱他了,她幻想着穿上美丽的婚纱和他站在一起,为什么他连一个电话都没有…… 占彪脸上的肌肉难以控制地痉挛起来,脸色也发了白。他连忙低声说:“我这段时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方便。你听听,你在胡说什么?你先冷静一下,等我忙完眼前的事情再去找你。好吗,我还有事,先挂了。” 李秋伊抽出纸巾,擦了眼泪,又抽了好几张纸巾,擤了鼻子,然后她点开草稿箱里写好的帖子,点击发布。 自从那天并肩作战后,周莹几乎天天跟着刑侦支队一起吃夜宵,大家都戏说她是刑侦一枝花。而刘峰因为落了个代理队长的名头,天天被怂恿着请客。 烧烤店老板端上了一大盘烤腰子,周莹笑眯眯地拿了一串就往嘴里啃。 “你一个女的吃什么腰子啊。”其他人起哄说。 “女的怎么了,男女平等。我不仅要吃腰子,等会儿我还要吃羊宝。” 众人哄笑起来了,“刘队,给她点!” 刘峰皱着眉头问她:“你真要吃?我都吃不下那玩意儿,骚的很。” “给我点上。”周莹好强地说,把手机拿出来,手拿着羊腰子和其他人拍了一张合影。她边刷着手机,边吃着烧烤。早知道可以像这样天天在外面欢声笑语吃香喝辣,她就不会天天下了班往家跑吃晚饭,根本不知道还能交上这些朋友。过去他们见了只是点个头,现在这些人都把她当自己人了。 第73章 李秋伊说把她当朋友,得了吧,她周莹没有办法和这样的人交朋友。李秋伊说是信任她,所以把秘密和盘托出,其实无非是没地儿说,才对她说了那么多,不然只能在网上化名秋水伊人发发牢骚,编编故事…… 周莹突然想起,自己有阵子没有侦查秋水伊人了,上回她说到什么,啊对,因为准前妻从中作梗,导致未婚夫离婚不顺利。 李秋伊现在该知道自己想得多美,多离谱了吧?占彪吃了这番苦头,终于懂得楼老师的好了,现在又是一副贤伉俪的模样,这真是塞翁失马…… 周莹兴致勃勃地点开了秋水伊人的账号,准备拿李秋伊的故事当下酒菜。 “美女你要的羊宝来了,皮薄馅大趁热吃吧!”刘峰举着两串烤串对周莹喊着,却见周莹大惊失色,起身拔腿就跑。 “喂,怎么了你!”刘峰追上周莹,拉住她的胳膊。“不至于吧,是你要点的,不想吃就说啊。” “不是,”周莹气急败坏地说:“来不及解释了,我得马上去阻止一场灾难的发生!” “什么事情这么严重?跟我说说。” 周莹着急地说:“我不能跟你说这事。等等,你认识网监办的人吗?” “我们查案经常打交道啊,都是哥们儿,怎么了?”刘峰问。 “能不能叫你哥们儿现在立刻到办公室去删个帖子?”周莹问。 看着刘峰为难的样子,她摇着他的胳膊说:“求求你了!” “总得有个理由吧。人家也是有流程的,哪能随便什么人——” 周莹瞪大了眼睛:“那跟占队长有关的事情,你管不管?” 【新海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队长占彪,利用职务之便收受贿赂,玩弄未婚女青年的感情,其妻楼越也不简单,私下玩得很花,两人当众扮演恩爱夫妻,其实各玩各的。视频里的女人就是她,认识的应该知道她是哪个大学的老师(多图)】 李秋伊不停地刷新着自己的帖子,发现点击率涨得飞快。评论区的反应却和她想象得不一样。有人骂她造谣损害警察形象,已举报她了。有人则说,需要她提供更实在的证据来证明她所说的话,不能开局一张图,其余全靠编。还有人说,真实世界就是这么黑和乱,她难道第一天才发现? 李秋伊不停地回复每一条评论,对对方的质疑进行更多解释。每次回复完一刷新,就会增长十几倍的评论。这是她第一次发帖遇到如此火爆的反应,她的紧张越来越被兴奋所覆盖。 她开始义愤填膺。她是一个勇敢站出来的年轻女性,对抗着整个腐朽黑暗的世界,这个世界的人都那么利益至上,将她这种只想要好好爱一个人的单纯女孩坑得好惨。假如每个受了欺骗的女孩都站出来,世界会变得更好,也能帮助更多女孩不重蹈覆辙……她在做的事情是对的! 李秋伊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害怕了,甚至想象着占彪和楼越惊惶失措的样子,他们再也不能高高在上地装模作样了…… 她刷新了一下,预期肯定会有更多的点赞和评论。 你的账号已被永久封禁。 请遵守《互联网论坛社区服务管理规定》,不得发布具有「诽谤性、诬蔑性、侵犯名誉、损害权益和煽动性」这五个特点的言论、文字、图片,不得发布以暴力或者其他方法公然侮辱他人、捏造事实诽谤他人的内容。 周莹捂着心口气喘吁吁地说:“太感谢你了,我心脏病都快爆发了。” 刘峰拍拍哥们儿的肩膀:“帮了我一个大忙。” “没事,这种帖子我一天要删几百个。那我先回去了啊,我电视都没关就跑来了。” “好好,回头请你吃饭啊。” 刘峰告别了哥们儿,转身对周莹说:“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攻击我们队长?他是不是得罪了谁?我知道了,有人看见队长拿一等功眼红了,想阻挡占队的仕途!” 周莹看着刘峰这个傻子,心想倒是省了自己一番说辞了。“你真好,一点也没怀疑过占队长的人品。”她半是嘲讽半是同情地说。 “那当然,占队长是什么人我还不了解?现在的人怎么这么可怕,编的这么离谱,还说楼老师——说得恶心死人了。我得感谢你,周莹,你是怎么发现的?” 因为我没对象,时间多,天天盯着别人的生活呗。周莹盯着刘峰,半天才说:“女人才是天生的侦查员。” “你呀,当初真应该来我们刑侦队。”刘峰说着,拍拍她的背:“我们回去自己再吃点。把那羊宝给你补上。” 周莹走着,心里还在想,那个女人长得确实像楼越了。但一看她就知道不是。李秋伊那么写是失心疯了深信不疑,还是故意混淆视听的? 当时她周莹在场,刚看到大屏幕上的画面,她也吓了一跳,但很快,她就明白,这人不可能是楼越。原因有两条:一、那个女人搂着一个陌生男人热吻,还是舌吻哎!吻了好一会儿,这怎么可能是楼老师呢?二、二、二……二是什么来着? 周莹瞳孔一震。二是她和刘峰一样二。 刚缓过来的周莹感觉自己又喘不过气来了。 自从楼越在几万人面前和他亲嘴儿,谭啸龙是头也不疼心也不堵了。 他第二天一早就收到弟弟转发的网络短视频,后面还跟着发来三个问号:“???” 第74章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75章 周莹目不转睛地看着楼越,心中唏嘘不已。楼老师风轻云淡的表面下藏着多么大的惊涛骇浪,受过怎样的伤害,但她却依然是如此隐忍、坚韧和大气。周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不停地点头。 周莹和楼越谭啸龙道了别,步履轻快地过了马路,回头还朝他们挥挥手。 “你真是绝了,”谭啸龙对楼越说:“我不知道你原来这么会演戏?我现在都不确定你说爱我是不是真的了。” “你也不赖。再啊,我什么时候说爱你了?”楼越嗤笑一声,然后看着远去的周莹的小小背影,叹道:“哎,有没有办法让占彪那个女的闭嘴?” “这有何难。”谭啸龙漫不经心地说。 第34章 误会 “段老师,我的丈夫出轨了,我非常痛苦,但是他也很后悔,他请求我的原谅,保证以后绝不再犯。我的内心是希望维持婚姻的,可是很多人说‘一次出轨,终身不用’,我也在网上提问求助过,很多人觉得丈夫出轨还不离婚的女人很没出息,很可悲。段老师,请问我应不应该给他一个机会?” 主持人放下卡片,说:“这是一个可能引起很多女性朋友共鸣的话题。段老师,你怎么看?” 段楠拿起话筒,对着镜头说:“我有一个女性朋友,很优秀,事业有成,而且也很漂亮,有一天,她发现丈夫出轨了。她像你一样,很痛苦。当时,她马上就坚决地要求离婚,可是,现在几个月过去了,他们还在一起,而且比以前更恩爱了。生活是很复杂的,人和人的情况不一样,婚姻和婚姻也不尽相同,没有任何规则能适用于所有的婚姻。所以,这个决定必须由你自己来做。你的生活是你来过,而不是其他人。生活没有标准答案。这样说,你能理解吗?” 楼越暂停了视频,拨通了段楠的电话,用质问的口气说:“老段,你在节目上说的朋友是我吗?” “你看了?”段楠笑了起来:“你不是对这种电视节目很不屑吗?怎么说的来着?——将心理学娱乐化……电视情感专家的本质是兜售驭夫之术……回答你的问题:是你,但也不只是你,因为你的情况很普遍,代表了很多女性的情况。但当我描述的时候,我脑海想到的确实是你的形象。” “你现在一点也不了解我,老段。”楼越说着,回头接住了谭啸龙迎上来的吻。“我没离婚的责任不在我,是占彪一直在拖,实在不行的话,我会起诉离婚……” 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学生拎着热水壶从大讲堂的一侧来到段楠身后,越过他的肩膀伸手去拿他手边的茶杯。 段楠伸手拿起旁边的矿泉水,向女孩示意无需给自己的茶杯添热水。那女孩站在原地,茫然地朝台下张望着,然后低头求助地看着今晚的大佬主讲人段楠,有些羞涩地用手将头发捋到耳朵后面。显然除了学生会指派她的任务——上台倒水,她不知道还能怎么做。 段楠低头笑笑,揭开茶杯的盖,宽厚地伸出手来,示意女孩为自己倒水。 女学生端着热水壶离开了,小跑的步伐引起舞台的木地板哐哐作响。这是她在中年学术权威面前装可爱无助的又一次炉火纯青的日常实践。刚才,她停留的时间足够长,也尝试了多个站位和角度。摄影协会的朋友会确保她得到多张与大佬亲切友好交流的同框合影,而那位朋友会获得陪她出去玩给她拍个人写真的机会。 段楠端起茶杯,转头匆匆追随了女孩裙摆下的小腿几秒钟,直到被开水烫到了嘴。“不好意思,你刚才在说?” “算了,后天我会来广州,到时候我们见面聊。” “哦,你也来参加中山大学的学术论坛?太好了,到时候见。” 楼越挂了电话,若有所思地说:“确实是个问题。” 现在所有人都误会了她。他们要么是觉得她是一个伟大的妻子,要么觉得她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这是个问题。除了谭啸龙。谭啸龙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什么是个问题?”谭啸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那个李秋伊的事情我已经安排人去做了。” “你要做什么?”楼越惊恐地回头看着谭啸龙。 “叫人吓唬吓唬她,对这种人够了。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楼越舒了一口气,半开玩笑地说:“我以为你要把她灭口呢。” “你觉得需要吗?”谭啸龙认真地问。 楼越愣了一下,意识到这种任务必须要交待得尽可能清晰。于是她抓起谭啸龙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不需要。” “知道了。” “也别把人吓出什么问题来。”楼越补充。 谭啸龙咂了下嘴。“嗯。” 这么细的活儿,他得赶紧吩咐手下人注意点。 靳媛夫妇拎着满手的礼品,来到公安小区,拜访了在家休息的占彪。 “那占队长现在还没回去上班呢?” “领导关心我让我这段时间在家多休息休息,我现在的状态,也不能带队操练。” “我懂了,”靳媛的丈夫罗军笑着说:“占队长恐怕是等正式的红头文件下来吧?” 占彪打着哈哈说:“哟,你们都是从哪儿听到的消息啊?” 靳媛和丈夫相视一笑。她环顾四周,说:“你这房子有些年头了,要是换套大的,需要装修就找罗军,肯定给你弄得满意的。” 第76章 “装修我也不懂,当初这房子装修就是楼越在盯着的,”占彪说:“不过那时候我们手里没钱,就简单装了一下。” “罗军肯定给你按成本价来,我们有渠道,花不了多少钱。到时候让楼越亲自监工,从设计到选材,由她拍板,搞好一点,你们住得舒服一点,是不是?你们房子起码要搞得和车子档次匹配嘛。” 占彪笑着笑着,沉默了,有些意兴阑珊。 “那我们,先走了。占队长,你别送了。今天就是来看看你。回头联系我啊,说真的,我那里材料很多,最近还来了一批进口石材,意大利的、巴西的大理石花岗岩。楼老师今天不休息吗?在工作室呢?” “哎对,是的。” 送走客人后,占彪靠在沙发上,想了一会儿,拿上车钥匙下了楼。 “你好!”前台的助理起身,对占彪热情地打招呼。 占彪微微点着头,不像是回应和自己打招呼的小伙子,而是在回应心里深深的懊悔。他将两手背在背后,在接待室踱着步,以一种领导的气派四处看着。 将这个地方推荐给楼越,就是他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其次是和李秋伊玩得过了火,让她觉得自己会离婚娶她。他记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说过让李秋伊误会的话了,但反正现在来看,这个想法实在是很荒谬。 他和楼越从学生时代一路走来到结婚也不容易,当时最大的阻力来自于她的父母。他当时笨手笨脚的,下了多少工夫啊,楼越也帮着绞尽脑汁出谋划策,手把手教他如何取悦自己的父母。她的父母也是一言难尽……总之,他怎么能因为婚姻里出现一些小插曲,就放弃了过去好不容易得到的东西呢? “请问您是预约了楼老师两点半到三点二十的咨询吗?” 占彪惊讶地回头看楼越的助理。“我是你楼老师的丈夫。” 小伙子窘迫地道歉,占彪大气地一挥手:“你倒什么歉呢?怪我没有自我介绍。我是市局刑警队的,平时工作忙,都没来过这里。这段时间我好不容易能休息了,就过来看看。” “我知道,我看过您抓人的视频,真的好厉害啊!”助理真情实感地说。 占彪笑了两声。门开了,楼越笑盈盈地送出来访者,看见占彪,脸色一暗。 占彪若无其事地和妻子打着招呼,进了咨询间。楼越关上门前,探出头来对助理说:下一个人来了的话,你跟他说等我十分钟。 “你来这里干什么?” 占彪的眼睛在楼越身上上下打量着。她的脖子、耳垂、手腕上都有新买的珠宝首饰,衣服也是没见过的,质感一看就很贵。 她在医院陪他的时候,打扮得可真是朴实无华啊。这个女人很懂得用语言来说服别人,但她也很会非语言的方式来影响别人的看法。占彪的眼皮有点跳,她不仅身上被谭啸龙花钱送的这些东西包裹着,在谭啸龙的写字楼里工作,住在谭啸龙的房子里,开着谭啸龙买的车。他占彪该怎么把她从这些东西里带出来呢? “我今天给你爸打了个电话,”占彪一脸诚恳地对楼越说:“我主动向他承认了我犯的错误。他十分震惊,狠狠批评了我。我告诉他,在我受伤这段时间,你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让我深刻地感受到,我对你的爱从未改变过。我只是一时糊涂了,犯下大错,我向他保证,我若有再犯,我就——” 楼越气得跳脚,大声说:“我忍了这么久,瞒了这么久,谁给你的权力,去跟我爸说这些?!” 父亲一定很失望,不是对占彪失望,而是对她失望。虽然父亲骂了占彪,但他早就说过,她的性格太自我,迟早会吃苦头。那时候她很愚蠢地说:“占彪什么都听我的。” 而母亲,母亲从来就不愿意相信会有男人好好爱自己的女儿。她对女儿说:“哪个男人一开始不是好好哄着你、顺着你呢?” 现在知道了女儿的婚姻也不幸福,母亲心里的一块石头该落地了。 看着楼越终于失态,占彪心里有数了。“对不起,我真正想要道歉的人是你,但是你不愿意听。我只能找你最亲的人了。”占彪越说越自信,越动情:“你为什么没有告诉他们,是不是因为你也抱着希望,希望我们生活能继续下去,所以就没有必要让他们知道了吧?我不是学心理的,但我觉得是这么回事。” 她恨不得一巴掌扇醒这个男人,但是她不想碰他那张伤疤未愈的脸。楼越从抽屉里拿出一个 u 盘,插到电脑上,打开周莹做的 ppt, 然后向占彪展示。 占彪低头盯着电脑屏幕,咬着嘴唇,目不转睛。“这是什么?你在哪儿搞的这些东西?”他难以置信地问,抢过鼠标,往下拖拉。 牛排餐刀上的倒影放大后,是占彪的半张脸。自拍照的角落里有占彪的钥匙扣。李秋伊在社交平台上一条条没头没脑的自说自话,对应了一段地下恋情的不同阶段:暧昧、试谈、突破、热恋、纠结、争吵、和好、幽会、更多幽会、对令人沉迷的热恋期狂热性爱的暗示和炫耀、更多纠结、争吵、对下一步计划的暗示、婚纱照片、转发的国外求婚惊喜视频、对离婚和再婚问题进行的提问、那个没有面目的男人说过的令人脸红心跳的话语…… 占彪的脸涨得通红,他无力地说:“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个本事。你心里藏得住这么多事情。” 第77章 楼越合上了电脑,说:“我们马上协议离婚的话,我就不用提交这些证据起诉离婚了。” “证据?” “你出轨的证据,也是我们感情破裂的证据。” “感情破裂?”占彪像复读机一样重复着,楼越顿时觉得,自己赢得太轻松太快了,周莹真应该早点把东西交给她。 “感情哪有破裂?”占彪像疯了一样哈哈笑起来,对窗外一指:“所有人都能看到我们感情好着呢,证据到处都在播着呢。我有十足的把握,你就算起诉离婚,你也离不成。出轨又不是离婚的必要条件。” “那家暴呢?” 占彪迷惑地看着楼越。“什么?” “看来你都忘了。真是心大啊。”楼越从最底下的抽屉里掏出一个文件袋,放在桌上。“这里面有我去医院检查的记录,算是验伤报告了。还有我和一个不认识我的咨询师的咨询记录,需要开庭的话,他会提供咨询报告给我。如果他是一个合格的咨询师的话,那么在这份报告里,应该详细记录了我当时的状态。我被吓坏了,因为我的丈夫想要杀了我。所以我坚决要离婚,你觉得法院会怎么看,感情没有破裂吗?” 占彪目瞪口呆,气急败坏地说:“楼越,你这一招太阴了。是谭啸龙教你的吧?” “谭啸龙?他跟我们的婚姻没有关系。”楼越脱口而出,意识到这句话听上去很像狡辩。她补充了一句:“是,我是因为你出轨才和谭啸龙在一起的,但现在我跟他在一起和你没关系。” “那又是为什么?”占彪说:“你和他在一起不就是为了报复我,气我?你开着他买的车招摇过市,知道的会觉得你脸皮厚,不知道的以为我捞了不少呢。你这是一箭双雕啊!你自己买得起这车吗?我们俩的工资加起来也买不起。你觉得你爸妈知道会怎么看?你又怎么解释?” 他又来攻她的弱点。楼越瞪着占彪,胸口起伏着,思考了片刻,说:“我的解释很简单。在你之后,我又一次爱上了一个不适合我的人。我知道你瞧不起谭啸龙,你觉得你比他强吗——” “你爱上了,谭啸龙?”占彪脸色苍白地问:“你爱谭啸龙?爱?”他说的最后一个字都颤抖了起来。 看着占彪悄然崩溃的样子,楼越忽然心下一片澄明,既不害怕也不犹豫了。“对,我爱上谭啸龙了。” 占彪快步朝楼越的方向走过来,她害怕地闭上了眼睛,等待他的爆发。但是占彪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开了门,一直走出了工作室。 占彪在车里大声嚎叫着,用最难听的语言辱骂着楼越,诅咒着谭啸龙,然后泪流满面。他的车越开越快,不停地按着喇叭催促前方的车,直到他被铁骑交警拦了下来。 交警用力敲着占彪的车窗玻璃。占彪转过脸,一脸麻木。见交警打着手势,占彪慢吞吞地开了窗。“你知道你开到多少码了吗?” 占彪吸吸鼻子,低头用双手胡乱地抹着脸,然后抬头说:“我没注意,我超速了?” 交警认出了占彪,马上改换态度,热情而有些谦卑地和占彪聊了起来。占彪打起精神应付着。交警自说自话地将占彪的超速解释为负伤后暂时性的感统失调。临走的时候,他对占彪说:“祝您早日康复!” 段楠的发言依旧是游刃有余和富有观赏性的,虽然因为上电视比上课的时间多,发言水分逐年增大,但他引用了几篇前沿的新论文,提到了几个新概念。接连听了一些同行的论文后,楼越开始有些犯困。 会后休息时,老段和众人寒暄着,眼光却不时投到角落里的楼越。她现在变得更漂亮了,之前在电视上看到她,显得有些清瘦和憔悴。现在的她却容光焕发。 段楠像对其他同行一样,和楼越握了握手:“我的团队刚拿到授权,准备翻译福斯特的修订版认知心理学。这是简体中文第一版,在学界是重量级的。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现在就缺一个人。你考虑一下。” 楼越说,这确实是挺好的机会,不过翻译很熬人的,需要很多时间,恐怕自己已经没有这个精力做了。 “你可以分配一些给学生做,你主要负责审稿嘛,署的还是你的名字。” “你高估我的学生英文水平了,新海理工和中大没法比。” “我知道你现在事情很多,但你做的事情可见度不高。”段楠说:“公开课也只是小范围传播的,也不算科研成果。我的团队有很多国际大型合作项目,更好的平台,更大的舞台。” 他好像真心想要帮助她提升。他也不过就是拿这个机会作为道歉的方式吧。楼越点点头:“好的,我回去研究一下我的日程,看看能不能做。谢谢你总是想着我。” 段楠研究着楼越的表情,说:“今晚一起吃个晚饭聊聊吧!你得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还有,我带你去看美国百老汇原版卡司的《芝加哥》。” 楼越惊讶地长大了嘴。“你还记得!” 很多年前他们在北京参加集训的时候,楼越说起想看音乐剧,段楠便说自己有熟人搞到了票,请她去看了《芝加哥》中国首秀。 那两张前排的票对当时的老段来说可不便宜。 今晚的座位不是前排的一等座,而是在二楼侧面的包厢座位,显得有些私密暧昧。 段楠解释说:“这不是最好的座位,但等那场舞女集体甩大腿的时候,视角可以很清楚。哈哈哈哈,我开玩笑的。” 第78章 楼越有些尴尬地笑着,段楠也不可避免地油腻了。说起来,谭啸龙倒是有一种超越年龄的生猛,因原生态而少暮气,因与主流正统不相融而鲜活。 全场演出非常精彩。美国上世纪 20 年代的犯罪故事被欢快的爵士乐裹挟,让人彻底忘记了现实。故事里杀人凶手成了明星人物,女人对男人的利用显得快活和厚颜无耻,而罪犯与权力的利益交换则显得聪明得正当。 楼越想,这就是那么多人喜欢它的原因吧,在这里,没有道德评判,只有对人性的记录和对不择手段而得逞的狂欢。 当然还因为,有很多女人的大腿。 演出结束,两人回到酒店门口时,段楠好像突然想起来似地问:“要不要去酒吧小酌一杯?我们再聊聊呗。现在还不算很晚。” 楼越忽然感觉段楠的语气迅速变得黏腻。“回去吧,我都有点困了。早点休息吧,我们明天会场见。” “我的发言已经结束了,明天我要去北京参加一个签售活动。能拥抱一下吗?我们就此告别。” 段楠忽然有些动情地说。 她默认地接受了老段的拥抱,这个拥抱很陌生。他和占彪一样高大,但他的身体很厚实,散发着动物气息的香水气息。身边的旋转门有人进进出出,但老段没有很快撒手。 楼越轻轻挣扎了几下,段楠松手了,然后拉回普通同行的语气:“我怕我忘了,我现在回房间拿几本书给你。你房间号是?” 看见楼越的眼神,段楠改口说:“那你在大堂沙发坐会儿,等我啊。” 楼越在沙发坐下,调整好姿势,舒舒服服地半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那个男的是什么人?” 谭啸龙的声音出现在楼越的头顶。她睁眼惊起,发现这并不是幻觉,谭啸龙就坐在自己对面,中间隔着一个茶几,茶几上放着他的车钥匙和手包。他开车来的。 “你怎么来了?” 眼前的谭啸龙毫无笑意,眼神变得非常凶。“你跟那个男的什么关系,还抱在一起?” “你什么时候到广州的?你怎么知道我住这个酒店?你在跟踪监视我吗?”楼越有些恼火地问了一连串问题,顾不上回答谭啸龙的问题。 谭啸龙没回答,只用看穿一切的眼神看着她:“你果然不是一般的女人啊。” 第35章 飞鸟 所以这就是他生气的样子。 楼越看着谭啸龙的脸,惊讶地想。他看上去比占彪更沉得住气。乍看去,谭啸龙只是坐在那儿平静地看着她,语气正常地说了句话——你果然不是一般的女人啊。但是那双眼睛,他那刀锋一样锐利的眼神,变得黯淡了。 谭啸龙曾反复做过的噩梦是,他是一只鸟,站在高耸入云深不可见的塔楼顶上。随着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响起,探照灯的光柱划破夜空,天地颠倒难辨。他害怕却忍不住看向脚下的深渊。随着脚下传来细微震颤,塔楼势如破竹地从下往上崩裂,粉碎。他脚下的立足之地只是空中楼阁,即将灰飞烟灭。他知道,自己该马上飞离,求得一线生机,但他的翅膀像挂着沥青一样沉重和黏稠,竟一点也动弹不得。他没有向上的可能。但他有向下的自由。塔楼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分崩离析,警报声刺耳,探照灯刺眼——他别无选择地纵身一跃,跌入无尽的黑暗世界里。 谭啸龙已经很久没有做这个噩梦了。但现在,他在清醒状态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陷入了黑暗,从头凉到脚。他允许自己被这个女人迷得晕头转向,不去理会弟弟好几次忧心忡忡的劝诫。谭啸龙想,他应该多少听进去一点的。他的美丽新世界正在迅速关闭,成为一个黑洞。谭啸龙的眼睛直直盯着楼越,眼眶逐渐变得红了起来。 楼越观察着谭啸龙脸上瞬息万变的微表情,像烈日在清澈见底的河水投下的阴影,他的失望无所遁形,痛楚一览无余,这让她看着了迷。谭啸龙的误解来得是这么轻易这么深,引起她意识深处一点残酷的欢喜——他在意她的程度,比他表现出来的、她感觉到的还要深。她想笑又有点想哭。她可以马上解释一句完了事:“我们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可重点不在这里。他的样子让她揪心这个事实,让她紧张起来。她早就对自己保证过,不要再心疼男人,不要急于用真心来换取男人的心。 谭啸龙紧皱眉头,想要压制自己突如其来的脆弱。他一想掩饰,心就像瓷器开片一样,无数的细密裂纹出现在光润的釉面下,有惊无险地抵达他皮糙肉厚的外壳。但是心在骤然冷却后产生的水分,还是浸润到了他的眼眶和鼻黏膜。谭啸龙大声地吸了吸鼻子,清清嗓子。“嗯嗯吭……呵,我真是没想到,” 他干笑一声,狠狠摇了会儿头,低头不再看她。如果他不想在这里发作,他能说的只有一句了。“你他妈的是怎么想的?” “就是一个拥抱,而已,” 楼越感觉自己的嘴角有点压不住笑意,但她也很清楚,这种解释和占彪的说辞一样虚伪。段楠的拥抱本来就不纯洁,她只是在友谊之名的庇护下顺从了他的意愿。楼越补充说:“他是我一个老朋友。好朋友。” 谭啸龙抬了头,低低地看着她,她要么当他是傻子,要么她就是个傻子吧?她不仅不知道男人脑子里时刻想的事儿有多下流,她还对自己的魅力无所察觉。她任那个男人抱在怀里,还抱了好一会儿,这和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不,她才不傻,她最擅长装傻了,看她把别人一个个哄的一愣一愣的。对此他还为她感到骄傲来着。 第79章 谭啸龙腾的一下从茶几上抓起车钥匙,站了起来。 “好吧,他可能是对我有意思,但我真的就把他当朋友啊。”楼越一口气说起来:“他对我的事业上有很多帮助,到现在为止,他也没做任何出格的事情。如果他有想法,那是他一厢情愿。” 谭啸龙想,自己才是个傻子。她当然会有别的追求者,天知道还有多少不死心的老色鬼在伺机而动。他天真地以为自己宠着她陪着她,她就完全属于他一个人了?他靠他的房子和钱,哪里就能把她金屋藏娇?她才像一只鸟,她是会飞的鸟,一旦起飞,根本没人知道她会飞向何处,飞得多快。 谭啸龙开车来的路上,还一直为自己有心来给她一个惊喜而洋洋自得。这才分开一天,她就在别的城市,被别的男人搂住了。她是自由的。他没能力把她拴住。“你没做错。不用解释了,你什么错都没有。” 他没有情绪地说。 谭啸龙眼里依然闪烁着的悲伤的底色,刺痛了楼越的心。她问:“哎,你还没说,你为什么来?” 他要是说,她走了后他很不习惯,所以就想着干脆开车跟来看她,这会不会让她看轻了他?“幸亏来了。” 谭啸龙咬牙切齿地说:“不然我哪知道,你们这些文化人开个会也能搞点情况出来。” 楼越想开玩笑说,学术会议常常就是学术圈的约炮盛会。但看着谭啸龙那副样子,她不忍心了。她从包里拿出一份演出的宣传册递给谭啸龙,轻描淡写地说,因为她和段楠都喜欢看音乐剧,所以一起去看了这个演出。回来一路上聊的就是这些,到了酒店后,准备回房间前因为聊了些有的没的,又拖拉了一会儿。 谭啸龙翻看着宣传册封面的彩色照片,暧昧的红色灯光下,一群穿着黑丝半透明紧身衣和吊带渔网袜的舞女翘起大腿,搔首弄姿。 不看还好,看了他更火大了。孤男寡女在一起看这种东西,不就是玩火嘛?难怪抱到一起了,接下来还不知道要干嘛?她这无辜也装得太扯淡了,文化人扯谎就这么扯的? “什么叫音乐剧?这不脱衣舞吗?” 谭啸龙猛戳渔网袜舞女的大白腿,对楼越说。 楼越强忍着笑,对谭啸龙解释说:《芝加哥》是非常著名的音乐剧,在全球长盛不衰,场场爆满。 “是嘛,” 谭啸龙半信半疑地想,这比上回那个流行歌手还火?卖肉的就是火爆。这个生意不错,不仅合法,还被文化人追捧。“全球闻名?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他语气有些缓和了,但眼里让楼越不安的那种神情依然还在。 “你知道美国芝加哥吧?” 楼越试着和他闲聊:“这个故事呢,就发生在 20 世纪 20 年代的芝加哥……” “芝加哥我当然知道,”谭啸龙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他们三五成群地在大厅里热络地谈笑风生,都穿着商务服装。这些人都是来开会的?出差开会实在是容易办事。他转过头来,看着楼越,回忆着说:“好像有个芝加哥经济学派吧。” “你还知道芝加哥经济学派?” 楼越惊讶地看着谭啸龙:“这也是你在商学院里学到的?” 看见她的反应,谭啸龙有些得意地点头。其实这也不是商学院里学到的。他是在一部香港黑帮片飛砂風中轉 (2010)里听到的。片里的主角在监狱时认识了个前辈,这个前辈尽说些玄乎的话,不过有句话他谭啸龙忽然听懂了。那句话是: “人最大的错,就是用动机来衡量结果。我们的社会里,最错的事,就是不计后果,只用背后的动机来衡量对与错。” 那位前辈就自称是芝加哥经济学派的。 但他没必要跟她解释那么多,谭啸龙想,她一听这些洋词儿眼睛就发亮,还对他肃然起敬了。回想起在澳门时,她自己跑了看了好些个教堂,却临时找借口没去妈祖阁拜拜。她真是崇洋媚外得很啊。 谭啸龙惊觉自己又被她绕进去了,从拥抱一路绕到芝加哥了。这事没完。他在手指上绕着车钥匙,说:“走吧,你还在这儿坐着等什么?” “小越,让你久等了,”段楠拿着一沓书从谭啸龙坐着的沙发背后朝楼越走过来。 谭啸龙起身转头看去,一把将段楠手里的书拦截了下来。他舔了下食指头,翻开封面和扉页,一顿一顿地念起来:“书卷多情、似故人。小越惠存,敬请斧正。木南。” “这什么意思啊?”谭啸龙皱起眉头看向段楠:“我书读得少,就看懂了一个‘多情’,咳!有意思,有意思。” “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大学学长,我的老朋友,段楠。” 楼越转向谭啸龙:“这位是……” 谭啸龙那有些发红的眼睛朝她扫了过来。“——是我男朋友,谭啸龙。” 谭啸龙笑容可掬地看向段楠。 “啊,幸会幸会,”段楠反应很快,对谭啸龙伸出手来。 楼越卸了重负一样,往沙发上一靠,看着这两个从里到外差异巨大的两个男人蜻蜓点水地握了下手。 谭啸龙把书往茶几上一掷,来到楼越身旁坐下,像宣示主权一般搂住她的肩膀。他一只手掌紧扣在她的肩头,另一只手掌还在轻轻颠着车钥匙。 “我跟小越认识很多年了,”段楠的眼睛在谭啸龙和楼越两个人身上来回地打转。“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感到很意外啊,你们——小越还没跟我提起过。” 说完,他的眼光停留在楼越脸上,满脸都写着疑惑和失望。 第80章 “你说吧。”谭啸龙转头对楼越说。 楼越清清嗓子对两个男人说,他们在一起的时机,当然是她发现占彪那事儿之后。占彪知道后虽然很难接受,但他也只能接受——他自个儿早已经跟别人过到一块儿了。 说完,楼越对段楠耸耸肩,好像这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段楠扶着沙发的靠背往前倾了倾。他完全没看出来。他的判断力大大地出了问题。原来她的光彩照人,是病急乱投医、饮鸩止渴后的回光返照。她需要的是一场心理危机干预会诊,而不是这样的一个男人。她在最脆弱的时候,被这个透着痞气和粗俗的男人——段楠看着谭啸龙手里转悠的车钥匙——一个开保时捷的土豪给骗到手了。 看着段楠故作镇定却痛心的模样,谭啸龙开心地搂紧了楼越,看着她,说给段楠听:“上回我见到占彪,他还祝福我们了,他让我一定要好好对你,不能伤害你。我说,你放心……” 楼越眼里露出一丝警告,微微地摇头,用眼神对谭啸龙说:你够了。 谭啸龙也没有更多话想要说了。他一拍沙发,起身说:“那我们先回去了,不早了,都早点回去睡觉吧。” 谭啸龙从茶几上一本一本地拿起段楠的赠书,拿近了看了一眼。书上的作者小像显得年轻而帅气,旁边的头衔介绍几乎铺满整页。这个段楠在海外进修过几年,在海外两所大学担任客座教授。 不妙。她恐怕就喜欢这种喝过洋墨水的。 谭啸龙歪着头,对段楠又上下打量了两眼。 楼越对段楠说:“谢谢你的书,老段,我回去抓紧时间拜读一下。” “好的,那两位再会。我还有几书本要去送给其他朋友呢。”段楠顿了顿说:“对了,小越你要是有空帮我写篇书评,怎么样?如果不太忙的话。我的编辑正催我呢!” 谭啸龙眯起眼睛。眼前这个姓段的正在他面前炫耀自己作为文化人那点可悲的权力和地位。谭啸龙把楼越搂得更紧了,弄得她几乎要站立不稳栽到他的怀里。 “好的老段,行……” 楼越稳住脚步,有些尴尬地对段楠答道。 谭啸龙慢慢挥着手,直到段楠的身影消失。 楼越马上对谭啸龙说:“你怎么回事?” “我怎么回事?我就是想来看看你。这个姓段的,你们真的没有——我是说,以前……” “有没有什么,有没有睡过?是吗?你要问的是这个吗?” 楼越火大了,音量也一下提高了:“我都说了是普通朋友,你不信。凭什么问我?以前睡没睡过你也要管?你睡过谁要不要跟我交代一下?” 谭啸龙一时语塞。 楼越不依不饶地继续说:“就算睡过又怎么样,你也要杀了他吗?” 什么叫“也”要杀了他?谭啸龙愣了一下。 楼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马上说:“反正没睡过!也不打算睡。满意了吗?” 他不满意。她就不该跟别人抱来抱去。他这是赶巧碰上了,要没碰上,这个段楠说不定还要摸摸小手,搂搂腰,凑在她颈项周围,说说没有分寸的话。她也不打算拒绝这种亲密行为吗?谭啸龙感觉到那种痛心的滋味又回来了一点。但他没有办法教她怎样。也许他一开口,她就会跳着脚,把他说得无言以对,然后转身离开他。 “你开车过来路上要多久?”楼越忽然问谭啸龙。 “两个小时出头吧。” “你还没吃晚饭吧?走。我带你去吃。”楼越把谭啸龙的胳膊一搂,又从他手里拖下那几本书,拿到前台让人代为保管。 大学生情侣们一对一对地占领了所有的卡座,楼越和谭啸龙坐在门口的圆桌边,等着上餐。两个人没有说话,都陷入了各自的思绪里。楼越摸上谭啸龙的一只手,漫无目的地揉搓着他的手指,一根接一根地。他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回到了该在的地方。她又抚摸起他袖口里半掩着的手串。于是他解开了袖口,让她畅通无阻地抚摸,她隔着串珠一点点摸着他的手腕内侧。她这样的摸法,让他感觉亲密得超过拥抱,超过睡觉。真是要人命。 楼越忽然笑了起来,说:“这下又让一个人大吃一惊。我心里都过意不去了。你来的太突然,跑到我们跟前,像什么样,就跟特意来查岗一样!” “我幸亏来了。”谭啸龙看着她说。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心都焦黑成废墟了。她根本不知道。 楼越抓住了他的手,有些娇媚地看着他,手指在他手心里画着圈,开始钻进他的每根指缝深处,和他的手十指交扣。谭啸龙抓紧了她的手。在周遭的许多学生情侣中,他们显得非常成熟,似乎在用一种成熟的方式相爱。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他们心里的不安和不确定比年轻人更多。 回到房间,谭啸龙闷闷地靠到沙发上,看起了静音的电视。 楼越在沙发的另一端,轻声细语地默背第二天发言稿的开场白和要点。她换上了黑框眼镜,这让谭啸龙感觉有些陌生。他不停地换着台,电视机的光在房间里一闪一闪的。他心里真正的问题还没有得到解答,因为他没有办法问。他想问的是:她能不能答应他,不和别的男人拥抱,摸手,接吻,或是睡觉?他需要听她说。虽然他没有足够的条件去交换这个承诺,但是他十分想听她说:她是他一个人的。 第81章 楼越烦躁地把一堆文件材料都摞在一起,彻底放弃温习。他用余光瞥见她朝自己身边靠了过来,显然,她对那个拥抱还是自知理亏的,总想主动对他示好。不然她在他吃饭时不会一直摸着他的手。 但他现在不是很需要这些。他想听她说,她只和他睡觉。她只要他一个人。 她靠在了他身上,接着又顺势躺在他的腿上。“我不看书了,你把声音放出来吧。” 她仰着脸看着他。谭啸龙举起遥控器对电视机一按,晚间新闻联播正气昂扬的声音传来。他根本没有心思看。他可以从新海追到广州,也可以开着车等她下班,换着一家家餐厅吃饭,送她更多好看的东西。但是他没有能耐要求她只属于他一人。但假如她不属于他一人,总有一天她会转身离开,对别人柔情似火,和别人十指紧扣。 那时候,他会比占彪,比段楠更绝望。他会在噩梦的间歇期纵情享乐,继续扮演一个大家都熟悉的那个谭啸龙。现在他身上的这个谭啸龙,就又回到黑暗世界里,再也没有美梦可做。他唯一的机会就是她。过去没有,未来也不可能再有。 楼越在他腿上翻来覆去,然后翻身趴过来,轻轻拉开了他的拉链。在她的一阵小心翼翼的摸索后,谭啸龙闭上了眼睛。看来她真的想哄他,这让他感到一丝安慰。他摸着她的后脑勺,对她的努力表示感激。 他被很多女人这样伺候过。她的技术是最生疏的。可以说没有技术可言,但技术不是问题。仅仅是被她的舌头紧紧包裹着,热烈的,温柔的,也是有力的,这比一套久经市场考验的流程更让他有被接纳的感觉。他得时不时提醒自己习惯一个事实,那就是:她是喜欢他的,可能很喜欢。她是半心半意地说过“爱”这个字,但是那也可能不代表什么。 楼越在谭啸龙的手掌抚摸下,脑海浮现出上一次谭啸龙问她“你爱我吗?”时的情景。她当时很窘迫,不太肯回答。现在她忽然想起来,其实他是在说:请你爱我。你要爱我。而在这样问她的时候,他实际已经赤裸裸地承认,他爱她。谭啸龙作为男人,有这样放肆的权力和勇气,不用担心会因为这个问题而失去什么。不过,作为女人,她还有另一种权力。她继续了。她品尝着的谭啸龙更生动具体了,任何细微末节的反应都逃不过她的味蕾。 谭啸龙头皮发麻,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冒出一大片,汗毛随之竖起。他感受着她那稚拙的动作,其中不时出现出乎意料的惊艳技巧,与专业做这种事的女人的技巧相耦合,但产生的效果却完全不同。那些风月场上设计出的花里胡哨的动作,通过组合排列后可以形成几百种,每一种都有自己的价码,但没有一种,能和喜欢的女人带着爱意对自己做的事情,让他谭啸龙幸福得想哭。 “我爱你,” 他轻声说,叹息着:“你不用回答。” 第36章 差异 清晨,谭啸龙醒来,听见卫生间里传来楼越洗澡的声音。 他架起胳膊枕在脑后,此时此刻,他在这个世界上心满意足,别无所求。他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需要担心的事情了。老天终究是待他不薄。 楼越从卫生间出来时,已经穿戴整齐,化好了淡妆。 她明明一晚上都跟他赤诚相对,肌肤相亲,谭啸龙想,怎么一到白天,她就把自己包裹好了才肯让他看见。 “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去会场?你?”楼越拿着梳子对脑后一顿梳:“我怕你会无聊哦。” “我去听听你的发言啊,”谭啸龙说。他在商学院也听过不少讲座的,无聊他不是一点都不能忍的,何况有她在。 “那你快点准备吧。”楼越走到门边,穿上鞋说:“我去楼下喝杯咖啡等你。” 谭啸龙出现的时候,身上换了件纪梵希的印花衬衫,腰间系着一条显眼的 lv 皮带,头发也梳得油光水滑的。 楼越噗呲笑了:“你这一看就不是来参会的人。”她凑近他闻了闻:“你还喷了香水?至于吗?” “怎么了?这种场合我不得重视一下嘛。”谭啸龙认真地说:“你那个老段身上的香水味就挺重的。他喷就行,我喷就不像那么回事?” “……行行,我们走。” 楼越起身说,笑着拉住谭啸龙的手。 大屏幕上显示着本期论坛的主题:数字化时代下心理健康服务的创新与发展。 谭啸龙落座后,四处打量,这些人和他想得不一样,看上去都挺土的。他们大概穿上了自己最好的正装,但所有人身上都透着一股体制内的老气横秋。他们在一起客气而僵硬地寒暄着,有的可能待会儿就要上台发言,正在专注严肃地翻看着会议材料。 在这个知识的殿堂里,谭啸龙迅速地觉察到和更加确定,楼越就是他能找到的最特别的女人。虽然她穿得也只是简简单单的衬衫和长裤,但看上去和别人就是不一样。弟弟总想从他嘴里打听:他谭啸龙和一个大学女教授在一起是一种什么体验;他好奇地问哥哥和楼老师在一起会不会没话聊,所以除了吃吃喝喝,他们就是做那事儿。 谭啸龙马上反驳说,他和她在一起能聊的也挺多的。她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也很会聊天。 弟弟谭啸虎马上用一脸“那我了解了”的表情看着他:“人家不愧是心理咨询师,干这行的呢,但你在她身上花的钱可比做心理咨询贵多了。” 第82章 谭啸龙前面坐着的人四处嗅了一嗅,然后回头看了他一眼,找到了香气扑鼻的源头。谭啸龙意识到,他在这里显得很突兀,他今天一时兴奋,弄得像个开屏的孔雀一样。衬衫是有点太花了。没关系,他们要是问起他,他随时准备坦白:他确实不是参会人员,他是陪他身边这个女人来的。他的身份则很简单——她已经两次对别人称他为男朋友。这个有些不太与他年龄相衬的称呼,让谭啸龙感觉自己很年轻,也很成功。 谭啸龙拿起放在楼越面前的席卡,在手里转着看,席卡上面印着的是:“新海理工学院 楼越 副教授”。谭啸龙感觉胸腔里热烘烘地弥漫着一种骄傲和卑微同时并存的味道,而且这卑微同时也是一种骄傲。平时他也被人围着恭敬地喊着“谭总”“谭老板”“龙哥”,但这会儿,他只是一个跟随着教授女朋友来蹭这里发呆的老大不小的男人。 谭啸龙想起,那个段楠满头的头发乌黑,显然是染过的。她应该并不欣赏这种掩饰,因为她好几次都说,喜欢他那有些花白的头发。谭啸龙从此拒绝自己的发型师用引以为豪的剪刀功夫来修剪和隐藏他的白发。楼越喜欢把手插进他额前的头发,一遍遍捋着,翻开里面更多的白发。她问他多大时开始长白头发的,好像这很重要似的。谭啸龙含糊其辞地说记不清了,反正挺早的。 其实就是从坐牢没多久开始的。一两根早生的华发忽然就蔓延开来,连成了片。出来的时候,他白花花的平头都把弟弟谭啸虎看哭了。 但她说喜欢的,她笑着解释,这显得她更年轻。有时候,谭啸龙看着镜子里他自己的脸和她的脸挨在一起,有种恍惚的感觉,她看上去比他年轻很多,但她其实比他成熟——这好像有些奇怪,她恰恰很多东西都不懂。谭啸龙已经不再对她高谈阔论自己的生意。 谭啸龙本能地知道,保持着身上对她来说异质化成分的神秘,效果也许就像她会迷恋他的白发一样。何况,让他经常琢磨的生意,都不是能拿到台面上来谈的生意。她也不和他谈自己在做的工作,她正在写的书。虽然他是好奇的,但也没有问过几句。 一个参会者上了台,开始自我介绍,说她来自台湾,是一名资深的“性治疗师”,从事性心理障碍的治疗已有十年。谭啸龙微微张开了嘴,向楼越投来惊讶的眼神。楼越摆手,直接否定他望文生义的理解。 谭啸龙沉默着思索,这大概又是一个类似芝加哥的问题——高尚与下流,由知识殿堂里的上等人来定义。说起来,他的场子里就有一群驻场的“性治疗师”,而且专为当官的服务,水平不可谓不高了吧。 这样的生意,就属于他不能和她探讨的话题。 轮到楼越了。她上了台,在一阵欢迎的掌声中开始了讲演。谭啸龙满眼笑意,看着她说话的样子,但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她说的话里面夹杂着很多英文词语。大屏幕上播放的她做的 ppt,里面的图表信息和引用材料很多也是英文的。谭啸龙失去了听下去的信心。这种语言就是用来彻底隔绝他这种外人的。 谭啸龙百无聊赖之际,专心去想关于女朋友是大学教授这件事,他过去一想起这事来,心里就满满的得意,但并没有意识到这到底意味着什么。此时此刻这个事情的意味最直观。他不懂得她在做的事情,也不知道她讲的在不在理,精不精彩。反正他觉得,她正在被人们凝视着,聆听着,和其他那些死气沉沉的发言者获得的关注不一样。他如何能分辨呢?别人讲的怎么样,他也完全不清楚。也许他感受到的一切完全是出于心理作用。 楼越的发言结束时,谭啸龙大声鼓着掌。楼越回到座位,他马上对她说:“讲得不错!” 楼越对他投来宽容的微笑,都没有问他有没有听懂。 茶歇时间。谭啸龙拿着盘子,跟在楼越后面。“这个。”她指着一盘小蛋糕。谭啸龙夹了一个放到盘中,各种问题开始冒了出来。 “那个段楠在你们这个圈子里很厉害吗?” “嗯。拿点水果。” “找他做咨询一个小时收费多少?” “八千,几年前的价格。现在不知道。而且一般人也约不上。” “噢。”谭啸龙思索着:“那你呢?” “我?”她自嘲地笑了一下:“一千五。” “啊?”谭啸龙纳闷地问:“凭什么比他少那么多?” “凭他是名师大家,我是正常市场价——一千五在新海不算低的了,”楼越转过来看着谭啸龙:“我给我学校的学生打七折,首诊还免费呢。你问这些干嘛?” 谭啸龙摇摇头。这种情况必须要改变。他之前光忙着用珠宝首饰和豪车给她装点门面,好令一般人对她望而却步,效果也是有的。但他却忽视了更重要的东西。 这么一算的话,就算她从早到晚做咨询,把嘴皮说破了,一天下来挣得也不过是他牌桌上一局输赢的钱。“还是不明白,为啥挣得这么少。你也读了多少年的书啊!怎么跟他差别那么大?” 难道差就差在少喝了洋墨水? “名气,履历,曝光度,社会关系,这些都有影响的。和房价有高有低一样,有许多因素决定的。当然我觉得也可以简单地说,因为我不如他厉害。” “我才不信那个姓段的值那个价。”谭啸龙自言自语,忽然问道:“那你在学校里一年能挣多少?” 第83章 楼越惊讶地看着谭啸龙,拍了下他的手,低声说:“问这个干嘛?” “你说个大概就好。我就是好奇。” “等我回去我算算……把绩效、课时费、岗位津贴、住房补贴什么的加起来大概……” 谭啸龙哼了一下。看来是没多少钱,她都不好意思跟他说了。她可是他女朋友啊。难怪虽然她拥有了许多好东西以后,还是不怎么穿和用。除了那辆车,她不得不开,因为占彪的旧车被她第一时间就送回楼下积灰。她没必要不好意思,他谭啸龙太理解没钱的痛苦了,但他有钱啊,有钱不能大大方方地花,岂不是更痛苦。这个情况需要马上改变。 他扶住楼越的胳膊,说:“到那边坐着吃。” 她刚坐好,吃起东西来的时候,谭啸龙又忍不住问:“那你发文章、出书也有钱啊?” 楼越含着嘴里的蛋糕摇头,然后口齿有些不清地说:“贴钱还差不多。学术出版要版面费的,还不少。出了书,不还得自己买了送人。这些可不是用来挣钱的。” “我真是开了眼。那你图什么呢?名和利总得有一样吧。”谭啸龙看着楼越:“你们书都读傻了吗?” “你不懂。不做成绩出来,大学现在都待不下去。现在的年轻教师来学校,连编制都搞不到了,合同到期没有升副高,就只能解聘,这就叫‘不升只走’。像我这样还能一边舒服地上课,一边开工作室,已经是别人眼中羡慕的对象了。” 楼越有些不快地想,谭啸龙怎么还看不上自己的生活了。 谭啸龙却拉住她的一只手,自大地说:“他们还应该羡慕你,有我这样的男朋友。” 楼越不清楚他具体指什么,但还是白了他一眼,笑着说:“真不脸红。” 本来就是。谭啸龙不以为然地想,他会说到做到。回去他要马上着手研究一下,怎样让她跟着他富裕起来——但得是以她这类人喜欢的方式。大约是一种别别扭扭的,缓慢增长的,但合法合规合理的方式。 扫视着眼前济济一堂的穷酸而体面的文化人,他们都在忙着吃免费的茶歇点心,显得开朗放松多了,此时此刻,谭啸龙发现自己才算是真正地放松了。 李秋伊从打印店出来,把一叠图文并茂的揭发材料抱在胸前。她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感觉到自己是一个人在战斗。也许她的力量很渺小,渺小到被人封了口,但她还可以用传统的方式引起注意。 她走到了市局门口,在旁边来回走着,看着。门卫老费问她找谁,她摇摇头说在等人。过了一会儿,她又去问占彪来没来。回答是:没来。你找他有事吗? 她说没事,顺嘴就来了一句:她在等人。她晃悠着走出来,在大门外等了又等,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也许等这一波行人走完,换了下一波人来齐了,她就在大门口一屁股坐下来,大声喊出材料上的内容。她出完洋相后可能会很快被人拖走,但人们会从满地的传单里拾到她的故事。 老费警觉地从门卫室走出来,来到市局大院门外,问李秋伊到底是有什么事,她可以进门卫室坐着等,要没事呢就走吧,他还要工作。请她理解。李秋伊低头说好的,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她沿着马路走出了几百米后,又坚决地掉转头往市局门口走去。她已经就这事思考了很多次了,除了这个方法,她也没有别的方法了。她加快了步伐,面带着视死如归的微笑。 一辆面包车缓缓跟着她,减速慢行,车窗也跟着降了下来,看上去似乎要向她问路。李秋伊目不斜视,抱紧材料往前走。 面包车车门“哗!”的一下被拉开了。李秋伊忽然感觉自己的胳膊一阵巨疼,她双脚离地,天旋地转,被拖到了黑暗的面包车里。她连一声都没发出来,“哗”的一声,车门又被拉上了。 第37章 光彩 “别喊了,外面听不到!” “你们想干什么?!告诉你我是警察,你们赶紧放了我,不然你们就闯大祸了!” 家豪愣了一下马上说:“警察又怎么了?我才不怕咧。你搞清楚状况吧,闯大祸的是你!” 后座的两个人把李秋伊按在座位上。她看不见他们,但面前说话的人是戴着蒙面头套的,听声音还很年轻,和看上去相比,他说的话并不算太吓人。他们又是怎么知道她想干什么的? “你们把我在路边放了,我也不认识你们,你们车牌号肯定也是假的,找不到你们的。”李秋伊说:“但是一旦我失踪的话,我的同事们一定会马上来找我的。” 蒙面男子对她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李秋伊下意识地想回头看,却马上被一个黑色的大口袋套住了头。她在黑暗中惊慌失措地尖叫起来,被人一击打倒在座位上。 面包车速度飞快,道路逐渐颠簸。 李秋伊隐约听见有人说:“……没必要……别把人打坏了……” 她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接着又惊恐地想到,他们不是要把她卖到什么地方接客吧。光天化日之下,这些人居然在市局附近把她带走,他们绝不是一般的人贩子。 车不知开了多久,终于慢了下来。 车门一被拉开,李秋伊就被人拖拽着带出了车,跌跌撞撞地被推着走。 “抬起脚。” 她抬脚跨过看不见的障碍,一股寒气扑来。她还闻到了一股咸腥味。她头上套着的东西被扯了下来。 第84章 这是一个小型冷库,到处都是明晃晃的灯,货架上摆满了被保鲜膜和冰霜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货物。一共只有两个人站在她面前,其中一个人站得稍远一点,背对着她。 蒙面男子拿着一张她打印的举报材料,读了起来:“……占彪与我交往期间,多次暗示、许诺会离婚,我因年轻无知一次次相信了他……占彪还利用职务之便多次收受好处,吃拿卡要……作为一名警察干部,占彪生活作风腐化,其妻楼越开豪车戴名表,与情人出双入对,但仍然和占彪保持夫妻关系,有违公序良俗,对社会造成恶劣的影响……” 读着读着,蒙面男子笑了起来:“你被人玩了,你找他要钱啊,怎么你还要管起你情人老婆,的情人?你做的事情就不光彩,还关心社会影响起来,什么叫‘又要做婊子又想立牌坊’,我可算见识到了!” 李秋伊茫然地回头,看背后冷库的门。 “听我一句劝,别给自己惹事。你这种人要真想报复一个男人,你就应该想办法嫁给他,哈哈哈哈……” “说正事。” 背对着他们的男子说。 蒙面男子的笑声戛然而止,变成了严肃的警告:“别搞事,你想搞臭市局的大英雄,这是小事,你要想祸害咱们新海的荣耀,会打了多少领导的脸?你好好想想,立刻收手,再搞事你就彻底完了,别说警察来找你,鬼都找不着你一根毛。” 这究竟是谁派来的?李秋伊想,她还以为删帖封禁只是网站管理员干的好事,看来这水很深……有人居然在暗中一直监视着她,不然怎么她一发帖就被删,一到市局门口准备发传单就被掳走了?这个世界太黑暗了,比占彪还要黑,她完全不是对手。 “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李秋伊抽泣着说:“不举报,不报警。我能走了吗?” 李秋伊还没数到一千,只听得见周围风呼呼响。她快速地数着:997,998,999,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废弃的滑板公园的碗池里。 李秋伊解开脚踝上的绳子,艰难地爬起来。她环顾四周,完全不知道这样凋敝的地方在城市哪个角落。杂草丛生中,一面墙的抽象喷绘涂鸦被一个油漆写的“拆”字封印了,但是在这个血红且难看的“拆”字不远处,还有一个褪了色的涂鸦英文字体的单词,似乎在与之叫板。那个词后面还带着大大的感叹号: bitch!! “虎哥,我刚才表现得怎么样?” 家豪开着车,问谭啸虎。 “挺唬人的,就是话密了点。” 谭啸虎有点烦恼地想,这种事情亏得他亲自坐镇,年轻人没轻没重,怕是会说漏嘴。关键的难点是,这个女的又不经揍,他们的恐吓力度要恰好足够她闭嘴,又不能把人吓疯了。她看上去本来就快疯了。 他原来一直担心,哥哥搞上那女人,会惹毛占彪闹得不可收拾,谁想到,占彪那边啥事都没有,问题最后却出在他那个在派出所当小民警的三儿身上,她想闹大事?占彪还蒙在鼓里,不知道他们帮了他一个大忙。 谭啸虎心有余悸地想,幸亏自己头上没有官帽,不然这种事情他老婆是能做的出来的。“这事回去跟谁都不要讲——” “我知道,虎哥。”家豪嘿嘿笑着:“我是你和龙哥的人。” 谭啸虎嗯了一声,说:“知道就好。” “下次有这种活儿,再叫我好不好,虎哥,我还没过瘾呢。” 家豪意犹未尽地说。他根本不需要前情提要,这种戏码他在警匪片里看得多,他上来就会台词。而且令人惊喜的是,这女的还是警察?叫他来干活前,虎哥也没提这茬啊。 那女的上车后一看到戴着头套的他的样子,就跟见到鬼一样嗷嗷直叫。他钟家豪可以用如此经典的方式吓唬一个女警察,这种快乐一般人根本没有机会享受得到。他真是生对了人家,跟对了人。“我们现在去哪儿?” “我先回集团吧。” 谭啸虎正色说。其实他也有点怀旧了,过去他们在老城区干的那些勾当,比现在坐在集团办公室里好玩儿多了。 回新海的路上,楼越接到了家里的电话。 “最近,跟占彪还好吗?” 父亲说:“你妈担心你冲动行事,我还劝她,我说,你现在也年纪不小了,考虑问题会比较全面的。是吧?” “你们是叫我别跟占彪离婚是吧?”楼越看了一眼谭啸龙:“你们不会帮占彪说话吧?当年不让我跟他结婚的也是你们。” “说的对啊,”母亲凑近对电话说:“你犟的结果是什么呢?你现在和当年能一样吗,也不看看你什么年纪了?你离了,图一时解气,然后他占彪转头就把别人娶回家了,你不傻吗?你们现在至少还是一家人,是一条船的人,趁着他还念旧情,你就趁早回去吧。要是你不拿住机会,他过段时间又找个小姑娘结婚,你再后悔就晚了。你别不信,等占彪提了上去,你让别人坐享其成摘了你的果子,所有人都会笑你傻!” 楼越把电话拿开,对谭啸龙说:“我的亲妈说,我一把年纪离婚会被人笑话。还说占彪现在开花了,马上就要结果了。” 谭啸龙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楼越又拿起电话说:“我不稀罕,他以后就算当上公安局长、当上市长,也跟我没有关系。你别那么瞧不起你女儿,你就确定我就找不着更好的?” 第85章 说完,楼越调皮地对谭啸龙眨眨眼。 她现在越来越放松了,谭啸龙很欣慰,咧嘴无声地笑开了,笑着笑着,他心里有些诚惶诚恐起来:她现在真是看得起他谭啸龙。他得不辜负她的信任,马上展现真正的实力,办点大事给她瞧瞧。 楼越的父母从未听过女儿嘴里说出如此不理性且张狂得不符合阅历的话。他们面面相觑,确信他们假如在这个节骨眼,不及时大力干预,这女儿就要砸他们手里。一个再过几年就奔四的离婚女人,就算找,恐怕只能找个有孩子的小老头了。 父亲连忙说:“不管怎么样,你先别急着办离婚,占彪这个错误当然是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也不可能让我女儿就这么怂,这个我们肯定要拿捏住他,对吧?一定要他深刻反省,好好反思,然后我们再从长计议。我已经跟你公婆讨论过了,他们表态了,说肯定要给你做出补偿,只要你不离婚,他们说要把他们那套湖滨的房子过户给你。” “行了,别说了,”楼越哭笑不得地说:“那你还是通知他们,叫他们赶紧把房子卖了,把占彪的小三给稳住。她都去举报他了,这船我还是不坐了,赶紧跳了为好。” “啊?”母亲发出一声惊呼:“举报?!” “不说了,我要过隧道了,挂了。” 楼越挂了电话,惬意地跟着车内音响的音乐哼起了歌。 她在和父母的交锋中从未像今天这么占上风,她是举重若轻,畅快淋漓,游刃有余啊。他们的感受忽然就不再是她考虑的问题了。楼越看向谭啸龙,心想,也许是她的错觉,也许是他给的底气。父母绝对想象不到自己的女儿会和谭啸龙这样的人在一起,她想到,这也就是谭啸龙对自己而言最大的魅力之一。每次她和他在一起纵情欢爱的时候,都感觉到从里到外似乎有一种奔轶绝尘无所畏惧的自由迸发出来,似乎每一次都是她对过去的狠狠背叛,对过去那个总觉得要做正确的事、做好女儿的自己的背叛。 她把音响的音量调大,跟着音乐放声唱起来。 谭啸龙把车慢慢停在收费路口,交了过路费,接着开车。他问:“过瘾了?” “还行吧,我也没说什么要紧的事情,”楼越看着窗外:“这么快就到新海了?我都没注意。” “那什么是要紧的事情?”谭啸龙有些得意地说:“我车开得是不是又快又稳。” “要紧的事儿就是你啊!他们下次再把我逼急了,我就要跟他们隆重介绍一下我的男朋友了。呵呵!” 谭啸龙笑了,有些无奈地说:“我是你的杀手锏啊,逼急了才能用。” 楼越刚回到办公室,把一堆材料放下,准备再下楼跟着谭啸龙的车回家。 分管教学的院长冒了出来,在开着的门上敲了敲。 “李院长,你怎么来了,有事找我?” “有好事。” 李院长搓着手,兴奋地说:“你这段时间真不容易,家里学校里都有那么多事情,还把工作搞得有声有色,你的精力真可以,不生小孩就是好啊。” “哦,”楼越愣了一下:“谢谢院长夸奖,我尽力了。” “喂,你把发给楼老师的东西送过来,就现在,我在楼老师办公室。” 李院长对着手机里说,然后对楼越笑着说:“等一下啊。” 过了一会儿,一个学生抱着获奖证书和奖杯进了办公室。“放桌上,”李院长转头对楼越说:“你的公开课上线以后,跃升最受大学生欢迎的公开课第一名。这是慕课平台发的证书奖杯,还有奖金,回头财务搞好会给你发。” “噢,是吗?” 楼越惊讶地说,然后笑着自谦道:“恐怕他们也不是冲着我的课来的,很多人是冲着占彪的事情来的。” “别妄自菲薄了,不管怎么说,你现在有相当大的影响力,就应该带领咱们心理学系乃至整个理工学院,把这个事情当个事情做起来啊。” 李院长继续说:“希望你把这门课作为示范精品课程打造,连续带上三年。小楼啊,我会全力支持你的工作,有什么需要的跟我提,我一定满足你。” 楼越有些受宠若惊,不知道说什么好:“谢谢李院长,我也——” “对了,有件事情,我想问问你,”踌躇满志的李院长转变成了女性长辈的模样,和蔼可亲地问楼越:“你最近几年没有备孕的计划吧?” 楼越明白了,这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她释然地连声说:“没有。绝对没有,李院长,你可以放心了。” “太好了。” 李院长说:“你忙吧,我不打扰你了。” 楼越匆匆离开办公室,走到楼下时,碰到了靳媛。靳媛一看见楼越,就惊奇地说:“ 你现在整个人变化好大哦,变得……” 过度放纵会显示在面相、体态和气质上吗?楼越暗暗想,或者说是自由自在,为自己而活,让她变得—— “光彩照人。” 靳媛终于选定了词语:“你真厉害啊,占彪出了事情以后,一直都那么坚强地扛着。现在一切都好起来了。我为你们俩高兴。” 她在说什么呢? “可能我人逢喜事精神爽吧,”楼越主动岔开靳媛自以为是的想象,说:“刚才李院长来找我,她问我有没有备孕计划,说因为要打造精品课程,需要我三年不怀孕!笑死人了,你听说过谁当个大学老师也要听领导的话,为了工作不能怀孕。何况我本来就不会怀孕了。” 她抛出话题,等靳媛上钩。靳媛会问她为什么说自己不会怀孕,而她会顺势告诉靳媛,因为她和占彪要离婚了。 第86章 “噢,”靳媛恍然大悟地说:“我就说我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你好像哪里变了。李院长也觉得你怀孕了?” “没有啊!” 楼越斩钉截铁地说:“怎么可能?我胖了吗?” 说完,她不自信地紧张起来。 “不是胖,就是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说得太玄乎了。” 楼越不以为然地说着:“你就是觉得我哪里胖了。”这段时间,她跟着谭啸龙尝遍了各种美食,可是按道理说,也该被另一种他们爱做的活动消耗了不少卡路里啊? “我真不是这意思,我要上课去了,回头聊啊。别怀疑自己,你现在美得很,大美人儿。” 回到谭啸龙的车上,楼越一声不吭。 “怎么了?”谭啸龙问。 “有点累了,我们回家吧。” “好,我送你回去,然后还得去集团一趟。” “你去啊。”楼越心不在焉地说。 楼越看着谭啸龙的车一开走,就下了楼,来到门口的药房,买了好几种早孕试纸和验孕棒。 她一路跑回家,打开包装盒,撕开袋子,翻看着说明书,越弄越紧张起来。 这是个奇怪的感觉。这个可能性是存在的,虽然概率很低。这段时间她经历了太多情绪波动和眼花缭乱的新生活,连过去了多少时间,她都没有概念。她本来在高兴和期待的是什么?现在只剩下排除一个荒谬可能的任务。 “爸”的电话打来时,楼越正坐在卫生间马桶上对着塑料杯尿尿。“爸”是指占彪的父亲。 面对一波又一波的电话,她腾不出手也腾不出心思,于是统统忽略之。等她腾得出手来时,她再改备注吧。 虽然不是晨尿,也许不准的。楼越想着。但试纸刚吸饱了尿液,紧接着就显出了两道殷红的红线。 楼越不禁心里一热,就想起来了。有好些年,她曾是那么希望,近乎荒诞的,能用自己炙热的凝视在早孕试纸上烫出另一条红线,但总是没有,只有孤零零一条红线。她几乎幻视出淡粉色的另一条线,但她知道这是幻觉。然后她再重新阅读说明书,确认两条红线和一条红线的含义分别是什么。没有奇迹发生,也没有记错,两条红线才是有了。她好像快被这件事弄成傻子了,和其他久久不怀孕的女人一样,天天盯着排卵期,催着占彪按照周期回家。直到最后这件事对她和占彪都成了索然无味的任务。 她想起来了,她明明也曾经下意识地希望有一个孩子,能够改变生活现状。只要有改变就可以。只要不是在等待占彪的热情回归就可以。 楼越拿着试纸又看了看。现在,改变来了,而且改变了一切,尽管外部条件早就发生变化了。这真是有些滑稽,有些荒诞,实在意外。也不能完全说是意外,有时候,她也没有完全执行她自己规定的安全操作……也可能,是因为操作太久太大力了,发生了一场安全事故。 楼越发了一会儿呆,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起身,穿鞋,出门。她必须确认无误再有反应。在由医生完全确定前,她可以保持情绪上的空白,这很好。她是个成熟女人,肚子里的事情她自有安排。没必要惊慌。虽然她要离婚了,但她有的选择一样没少。 天哪天哪天哪。车开到路上,在一个红灯前,楼越紧急踩了急刹车,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心乱如麻了。如果根本是虚惊一场,不需要惊动任何人。对,她甚至没必要跟谭啸龙提一嘴。太突然太不是时候了,她好日子才刚过没多久呢,她还要搞精品课程,还要和段楠商议如何合作呢。该死的谭啸龙。红灯变绿了,她依然在发呆,后车鸣笛一片时,她才惊醒。 楼越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却被镜中的自己吓了一跳。她看见自己面带微笑,两眼放光,满脸洋溢着幸福的红晕。 天哪。 第38章 上心 谭啸虎前脚刚到集团总裁办公室,哥哥谭啸龙就来了。 “事情办好了,我正准备打电话告诉你的。”谭啸虎从抽屉里掏出一盒雪茄,问谭啸龙:“来一根?” 谭啸龙摇头,关切地问:“那女的怎么说?你确定她不会再闹了?” “你记得我们以前怎么收保护费的?”谭啸虎拿着雪茄,放在鼻子前左右,闭上眼睛摇着脑袋闻着:“我们又是怎么确定他们不会找警察的?” “你不会——” “是你小舅子主动要求干的。留点纪念品很有用。” 谭啸虎掏出一个信封,从里面倒出几张照片。 “这有点过了吧。” 谭啸龙看了两眼便撇开脸,有些不安地说。 他们还真是一群下流恶棍。这对谭啸龙来说并不是惊人的新闻,但他是第一次清楚地从别人的眼睛看见这个事实。他想起了楼越的眼睛——那双眼睛时常表现得洞察世事,对人性了然于胸;那双眼睛有时又显得天真无邪,纯真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那双眼睛的注视常让他说出自己没想到会承认的事情,但其实,她看不见的东西很多。 比如这种手段,自然是不能让她那双眼睛看见的。 谭啸龙的心头忽然涌上了一种似曾相识而久远的羞耻感,像他在里面那几年时,他曾经在短暂的一两个瞬间里,被狱警的某几句话激起过心灵的震颤,而他也没出息地给了他们一种类似改造成功的错觉。但之后一清醒,他就觉得非常羞耻:他被那些人差点搞坏了脑子。 第87章 而她对他的喜欢,无论多大程度上可以超越他粗鄙浅薄的质素,乃至可以把他那几年刑期美化为一场不幸的假期,但是,她这样的人根本不能直面丑恶,因为她这种人总认为自己犯不上,哪怕过得再窝囊、被逼得再紧,她也不会咬人。她觉得离婚是她做的最勇敢的事情;到现在能跟父母顶个嘴,她就能高兴成那样…… “你不是担心那女的嘴堵不上嘛,这么一搞肯定万无一失。”谭啸虎看着哥哥皱起的眉头和近似怜悯的神情,有些纳闷:“哥你现在变得心软了?我还不是为了你啊。你是不知道那个女的有多狂。” 他拿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打开放在桌上一拍。 谭啸龙拿起李秋伊的实名举报材料看了一会儿,哼了一声说:“这个占彪摊上她也走不了多远咯。” “可不是嘛。” 谭啸虎把雪茄放回雪茄盒里,又起身打开桌下的保险柜,把装着照片的信封放了进去。“我替你收好了,这事你就当不知道。不客气。” 谭啸龙点点头,没有离去的意思。“对了,你之前不是准备在集团搞一个知识大讲堂吗?怎么没搞起来?” “搞了,怎么没搞,搞了两期,本来一周一次,却足足用了三个月时间,”谭啸虎抱怨道:“我叫人力资源部去组织,他们跟我说,每一次都要提前跟人家反复确认时间,最后还不确定能不能来得了,来的是谁。这些讲师全国到处飞,到处开讲座,业务忙得很。就算我请他们在我们这儿固定开一年课,人家都不一定稀罕。” 谭啸龙想起段楠。对,因为他们的一大动力是可以到处跑,见不同的人。 谭啸虎有些迷惑地看着哥哥:“你问这个事干嘛?你不是说我搞这个,是钱多得没处花嘛?我是觉得,我们的员工要多学习,提高认知力。把老师请过来上课,比送他们出去参加培训效果更好。” “你说的很对,”谭啸龙举着食指对弟弟点着:“商学院你是学进去了,我不如你。但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个人。” “噢?谁?”谭啸虎好奇地问,然后在哥哥的笑眼里逐渐看出了答案。“可放过我吧,哥,你别学占彪,把人弄到家门口来。” “怎么就是学占彪了?我这是一回事吗?”谭啸龙提高了音量,有些急了:“你越姐是正儿八经大学教授,还上不了你这个台面么?” 谭啸虎看着哥哥,没有吱声。还越姐,她好像比他就大几个月吧。 “她讲得真的不错啊,你是没看,你上网去看看就知道了,评价很好的。”谭啸龙热情推销着:“而且呢,你找她,还可以顺便把另一项事情做起来了。就是那个什么 esp? 员工心理关怀?” “eap, 员工心理管理。我也是在商学院了解到的。” 谭啸虎眼珠一转:“哎,你说的这个还真可以。有些机构跟我联系过,但他们那个服务合同条条框框太多了,收费也高得离谱。” “我这个主意是不是很好?”谭啸龙有些得意地说:“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谭啸虎拿着一支笔在纸上乱画着,完全顾不上理会哥哥突如其来的诗情画意。他琢磨着,说:“要真是让楼越来做,直接跟她个人签劳务合同,也比较简单。” “不好,个人劳务服务费的税率太高了。” 谭啸龙说。 “啊也是,那跟她的工作室签呗。” “我打电话咨询过财务的老齐了,有个方法最好。”谭啸龙兴冲冲地说,来回踱着步子,算着帐:“她可以先在优惠产业园挂靠注册,成立个体工商户,税率可以操作到 3%以下,而且最妙的是,不用在银行开设对公账户,税后收入直接转进私人卡里。” 说完,他看着谭啸虎,两手一拍:“你说绝不绝?” “绝了,真绝了。”谭啸虎的嘴角忍不住往下撇了撇:“这是你的主意,还是她想出来的?” “她哪里想得到这些!”谭啸龙有些激动地说:“她什么都不知道想,累死累活挣的不如你的司机多,还以为自己是个人物。” 谭啸虎若有所思地看着哥哥,勉强笑了笑。谁叫他只有这么一个哥哥呢。“这不有你帮她想了嘛。你对她真上心啊。”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我回头跟她说。”谭啸龙抑制不住兴奋,没有理会弟弟的语气,转身离开。 谭啸虎拿起电话,按下通话键:“老齐,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钟家豪靠在夜总会的沙发里,身边围着两个穿着包臀短裙小腰如蛇的女人。 “家豪哥,你现在是大忙人了,都很少来找我了。” “是啊,人家都想你了耶。” 家豪听了很是快活,却一本正经地说:“我给我姐夫他们做事,哪能成天陪你们啊。” “你老说给你姐夫做事,你到底具体做些什么呀?” “我要开车接送货,负责客户关系——”家豪说着,感觉很是乏味,于是从口袋里掏了个东西出来:“还有点别的,一般人我不告诉他。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他拿着一张照片,在她们眼前展示了一番:“遇到不听话的,这么办就老实了。当然了,这对你们没用,你们压根都不在乎,光屁股上街都行。” 他笑起来,在两个女人的臀部响亮地各拍了一下。 女人们爆发出一阵放肆的浪笑。 李秋伊洗完澡,马上钻到被窝里,裹着被子,止不住地微微发抖。 第88章 手机充了电自动开机后,提示音不断地响起。她拿着手机一看,全是未接电话和消息,有来自办公室的未接电话,还有同事手机打来的。她打了电话,努力用镇定的声音解释说,自己在路上出了点交通事故,去了医院处理,手机也没电了。 同事听了她颤抖的声音,惊讶地问:“你没事吧?受伤严重吗?你应该借个电话告诉我,我来帮你啊。”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时全忘了,”李秋伊哽咽着笑了一下:“没事,我只是蹭破了点皮。” 挂了电话,李秋伊蜷缩在被窝里,回想着,尽管她不愿意回想,但趁着记忆还新鲜,她要尽可能回想起任何细节。 门锁里传来钥匙插入转动的声音,紧接着“砰!”的一声门被大力推开,李秋伊大叫一声,裹着被子就想往床下躲去,却见是占彪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你怎么了,你干了什么?”占彪的声音不算很大,但透着愤怒,还有一丝恐惧。 李秋伊马上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想,他知道点什么。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到底干了什么?说,别哭了,我就想听你说说清楚。”占彪扶起李秋伊,坐到床边,在她背上抚摸着。这抚摸的方式是熟悉的,他手掌带来的触感和温度也是熟悉的,但他在压着怒火审讯她,想从她嘴里掏出话来。李秋伊几乎能感觉到,占彪的手掌可以瞬间变成一个致命武器,把抚摸变成折磨。她现在身体和精神都脆弱到了极点,根本经不起他的严刑拷打。可他怎么知道的? 李秋伊颤抖着,不停地喘着,开始支离破碎地叙述,一边看着占彪的反应,一边把和同事说的故事又捋了一遍,这一次说得更像那么回事了。李秋伊很感恩自己在回来的路上和洗澡的过程中,都一直在构思这套说辞。那个蒙面男子和那个背对着她说话的男人也给了她一点提示。 但是占彪是一个老练的刑警。 “你去的哪个医院,告诉我。”占彪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 “我不知道,当时是救护车送我去的。我说我没有受伤,他们说要检查才知道有没有内伤。” “伤着哪儿了?”占彪问,李秋伊迟疑间,就被占彪扯开了被子,拉开了睡衣的扣子,从她脚上拽下了两条裤腿。李秋伊像被弄疼了一样叫了起来。占彪做的事情,和那个绑架她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你怎么这样?”她害怕地看着占彪,一手胡乱地捂着身体,一手试探地找到自己的膝盖上的一点淤青,又把浮肿的脚踝指给占彪看。占彪上手捏了捏,她半真半假地叫了一声。 她叫得很假,但是她过去就是叫得比较假。占彪想。他愣愣地盯着李秋伊,大脑快速运转起来。他一路就在想,李秋伊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她不像是这样的人,难道就因为他没联系她?她过去是很听话的,很好哄的啊。 楼越的父母为什么和自己父母说李秋伊举报他?这是老丈人想出来吓唬他的,还是楼越想出来的?不不,她没这个能耐,一定是她爸,她爸那张嘴他是领教过的,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年年开高考动员大会能把一群人说得热血沸腾。他占彪刚才就中了招,热血沸腾了,冲上天灵盖了。他一听父亲在电话里说“你那个姘头去举报你了”,他就脑子一嗡,一路风驰电掣开到河东派出所,大摇大摆进去了转悠,假装外出办事路过,和赵卫东谈笑风生地闲聊了一会儿,打量着办公室来来往往的人,直到确定李秋伊从早上都没来。 这肯定坏事了,坏大事了。然后他就彻底疯了。 占彪感觉自己有点恶心,巨大的惊恐过去、压力瞬间消失带来的恶心感。但他还有另一种恶心,被楼越一家子骗得团团转的恶心感。他们骗他就算了,害得高血压的父亲骂完他,也气得躺下了。 想到这里,占彪马上拿出手机,编了一条消息发了出去:“虚惊一场。你们被人匡了。”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继续抚摸着李秋伊的背,心情复杂地说:“担心死我了。我到处找你。我还以为你出事了——结果就是出事了。” 李秋伊忘了哭泣,问:“你找我? 占彪捋了捋自己的轨迹,把故事背景稍作修改,对李秋伊说:他联系不上她,担心她,还去派出所找她了,结果他们说她没来;他急得快疯了,到最后才想到家里找她。还好,她没事就好。“手机怎么说没电就没电呢,我给你换一个吧。想要什么样的?” “你为什么今天才来找我?”李秋伊抱住占彪,想起蒙面男子的警告,为自己的故事没有被发现破绽而感到侥幸。 “我该早点来的,我只是被太多人和事缠住了。” 占彪心下茫然,换了个不那么别扭的姿势坐好。 “你别走。”李秋伊说:“我好害怕。” “我不走。”占彪说:“我还能去哪儿?” “你不在家?” 谭啸龙拿着手机站在客厅里,环顾四周问。 楼越站在人声鼎沸的妇产科,说:“哦,我出去了。” “知道你出去了。你干嘛去了?”谭啸龙纳闷地说:“我说了我去集团办点事,马上就回来了。你在附近吗,回来,我有事跟你说。” “我晚点回去……” 楼越看着许多站在诊室门口等待的孕妇,茫然地说。 “不是,”谭啸龙无奈地说:“你有什么事你说啊?” 第89章 楼越紧张地吞咽了一下,沉默着。这时候电子叫号系统发出了呼叫:“请 015 号,楼越!到第一诊室。请 015 号,楼越!到第一诊室。请 015 号,楼越!到第一诊室。” “你在医院?”谭啸龙喊了起来:“我就走了一会儿工夫,你出什么事了?” 楼越被叫号催促着,下意识地走进诊室,一直到医生面前,发现自己的手机拿在耳边没有放下来,她慌张地对手机轻声说了一句:“我在看医生,不说了。” “你怎么了?” 医生和电话那头的谭啸龙同时问。 楼越看着医生说:“我好像是怀孕了,我想确认一下。” 市区的马路上热气炎炎,一辆帕拉梅拉疾驰而过,一连闯了两个红灯。 楼越看着检验科医师把一根试纸放进她刚刚提供的尿杯里,心中吃惊地:医院也是这样的检验方法吗? “阳性。” 医师毫无感情地宣布。 楼越和医师反复确认:“这个试纸百分百准确吗?准确率有多高?” “你是老师吗?”医师面无表情地说:“没有什么是绝对的,你要不信,就去找你的医生开 b 超单。” 谭啸龙用最快的速度在迷宫一样的医院里精准地找到了妇产科,小心翼翼地穿过了成群的大肚子孕妇,找到了在医生办公室门口等待的楼越。她满脸沮丧。 楼越正恼火极了。她不明白,医生为什么要不停指责她,说她这么大人了,连末次月经什么时间来的都想不起来;她马上辩称,结婚六七年来始终怀不上,这让她彻底放弃追踪生理周期,无事一身轻。医生摇头,又说她这么年轻,怎么就放弃呢?不过她放松一点也好,这不,送子观音就来敲门了。她做完了 b 超去找医生,医生却说:“刚才打电话的是你爱人吗?等他来我一起讲给你们听。” 谭啸龙看着楼越的样子心里一沉,拉住她的手,轻声问:“怎么了?这到底是有了还是没有?” 楼越没说话,拉着谭啸龙,推开诊室的门,对医生生硬地说:“人来了。” 谭啸龙激动不安地看着她,但她看都不看他一眼。她好像真的很生气。 医生打发完之前的孕妇后,对楼越马上不客气地说:“我为什么要等你们一起,才说具体情况和注意事项呢?因为这些事情需要丈夫的配合。你是高危妊娠,平时一定要非常注意。” “真有了?” 谭啸龙发懵地问医生,眼睛开始放光。他看向楼越,她依旧板着脸。 “怎么就高危了呢?” 楼越着急地问医生。 医生拿起 b 超单,放在两人面前,用食指尖指着说:“这是子宫,看到没?这是孕囊,这里面的黑点是胚胎。” 楼越和谭啸龙沉默了几秒钟。他们都没看出来区别,那一团黑糊糊的影像,像日食一样神秘。 “胚胎有什么问题吗?” 楼越先打破沉默问道,忽然紧张得害怕起来,声音都微微颤抖。很好笑,她不知道她会这么快在乎起这个黑点儿,她都没完全接受怀孕这个事儿啊。 “没看出什么问题,很健康。但你年龄在这里,就是高危妊娠。”医生的目光扫视过谭啸龙的白发说:“恭喜你们了,你们这个孩子来之不易啊。一定要定期来做产检,早期不太稳定,你们先每周来一次吧。” 所以这就是真的了。楼越想。只听见医生继续说着各种注意事项。 谭啸龙对着医生连连点头,说着谢谢谢谢。医生对谭啸龙一指:“现在起停止同房。” “啊,我知道了,医生。”谭啸龙谦卑地应答着。 出了医生办公室,楼越发现自己被谭啸龙搀扶着,穿过人群,走到电梯前。谭啸龙和其他陪产检的男人一样,搀扶她的时候小心翼翼中透着一点庄重的傻气,而她自己走起路来也小心翼翼的,透着一点倨傲的优雅,和在场的孕妇别无二致。 第39章 信仰 谭啸龙扶着楼越走到医院大楼下,挠挠头说:“你在这儿等着,我把车开到门口。” “我开车来的。”楼越困惑地看着谭啸龙说:“我跟你一起去停车场。” “啊呀你就别开车了,坐我车回去。我再叫人把你车开回去。” 谭啸龙心里有千头万绪,不知先考虑哪一桩。他忽然想起来了:“等我回头挑个稳当的司机给你开车。最近就让我来接送,好吧。” 楼越皱起眉头,哭笑不得地说:“谭啸龙我是怀孕了,不是得了什么大病。” 第一次确定地说出一个同时包括“我”和“怀孕”的句子,让楼越感觉羞涩又不安。一旦确认怀孕了,就再也回不到未怀孕状态了。谭啸龙已经把她当作一个需要小心轻放的孕妇,她想,她不再是一个让他经常控制不住不分昼夜折腾的女人。 “你一点也没听医生说的话吗?你是高危……” 谭啸龙说着,突然觉得嘴里出来的话听着不太吉利:“呸呸,不是高危,是重点保护对象。” 楼越看着谭啸龙这个紧张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她眯起眼睛看着阳光下医院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自从确认了怀孕,她一下子看见了更多的普通人,这些人在努力生活,陪着家人来医院看病,或是带着对新生命的希冀,在这里费尽周折,面露迷茫和焦虑。她不应该比他们更迷茫,她有谭啸龙的陪伴支持,还有足够分辨理解信息的知识。 第90章 楼越收回目光,对谭啸龙有些居高临下地说:“你不要瞎急,高危只是一个标签,怀孕还是一样能正常生活的。再说了,” 她突然失去了高高在上的兴致,半捂着嘴,凑近谭啸龙的耳朵说:“我没来检查前,不知道怀孕的时候,我们一直也没停啊……” “啊是的是的是的,我操……”谭啸龙悔恨莫及,心有余悸地对楼越说:“你看,我现在知道了你怀了我的孩子,你再到处跑我怎么能放心?” 楼越脸上嘲弄的表情忽然停了下来。她光想着自己怀孕这件天大的事,想着它对自己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她的计划要发生很多变化,她的人生要翻开新的一页,她甚至还想到了过去和占彪在一起徒劳地尝试了那么多次……它意味着她有能力怀孕——这件事也引起了她内心的一阵强烈的欢喜,所以她看见了人群,为他们的普通和忙碌而感动。生命是一个奇迹—— 她似乎太沉迷于自我了,把另一件大事都忽略了。这也是他的孩子。是他们的孩子。楼越几乎不好意思起来,于是顺嘴地客气询问他:“那你说我应该要这个孩子吗?” “要,当然要了!”谭啸龙大惊失色,惊诧莫名:“你怎么能不要呢?” 最后这句质问似的反问弄得楼越心里烦乱的很。她在看见那个日食一样的照片前,在超声波影像机上看到那颗搏动的萌芽时,她就知道自己想要了。她当然想要,这是生命的奇迹—— “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任何事情我都能想办法解决。” 人群川流不息,谭啸龙对她大声说:“答应我,一定要留下孩子。在这儿等我,不要乱动。” 看着她没有坚持要自己开车,而是缩回了大门口的角落里,躲避着阳光的直射,把手放在还没有任何变化的小腹上,谭啸龙转身急匆匆朝停车场方向走去。他脑子嗡嗡嗡地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从他打电话开始,他马上觉出她的语气非常奇怪,他警觉地想,她是不是又受了父母或是占彪的气。 但是她说的是:我好像怀孕了。这句话像晴天霹雳一样,震醒了谭啸龙。 他一直在跟手下也跟自己说,他的人生从坐牢过后开始触底反弹的。自从他熬过那六年,他的人生开始一路走上巅峰,过得不知道有多精彩。 房地产发展最强劲、政策最利好、地方环境最顺的那些年里,他看着金钱每天都在飞速增长,认识的达官贵人越来越多。能涉足的不能涉足的产业几乎都做过了,大部分也都挣到了钱。能享受的他都享受了。他不觉得还能有什么能再次改变他的人生。他也不需要,他得到的已经太多了。 但他怕他的福气会到头,所以他不得不信点什么——他并没有表现出焦虑,但阿萍似乎替他将焦虑外化,扛在了自己身上。她信所有能信的,对神和神的信使们不问流派,不问出处。谭啸龙任由她追随各路骗子和大师,她平时不爱花钱,但这方面出手便是大手笔。如果她念叨得多了,他就按她的意思捐一笔钱,认个大师,由她去听对方用高深莫测的语言抚慰和点拨她不安的心,然后她再用深入浅出的语言带给他简单易操作的祈福避祸方法。 每个收到丰厚酬劳的大师最后结论都是,他谭啸龙吉人自有天相,一生多次遭遇贵人,逢凶化吉,否极泰来。只要他继续虔诚地供奉,绝不起半点疑心杂念,还有他手上这条价值不菲的七七四十九天里由高僧每日吟唱经文亲自开光过的珍稀佛螺手串,他每天在手上盘上个一百零八次整,就能平安度过下一个劫,吸纳源源不断的福气。 在开车过来的路上,谭啸龙亲吻着手串,不停地感谢护佑他的神灵、母亲的在天之灵,最后是楼越对他的垂青。这三者的共同点是神秘、伟大和不可怀疑。 谭啸龙把车开到拥挤不堪的医院门口停着,不顾门口保安和交警的反对,下了车,打开车门,慢慢扶着楼越上车。 车驶离了医院,谭啸龙心里不舒服地想起她刚刚问的问题:我应该要这个孩子吗?她怎么能对他的孩子有放弃的念头呢? “你之前着急忙慌要我回家,跟我说的事情是什么?”楼越问。 谭啸龙愣了一下,然后简单介绍了自己为她琢磨打造的好项目,说完他又说:“不过这些只能暂时搁置了,你现在这个情况,哪里能干这些事情。” “为什么不能?”楼越忽然火了:“就因为我怀了你的孩子,你要把我整个人关起来,什么也不能做吗?那样的话,我还不如不要!” 说完,她也吓了一跳,她的无名火气怎么突然就大成了这样,难道孕期荷尔蒙是根据孕检结果来开启的? 就在他觉得现在他差不多能读懂她的大部分语言和信号时,谭啸龙无奈地发现,这个女人升级系统了,多了一个可以彻底要了他命的秘密武器。他早就知道她可以让他做任何事情,但是她很少要求,他只能猜,主动奉上。 谭啸龙马上灵活地换了种思路,高兴地说:“那你就是愿意做我安排的这事了。” “唔,”楼越看着他,有点不耐烦:“我还要了解一下具体情况,才能告诉你。” “赶紧确定,趁现在你还方便。”谭啸龙说:“到时候我给你选个黄道吉日,打响第一课。只要第一课时机开得对,后面就能顺顺利利把项目进行下去。” 第91章 “你也太迷信了吧。” 楼越嘲笑着谭啸龙,心里却感觉到了暖融融的幸福。一个人眼中的迷信可以是另一个人的信仰,谭啸龙在用自己的各种方法去照顾她。尽管她一度觉得自己被生活狠狠地摆了一道,被占彪的背叛刺痛得心都碎了,但现在看来,她想,其实自己真的很幸运。幸运。这个词引起了记忆里一阵细碎的回响。 ……你是个幸运的女人……你的丈夫很爱你,他是个很有权势的男人…… 你们会有一个美丽的女儿…… 楼越猛地睁大眼睛,看向谭啸龙。他的眼珠很黑很黑,里面是她自己的脸。 “我知道你看不上风水算卦,你说是迷信那就迷信吧,你别不信,挣到了钱进了你的口袋是真的就行——” 谭啸龙辩了一下,看见楼越的脸色又变了,连忙收住了。 “是个女孩。”楼越喃喃地说:“是个女儿。” “你检查的时候医生告诉你的?”谭啸龙惊讶地说:“是女孩?” “没有,他们不可能说的。何况,现在这个阶段还没有形成性别。” “那你说什么是女孩是女儿的。”谭啸龙失望地说:“我都当真了。” “这也是迷信,我不相信,”楼越自言自语似的,飞快地说:“但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其他也是真的了。” 她又看看他,摸着他的脸,语无伦次、难以置信地说:“是你?你是?这是我们的女儿?” 如果那个老太婆说的话成真的话,她再也不会藐视别人的信仰或迷信了。 楼越捂住脸,继续轻声说:“我们会有一个女儿。她会长得很漂亮。” 而他会成为她的丈夫。 “对是的,一定会的。” 谭啸龙摸摸她的脑袋。她太慌张了。有什么好慌的呢。她这个样子还说能正常工作?谭啸龙想着,心里却安定下来了。她都想着生个女儿了,肯定会留下。说起来,他确实也更想要女孩,他带过男孩,那真是带的够够的了。 “放松,再放松一点,萍姐,你最近的气息不太稳啊。” 阿萍睁开眼睛,看着整面墙的镜子里,自己的脸和胳膊都白得发青。她的胳膊开始颤抖,老师从她的腋下辅助她往身后倒去。从自己胳膊和腿形成的小窗里,阿萍看见自己像一只母蜘蛛。她身后的墙上置物架里摆着各种各样的道具,大小不一的颂钵,琉璃灯,雨声器,空灵鼓,水晶原石。它们都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她从早到晚排得满满当当,瑜伽课,灵修课,古琴课,按摩推拿,美容美体,针灸热石,没有一样能舒缓她身体的疼痛。但这种疼痛,在医院里查不出来。 “我最近失眠多梦,”阿萍一坐起来,抓紧时间说:“我喝了半夏厚朴汤,梦没了,但还是睡不着。” “让我师傅再给你把把脉,换几味药,重新调理,”老师一遍帮着阿萍反方向重复动作,一边说:“萍姐,我一直好奇想问,你脖子上带的这个佛公看上去很特别。”其实她想说的是,这个佛公看上去像 c 货,但阿萍这么有钱的富太太不应该带上等的翡翠吗。 阿萍笑了一下说:“是我很多年前在金华寺求的,大师开过光。” 然后她便不多做解释了。 那时候她刚确定了自己不能生育,那一次,谭啸龙陪着她在金华寺拜了大师,他们聊了两小时。谭啸龙回来便教导手下轻易不可离婚,说离了糟糠之妻会走好几年背字。干他们这行在黑白两道穿梭,可不敢触了霉头。“女人多的是,犯得着为块肉把家里整个底朝天吗?” 当时她就坐在旁边,面带母亲一般的微笑。东西是什么材质不重要,甚至开光和大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那份心。 谭啸龙现在已经和那个女人彻底住在一起了。她也对家豪试探着问起谭啸龙在忙什么,过得好不好,但家豪懒得多说一句。家豪毕竟是个男人,他想上进,她就不该拖累他。眼看着龙虎兄弟俩渐渐带他做事,阿萍心里很欣慰。血脉的传承在以另一种方式进行中。 谭啸龙偶尔回来吃饭和交代事情时,阿萍难以忽略一个事实:他不仅变快乐了,变年轻了,还变得更有魅力了。他现在看上去体面斯文,像是在证明自己配得上那种女人了。瞧瞧那个女人对他做的事情。爱一个人可以让他变成这样吗?那她阿萍一直以来在做的事情,又算是什么呢? 吃早茶的时候,谭啸龙姗姗来迟,坐下以后,他就一直盯着弟弟看,看得谭啸虎不自在起来。他明白了,一拍大腿说:“我都打过招呼了,合同在做了,你要不要先看看。” “这个不急。”谭啸龙略显紧张又激动地说:“有件更大的事。” 谭啸虎警觉地看着哥哥:“你又替她想了个大招?” “说的什么呀,”谭啸龙一笑置之,接着慢慢地说:“她怀孕了。” 啪嗒一下,谭啸虎的筷子掉了桌上:“哥,你怎么那么不小心。” 谭啸龙完全没想到弟弟是这个反应。“我他妈要小心干嘛?我高兴都来不及!哎对了,你也要当叔叔了,你不高兴吗?” “噢——哦!”谭啸虎惊奇了一下就明白了。是他糊涂了,怕在外面弄出这种事的是他谭啸虎自己。“那,恭喜了哥。” “我昨天晚上好一顿哄啊,生怕她不要孩子。”谭啸龙幸福地抱怨着。“对了,这些各来一份,给我打包回去。” 第92章 “她为什么不要,你又不是养不起,你对她还不大方吗?”谭啸虎也兴奋起来了,说:“泰禾园的房子一完工,我就通知你,你让装修队进场,等装好晾好了,孩子也生下来了。哥你真有先见之明,住那边环境好,地方又大。多请几个人都住得开,俩个保姆,一个做饭阿姨一个保洁,齐活。她有什么不愿意的呢?你还能怎么做?” “我不能让我的孩子生下来是个私生子。” 谭啸龙看着弟弟的眼睛说:“我不能让她给我生的孩子是个私生子。” “我明白了。”谭啸虎缓缓往座位上一倒。 这段时间,占彪最感谢的人是赵卫东。公事私事搅得他晕头转向的,加上缺乏经验,好些事情都考虑不周。好几个答谢饭局都是赵卫东主动要求替他组织的。赵卫东说他熟悉这帮人,他擅长做这种组织活动,他可以帮占彪的强势回归进行一番预热。 赵卫东在每一轮饭局上都有固定的流程,挨个介绍,谈论时事,就新海和周边地市近几年的发展进行横向比较,吐槽干部联合培养制度,其他人听得津津有味。然后他会话题一转,说诸如“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样的话,说占队长以后是要做局长的人。 一轮酒后,占彪也每一次对这些话进行一番越来越熟练的回应,比如:“赵大所长就爱拿升官跟我开涮呢,你再这样说下去,他们都要当真了。谁不知道市局僧多粥少,这几年都是异地调任空降……” 他感觉自己的酒量忽然突破了又一个上限——不再头疼,不再眩晕,他不仅神志清晰,而且情绪激昂,妙语连珠,人人都在着迷地听着自己说话——他们不明就里,但侧耳倾听。这大概就是权力的魅力——连悬而未决的权力也一样。 赵卫东忽然成了他这段时间最好的朋友,这不是没有道理的,除了他们认识多年,工作上打交道也多,赵卫东还知道他的小秘密,并且把他的小秘密关照得很好。赵卫东这种机灵的人精,既然觉得他占彪是个值得交往的人,那他应该是没错的。 酒喝光了,赵卫东说要换场子。占彪以往这时候就要推辞,但今晚忽然没说。一来不想拂了赵卫东面子,二来想到回去后,李秋伊要和他谈天说地,嘘寒问暖,分享白天所见所闻,需要他的爱和关注,他就本能地害怕起来。 “占队你坐我的车,你的车我让小瞿开过去。” 赵卫东托着占彪的胳膊,想把他搀扶上车,占彪甩开胳膊坐上了车,坐进了后座。他伸了伸腿,发现自己的长腿难得一次可以在后座伸展得开,便不由自主地伸头对赵卫东说:“你这车空间够大的。” 赵卫东转着方向盘得意地应了一声,说:“你要换车的话,我推荐你一个人。可以优惠不少。” 占彪不置可否地笑笑。 “当然,你肯定也认识人,但是我这个门路是优惠的,也最放心的。” 快到地方时,占彪远远看见巷子里一个龙虎标志的灯箱招牌,便问:“这里怎么也开了一个?” “这个不一样,是私人会所。”赵卫东说:“规模很小,但有意思的多。” 占彪没说话,狐疑地看着车窗外,这巷子沿路的窗户都是封闭的,拉着厚厚的窗帘。 “没来过吧,来吧!今天让你大开眼界。” 赵卫东说。 占彪犹豫地看着,但酒精作用下,他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在会所的 vip 包间里,当那个女人把软绵绵的手伸到占彪大腿上时,他已经没有力气拒绝了。那个女人转身打开一扇小门,里面居然挂着各种各样的工具,有各种长度和粗细的鞭子,脖套,眼罩,还有手铐。 酒气熏上头的占彪想起来,自己有一次把手铐带回家,趁楼越睡着时偷偷铐上她的手腕,然后再用他最喜欢的方式悄然唤醒她。她迷迷糊糊地哼着哼着,突然惊叫起来,叫他快点打开,还说他不该拿这种严肃的东西来取乐。看着占彪打开手铐,她却笑起来,好像他占彪玩这套很不像那么一回事似的。他再也没试过。 占彪又忽然想起来,他曾经用同一副手铐,一只铐上谭啸龙的手腕,一只铐上自己的手腕,然后他拽着踉踉跄跄的谭啸龙上了警车。那时候他只是一个奉命抓人的小警察,跟着师傅后面有样学样。 “警官,”谭啸龙当时用另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膀对他说:“这下你立功了,这里能多颗星还是换个杠?”占彪那时觉得他的话很侮辱人,这种人根本不懂得什么叫荣誉和使命感。 “警官,你这里肌肉很紧张,我帮你放松放松。” 占彪努力睁开了眼睛,看清楚了眼前,他迷惑地看着女人身上穿着一件毫无意义的镂空上衣,把该遮的全漏出来。她压着他大腿骑了上来,两手眼花缭乱地在他的胸前一边揉,一边迅速地解开了他衬衫的纽扣。她的胸在他皮肤上滑动着,非常柔软,而且神出鬼没的,总在他无法预料的地方隐没,然后在无法预料的时候再次浮现,她还拿出一根狐狸尾巴一样的东西,在他身上撩拨着。占彪想,很舒服,但也没什么意思,他随时可以拒绝。 占彪第一次和李秋伊彻夜聊天,无限逼近暧昧突破禁区时,他也是这么想的。 他随时可以拒绝,如果她把话挑明了,他可以假装:这一切仅仅是好奇,他其实没做什么错事。如果让她有了其他想法,他向她道歉,并且再也不这么做了……李秋伊告诉他自己喜欢他后,他突然觉得,自己那些心理活动真是多余。她喜欢他的呀。他告诉她,自己结婚了。她说她知道。 第93章 沉默了很久后,他说:明天能见面吗?我受不了了。 输入状态持续很久后,她发了一个字:能。 他说他来找地方。 她说好。 占彪痛苦地想起来了一切——他确实厚颜无耻地犯了不可饶恕之罪。这时候,女人的手在占彪的两腿间轻柔地上下抚弄,弄得他感觉内裤逐渐潮湿。黏腻的皮肤和布料分分合合的感觉令他烦躁起来,推开女人的手。女人毫不在意,她很熟悉这个阶段的客人。这正是她要加把劲的时候,于是她紧紧夹着他的腰,像蛇一样挨着他扭动,凑在他耳边吹着气,咬着他的耳垂说,她最喜欢警察,他想让她做什么都行,用她身上的哪个洞都行。 占彪在意志垮掉的最后一刻,用力将女人推开了。她悻悻地起身,整理衣服,麻利地把两个乳房一一塞回胸衣里,然后拉下裙子。她遗憾地坐到占彪身边,强颜欢笑地看着黑暗中其他忙活的姐妹们。分到这个硬不起来的假正经算她倒霉。也许她该听她们的建议,去做几个新的项目了。 门铃响了,穿着睡裙的李秋伊去开门,却见赵卫东扶着烂醉如泥的占彪站在门口。 占彪被放倒在床上,赵卫东三下两下把他的鞋子脱了,又将他衣领松松开。“这样睡舒服一点。” 他站起身,看着穿着一身卡通睡衣、头上戴着毛绒束发带的李秋伊束手无策的样子,他欲言又止。 李秋伊怯怯地上前,试着把外套从不省人事的占彪身上脱下来,但占彪纹丝不动,她把外套拽到他的肩膀处就进行不下去了,束发带也歪斜了,头发松散了下来,显得窘迫,弱小,无助。 “算了,你别弄了,就让他这么睡吧。没事。” 赵卫东上前抓起李秋伊的手,从占彪的身上拿开,但之后他并没有撒手。 第40章 刻意 新学期开课前,楼越有五天的空档。鉴于她的状况“不宜远游”,谭啸龙为了这个小长假推掉了一切事务,和她每天二十四小时待在一起。他似乎要抓紧一切时间,开车带她出去兜风,出现在新海市民爱去的各种地方闲逛。不是为了去吃私房菜,不是去新开的高档餐厅,只是沿路散步。 他们在海边散步,在公园散步,在城市的林荫道散步;这些事情楼越以前很少做,不仅因为占彪没有时间陪她干这种事情。她从来就不理解人们为什么总是爱在外面散步,去人多的地方散步。但现在,她发现自己很愿意和谭啸龙混入人群,以伴侣的形象依偎着,什么也不想,什么目的地也没有,光是一起走在路上,就心生甜蜜。 她一定是被孕激素包围了。 其实谭啸龙是刻意带她出来多散步。医生说了,要多散步,如果她不爱动的话,做丈夫的要多带她出来散步,呼吸新鲜空气。而且,散步对他自己也有帮助——医生也说了,他不能和她做他最喜欢做的事情。 她开始很容易疲惫,早早就睡了。谭啸龙会在这之后工作一会儿,他关起门,打开美股盯盘软件,打长时间的电话,睡前再看一会儿证券财报,最后是计算他还有多少时间,去做他必须做的事情。 时间,才是最关键的要素。他在里面的六年是无法用后面没日没夜的放纵来弥补的。这六年就生生地被偷走了。他和她在一起的自由时光也不能在另一个人的阴影下持续更久了,她的自由不应该被他的不自由占用。尽管表面上看,他是自由的,她还没有自由。 谭啸龙在睡前又打了个电话给弟弟谭啸虎,深沉无比地讨论自己对投资和产业转型的想法,越说越务虚,已经和挣钱已经没有关系了。谭啸虎听得困顿无比,说:“饶了我吧,我明天一早还要去区里开会。” 谭啸龙挂了电话,轻轻推开卧室的门,看见楼越睡得正香,他伸手关掉了床头灯。 楼越敲了李院长办公室的门。 “请进。” 李院长戴着老花眼镜,举着刚打印好的新学期教学会议讲话稿,一遍默念,一遍画着重点。“你来得正好,我准备在新学期教学工作会议上宣布几件事,包括你的精品课程,这是我一手主导的项目,我得好好介绍一下,你给我写一段 300 字的内容介绍吧。” “李院长,”楼越不得不打断她:“关于您说的三年计划,有个情况我要向您说明一下。” “哦,楼老师,你说。”李院长摘下眼镜,疑惑地看着楼越:“是有什么困难吗?” “不是困难,”楼越有些尴尬地说:“自从听了李院长您那番话后,我备受鼓舞,信心百倍,但是当天晚上我就发现……我怀孕了。不过您放心,我会尽我所能去承担这门课的——” “我刚跟你说完,你就怀孕了?这个概率有多小?”李院长瞪圆了眼珠笑起来。这么多年也没动静,偏偏现在怀孕了,说了谁信啊?可这肚子里的事情还能作假嘛? 楼越看出李院长眼里的那点小心思,于是打开手机给李院长分享自己拍的超声波照片。 李院长又戴上老花镜,看着照片发呆,又拨开放大看细节,一不小心就拨到了下一张照片。 楼越脸一热。是谭啸龙给她在海滩边拍的照片,她还像少女一样活泼地比着一个 v 字。 她连忙拨回上一张照片。她有点大意了,照片不能乱给人翻,再划一下,就是她和谭啸龙的亲密合影了。在海边的谭啸龙,花白的头发被海风卷起,浓眉大眼加上胡子拉碴,整个人长相气质和占彪毫不沾边,李院长不用戴老花镜也能一眼看出来。 第94章 “几个月了?” “也就一个多月吧,可能,”楼越的脸越来越红,对李院长说:“我真是觉得不好意思,李院长——” 李院长正色道:“哎,楼越,你不用这么说,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我要恭喜你们俩。”她站起身,看着楼越说:“嗯,也确实是时候了。” “恭喜什么?”刚走到门口的两个女老师进了办公室,好奇地大声嚷嚷:“有什么好事跟我们分享一下吧。” 不会又是什么出风头的事情,让楼越占上了吧? “咱们楼老师有小 baby 了!”李院长故作活泼地说,显出同为女同胞的喜悦之情:“我头一天问她有没有备孕计划,她说没有,结果第二天就发现有了。要不是我提醒,她估计还没发现呢。哈哈哈哈……” 办公室里洋溢着夸张的祝贺声和笑声,楼越大大方方地表演出娇羞之态,配合着她们并不走心的祝福,说着谢谢。她们不太熟,不像李院长了解她的情况,不然她们就会提到占彪了。这倒是省了让她尴尬和伤脑筋的误解,但就算有人误解,楼越想,他们并不重要,他们所有人都不重要,除了她和谭啸龙的孩子。 不过,鉴于她怀孕的消息很快会传到靳媛耳朵里,她得抓紧时间主动和朋友交待一下比较好。她有些困扰地想起,靳媛对于自己孩子父亲的了解,还仅限于帕拉梅拉。 河东派出所会议室里,会议桌前坐满了人,李秋伊和几个资历最浅的新人坐在靠墙的位置。她在笔记本上漫不经心地写写画画,不时听见打火机打火的声音。 很快,会议室又烟雾缭绕起来。因为同事里抽烟的男性居多,而赵卫东更是烟不离手,墙上的禁烟标志完全形同虚设。以往李秋伊只是觉得烟味有点熏人,但偶尔在别人身上闻到还是有点香的,分什么人——今天她忽然觉得烟味很臭,有点恶心。 投影仪上正在直播全市公安机关领导干部大会,会议的主要内容是宣布市委市政府有关任免决定,副市长、市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郭浩然出席会议并讲话。市公安局新任职干部代表占彪同志作了表态发言,说了大段大段的政治八卦文,说自己会尽快转变角色,进入状态,同时不忘初心,跟着红旗走,做到绝对忠诚、绝对纯洁、绝对可靠…… 直播结束后,赵卫东做了一段简短的总结讲话,然后就说:“散会,赶紧回去干活吧。” 派出所民警们陆陆续续地离开,赵卫东缓缓起身,拿起茶杯,打开杯盖喝了一口,然后把笔记本往腋下一夹。他看着李秋伊慢吞吞地关闭投影仪,缓缓拉开厚厚的窗帘。阳光刺眼,她却一直没回头,她一个人站在那里,简直像特意在晒太阳了。 “小李,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楼越上课的第一天,谭啸龙也一早起来了。他跟她温柔地说:“我今天会比较忙,可能回来的比较晚,你要好好吃饭,等我司机来接。” 她说好。谭啸龙对她看了一会儿,然后出门了。 也许是他的状态一开始就不一样,他交待的比较刻意,也许是她心里的猜想,楼越有种预感:她完全知道谭啸龙今天要做什么事。 上课的时候,楼越发现自己开始东扯西拉,把课上得很水。但好在新学期刚开始,学生的状态魂不守舍,躁动不安,和她本人差不多。于是她索性和学生们闲聊起来,问他们假期去了哪里玩。听了一会儿,她参与进来,说起澳门的五光十色,发现大部分学生都不了解,面露向往和好奇,她干脆拖过一把椅子坐在教室中间,和学生们聊了起来。所有人都想知道赌场里什么样子,楼越试着添油加醋说得更生动一些,但她发现,自己记忆最深刻的不是赌场,而是在旖旎的异域风光下和谭啸龙的自由缱绻…… 这样一回忆,她感觉自己又被孕激素包围了,心里毛茸茸的:那分明是他们两个的定情之旅,一天也没浪费……腹中的美丽女儿,该不是那时候中招的吧?准确说来,还可以具体到,是在那个葡萄牙老妪预言后——她当时用的是未来时态。 夜深人静时,谭啸龙回到了和楼越的住所。他轻手轻脚地进了门,惊讶地发现她并没有早睡,而是靠在沙发上看一部浪漫爱情偶像剧。她平时很少看电视剧,尤其是这种电视剧,更是没看过。 “你怎么还没睡。” 她不置可否,哼了一声继续看着电视,但头朝他偏了一点点,好像在等他说其它的话。 她是在等他。谭啸龙本想过一个晚上明天早上再说,或者等挑好了戒指再说,或者,等她的离婚办下来了再说。可一看她等着他的样子,他马上藏不住了。 谭啸龙朝她走过去,用胳膊环抱住她的上半身,低头用鼻尖蹭着她的额头,叹息着,好像好不容易才回到她身边似的。 “回来了。” 楼越说,显得有点刻意。 她一般不会用这句话迎接他。这是阿萍会说的话。回来了。是迎接也是提醒。 “我回来了。”谭啸龙把楼越抱得更紧了。这次回来他已经不用回去了。 楼越能感觉出来谭啸龙浑身的不安和紧张,还有一种兴奋和轻松。她仰起头,等他吻她。 谭啸龙吻了她柔软的唇。潮湿温暖,热气相接,他立刻获得了力量。“她同意了。”他脱口而出。他乱了顺序。他本来有一个循序渐进的底稿在心里的。 第95章 但在他解释前,她好像马上就明白了他在说什么。她一动不动地保持着仰视的姿势,两眼定定地看看他。 她懂了。她真是聪明绝顶的女人,谭啸龙马上颠三倒四地说起来:“她同意离婚。我说我要离婚。她同意了……你高兴吗?” “高兴。” 她继续直直地看着他,平静地像回答一个寻常的问题一样。 谭啸龙惊讶地想,她甚至不假装一下。比如,在他面前表达一下同情和一丝丝的愧疚,试图安抚他应该有的愧疚——但他并没有,至少他回到她这里时,已经不剩一点了。她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但她更想要他,她高兴的很。谭啸龙想着,咧嘴笑了,马上又亲了她一口,她热情地回应他,亲得他脱不开身。 谭啸龙停了下来,在她脚边蹲下,看着她,呼吸变得沉重起来:“你跟我结婚吧。” 他本来不想现在说的,太随意了,还有戒指的问题。但是他得到了她那神秘洞察力的鼓舞,没有打草稿地说起来了:“我真的,你跟我结婚,你想啊,你要是做了我的老婆,我会让你过得比任何女人都好——” 他的嗓子忽然卡在了抽象的位置,他哽咽了,说不下去了。他发现他煽动的幸福属于他自己。她要是肯跟他结婚,她就真是他的了。他可以这么幸运吗?他可以在得到那么多东西以后,还能被上天眷顾成这样吗?他真的能得到她,全部的她了吗? “好。”楼越又快又简单地回答道。她今晚实在是很奇怪,但是今天本来就很特殊。谭啸龙想,他做的这么匆忙紧急,因为时候到了。 看起来她也是这么觉得的。她对他想要娶她的想法没有半点儿感激。她觉得他就该这么做。谭啸龙后知后觉地被真正的幸福击中了:他不是在求婚,也不是在提供结婚的机会给她。她已经知道他会提,而她会说好。 “你愿意?真的吗?” 谭啸龙回过神来,笑着,又哭起来,只是一点点。他马上往沙发上一坐,捂着嘴忍着声音,身体抖动了起来。 楼越在他的背上摸了两下,随即改成了轻拍,然后又改成了手指滑过的轻挠。她很小心,注意着自己的动作不要像一个母亲——他的母亲。谭啸龙刚刚决定和精神母亲切断共生的关系,她楼越绝不会马上顶上这个空缺。哪怕她现在很想抱住他,安慰他。他甚至没有提前试探她的意思,就跑去做这件事了。他真是傻得可爱。 不过,这都是命中注定的,楼越想,他爱她和他们的女儿是命中注定。这事正在发生,是现在进行时。 “好了,我来了,我时间不多。确定要在这里谈吗?” 占彪看了周围跑来跑去的小孩,眉头皱了起来:“这里有点吵,要不换个地方吧。” “这里不是挺好吗。” 楼越的视线慢慢从一个婴儿车里圆滚滚的宝宝脸上移开,脸上还带着残留的微笑。看见占彪凝重的表情,她收起笑脸说:“材料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就那点东西。”占彪说着,脸上的表情却是另一个意思:“可你也没有必要这么急啊,离婚什么时候都可以办的,我这段时间真的是忙得很,表彰大会马上就要召开了,我一个人发言就要一小时,头疼得很。你专门喊我过来,就是说这事?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有别的什么事情要说。” “我是有事要说。”楼越端起杯子在嘴边厮磨着:“我怀孕了。” 占彪没有说话,表情好像她说了一个不存在的概念。天起火了。雨沸腾了。他即将成为前妻的女人怀孕了。而他进入她的身体已经是很久以前了,他的精子没有那种让时间倒流的速度。 看着他发呆的样子,楼越有点忌惮,但也只能继续推进:“我们再不离婚,我怕别人会来恭喜你。”她发现自己用一种占彪式的假关心语气刻意地问:“你也不希望她误会我们吧?” 占彪整个人都像被雷击了一样,进入了休克状态。她?李秋伊和这事有什么关系?现在是她楼越跑来跟他说,她怀上了谭啸龙的孩子。谭啸龙让她怀上了……占彪的心里一下子燃起了熊熊大火。 “你明白我意思吗?”楼越问:“我们早一点离婚,对大家都有好处。” 好处?占彪脸上的肌肉跳了一下,他忽然笑起来了。“哎,你这意思是,你是要生下来?” 楼越点头:“对啊。” 他怎么这样迟钝,她好不容易来了做母亲的机会,他却反问她要不是把孩子生下来?占彪耽误了她那么多年,一点也没有意识到时间对女人的分量有多重。就像他没有意识到,她曾经把他看得多重一样。 “你就那么喜欢谭啸龙?”占彪讽刺地说:“哪怕要做他的情妇,生一个没爹的孩子?” “不不,”楼越没有指向的回答,让占彪有那么一秒钟觉得她否定了喜欢谭啸龙的可能性。但她看着他接着说:“孩子有爹。” “你真的要生一个,”占彪大声地说:“生一个谭啸龙的孩子?谭啸龙那样的人能当个什么样的爹?他是什么人你知道不知道?他搞过多少女人,你也不过是其中一个!” 楼越重重地放下杯子。他要这样故意伤害她,她又不是不会伤害他。她大声说:“我才不管谭啸龙是哪种人,我只知道,谭啸龙比你男人多了!我跟你过的这些年,简直就是浪费我的青春!” 第96章 占彪往后一退,哗啦扯开椅子,发出巨大的声音,碰到旁边的人引起一阵抱怨,他没理会。他一直看着她,好像她是他见过的最邪恶的人,然后他转身离开,高大的背影摇摇晃晃,像被雷劈过后风雨中飘摇的半边树木一样。占彪站在门边,犹豫了两三秒,没有回头。他猛地拉开门,走出了门外。 楼越下意识地摸摸腹部,对着好奇地盯着自己的看客们露出坦荡而甜美的一笑,又端起杯子优雅地喝了起来。成年人的世界很复杂, 但当她开始学着以自己的利益和感受为中心后,世界一点也不复杂了,世界很简单。她的孩子会有一个很爱很爱她的父亲,这件事她很清楚。这个决定不可能错得到哪里去。 第41章 成全 “大家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占队归来!” 占彪刚走到市局门口,就听见刘峰的一声高喊,刑侦支队的同事下属们在台阶前站成一列,齐刷刷向他敬礼。占彪心里一热,也对所有人回敬了举手礼。 回到久违的办公室,占彪看见自己的桌面被擦得锃亮,下意识地用手抚摸着。 刘峰进来了。“队长,我来向您汇报一下这段时间的工作。” 他打开手里的笔记本,一条条读起来,事无巨细,每件事都有总结、反思或检讨。 占彪听着,不停地点头。“小刘,你干了不少事情,帮了我一个大忙。当然这也是锻炼了,这些经验以后你当队长直接就用得上。” “谢谢占队夸奖!”刘峰笑嘻嘻地说:“我应该称呼您为占主任了吧?” 占彪一挥手,说:“这个政委只是兼任,是个形式而已,你知道,我对政治工作一窍不通。我还是你们的队长——直到你小子上来把我挤掉。下班后都别走,大家一起吃一顿,我请客。” “好的,队长!主任。”刘峰准备离开,占彪补了一句:“叫上你那个小周一起。嗯?也是我们自己人了。” “李秋伊,有你的快递。”一个同事拿着两个包裹回到座位,把其中一个递给李秋伊。 李秋伊说着谢谢,起身接过了包裹,直接往电脑机箱旁边的地上一放。 同事打开自己的包裹,拿出零食跟李秋伊和其他人分享。“哎,秋伊,你买的什么啊?” “是眼霜。”李秋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黑眼圈太重了。” “哎,我们谁不是熊猫眼啊,现在动不动就是一级勤务,24 小时以所为家,能好好洗个脸就很奢侈了。眼霜有用吗?” “我也不知道,第一次买了试试。”李秋伊说。 办公室的接警电话响了。同事接了电话:“您好,这里是河东派出所。在东大街市场吗?好,您的情况我们已经记下了,请您稍等,我们马上派民警前去处理。”挂了电话,她对李秋伊说:“看我成天忙的脚不沾地,怎么找得到对象?真羡慕你,不用出外勤,所以你有男朋友啊,我的男朋友还八字没一撇呢。” 李秋伊笑着挥手说:“快走吧,我也得赶紧补台账了,你们公务用车也要做台账,我哪里做得完。还有各个上级部门要求的五六套报表要编数字。编完我还要找领导一张张签字,盖章扫描发电子版。再说了,咱们半斤八两,我的男朋友有跟没有一样其实。” “我可不信,你这新买的风衣,”同事拿起挂衣架上自己的外套穿起来,然后努着嘴对上面挂着的另一件衣服说:“是真的巴宝莉吧?还有你买的这个眼霜,应该也不便宜吧。你男朋友对你真大方。” 李秋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同事已经旋风一样地出了门。李秋伊拿起地上的包裹一看,备注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商品名:海蓝之谜眼部精华。 谭啸龙喝着茶,问弟弟:“家豪这两天状态怎么样?” “挺好啊,没什么问题。年轻人干活很卖力,脑子活学得很快,”谭啸虎有些好笑地说:“就是他老想帮我开车。他喜欢车,想开你的车开不上。我在想,接下来是不是要给他提升一下职务范围?” “嗯,要的。”谭啸龙沉思着,说:“我和阿萍谈过了,她说只要我能把家豪带出来,她就安心了,别的要求不高。” 谭啸虎猛地转头,盯着哥哥平淡的脸看着,惊讶地问:“你已经跟她谈过了?你怎么谈的?你说你把别人肚子搞大了,所以要离婚再娶?” 谭啸龙放下茶杯,无奈地看着弟弟,说:“你这个人怎么能当上人大代表的,就你这水平,还不如阿萍。” “我当然不如她了。”谭啸虎想,阿萍肚里能撑船,但风要太强劲了,小船说翻还得翻。“你怎么说,她又是什么反应?” 谭啸龙微微皱起眉头,回想已经被幸福冲得有些迷糊的记忆。他是怎么说的来着?他是干脆地说的,还是迂回地说的?他没注意,他只知道自己一直说着说着,阿萍好像什么反应都没有,直到她终于提高了音量说: “不,啸龙,你就是想娶她,你不用跟我说这些,什么私生子不私生子的。我还不了解你吗?” 这是谭啸龙第一次看到阿萍的一点情绪,他甚至有点惊讶:她也会吃醋?她是在吃醋吗?他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她的感受。她一直都很平静,稳定,她最后一次激动崩溃还是多年前,那时她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压抑着哭的欲望,一直到上车。 阿萍看着谭啸龙眼里的讶异,马上调整了情绪,回归正常:“啸龙,我和你做夫妻这么多年,别人看我风光,我呢冷暖自知。我不要你跟我说这么多,你已经对我够好了,下面那些人,哪一个心里不想着,我这个下不了蛋的鸡,怎么还没被你扫地出门——” 第97章 “你别——”谭啸龙想阻止阿萍的自轻自贱的独白,被她打断了。 “我应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我等着等着,我有点忘了,”阿萍脸上带着母亲一般伤感又欣喜的笑容,眼睛里泛起泪花,声音里有一丝难以捉摸的嫉妒:“啸龙,真有你的啊,她真的怀孕了?” 谭啸龙不由自主地向阿萍作证:“是的,我陪她一起去检查的,千真万确。” “那我为你高兴。” 阿萍看着谭啸龙,点着头说:“真的啸龙,我现在心里特别踏实。” 不仅如此,她身上的疼痛消失了,压在胸口的气闷也消失了。 谭啸龙看着阿萍,心想自己忘了:她是个女人,她就会受伤。他居然没有准备好面对阿萍的受伤。但他却管不住自己的嘴,他向阿萍吐露心情的习惯还没有戒断。 谭啸龙对阿萍说了起来,说得有些动情。他说他早就放弃了生儿育儿的念头,她应该知道的。他以为他这辈子就这么着了,反正将来谭啸虎有了儿子,那谭家也就有后了。他没有计划让这种事情发生。“阿萍,这是老天的安排啊。”他几乎在向她狡辩着,求得她的体谅。 但谭啸龙心里却忽然想起来——一个多月前他在妈祖阁许下过一个模糊的心愿,那时候他根本不知道这个心愿会以今天这样的方式实现。谭啸龙许的愿是:他能继续这么快乐下去。 这个愿望是受了楼越的启发,那天她对他说,她想许的愿是快乐。当时他觉得她真是分不清轻重缓急。但当谭啸龙站在妈祖阁拜高香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再也搜刮不到比快乐更抽象又更具体的愿望了。他也想要快乐,这些天和她在一起漂浮在云端的快乐,他想要继续下去。这个愿望奢侈又天真,就像一个孩子要摘天上的星星。 但他真摘到了,星星和月亮一起落到他的手心里。 看着谭啸龙那幸福溢于言表的样子,阿萍对谭啸龙挤出以假乱真的笑容,她也分不清真假了,她站在他那边太久太久了。阿萍吸吸鼻子,说:“我相信,啸龙。这是上天的安排。我每次去找大仙算卦,都会给你求一卦。我从来都没有关心过是不是我自己生出来的。我不能生,你不计较,但我不能耽误你一辈子。”说完,她相信了自己,于是像平时一样露出平静的微笑。 谭啸龙无言以对,只得扶住阿萍的肩膀,感谢她为自己的良心搭好了台阶。他蜻蜓点水地搂了一下她,但很快松开了。 阿萍调整了表情和语气,欣然说道:“你不用担心什么,我这段时间正好就可以上山修行了,之前她们邀请我去,我说我走不开,因为我要照顾你——其实你不需要。你有人照顾我就放心了。” “好,”谭啸龙低头点着头,清清嗓子,对阿萍有些客气地说:“这个房子肯定是你的,一直是你在打理,所有的开支我来付。茶楼是你的,采砂场你可以让家豪来管,我想想,等我做个方案给你,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提。” 阿萍打断谭啸龙的话:“啸龙,只要你需要,我永远是你的家人。家豪也是你的家人。” 听完哥哥的转述,谭啸虎闷声喝着茶,心中止不住一丝丝担忧。那个楼越纵然有千般妙处,怎么可能有阿萍会照顾人呢?但是哥哥快乐就好。说起来,他到现在才离婚也是相当厉害的了。“哥,我会把家豪的事情安排好的。你也就没什么要操心的了,一切都这么顺当。我都要嫉妒你了。” 谭啸龙对弟弟感激地笑了一下,说:“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他起身说:“我还约了人,走了。” 占彪看见手机屏幕上母亲的来电,叹了口气,接了电话。 “现在是什么情况?我打楼越电话,她一次都不接。她现在怎么这样了?我毕竟是个长辈,是她的婆婆,你们小两口闹矛盾,她不应该这么不懂事,冲着我——” “妈,你能不能别管了?”占彪锁上办公室的门,继续说:“她天天催我去把离婚手续办了,你跟她能说什么?她现在鬼迷心窍,还在乎你这个婆婆说什么吗?” “什么意思,鬼迷心窍?”占母问着,对旁边的丈夫呵斥着:“你别管我,我做妈妈的得为儿子努力一把,要是我求她有用,我求她也行啊。喂?” 占彪扒拉着百叶窗,看着窗外的下属们欢天喜地换好警服,戴上警帽,挨个在警容镜前整理仪容。他转过来,声音低低地说:“楼越跟我说她怀孕了。” “啊,真的?”占母又惊又喜地说:“那你们还办什么离婚?傻儿子,你们有了孩子,她不可能再缠着过去不放了,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呗。” “妈!”占彪忍不住叫了起来,带着令自己母亲心碎的哭腔说:“这孩子跟我没关系……”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队长,我们该走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占彪小声说:“我要出发去表彰大会了。” 他挂了电话,从桌上拿起警帽,端正地戴到了头上。 “好,你去吧,儿子,别往心里去,妈会帮你的—— ”占母发现电话已经挂了,放下手机对丈夫说:“还叫我别管!哼。你根本都想不到楼越能做出什么样的事……” 楼越一觉醒来,已经到了中午,她发现自己睡不醒,睡不够。她胃里空空饥肠辘辘,但精神抖擞,满脑子都在想着要做什么。对了,继续给占彪打电话。 第98章 他继续不接。 楼越想起占彪那个气呼呼的样子。他羞辱她和谭啸龙的时候,还是那么嚣张,毫无悔意,不知反省。他总是暗示她谭啸龙不是个可靠的伴侣,难道他占彪有资格说这话吗?她越想越气,一连打了十几个电话,就为了让占彪看了闹心。作为警察,他不能关电话,也不能静音。他以为他可以一直拖着她,让她无法堂堂正正开始新生活吗?他以为她不敢宣布孩子是谭啸龙的吗?她不能搞点动静出来吗? 占彪应该担心他自己,她手里还有证据,他出轨全过程按时间线串联起来的证据。 民政局二楼办事大厅里,年轻的男女、不太年轻的男女有的坐着,有的站着的,混在一起,等待缔结良缘或是解除婚姻的束缚。但要区分哪些人正要从围城出来或是进入围城,并不是一件一目了然的事情。除了少数化了妆穿着正装的喜气洋洋的新人,其他人都心事重重的。等在离婚登记处的人会轻松说笑,而等在结婚登记处的人也会一脸焦躁,甚至在跟对象拌嘴。 穿着警服的占彪抓着一只文件袋快步走进大厅时,引起了一阵微小骚动。他连衣襟上挂着的荣誉徽章都没来得及摘下。一看到楼越的催命电话和消息,他就拿了东西来了。“民政局见,速来。” 占彪浑身不自在,左看右看,表情凌厉,好像在寻找嫌疑人似的。周围的人忍不住打量着他,好奇他是来办什么业务的,他为什么一身制服,带着荣誉披挂上阵?没错,婚姻登记处应该是个神圣的地方,他们想,可这里却像菜市场,这个警察同志的庄重显得格外令人景仰。 占彪从来没有这么过嫌弃身上这身制服,此时此刻他最不需要过多的关注。警察也是人,警察也会离婚。他们有什么好看的? 就在占彪烦躁不堪忍受的时候,楼越出现了。她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运动休闲服,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像刚起床下楼买早点似的。她还没有看见他。占彪盯着她手上转悠着的宝马车钥匙。她现在已经非常放松了,他想象过最终的情景,但没有想到真的实现时,她会是如此的轻松愉快。她穿着的随意更显出他自己的滑稽。 楼越一看见占彪,就朝他走来。她走得不快,像放慢动作一样。 占彪笔挺地站着等着,一动不动,近乎傲慢地看着她,心里是冰冷的绝望。离婚原来如此可怕。他根本没有准备好面对。 楼越走近了,才从占彪鼻翼的翕动看出他是有些情绪波动的。要不是她自己心情太好,都几乎都想安慰他了——她可以大大方方地说,祝他以后幸福,说他们都从婚姻里学习到了东西,说他们以后还能做朋友。占彪也许会放松面部僵硬的肌肉,对她稍微客气一点。他穿成这样一身正气地怒视着她,显得她像有错之人似的。别人都看着他们呢。 他今天穿了警服,脸修得光光净净的,往这里一站,看上去还挺不赖的,都引得在场一些快做新娘的年轻女孩盯着他目不转睛呢。楼越想,如果自己对即将成为前夫的男人说句无伤大雅的调情笑话,这很奇怪吗? 谭啸龙推门而入,对花店老板娘说:“给我整一束好看点的,我等着送人。” “是……生日,还是纪念日?”老板娘问。 “都不是,”谭啸龙捋了下头发,琢磨着问:“给刚离婚的女人适合送什么?” “那我就用天堂鸟、鸢尾花加一点黄玫瑰和香槟玫瑰,象征着自由和美好的祝福。“老板娘不露声色地说。 ”用红玫瑰吧。“谭啸龙轻描淡写地修正了一下她的方案。 “你要哪种,这种是罗德斯,花瓣有丝绒光泽,这种是卡罗拉,情人节送人最常见的玫瑰品种,这种是珍爱,放的时间久一点——”她很乐意展示自己的专业和丰富库存,尤其是面对这种对价格不敏感的客人。 ”就这种大的,多来点。“谭啸龙敲点着保鲜柜里一个花瓶里的红玫瑰,盛大饱满如拳头一样。 “好嘞,老板。” 花店老板娘保持着微笑,心想自己算是什么都见过了。有男人定几束一模一样的花,送到不同的地址。有的男人在情人节刚过零点时买花,因为可以便宜一大半。现在又有人给刚离婚的女人送花,这女人真幸福。她想,她自己离婚时没人想过还能送花。不过,这个花店也算是前夫送给她的离婚礼物。 在工作人员大力敲击着钢印的当儿,楼越和占彪交换和拿回各自的身份证件,然后又拿回了已经作废的结婚证,一人一个。 楼越看着占彪,他也看着她。现在他们不再是亲人,他们之间的敌意似乎也消失了。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她可以和过去告别了。属于楼越的占彪,和属于占彪的楼越,正式退出历史舞台,正在消亡。 看着结婚证上“已作废”的印戳,和离婚证上油墨未干的日期,占彪垂下眼帘,久久没有抬头,似有无限的悲哀。他“啪”地合上离婚证,然后看见前妻正把两本证往运动裤口袋里随意地一揣。 楼越还是忍不住对占彪说了句来时就想说的话:“要是你爸妈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跟我说,我会——” “不用你关心,” 占彪说:“我爸现在身体不好,我不想刺激他。我妈就根本不能接受这件事,她不理解你为什么不接她电话。我告诉她,你已经不再把她当作家人了。” 第99章 楼越无言。 占彪扫视了周围的人群,他们已经发现了他是来跟这个女人离婚的。他忽然开起玩笑来:“如果不是因为有谭啸龙,我们是不是还有机会?如果我好好求你的话?” “不,我们没有。”楼越被占彪的奇特脑回路弄得莫名其妙:“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之间还有一个人呢。” 占彪脸上刻意的笑容收敛了下去,似乎有些尴尬。“好了,就这样吧,我还有事。” 他转身迈开大步离去。 楼越看着占彪的背影,很想喊住他,和他好好拥抱一下。因为从此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他们就是陌路人了,所有关于现代离婚人士文明礼仪的想象,随着他和她拉得越来越远的距离,显得非常不切实际。她提醒自己想想那些她不能原谅的事情,却发现自己已经根本不在乎他做过什么了。他们早就跨越了千山万水,她的伤口早就被另一个人的爱愈合了。 她转身离去,下楼出了门,正要过马路时,发现谭啸龙的车就停在路边等着。她跑了过去,车窗降了下来,谭啸龙喜气洋洋地伸出头来。 “你怎么跑来了?”她惊奇地问,下意识地看看占彪走远了没。 果然,一辆市局的警车就停在前面不远,而占彪正从车窗里伸出头来查看路况,准备调头开走。 他看见了她和谭啸龙嬉笑说话的样子,对她淡漠地瞥了一眼。 “祝贺你。” 谭啸龙从副驾驶座上拿起一大捧花递给楼越,然后指点着解释说:“花店的人说这个还有这个的花语都是自由,这个寓意是快乐。你以后都要自由和快乐了啊——” “那红玫瑰呢?象征着你爱我?” 楼越拿起捧花闻着,美滋滋地想着,所有的预言都在一一实现。 “对呀,” 谭啸龙认真地说:“我可爱死你了。你还不知道?” 占彪的车朝他们的方向飞快开过来,车经过楼越时,带着一阵风吹起了她的头发。 一瞬间,楼越透过发丝和花束看见车窗后面占彪的侧脸,虽然他面无表情,他好像马上要哭了。她熟悉他脸上的每一块肌肉和表情,他再装也瞒不过。她忽然感到了心里的刺痛。再见了,占彪。 灿烂的笑容却挂在她脸上,根本停不下来。她知道自己盼着离婚这一天,但她根本不知道,离婚后的这一刻她会这么快乐,花送得非常恰当,她这么快乐,也可能有花的原因。互为因果。 新人们和旧人们陆续从民政局出来,看见楼下这一幕,驻足观望。楼越背过身去,看见谭啸龙正乐呵呵地看着自己,于是她狠狠地对着他的嘴亲了上去,说:“我也爱死你了。” 占彪飞快地开着车,直到开了很远后,被三车道上两辆并排的慢车堵得严严实实,他按下喇叭,发出一声巨大悠长的鸣笛声。前面的车还是慢悠悠的。占彪开始一边咒骂大喊,一边按下警笛按钮,警笛呜呜呜响了起来。红蓝车灯闪烁起来。前面的车终于注意到了他的存在,慢慢地往两边挪开。占彪踩下油门,从两辆车之间冲了过去,把它们远远甩在后面。 占彪在市局停车场停车时,李秋伊又一次打来电话。他没理睬,把证件拿出来放在车里,准备下车时,他拿起手机接了电话。他先是长长地叹口气,然后说:“我在忙啊。我真的忙。” “你回个消息的时间总是有的吧?”李秋伊着急地说:“我不知道你到底想怎么样,难道我们之间永远就是这样了吗,你要是不爱我,你直说,不要这样冷漠,让我猜……” 占彪恍惚间想起了,刚结婚头两年时楼越有时也会这样,动不动胡思乱想,提心吊胆,说些令他困惑的话。后来她好像是习惯了,不再自寻烦恼了,他也习惯了清净,再后来,他开始寻找不一样的东西。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李秋伊还在情绪激动地说着什么,占彪一点也听不进去。 “……要是你觉得这样没问题的话,我们还有必要继续下去吗?”李秋伊已经从最开始的焦急不满变成了委屈:“连一般同事都比你更关心我……”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占彪仰头对着空气大声说:“为了你我已经离婚了,满意了吗?” 电话那端的声音突然停住了。李秋伊站在走廊,感觉整个天空都亮了起来。“对不起……我们回去再说,” 她声音发颤地补充道:“爱你。” 第42章 变通 李秋伊盯着电脑屏幕,在 excel 表格里来回地输入空格、删除空格,心神不宁地等待着下班。 “我说,泼妇骂街这种事情有必要喊我吗,你一个人搞不定啊?” “开玩笑,一个拿菜刀,一个拿剪刀,这种武力值的骂街得喊刑警特警去。” 几个同事一边说着,一边进了办公室,他们的警服都汗透了,贴在身上。每当这时候,作为内勤的李秋伊就感觉到有种无声的谴责意味。果然,他们拿起茶杯喝了几大口,一坐下来,又提到了她的神秘男友。 他们说,李秋伊有个出手大方的男朋友,对她如何如何好;她李秋伊不用遮遮掩掩,她能到派出所来肯定是有关系,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家谁没有点关系? “他究竟是做什么的呀?”一个已婚女同事问:“哪天介绍我们认识认识?” “我只知道他是个有钱人,”另一个单身女同事说:“你们看秋伊同志背的这个包包什么牌子的?” 第100章 李秋伊无奈地看着男女同事都凑过来看自己的新包。她并不喜欢这个牌子,偏老气了点。 事情发生后的第三天,赵卫东就把她叫到办公室,问了一下她的健康状况,因为她看上去心不在焉。他说,她如果感觉不舒服,可以回家休息。李秋伊几乎觉得这是赵卫东作为一个领导对她的关怀了。可接着,赵卫东拿给了她一张纸,她接过一看,是一张已付款的提货单。 赵卫东随意地说:“人家送我的,说给我老婆用,但她用不上这种东西,她包够多了,而且她喜欢大包。” 李秋伊看着众人传看着自己的包包,有种与己无关的陌生感。她回想着,这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这要从占彪那次烂醉如泥的夜晚说起。她完全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情,赵卫东拉着她的手没放时,她只是困惑地看看熟睡的占彪,在她刚想要收手的时候,赵卫东非常突然地把她一把搂到怀里,喷着酒气说:“难道你没有想过吗?我想了很久了。” 赵卫东的怀抱比占彪的要用力很多,他的面相也比占彪油腻得多。李秋伊僵住了,她不知道自己是被赵卫东这句无耻的话定住的,还是被他马上伸进她衣服里的手定住的。她又朝鼾声大作的占彪看去时,赵卫东掰过她的脸说:“他不会醒的,你放心吧。我还不知道他的酒量吗?” 赵卫东看穿了她的一切,她的游移不定,她的自欺欺人,她的纠结和欲望,但他没有直接扯掉她的遮羞布,而是给了她一块更华丽的遮羞布取而代之,就像那件巴宝莉风衣一样,他坦坦荡荡的厚颜无耻自成一派,无需再多装点。接下来,他没有用什么拙劣的浪漫话语来浪费自己的时间,他说的是:“很多人都这样的,你看不见不知道而已。” 李秋伊明白,这是真话。她马上就变得软弱无力了,两腿发软,并被赵卫东的手当场查获。赵卫东有些得意地说:“占彪还叫我照顾你呢?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好不好?” 说话间,他又低头去在她身上摸来舔去,弄得她慌得不得了,以至于一言不发。她好像看着自己在沉沦下去,她明明可以阻止、中断,都还不算晚,但她没有。 赵卫东离开的时候,李秋伊处于精神休克状态,她完了。赵卫东不是个东西,占彪看错他了…… 奇怪的是,第二天醒来阳光明媚,一切正常。李秋伊看着床上依然睡得很死的占彪,心里忽然痒痒地想起了赵卫东昨天晚上对她做的事。她是被迫的吗?也不能这么说。她是自愿的吗?不完全是。她喜欢吗?她的身体忽然烧了起来,想起了赵卫东那些直白的语言和富有进攻性不容分说的摆布。他一改平日的正经模样,不停地感慨年轻就是好,水多…… 这种话彻底让她崩溃了,她在赵卫东猥亵一般的盛赞下变成了纯粹的工具。但同时,赵卫东也免除了她纠结的责任,他不像占彪会用情感的语言俘虏她、让她骑虎难下。他很清楚年轻女孩缺少什么,而他有的是那些东西。可赵卫东平时不是开口闭口谈论自己的爱妻吗?他的长相身材虽不如占彪,但他的战斗力实在很强,强得李秋伊大受震撼。他准备出门前,又来了一波,嘴里不停念叨着,年轻就是好…… “去专柜把单子直接给柜员就行了,你要是不喜欢可以换一个款式。”赵卫东后来说。 李秋伊去了那个从未踏足过的奢侈品店,紧张得脸发烧。柜员一看到她的提货单,就热情熟练地把包展示给她看,让她确认无瑕疵。在专柜里雪亮的照明灯下,她的脸红得发烫,不知道自己该看什么。跟随着柜员翻来覆去的展示,李秋伊逐渐平静下来,最后脆生生地说:“没问题。” 李秋伊做出一副娴熟的样子,挑了几个展示架上的其他款式问价。价格都贵得多,要换货的话至少得添点千把块钱。算了,就这个了。 “您现在背吗?还是包起来?” “背。” 看着柜员帮她摘掉标牌,把包装盒和防尘袋收拾起来,李秋伊想,这就是赵卫东嘴边吃剩下的一根毛而已,那她拿了和没拿又有什么区别。她总不能假装高风亮节,让他白白占了便宜吧。 “我就不懂你们女的背这么小的包有什么意思,装得了啥呀?” 一个男同事问:“还那么贵,不如我的双肩包好使。” “这也不贵,打折买的。”李秋伊说。 “有钱真好。”女同事说:“你天天溜出去接的电话,就是他打的吧。哎,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们的情况你都知道。难道他身份很特殊……?” 众人夸张地笑着,笑声中混杂着无恶意的消遣和一丝略带恶意的试探。 李秋伊心里涌动着一股冲动。她只要说了,这事就大白于天下,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她的男朋友就是市局大名鼎鼎的占彪,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何况他已经离婚了,她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他们。 李秋伊深吸一口气,带着羞涩的微笑说:“其实,你们见过他……” 赵卫东在酒足饭饱后,一边接受着力大无穷的中年妇女的足部按摩,一边回味着软弱无力的年轻女孩提供给他的心理按摩。 李秋伊身上那种压抑着的放荡和掩饰不住的青涩之间的矛盾感,让他非常愉快,他好久都没尝到过这一口了。这和他在会所享受的东西是不一样的,那里的女人身材和技术确实是一流。但她们已经堕落过了,充分地堕落过了。他只有在这种出身一般、眼界有限、姿色尚可、还不习惯开口要东西的年轻女孩身上,能现场目睹堕落的全过程,或快或慢,尽在他的掌握。实在是太美了。 第101章 更让他满足挑战欲的是,他可以把这个过程放得很长。他给她点小恩小惠,冷她一段时间,让她觉得这是一次偶然事件,他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感到懊悔极了。然后,她会怀疑自己的魅力不足以让他继续纠缠。 他会在一个心血来潮的时候,再度看着她自我矛盾地让他得手。 占彪不懂得打开官场人脉,也不懂得开发女人。真是浪费了自己的好运气和位置。占彪如果不是蠢到极点的话,迟早要跟李秋伊分道扬镳。 而在那之前,他赵卫东差不多该玩腻了,到时候他就可以语重心长地告诉李秋伊:她还年轻,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说他心里对占彪兄弟有愧,对老婆也有愧;说他是个有弱点的男人,那天他喝多了,她为什么也不拒绝呢?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时,他会发给她一个大红包,然后看着她那不太纯洁的眼泪打湿眼眶。 年轻真好,可他年轻时没有这种水平和机会。他现在的年纪才是男人最好的时候。 占彪歪在床头翻着手机相册,一张接一张地删了前妻的照片。他知道李秋伊在一旁看着自己,但他不想去看她的眼睛。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跟谁生气。但是假如李秋伊现在要找事,他一定会借机发火。他都为了她毁了自己的婚姻,她还有什么话要说呢? 李秋伊上了床,挨着占彪,主动给他按摩肩颈。她什么也没说,好像在报答他的牺牲。 占彪皱着的眉头不由自主地松开了一点。她真是个小傻瓜,傻得可怜,现在他离婚了,她那个小脑袋瓜里估计只想着一件事了,那就是跟他结婚。 占彪没说话,继续快速地翻着手机相册,手机里楼越的照片本来就不多,应该差不多删完了。这时,他忽然看到一张在谭啸龙家拍的照片。照片里,楼越举着酒杯脸微微发红,那时他觉得挺有意思,就拍下来了。现在,他才发现楼越背后的镜面墙饰里,折射出谭啸龙的脸。占彪放大了照片,看见谭啸龙看她的眼神透着一种好奇和饥饿。这张照片拍得还挺有艺术感。 占彪删了照片,放下手机,拿下李秋伊的手:“行了,不用按了。” 李秋伊顺势靠在了占彪的胸口,用沉默表白心迹。占彪顺势摸摸她的头发,思考她还能为自己做点什么。“你喜欢小孩吗?” 他问。 李秋伊愣了一下,然后娇羞地说:“喜欢的。我从小就喜欢小孩。” “想跟我生一个吗?”占彪面无表情地说,反正她现在看不见他的脸。 李秋伊沉默了片刻,说:“想,可是……” 占彪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开始掀起她的睡裙,扯下她的内裤,像等不及了似的。任何前戏都没有。她的上身完全被搁置,身体还没有调动起来,占彪眼见着就要硬闯,李秋伊慌乱地说:“不行,我不想未婚先孕,我们家不能接受这种事情……” “有了就结呗。什么大不了的事。” 李秋伊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进入了。她哼了起来,像小声哭泣一样。她想,占彪是爱她的,她错了。她都做了些什么啊。她恨赵卫东,但她必须死守这个秘密。 谭啸虎走出集团大厦,等在门口多时的车发动起来。他坐进来,问:“家豪,你今天不应该在酒店那边忙吗?怎么又是你来接我?” “酒店暂时停业了。我闲着也是闲着,就过来跟你学习呀,龙哥也是这么说的。” 谭啸虎皱起眉头说:“停业?这什么情况?” “不是什么大事。上头来检查,市局跟龙哥打过招呼了,以消防设施不合格的名义对酒店进行停业整顿,对外挂牌说装修升级。我昨天连夜搬了好几趟货出来。” 钟家豪抿嘴一笑。 货也包括那些女的。他挨个发了点钱,叫她们先回老家躲一阵风头,但有两个女的非说自己无家可归,他只好带着她们跟自己回家了。他总不能叫她们流落街头吧!除此之外,他只顺手拿了点好烟好酒。 “那我哥呢?” “刘师傅早上说送他去建材市场了,”家豪谄媚地说:“龙哥做事真是亲力亲为,酒店装修也要自己去挑材料。” 谭啸虎笑了一下说:“你知道什么。” 不过,谭啸虎发现一件事情:钟家豪不再口口声声称谭啸龙为“姐夫”,而是“龙哥”。——这种能屈能伸、随机应变的年轻人,真是可造之材啊。 有其姊必有其弟。 楼越起床后,谭啸龙已经离开了。她早上还没睁眼,迷迷糊糊的时候,谭啸龙似乎跟她说过,他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她问是什么事,但过了一会儿也没回音。他走了。 楼越对着镜子以各种角度观察腹部。几乎没任何变化。如果有,那也只是吃得太好造成的。她拿起牙刷刚刷了两下,一股奇怪的力量从胃里冲了上来,势不可挡,她马上冲到马桶前蹲下,抱着马桶吐了一番。 以前在影视剧里看到这个情景,楼越总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要抱着马桶吐?现在她知道了。孕吐来时,她根本来不及思考;如果她不是本能地抱住马桶,呕吐物就会喷射得到处都是。但是她吐的不是食物,而是胃液。一开始还好,不过如此,她想,还可以忍受,很快,她就感觉食道火辣辣地疼,胃也难受极了。 直到感觉吐干净了,楼越才站起身,结果余波袭来,她扑通一下跪到地上,呕了半天。这可要人命了。她喘着气,噙着泪,给谭啸龙打了个电话。 第102章 电话响了一会儿,一个女声传出:“喂,龙哥现在不方便,你有什么事我跟他说。” 楼越愣了一下,刚要说话,呕吐的感觉又来了,且来势汹涌。她手脚并用地爬到马桶边,手一颤,手机掉在了马桶里。 她翻江倒海地吐了起来,看来,这事没她想得那么容易。 谭啸龙赤裸着上身躺着,他紧闭着眼睛,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声音。他不想像个娘们儿一样哼哼唧唧,但是这个感觉实在是太……酸爽了。 “你还有多久?”他问。 “快好了,龙哥。我就是想给您做得细一点,让您满意。您看一下。” 谭啸龙睁开眼睛,咬牙欠起身,看见自己腹股沟上方的青筋凸起,皮肤红了一大片。 对方拿来一面镜子,让他看得更清楚一点。“怎么样?” 谭啸龙仔细打量着,脸上逐渐有了笑意。他克制着兴奋和得意,自嘲地说: “还好她的名字就两个字。” 第43章 专属 纹身师接过女友兼助手撕开的一张保鲜膜,小心翼翼地覆盖在刚完工的两个靛紫色楷书上,用手仔细地抚平。他叮嘱着谭啸龙:“这段时间不要喝酒和泡澡,以免影响色料固色。” 原来如此,谭啸龙想,他十八岁纹身时可没人科普过这种知识。那时候,他们几个人在街头花一百五十块钱各纹了一个唬人的图案——他的是龙,弟弟的当然是虎。好像没用麻醉药;如果有的话,也肯定没起作用,他记得他们龇牙咧嘴地接受操作后,就迫不及待地带着纹身走街串巷,撸起袖子招摇过市,也下了老街深处那个澡堂。他马上感受到了人群中会传染的无声恐惧,不需要他开口,他一个眼神,那些人从池子里散去,对他敬而远之。这效果充分满足了他对纹身的想象。那一百五十块钱花得很值。 没过几年,纹身的线条从黑色褪成了蓝灰色,后来又在一场他领导的械斗中遭到严重毁损。等他进了监狱,他的纹身显得幼稚、简朴、寒碜,无法令任何人肃然起敬。但他洗澡时还是敝帚自珍地仔细擦拭着这颇有年代感的痕迹。这里写着他曾经的无知和无畏,野心和胆量,贫瘠和膨胀;他不靠这些东西,能靠什么成为今天的他? 谭啸龙确信,自己一直都是个很酷的人,不管人们怎么看待纹身或是他。夏天的时候在某些场合,他还是会穿长袖遮挡。不过弟弟谭啸虎就洗掉了纹身,他现在也是经常出入官邸的座上宾,他和领导干部处成朋友不在话下,但他也要注意不能让人家的女眷看见了心生嫌恶,回头吹吹风,把他精心塑造的形象吹掉半边。 他谭啸龙还是挺自由的,他不需要向别人展示,也不需要对别人遮掩。他给自己身上添了这样的新纹身,不是为了唬人,而是为了让自己确信,她现在是他的,正如他是她的一样——他有些分不清哪一件更甜蜜。 但他要不动声色静候她发现。这段时间为了遵医嘱,呵护根基尚未稳定的幼苗,谭啸龙一直苦苦地坚守阵地,和她保持着温情而不刺激的身体接触。她都好些天没有见过脱光光的他了。他不再裸睡,只是挨着她,和衣而睡。 这日子什么时候到头? 等她发现他身上戳上了她的姓名的时候,这纹身估计也结完疤脱完皮焕然一新了。她以前抚摸着他身上那个支离破碎的模糊纹身,似乎很有兴趣,又似乎有些害怕。她在思考她是喜欢还是害怕。 楼越拿着好不容易从马桶里捞出来的手机,在水龙头下冲洗着。过了一会儿,她意识到手机不是这么个洗法,赶紧关了水龙头,拿了毛巾擦起手机来。刚才发生了一件史无前例的事情——她人生的第一次孕吐,汹涌剧烈得像一场灾难,似乎在强烈提醒她:她腹中的胎儿有着与她大相径庭的基因,她们之间天然对立,不可调和。她这温室的花朵和谭啸龙这根野草混合杂交出了一个新生命,谁知道它会是什么类型的小孩?她拭目以待。 另一件相对不那么重大的事情则是,谭啸龙的电话被一个女人接了。听上去很陌生也很放松。这意味着什么呢?她不愿意形成具体的想法,因为这不重要。她不要在这上面花一分一秒,一个女人接了他的电话,这事有很多种可能的解释,但她也不要去想。至于吗?他们只不过一星期没有做那事,就这么俗套?不,他不是那样的人。不,他完全可能是那样的人。他是男人。 占彪的话和表情在她眼前浮现。 “谭啸龙?你爱上了谭啸龙?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她想起自己的声音:“谭啸龙比你男人多了!” 他是男人,男人做点男人的事情,她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心理咨询师对此不应该大惊小怪了。 她又想起那次谭啸龙深深叹息着说:“我爱你。你不用回答。” 她必须相信话语的力量,如果她不信,那她也没有力量了。她必须轻视话语的力量,因为一旦全信,话语会把她带到自我对话的泥沼里—— 你现在是怎样的情绪? 我不知道。 害怕?失望? 主要是愤怒。 你对什么感到愤怒? 对我陶醉在幸福里感到愤怒。我和以前比起来没有什么长进。 你对谭啸龙愤怒吗? 不,只有一个傻瓜才会相信他会是一个绝对忠诚的爱人。他做出这种事情是完全有可能的。 第103章 你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要劝我用幻想安慰自己呢?你我都了解谭啸龙是什么人。占彪也说过很多次了。 你现在又相信占彪的话了? 他的话不重要。我后悔的是,我允许自己又一次相信了爱情。 你说你相信爱情,并以此为荣。你说,爱情并不是男人提供的;你还说,爱情是一种感觉。 但感觉是不可靠的。我该怎么做? 你告诉我。 第一件事是,我不要让谭啸龙看见我的眼泪…… 楼越拿起擦干净的手机,想试验手机功能是否正常时,铃声响起,有来电——是母亲打来的。她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总是比爱情的感觉更准。 “喂,妈。” “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你爸妈说实话?我们老两口现在都不敢出门了。我们楼上楼下的邻居都晓得你的事情了。” “我什么事情?”楼越心惊肉跳地听着,气馁地想,自己还是会被这个一惊一乍的女人吓到。母亲说话的方式,是精密打击她的艺术,充满了设计好的节奏和措辞。她非要提前把人的恐惧提到最高点,再掷地有声地抛出她要说的具体内容。“你直说。” 母亲开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起来: 占彪的母亲现在逢人便说,自己那在新海市局当刑警队长的儿子,遭遇了一个男人能遭遇的最重大的打击。在她唉声叹气的明示暗示下,人们听明白了:她那在大学当老师的儿媳妇,以前就不喜欢在家呆着,成天往外跑。占彪本来工作就忙,回到家都没有一口热乎饭吃。以前他们两口子也试着理解她,她要搞她的事业嘛,谁知道,她跟一个四十多的男的搞到一起去了!听说现在已经怀孕了。占彪立大功以来人前尽享风光,谁又知道英雄血泪往肚里吞。她儿子风餐露宿为民除害保家卫国,现在好端端的一个家,没了!这世界怎么就偏要为难好人呢?她都不好意思跟人说这样的家丑。但是,她儿子条件好的很,有的是年轻小姑娘要跟他。对了,据说楼越相好的那个男的还坐过牢!这是多么讽刺,荒唐,占彪一个堂堂正正的警察干部,媳妇却跟一个底细不干净的男人跑了。什么样的人家能养出这样的女儿…… 呕吐感又涌上了楼越的喉咙,但这回不一样,没有什么东西想要从胃里出来,她是从心底感到恶心。她每次稍微有一点可怜占彪,觉得自己是不是可以做的不那么过分时,她都是大错特错。这家人没有下限,极尽添油加醋颠倒是非之能事。尽管,非要说的话,她和谭啸龙的基本情况确实属实…… “这些都是真的吗?啊?”母亲大声问着,带有一丝丝的哀求:“我女儿真的做了这种事情吗?我怎么一点也想不到,我做了什么孽,遭了什么报应……” 父亲拿过电话,以一种痛彻心扉后的平静说:“越儿,在我心目中你一直还是个纯真的小女孩儿,我觉得你性格像我,有时甚至过于古板。没想到你现在,倒好像是走上了一些人的老路了……” 母亲在电话那头和父亲又争执了起来。“说事就说事,扯些什么东西……”“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我又没说谁的老路,何必对号入座?!” 母亲抢过电话,带着华丽的哭腔对女儿喊着:“我们可以当没你这个女儿,但你不能害得我们都在外面抬不起头来啊,我们还要生活啊。如果不是这么回事,你赶紧说,我们也去老占家狠狠地骂他们,不要脸的一家人——” “是真的,”楼越静静地说:“妈,我是怀孕了。你一点也不为我感到高兴吗?” 电话那头挂了。 谭啸龙开了门,看见楼越背对着自己躺在床上,手机扔在一边。“我打你电话打不通,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你打我电话有事吗?” “没事,我打错了。”楼越用疲倦的声音答。 谭啸龙走到楼越面前,看着她眯起来的眼睛,问:“你又困了?那你睡觉吧。” 楼越起身坐了起来。“你再跟我说说 epa 那个事情,我什么时候去跟你弟他们谈谈我的想法?” 谭啸龙惊讶地说:“噢,你要是觉得身体没有不舒服的话,我下午陪你过去,把人资的几个人叫齐了,大家一起见见面。” “不好。这些员工一旦知道我们的关系,作为心理咨询师,我再也无法获得他们充分的信任,他们和我的谈话疗程将成为他们不得不应付的差事。” 楼越自言自语,然后看着谭啸龙,说:“你这条路对我来说还是行不通啊。” 谭啸龙又一次感到和读书人无法沟通。“你管他们信不信任你,就算没几个人来找你做咨询,你该拿多少还是拿多少。这不比你在工作室里干轻松多了?” “噢。确实。那我的价值呢?”楼越翻了个白眼,嫌弃地看着他说:“谭啸龙,你要是这么想的话,你不如直接把钱打到我银行账户,还省得我准备讲座素材,一个月去你们集团几趟,多麻烦啊。” 谭啸龙轻轻点着头:“对啊,有道理。我也这么觉得。” 真是鸡同鸭讲,楼越气愤地想,这个大老粗终究只是想要圈养她而已,好让她安稳地孕育他谭啸龙的后代,她的专业技能在他眼里大概可以为母亲这个职位增加点附加值。她瞪着他,他茫然地看着她,不知道她究竟生什么气。 第104章 看着谭啸龙向自己靠近,楼越忍不住伸出脚绊住他,对着他身上踹了一脚。 “我操,” 谭啸龙发出一声惨叫,扶住自己的小腹。 楼越心下有些惊异,但只是冷冷地问:“怎么,身体忽然虚到这个程度了?我不过轻轻一碰而已。” 谭啸龙缓缓揭开衬衫的一角,查看小腹上针孔未愈合的皮肤。现在看起来比之前更红了,敷的麻药药效也过了,密集的刺痛被楼越的一脚全部激活唤醒。 楼越吓得叫起来:“你怎么了?” 谭啸龙索性把衬衫解开,用手抻开皮肤,让她仔细瞧瞧。 “哎哟,” 楼越用震惊的眼神看着谭啸龙:“你这是干嘛?” 这个字体也太土,太江湖气了。这个谭啸龙,头发都白了一把,心理年龄到底几岁了,干嘛把她的名字弄得像个帮派名一样,纹在毛毛上边? 谭啸龙得意骄傲的表情慢慢消失了。“怎么了,我专门找的师傅做的。” 楼越又想发怒,又想挖苦:“你这是什么意思?把我名字刻在你身上,我就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了?” 谭啸龙心里叫苦,瞪着眼睛哀声说:“你听听,你听听你说的叫什么话?” 他把她的名字印在自己身上,就是向她效忠,她却说他是要逼她死。这真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我发现你想法怎么就那么奇怪呢?要是别的女人,不得感动死。” “什么女人,什么感动?”楼越说:“你想纹身就去纹,没有必要拿我的名字玩。你还挺得意,为什么?” 谭啸龙被她的质问弄得没脾气,抓起她的手,让她隔着保鲜膜轻轻触碰着她自己的名字。“你也没说错,你是我的人,我也是你的人嘛。” 她心里一动。算了,这种台词他说得出口,她也要跟着感动? “你早上说你要做重要的事情就是这个?”她狐疑地看着谭啸龙。 “这是一件。还有。”谭啸龙起身拿出一本画册,展示给她看。“我看上这个款式的了。但是没有现货。” 他指着一颗圆形的钻戒。简简单单的,美得摄人心魄。 她没有说话。 谭啸龙心想,怎么样,还是感动了吧?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她是女人就会动心的。 楼越研究着印刷精美的画册,高清的图片里璀璨的光芒向对自己闪烁。她感觉自己的舌头在习惯性地准备说,没必要……这没必要。和占彪结婚时,占彪取了所有的积蓄,准备带她去看钻戒,当时她看着占彪说,这个不重要,一块石头而已。他们完全可以省掉这笔钱,因为她也不会把一块昂贵的石头当饭吃。没必要…… “没现货,是什么意思?” 她问。她值得拥有。 谭啸龙解释起来,这款现在专柜里有三十分一克拉的,和五十分的三克拉的。但是他要买肯定买三十分三克拉的咯,对不对? 他热切地看着她,希望她现在能搞清楚自己到底在忙什么。纹身只是他筹划结婚事宜时兴致所至安排的一件小事。 这块石头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楼越感觉自己漂浮的心和身体缓缓落到地面。“你还在筹划什么?” 谭啸龙不需要她更详细解释自己的问题,就津津有味如数家珍地谈论起计划中的宴请宾客名单,什么区委书记、市委常委,说得她怀疑自己是什么高峰论坛的主题。还有一些企业家社会名流。他这是要把她隆重推出,让她进入他的社交圈?他谭啸龙要想拿她往自己脸上贴金,这倒也无可厚非。这是她的价值。为什么不用?就像他有他的价值,她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地用? 楼越轻描淡写地问:“你说的这些人你都能请得动?” 他是不是太膨胀了?她想说,自己这个年纪二婚,不想像个小娇妻一样粉墨登场供人观赏。但转念一想,这又未尝不可。她在众叛亲离的同时,在另一个圈子里风风光光地出嫁,新的丈夫新的圈层新的定位新的生活方式。 第一次结婚,她鄙视物质,为爱情的理想而结婚,怀着一堆对婚姻生活的想象,进入充满陷阱的生活。现在她可以为爱情,为孩子,为这个男人的傻气结婚,同时也为很多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而结婚。 “郭浩然你认得吗?” 她忽然问。 “我熟得很。”谭啸龙说。郭局儿子出国留学时,他谭啸龙给他送了一个很肥的红包。 “你能把他请来做我们的证婚人吗?” 谭啸龙盯着楼越,忘了皮肉的疼痛,呆呆地想,这个女人说的和想的经常是两套。但她的想法通常令人意外,很有创意。 他不得不佩服她的想象力。他都没想到这茬,能想得到让占彪的顶头上司做证婚人,她也蛮厉害的嘛。 他咧嘴一笑:“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他大不了再封一个很大的红包,作为他老人家的庄严使命的劳务费。 楼越满意地窝在他胸口前,揭开他的衣角看他的纹身。如果他要这样把她套牢,那随他去吧,反正疼在他的皮肤上。幼稚,他的情怀还停留在中学时期小混混的阶段。她像被小混混莫名其妙看上了、认定了的好学生,被他的土味示爱弄得不知如何是好,但这不表示,她心里就不得意。 她开始有了开玩笑的力气,说:“到此为止,不要再搞这些东西。你搞这里给谁看?” 第105章 “给你一个人看啊。”谭啸龙笑呵呵地说。 第44章 本事 谭啸龙心情大好,继续细数着一些楼越不认识也不关心的人名和职务,说,以自己和他们的交情,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肯定会来,不方便来也会让配偶代为出席。 楼越打断谭啸龙问:交情是怎么个交情法?他是怎么和这些人成为朋友的? 谭啸龙看见楼越一脸好奇,他很高兴。她可算是有点反应了。以前他在谈话间提到一些人,她总表现得没听见或者无所谓的样子,让他的显摆掉在地上,没有机会展开。 现在她怀了他的种,又要马上成为他的太太,她才关心起他的一切了。这就对了。太太。谭啸龙想好了,他要像他认识的那些达官贵人一样,对外人用“太太”来称呼自己的配偶。她也正适合这样的称呼。 对她的提问,谭啸龙用了一个例子来回答。 三年前新任市长林长河上任时,谭啸龙由人牵线搭桥,第一时间就去拜访了林市长。谭啸龙上门时没拎东西,但带去了一份大礼。他已经调查研究了林市长从政轨迹的起落,知道眼下其急于做出政绩,只要能迅速提升新海的 gdp,林长河可以灵活地解决一些制度上的障碍。谭啸龙在市长面前奉上自己作为商人的精打细算和作为新海人的真诚情怀,提出自己愿意勒紧裤腰带,拿下开发区最大也最难出手的一块地,马上盖一片高档小区,为新引进人才提供住所,同步建设配套的商业区和学校,带动周边环境。 对于还不熟悉新海情况的林市长来说,谭啸龙第一个把具备足够战略性的计划书递到了他面前。在招商中心批复立项申请时,谭啸龙新开的房地产公司还没有完成注册,却拿到了开发权。这引起了有些人的关注。国土资源部的执法监察局收到了举报。 但林市长只是打了个招呼,说这个项目是新海市民期盼的大事,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谭啸龙竞标价 5 亿多,实际到资不到一半,最后以各种政策的由头发放的奖励和补贴却达到了 4 亿。也就是说,他实际上是以零地价得到了那块地。还没动工,已净赚了 1 个亿。 当然,他上下打点花出去了不少,但相比之后赚的钱,只是九牛一毛。 楼越静静地听着,不时就细节提问。她忍住了很多次说出“这样做不会出什么问题吧?”的冲动,也好几次想起阿萍劝说她拯救谭啸龙的话。她可以拯救他?但是他做的这些事情让他显得如此豪情万丈,骄傲自得,这是他的技艺,就如心理咨询之如她一样,是安身立命之本,也是自我认同的身份的一部分。阿萍说的轻巧,她怎么不去做这件事?让谭啸龙做个安分守己的小生意人,不就是扼杀谭啸龙本人吗?生存是一回事,活着是另外一回事。 谭啸龙回答了她所有的问题,包括他后来给林长河多少好处。林市长很傲气的,他是要为老百姓做实事的。但是他老婆是个沉湎在往日辉煌的退圈戏曲演员,有着一帮嫁作商人妇的戏曲界姐妹,经历了多年的贵妇生涯,她们依然显得年轻貌美,浑身洋溢着无穷无尽的精力。于是谭啸龙搞了一个企业家联名资助项目,实际出资全是龙虎集团旗下的各个公司。他们打着“助力传统戏曲文化”的旗号,市长夫人担任理事长,管理着全部资金,资助各种小剧团演出,翻新老剧,打造新剧,然后邀请戏曲界文艺界官宦人家观看,自产自销,主打一个情怀。 电视报道中,谭啸龙对记者说,这些钱仍然是杯水车薪,但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楼越听完,琢磨了一会儿,马上又问:“那市局的郭局长呢,他帮过你什么忙?” 谭啸龙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地下赌场本来经营的也还算平稳,但很多因为拆迁一夜暴富的人开始下了赌场,出手非常快,大起大落之间,有些人能输掉几套房,也不知道疼继续抵押卖房进场。但等到讨债的上门时,他们就想起来报警了。 郭局那时候还是常委副局长,一开始他只肯帮忙向办案的警察打探进展,后来,他会暗示下属们松松手关照一下。谭啸龙的酒店里有一些常见但不太合规的“增值服务”,但经过一番活动,挂上了个“政府接待窗口”的牌子,这样一来,郭局叫手下人对该酒店关照就底气足了很多。 郭浩然在任何时候来酒店,产生的任何消费都是免费的。但他不常来,他的亲属朋友来酒店时,他会打电话告诉谭啸龙一声。谭啸龙就会把他们招待得很满意。这让郭局感觉很方便,也很有面子。 楼越感觉自己大开眼界,但也并不震惊。占彪过去还以为谭啸龙巴结他,需要他的权力办事,其实他的顶头上司才是谭啸龙真正的合作伙伴,其他人只不过是棋子罢了。她以前也听占彪说过一些暗箱操作和官商勾结的逸闻,但那些更像是茶余饭后传播了无数次的谈资,传播过程中的大多数人都是没有能力接触这些事情的人,于是这些谈资仅有虚张声势的神秘感,而缺乏细节。 现在谭啸龙从一手经验出发的叙述,没有遮掩和含糊其辞,全是那么粗粝真实,富有感染力,让她都忍不住想要叫好了。 在这样的世界里,她为了谭啸龙是否身边有女人这种事产生情绪波动实在是太低级了,完全不在一个对话层次上。谭啸龙在另一个层次思考问题,绕过她喜欢分析的层层情绪,直接拿走想要的东西。 第106章 所以,谭啸龙除了沉浸在要娶她的兴奋中,还像个老男孩一样抽空去做了个纹身,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在他来之前经历了怎样的恐怖时刻——她先是以为自己失去了他,然后她确定自己失去了家人。名声扫地也就罢了,如果没有谭啸龙站在她这一边,她真的要一无所有了。更可怕的是,那样的话她就真的再也无法相信他了。她不要再这么被动,被恐惧攫住。她要牢记这个小插曲。 她要迅速学会各种她以前没兴趣学的东西。谭啸龙可以做到,她也可以做到。 “你做的这些事情,和赌博一样。” 楼越总结说。 谭啸龙想要解释,却看见她眼里浓浓的兴趣。她是在说,和赌博一样刺激,有趣。她懂了。她懂他。他一把抱住她,在她因为强烈求知欲而微张的嘴唇上狠狠亲了下去。她沉浸地回吻他,在火热的吻里体会她要嫁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之前想的没错,谭啸龙是男人中的男人,所以他是危险的,他自己就在危险中。但她不能置自己于危险中,她和她的孩子不能生活在危险中。 “你要对我好一点。”她在他的唇齿间冒出一句。 谭啸龙顾不上问她什么意思,嗯嗯地说好,继续吻她,大有向危险逼近之势。 楼越按住他,扶住他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说:“我心里不踏实,总觉得像忘了做什么事情。我已经离婚了,应该没有人能再对我说三道四了。你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但我还是要在乎的……如果我们不能被人尊重,那再多的钱也没有意义。”她有些难过地说:“谭啸龙,我想要和你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生活,让别人羡慕,而不是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们要马上结婚。”谭啸龙着急地问:“什么人在说你,他们说什么了?” 楼越复述了之前母亲来电投放的一个新闻。她说得像个笑话,因为,这本来就是笑话,她说,但这个笑话同时也是一个杀伤性武器,在她即将开始的幸福生活上投下了阴影。 谭啸龙一下子火冒三丈,比楼越显得更生气。他跳起来,踱着步子,嘴里骂骂咧咧,骂了占彪和占彪的碎嘴妈,还不惜连带骂了自己未来的老丈人和丈母娘。“不好意思,他们是你的父母——” 楼越摇手,表示他不必顾虑。 “谭啸虎说得对,”谭啸龙怒气冲冲地说:“我还是心软了点。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就是怕你觉得我的手段你不能接受。我可以叫他们一家无路可走,包括占彪那个婊子。” 他发现她对于他的粗口现在眉头都不皱一下,而是转着眼珠子,认真思索着。然后她说:“需要你出手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她笑起来,笑得令他意外地甜美,她还说了一句更甜美的话:“我知道你的本事了。” 在一个寻常的工作日,周莹拆着一堆快递来的文件,其中有一个快递却不是公函。 那是一张楼越亲笔手写的精美请柬。上面写着,恭请周莹携家人光临,一起见证楼越女士与谭啸龙先生缔结良缘。 周莹发出尖叫,然后捂住了嘴。她一路奔跑着来到去刑警队的办公楼,不顾其他人的嬉笑,大声喊刘峰出来。 “周末陪我去参加一场婚礼,有时间吗?” 刘峰有些忐忑地说:“好啊。是谁要结婚?我会见到你们家的人吗?” 第45章 婚礼 “你这边已经完了。” 造型师说着,对着镜中自己的作品满意地一笑,又在准新郎的头发上最后拨弄了两下。 占彪愠怒地瞪了造型师一眼。有的人是真不会说话。 他站起身,望向李秋伊穿着礼服的背影。他恍惚间想到了当年的楼越。那时的她捂着低胸婚纱的领口,红着脸低声问他:“哎,占彪,这衣服是不是有点暴露啊?” 他说:“没事,挂卧室里,给我一个人看。” 楼越笑红了脸。那时的她保守得有点可爱,也很容易被他逗笑。那时的他觉得,自己是有点本事,娶到她并不只是走了狗屎运而已。她喜欢他,就这么简单;有些人开玩笑问他到底用了什么手段,他只能一笑了之。 但是他的运气用光了。 占彪在电话里跟父亲汇报再婚的决定时,父亲只叹口气,话筒就被母亲占据了。她带着打气般的欢快语气对儿子说:“好好好,知道了,你们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一挂电话,占父就对妻子说:“你刚才跟我说的话,怎么不去问问你儿子?” 占母对丈夫怒目而视:“那种下三滥的谣言我也去问他?他本来就够烦心的了。再说了,这种事情除非你去问,我一个当妈的怎么好问的?” 前两天,她在小区里遛弯,无意听到两个熟人在讨论占家儿媳妇跟人跑了的事情。她连忙躲到绿化带后面,一边压腿一边听。 其中一个人义愤填膺地说,现在世风日下,女的太随便,不守妇道。她正觉得安慰,另一个人却阴阳怪气地说,说不定是她儿子不行,女的守了这么多年才跑,已经很不容易了。其他人凑上去问:“你知道点啥吗?” “对啊,王大姐你说这种话,得有证据!” “这么多年都没有,跟了别人马上就怀上了,这还不能说明问题?”王大姐得意地说,她外甥女在新海最好的私立妇产医院当护士,一眼就认出了占彪的前妻。说她以前在电视上看见她又瘦又憔悴,现在面色红润有光泽,浑身洋溢着幸福。她经常来,每次都是她男人陪着她来。什么是证据,这就是证据。一个女人有没有得到爱的滋润是能看出来的,王大姐说。 第107章 占母仓皇而逃,心中又气又怕,人言可畏,这话真是不假! 所以当她听到儿子说要跟李秋伊结婚的消息,她也不挑刺了。可惜了她儿子占彪,他现在正是上升期,本来应该能找个更好的。 李秋伊闭着眼睛,微笑着一动不动,任凭化妆刷在自己脸上肆虐。痒痒的,但她可以忍耐。她忍了这么久,不差这一会儿。过去的事,无论是天真无知的,还是龃龉不堪的,都将随着一层又一层的精心粉饰变成没有瑕疵的幸福容颜,新生活要真正开始了。准婆婆说的那句话——“好好过日子”,应该是他们对自己的接纳和祝福了吧。 占彪拿出手机按了起来。 李秋伊睁开眼睛,甜蜜地说:“别着急,你还得等我一会儿哦。”不知道为何,当着外人的面,她总觉得自己要担负起娇嗲的角色,来展现两个人的亲密,因为占彪在外总显得十分严肃而疏离。她以前没注意到这一点。不过,以前他们也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光天化日下,名正言顺的,以合法的身份出现。 “不急,”占彪踱着步子,将手机举到耳边说:“我一点也不急。我打个电话,”然后他就走开了,从化妆间的门帘下低头钻了出去。 没有什么比再婚这种事更让他觉得自己老了。占彪从一件件花团锦簇的礼裙擦身而过,想着心事。和李秋伊刚在一起时他是那么上头,他感觉自己变年轻了。他变得愚蠢了。也许这是一回事,他不在乎。人生第一次,他能确定,自己可以完全胜任某个女人眼中的男人形象,能驾轻就熟地让她崇拜和欢喜,能给她她想要的生活,因此,也推迟了想要吞噬他的那股灰暗的力量。 但现在,他没有那种梦想成真的感觉。美梦醒来后,让他心潮澎湃的多少细节迅速淡了。看着镜中的自己,占彪想,所谓历经岁月沉淀后的稳重,所谓成熟男人的气质,原来是经过一番荷尔蒙的上蹿下跳横冲直撞,从梦里醒来后又装作胸有成竹后的样子。 他该做的是认清现实,担起他该担的责任,娶了让他不惜为之毁了婚姻的人——这个下场他见过不少人走过。他们不说真话……无论是酒过三巡后的吹牛或是酒后吐真言的现身说法。 他搞了这些破事,耗费这许多精神,债有没有还清?无所谓,等结完了婚,过去的一切清零,谁没犯过错?占彪心胸宽广地想——希望她现在过得好。如果谭啸龙那样的人居然是更好的爱人,那他也无话可说。自从自己提出结婚,李秋伊变得无比乖顺。他知道,她在指望他给她一生的幸福,而他自己在默默祈求懊悔不会溢出他的潜意识。是的,懊悔。那些过来人不说真话。 不过老赵的情况肯定不一样。赵卫东每次提起他的小娇妻都美滋滋的。占彪觉得,赵卫东身上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滑稽感,这种滑稽感放在一个派出所所长身上倒平添一股亲和力,显得接地气,和三教九流黑白两道都交流无障碍。民间对赵所长评价还挺好,说在他的治理下,这些年河东社区越来越繁荣,以前酒吧一条街那里寻衅滋事的事情不少,提赵所长的名字管用。 想起自己还有赵卫东这么一个左右逢源长袖善舞的朋友,占彪感到一丝安慰。 “你老公挺有派头的,”化妆师对李秋伊半是客套半是真诚地说道:“你们都是警察呀?” 李秋伊开始说起他们相遇的故事。女人真是天生会讲故事,她自然不过地描绘出偶像剧情节一样的初识场景。化妆师听得入迷,感叹原来这样的剧情在现实中真的有。李秋伊在恭维声中逐渐相信了自己改版后的故事。忽略掉当时占彪已婚的事实,这故事听上去确实还行。 “等照片拍完了,晚上我们跟老赵吃个饭啊。”占彪走进来说道,对着手机戳了几下。“哎这家伙,还不接我电话。” “啊,今晚吗?我累了,要不我不去了吧。” “他毕竟是你的上级领导,我得感谢感谢这段时间他对你的照顾啊。”占彪说。 李秋伊愣住,心中徒劳地寻找着一个反对的理由,黑黑的眼珠躲在浓密的假睫毛后仓皇地震颤着。 幸好,占彪的手机传出一个没有感情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手机铃声在裤子口袋里一遍遍响起的时候,赵卫东正在婚礼举办地点现场指导着自己的几个精兵强将,告诉他们如何高效地分流人群,将重要宾客第一时间接迎到休息室。他像落入了最适合自己的盛大派对,如鱼得水。 “来的车,酒店的人会引导,但是你也注意一下。”赵卫东交待完最后一句,转身扫视着主桌和贵宾桌上的姓名卡,心情激动得很。他赵卫东可不像有些不动脑筋的人,来了这里只知道看热闹吃饭喝酒。谭啸龙说了,他赵卫东今天是客人,但他怎么可能在这样的场合坐视不管呢?他自发地维护起现场秩序,既能体现他这个朋友的热心和诚意,也能在更多人面前展现自己的专业素质。 来的这些人里有很多他想认识的,他认识但没机会说上几句话的。倒不是他赵卫东说不上话,他老婆的叔叔就是市委副书记,虽然前一阵子被调查了,但没多少人觉得这会带来什么根本影响。这年头有点影响力的官员才会被查呢。 赵卫东拿起婚礼流程单看了一下,嗬,婚礼司仪是新海电视台以前的主持人,已经退居幕后几年了没露面,被谭啸龙请来做司仪?他不请当红主持人难道是为了省钱?显然不是。赵卫东稍微搜索了一下,果然,她还是区委书记的女儿。啧啧,谭啸龙花的钱虽多,却也没乱花一分。 第108章 楼越穿着一袭设计简约的珍珠白缎面礼服,坐在梳妆台前看着婚礼流程的第 n 版。 谭啸龙又塞了些节目进来,真是让人防不胜防。几个领导讲话之间,穿插着钢琴独奏、童声合唱、诗朗诵,这马上要成一台文艺联欢晚会了。她自己领导的讲话被排在最后面,她得告诉李院长一声。其他领导更加位高权重,本该靠后压轴,之所以放在前面,是因为这些领导讲完话就会退场,坐上他们的红旗离开。 来宾名单里,有的人名被圈起来打上了问号,意思是可能会来,可能不会来。她已经提前预习了这些人的身份。其他的就简单多了,她不用费心。男女双方的父母都不会到场发表感言和寄语。 除了学校领导,楼越只邀请了少数相熟的同事,比如靳媛——对于楼越离婚再婚的事情,她接受起来费了好大的劲,她不明白,她是从哪个节点被朋友撂下的,占彪出轨她连吃瓜的机会都没得到,她楼越就离婚了?至于帕拉梅拉车主,嗯……她当初就看出来有点问题。想不到楼越平时云淡风轻,还挺有心机的,当离婚女人没几天就无缝衔接地再婚了。 楼越还请了一些年轻的小朋友,包括咨询关系很好的老客户,和对自己一直很关心的周莹。如果周莹会像蒲公英一样,把占队长前妻风光再婚的消息扩散到市局的每一个角落,楼越也不会感到惊讶。 楼越还在电话里通知和邀请了段楠。段楠郑重其事地恭喜了她,但之后一直借故说忙,没有确认能不能来。 “我们好像来得有点早了。”刘峰对周莹说:“有点尴尬。” 周莹被婚礼现场的华美惊呆了,顾不上理会刘峰的话。她对照着门口的姓名指示,看见自己位列女方亲友的主桌之一。“走,我们去那桌,我是女方亲友!我是楼老师亲友!”她骄傲地说。 “你是女方亲友,但我可是占队长的亲密战友。”刘峰有些无奈地说:“我就说了,我来会不会有点尴尬啊。” “尴尬个啥啊,成天就知道尴尬,你这样的人以后也别结婚了,”周莹吐槽道:“万一被前女友知道了多尴尬啊!” “确实啊。”刘峰憨憨一笑:“还好我没有。” 周莹难以置信地看着刘峰:“你说你没有什么?” 背景音乐响起,测试着音量,各个方位的氛围灯光亮了起来,大屏幕上的画面也滚动播放了起来。周莹美滋滋地看着上面楼越和谭啸龙在海边拍摄的婚纱照。感觉自己前所未有地相信爱情。而刘峰看见曾经的队长夫人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的幸福模样,顿觉尴尬。他转过头去,四处张望,看见了隔壁桌子上的姓名卡。 “你看,郭局,郭局也要来。”刘峰指着郭浩然的姓名卡,提醒周莹看:“应该不是同名的吧?楼老师怎么还把郭局请来了?” “你又要尴尬了是不是?郭局都不尴尬,你尴尬什么?” 音乐声盖过了她的声音,周莹只得大声对刘峰说:“我跟你说的那些话你还是不信是吗?是占彪先对不起她的!你们刑侦队的事儿我听得多了,”刘峰转过脸去,周莹伸手拽住他的衣领,说:“你别装不知道。” 刘峰使劲拿下她的手,起身对刚来的郭局打招呼。 “小刘你来了,噢,还有小周莹。你们俩好上了?我还不知道呢,”郭局看着二人点头说:“蛮好,蛮好的。内部解决是最好的,干咱们这行的,大家都不容易啊。” 周莹刷地站了起来,面红耳赤,不知所云。这下真的尴尬了。 “请各位尊敬的来宾就坐,婚礼即将开始。”一个耳熟的甜美女声响起,引起一片欢呼声和掌声。 灯光暗了下来,然后完全熄灭。钢琴曲的前奏响起,用欢快轻松的节奏,结合众所周知的新人的背景资料,提示着这是一场因为相爱而自主结合的婚礼,观众无需准备手帕。一排逆光灯将微光洒在钢琴和演奏者身上。细雨一般的掌声。 接着,聚光灯亮起,打在空空荡荡的舞台上,提示新娘即将出场。周莹屏住了呼吸。钢琴声变得柔和如歌,一阵婉转悠扬的小提琴的声音加入了进来,周莹看见了裙子上上下下的亮片和珠光随着楼越的脚步闪烁着变化着,她从音乐和迷雾一样的追光中走来,然后所有的光柱都变成了粉紫色投射在她身上。 同桌有人高高举起手来,对着舞台轻轻地鼓掌,周莹看过去,那是一个有些眼熟的男人,他面前的姓名卡上写着:段楠。他身边坐着一个年轻女孩,可能比她周莹年轻;那女孩拥有一张很小的瓜子脸和一条白皙的天鹅颈,细胳膊溜肩的,看上去像是个舞蹈演员。 楼越在舞台灯光下,什么也看不清,只是根据司仪的提示和本能的反应朝谭啸龙看去。她微笑起来,看着逆光下谭啸龙的身影慢慢朝她走来,奇怪的是,她的心情很轻松,但浑身微微战栗不停。直到他走近了,顶光打了下来,她才发现,谭啸龙早已热泪盈眶,顶着两个红红的眼睛。这照片拍出来什么效果她已经能想到了。幸好她对婚礼音乐做过坚决的修改,不然最初的版本更煽情,他更受不了。 她对他眨着眼睛,继续笑着。别哭了。她很快乐,至少在这一刻,她确定自己嫁给了爱情。不像上一次,上一次她是在茫然无知的情况下,带着坚定的信仰来确定自己的选择的。她告诉自己,要好好爱人,好好经营婚姻。她告诉自己,占彪会好好爱她,让他幸福下去。 第109章 这一次,她就是知道,感觉得到。楼越感觉自己的眼眶也湿润了一点,但止不住一个劲地笑。谭啸龙看着她忍不住也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面部肌肉又有些抽动着,想要哭泣。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年纪可以坠入爱河,热热闹闹地办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婚礼,让她高高兴兴地嫁给他。她看上去很高兴,也很漂亮。 谭啸虎在台下入神地看着,像第一次认识他俩一样好奇。而他身边的妻子则对台上的女人怒目而视。这就是把阿萍赶走的女人? 在热烈的掌声欢呼声,主持人走到他们身边,开始了一番抽象而动人的叙述。渐渐地,楼越开始不自在起来。这个文本改过好几次,他们还是坚决要按通常的风格讲故事。比如什么,在工作中打交道认识,两人在经历了各自生活的波折后,相知相惜,两颗心靠近了云云。 楼越微笑着对主持人打着手势说,下一个环节。 “啊,我们的新娘准备了一首诗要献给我们的新郎,大家想不想听?” “想!”周莹带头喊着。 “这是一首雪莱的诗,叫《爱的哲学》。”楼越拿着话筒,对再度准备好哭起来的谭啸龙说:“这个环节是我临时加进来的,为了给你一个惊喜。你总是说,我不用操心任何事情,我只用漂漂亮亮地享受这个过程。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楼越越说越自如,发现谭啸龙紧张地看着自己,她忍住了又想笑的冲动,调整成一种专业的沉稳气息——既然主持人认为自己的煽情很有价值,她也可以展示一下自己的本事。她接着说: “我知道你听不懂诗歌,但我觉得你会懂这首诗—— 泉水流向河里,河水又汇入大海, 天上的微风中有一种甜美的情绪; 世上哪有什么孤独?万物随着自然规律 最终会成为一体。你我有何不同? 你看那高山吻着蓝天,波浪互相拥抱; 日光亲吻地球,月光亲吻海洋; 但这些亲吻又有何用,如果你亲吻的不是我。” 她停了下来,摆出等待的姿势,等谭啸龙吻她。音乐适时响起了,也是她选好的曲子,at last. at last my love has come along my lonely days are over and life is like a song 谭啸龙上前一把抱住了她,久久地吻着她,灯光下两人的剪影很浪漫,而他几乎像一个骑士一样优雅。段楠停下了鼓掌,手悬在空中,他惊呆了,这个人和他见过的那个男人几乎不是一种气质。段楠和在场的大多数观众一样,他没想到这会是一场他见过的最像爱情的婚礼。大多数观众不是认为她为了逃避失败婚姻的伤痛而迅速再婚,就是认为这两个人在对方身上看中了自己没有的东西而重组成功。 大多数人,除了周莹。 第46章 蜕变 掌声一次次响起,发言者轮番上阵。有的人赞扬楼越的专业素养和为人处事,说她是一个深受学生喜爱的老师,仿佛在开优秀教师表彰会;有的历数谭啸龙拥有的头衔和经手的知名房产项目,说他是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合作伙伴,说他有胆识远见,这又仿佛在给年度企业家颁奖。所有的发言都给在场观众一种感觉,今晚的新郎新娘各自优秀,因为志同道合而走到一起。这实在是因为,发言者都不清楚这对新人相爱的任何细节,连开始的时间都不知道,而且,他们必须很注意不去触碰这个问题。 周莹不时兴奋地与刘峰交头接耳,凭知之甚少的细节和想当然的画面对这对新人相爱的原因做注解。刘峰已经适应了现场氛围,不再感到尴尬。那个洋溢着青春活力、美丽动人的新娘完全没有让他联想起“占彪前妻”这个标签。他一直觉得,作为队长夫人的楼老师是一个令人尊敬的人。而此时,台上这个女人似乎因为嫁的男人而获得了全场的尊敬。刚才那番动人的诗朗诵过后,他看见酒桌上女人们在频频点头,代替了先前的好奇打量和窃窃私语,似乎她们已经明白了,这个女人是如何出奇制胜地征服了新海市的商业巨子/浪子谭啸龙的。 到了交换戒指的环节,煽情的音乐还是来了。周莹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一个劲地吸着鼻子,间或用手指擦着鼻子,完全顾不上刘峰或是其他人怎么看自己。刘峰抽了好几次纸巾递给她。她拿过纸巾一股脑捂在鼻子下面,继续泪流满面。 段楠指着周莹,对刘峰说:“小心,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刘峰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了。 戒指一戴上,舞台上方落下无数的闪亮彩带,接着又落下许许多多的粉色气球。有一个气球炸了发出一声脆响,谭啸龙连忙伸手护住新婚妻子,仿佛她承受不了一个气球带来的攻击力。周莹着迷地看着台上的楼越和谭啸龙,陶醉地拖起腮。她想,爱情没有年龄限制,也没有太多规则可循。爱情需要运气和勇气。他们有这样的运气和勇气,她周莹作为一个爱情的信徒,这个见证的夜晚对她来说,犹如耶诞节之于基督徒。 郭局上台做完讲话,在掌声中从舞台一侧被谭啸虎接走。 “郭局这就要走了,我去送一下。”刘峰起身对周莹说。 “噢,”周莹有些迷糊地看着刘峰离开,嘟囔着说了一句:“有这个必要吗……” 段楠身边的女伴也起身离开去上洗手间。 “您是楼老师的朋友吗?”段楠端起酒杯,微笑着问周莹。 第110章 “我是,”周莹也拿起酒杯,感觉自己有些舌头打结:“我是她的朋友。我觉得,你也是吧?”玫&瑰 “坐在这张桌的都是她的朋友吧,不过应该都没有我和她认识的时间长。” 段楠开始自我介绍起来,说和楼越是大学里相识的,自己也是心理咨询行业的,他在电视台有一档节目,在微博上“是个所谓的大 v”。 周莹有些不好意思地表示,自己没有看过这个节目,她会去了解。不过她认识楼越也挺久了,还参加过楼老师上一次婚礼。 笑容从段楠脸上消散了一点,周莹想,自己大概是喝多了,在楼越的这个大喜之日提起占彪,不过占彪毕竟是楼老师众所周知的前夫,提一下也没什么好尴尬的呀。 她还是解释一般地说:“我在市局工作。当时我们都去了。”然后她又有些骄傲地说:“这一次楼老师只邀请了我一个。我旁边那男的虽然也是市局的,但是我带来的。” “那你是占彪的同事啊,”段楠碰了一下她手里的酒杯:“你怎么看待他这个人?既然你被邀请,我猜你了解点什么。” 周莹一听,这话里有话啊,她连忙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然后急切地表态说:“我一直站在楼老师这边。占队有些事情做的真的挺过分的……” 段楠点头,沉吟片刻,凑近了一点,坐在她旁边的空位,说:“国外对警察队伍里发生家暴的比例有一些相关研究,但国内肯定不会有,至少我没有找到这方面的公开数据。” 周莹下意识地点头,然后有些迷茫地抬头看段楠。 瞧瞧,她又发现了什么!她居然不知道楼老师还被占彪家暴了! 刘峰回来了,坐到周莹旁边,说:“我们什么时候能走?我今晚要值夜班,给队长顶班,他今天有事。” 周莹有些嫌弃地看着刘峰说:“想走就走呗,又没人拦你。我还要留到最后。” 谭啸龙挽着楼越走到周莹一旁的桌子,有人给他和楼越端来斟得满满的酒杯,楼越接了酒杯,又马上被谭啸龙从她手里拿走。谭啸龙手拿两只酒杯,字正腔圆地对热情的宾客解释道:“我太太现在不能喝酒,我来代她喝吧,谢谢,谢谢!”他一杯接一杯地喝完,引起一阵又一阵的惊呼和恭喜。楼越没喝酒的脸上也泛着红晕。 周莹站起身,凑近对楼越说了句什么,但被人声淹没了。谭啸龙和各路宾客打着招呼,不停喝酒。楼越被很多认识不认识的人问候,只能对一旁跟着的小叔子谭啸虎大声说:“去看看你哥,别让他喝太多了。” 谭啸虎点点头,马上跟了过去。他伸手想要阻止伸到哥哥酒杯前添酒的酒瓶,但有人对他说:“龙哥现在也不用禁酒,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哈哈哈……” 谭啸龙一听,更是得意非凡,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楼越又绕到举着酒杯等候多时的段楠面前说:“明天你不急着走,我想和你聊聊。” 说完她就被一群人围住了,争相和她说着热情好听的话。 段楠使劲点头表示同意。 周莹回到家,将手上拎着的沉甸甸的婚宴伴手礼礼盒递给母亲。母亲打开包装精美的礼盒,抽出来一看,里面有各种包装精美的名牌香水、巧克力、护肤品等。“哟,这谁家结婚这么排场,是真东西吗?” “那是当然,楼老师这回嫁的男人可有钱,对她可好了。”周莹说着,打开巧克力吃了起来。 婚礼次日,楼越一早就去了酒店楼下的咖啡厅见段楠。 段楠已经为她点好了低因咖啡。想不到的是,楼越先给他递来了一份策划书。 他打开看了起来,然后说:“我以为你现在要做阔太太了,这些费力又挣不到钱的事情你不会做了。” 楼越看着段楠。他有点掩盖不住自己的酸味。但是她没时间为这种小事生气,她不会避讳自己嫁给了一个富得流油的男人这个事实。 楼越笑了一声说:“老段,你过去一直劝我做点什么。我也一直在想我能做点什么。但是那时候我跳不出自己的框框,缺乏想象力也缺乏勇气。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我能选择的事情多起来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段楠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不过我手头上的工作也排得很满了。我的工作室正在推出一系列的短视频内容,你可以来我们这里做几期谈话嘉宾,效果好的话我们可以长期合作嘛。你可以利用我的流量扩大影响力,把自己的账号也做起来。我跟你说,这个泛心理情感话题的短视频现在正是风口。” 楼越又笑了:“我这段时间也做了很多调研学习,我觉得我们能做的不只是这点东西。”她拿出打印好的文件,递给段楠。 段楠接过一看,是一份由国家卫健委颁布的《全国社会心理服务体系建设试点工作方案》。 “这个我知道。”段楠翻了两下文件,就对楼越说:“国内终于开始要开始重视社会心理服务体系了,但中国人口基数太大,心理从业人员缺口又很大,基层服务水平良莠不齐。这种试点做到最后,要么不了了之,要么替他人作嫁衣裳,转为政府公办的项目了,我们就算能拿到代理经营权,做起来也是吃力不讨好。你去帮人家搭建服务平台,从头到尾帮政府职能部门出力,最后肯定被他们搞成只有形式没有内容的空架子。” 第111章 段楠停下来,看着楼越说:“完了还耽误挣钱。说句不好听的,光有情怀,不用商业眼光来看问题,事情最终也是做不成的。” “你说的太对了,”楼越有些刻意地拍起了手掌:“我的想法就是直接用商业角度来做这件事。但商业角度有时候和情怀并不形成矛盾。情怀也许是最好的商业驱动力。” 听着楼越这一番新鲜论调,段楠有些困惑地看着她。他在想:她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楼越从身后的包里又拿出一本厚厚的商业计划书,放在咖啡桌上。她翻到中间一页,指着上面的黑体字念道: “‘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双创企业的扶持政策,对健康心理平台是一个契机。轻量化知识技术型的小微企业很容易脱颖而出。这是咨询公司给我的意见。” 段楠看着她,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我已经拿去给一些投资人看了,中科资本、远洋创投的都表现出了兴趣。当然,我先生也是大力支持的。”楼越莞尔一笑,接着说:“我是有备而来,不是心血来潮。” 段楠感叹道:“小越,你变化真大。这些都是他教你的?” “我说了,我一直想做点事情。”楼越摇着头说:“其实我真正开始认真思考要怎么做,也是被形势所逼。” 那些人会像苍蝇一样,闻着钱的味道追踪到手里有点钱的人。大约从谭啸龙办完离婚手续那一天起,楼越被那些人发现了。 老同学拉楼越进了一个群,声称介绍给她一家盈利惊人、门槛也很高的私募基金,当然,她的条件是没有问题的。她发现自己忽然就出现在一些名称里带有“金融服务平台”“量子”“币”的群里,那里散发着浓浓的诈骗意味。 靳媛也突然跟她说:“我手里有一个不错的项目,你可以了解一下。”靳媛把楼越带到一家装修得很精致的店铺参观。装修风格非常少女,做的是减肥塑身产品,店铺名却听上去和风格或内容完全不搭,带有那些诈骗团伙的男性领袖才有的审美情趣:金顶超越。 楼越以讨论工作的名义,频频前往集团,不是和谭啸虎的员工坐而论道,分发问卷,就是找谭啸虎本人请教投资问题,问他在商学院的那些老朋友里,有没有人对大健康产业感兴趣的。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办公室,谭啸虎心想,她怎么还马上就有了自己的主意,哥哥说她不会为自己打算,但实际上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谭啸龙得到了弟弟的反馈,但是他说:“她要是愿意折腾,我可以帮她交点学费。” 她自从开始找事做以后,孕期反应也不见了,精力无比旺盛,书买了一堆,一本接一本地看。和老同学老同事耐心地打着电话闲聊,最后总能绕到她自己的心理健康领域。段楠也是她的通话对象之一,但谭啸龙对此人早就不再紧张了,显然,段楠总是在躲闪。挂了电话后,楼越会疑惑地说:“他以前说的那么好听,实际上我真找他讨论合作,他不是说忙就是要考虑考虑。” 谭啸龙哼了一声,说:“他这还不是看跟你彻底没戏了。你要是单身,他这会儿主动找你。” 楼越故意把这话当作玩笑说给段楠听。段楠愣了一下,哈哈笑起来:“不会不会的,我女朋友知道,我这个人忙得每天都只能睡三四个小时,所以我担心脑子不够用了,总想减少工作量,见谅哈。我会好好考虑你的提议的。” 楼越起身和段楠握手,段楠忍不住打量了一下她的身材,然后说:“你比以前更有女人味了。” 第47章 布局 女人味?楼越从段楠的话里品出一丝怪异的味道。她新婚,有孕在身,更重要的是,她刚刚是在以未来合作伙伴的身份跟他探讨严肃的商业计划。 他却评价她有女人味。 她被段楠的话弄得心里颇有些不适,于是刻意地岔开话题问:“你那个小女友呢?” “琪琪一早就去跑步了,”段楠说:“特别自律的一个人。体重从中学到现在就没超过 95 斤。” “保持了三四年不变?”楼越笑着问:“那可真不简单啊。” 段楠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你开我玩笑呢?她已经大学毕业了。再说了,你先生也比你大不少吧。” “他没那么老,只是头发白一点而已啦,”楼越脸上浮现出笑容。谭啸龙在婚礼前还在纠结要不要临时把头发染黑,她坚持不让他染,开玩笑说他这个样子让她显得格外年轻,别人会觉得他一看就很有钱。谭啸龙听了觉得这话有一个问题,他很有钱这件事难道一眼看不出来?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她开始滔滔不绝,蜿蜒曲折地从服装符号学讲到社会心理学,最后在谭啸龙被绕晕之前,他隐约理解了她的意思:一个人拼命想展示的东西一定是自认为匮乏的资源。他不缺钱,但他没有停止过对没钱的恐惧。他相信他拥有的一切尊重都是因为钱而来,事实也确实如此。 谭啸龙承认了这种恐惧,但他又说:“这几年我的积累还是不错的。跟了我你就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永远都不用担心了。”他抚摸着她的头发,说:“你放心。” 楼越扬起脸,看着谭啸龙,也用手去抚弄他的头发,认真地说:“好。那我也要你放心:跟了我,你永远不用担心会失去别人对你的尊重。” 第112章 段楠看着楼越脸上不停闪现的幸福微笑,感觉很失落。他叹了一口气说:“你还记得我们大学的时候吗?有天晚上你来值班的时候,给我带了一个汉堡。那是我第一次吃肯德基。你不知道吧?那时候我多瘦啊,也就一百斤出头。这些年我的体重一直稳步上升,呵呵呵……” “没关系,我的体重也正在稳步上升了。”楼越抚摸了一下腹部有些娇羞地说:“真的是两个人的饭量。” 段楠瞥了一眼她那并未显露的腹部,忧伤地意识到,他们两个现在真的是各说各话了。他过去一直在心底有种错觉,觉得只要他准备好了,就可以配得上她这样的女孩了,可以拥有她了。但其实,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过机会。她可以一直那么理想、天真下去,一次失败的婚姻也没能改变她的底色,她还活得更轻松了。人生实在是太不公平。段楠顿悟了:他不是想要得到她。他想成为她。 “姐,你怎么就这么坐以待毙啊!” 长住居士钟阿萍的清雅一居室里,谭啸虎之妻林慧珍坐在蒲团上,一边吃着瓜子,一边用脚戳戳趴在地上自己带来的宠物狗。“你一声不响也不闹腾点水花,就让人家上位了。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声啊!你刚发现的时候,给那个女人点钱,把她打发了!不行就去她单位里闹,她不得要脸吓跑了吗?” “她不是那种女人。我找人调查过,也算过。” 阿萍微笑着俯身摸摸小狗的脑袋,说:“其实现在这样挺好的,那个女人很有文化,她讲道理他是听的。他现在也不会对身体胡来了。他把许多场子都交给我和家豪管了。他以前怎么都放不下,把自己累得够呛。” “那可不,他现在心思都在那个女的身上,哪能满场跑。哎姐,她要是生了男孩怎么办?” 惠珍对着空中喷出一嘬瓜子壳,说:“到时候家豪还是得靠后站。你觉得她能允许家豪天天跟着龙哥身边吗?我怕龙哥什么时候会找个理由把他打发了。” 惠珍害怕的是,有了哥哥的破戒示范,弟弟谭啸虎心思也要跟着活络起来,效而仿之。她可不是阿萍,忍不了这个气,在这种无欲无求之地一天也呆不下去。 “生了男孩,到时候就该写到族谱里,认祖归宗嘛。” 阿萍微笑着说。这件事她做的没问题,这已经是她反复计算无数次能得出的最好方案。她自觉退让,反而更主动。以她对谭啸龙的了解,他看在自己的一片苦心上,肯定会对她和她的家人有更多的良心。谭啸龙从一开始就是个重情义的人,她没什么好抱怨的。唯一让阿萍心生我执的是,她命中该有的一个孩子的名额被那个女人占用了。“你能生早点生吧。” 惠珍“嗯嗯”两声,点着头,心里叫苦,谭啸虎那个猪头让她二十岁前就打了三次了。那会儿光听谭啸虎眼泪汪汪地说:“等咱们有钱了再养,现在拿什么养啊。” 她就信了他的鬼话。后来他有了点钱,又让她开了几个店,她兴奋地很,自己也不想马上要孩子。一晃到现在,他现在回家就会装死,她软磨硬泡榨出点东西,但是肚子也没了动静,不像年轻那会儿一碰就怀上。她也真是作孽啊。 “你们那个放生仪式下次什么时候?到时候叫我跟你们一起去。” 惠珍拍拍手,把小狗抱在怀里站起身,说:“不管怎么说,这孩子来了,也是姐你替谭家修来的福。” 阿萍听了,欣慰地笑了。她听到钟声敲了两下,对慧珍说:“一会儿就到药石的时间了,你吃了晚餐再走吧。这里的斋饭不错的。” 惠珍连称自己还有事,拒绝了这个寺庙高级 vip 阿萍的挽留。她本以为阿萍是个有大智慧的女人,还想来听听她隐居蛰伏一个月来的心得和教训,隐秘的仇恨和复仇计划。可原来,阿萍就只是个贤良淑德的缩头乌龟啊! 阿萍送惠珍到门外,忽然说:“我现在觉得,你和啸虎这样一辈子吵吵闹闹的也挺好。你看我和你哥,客客气气的,相敬如宾,互不打扰。现在当真过成了客了。” 出了寺庙的大门,惠珍把狗放下地,一边牵着狗绳往前走,一边说:“你今天倒是乖的很,不叫一声,怎么了,这里阴气重得你都怕了?” 小狗呜咽着叫了一声。 楼越回到承办婚礼和住宿的酒店,进了自己和谭啸龙的豪华婚礼套房,发现谭啸龙还在洒满花瓣的大床上呼呼大睡。昨晚他回来就沉沉睡去,而她也卸妆了倒头在另一个房间的床上睡了。谭啸龙在婚礼当天精心打造的发型被揉搓得乱七八糟,她凑近看他,他的呼吸里还散发着浓浓的酒气。 她立刻条件反射地想要做呕,这大概是孕期反应。她昨晚还跟这个男人手拉手,四目相对,深情款款,感动到了全场的人。至少她感觉是这样的。她陶醉地觉得,从信息传播层面上,这个婚礼的主要目的已经达到了,她让人们知道她这个二婚不仅嫁的“好”,还嫁得很真诚。 谭啸龙正在梦里翱翔。他看见自己和楼越在碧海晴天之间追逐嬉戏,风吹着她洁白的羽翼,露出一层绒毛,她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嘿嘿嘿嘿嘿,” 他轻轻地笑了起来:“你做一只鸟怎么也这么好看。” 听到谭啸龙忽然发出一阵吓人的笑声,楼越本来想继续睡一会儿,这下再也睡不着了。现在可不是她舒舒服服躺下无所事事的时候。她要做这事,就必须努力推进每一步,提前明白每一步该怎么走,争分夺秒地找对人学习打听才有可能能实现。就算段楠愿意参与,就算谭啸龙无条件来帮助她,事情并不会就会变得易如反掌。 第113章 很显然,无论是段楠还是谭啸龙,都没觉得她要做的事情是值得严肃对待的,楼越想,他们只是一个在敷衍,一个在包容。她也不算惊讶。这段时间她经常在集团公司晃悠,一边分析员工资料和问卷反馈,研究针对性的课程;一边找机会和谭啸虎非正式探讨一些诸如融资准备、投资人约谈的细节,而谭啸虎虽然答应得挺好,但目前只给她推荐了一个刚成立了自己的咨询公司的麦肯锡前咨询顾问 peter。她拿了名片,高兴地准备离开时,谭啸虎对她说:“我告诉他,你是我嫂子。” “你说的不错。”楼越答道。 她在见皮特前囫囵吞枣地通读了他的几本书。 见面后,皮特对于她的商业计划书出了不少犀利的建议,也对数字化与心理健康解决方案相结合的想法很有兴趣。但他也说:“眼下所有的 vc 都在精神心理健康赛道旁观望着,有兴趣,但是观望。咨询公司现有的数据显示,中国心理咨询从业人员中能胜任工作的不足 10%,而潜在的消费群体数以亿计,大多数都囿于高昂的费用和强烈的病耻感而止步于咨询室之外。而走进咨询室后,又有很多人因为效果不佳或治疗费用难以为继不得不中断了咨询。” 楼越对他的见地深表同意,然后她用一种寻找投资人的橱窗企业家的自信说:“这就是我们想要做的事情,让人们能够在透明的评价机制下自由地选择适合自己的咨询师,也可以在任何时候没有包袱地放弃。二十一世纪了,人们不该还在黑暗中摸索。心理咨询应该变得轻松一些了。” “你这个想法说得不错,改改可以可以写进去。”皮特点头说:“从产品角度来看,你想要做的是一种跨界社交和医疗的、b 端 c 化的产品,将心理咨询师和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机会尝试过心理咨询的用户连接在一起。” 楼越庆幸自己做了点功课,知道他在说什么。几乎是。皮特挠挠头,面露难色地继续说:“即使投资人非常有兴趣,也很难对于一个缺乏经验的初创公司产生足够的信心。” 楼越马上端出段楠和几个潜在合作伙伴的名字后,皮特又显得乐观了一点。他说:“要做就动作快一点。也许此时此刻很多人已经在行动了,你的条件也不算特别差。资金和人脉也都有一些。” 想来想去,楼越更加确定了一件事情,不论她有多少优势和劣势,事情还是要人一件件去做的,而除了她自己,没有其他人有这个动力和能力去把这些事情走完。这就是她真正的致胜关键。 她找出酒店的纸笔写了几行备忘录: 段楠先放一放。新朋友——得认识点新朋友了。动作要快!越快越好。发挥你的特长——?用激情去 忽悠感染别人。你可以的。 要帮他获得人们的尊重。要帮你自己。不能置自己于危险之中。 她又写了些想象中能够合作的人名,几年前在学术会议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同行,乃至大学时在系里接待过的访问学者,有一个现在已经是哈佛终身教授了,她完全可以写封邮件跟他套套瓷。她越想越热血沸腾,逐渐感受到男性创业者们那种狂妄的快乐,在想象中,自己无所不能,站在云霄之上,如此雄伟大业,舍我其谁。 这不就是豪赌前的多巴胺狂欢吗?如果说创业对男人有这种强烈刺激中枢神经的效果,那么对女人也是一样。女人应该换个不同于爱情的游戏玩玩,可以不上瘾,但要会。 楼越按耐不住,放下纸笔,出了房间。她来到隔壁房门前,敲了敲。 敲了一会儿,依然没有人应门。她想着算了,正要离开,门上的猫眼却一暗,接着,门被拉开了一条缝。谭啸虎从门缝里露出半张脸和半边没扣齐扣子的衬衫说:“越姐,你找我?是我哥有什么事吗?” 楼越说:“你哥睡得好着呢。昨晚你没管住他喝酒。”说完,她觉得这样说话太像个嫂子了,这样很难让丈夫的弟弟接受,谭啸虎更像一个父母离婚的孩子,要他马上从心底接受一个从长相到内在截然不同的嫂子,需要一个过程。她又换了口气说:“我想你要是起床了,就尽快跟你约一下时间。你能安排我和你上次提到的商学院那几个人见面吗?” 这时,楼越听见房间里传来女人打喷嚏的声音。她笑着隔着谭啸虎的肩膀说:“惠珍,你着凉了?我昨晚就觉得你穿得少了,脸色冻得苍白。” 惠珍没有接话。楼越很清楚,这个女人不喜欢自己。谭啸虎有些尴尬地笑笑,几乎像不打自招。楼越疑惑着,心想谭啸虎可能比她想像得憨厚。她盯着他眉眼之间好几秒,那里堆积着顽童一般的羞愧,和顽童一般的满不在乎。楼越似懂非懂,推了门进去。他没有大力拦住她。 楼越忍不住喊道:“你怎么能把这种女人带到房间里?” 那个穿着一身黑色蕾丝内衣和吊袜带的妖艳女人却不慌不忙地从床上起来,披上一件风衣,溜到门口对谭啸虎说:“虎哥,我走了。” 谭啸虎低着头,等待新嫂子怒斥他。他在她婚礼第二天就见缝插针地叫那种女人,还是在她和谭啸龙酒店婚房的隔壁,这很不吉利。他会诚恳地道歉,请求她原谅,然后请她不要告诉谭啸龙。 “做这种事情你不能另外开个房间吗?惠珍去哪了,她要是发现了怎么办?” 第114章 谭啸虎惊讶地抬起头,看着新嫂子在教训自己做事不够严谨。昨晚他听了很多人夸赞她,什么腹有诗书气自华,什么,淡妆浓抹总相宜。他总觉得有点太夸大其词了。她的年龄相貌条件也就是中等偏上吧。现在他想起来了,她楼越本来就不是一般人。他老是低估她和哥哥相见的第一晚发生的事情的份量。 “没事,惠珍去庙里了。我一觉睡糊涂了,这个女的她打电话给我,我就说了我在这里。她自己找来了。”谭啸虎一边说着,一边想:他在解释什么?他解释不了他昨夜感觉到的喜悦和绝望,他现在觉得自己更像一个哥哥,而谭啸龙拥有了不羁放纵追求爱情的自由。 原来是去找阿萍通气了。楼越冷笑了一下,眯起眼睛看着床脚下的地毯说:“你快点收拾一下吧。一上午这么点时间用了三个?” 第48章 良心 什么三个?谭啸虎眼神一变,连忙往地上一看,只见他右脚上的拖鞋正踩着一个。楼越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纸巾时,谭啸虎已经把东西送进了垃圾桶。看着贴心的楼越撇开脸递给他的纸,谭啸虎下意识地接了过来擦了下手,团成一团也扔到了垃圾桶。 “就这么说了,尽快帮我安排,好吗?” 楼越说着,转身离去前对愣愣的谭啸虎又说了一句:“你刚才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我商学院同学,约了一起见个面。”谭啸虎简明扼要地答,急着对嫂子的背影说:“别跟我哥说——” 楼越往身后甩了一下手,表示这是自然,无需他提醒。她扬长而去,开了隔壁的房门,门重重关上。 谭啸虎舒了一口气,发现自己刚才匆忙扣了一半的衬衫扣子扣歪了。他一边单手解扣子,一边走到门口准备关门。 惠珍忽然出现在门外。“别跟你哥说什么呀?” 谭啸虎脑子一嗡:“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去找那个谁了?” “我去了,又回来了。怎么,你嫌我回来的不是时候?”惠珍脸一斜,仰着头质问。 “你这说的——”谭啸虎连忙关上门。 “而且你有没有良心,现在就管萍姐叫那个谁了?”惠珍盯着丈夫咄咄逼人地说:“阿萍有任何对不起你和你哥的地方吗?”说完,她的嘴便慢慢合上了。她有点心虚。在男人面前,糟糠之妻哪有新鲜感和香火重要? 谭啸虎垂下眼睛,继续扣扣子。 “你还没回答我,你刚才和那个女的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惠珍上前一步,对着丈夫的胸口推了一把:“她怎么还进房间了?你衣服都没穿好,这合适吗?这个女的怎么一点都不讲究啊?嗬,她不讲究,你们哥俩又一个德行——” “你是不是有病啊你?!”谭啸虎正忙着想办法应付妻子的一通轰炸,听了最后一句话,他马上底气十足地炸了。“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呢?你怎么谁的醋都吃?她刚嫁给了我哥,何况她现在还是个孕妇!你再喜欢阿萍,也别这样乱喷一气。”谭啸虎眼见着气氛营造得差不多了,就叹了口气:“她现在急着搞项目,老催我给她资源,我就说,这事情我安排好之前先别告诉我哥。我这不也是怕我哥急着掏钱给她嘛。” “切,晚一点说有个屁用,”惠珍没觉察出丈夫的屁话,自顾自地说起来:“她都把你哥吃得死死的了,他的魂儿都是她的了,钱更是她的囊中之物。再说了,孕妇又怎么了,有的人就好这一口,别以为我不知道。” 谭啸虎哭笑不得,摇头晃脑了半天,才说了句:“你这张嘴啊。欢欢呢?” “家豪送我回来,就把欢欢带出去遛了。” “你能不能少叫他做这种事情了,他现在名义上也是个部门经理。我哥特意关照过的,你要有分寸,别光嘴上关心他。” 惠珍无言以对时,敲门声起。她马上开了门。“客房现在可以打扫吗?”门口是推着酒店布草车的保洁阿姨。惠珍点头邀请说:“来吧,早就起来了。” 眼看着保洁阿姨径直朝垃圾桶走去,谭啸虎一把揽过惠珍,把她搂在怀里,手掌捂着她的脸,在她耳边低声说:“你一大早跑出去丢下我一个人,我是早就起来了,但你不在啊。” 惠珍又惊又喜。这个死鬼发什么神经,平时装死,这会儿当着别人面倒来劲了。她扭捏了在他身上掐了一把,但挣不脱他的怀抱。谭啸虎看着保洁阿姨拎起垃圾桶里的袋子,将烟灰缸里的烟灰倒在那团卫生纸上,心安了。 “别急等会儿,我先去冲个澡。”惠珍口气变得温柔了一点,在谭啸虎的背上摸了摸:“刚才下山那些台阶弄得我出了一身汗。” “嗯好。”谭啸虎一心二用地应答了一声,眼睛盯着危险随着布草车轰隆隆地撤离了房间。他对保洁阿姨微笑着说了声:“谢谢啊。” “不客气,祝您生活愉快。” 谭啸龙迷迷糊糊听见关门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看见楼越正俯身看着自己。“老~婆。”他笑成眯缝眼,咂摸着这两个字的味道。对外称她为太太让他觉得很得意,但私下里喊声老婆还是格外亲热。 楼越没吭声,琢磨着这两个字。她并不喜欢老婆这个称呼,老婆这个词不仅一点儿也不性感,还很沉重,和许多旧式的形象挂钩。老婆更像是一个职能单位,塞进去了很多工作,工作量很多,但不被人看见和重视。她一直不太认同自己是个老婆,无论是谁的。她过去就不像一个老婆,占彪给她的待遇不咋样,还用临时的替代人选羞辱了她,所以她怒而辞去了老婆一职。 第115章 虽然她这段时间为了名正言顺地和谭啸龙在一起,也不是没有费点心思投入点情绪,可现在她并没感觉像个老婆。阿萍才比较像一个老婆。算了,这种神经质的咬文嚼字还是留在心里就好。对谭啸龙说浅显易懂的大白话沟通效果更好。 “你终于醒了。快起来洗个澡吧,你嘴里这个酒味儿我闻着都想吐。” “啊,做了老婆说话就这么不客气了。”谭啸龙嬉笑地说:“我这不是高兴嘛,才喝得多了一点。平时我已经不怎么喝了,老婆。来,亲一个。”他搂住她的脖颈,把她往自己脸上一拉,她的嘴贴在了他的嘴角上。 “我是真想吐了,”她胃里一阵翻腾,使劲推开他:“放手,快。” 谭啸龙看着楼越冲进洗手间里,发出连连干呕的声音,忧虑又无奈地问:“没事吧?” 他拿了瓶水打开给她喝,她只摇着手:“出去。” 谭啸龙退了出去,说:“好了好了,我马上洗澡。”一会儿,他又探头问:“你现在这个状况,还能工作吗?要不休假吧,别上班了。” 楼越冲了马桶,用水漱了几次口,擦着嘴走出来看着谭啸龙:“我不仅要上班,还要加大工作量,在生孩子前赶紧把事情都做起来。你知道吗,时间就是一切。啸虎的朋友跟我说,如果我加紧速度努力一把,我想要做的事情说不定能成。但是要快。” 谭啸龙感觉自己脑子还没清醒过来,她在着急什么?为什么是现在?他认真地问:“你是真的很想做这件事?是吗?我以为你就是一时兴起,心血来潮。” 她要去打听和学习,他做出一副大力支持的模样,但他认为差不多会在哪个环节,她就会知难而退了。她要搞一个心理健康咨询线上平台?这事没听说过,听上去也不像容易的事。这个想法应该是从她参加那个什么数字化论坛开始的,谭啸龙有些骄傲地想,她想到了她现在有他这颗大树好乘凉了,就开始跃跃欲试。 “是的,对呀,不然呢?,”楼越有些激动地想,他果然没把她的想法当回事,但她转念一想:用激情感染。于是她稳住了气息,微微一笑说:“我以前不知道,我以前只想过按部就班地发论文、做课题、上课,还有做做咨询,保持专业相关度。我以为这就够了。但是……” 楼越开始迅速检索着脑海里海量的来访者资料,有许多故事都曾经让她感觉到极度的无力,愤怒,悲哀。而这些案例都是没有能力坚持长期看咨询师的年轻人。可是谭啸龙不像会关注弱者命运的人。虽然他曾经也是个底层的弱者,但他并不“弱”,他对于软弱不能自救之人怀有鄙夷。他这么想,也完全符合他的认知和经验。 “你要听吗?”楼越满腹狐疑地说:“故事有点长,你听着可能会睡着。” “你说,我有的是时间。等一下,”谭啸龙进了洗手间,拿起牙刷,放了水呼呼刷牙,然后又用热水擦了一边头脸。“好了,现在不令你作呕了吧?你说吧。” 那是一个瘦小得不像十七岁的女孩,她坐在咨询师面前,眼神像懵懂无知的儿童,或是误入人类社会的野生动物;她拧着双手,眼睛要么虚空地看着咨询师,要么低头看自己的手。 “请你用简单的几句话介绍你自己,随便想到什么说什么,没有固定的格式,不用修改措辞。”楼越说。 “我生活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四口之家。我爸妈很相爱,也很爱我和我的哥哥。我想要什么他们都会满足我。我的哥哥很保护我,每天接我放学,别人都很羡慕我。我住在一个漂亮的大房子里,每天晚上睡觉前,爸爸都会给我讲故事,他说我世界上最美的公主。” 楼越低头在笔记本上迅速地划了几笔。dd?delesional disorder,妄想症。 “那你想解决什么问题?”楼越停下笔,看着眼前的女孩问。 女孩笑得竟有些凄凉。“我觉得这些都不真实。其实他们不是我的家人,那里也不是我的家。”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你是否觉得,他们是你想象出来的?” “我在梦里会见到我爸妈,不是我现在喊爸妈的两个人。在梦里,我知道他们才是我真正的爸妈。”女孩喉咙里哽了一下说:“我觉得,我觉得我到现在一直活着,就是一种背叛。” 最后这句话很关键。楼越有些激动地想,自己遇到了一个很有挑战性的案例,需要采用认知行为疗法展开一场周期漫长的系统治疗。她心里对这个女孩的故事如何拆解有一些想法,但是没有底。楼越观察着这个女孩,总觉得她眼里有一丝淡淡的狡黠,似乎一心在考验咨询师的本领,如果咨询师不能一眼识破她,她就会彻底缩回壳里。 楼越从身后的书架上找到一本诗集抽了出来。她翻开诗集,用手指追寻着一段诗句,踱着步子念了起来: 「你为生存做了些什么, 我不关心。 我想知道, 你的心在渴求什么, 你敢不敢,实现你真正的心愿? 我不关心, 你告诉我的故事是否真实。 我想知道, 你能否为了真实面对自己, 而不怕令别人失望; 你能否承受背叛的指责, 而不出卖自己的灵魂? 加拿大诗人 oriah mountain dreamer 的诗歌 the invitation,此处有删节调整」 第116章 楼越转身回到座位上,看见女孩已泪流满面。“这是什么?”她哀声问道。“能给我看看吗?” 楼越把书递到她的手里。“你喜欢,下次来的时候,我送你一本新的。诗歌疗法可以帮助你释放压抑的情绪和潜意识,你可以试着写一写。” 女孩对她点点头,然后再也没有来过。 楼越费劲根据女孩留下的信息辗转联系到她的学校时,才得知女孩已经自杀了。在一份遗书里,女孩写道:“只有死才能让我平静。” 遗书剩下的部分用简单的几句诗交待了她自己故事的谜底。 爸爸说,你是爸爸的好女儿 哥哥说,你是哥哥的小宝贝 妈妈说,听他们的话 我真正的妈妈在哪里 她什么时候来救我? 楼越请求了占彪的帮助,他听完她呈现的所有故事和自己解读出的线索,只说了一句:这个情况根本无法立案。 她也知道是这个结果,女孩已经火化了,肉体已经不复存在,而诗歌里并没有实在的证据。家庭内部的犯罪可以非常隐蔽,天网恢恢也有很多漏洞。 “我没明白。” 谭啸龙困惑地说,但第二个故事又开始了。 女孩只穿着睡衣,站在二十二层楼的阳台上,一只脚踩在椅子上,一只脚向阳台外跨去。她裸露的两个胳膊上布满了新伤旧疤,全是刀割的横纹,像樱花树的树皮。她的母亲叉腰站在旁边谩骂着女儿:“你继续作吧,我为了你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你怎么就会丢我的人呢?弄得学校强制你休学,都要中考了,你就不能考完再发疯吗?” 110的警察拉住女孩母亲,斥责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刺激孩子。” 警察迈着小步,慢慢上前说:“孩子你先下来。你这样多让父母担心啊。” “她爸没管过她,都是我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她养大,她现在却恨我,要用跳楼来吓唬我。”女孩母亲歇斯底里地喊起来:“学校说要心理评估正常才能给你回学校,我花了七八千块钱啊给你做心理咨询,结果呢,你每次都不肯开口说几句,这么多钱就丢水里了,早知道没用我就不花这个钱了,养你花了多少钱,你现在还想一死了之,让我白养你了,是吧?” 女孩在呼啸的风中回头,凄凉地说:“楼老师说我最近几次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她说我伤害自己是因为,我长期生活在不被回应情感需求的环境里,已经丧失了识别和调整自己情绪的能力。心灵受伤既然不能被你看见,所以我就让身体受伤,可是我就算伤痕累累,你也视而不见。没有人能救得了我,只要我一天生活在你的屋檐底下,我就生不如死。” “你傻啊,那些所谓咨询师为了继续骗钱,什么都顺着你说,我难道是个十恶不赦的妈妈?为什么你不能像别的孩子那样懂事点?为什么对妈妈说过的话耿耿于怀?你的情感需求?你有没有想过妈妈的情感需求吗?” 一个警察拉住女孩的母亲往房间外面赶,她继续高声喊道:“别人家的女儿是贴心小棉袄,你是什么东西?一天到晚就跟别人说我的坏话。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你这辈子来讨我的债?你要死就去死,别再害得我永无宁日!” 女孩笑了起来,扶着阳台窗户坐在了窗框上,她笑得前仰后合,警察上前展开双臂,想要去够她在空中挥舞的手。她放开了双手,往窗外倒去,像已经失去生命一样落下。 看着楼越满脸是泪浑身颤抖,谭啸龙紧张地抱住了她。她在他怀里说:“你之前说得对,就算我每天从早到晚做咨询,把嘴皮说破,说烂了,也没有太大用处。” 谭啸龙心想,他原本说的意思是这样挣钱太慢太辛苦。但他没有吭声,只是抚摸着她的背。没想到做咨询对她产生这么多阴影,消耗这么大,这样子看来,干这个工作对她身体更没一点好处了。 “我懂了,我懂了,”谭啸龙缓缓地说:“要是你做了这个什么平台的 ceo,然后上面其他的咨询师都来听你差遣,帮你把活儿干了。这从各方面来说都是好事啊。的确是门好生意。“ “不是!不是这么简单。”楼越擦擦眼泪,心里有种熟悉的欢喜。他总是从另一个简单粗暴的角度把她的煽情表达简化成一个等式。她需要他这样的简单粗暴,可以提醒自己在哪里划清她的理想和现实的界限。 她又点点头,看着谭啸龙认真地说:“我有很多失败案例。虽然我的督导告诉我,我自己也知道——这些‘失败’并不是我的错,但我总觉得我做的不够,就是错。我坐在咨询室里等人上门,就已经在见死不救了。如果这些人可以用压力更小的方式随时开始寻求帮助,很多人也许就会得救。是不是?当然,用你的话说,这肯定也是一门好生意。” 谭啸龙从没有想过良心和好生意会是一件事情。但她说服他了。 第49章 阵势 一个穿着印有“废品回收”字样马甲的工人清扫着地面上的杂物,指着堆放在墙角的一堆东西问:“这些都是不要的吗?” “对,都不要了。”李秋伊拿着几个靠枕从卧室里出来,往废弃堆旁一扔。 工人从那堆东西里拿起一本相册,又从右手上摘下一只劳保手套,他翻开相册看了一下。年轻的男人女人在不同时代感的画面走过,逐渐变成了成熟的模样。他们出现在校园、聚会和景区,很多张照片里,男人穿着警服。“这相册也不要了吗?这都是好好的照片哎。”他继续向李秋伊确认。 第117章 “我说了不要就是不要了。都送给你了。”李秋伊头也不回地说,拿起抹布擦拭已经基本搬空的书架。 工人麻利地搬起所有东西,放到了门口停放的推车里,推车里已经放了捆好的纸张书本,还有一张床单被当作打包袋包起了一团东西。门口靠墙放着一个床垫。他打量着李秋伊的侧脸。她不是照片里的女人。他清清嗓子说:“这个床垫我一般要收一百五处理费的。我就不收你钱了,帮你扔了。” 李秋伊哼了一声说:“谢谢了。” 收获满满的工人两步并作一步,拖起床垫进了电梯,然后又飞快地折返,推着一车东西进了电梯。 占彪一直到夜深才回到家。 家里大变样了。他四处看着,空间仿佛大了许多,清清爽爽,窗明几净。他有点茫然,想不起之前家里的具体模样。窗帘全部去掉了,窗玻璃映出了他层层叠叠的几个身影。茶几上以前一直盖着的桌布,和上面放着的东西都没有了。的确是,窗明几净。 占彪推开卧室的门。李秋伊还没睡,在手机上忙活着。她听到声音马上回头兴奋地说:“你看到了吗,我忙活了两天的成果。我收拾得怎么样?” “不错,挺好的。你辛苦了。原来那么多东西都收哪儿了?” “该收的我收起来了,没用的都处理了,你不是这么说的吗?”李秋伊奇怪地说:“我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布置我们的家吧?你又没时间管这些。家里许多东西要换,我正在网上看呢,看得头大。你要不要来一起看看,要不要换一个大一点的床?” “行,你自己看吧,”占彪摇摇头,转过身去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别把一些重要的东西扔了就行。” 但什么是重要的东西,他心里也不清楚。 占彪进了卫生间,马上被台面上摆满的瓶瓶罐罐震惊了。他折返到卧室问李秋伊:“你天天上班值班还嫌不够累的,还要化妆吗?再说了,你什么时候买了这么多东西?我上一次回家还没有这些。” “你懂什么,那些都是必须的护肤品,我有一套完整的流程,你别管。”李秋伊看着手机,有些话里有话地说:“你也别担心,我是用自己的钱买的。我从现在起到办婚礼那天,每天都要好好保养皮肤,这样到了那天我才能有最好的状态。” 占彪的同事对他那个前妻都很熟悉,她一个二十几岁的人要是在那天状态还不如三十好几的楼越,那也太没面子了。 “我担心什么,你觉得有用你就买。”占彪皱了皱眉头。既然说到婚礼这事,他得开口表明态度了:“伊伊,我们两个都忙,你忙我更忙。我就算休假,随时一个电话就把我叫走了。我们同事也都忙,真要办的话,到时候人能到多少都很难说,我们要不……就家里几个人加上几个重要的朋友一起去饭店吃个饭。好不好?”他看着李秋伊的脸色,格外温厚地说:“把这个钱省下来,你想买点什么,你随便买就是了。何必花钱找罪受呢?” 李秋伊放下手机,坐了起来。她圆睁着眼睛,难以置信地问:“占彪你什么意思?我都不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婚礼了吗?花钱找罪受?一个女人最渴望的一天你知道是哪一天吗?你到现在忽然跟我找这些牵强的借口,说不办了?” 占彪压抑着内心的愤懑不安,用非常平静的语气解释:“你知道我说的那些不是借口。我这个月也就今天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是不是?我承认,我不像你那么渴望婚礼,因为我……” “因为你已经有过一次婚礼了,”李秋伊脸涨得通红:“你不想再来一趟了。可我是第一次结婚啊!” 占彪直摇头:“不是不是,伊伊,你是不知道这个过程有多繁琐累人。从法律意义上,我们领了结婚证就已经是合法夫妻了。婚礼只不过是为了吃吃喝喝,搞出来的一些仪式。” “那我就要这个仪式。”李秋伊强硬地说:“我这和没结婚有什么区别?你是不是不想让别人看见你老婆长什么样?你不请人家来参加婚礼,他们搞不好还以为你老婆是以前那个呢!” “我已经很累了,明天再说吧,我去洗澡了。”占彪转身,准备朝卫生间走去时,李秋伊气得胸口起伏喘着大气。她不能任他这样随意摆布,她已经忍耐得够多了。她的同事们看了她的婚纱照后,就已经等着接请帖了。他居然说他们没时间参加?这算什么狗屁理由。李秋伊又开口了,在占彪背后补了一刀: “可你前妻就办婚礼了呀,她才没有像你这样捂着藏着,连怀孕了都大大方方地宣告了。他们在万豪摆了几十桌,我看他们一点也不嫌累呢!” “你听谁说的?”占彪扭头问。 李秋伊脸红一块白一块的,胸口起伏得更明显了。她磕绊了一下,接着说:“大家都知道了,人都有眼睛耳朵,何况他们搞那么大阵势。我听说你们市局的人也去了。你不知道吗?” 李秋伊先是在周莹的朋友圈看到了一些照片,接着,她去赵卫东办公室的时候,在他办公桌上一眼就看到了显眼的婚礼伴手礼,她好奇地看了一下,礼盒封面上印着楼越和谭啸龙的照片和名字。设计得还蛮好看的,她当时就想。 “呵呵,现在都尘埃落地了呀,他们俩。秋伊你应该不认识谭老板,”赵卫东对她热情洋溢地说:“还有你和占彪也快了吧,我等着喝喜酒呢。” 说着,他拍着李秋伊的手背,来回摸了摸。李秋伊抽回了手。 第118章 行啊,谭啸龙。占彪想,他都能想象出谭啸龙那个得意的嘴脸,而楼越也不得不忍受他带着自己在他那些狐朋狗友面前满场炫耀,可笑,可悲!她过去最烦应付这些事情,现在是不比当初了,什么都肯了。市局能有谁去呢,去的肯定都是关系好的,一般人谭啸龙也不会请的。那市局的人也都知道了。不仅知道楼越已经再婚了,还是奉子成婚的。 占彪心烦意乱,咬着牙一字一字地对李秋伊说:“她搞她的,她搞再大阵势也跟我们无关。” “你别再摸了,我再想也不能干啊,现在还不安全。” 谭啸龙呼吸沉重,无奈地抓住楼越伸到自己两腿之间的手,哀求一样地说,他挣扎着,从深陷其中的皮沙发里起身,从两侧把她的腰扶住,再把她整个人轻轻安放到自己身旁坐好。 “你是真能忍啊,谭啸龙!我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个自控力。”楼越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恼火,和一丝讽刺,还有一丝好笑。“我早知道你现在都会清心寡欲了,我就不跟你结婚了。” 他知道她在逗他,但她生气也是真的。谭啸龙有点儿羞愧地安抚楼越说:“还有一星期,一星期就可以了。” “你太僵化了,死脑筋,你要精确到三个月的最后一秒是吗。”楼越挖苦地抱怨说:“以前我求你不要再折腾了,你根本不听我的。现在我就算求你,你又不肯。” “那是什么时候,那时候你肚子里还没有我的崽啊!” 谭啸龙叹气,用冒了点胡茬的脸颊蹭着她,有些委屈地说:“我得听医生的。他特意嘱咐我几次了。为什么?他觉得忍不住的是我。结果怎么着?” “你忍得住,你厉害,你了不起。”楼越赌气一眼地说着,心里清楚他是对的。但是孕激素给她身体和大脑的信号是完全相反的。她感觉浑身的细胞都变得饥渴焦灼,但所有重点的部位都变得饱满,胀满,多汁。他怎么可以对她这样步步紧逼的诱惑无动于衷呢? 她又伸出两只胳膊,围在他的脖颈后,然后把腿放在他腿上,像只考拉熊一样挂在他身上,用她的身体摩擦他的身体,又骑坐在他身上,用胸口对着他眼前晃悠着。 谭啸龙忍不住伸手把她往自己身上一拉,把她浑身上下行云流水地抚弄了一番。她柔软馨香的身体马上像吸住了他一样,他挣不脱了。她在他耳边发出了令他头皮发麻下身充血的声音,还把手指一下子插进他的头发里,让他浑身过电一样;她的嘴唇还在他下颌边缘时有时无地触碰着。看来她真是急了,使出了浑身解数招招对准他的弱点,但他是真不能—— “不行不行,再等两天吧。”谭啸龙留恋地把手从她衣服里抽回来,下了决心似的站起身来。“你不是要走吗,你你赶紧走吧。再这样我要疯了,我马上去健身房运动一会儿。” 楼越一脸严肃地上了车,就立即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司机从后视镜看了看她,说:“越姐,您系一下安全带吧。龙哥吩咐的,让我一定要时刻注意你的安全。” “这不就十分钟的路吗,”楼越叹气,无奈地系上安全带:“我嫌勒着肚子不舒服。” 司机有些慌乱,从副驾驶拿了自己的外套递给楼越。“您先拿这个垫一下,我回头再想想办法。” 看着他紧张的样子,楼越赶紧说:“没事,不碍事,你开车吧。” 到了工作室,楼越发现接待室的沙发上坐了好几个打扮入时的女人,呱噪地大声聊天嬉笑。助理正在一杯杯倒水,放在她们面前。 一看见楼越,助理感觉自己得救了。他有些慌张地说:“楼老师,我正准备打电话给您……” 那群女人马上停了下来,纷纷回头看楼越,眼睛骨溜溜转着,对她上下打量。其中一个长得很漂亮但整容痕迹明显的女人站了起来,用尖细的声音说:“你就是楼越呀?”她的声音听起来比长相苍老。 “是我。你们好。”楼越说,脱下外套递给助理,视线穿梭在每个女人身上。 她们的长相是一个类型的。细细尖尖的瓜子脸,平地起高楼的突兀鼻梁,又黑又大的美瞳,深黑的假睫毛,平行双眼皮,粗长的一字眉。 楼越有种奇异的熟悉感,但她的客户里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类型的人。“你们找我有什么需要?” “哈哈哈哈哈哈哈,”发言代表笑了起来,笑得吵闹无比。她看了眼其他女人,又看着楼越说:“我们当然是来找你做心理咨询的呀。你不是做这个的吗?” “楼老师,我已经跟几个美女姐姐说过了,要先预约个时间,然后改天再来,但是她们说就要在这里等你。”助理在一旁为难地说。 “可是我翻了你的预约登记,她下午有空啊。”另一个女人马上对助理说。 “噢,没事。你去忙你的吧。”楼越镇定地对助理说着,一边加速大脑运转。 开业后广告推广以来,从来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前来告诉她,她们要做咨询,而且她们要现在就马上开始。首次来访者通常都是单独前来,充满紧张不安地试探着,说他们没什么,他们只是想了解一下。 也许这只是偶然,也许是婚礼产生的宣传效果,招来了一些好奇的人?可是婚宴上大多数人都不像会和这些女人有什么瓜葛的样子。 第119章 除了惠珍。 楼越发现自己又一次迅速抓到了要害。这些女人全是一个类型,惠珍的类型。大概是慧珍的美容店和美甲店里会有的女客,同时也是她的朋友,是她一个层次的女人,她们都喜欢把丈夫的钱大把地花在脸上身上。这是一种和低自尊、低安全感、自我认同障碍高度相关的身体畸形恐惧症和整容成瘾症。她们要把自己的特征全部刀砍斧削掉,然后打磨修剪上色,变成一种类型:她们眼中唯一标准和正确的模样。惠珍之所以对阿萍高山仰止,亲密往来,大概是因为,阿萍是她眼界范围内最有内涵和智慧的女人,一直是她动荡不安的心灵的精神支柱。 楼越的脸上浮现出了微笑。惠珍要是想找人捣乱,来她楼越这里砸场子,那她就太小看她了。 “那一个一个来吧,你先来。”楼越对发言代表一指,招手让她跟自己进办公室。“我们来一起聊聊你的问题。” 第50章 风波 女人昂首挺胸地进了咨询室,大剌剌地往沙发中间一坐,翘起二郎腿摇晃着。 楼越在女人对面坐下,一脸和善地说:“因为您没有预约登记,我也不知道怎么称呼您。” “我啊,他们都叫我孙太太。”孙太太说。 “孙太太,我希望能用属于您自己的名字来称呼您,”楼越拿起一块手写文件夹和一只笔,按下笔芯,在上面的纸张上哗哗写了几下。孙太太好奇地引颈而望。楼越抬头继续说:“我们在这里要进行的是一个发现自我、认识自我的活动。在第一次交谈前,我的习惯是,请来访者先告诉我她是谁。” “我是谁?你是说我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 “嗯,可以这样开始,也可以用你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来描述你自己,这样,我来做个示范。我是一个心理咨询师。我是一名教师。我是一个女人,一个女儿,”楼越抿了抿嘴嘴唇,像刚想起了什么值得高兴的好事一样微笑着,说:“一个妻子。我即将成为一名母亲。我叫楼越,高楼的楼,超越的越。我父亲希望我能超越别人,我小时候不喜欢这个名字,总觉得它带着父亲给我的压力,但后来渐渐地,我开始喜欢了,我觉得我可以赋予我的名字别的意义,比如:超越自己。你看,我这样解释我的名字,实际上也是在回答关于我是谁的问题。你明白了吗?” 孙太太皱起眉头,久久地看着楼越,好像后者在跟她开玩笑似的。这心理咨询和她想象得不一样。怎么搞得像在教外国人说中文一样,说的话听上去那么奇怪?但是这女人说话的样子和语气让她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些联想,思绪和记忆在脑海里涌动着。孙太太思索着,忘了自己本来想要说的话,甚至一时间忘了自己的姓名。她是,她是……? “我的名字有点土,我一般不告诉别人……”她有些迟疑地说:“她们几个也就知道我是孙太太,因为我老公姓孙嘛……” 楼越耐心地看着她。她自嘲似的笑了一下,说:“我的名字是……张迎娣。” 咨询室外几个女人聊着天,水喝了一杯接一杯。有的百无聊赖地翻着书架上的书,有的摆弄着沙盘里的道具。她们等了又等。一个女人对其他人说:“哎,要不要进去看看,怎么聊这么久。” 孙太太压根儿没必要跟她废话那么多。惠珍交代过,她们每个人进去后,就和她说:自己的老公被小三抢走了,老公还要娶那个贱人。然后问她,自己怎么才能把那个贱人赶走。 如果这个楼越不跟着骂小三,不想出点捍卫家庭的招数来,那她们就指着楼越的鼻子骂她,问她是不是也是个不要脸的东西。 女人大步走到咨询室门口。助理来不及阻拦,她就拉开了门。 她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孙太太哭得脸皱成一团,上气不接下气地抽噎着,抽出纸巾大声擤鼻涕。 “没事吧你?孙太太,怎么搞的啊?” 张迎娣捂着脸,对门外乱摆着手。楼越起身对门外的女人们耳语一般,低声说:“请耐心等候,尊重他人的隐私。”她关上了门。 女人们面面相觑,助理从自己一直躲着的前台后伸出头来,有些骄傲地说:“我们楼老师很厉害的哦。” 谭啸龙在健身房耗尽了体力后,进了淋浴间冲了个澡。他闭着眼睛揉搓着头发时,想到了她出门前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时她的脸泛着潮红,一边整理自己的衣服,一边恼羞成怒地说:“早几天晚几天有什么区别吗?” 谭啸龙在细密的水柱下闭着眼睛,忍不住笑了。 弟弟谭啸虎之前还暗示过他,说她之所以答应跟他结婚答应得那么爽快,显然是因为,她一个刚离婚的女人发现自己怀了孕,自然要跟孩子的爹结婚了。要是没怀孕,她是不太可能答应的。就算他再有钱,她也会掂量掂量,和他谭啸龙这样的男人结婚,究竟能不能过得比跟占彪过得久? 谭啸龙没有和弟弟争辩,说什么这个女人爱他,他能感觉得出来。这种话从男人嘴里说出来总有点可笑,谭啸龙想,他只能代表自己,于是他对弟弟坦诚地说:他已经深深爱上了这个女人,离不开她,加上她有了他的孩子,他现在爱她爱得无法自拔。 当然还有那句话:他不能让她为他生的孩子成为私生子。他也算是老来得子了,这来之不易的孩子做不得一天的私生子。他必须马上让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合法化。 第120章 谭啸虎叹了口气,不抱希望地提醒哥哥:“你以前和底下人是怎么说的,你还记得吗?” 谭啸龙马上就低下头,转起了手上的串珠。就算别人都不提起,他怎么可能忘记呢?做大哥最重要的就是立规矩立威信,既然他定了规矩,就不能为了自己方便就随便打破。但那是很多年前了,那时候他还算年轻,那时候他已经觉得到了人生巅峰,应有尽有了,各种新奇玩乐刺激、跑车和女人,都唾手可得。他甚至有些腻味了。在他一连烂醉几天,一周的记忆都是断断续续后,阿萍叫上家豪一起带着他上山。 他空着肚子沉睡一夜后,喝着她端来的茶,有股淡淡的青草泥土味。他在晨钟暮鼓间,听的是鸟啼和蛙鸣,闻的是檀香和烟火,吃的粗茶淡饭。身心的毒素都被排出后,他的脑子里过去的各种声音都好像消失了,他听见了听懂了大师的点化。 下山后,谭啸龙神清气朗,对手下强调: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不然再好的运势也会受损,要走好几年背字,甚至从此走下坡路。你们过去过的什么日子,现在过的又是什么日子,犯得着为了一个女人触霉头吗?想玩女人女人多的是,别娶回家就行。 谭啸龙看着弟弟,露出无奈的表情。他那时候没认识她这种女人。他也不知道女人除了玩玩,还有什么特殊的作用。阿萍已经够特殊的了,阿萍甚至对他可玩的女人做了审核,确保她们没病。阿萍。他不仅要背弃自己说过的规矩,还要背弃一个为自己做了那么多的女人。 他是一定会遭点报应的。他当然也怕。但是他现在不可能有第二种做法。谭啸龙又一次对弟弟说,因为他已经离不开她了。她不是那种他可以当个情妇留在身边的女人,他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孩子的母亲呢?是不是?你说是不是? 谭啸虎听得懂这些道理,但心里依然有些困惑。他可是龙哥啊,他什么时候成了一个情圣?但一个男人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谭啸虎现在还能说什么呢?他用力拍拍哥哥的肩膀,说:“那你就去做吧。别亏待了嫂……” “我知道。” 谭啸龙拿着毛巾擦干了身体,又对镜观察了一下纹身。恢复得不错。他吹头发的时候,用手拨弄着头发的纹理,虽然白发多了一点,但是胜在发量浓密。这一点就让他赢了那个段楠不止一点半点。她说她根本没对段楠有过意思,她不喜欢同行。她就喜欢他这样,和自己的世界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他信了。看着镜子,谭啸龙忍不住有些自恋地想:自己最近显得更年轻了一些。等孩子出生的时候,他看上去应该不至于像个上了年纪的人,不至于被人当作孩子爷爷。为了这个目标,他现在开始健身还来得及。 谭啸龙穿好衣服换好鞋,刚走出健身房,就接到楼越司机的电话。“龙哥,越姐出了点事情……我在医院陪她。”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好好的,突然就出血了。”楼越穿好衣服,面色苍白地对医生说说:“我可能工作上消耗的比较大。” “你做什么工作的?工作累吗?”医生问。 “我是心理咨询师。累也不算累,精神上压力有点大。我在学校里一周还有三次课。”楼越说。 “精神压力也不行。你现在是先兆流产,必须卧床休息。家里有人照顾你吗?最好三顿饭送来在床上吃。” 楼越脑袋一嗡,惠珍听到这事肯定要得意了。自己干嘛第一个想到的是她? “不至于吧,您不是说孩子没事吗。”楼越着急地问:“要休息多久?” 她还有一堆事情等着要做呢。 “休息三周吧。最近几天还有少量出血的话观察一下,要是继续出血就要来医院。知道吗?你是高危孕妇,不要把自己当作年轻人,不一样的!”医生心切地说:“你工作再重要,有这个孩子重要吗?” 楼越哑口无言。 她出了诊室,就看见谭啸龙从走廊那头迎面走了过来。他一脸惊恐,眼睛瞪得老大地问她:“孩子没事吧?怎么搞的,怎么会这样?” 他关心的是孩子,他在质问她怎么没保护好孩子,楼越想着,眼睛一下子就红了。虽然她用了一下午时间,平息了一场潜在的风波,但整个过程里,她一直压抑着恶心,抗拒着这些庸俗又可悲的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负能量。她们自己都没活明白,一生都在做工具,父母的工具,兄弟的工具,丈夫的工具,还趋之若鹜地做小姐妹的工具。她忍得很痛苦,才没有指着她们的鼻子说透真相,她只能在她们混乱破碎的语言中,挖掘她们千篇一律的故事,然后迂回曲折地引导她们认识到真相的万分之一。这就足以让她们惊呆了崩溃了。 但是她还是很生气。林慧珍怎么敢这样挑衅,莫不是受到了阿萍的指使?不,阿萍不是那样愚蠢的女人,阿萍会扮演圣人,让愚蠢的惠珍自己坐不住搅起浑水来。谭啸虎知不知道他老婆对自己有这么强烈的恶意,手段又这么低级? 她楼越嫁给谭啸龙可不是为了跟这些人缠斗的。可是,她进了这个家,她就得跟这些人和事打交道。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大意一点。现在不是清高的时候。 看着楼越脸上露出纠结的表情,欲说还休,谭啸龙更着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楼越扶着谭啸龙的胳膊缓缓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她用惊魂未定的语气,重新编排了一下故事的结构和氛围。下午,她本来是去工作室整理一下近期的工作内容,没想到工作室里闯进了好几个泼妇,她们身上扑鼻的香水味都让她差点晕倒。 第121章 她们在她的工作室里指手画脚,大声嚷嚷,乱动东西,她和助理吓得都不敢动,也不知道她们是什么来头。她请她们离开,她们就是不离开,说今天就是来找她楼越的,要跟她好好聊聊。她只得陪着她们每个人坐下来聊了好半天,好说歹说把人一个个送完了。她的工作室开了这么长时间来,从来没见过这种事情。把她们送走后,她突然感觉小腹一阵痉挛绞痛,还来不及去卫生间,就感觉一股热流涌出来,浸湿了内裤,流到了大腿上。 那时候她心里害怕绝望极了。楼越说完,将颤抖的肩膀靠在了谭啸龙身上,说:“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能得罪什么人呢?” 第51章 暴露 楼越静静地靠在谭啸龙肩膀上,不用看他,就能感受到他的熊熊怒火。他的心跳和气息,她挨着他肩膀上的太阳穴感受到的脉搏,正在一起同步共振着。被他这么一对比,楼越发现自己对肚子里那个孩子——或者说,那个刚刚有点人形的李子大小的胎儿的情感,还没谭啸龙澎湃。 但他们的角色不一样,他天然合理地要充当她的保护者,而她直觉孩子绝不会有事。不仅是直觉。医生用了彩图和模型向她解释了——当胚胎着床的位置靠近宫颈,随着胚胎发育增大,胎盘的边缘会出现一点剥离性的出血,但只要再过段时间,等她的宝宝像烤箱里的面团一样膨胀变大以后,远离了危险地带,就没什么问题了。在那之前,过度谨慎是必要的。 而她当然也要狠狠地执行医嘱,来个一级护理的卧床静养,让人端茶倒水伺候着,让谭啸龙知道,她这下真是小心到了极点……她的孕期荷尔蒙波动经历了从峰位跌到谷底的刺激。那一瞬间谭啸龙的态度实在是太真实了,她没法假装没感觉到。他绝不可以把她放在第二位,哪怕是放在她的孩子之后;孩子本来就是一场意外,这可是她的第二段婚姻,她楼越最近刚刚昭告天下的幸福。不过,她只花了几秒钟解决了本能冒出的情绪,计划就顺着她的嘴自然展开了,越说越顺溜,越说越真切。她知道自己会说,如果需要说的话,但她还是被自己即兴发挥的现场改编惊艳到了。对啊,她能得罪谁呢?她是谭啸龙的女人,她能得罪谁,谁又敢得罪她的男人呢? 谭啸龙的怒火将是她的武器,只要她能指挥他的火力方向,她就是他的意志,这时候应该一致对准外敌,徒劳争些口舌上的细节有什么意义? 她在他肩膀上靠得更舒服了一点,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好像她害怕得再也不敢离开他半步。 “我们先回去,”谭啸龙压抑着怒火,对她温柔地说,然后对一旁的司机说:“你去物业调一下监控。大门、电梯、走廊的都要。” 楼越任谭啸龙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自己的腰和胳膊,一步走成三步,把短短的路走着无比漫长。坏了,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这下她真要在家休息近一个月。而且,什么也不能干了。她忍不住发出一阵恼火痛苦的呻吟。 “痛吗?”谭啸龙焦虑地问。 “比刚才好多了。”她有气无力地说。 谭啸龙惊魂未定,几乎不敢回想,刚才他接到电话的时候,心都差点蹦了出来。他的第一反应是:如果要遭报应,不该这么快,更不该通过这样恶劣的方式降临在她身上。 谭啸龙在来医院的路上,脑海里不停地闪现的画面是,她在发现怀孕之后眼里闪着光,对他信誓旦旦地说:“是个女孩。我们会有一个女儿,长得很漂亮。” 那时候他心里乐开了花,尽管不知道她说的根据是什么,她说得准不准,但他知道——她眼里的光告诉他,她想要这个孩子。 为什么要让她承受他造的孽呢?谭啸龙深深地懊恼,懊恼地要掉下泪来。他在这段时间只顾着享受上天的福佑,却疏忽了对神明的敬畏。他双手合十,用力地祷告着。不要让她眼里的光消失。不要让这个女儿有事。让他来承担一切…… 还好,还好。谭啸龙缓缓舒出一口气,扶着楼越进了电梯。 上天还是放过了他一马,谭啸龙想,但不管是谁、因为什么原因来搞事,他绝不会放过。 李秋伊对着电脑脸色阴郁地刷着淘宝。占彪看样子是不会答应办婚礼了,连陪她逛家居城也不肯抽时间出来。她精疲力尽地打扫完房子几天后,已经没有之前兴奋的劲头,算了,不如全从网上买,用他的卡。她下午就泡在这里,陷入了无尽的对比中,风格,价格,色调,腔调,质量,质地,细节图,实拍图,场景图,海量的缓存数据迅速地将派出所的破旧古董电脑弄得卡顿无比,但是她不想放弃,她可以等。反正她有的是时间,她现在回去,家里也没有人等她。 赵卫东悄然从她身后经过的时候,李秋伊毫无察觉。 “我还以为你在加班做报表呢,小李,原来你在网上买东西呢?”赵卫东俯下身来,一只手掌压在她拿着鼠标的手旁边,带着烟味的呼吸则靠近了她的侧脸。“在看的什么?宜家的东西好吗?质量不太行吧,二环新开了一个很大的家居城,你可以去那边看看嘛。” 李秋伊牙关紧闭,眉头紧锁,试图用鼠标叉掉打开的一堆网页,无奈所有的页面都凝固了一样,纹丝不动。她不停地点击着鼠标左键,鼠标发出了疯狂的弹响,吱吱吱吱吱吱。 第122章 “李秋伊你怎么还在这里?”值夜班的同事吃完饭回到三楼办公室,看见赵卫东又在李秋伊的座位边亲密指导工作。于是同事大老远就大声嚷嚷着,提醒赵卫东提前做好应对措施。 赵卫东一个滑步,飘然离开了李秋伊的身后,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李秋伊对同事抱怨着:“电脑卡死了,我东西还没保存呢。”她接着咔咔咔地点着鼠标。吱吱吱吱。 “都卡了你还按什么呢,不要按了。”同事过来说。 一个个网页延迟了十秒后慢慢消失了,只剩下最后一个网页顽固不化地留在桌面上。搜索框里写着的是:“怎么区分月经延迟和意外怀孕?” “哟,”同事愣了一下,看着李秋伊惊讶地说:“你怀孕了?” 李秋伊用力摇着头,“不不不,不是的。”她又惊又惧地对同事说:“我就是查查,推迟了几天而已。” 是十二天。 “要是怀孕了怎么办?”同事脱口而出,然后看着李秋伊又恍然大悟地说:“没事,你不都快结婚了吗?啊呀,太好了,你这一年内结婚生娃都搞定了!” 李秋伊忍不住纠正对方:“我已经结婚了。只是还没办婚礼。” “对对。没事,你在显怀前办都来得及。多好呀,现在好多人想怀还怀不上呢。”同事话里有话。她早就听人说,占彪结婚六七年都没有孩子才离的婚。看来占彪和他前妻是基因不合,他们都换了个对象,马上就都有了。她真诚地对李秋伊说:“这下你老公肯定特别高兴。” “你别说了!”李秋伊怏怏不乐,低声说:“你千万别跟别人说。我需要确认。” “我知道我知道,”同事心领神会地点头说:“很多人在三个月前都保密。你放心,我嘴严!” 楼越半躺在床上,翻看着书,正逍遥自在着。看见又一次端来汤碗的阿姨,她皱起眉头连声说:“我现在没胃口,别给我了。” “不行啊,老板说一定要看你吃完。这是石莲子山药乌鸡汤,补气安胎的。你现在身体虚,多喝点好。吃了能恢复得快一点。” 楼越放下书,接过汤碗,像完成任务一样一口接一口地喝了起来。 “老公!老公!” 惠珍风风火火地来到谭啸虎的办公室,推门而入。谭啸虎正在打着电话,见状捂住了话筒。 “我跟你说,”林慧珍把办公室门关上,然后眉飞色舞地说:“那个女的,我听说她流产了!” 谭啸虎困惑地看着妻子,放开话筒继续对电话那端说:“我知道,我直接给赵卫东打电话。现在就打。”放下电话后,谭啸虎皱着眉头,一边找着赵卫东的号码,一边心烦意乱地对妻子说:“你是说楼越流产了?那倒没有,就是吓着了。哎,你听谁说的?” “没流产吗?”慧珍失望地说。她本来还想,自己派去的那几个废物是完全没指望上,她们回来的时候灰溜溜的,也说不清为什么没有施展出半点战斗力。她差一点真以为,这个姓楼的真有种神力,不仅给谭啸龙下了迷魂汤,还把这几个货也迷惑住了。但是没过一会儿,驾驶班的小七打电话了,跟她说得跟真的似的,说谭啸龙和司机两个人扶着她上车下车,说楼越一脸痛苦,唉声叹气的。还说谭啸龙脸色很难看,看样子是没了。那时候她想,真是老天都不看不下去啊,直接帮忙出手了。 但看来,希望还是落空了。惠珍困惑地问丈夫:“你说她什么吓着了?丢魂啦?” 谭啸虎手机上的电话接通了,他马上拿起来,说:“赵所长,有个事要麻烦你一下。我嫂子被上门闹事的几个人吓着了,差一点出事。你知道她怀着孕吧。……去过医院了,说有流产征兆。……我们也想不到啊,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呢?……就在写字楼里,她工作室。监控硬盘都已经拿到了。好好好,感谢,我们直接上那边见。” 挂了电话,谭啸虎起身,看着妻子,奇怪地说:“你怎么了?” 只见她皱着眉,拍着脑袋,惊惶地看着他。 “老公,老公!”林慧珍面如土色地说:“你要救我!” 楼越喝完汤,又一次躺了下去,把被子盖到了下巴底下。她对阿姨说:“我要好好睡一觉了,我起来之前你不要再进房间了。” “好的谭太太,你好好休息吧。” 阿姨收拾了东西退出了房间,轻轻关上门。 楼越马上从被窝里掏出手机,精神抖擞地看了起来。她很久都没有机会想现在这样,像个孩子一样被照顾着,什么也不用做,不用想。一说有先兆流产,院长让她安心养胎,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再说。她一条条地翻看着朋友圈,给每个人点赞;然后她又打开娱乐新闻,点进去看每一个她不熟悉的明星绯闻,结婚,离婚,生子,出轨,再婚。看来大家做的无非也就是这些事情嘛。 大家都在搜:知名心理咨询师段楠被指控长期性骚扰 楼越一惊,点进热搜头条看。 一名女性在网络平台发布长文,声称在其接受心理咨询期间,被知名心理咨询师、热门谈话节目《性情中人》的嘉宾段楠性骚扰,最终发展至性侵。她在长文中说,自己是一名深受双相情感障碍困扰的患者,在过去的几年时间里,段楠利用咨询师的身份,在她精神极度脆弱、情绪不稳定和认知障碍的情况下,对她进行洗脑和精神控制,让她做他的女友、缪斯、情人、红颜知己。后来,她发现自己并非是个例,愤而提出终止关系。由于取证困难,警方表示无法立案,她又向有关伦理部门和其所在机构反应问题,但也无果告终。目前,段楠尚未作出正面回应,记者通过段楠工作室电话联系员工,员工表示该女士指控严重不实,段楠先生将拿起法律武器捍卫名誉。 第123章 长文发表后不久,陆续有几个网友称,自己也有过与这位女性相似的遭遇。而段楠现任女友的微博“@琪琪爱跑步”也被网友挖出,从历史微博内容分析,其认识段楠的契机也是通过心理咨询。“琪琪爱跑步”表示二人是在结束心理咨询以后才开始恋人关系的。 有网友评论,根据目前国内中国心理学会的咨询师伦理守则要求,在咨询关系结束三年后,咨询师和来访可以谈恋爱,但是需要咨询师向协会提交详细的说明。不知段楠先生是否严格遵守了此项规定呢?…… 第52章 假装 “你说慢点行不行?” 谭啸虎打断妻子上气不接下气的叙述,十分费解地问:“那几个闹事的女的是你叫她们去的??” “我可没有叫她们闹事啊!”惠珍一脸无辜地解释,脸上的表情假得不能再假。“我只是跟她们说,我这个新过门的嫂子是心理咨询师,你们有什么烦心事啊都可以去找她咨询咨询嘛。我这也是一片好意,帮她推销推销。” 谭啸虎看着她,若有所思地点着头,突然提高了音量,手指着她说:“林慧珍,你胆子是真大啊!到现在还不说实话,那你叫我救你?既然不是你的责任,跟我去见警察解释吧。” “这要我怎么解释,我也不在场啊,我压根都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对对,”谭啸虎说:“你得叫她们都过来,你除了跟警察解释,更要紧的是,得跟我哥好好解释。走吧上车,我们去把她们一个个接来。” 惠珍急得语无伦次,跳脚喊着:“是,我让她们去找姓楼的假意做咨询,然后故意唱反调,刁难她,给她多找点不痛快。结果她们回来一个个都闷声不响,都没跟我说,还是我去打电话问,她们就跟串通好的一样,说什么没找到机会挑刺——我当时就想,这叫什么屁话,她们平时可会吵架了。对了,我之前还跟她们几个说,咨询费我出,结果人家没收钱,说什么第一次免费咨询!”慧珍停了下来,瞪大了眼睛看着丈夫,恍然大悟地说:“我现在才知道,我被设局了!她是装的!这还不明摆着吗?” 谭啸虎甩开妻子的手,一脸厌恶地说:“你觉得这话说得像人话吗?有人会信吗?你还说人家‘设局’?你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活该!” 谭啸虎想,他过去只是一味让着她,让是对她闹腾的一种满足,对她确认,她依然保有她在他心里的一席之地。怕也是一种习惯,他结婚太早了,习惯了被泼辣的慧珍管理的生活。来自一个强势蛮横精力旺盛的女人的无所不在的时刻关注,能给他带来特别的心安,似乎能够弥补他内心深处某些记忆上的空白。而关于母亲最后的残存记忆里,她一直是衰弱的。 这么多年来,他虽然确实没少拈花惹草,但他不还是在外对她给足了面子吗?每次她为了些没头没尾短暂的风流韵事闹腾,他都拿出几万块钱买点黄金首饰哄哄她。她真是被惯得无法无天了,他光防着她盯着自己的情况去和女人撕打,完全没有想到她开始对家里人下手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谭啸虎紧皱眉头,看着哭泣的惠珍,有些迟疑地问:“阿萍,让你做的吗?” “不是,”惠珍脱口而出,多了几分悲哀:“阿萍怎么可能让我做这种事情,阿萍可是个大善人!她把老公都拱手相让给那个女的了。我看不下去!你哥过去说得多好听,什么糟糠之妻不下堂,现在不还是蹬了阿萍?我不想你也学你哥那样——” 啪!谭啸虎扇了惠珍一个耳光。 火辣辣的感觉从手掌迅速地传到了他的全身,这感觉很新奇。打人的经验他不缺,但打老婆,他从来都没想过。这可是他十几岁起就认识的女人啊,她跟着他身体也遭了点罪,但是她也没少补偿自己,从脸到身上,从外面到里面,都修修补补花了不计其数的钱。太愚蠢了,这女人不念书还是不行,没文化就算了,还光长年纪也不长脑子。他早就该管管她了。 看着她看自己的眼神,谭啸虎意识到,二人的权力关系在这一刻转变了。 谭啸虎痛心疾首地训斥着捂着脸的惠珍:“我知道你蠢,但我没想到你的心还这么狠毒,楼越肚子里的是我哥的孩子!那也是我的侄子!” 惠珍弱弱地解释:“我没有想到她会出事啊,她们几个人动动嘴巴她就流产的话,那她这胎气也太不稳了。” “你觉得我哥会怎么看你和你的那些狐朋狗友?你们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信你们还是信她?我哥说看到她的时候,她身上还在发抖。” 谭啸虎说着,大力拽起慧珍的袖子,把她往门外拉:“我们赶紧去,派出所的人都来了。” 他知道,自己肯定不能就这样带着慧珍去丢人现眼,那是丢他自己的脸。也就丢哥哥的脸。这种家丑,哎,叫他从何说起?真是女子无徳,家门不幸啊。 “我不能去,我不敢。老公,你想想办法……”慧珍面如土色,靠在门内不肯出门。 看着慧珍畏缩成一团的样子,谭啸虎忽然又想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以后再也管不着他一丁半点。 “感谢赵所,这么快就过来了!” 谭啸虎风风火火地走上前,在工作室门口庄重地握住了赵卫东的手,然后又跟他带来的两个警察分别握手:“警官,怎么称呼?” 两个警察对他客气地报了姓名,谭啸虎挥手让手下带他们进工作室。 第124章 两个警察进了工作室,看见谭啸龙黑着脸坐在电脑前,看着播放的监控。写字楼的监控摄像头不带拾音器,监控录像没有声音的,而工作室内也没有监控,因为心理咨询场所必须保证绝对的隐私安全。这很无奈。但从走道和电梯监控的画面里,谭啸龙一看就知道这几个张牙舞爪的放肆东西是什么货色,她们会对自己那个知书达理的爱妻会造成多大的冲击。他的心正因为积聚的怒火而达到一触即发的地步,弟弟在路上给他打了通电话,直接让他破口大骂了一分钟,叫他不要包庇老婆,立刻把林慧珍和那几个泼妇交给警察。 但谭啸虎说,他不是包庇,他再也不会包庇她了,他会好好地整顿她,她要是再有任何差错,就让她滚出这个家。谭啸虎还说,这种事情内部处理起来,比交给警察更方便,不用她们在警察面前扯皮。 两个年轻警察对谭啸龙客气地打招呼,准备马上投入工作,以职业风范接手研究监控视频。但谭啸龙却抽出两根烟来递给他们,又拿出打火机,给他们恭敬地点上。他们交换了一下视线,谭老板做事就是讲究,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还跟他们客气。 谭啸龙招呼他们过来坐在沙发上,聊聊家常,问问他们结婚了没,有没有孩子,怀孕女人是不是很辛苦,说他的太太现在就很辛苦,这下受了惊吓,他都不想让她出门工作了。警察们试图不亢不卑地说,自己没有条件让老婆不上班,相反,由于警察工作忙顾不了小家,他们的妻子在怀孕的时候,依然要工作,操持家务,照顾他们的父母。谭啸龙表示理解,又问起河东派出所的工作量和岗位待遇,说自己每年寒暑都会给派出所捐送物资。 谭啸虎在工作室门外和赵卫东勾肩搭臂,说着:“……事情其实就是这样,赵哥,让你亲自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赵卫东笑着说:“这有什么客气的。私了也是一种处理方案嘛,既然你们找到人了,我们又不需要调解工作,那我们就撤了?楼越没什么大问题就好,她人还真是善良啊,不追究了?虽然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但那几个人也算是寻衅滋事了,至少可以拘留个几天。” “他们出点血是要的。”谭啸虎说完,又对着赵卫东笑着把大拇指和食指搓了搓,像数钞票一样。 目送了赵卫东一行离去,谭家兄弟进行了一番简短的交流,一致同意:林慧珍要向嫂子诚心道歉,深刻反省,并进入一振出局的考验期。其实不考验也行,只是离婚这种事情,也不能赶趟儿。 谭啸龙再次严肃批评了弟弟对老婆一贯的放任疏忽,然后他想到一件自己没办好的事情: 他早该去还愿了。 一大早天还没亮,李秋伊溜下床,趁占彪还没醒来,用清晨的第一泡尿做一个喜忧参半的实验。 实验结果出来了,喜的是她有了。忧的是,不能确定是谁的。 她坐在马桶上,一边看着手机上查的计算方法,一边在心里迅速地计算着,嘴里念念有词。完全可能是占彪的,李秋伊一下子感觉踏实多了,至少没有完全排除占彪。但她也不能排除另一种可能。李秋伊无法确认自己上个月的排卵期是哪几天,按她粗略的估算,占彪造访她身体的日子刚好卡在受孕率最高的排卵日。这又是第二个令人乐观的好消息。 卵子排出后在输卵管内能生存 1~2 天。这样算的话,占彪的胜算更大了。李秋伊想着,起身来到水池边,打开水龙头,哗哗地放着水,直到水变得滚烫,她拿着毛巾在热水下淋湿了,然后挤掉水分,把热气腾腾的毛巾捂在脸上,让自己的皮肤和神经好好松弛一下。 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李秋伊纳闷地拿下毛巾,发现睡眼惺忪的占彪正站在马桶边小便。“你起这么早?”他头也不回地说。 李秋伊吓了一跳。还好她刚才一测完,就把早孕试纸用卫生纸包裹了一层又一层,塞进了垃圾桶深处。 占彪抖动了几下,在马桶水箱上按下了冲水键。“哎,这是什么?”他说。 李秋伊一看,早孕试纸的包装盒还放在马桶水箱上。她看见占彪的脸迅速地醒来,对她露出灿烂的笑容,问她:“有了吗?” 李秋伊张口结舌之时,就被占彪抱住了。 “太好了。太好了。”占彪喃喃地说:“谢谢,谢谢。”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以后,他终于迎来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他也终于可以跟父母说点让他们舒心的消息了,他甚至还能在前妻生下谭啸龙的孩子的同一年迎来属于自己的孩子。这真是太好了,一切都云开日出了。 占彪紧紧抱着李秋伊,有些惭愧地想,他过去有点把她当作理所当然了。从现在开始,他要试着做个更好的伴侣,跟她好好地过日子。 楼越给段楠打了几次电话,都没有打通,他关机了。他当然得关机了。所有人都想听听他为自己作何辩解。但她不是想听他的辩解的。 在经历了最初的一小时震惊后,又经过了一小时的网络素材汇总,楼越已经越来越觉得,段楠做得出这种事情。网友匿名提供了一些细节,让她有种非常熟悉的感觉——那是段楠会做的事情。 大三的时候,在心理热线值班时,有一天晚上,不知从什么话题开始的,段楠跟她说起了他含辛茹苦的母亲和姐姐们,说得动情得几度哽咽。她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感到有些羞愧:因为在物质生活上,她没有吃过一点苦;她还是个独生女。这时候段楠擦擦眼睛,似乎为自己的真情流露和过度分享感到不好意思,他振作起来,兴致勃勃地提到:自己正在学习的催眠很有意思,他已经掌握了几种流派的催眠技巧,问她不要体验一下。 第125章 他为了避免尴尬而主动转移话题,她当然说好了。关于催眠,她也有些好奇。 段楠让她站起来。放松身体,不要紧张,他说。然后他摘下她的围巾,给她蒙上眼睛。他让她举起双臂。 感受你的身体在一点点麻木,失去控制,从指尖开始,一点点……从你的脖子往下,你的锁骨,胸口,到腹部,你的腿已经不再受你的控制。你感觉到了吗? 可能吧。她说。你在哪里? 我就在这里,不要分心,不要试图控制。你要信任我,这里是安全的。好,现在,你感觉到一种力量牵引着你,让你不由自主地想向后倒去。 好像还没有。她说。 其实你已经有变化了,你不知道,我在看着你,看得很清楚。但你还是在控制啊。他笑了笑,说她因为家庭氛围的原因,自我控制太强烈了,身体不能放松下来。 她忍不住心想:也许只是因为你的催眠失败了,或者,催眠本身就不可靠。 我们再来试一试。段楠又如法炮制了一遍,这一次明显更耐心,声音更低沉,确实让她有点晕晕乎乎的感觉,她的身体开始微微晃动。 段楠喃喃地在她耳边说:“我感觉你已经渐入佳境了,你已经找到感觉了,做得很好,继续……” 她嗯了一声。 你相信我吗?放下一切恐惧和控制,你可以做到的,就是现在,立刻放下一切控制,你的身体将听从我的指令。 ok. 好,现在听我说,接下来,你向你的身后倒去……就是现在! 第53章 斗志 楼越闭着眼睛,半信半疑地感受着,她的身体晃动的幅度变大了,她是在暗示自己,配合他,还是催眠真的起了作用?向后倾倒的瞬间,她的脖颈后方感受到了来自段楠呼吸的热度。 楼越马上扯下充当眼罩的围巾,转身看见段楠正张开双臂围着她,他们近在咫尺,除了尚未发生身体接触,她看上去完全像被他抱在怀里似的。她有种受骗的感觉。这是催眠? “哈!我就猜到是这样。” 段楠像是早有准备地说:“你的服从性和注意力都比较弱,像一个五六岁的儿童。也可能是,你就是不信任我。” “对不起啊……”楼越说着,心想,自己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他的技术要是真能奏效的话,她早就放弃抵抗了,不会到最后都充满警觉。他还差点火候,她没法说服自己相信他的力量。她真的不适合做催眠的实验对象,没有感觉就是没有感觉。 “一点感觉也没有吗?”段楠问。他认真地看着她,他似乎已经不再为催眠失败感到沮丧,只是一心一意想继续收集来自作为实验对象的她的反馈。 “我感觉……有点效果吧。”楼越安慰他说:“是我的问题,我觉得,那些易受暗示性强的人会比较容易被催眠。但我对你太熟悉了,我老是不能入戏。” “你说的挺有道理的。”段楠若有所思地说:“你悟性很强。” 楼越追溯着网友在评论区交流的信息,心惊肉跳: “他说:你要停止思考和感受,把自己从身体里抽离出来,让我来帮助你思考和感受” “他说他从来没有在别人身上感受过像和我在一起时的深刻链接。他说我们是一体的,所以我不能换其他咨询师,也不能交男朋友” “我信了他,我觉得自己很幸运,我是被他万里挑一选中的那个人。所以我要替他保守这个秘密,他都不需要提,他说他知道我会保密,因为我们心有灵犀” “当你足够配合他的时候,他会不停地赞美你,说你是他遇到过的最有灵气和悟性的来访者” …… 楼越关掉了网页,抱膝坐在床头,摇着脑袋,逐渐发出自嘲式的笑声。 她回想着最近几次见到段楠的情景。他那成功人士特有的饱满光润的皮相,背后竟是源于许许多多女人的气血。呵。她们为了解除心灵的烦扰,经历过许多试错,最终她们奔着权威和名气找到了他;她们相信自己除了纯然地信任他,再没有别的办法获得拯救了。然后她们如愿以偿地获得了他那带着强烈光晕的关注。她们幸福得忘乎所以,任由摆布,言听计从。他滥用了他的权力,像每个滥用权力的男人一样,很快就习惯了滥用,并觉得这是一种自愿且对等的交换:他提供麻痹痛苦的幻象,她们供奉自己的肉身。 最后她们又一次发现,自己陷入了求助无门的绝望境地。这一次不是抽象而难以把握的心理问题,而是刚硬而难以穿透的法律问题。 楼越感觉心里一阵刺痛,这是另一种背叛。虽然不如占彪的背叛那般钻心刺骨,却也依然有一种自责,渗透到她心里。这是她的错。她每一次盲目地无条件信任一个人,为他免除世俗常识的审查,结果都是如此可笑。男人是不可信的,他们恐怕连自己也不信,他们的承诺有效期短得令人乍舌。 谭啸龙也是男人,楼越想,虽然她想偏爱地为他打上免检印章,把他作为“自己人”去轻松愉悦地相处。但这样是不行的。她要清醒一点。段楠作为偶像倒塌了,不比普通男人或有权有势的男人倒塌更令人称奇。这世界上的男人一个个倒下了,但她还在这里。 她能保证自己坚持执行计划。 继“风波”之后,这又一桩突发事件,会将她的计划延迟停滞得更久一些。拿段楠为商业计划背书的风险已经爆了,这本来只是个锦上添花的附注,她一厢情愿地拉拢他,其实他只不过是一个“卖弄嘴皮子的”(谭啸龙语,“但你不是”),还不如她自己自洽呢。段楠膨胀得太快,都把自己打造得固若金汤的权利宇宙弄坍塌了。男人有过度自信的毛病,而女人则相反。他们应该互相学习学习。 第126章 楼越又来到桌前,打开电脑,修改商业计划书、投资人沟通话术、工作计划日程。 她可以索性以身体原因向系里告假,然后专注做这件事。如果她动作够快,她能跑赢在其他人前面。她能跑赢男人腐坏的速度。她能在手上的资源足够充足的时候,将自己滋养壮大。那样的话,哪怕是谭啸龙有一天突然变了,像通知阿萍出局一样来通知她楼越——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也不要破碎或震惊,乞怜或痛诉。那有什么用?即使是段楠那些无辜的受害者,网上的很多评论依然在冰冷无情地质问她们:作为一个成年人,她们怎么能做到被“长期侵害”而未觉察的?她们明明就是自愿的,她们只是在这场欲望的较量中先在乎起来了,所以输了…… 她楼越做谭啸龙情妇的时候快活得很,现在她背着谭太太、大嫂的身份,倒是不得不端起来了,沉重得像孕晚期的大肚婆。 说到大嫂的身份,她楼越现在正是尊贵得如日中天的时候,林慧珍都敢来捣鬼,她一旦地位下降,谭啸龙有半点不把她放在心尖尖上,其他人是不是要爬到她头上来放肆? 楼越发现自己心跳加快。在其位谋其事,她还真不能把大嫂的位置当个笑话。 谭啸龙蹑手蹑脚进了门,看见她坐在电脑前,惊道:“你怎么又起来工作了?阿姨说你在休息,不要进去打扰你。我想着来看看你怎么样了,结果你穿这么点衣服坐这儿,这叫休息吗?” 楼越起身走到谭啸龙面前,盯着他那双深黑不见底的眼睛。他带着怒气,但那怒气不是对她而来,而像是因为,他因为不能痛快地按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而不满。 楼越马上激动地说:“我担心得都坐立不安,哪里还躺得住。谭啸龙,你没做什么过激的事情吧?你查到那些人了吗?” 谭啸龙心里一动,这个时候她还在担心他。他是被自己习惯的横扫一切障碍的权力冲昏了头脑,忽视了真正重要的任务:要在她身边安抚她。她一个人在这里担心他做出过激的事情——他倒是真想做,他出去时想的是,要把伤害她的人暴揍一顿,让她们后悔莫及,然后带着好消息回到她这里。 现在他却只能请她接受林慧珍的道歉。 他把她扶到了床边,拿过几个靠枕给她垫好,又给她盖好被子。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熟练得好像经常照顾卧床休息的人似的。谭啸龙为自己感到骄傲,他在真正当爹之前,已经很会照顾孩子的妈了。“你先坐好,有一个人要来见你。”谭啸龙叹了口气:“你别想多,是林慧珍。” 他开始把弟弟替弟媳自首的故事讲给她听,讲到慧珍此刻正灰溜溜地被啸虎押着在门外等候她发落的时候,楼越打断了他:“快让她进来。” 林慧珍被谭啸虎推着进来,她用卑躬屈膝的姿态走了几步,然后就三步并作一步,扑到楼越的床沿,跪坐着哭喊:“嫂子,我错了,我真没想到会这样,我就是想跟你开个玩笑——” 她被她丈夫的一声清嗓给噎住了。 “我理解你。”楼越拉住慧珍挂满黄金手镯和珠宝手串的胳膊,让她起身,坐到床边。“你在这个家里无话不谈的大嫂,忽然被一个陌生女人取代了,你心里很不舒服。但是,我没想要做你的新嫂子,我是来做他的妻子的。”她看了一眼面露紧张的谭啸龙,把手放在腹部的位置,微笑着说:“世上的事情不会一成不变的,我们都要学着适应。她现在能为自己而活着,你不觉得也是一种幸福吗?” 林慧珍下意识地点头同意,但她实在是没听懂最后两句话。什么叫为自己而活?一个女人被丈夫抛弃,那就是她的失败!说得再好听也没用。 楼越对谭家兄弟俩说:“你们先出去吧,我们两个女人要好好聊聊。” 男人们一走,慧珍就低声说:“你赢了。戏演够了吗?” 楼越笑着摇头。“人最悲哀的事情,就是活在别人的意志里面。你想做点什么,因为你害怕你不做点什么,你就是在坐以待毙。你还觉得,你有正当的理由支持自己。你不仅不是闹事的泼妇,你还是为阿萍伸张正义的好人。但你知道吗?阿萍很早以前就来找过我,让我救救谭啸龙。她说谭啸龙和我在一起时才是最快乐的,说我可以帮助谭啸龙走上正路,她说她已经无能为力了。” 慧珍困惑而怀疑地看着楼越。她还真是张嘴就来,忽悠得人一愣一愣的。 “她没告诉你吧?阿萍是个很特别的人,是不是?她有她的一套生活法则,我不认同,但那不是我的问题。”楼越若有所思地说:“我不是第二个阿萍,我也不想做第二个阿萍。慧珍你不用接受我,我们的丈夫只是恰好是兄弟俩而已。我们又不是真正的一家人。去吧,告诉他们我原谅你了。” 慧珍动了动,站起身来。楼越的话比阿萍的更绕了,信息更扑朔迷离难以捉摸。慧珍明白了,那几个蠢货就是这样被绕晕了,沦陷了。 “你该把你的心思和斗志全放在自己身上,为自己而找出路,”楼越对着慧珍的背影说:“你得抓紧时间,你也知道,男人的心是靠不住的。” 慧珍回头,不服气地说:“你既然是这么聪明的女人,为什么还要嫁给谭啸龙呢?” “和你一样,因为爱情呀。”楼越又笑了,这一次她笑得很顽皮:“只要我们女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做好了准备,那么就不用害怕男人怎么变。” 第127章 慧珍离开楼越房间的时候,心想,并没有想象中的可怕事情发生,但这也是最可怕的。她隐约意识到,自己从头武装到脚的美丽工程都是虚的,她要是进不到男人的心里,这些经过漂白、上色和收紧的皮肉迷惑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为自己而活?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经历了最初的受宠若惊,李秋伊对占彪的嘘寒问暖和忙前忙后的伺候已经很习惯了。他把车开到派出所里停在台阶下等她。他中午买了水果和酸奶带给她。 “买这么多干嘛?” “吃不掉送给你同事们吃就是了。正好感谢他们对你的照顾。” 李秋伊想,他们才不情愿照顾她。她年纪轻轻的,先是空降来了派出所,然后一直做内勤。赵卫东是经常照顾她,这就更惹人眼热了。他们知道她的交往对象是占彪后,态度变得有些奇怪——并不算好的那种奇怪,但很快,她的婚讯传来,他们对她又恢复了一点敬意。现在,她又怀孕了。等所有人都逐渐搞清楚这件事情以后,那些年龄不小却还没有对象的同事会怎么想?不过,这是他们的问题。他们要嫉妒也不是她的错。 李秋伊拎着一袋营养补给品回到办公室,让大家挑走一些。他们也毫不客气地拿了。 她敲了赵卫东办公室的门,对所长说:打印机放在她的座位前方,所有人打印复印东西时,墨粉都会扩散在她周围,很不利于她的健康,能否把打印机换一个地方放? 赵卫东正因为点事情烦心着,听到李秋伊这个低级员工的诉求,忍不住气笑了。“那你觉得放在哪里合适?谁适合吸墨粉?” “我情况特殊……”她低声地说,但语气并不胆怯畏缩。 赵卫东看着她,心想,她也突然变了。这些年轻姑娘,不会一直畏畏缩缩下去,有一天,她们就莫名其妙地突然有了底气。 “你特殊,嗯,是,”赵卫东使劲点着头,身子都跟着晃起来了:“怎么个特殊法?” “我怀孕了。”李秋伊迎着赵卫东挖苦的嘴脸说。 赵卫东眼神一变,脸上的肌肉一抽。原来是这么个特殊法。他有些官方地笑着说:“恭喜啊,小李。”然后他语气一变,变成了另一个赵卫东,她李秋伊见识过的那个脸皮很厚无所顾忌的赵卫东:“是占彪的吗?” 李秋伊受辱了一样,马上说:“当然!” “我开个玩笑,这里又没有别人。”赵卫东嬉笑着,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既然她这么斩钉截铁,必然有她的道理。他那天喝多了,也不清楚到底泄在了哪里。她事后晓得处理就行。 “行吧,你去把隔壁的资料室打开,叫两个小伙子把打印机搬过去。” “谢谢所长。”李秋伊干巴巴地说着,转身离开。 赵卫东不禁想,这样的结束比他预想得还要方便省心。他这段时间也不像前一阵子那么不安分,说起来也巧了,他老婆最近也刚发现有了。都说明年扎堆生孩子,但不知道会这么具体生动,他认识的好几家最近都有动静了。 就在楼越为商业计划更加遥遥无期感到郁闷的时候,邮箱里来了一封期待已久的邮件。她花了不少心思给哈佛大牛写的真诚套瓷信得到了回音。他说,她的邮件淹没在许多病毒邮件中,而他前一阵子从伊朗访问刚回来,还没有时间好好回复堆积如山的邮件。 他说,他很高兴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这个领域耕耘着,她的想法“很有意思”。不,他是认真的,他下个月要来上海,应同济大学中德人文交流中心的邀请参加一期活动。如果他能在那边见到她就好了,如果她能来,他会提前和主办方给自己的随行人员加一个席位,让她作为嘉宾一起参加。如果她不是忙得走不开的话。 “你确定明天能去工作了吗?要不要再休息一星期?又没有人催你去。” 洗完澡的谭啸龙围着浴巾,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看着盯着屏幕琢磨的楼越说。 “确定,能,必须能。”她飞快地打完最后一行句子,合上电脑,起身对他说:“我休息好了。” 谭啸龙还没反应过来,腰间缠着的浴巾就被她一把扯掉,落在地上。 第54章 热度 谭啸虎边吃边等,平时准点到达的哥哥却迟迟不来。他只得独自吃着,都快吃完了,才看见姗姗来迟的谭啸龙出现了。 哥哥在他对面坐下来,看上去一脸愉悦,精神焕发。 他心情不错。一直感觉心里有些愧疚的谭啸虎安心了许多,问哥哥:“我越姐最近都还好吧?”提到楼越,他有时称嫂子,有时称越姐,但越姐显得更刻意一些,更亲切一些,也似乎有别于“嫂子”这个能指在过去十多年的所指。 “她啊,好得很。”谭啸龙一带而过地说着,拿起筷子夹了已经有点凉的咸水角咬了一口,又忍不住点评了一句:“生龙活虎的。” 这个词用得恰到好处,但带上了龙虎二字,这让谭啸龙觉得很有趣。他们从小就被人用这个词形容着,现在被他沿用到了楼越身上,有种奇异的亲密感,一家人的亲密感。 弟弟谭啸虎哼了一声,他感觉自己又一次无意中窥见了这两个人的火辣情事。他本来还想当然地以为,自从上次惊心动魄的流产事件,他们应该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暂时不会再做那事了。所以哥哥开始天天往健身房跑,发泄多余的精力。生龙活虎,嗯,胆子真大。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也许他多少有点冤枉慧珍了。慧珍说了好几次她们那天真的没干什么,一成武力值都没发挥出来。 第128章 他俩也不知道悠着点儿。谁知道那个流产先兆是怎么回事?但是慧珍也不冤,谁叫她自己撞枪口上了。 谭啸虎想起那次押着慧珍道歉时,他在一边旁听楼越劝诫他那个不争气的老婆,他这个嫂子看上去是那么平心静气,让他非常感动。她措辞委婉,但又把道理说得明白清楚,这让他不禁想起了前嫂子阿萍的昔日风采。 当时他还想,哥哥先后娶的两个女人都是适合做老婆的材料,他自己怎么没这种好运气?他要真是把慧珍蹬了,以她那个脑子和脾气恐怕也没法生存…… 谭啸虎投石问路地说:“慧珍报了个班,叫什么女性领导力成长课堂,她每天去上课,回来还要写作业呢。安分多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起这事,谭啸龙有话要说了:“我还是想不到,她哪来的那么大胆子?她过去再跟你闹,我是不是也说她没什么坏心眼儿。” “还不是被她那些狐朋狗友带坏了。美容院那些女的天天在一起嚼舌头,东家长西家短的,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人出的鬼点子就钻进了她的脑子里。” 谭啸龙看着弟弟,不置可否地笑笑。他就知道,他这个弟弟还是护着老婆的。谭啸虎心肠软、会说软话也是他的长处,当年在老街混事的时候,弟弟收获的名声比他这个当哥哥的好听。 但其实他心肠也有很软的时候。比如对阿萍,离婚时她提的要求不多,但也不都是容易答应的事情。让家豪进入中层管理层,这小子欠缺的东西太多了,需要的培养周期还长着呢,但他只能先答应了,然后边走边看,慢慢弄吧。 “最近家豪在哪个部门轮岗?” “他还是在夜总会那边。”谭啸虎说:“他说他对那边里里外外都很熟了,就适合管那边。我看啊,他就是喜欢玩。” “既然是他自己要求,就让他玩吧。”谭啸龙说。 楼越来到久违的课堂,一边讲课,一边能感觉出自己有些生疏了。她脑子里想的太多太多,都是接下来的工作安排——不是学校的,而是她自己的计划。 她本来以为,自己还能兼顾所有的职责,现在她发现自己有了更多变化。她不再觉得做一个受人尊敬和受学生喜爱的老师,是个她可以接受的终生成就的高度,她想要做更显眼的事情。 比如像占彪当英雄时,她面对镜头讲故事时那种显眼程度。当镜头对准她的时候,她可以用她的故事感染成千上万的人,而且她也不用反反复复地讲,像她每学期来到不同的教室给不同的学生讲大同小异的课程内容那样。 媒体作为一种载体会自动繁衍,扩散,重复,放大。如果她成为舞台上的焦点人物,能一直决定她的故事被人接收到,那么她就有影响力,也就是相对安全的。 像段楠倒台前那样。 一下课,楼越就打开微博,继续追踪举报段楠的受害者的最新消息。她点进去看置顶的长文,却发现页面是一片空白。上面只留下一行黑字:此内容因存在诉讼或仲裁纠纷,暂无法查看。 与此同时,段楠给她发来一条群发消息: 在这个艰难的时刻,深深感谢各位同仁对我的支持。为了维护中国心理咨询人的舆论形象,请大家多多转发段楠工作室最新声明!不信谣,不传谣。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段某在此叩谢。 楼越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不想看也不想回复两句。他为什么不说法律武器的事情了呢? 显然,他用了伦理协会内部仲裁的理由压下了网上消息。虽然他近期工作日程已经取消,电视节目换了嘉宾的消息传出,工作室的视频内容全被评论区里的争吵占据。但是,他大概率还能重新回到人们视野前,像之前出过事的那些男心理咨询师一样。 假如女咨询师被曝出和咨客发生性关系,楼越想,那她的职业生涯和个人名誉一定是完结了。但男咨询师——评论区里有些人说,因为他很有魅力,女咨客对他产生移情很正常,他作为一个男人,怎么能抗得过那些女人一次又一次的主动呢? 还有一些评论者就更有杀伤力和恶毒了。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说举报段楠的这个所谓的“受害者”结婚离婚两次,又是因为多角恋情感纠葛而去咨询的。他们说她本身就是一个沉湎于性爱、道德观念淡薄的女人,所以她必然在咨询过程中用引诱来证实自己的魅力。谁知道段楠被她缠成什么样,最后她用了好几年才抓到了一点把柄,马上就出卖他祸害他。遇上这种女人,这真是想躲也躲不掉的职业风险啊。 评论还附上知乎问答的截图,上面用貌似权威的口吻写着:双相情感障碍患者在发病期的症状之一包括性欲亢进、夸大其词、自我感觉良好等。 不少人表示,自己被科普到了。看问题就得全面一点,不能看见女人就觉得她是弱者,把女人看作当然的受害者,这才是女性地位的大敌呢! 楼越感到一阵心痛和愤怒,想要在评论区里一一批驳这些人,他们其中不知道有多少是有备而来的水军,还是因为厌女和精神疾病歧视闻风而动的搅水者。 可是仅仅却评论,这不会有什么太大效果,她会被淹没在海量的恶评里。她的有限精力和专业素养不应该用来和躲在暗处里的无知恶毒之人小打小闹。 第129章 楼越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这完全可以是一个她进入视野的时机。同行经常用蹭热点的方式来宣传自己,但是这会儿他们都噤若寒蝉。不论男女。他们明哲保身,用共同体的姿态掩护着一个用常识和心证能看明白的事实,以“未知全情不予置评”的客观中立姿态包庇已经扯破了的遮羞布下的段楠。 楼越忘记了时间,在办公室电脑上畅快淋漓地写起来,她越写越多,观点和情绪表达汩汩涌出。她错过了午饭时间,上课铃下课铃响了好几次。 终于完成的时候,楼越感觉自己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她毫不犹豫地发布了第一篇蹭热度文章:《心理咨询师都知道的秘密:紧闭的咨询室里,权力滥用有多容易》 不到十分钟,这篇文章就被平台推到了头条热门。评论转发点赞的通知提醒不停地响着,她的账号不停地被关注。 她在干一件会被同行视为“落井下石”的事情。楼越有些不安地想。 但事情并非如此,一些同行尤其是女咨询师纷纷发来私信,赞赏她做了一件她们都想做的事情。 随着评论里各种各样的分享、提问增多,她有了无数的写作灵感,一直到司机上楼找她,她还在写。 “你等等我,我写完会来找你。”她一边说,一边噼里啪啦打着字。 司机在楼下汇报了谭啸龙,然后下了车,一边抽烟一边仰望着她的办公室门口。 很快,楼越又发了第二篇文章:《说吧女人,我们在听》。措辞更尖锐,结合了更多的性别话题。她已经靠蹭热点上热门了,不介意多多蹭蹭。为了对抗暗处的无数不负责任的评论者,她要被人看见越多越好。她原先没关注过,不知道网上有这么多无知的恶意。 原来,她不是觉得教书育人没有用,是课堂上的教育还远远不够,覆盖不了广阔的天地。 下楼的时候,楼越感觉自己已经激动得手脚发麻。 谭啸龙在家里等着她吃饭,她却顾不上吃饭,激情澎湃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她知道谭啸龙听不懂,但是跟他说有一个好处:帮助自己理清思路,通过他的反映了解哪些部分的逻辑还过于跳跃,超过了大众阅读理解的范围。 谭啸龙不明白她在激动什么。她也顾不上解释,只是拿出手机给他看肉眼可见的增长速度。他似懂非懂地问:“那这又有什么用呢?” 可以扩散影响力,对冲舆论。但是话到嘴边,楼越停了下来,思索着要说点谭啸龙明白的话:“在网上,流量就是王道,越多人关注和讨论,我说的话就越管用。”看着谭啸龙依然有些迷茫的表情,她又补充说:“当然,还能赚钱。” 好吧,这倒是个理由,她现在真的进步了。 让谭啸龙不明白的是,她打击起段楠的时候还真是毫不手软。 “关于他的事情我什么都没提啊,”楼越满不在乎地狡辩了一下,虽然谭啸龙压根不在意。“我就是有感而发。像这样的事情还不少呢。能站出来一个举报,恐怕背后就有十几倍几十倍的女人不敢站出来。” 谭啸龙不禁想,呵呵,段楠这种老色鬼,挣着一小时上万的咨询费,想玩女人明明可以花钱找嘛,偏要去惹那些给他付钱咨询的精神不稳定的傻女人。他不给女人花钱,还坑她们的钱,这不肯定要出事。 谭啸龙得出结论:段楠这么抠门,难怪楼越从来都没有看上过他。 当天晚上,楼越精疲力尽,关上了手机,倒头就睡着了。 谭啸龙则在黑暗中拿着手机钻研到了大半夜,终于搞明白了游戏规则。他给她的每篇文章都买了流量。既然她玩得这么开心,那就继续玩吧。 李秋伊带着占彪在母婴商城逛着,这也想买,那也想买。可是一看价格,都贵得惊人。原来她在网上看过的那些萌值爆表的每一样婴儿用品,价格都很不可爱。 占彪慷慨地说:“需要的就买,不乱买就行了。” 李秋伊又挑了半天,拿了一些东西。占彪去付款时,迎面碰上了赵卫东夫妇俩。“真巧啊。”占彪热情地和赵卫东的妻子打着招呼,然后才反应过来:“噢你们……也有好事了?” 他招呼着在不远处的婴儿服装店铺前流连忘返的李秋伊。“过来,看看是谁。” 李秋伊看到赵卫东和妻子的时候,忽然有一种奇怪的醋意升起。 他的妻子年轻时髦极了,浑身透着一种淡淡的优越感,那种优越感是只有从小在全家人的呵护宠爱下长大的女孩才会有的。也许那不是优越感,但让她相形见绌,自觉猥琐。“你好。”她说着,感觉到自己已经深深地失败了。她已经成了占彪的妻子,他们两个人现在的关系似乎进入了几个月来最好的阶段,但是他们在一起的和谐,和赵卫东夫妻一比就显得十分僵硬。 那个女人不仅被自己的父母全家爱着,也被赵卫东宠着,她看得出来。她苦苦追求的被一个人专注地爱着的权利,到头来,别人从出生起就有了,有的理直气壮浑然天成理所当然,使得她努力奋斗的得到的这点温暖显得微不足道又寒碜。 “快到中午了,你们一会儿去哪儿?要不一起吃饭?”占彪客套地问。 “我去我丈母娘家蹭饭呢,”赵卫东搂搂妻子,说:“她家氛围特别好,基本上每月都会家庭聚餐,所有人都会来。” 第130章 占彪憨憨一笑,顿了一顿,问:“那陈书记也来啊,他那么忙。” “哎,你这说的不对,工作再忙,能比家庭更重要吗?”赵卫东说着,感觉到妻子在背后拽拽他的衣服,他忙说:“那我们去逛逛了啊。你们东西买好了?” 占彪看着远去的赵卫东,自言自语地说:“有门好亲戚是不一样啊。还能动不动就搞家族聚餐。这不都是冲着市委书记来的。” 李秋伊说:“我妈倒是想来给我做饭,但是我不想让她来。她来了我们住着多不方便啊。” “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占彪说:“我一个月能回来几次?你让她来嘛,我也不用担心你有没有吃好。” 李秋伊惊讶地看着占彪:“你能接受我妈来这边住在一起吗?” “这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李秋伊感动地想,他还是用他的方式在爱护她的,她不应该得陇望蜀地和别人比较,别人是官二代也好小公主也罢,她李秋伊不还是凭自己的努力,得到了一个家吗? 第55章 开炮 楼越吃完晚饭,躺靠在沙发上看手机,谭啸龙挨过来,相当顺手地给她捏着脚。 阿姨见状,收拾完碗筷,就迅速退出了男女主人的二人世界。 “别躺着了,走吧,出去散步。”谭啸龙劝说着。 自从陪孕妻养成散步的习惯,他喜欢上了散步。他们两个人挽着一起,或一前一后,沿着小区往后山的公园散步,这能让他产生一种老夫老妻的感觉。这感觉是陌生新鲜的,并无经验对照。和同一个女人越相处越有亲密感,这种经历谭啸龙还没有过。 同时让他喜欢上的感觉还有,散步的一路上,总有人和他们打招呼。自从固定下散步习惯后,这块绿地四周的住户们,对他们从原先的不熟悉迅速变得熟悉。男人们客气地和谭啸龙寒暄,女人们热络地问候楼越:她的预产期是什么时候?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楼越说女孩。其他女人纷纷说,看她肚型感觉怀的是男孩。她不置可否,谭啸龙则跟着帮腔说,他也喜欢女孩。众人就明白了:这两人应该是通过技术手段提前知道了。 和她在一起时,谭啸龙发现,自己更容易获得别人的好感。就算他富起来已经这么多年,到了陌生的场合,别人不知道他是谁时,很少会对他这样友好亲切。人们会因为他有钱而露出肃然起敬的神色,但那种神色中往往夹杂着质疑和一丝戒备的味道。 现在他们逐渐成了这个社区的一部分。在孩子降临前,他们已经成了让人熟知的家庭了。 谭啸龙几乎要惋惜,等搬到新房时,就会见不到这些人了。不过,那时候他们会认识新的一批邻居,按谭啸虎拿到的业主资料看,这些人非富即贵,有来自各行各业的精英,可以说是上流云集了。有了她在身边,谭啸龙信心十足,他会交到更多朋友,不是生意场上的那种朋友,而是可以互相串门聊天的朋友。 “走吧,”谭啸龙又催促了一次楼越。她抱着手机,沉浸在呈几何式增长的热度里不能自拔。 “等一下,等我回复完。”楼越解释说,很多人看了她的文章后,在评论区讲述自己的遭遇。她自然是无法一一回复,但是遇到那些写得特别让人心碎的评论,她不能毫无表示,忍不住要多说两句安慰和启发的话。 谭啸龙听完她的解释,只问:“今天涨幅还可以是吧?效果好的话我继续投。” 楼越哭笑不得。“现在够了别买了,本来我写这个算是有感而发,火一下也正常。你买这么多流量,看上去就像,我为了打倒段grape楠下了血本了。” 正说着,段楠的电话来了。楼越拿着手机,给谭啸龙看来电显示,说:“来了。”她按下了免提,让她这场小小革命的资助人谭啸龙听听段楠有什么话要说。 电话里传来段楠一阵沉重的呼吸声。 “楼越,我知道你能写,我过去也经常鼓励你多写写东西,把自媒体做起来。可为什么是现在呢?这段时间我一天都没睡好过,网上说我什么的都有,但只有你做的事情让我痛心。” 楼越翻了个白眼,看看谭啸龙。她得到了他的鼓励,于是用有些挖苦的语气说:“为什么不能是现在呢?我觉得现在正适合。我做的事情怎么了?我问心无愧。你呢,你能这么说吗?” “楼越,你也是个咨询师,你知道移情这种事情是很微妙的,我们在做咨询的时候经常需要利用这一点。我承认,可能有些边界我没有把握好,但绝不是她说的那样。‘性侵’?多可怕啊,你觉得我是那种人吗?” 楼越沉默了几秒钟,说:“这里没有别人,没有法庭,没有仲裁委员会。如果你觉得你是无辜的,你应该会第一时间跟我说这事,如果你在乎我这个朋友怎么看你的话。但你躲起来了。” 段楠忽然激动地说:“现在很多人都想把我搞臭搞死,你在这个时候出来推波助澜?我不过是跟她以恋爱的名义发生了点事情,也罪不该死吧?”他清清嗓子,像是要准备发起一轮绝望的反攻:“你在网上挥斥方遒、慷慨激昂、义愤填膺的,我都不知道,你楼越什么时候有这么强的道德洁癖了?” 他的重音气急败坏地落在道德洁癖四个字上,格外意味深长。 谭啸龙看见楼越眨着眼睛,摇着头,似乎卡了壳。段楠挂断了电话。 第131章 楼越扭头对谭啸龙说:“你听见他怎么说的吗?” 谭啸龙摇头:“我是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我只知道他肯定不高兴了。” “那是一点不假。”楼越哼笑了一声:“也好,反正闹掰了,我现在没有任何顾忌了。我要写得更犀利,向这些人猛烈开炮。” “好!”谭啸龙捧场地说着,向她伸出手来:“先去散步。回来你再开炮也不迟。” 李秋伊长得很像她母亲。占彪从火车站接到了丈母娘后,回家的一路上,她都在跟他找话说,说的话他都不知道怎么接。 比如,她一个劲地说,李秋伊不应该这么快怀孕,虽然“你爸妈应该很高兴”,但是他们还没办婚礼。家里亲戚问起她女儿的婚恋状况,她都不知道怎么说,她现在来照顾女儿,待时间长了,别人会有想法的。 占彪完全不理解丈母娘弯弯绕绕的意思,他陪着笑脸说,自己年纪也不小了,有孩子是好事,他们全家都很期待孩子的到来。他又提起自己工作职责的重要性,加上提拔以后更要好好表现,做点成绩出来,所以他也很感恩她能过来。 占彪进了屋,把丈母娘带来的行李和各种各样的袋子放下,然后从卧室里翻找出一些床品毛巾,又找出一只没用过的茶杯烫了烫,倒上水,请丈母娘坐下休息,喝喝水。丈母娘看着茶杯上印着的“大比武一等奖纪念”的字样,正想对女婿说点轻松自然的恭维话,占彪对她说:“妈,我得回去了。最近队里事情还多,周末没法休假。” “噢,你赶紧去忙你的吧。”李秋伊的母亲说。 占彪一走,母亲就叹了一口气:“不能未婚先孕,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你怀孕了,人家就把你拿捏住了,你看到,现在也不办婚礼,像个什么话。我刚才在路上提了这茬,占彪都没接话啊。” “他确实工作忙,我不是给他找借口啊,”李秋伊说:“其实他很会照顾人的。他现在回家都抢着干活,让我多休息。” “才干了几天,你就心疼他了?你现在怀孕了,他照顾你不是应该的吗?”母亲喝了几大口水后,说:“再说,我现在不来了吗?我接过他的担子了。” 李秋伊有些恼火地说:“妈,你为什么说话总这么消极,非要挑刺呢?” 占彪的车开到市局门口,就看见宣传栏已经全部换成新的了,大红色的边框,里面密密麻麻的都是重要讲话。最近的重头戏就是开会。占彪仔细一看,宣传栏一旁还做了红黄相间的亚克力标语牌:“不漏一案·不漏一罪·不漏一财·不漏一人”、“平安新海·法治新海”。 看来这后面会议还多着呢。 局长先做了讲话。“领导干部要提高政治站位,切实增强做好常态化扫黑除恶斗争的责任感、使命感、紧迫感。要深入学习关于常态化扫黑除恶斗争重要指示精神,全面落实中央和自治区、市委相关部署要求,进一步统一思想认识、强化责任担当、发扬斗争精神,不断为建设更高水平的平安新海、法治新海贡献力量。” 各部门领导也陆续做了发言。占彪代表刑侦支队表示,要充分发挥老刑侦人的优良作风,不怕苦不怕难,刨根挖底也要找出新海市黑恶势力的漏网之鱼。 局长对占彪的发言着重回应,说:“大家都要拿出具体的计划和流程,将目标和考核标准量化。比如说,我们能在一百天里,接受群众举报并有效回复多少起?实现重启立案多少起?打掉涉黑集团多少个?当然,我们新海市这些年一直都在民众满意度测评榜上名列前茅的,但这不表示,我们的工作就做到位了,我们还要继续深挖,争取在这场攻坚战里做出好成绩,对得起人民的期望……” 热烈的掌声响起,散会的序幕到来。 占彪把笔插回了笔记本里。局长继续说:“随着工作的深入开展,我们市局内部也要成立一个扫黑专项斗争小组,由我担任组长,副组长呢,就由占彪同志担任,小组的其他成员有……” 占彪脑子一嗡,他还以为小组组长由局长担任,副组长肯定是副局长担任。但副组长却给了他占彪。这是因为组织上对他信任,对刑侦支队重视,还是因为这是个烫手山芋? 楼越拿到同济大学的邀请函后,兴奋地打开来看。里面有食宿安排、餐券、咖啡券、日程表、通行卡、一堆展览的门票。 谭啸龙这才知道,她居然要出省参会好几天。他不是投了流量让她好好玩游戏了吗?她现在把舞台搬到网上,在家里怎么造都挺好的,前几天他还担心,她现在几乎都不愿意出门了。楼越对保护过度的谭啸龙解释说,她多去大场合露露面,和大佬们交流交流,这样有利于推进她的商业计划。尤其是她过去最大的业内人脉段楠,她不是已经用不上了吗? 谭啸龙一听,连忙将人马配置好,要司机、阿姨跟着女主人一起去上海。虽然这做法对她来说十分荒谬,但作为妥协,楼越也没有办法拒绝他的安排。 第56章 危险 飞机到达上海的时候,先行到达的司机已经在机场迎接。他拎着老板太太的行李箱,放进了汽车后备箱。车是他昨天租的新款丰田埃尔法。车况挺好的,但是他凑近仔细闻了闻,皮座椅上还是有一股淡淡的烟味。老板特意叮嘱过,她闻不得烟味。 第132章 他开着窗沿着黄浦江兜了一大圈,也不知道能不能瞒过她的鼻子。 楼越进了车坐下来。座位宽敞舒适,像头等舱的座椅。她调低了座椅靠背,半躺着说:“不好意思,让你辛苦了。你专门过来一趟,我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谭太太您别客气,我就是为您服务的。我过来开车,老板放心一点嘛。”司机说:“能来上海转转也挺好的。稍等一下,我接个老板电话。” 谭啸龙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远离危险地带……不要让她一个人乱跑。” 楼越凑过去大声说:“我是去大学里头听听讲座,我不是战地记者。” 司机把手机递给楼越。谭啸龙在那头嘿嘿笑着说:“我也到澳门了。” “你给我注意点,远离危险地带,不许乱跑。”楼越学着谭啸龙的语气说。 “我是来办正事的。你放心,不该去的地方绝对不去。” 楼越挂了电话,才明白谭啸龙在说什么。他说他去妈祖庙还愿,她就没有多想。他要真想玩,还非得跑到澳门去么?真是的,她现在可没有闲心思管他。 谭啸龙放下电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表情恢复了严肃。他对坐在自己对面的人说:“你继续说。” “谭先生,您现在的海外资产配置是什么样的,我可以根据您的需求为您量身定制一套方案。您近几年有移民的计划吗?” “我是土生土长的新海人,我哪也不想去。”谭啸龙回忆着让他跌倒又爬起来的那块热土。“但是我也说不好,未雨绸缪嘛。” 到了酒店房间,阿姨已经把楼越喜欢吃的水果洗好切好,擦洗消毒了浴缸,放好了温度适宜的热水。 楼越脱了衣服,进了浴缸,轻轻滑进水里,拿起一旁摆放的水果吃起来。她心想,谭啸龙是会享受的。人伺候人,可以让被伺候的人的日常生活几乎毫无痛点。她二十岁出头的时候来上海参加临床实务培训的时候,曾经为了省一点打车费,拖着行李箱多走了几站路。那时候,她住在没有窗户的小旅馆里,听着隔壁情侣发出的声音入睡。那时候她想着,等自己留校当老师了,就可以拿着差旅费和出差补助过得比较体面了。 现在她已经是个有钱人的太太,自费来上海参加活动,还带着随行人员。 “帮我把手机拿来。”楼越喊了一声,阿姨就拿着她的手机进来,帮她把浴缸置物架放好,然后叮嘱她:“别泡太久了。” 她可不是在纯粹享乐,楼越想,她在移动办公。网络上,她的几篇文章热度依然高居不下,平台已经为她开通了认证,把话题进一步发酵。评论区里人类的差异性开始增大,越来越多的男性评论者挤进来,有人说她的文字激烈极端,肯定是个没男人爱的丑陋女权主义者;有人则说她的工作履历一般,现在剑走偏分,瞅准机会,通过挑战段楠这种大咖赚点快钱。 楼越看了嘻嘻一笑,毫无反驳欲望,又往嘴里塞了颗葡萄。 汉斯·贝克上一次来中国的时候,楼越还是个大学生。系里安排了几个学生干部来辅助,段楠见有人因事退出,就叫上了楼越。结果这群人里,楼越和贝克博士聊得最多,因为她的英语最好,她逐渐褪去了一开始的羞涩,侃侃而谈。他问她将来的职业规划,她说自己还没想好,可能是教书吧,也想做一个咨询师,但是在中国,当老师比较稳定。汉斯说,心理学未来的发展前景应该是跨学科应用的商业服务。而年轻的楼越说,中国的心理咨询市场的发展才刚刚起步。 “其实我们都没说错,”楼越和身旁的其他老师侃侃而谈,指着站到台上的贝克教授笑着说,“他读博时一头金发,现在都变成棕色的了。” 听者听了露出谦卑的笑容:“那请问楼老师您现在是在哪里高就?” “新海理工学院。”楼越回答,知道这个回答会让对方大失所望。 同济大学的青年教师惊讶地打量着楼越,心想他看人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大失误,新海理工学院?她从着装、谈吐到气质都更符合他的初判。他松了一口气说:“我一直以为你是外事办的,专门负责贝克教授此行在中国的行程。他们也以为是。” 难怪在吃饭的时候,她只是稍微回绝一下敬酒,说自己不能喝酒。他们就再也没有一个人要求她喝酒。他们在轮流自我介绍时,也跳过了她。 楼越不禁地想:她要是肯装,真的很容易迷惑人。 汉斯其实也没有搞清楚她来的目的。她只是对他表达了对他工作的兴趣,谈论自己在策划的项目,咨询他的见解,但说的更多的是,她可以带他逛逛上海,看看展览和演出,尝尝本地美食,因为她对这里比较熟悉。 其实并非如此,但她总比一个外国人熟悉吧。 司机把车开到汉斯下榻的酒店门口。 汉斯奇怪地问楼越:“这应该不是你叫的出租车吧?这是主办方提供的吗?” 楼越点头一笑。 汉斯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感慨着岁月的变迁。他说起她当年才二十出头,多么好的年纪……她没有抓住机会来德国念书,他感觉很遗憾。她当初是因为什么放弃的? “爱情。”楼越认真地回答,她说,自己也不是没有后悔过,但是后来的事情逐渐证明一件事情: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你们德国有类似的表达方式吗?” 第133章 “没有,但美国人喜欢这种观点,”汉斯有些不以为然地说:“类似于吸引力法则。对你来说有用就行。你对你现在的生活满意吗?” 楼越说,她很幸福,但还不够满足。她还想做点更大的事情。 汉斯说,啊,我知道,你说的那个事情。我还没有仔细看,看了一点,有点意思。 他说起自己的伴侣,他们已经生活了十年,但没有结婚也没有要孩子。楼越则没有主动细说。她为了爱情而放弃留学的对象,并不是她现在的对象。 他们去了东方明珠参观,在淮海路附近的一条巷子里吃了相当地道的本帮菜,又去看了昆曲《牡丹亭》的演出,最后去了衡山路的一个水平很高的爵士乐酒吧。 汉斯注意到,楼越依旧不喝酒,只点了一杯橙汁。司机在不远处独自坐着,喝着一杯罐装可乐,看着演出。 “我应该叫他过来喝一杯,这个家伙陪我们大半天了。”汉斯说。中国高校对他的礼遇实在规格太高,他有点搞不清楚这是常态还是个例。 “不,你不用。”楼越打断汉斯举起的手:“他为我丈夫工作。” 汉斯惊讶地看着她。她承认,这是丈夫为自己安排的,担心她出行不方便。 汉斯恍然大悟地说:“我现在明白了,你确实过得很幸福。”他不禁好奇地问:“你的丈夫是做什么的?” 楼越中规中矩地回答说,他是一个比较成功的生意人。 占彪坐在办公室的桌前,案卷摆了满满一桌。外面的办公室里,刑侦支队每个人桌上也都分配了一摞材料。 有人小声抱怨着:“这根本是大海捞针嘛。群众报警什么的都有,我都看过好多次举报住宅区噪音的了,这些应该让下面派出所的先过滤一遍。让我们在这里徒手深挖黑恶势力,要挖到猴年马月?” 刘峰清清嗓子,抬起头说:“一样一样看快得很,领导自己也在看。给派出所?就是因为派出所揽的活多,我们都看不到真东西了。光想办大案要案,哪里来那么多大案要案?我们搞几个中案就不错了。” “那房东追讨逃租的要不要管呢?”有人问:“他说他的群租房租给了一个陪酒女,交了一年的房租。结果只住了不到半年,人不见了。东西都在。搞不好是被害了。” “别说了,我刚工作那会儿就追查过一个卖淫女失踪案,我当时那叫一个鞠躬尽瘁,走街串巷地调查,结果最后发现,她是被村里人发现了,家里人马上过来给她抓回去了。我找上门的时候,人家正坐着月子奶孩子。我穿着警服去的,当时把她吓的,她差点把孩子丢了。” 听众和讲述者一齐发出一阵笑声。 “严肃一点吧,继续找。”刘峰低声说:“队长头上有任务倒计时呢。那个失踪案贴上标签,拿给我。” 占彪在案卷后坐着,低头看着手机。 他以前没事还主动搜索过楼越的消息,看看她的采访,她的公开课片段,后来是看看她和谭啸龙的婚礼,是不是被人发到网上广为传播了。 现在他都不用搜,每天都能刷到楼越。她现在成了知识分子的良心,简直搞笑,她是真有本事啊。占彪半是酸楚半是钦佩地想,这就是他当年熟悉的她,她敢于说出和别人不一样的话,做和别人不一样的选择。她在人群中,闪闪发光。 但过去几年里,作为他的妻子时,她为何暗淡了?他都没有注意到这是怎么发生的。他忙着应付自己的暗淡,但是他从来都是支持她的事业的啊……他还能怎么做呢?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小队长,自顾不暇——也许她怨恨过后悔过,但她没有表现出来。 所以他根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她不再爱他。也许在他和李秋伊之前…… 占彪扫了几眼楼越的最新文章,里面说着女性在婚姻和事业中两难境地。“当女人说自己支持丈夫的事业时,她是在说:我会帮助你解决后顾之忧,照顾家庭、养育孩子,乃至洗袜子。当男人说支持妻子的事业时,他往往是在说:我支持你搞事业。我支持在照顾好家庭、做一个好母亲的同时获得加薪升职。也就是说,‘独立女性’。” 这不会是在说他吧。占彪嗤笑了一声,她就适合过上那种养尊处优的生活,才能有精神一直批判别人。谭啸龙让她有了持续发光的底气,而他占彪成了她煽动女性情绪的灵感源泉之一。 不过,占彪不得不承认,前妻阴阳段楠的那部分文字确实写得够畅快淋漓。 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谭啸虎又点了一根烟。 要不是内部有人提前通风报信,那几个酒店茶楼夜总会都不够查封的。现在突击检查是越来越没有规律了,风头再紧点,通风报信的人都不一定有。他其实不太方便直接插手这些事情。 哥哥谭啸龙偏偏这时候又出境了。每次谭啸龙开始寄情于玄学信仰,一般就是他比较焦虑的时候。所以谭啸虎不想这时候去过多打扰哥哥。他只是发了条消息,告诉哥哥:上面有人来翻翻土,他已经及时做好安排了。 谭啸龙回:你多费心了,我明天回。家里都还好吧? 谭啸虎按灭了才点了一半的烟。先是给家豪,叫他立刻带着几个经理来跟他汇报情况。然后,他又给慧珍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传来语音:“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第134章 慧珍哭诉完,等待着居士阿萍的教诲。 阿萍睁开眼,对前妯娌淡淡地说:“以言伤人者,利于刀斧;以术害人者,毒于虎狼。你为何要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还打着为我抱不平的名义,你这不是折损我的福报吗?我在佛前静修这么多天,恐怕也抵不过你心里的一念。你好自为之吧。” 慧珍有些委屈地说:“嫂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 “我不是你嫂子。你的嫂子另有其人,我劝你以后好好修身养性,对她处处恭敬点,也许能将功赎罪。你以后能不能在这个家里待下去,可能还要看她的面子呢。” 慧珍皱着眉头看着阿萍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她到底是在谴责自己,还是在拱火?阿萍不提这茬还好,提了慧珍更气愤了。 丈夫现在经常拿楼越和她林慧珍比,说她林慧珍素质差,一开口就知道了,她光是粉刷自己的脸面没有用,别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她已经硬着头发上课学习了快一个月了,他还要她怎么样? “我知道了,姐。”慧珍最后说,声音里多了点过去没有的冷淡。 刘峰拿着筛选过的材料来到队长办公室。 占彪刷刷刷地看了几个,有些疲惫地说:“这些苍蝇暂时就别打了,没有老虎,至少打一个大猫吧。还有立案后一年以上都没有后续的案子,也得有个交待,要么撤案,要么追查。” 刘峰一听,头更大了。他不用解释这些难处,队长比自己更清楚。 他硬着头皮又翻了些材料说:“这个案子呢?失踪的陪酒女,我们完全没有查到她后来的活动轨迹。她以前在紫金会所干,不少人还记得她。” 占彪抬头问:“紫金会所?” 家豪刚从谭啸虎办公室出来,就发现自己的车不见了。他只不过停在了路边,他以前也这么停的,居然被拖车吊走了?他的车可是新车。 家豪骂骂咧咧的,对着疾驰而过的车流招手。一上了出租车,他开始给女人打电话。“我不来了,别等我。今天什么狗屁事情都来了……你声音怎么那么小?” “我这边……来了一堆警察。” 刘峰戴着手套,拿着手电筒,和几个同事将房间查了个底朝天。收获只有一堆色情淫秽光盘,还有许多女人搔首弄姿的照片,有的特别不堪入目。但这些并不意外,他又不是来扫黄的。 “这些东西有用吗?”一个年轻同事愣愣地问。 刘峰看了他几秒钟,紧绷着脸说:“都带回去。还得仔细对照一下。” 刘峰说完,转过头,对着只穿着吊带短裙的女人说:“你是一个人住吗?”他明知故问,床下有一双男士拖鞋。 第57章 逆流 刑侦大队办公室里,刘峰将自己的发现梳理了一遍告诉同事们。 “这个女的说,这是她男朋友给她拍的,用来助兴,”刘峰将照片铺开在桌面。“经过我仔细对比分辨,这十七张是她本人,但剩下的这些照片都不是她。经过房东指认,这几张照片上的女人像他失踪的租客。所以我们现在马上要对这两个人进行分开审问。” 站在远处的占彪起身说:“我去看看。” 审讯室里,一个后脑勺染着几缕黄毛的年轻男子在大声嚷嚷:“我睡过那么多女的,哪能都记得谁是谁?她们来场子里干一段时间就走了,我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拍照怎么了,拍照犯法啊?” 占彪悄然进了审讯室,一个下属起身让开座位,让队长坐下来。 “又换一个人问我?我都说了很多遍了,”钟家豪不耐烦地说:“我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在这里都多久了?还不快放我走,我还有事呢。” 钟家豪抬起头来,一脸不以为然地看着逆光中的占彪。 刘峰端来自己分类好的照片集,抽出一张照片说:“这张照片里有多处捆绑和淤青的痕迹。” 家豪眼里闪过一丝不安,但马上嬉笑着说:“谁私底下没点小爱好啊!警官。” “钟家豪。注意一下你的态度,我身边的这位是我们刑侦支队队长——” 占彪举起手掌打断下属的介绍,然后说:“钟家豪,我知道你。你毕业后一年来都是在紫金会所开车,其实你的职位应该叫客户关系主管。你对人员情况应该非常熟悉。这些女人来你这里上班第一天,身份证就押在你那里。” 家豪从座位上弹起来说:“我要身份证有什么用。她们的身份证不是假的,就是整容前的,我记不住这么多女人的脸,看上去都差不多。” “我看一点都不一样,”刘峰低头翻着照片集,然后放在占彪面前:“占队长,做了记号的都是疑似失踪者。” 钟家豪眉头一皱,占队长,占这个姓有点特别,但好像也不陌生。 占彪皱起眉头看着照片集里各种姿势的人体,局部和全身的,前面的看着还像是自娱自乐的不雅照,越往后翻,里面的人表情变得痛苦起来,姿势也很僵硬,像是被胁迫的。 这个钟家豪这样玩,迟早有一天要出事,占彪想,可是这小子说的也是真的,他们找不到关联证据的话,只能放他走。他占彪要是找理由把他扣一晚上,他姐姐或者他姐夫——不,曾经的姐夫谭啸龙肯定会找人。占彪嗤笑了一声,正准备起身,却翻到了最后一页。他瞳孔一震。这女人也酷肖李秋伊,简直让他触目惊心,刚才看了那么多不穿衣服的女人,感觉确实也差不多。但是这个女人不一样,她不仅长得像李秋伊,连那蹙眉撇嘴的哭相都很像。其实这些女人都是爹妈生养的,他想,只有看到像自己妻子的女人才意识到她们从事的行当多么让人揪心。实在是太像了,让他很不舒服。他合上照片集,又重新翻开。连腋下的胎记都一样! 第135章 李秋伊正在楼下门卫室取了快递,转身离开时,就看见占彪的车开进了大门,速度还很快。她笑起来。占彪说最近任务重,白天就不过来给她送营养补给了,结果他还是抽空来了。 车停了下来,李秋伊看着丈夫朝自己走来,她也迎了过去。他的黑眼圈显得很重,李秋伊心疼地想,他工作太辛苦也太拼了。“你怎么来了?”她看着占彪空空的两手说:“你不会就是来看看我吧? ” 占彪看上去疲惫不堪,但努力对她挤出一丝笑容。他的心扑扑跳着。他使劲挠着头。这怎么可能呢,钟家豪依然是一口咬定他记不得了,但是占彪感觉自己坐不下去了,马上跑来看看她。看到她这样甜甜地笑着,他的心里踏实了。 “我就是顺路来看看你,不行吗?我马上回去了。” “时间是挤出来的,对吧。”李秋伊看着占彪,纳闷地说:“你老看着我干嘛?” 占彪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真的很奇怪,我刚才看到一个人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李秋伊随着丈夫移动的脚步走到车边,问:“噢?那她长得好看吗?” 占彪摇摇头:“我在查一个案子,发现了嫌疑人拍的一堆裸照,里面各种各样的女人,摆成五花八门的姿势——” 李秋伊嗷的一声,弯了腰呕吐起来。 “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些的。”占彪扶着李秋伊,轻抚着她的背,然后打开车门,快速从里面拿出纸巾,给她擦嘴。他有些好奇地说:“好像没见你吐过,这是第一次吗?”她之前还在为自己毫无孕期反应感到失落呢。这下知道了吧,呕吐可不是什么值得羡慕的事情。 李秋伊颤抖得说不出话来,拿着纸巾捂在嘴上,低头不敢看占彪。占彪以为她太难受了,于是扶着她上车坐一会儿。他俯身拿纸巾给她擦脸的时候,发现她满眼是泪。“我知道,很难受。”他安慰着她,将她搂住。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抖着,呼吸也急促起来,越来越快,上气不接下气的:“你看到的……照片是……什么样的?” 占彪的眼神从担忧到困惑,又变为了震惊。 呼啸的风声由远及近,天色迅速阴沉下来,直到黑暗笼罩大地。 一束亮光投过来,谭啸龙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脚变成了鸟趾,落在高墙之上的钢丝圈网上。 又来了,他想。 不过没必要惊慌。这一次,他很清楚自己是在梦里。 他小心翼翼地动了动腿,看着脚上闪着刀锋一般的寒光。不是镣铐反射出的光,而是弯钩一样的鹰爪,如尖刀一般锐利,闪着金属的光泽。 看来,在他没来旧梦里回顾的这些日子里,他变大变强了。他展开宽大的羽翼,感受着凌厉的疾风吹拂着他厚密的羽毛,这一次,他一定能感受滑翔的快感。 他试着扑腾了两下翅膀,忽然一阵恶心,胃蠕动翻腾起来,弯腰一呕,从嗓子眼里吐出一个草团,里面似乎还有没消化完的老鼠残骸,卡在钢丝圈网的缝隙间。他有些嫌恶,又不太在意。如果他是鹰,鹰该吃什么他就吃什么。 探照灯又扫射过来了,该起飞了,他信心满满地振翅一飞,呼啦一声—— 他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量拽了起来,这就是飞翔的感觉吧,空气的浮力比他想象得还要猛烈—— 谭啸龙低头看下去,惊讶地发现:他哪儿也没去,还在原地不动。 铁钩一样的鹰爪卡在了钢丝圈网的缝隙里,动弹不得。 这太不公平了,这一次他因为自己的强大而被困在这里,这比直直地掉落下万丈深渊还可怕。原来高墙之上的铁丝网困住的不是小鸟,而是猛禽。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像雷鸣一般由远及近。 谭啸龙猛地醒来,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光明回到了他眼前。他伸手摸了摸身边,一无所获。 船靠岸了,汽笛声响了起来。谭啸龙拎着包走出客运码头时,手机也响起来。他的心还沉浸在之前的梦境里,被这一声接一声的得更加狂躁。他拿出手机一看,竟然是阿萍的电话。 阿萍一听到家豪出事的消息,立刻下山了。 慧珍说谭啸虎已经打电话找人了,他肯定马上就能出来。慧珍先是说,家豪在交警大队大吵大闹,因为交警大队规定因为违章停车而被拖走的车,最快要 24 小时候才能交钱取车。过了一会儿,慧珍又打电话说,家豪被带到市公安局了,但不是因为他闹事,而是因为需要配合警方调查一个女人的下落,是那个女人的房东报的案。但他肯定没事。又过了很久,慧珍说,那边说了现在暂时还不能放人,因为他拍的什么照片的事情。别急,我们继续保持联系,慧珍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阿萍心里有属于自己的答案。她深信不疑,这是自己的错。这段时间,她白天潜心念佛打坐,跟随师父们在菜地里劳作,到了晚上,她早早躺下,面对空荡荡的房间,在黑暗中,她的心里生出了许多妄念。 她过去一直在逃避着,假装它们不存在。现在那些念头却像山里的虫子一样在她身边飞舞,发出无声的狂啸:凭什么她要让步,退出?那个女人抢了她的丈夫,还抢走了本该属于她和谭啸龙的孩子。她一直在告诉自己,谭啸龙幸福她就幸福了,谭啸龙的孩子就是她的孩子,她会全心全意爱着那个孩子的。这是真的。 第136章 要是那个女人离开他,把孩子留下来多好,她可以回到谭啸龙身边,心胸宽仁地帮他抚养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本来就该是她的,大师算的很清楚……她这样想着,几乎成了每天睡前的仪式,想着想着,她的心中不再有郁结的块垒,而是整个儿地融化在了温馨甜美的梦里。 他们一家三口,就是命运安排好的。阿萍开始在早课晚课的吟诵中加入自己的心愿。她没有规定那个女人的去向,佛自然会有安排。在深夜里,阿萍辗转反侧,终于爬起来对着月亮许下明确的心愿:让呆在这个家里面的外人滚开。她愿意为此付出代价,阿萍默念,离婚时得到的一切,她都可以舍弃。 结果第二天,家豪就被抓走了。 第58章 谜团 占彪的手摸索着方向盘,脚下踩着油门,但手和脚像不是自己的一样。 李秋伊在旁边一直哭,哭得让他又担心又头疼。他一脚油门把车开出了派出所,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转悠,一边自言自语式地问李秋伊。 “我是警察,你也是警察,遇到事情怎么不吭一声呢?”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对你做了些什么吗?” “你说话呀,你不要怕。你觉得我会放过他吗?!” 在他步步紧逼的追问下,李秋伊开始抽抽噎噎、断断续续、含糊其辞地承认,她那次被她解释为出了交通事故后的短暂失联,其实就是出事的那天。那天她走在路上,被人拉到车上,一直带到一个冷库里,整个过程她都很模糊,但她一直想尽办法求助,对方发现她是警察,就又把她带上车,开得很远很远后,把她丢下了。她说不出口,她作为一个女人和一个警察,遇到这种事情,她侥幸没有遭到太大的损失,何必要把它公之于众呢? 李秋伊哀求他不要追查,她不希望这种丢人的事情被其他人,尤其是被市局的人知道。 占彪难以置信看着李秋伊,说:“如果我忍气吞声,这才叫丢人!我已经找到人了,你再好好回想一下细节,我就——” “你找到人了?是什么人?”李秋伊惊慌地想起那天那个蒙面男对自己说的话—— “别搞事,你想搞臭市局的大英雄,这是小事,你要想祸害咱们新海的荣耀,会打了多少领导的脸?你好好想想,立刻收手,再搞事你就彻底完了,别说警察来找你,鬼都找不着你一根毛。” 她心里咯噔一下。真正的问题不是那个人是谁,而是她为什么会被那个人盯上。 占彪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正面回答李秋伊的提问。“一个社会渣滓,还能是什么人。” 钟家豪能在谭啸龙离婚再娶后不走反升,这事肯定和谭啸龙脱不开干系,可谭啸龙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查清楚了就告诉你。我现在回市局就去审他。你回单位还是回家?” “我妈这会儿在家,我不回去。”李秋伊绝望地说:“你再陪陪我好吗?”她在恐惧中感到了无比懊悔,她当时是怎么想的,会做出那种事情呢?现在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了。 李秋伊刚在单位门口下了车,占彪的车就开走了。他现在一心要为她伸张正义,根本不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人生怎么就不能放过她一回呢?他们好不容易走上了正轨。 现在她的希望只能寄托在那个蒙面人身上,李秋伊祈祷着,希望那个社会渣滓像他表现得那样足够强硬,让占彪撬不开嘴巴。 “怎么会到现在都不放人?”谭啸龙震怒:“他能有什么事情,要在刑侦支队去审一天一夜?” 谭啸虎沉默着,知道自己能想到的,哥哥也能想到。这占彪肯定是心里不舒坦,趁着这一波扫黑除恶要搞搞事。扫黑搞多少波了,也没人到他们头上动土。这些年钱又不是白花的。他占彪想当扫黑英雄立大功,不看佛面也得看僧面啊。 从拿家豪开刀来看,占彪就根本没有找到什么切入点。但他还挺会选人的,家豪被抓能让谭啸龙心烦,但又不至于让他占彪惹得一身膻,吃不了兜着走。 这个占彪无非就是想给他们添堵,让他们不得不低头去找他。 阿萍在一旁抹着眼泪,说着什么他们姐弟俩应该自谋出路,就不该还赖在这里,给谭家添麻烦。 谭啸虎看见哥哥的眼神,马上对阿萍说:“嫂子话不能这么说。我们都非常欢迎家豪,他本来就是一家人。” 阿萍一听,安慰地点着头,然后继续擦着眼泪,没有去纠正他对她的称谓。 “辛苦了,你们下去吧,我来跟他单独谈谈。” 下属们离开后,占彪看着坐在审讯椅上的钟家豪,语气平淡地说:“你还想不想离开这里了?” 钟家豪重复着已经重复了很多遍的话:“领导,我真不知道她去哪了,你们找错人了。她们这种人待够了就换个地方,反正干这行在哪里都能赚钱。兴许是跟相好的跑了呢——” 占彪拿出一张照片,伸到钟家豪面前:“这个人没在紫金会所干过。你告诉我她是谁?” 钟家豪眯起眼睛做沉思状,过了几秒钟,他故态复萌,放松地摇摇头。 “你想不起来她是谁?你再好好想想,”占彪声音低沉,压抑着愤怒:“非法拘禁,强制猥亵,侮辱人民警察,——” 第137章 钟家豪眼里闪过一丝惊慌。他想起来了。难怪这个女的看上去有点不一样,身材没什么料。可这照片怎么也在这里?他就带出来炫耀过一次,后来就不知道塞到什么地方了。喝酒喝的断片,都没什么印象了。虎哥说他工作时不能喝酒,他还当这话可笑呢,他在夜总会看场子怎么可能不碰酒。 “啊?谁是警察?我侮辱哪个警察了?”钟家豪说:“领导你是警察我知道,警察也不能给我瞎扣这些大帽子吓我,我什么都没做啊。我就是收藏了点照片而已——” 占彪咬牙切齿地说:“这三罪合一,你准备进去蹲大半辈子吗?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谭啸龙?” 钟家豪眼睛一暗,然后马上一亮,对着占彪恶狠狠地说:“别跟我提那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他为了个婊子,把我姐赶出家门,我姐为他辛苦操持了半辈子,本该享福的时候,现在跟出家人也没什么区别,她在庙里住着,钱也都放到庙里的账上。我现在就像一条没人要的狗,留在这里,混口饭吃罢了,呵呵,谭啸龙指使我干嘛,他根本都不想看见我。” 占彪眯起眼睛看着钟家豪。这一番话行云流水,不知真假,但他的情绪看上去是真的。他会这样想也很正常,但是—— “不要跟我耍花招!”占彪一拍桌子:“你要是想自己扛下来也行,把牢底坐穿,让你的主子逍遥法外。” 还牢底坐穿,这个占队长看他染着黄毛,当他是不读书的傻子呢?他大学学的可是法学,虽然早还给老师了,但也不至于听见几个唬人的罪名就害怕得发抖。钟家豪忽然心里有底了。他嘿嘿笑起来:“是这样的,领导,实话跟你说……” 占彪盯着钟家豪的脸,竖起耳朵听着。 “我们有个群,经常分享交换这些东西。网上有很多好东西的,根本看不过来,我就刻了点光盘,洗了点照片出来。当然了,我的东西比较抢手,都是自己一手拍的,贵在真实。你看到了吧?但这张呢,我是真不记得从哪里搞到的,你看过其他照片也能知道,这个女的不是我喜欢的风格——” 占彪冲上前揪住钟家豪的衣领,对着他的脸左右开弓地打起来。钟家豪被禁锢在审讯椅上,动弹不得,只能被动挨打,打着打着,他的脸也肿了,嘴角也出血了,他嘶喊起来:“警察打人啊!救命啊!” 闻声赶来的同事们试图上前拦住占彪,占彪被拖离时,一使劲把皮鞋脚蹬在了审讯椅的围栏缝隙里,拽了半天才拽出来。 “我打占彪电话他一直不接。我打罗主任的电话他在开会,说一会儿再说。要不,哥您看……”谭啸虎迟疑地说,扫视了一眼坐在一边已经冷静很多的阿萍。 谭啸龙知道弟弟的意思。在场的所有人都想到了。这个家的新女主人起码有一个关系可以试着去疏通一下,她可以去探探刑警队长的口风。她要是放低姿态,占彪出于面子,怎么也得有所表示。 谭啸龙当然想到了,但是他很厌恶自己想到了这一点。他谭啸龙应该是来保护她的,他应该让她的生活变得更上档次,而不是被他的另一面生活侵扰,像现在这样,阿萍的弟弟闯出纰漏来,他谭啸龙让她去找她那个很早就不联系的前夫帮忙? 她现在还在上海,在属于她的舞台翩翩起舞展示自己。他怎么能这样对她?她这两天给他发来很多照片,在学术论坛上被专业摄影师拍下的照片,在新天地的酒吧里以歌手为背景自拍的照片,她在恒隆广场试穿新衣服的照片,还有她在浴缸里被非常稀薄的泡泡包裹着的照片……他告诉她,等她回来了他要无障碍地欣赏她的身体。 现在这个处境,让谭啸龙心里十分恼火。他摇摇头:“再等等吧。” 阿萍抬起泪眼,惊讶地看着谭啸龙。 在走廊里,刘峰担忧地问队长刚才是怎么了。“这小子问题是不是很大?让我们几个轮流接着审他,给他上一点疲劳战术。我们让他把知道的所有事情,相干不相干的都交代了。说不定他就说漏嘴了。” 占彪气喘吁吁地看着刘峰,逐渐冷静下来:“把人放了。” “放了?”刘峰不解地问。队长单独审讯,必定是有什么杀手锏攻心术,看来他的策略彻底失败了,所以他才那么愤怒。 “放了。”占彪避开刘峰的注视,自言自语地说:“放了长线钓大鱼,他跑不了。” 这件事情太蹊跷了,给他的感觉非常古怪,离奇,荒诞,这些感觉让他恶心。他只能对被审讯的嫌疑人钟家豪拳打脚踢。他现在又不能对李秋伊逼得太狠,她怀着孕。她那么柔弱的一个人,遇到这种事情,居然生生扛下来了谁都不说,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意志力?她是害怕因为这种事情失去他?唉一定是这样了。 “好吧,队长,我听你的。”刘峰说。 谭啸虎把车停在对面,和阿萍站在在市公安局门外等候了很久。 家豪出现了,走路跌跌撞撞的,像喝醉酒似的。 看到鼻青脸肿的家豪,阿萍心中大恸,抱着家豪不肯放手,但是她却听见弟弟呵呵笑着说:“虎哥,你看我做的怎么样?” 谭啸虎说:“还好没事。你人没事就好。” “这怎么叫没事呢?!”阿萍愤怒地说。 第59章 宽恕 谭啸虎被阿萍脸上刚刚闪现的狰狞表情惊到了。他可以理解。 第138章 当年他为了地盘之争,一时意气用事,在夜里把对方的店铺点了。他白天就叫嚣要这么做的。他把堆积在店门口的桌椅板凳和塑料大棚点着了,这些东西烧得又快,又热闹,气味刺鼻,白烟缭绕。他得意地笑了起来。 把比消防车来的更快的是报应。他看到火光里冲来几个人,叫嚷着,拿着不顶用的灭火器对着火焰杯水车薪地喷撒。他隔着马路瞧着,刚忍不住点起一根烟,就听见耳边有个声音喊他:“谭啸虎!” 他转头的瞬间,看见一只灭火器朝他脸上狠狠地砸过来,“咣”的一声后,他的意识堕入黑暗。 在医院醒来的时候,哥哥谭啸龙满眼血丝,面目狰狞地看着他。 他笑笑,用沙哑的声音说:“哥,我没事。” 可是他马上觉得自己的脸很奇怪,说话不听使唤,他伸手一摸,整张脸像面包一样,又厚又软,五官陷在肿胀的脸里,分辨不出鼻子和嘴巴。“啊!我的脸!”麻药的药效没有完全散去,被他这么一摸,他疼得像刀割一样。 他的脸还在,但是领导的脸丢大了。新海文明城市创建活动进行到最后时刻,文明巡检小组坐上了回去的车,被护送着到了市区边缘,所有人忙活了大半年悬着的心终于要放下,黑暗中的城中村灿烂火光却越来越引人注目。在烟火气最足的巷道里,一场群殴正在激烈上演。车停了下来。当然这个时候,谭啸虎已经堕入黑暗里,不省人事。 “哥,我怎么——” 谭啸龙凑过去对他低声说:“火是我放的。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答应妈了要照顾好你。哥不怕,哥进去了也是当大哥的,他们不敢惹我。” 谭啸虎奇怪地看着哥哥,却看见他身后走来几个警察,将他带走了。特事特办,纵火者和参与打斗的人全体判了,从严从重从快。 谭啸虎扶着钟家豪的下巴看了看,肿胀的腮帮,青紫的眼圈。占彪揍人是有点技巧的,他谭啸虎对伤情鉴定也有略知一二。 谭啸虎转身对眼睛通红的阿萍说:“你别看他这样子吓人,只是点皮外伤,过一晚上就消了。” “姐,我和虎哥要谈谈事情。”家豪对阿萍说:“我上虎哥的车,晚点回家。你在家等我吧?” 阿萍说是的,她这回下山要待一阵子了,他太让她不放心了。她从自己车上拿出一袋衣服,塞给家豪,让他回家前换上。他不能把晦气带回家。她现在回去给他准备点洗澡的柚子叶水,安排阿姨煲点消肿散瘀的汤。 她邀请谭啸虎过来吃晚饭,谭啸虎哼了一声,含糊地说自己不一定能来,下次吧,眼前事情太多,“我哥还在等我消息呢。” “那你们要是来得及,一起过来吃饭啊。”阿萍契而不舍地说。 “不用了。”谭啸虎说,和家豪双双关上车门。 我龙哥呢?家豪想问。他得马上让谭啸龙知道自己没把事情搞砸。 但是在说这句话之前,他不得不向虎哥交代:自己手里当初留了一张李秋伊的照片。这照片他收得很仔细的,混在了一大堆照片里面,但谁会知道,一个陪酒女租的房子会被警察搜了个底朝天,照片还落到了占彪手里。这里充满了小概率事件,他知道错了,以后他会无比谨慎。好在他随机应变糊弄过去了,占彪被他搞得没办法。他被打成这样就说明占彪没有办法。其实占彪失控了,他们还可以告他—— 谭啸虎大发雷霆:“你这顿打挨的太轻了!”然后他禁不住问:“占彪看到这照片还放过你?他不得追查到底?” “不然他要怎么样,立案调查?把他老婆的裸照放到证据袋里,再把他老婆叫来,让他那些同事来做笔录?” 谭啸虎把钟家豪一路带回了会所,直接让人事给他办了离职手续,理由是:工作期间经常迟到早退,擅离职守,未执行请假手续。 家豪有些疑惑,但也马上接受了。会所还在姐姐名下,他在不在工资表上并不重要。 “你现在给我低头做人,该怎么安排回头有我哥来决定。”谭啸虎严肃地说:“不要再在这附近出现,不要跟那些女人厮混了。回去陪陪你姐吧。” 家豪捂着脸点头,这时候他才感觉到脸上不仅疼,还疼到骨头缝里。 谭啸虎独自来到集团,打开保险箱,拿出剩下的几张照片,用打火机点着了,丢在垃圾桶里。火苗窜上来,冒出难闻的气味,李秋伊的身体在火焰中迅速地扭曲变形,变成焦黑灰白。玩火这爱好,不管他几岁,还是对他有种特殊的吸引力。 谭啸虎看着照片被烧成灰烬后,转身又从保险箱里拿出一叠文件。是李秋伊打印的那批举报材料。他拿出最上面的一张,叠成一块小方块,塞到了胸前的口袋里。 “我坐在这里等,你要是忙就回去吧。”李秋伊轻声说。占彪难得请假陪她参加一次产检,看得出来,他因为没能找到她的加害者而深感愧疚。永远找不到最好,她愿意为此而开始信仰一门宗教,其中教义的头一条就是宽恕。不仅宽恕敌人,还宽恕她自己。她可以瞒下去,为了他们的幸福。 占彪坐了下来,挨着李秋伊身边。他说自己今天就好好陪她一天,她不问,他也知道她想问什么。但是找不到证据,对方没有案底,他的电脑手机里确实有无数的照片素材,源头已经无法一一查考。她不用担心,这些东西太多了,没人看的,每隔一段时间网警也会删除。那张照片也不清楚,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 第139章 除了特别熟悉她的人。 司机和阿姨跟在后面,谭啸龙和楼越走在前面。 “哎,我怎么感觉你憔悴了一些?不会是想我想的吧?”楼越打趣着,把自己的包往谭啸龙肩上一挂:“给你买了一些东西,打开看看。” 谭啸龙有些心神不宁,但还是尽量挤出笑容说:“我回家慢慢看。跟我说说你这几天都有什么收获?” 楼越马上激情四溢地说,同济大学正在着力从单一的理科强校往综合性大学发展,他们对文科尤其是跨学科的研究项目特别感兴趣,而且聘用了很多文化名人来做讲师,这些人一年也许只过来上一两次课,但是他们的知名度很高,社会影响力比学科顶级专家要大多了。这次活动里,她使出浑身解数,不惜卖弄“姿色”,像个花蝴蝶一样满场社交,比平日里要轻浮许多,笑得脸都有点麻了;她为了打通人脉豁出去了,他谭啸龙肯定能理解吧? 谭啸龙报之以宽厚的笑容。她嘴里所谓的花蝴蝶,其实还是很端庄高雅的,那些活动照片上,她穿得也是严严实实的,笑得也很含蓄。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不过,他毕竟不是那些装模作样的老文人们,他们眼里怎么看她他就不清楚了——那些人对轻浮和风流可能有不同的审美参照物。 楼越又说,最惊喜的事情是,这些人当中有不少人也在网上关注了她。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她做的一切在冥冥之中都是有原因的,无论是她被正义感推着,或是被商业利益推着,做的事情方向最后殊途同归。 “是吗?”谭啸龙似懂非懂地问。她马上说,对了,她其实最需要感谢他了,没有他谭啸龙在幕后托举的流量,她不会在短期内就拥有了足够和这些社会名流能平起平坐对话的网络话语权,进入他们的视野;不然以新海理工学院的名头,她在这里是不会有人多搭理的,这里的人从小到大的履历都是华丽无比,又是海外镀金过,她在这群人里本来是处于鄙视链末端的——文化人也是很势利的。 但是,因为网上的名气和她的正义之声,名利和情怀都有了,再加上她和这次活动的主角贝克教授的交情,在座谈会上她顺手做了点同声传译,和贝克教授谈笑风生间,不时穿插着只有他们一听就懂的内部笑话,这种让人难测深浅的关系,很快就让她混了个眼熟,加上了所有能加上的人的联系方式。他们说,很期待她下次来,已经将她加入了邀请名单。 “我就说呢,那个老外是什么情况,我看你们去了很多地方,拍了许多照片。”谭啸龙听得迷糊,跟着兴奋,但最后只问了一个他关心的问题:“这个老外结婚了吗?有孩子了吗?” 楼越回答说,有两个孩子,但没结婚。他和他的伴侣在一起很多年了,感情很好。对此,谭啸龙评价,这男人不地道,人家都为他生俩孩子了,他怎么不娶,还说什么感情好。 “噢?你是这么想的,”楼越揶揄着谭啸龙:“你就是看着孩子的份上要跟我结婚的。” 谭啸龙一时语塞,然后老老实实地嘀咕着:“其实我还以为,你是看着孩子的份上,才肯嫁给我的啊。” ”你是忘了我在婚礼上怎么煽情演讲的了?你当我在演戏啊?”楼越拍拍谭啸龙有些扎手的脸颊:“行吧,一切都是为了孩子,这很公平。”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你别生气。”谭啸龙说:“那个李秋伊的事情我没办好。惹了点小麻烦。” 他开始从头说起,说得楼越的眼睛瞪得越来越大。 “你们把她怎么了?!” 她这才发现,自己早就从正义的高地一跃而上,借着谭啸龙的助力,登上了罪恶的巅峰。 第60章 婚姻 楼越加快了步伐,走到了谭啸龙前面。他跟了上去,抓住她的胳膊,她没有甩开,但也没挽住他。 这事完全是她的错。她忘了谭啸龙是什么人。当初他说可以帮她“吓唬”一下李秋伊,让其闭嘴时,她没反对,也没关注后续,这一来是因为她自己没把这事当真,二来,她对“吓唬”这个概念的内涵外延缺乏想象,“吓唬”在她脑海里引起的联想只是个儿童式的动作。 现在她才意识到,“吓唬”是个黑话。它背后有着通用的做法,和一些有创意的做法。拍照是通用的,摆出什么姿势却属于创意的部分。 是她默许了他去作恶了。也许她潜意识里就知道,他可以替她做一些她永远不会做的事情。 能不能让她闭嘴?这是她的原话。她楼越不是发出指令了吗?甚至,她后来开玩笑地提到灭口时,谭啸龙并没有觉得她是在开玩笑。她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进了家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楼越才对谭啸龙说:“我不知道你们是这样吓唬她的。你们经常这样吓唬别人吗?对女人?”她的脸涨得通红。 谭啸龙知道她会震惊,可是,她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变了。这让他难过起来。 他当然是不想拿这些细节污染她的耳朵的,但是他现在不得不告诉她了。要是她从别人那里发现,她看他的眼神恐怕会更惊骇。 虽然钟家豪做的事不是他直接指示的,而在场的弟弟谭啸虎则默许了这种事。这不是他们的错。他们只是遵照他们的经验在有效处理问题,达到目的——让他谭啸龙满意,好让他,能让他的女人满意。 第140章 错的是家豪那小子手脚不干净,偷偷留张照片……如果李秋伊是随便什么人,不会引起楼越的注意,那么他谭啸龙看了照片后,说不定也会笑骂家豪一声“臭小子”。 这和他自己做的没有区别。谭啸龙有些羞愧,但也没有很羞愧,他的羞愧程度完全取决于她怎么看他。“越啊我错了。”他坦白又坦然地说,把她搂到怀里。他把下巴压在她拼命挣扎的肩上,尽他所能表现得沉痛和真诚:“我也没想到……他们会做的这么过分。” 他没必要说这种话,她又不是傻子,楼越想,但是他尊重她的感受,向她纠结的道德观念低头,这一点足矣。她没想过把他改造成另一种人,那个文明世界里,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人还少吗? 楼越含着的眼泪收住了。她转过脸,在谭啸龙耳边关切地问:“现在没事了吗?占彪不会找你麻烦吧?要是还有什么没处理干净的,一定要处理干净。以后有什么事情不要瞒着我。” 谭啸龙不停点头,心放下了。他狠狠地亲了她一口,然后看着她说:“我保证。” 楼越盯着他,眼神里还有一丝不信任。 谭啸龙马上竹筒倒豆子一样,说,阿萍回来了,为这事打电话找他,听上去状态很不好,但是他根本没有去见她,所有的事情都是谭啸虎处理的。对了,家豪已经被开了,现在是待岗状态;要是发现他还做了什么祸害全局的事情,那他必须出局。是阿萍的弟弟也不管用。 “好。你做的很好。”楼越用安抚来访者的语气,对谭啸龙说出有些消极的赞赏,但是她的两手又回到了他的背上,把他贴近自己抱紧,告诉他,她的心没有离开他半点。 婚礼已经结束了,蜜月也结束了,婚姻开始了。他们都是有过去的人,犯过错误的人,阿萍也是因为她才不得不离开的,但她楼越不会在现在这个时候扮演什么大方。 “把桌上这些菜收了吧,他不会回来吃晚饭了。”李秋伊对母亲说。 “怎么了,他不是说今天能回来吗?” “他现在是扫黑专项组副组长,”李秋伊一带而过地说,不管母亲能不能明白,不明白更好,扫黑专项组副组长,听上去像是很重要一样。“没日没夜的加班本来就是刑警常有的事情,休假也是说走就走,现在更没有准信了。你以后就不要做这么多菜,就算他回来,你也没有必要搞一桌子菜。他只想吃一点就去补觉了。” “哎,你说你怎么找了个这么样的丈夫,”李母半是心疼半是责怪地说:“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你这个婚结的跟没结一样。我不是怪占彪啊,他也不容易……你是个女人,你嫁人总得图点什么吧。他,离过婚的,我就不说了。刑警队长听得挺响亮,又不是多能挣钱,他都这个年纪了啊。本来你说,他很快就要提上去了,最后实际上等于没提。他要是会心疼人也行吧,你这一个月能见几次面,回来都说不上几句话——” 李秋伊不耐烦地打断母亲的话:“你就见不得我俩好,都结婚怀孕了你还在说。他这个工作是这样,有什么办法呢?”然后她的语气缓和下来,开始掰着手指头给母亲计算,占彪的警衔津贴、奖金、降温费、值班加班费、年底安保费、精神文明费加起来,一年也快有三十个了。这还没算他的灰色收入,但是占彪是个好警察,所以这一块他捞得不多。 “这点钱有什么用,你还当个宝呢?新房都不买,你房子都没有一套,还住着他跟前妻住过的房子。” 李秋伊正欲辩解,拿近期房价居高不下说事,母亲已经偃旗息鼓:“不说了不说了,你自己掂量吧。我是过来人,女人不要太讲感情了,有的是吃亏的时候。我看你这孩子是被他拿捏住了,他比你大那么多,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李秋伊气呼呼地沉默了。母亲把她想象得如同一个啥都不懂的纯情弱女人,殊不知,占彪对她也挺够意思了,工资的大头按月转给她,她买什么东西他都不管。 最近出来的那档子事,他只是发了一通火,郁郁寡欢了几天,她小心翼翼地哄着,之后他再也没说什么。他是担心给她压力,会影响她的心情和肚里的孩子。占彪这个人其实心肠很软的。 她已经逐渐摸到了他的软肋。李秋伊有些邪恶地想,占彪的软肋就是,他绝不想再离一次婚了,他经不起这样的消耗打击和名声上的损害。离一次婚,别人还能猜测是对方有错,过不下去;离两次婚,他还怎么面对周围的人?更何况,他们的孩子已经把他们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了。 李秋伊想,母亲什么都不懂,现在被拿捏的是他,而不是她。 占彪拿起身旁茶几的茶杯,喝了几大口,然后按了呼叫铃。 身穿制服的技师很快敲门进来,问候了一声,便跪坐在地垫上,从占彪的脚底开始按摩起来。 “老板,这个力度可以吗?” “行。” 占彪闭上眼睛,忍耐着酸胀感。 其实这是李秋伊怀孕以来,他做的最接近肌肤之亲的事情。上次按着按着,他硬了起来,技师完全没有见机行事把手往他的大腿根里摸。这里不是那种地方。那种地方得有人带路。他不想跟着赵卫东去那种地方了,那种地方的女人太熟练主动了,让他感觉自己被侵犯了。他还是喜欢有一点自发性和不确定性的氛围,暧昧的潮热感从他身体深处散发出来,让他感觉自己还很年轻,还能被诱惑,但事情又并不像是那么回事。这里是正规的。 第141章 占彪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这其实就像当初和李秋伊开始的感觉。他是被这种感觉诱惑进来的,他觉得自己能诱惑这个女孩,让她因为他而不惜沉沦,哪怕是哭着纠结着提分手,好几次,但是他可以确定她做不到。他只要说出那个有魔力的句子就行了。 “我爱你。”“我是爱你的。”“但是我爱你啊,你不爱我了吗?”句子有很多形式,但内核是一样的。她是独一无二的,不可取代的,他不能没有她。“你要是能忘掉,我就同意。我忘不掉……”还有一句杀手锏,在她想松开手时。他说:“我也想娶你啊……你能等我吗?” 他最近频繁去市里开会,为了配合接下来的工作任务,联合打击黑恶势力,还出差去了下面好几个县公安局,和周边接壤的邻市公安局,接触了很多同行和同级别的同事。 他观察到现在,可以确定的是,一个地方一个风气。有的公安局里,干部普遍年轻化,工作氛围很活泼,但一下班或者聚餐吃完饭还没到九点,一个个的都说要回家了,要陪老婆孩子。这可真稀奇。有的刑警队里女的好几个,个个都出外勤,越是大案命案越冲在前面。这也很少见。 有的公安局里的练兵场不是摆设,每天都在进行不同的专项训练,有专人考核,副局长经常亲自坐镇。那些警察没事就在健身房锻炼,没有发胖的。搞得他现在打饭都注意少打点了。开的会多了,受启发多了,他的想法也越来越多。他现在经常往局长办公室里跑,讨论目前的工作,谈自己的认识与不足,谈自从光荣地被提了政委,他努力在把自己的视野格局向领导靠拢,学到很多东西;也谈自己未出生的孩子。 领导当然明白占彪的意思。他的意思是,从政治上经济上,他都十分愿意继续进步。 “龙虎集团现在是新海的龙头企业,做慈善做教育都做成了产业。去年外地一帮人还专门过来转了转考察了一番。”领导有次说起。 “是的,他们涉足的产业非常之广。” 占彪听见自己流畅地对领导说:“我跟他们一把手、二把手都很熟悉。人相当热情,有时间我可以陪您去看一看。”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了。要么破个大案,要么拍好领导马屁,要么多认识点有用的人。 谭啸虎前几天还发了一条过节的祝福短信到他手机上。不像是群发的。他就简短客气地回复了一下。他跟谭啸虎打交道的机会还多着,谭啸虎也有意给他一个信息:他们工作上的关系并没有变化。是的,没必要因为占彪的前妻嫁给了他哥就变了。 在按摩放松中,占彪想明白了下一步要做的事情。技师的手按到了他的大腿,他忽然又硬了起来。这只是正常的生理反应,没有什么,她们见多了应该。他坦然地调整了下姿势,听见技师问: “老板,要不要加个钟?” 占彪下意识地问:“加什么?” “都可以的。” 他刚觉得此人所答非所问,却发现技师的短裙不知道何时已经提到更高的位置,露出了大腿上的丝袜边缘。 “加吧。” 占彪淡淡地说。 男人的世界有多复杂,其中的无奈有哪个女人能懂?为了回家有个心平气和的笑脸,他也得好好放松一下。 赵卫东在妻子的一再催磨下,终于来到新海市最高端的月子会所考察。 他们在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的美女的陪同下四处参观了一下,然后被引到一间透明的隔间,一人手上一份印刷精美内容翔实中英文对照的资料画册。他们翻看着,就不同价格档位和相应的服务套餐进行了一番探讨。 妻子对赵卫东流露出的一丝半点的犹豫感到不快,当着旁人的面说:“你又不缺这点钱,不就十万出头吗?” 赵卫东憨笑着,哄着娇妻说:“我得问问搞清楚啊,不能被人忽悠了,钱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她们要把你照顾好了。”他又翻开一页,说:“这还有更贵的呢,你看,你急什么?哎小姑娘你说说,这个为什么贵这么多,好在哪里?” 美女销售对赵卫东甜甜一笑,说:“这是我们的‘完美爱妻套餐’,房间达到五星级酒店水准,配备贴身保姆三名,提供按摩、全天营养餐不限时段送餐、产后修复保养、全天候婴儿托管,大人可以在完全无打扰的环境下度过孩子出生后的前两个月。” 赵卫东刚困惑地说:“两个月,有这个必要吗?”然后,他就瞥见妻子向往的表情,于是咬咬牙说:“那就这个吧!如果你们没有更好的套餐的话。” “好的先生,您跟我来,女士,我的同事马上会拿档案册来,为您的宝宝填一下资料,您就是我们大家庭的尊贵成员啦。” 赵卫东笑着离开妻子,转身叹着气,掏出钱包抽出银行卡,这时候,他看见了谭啸龙夫妇走出了旁边的隔间。他们没看见他。楼越正对着谭啸龙撒娇,不知道说着什么什么,语气娇滴滴像个小女孩,一点也不像她平时的形象。赵卫东低下头,把卡递给前台出纳。 回到妻子面前,赵卫东得意地说:“你是会挑地方啊,我们来对地方了。” “怎么说?” “谭啸龙那一对也在这里。他多有钱啊,这点钱对他来说不是钱。”看着妻子的神态,赵卫东马上嬉笑着说:“咱也不赖,是不是?我的老婆肯定要住最好的。” 第142章 赵卫东的妻子一边在档案册上填着预产期,一边说:“哎那这么说,我们两家,还有占彪和他那小媳妇,都是今年下半年有的?可真有意思了。跟约好了似的。” “巧合啦。” 赵卫东说。 第61章 偶像 在去教室的路上,楼越在车里搜索着段楠的消息。他的最后一条微博已经停在了几个月前。他工作室的账号也是一样。但同时,关于他案子的讨论已经风平浪静。 伦理委员会的调查结果是什么?没有结果。 有人在举报人的微博下评论:你到现在也没有交代后续,为什么?段楠明明就是被冤枉的吧! 举报人回复:冤枉他的话,他难道不会满世界宣传,反告我诽谤损害了他的名誉和事业? 评论:为什么不直接回答?要阴阳怪气的反问? 举报人:我现在说的任何话,都可能因“在争议期间煽动舆情带领网暴”为由被禁言或屏蔽流量。你没发现这条微博的浏览量非常低吗? “真是黑啊。”楼越忍不住说出口来,马上又噎住了:她自己的丈夫对一个她认识的女人做出了那样的事情。而她,在这里为社会合谋迫害了一个她不认识的女人而义愤填膺。 她上班坐着丈夫送的豪车,由丈夫的司机护送到楼下。她也习惯了头也不回地关上车门,不再总是过分客气地和司机告别。熟悉不熟悉的同事们看她的眼神里,有种极其相似的敬佩和复杂情绪。她们在背后,自然是把关于谭啸龙的官方信息能扒的都扒完了。 前一阵子,她请了两三次假,已经停了好几节课了。领导虽然没说什么,但肯定有人在背后说她不务正业,沽名钓誉,仗着再婚丈夫的财力,想改头换面做一个上等人。这可能是部分事实,楼越想,她要比自己以前的最高理想还要成功很多,才能用她的光芒盖住谭啸龙那有些参差不齐的形象。 他们在社区附近一起散步的时候,或是她遇到邻居展开寒暄时,楼越发现自己在对话里开始自然地插入各种包含“我先生”的闲谈,这像极了她以前会暗暗嘲笑的那种女人。她只不过希望人们能从她的视角了解:她的谭先生是一个令她尊重且依赖的男人;他,是一个白手起家自强不息的男人;他对她体贴入微,也很浪漫;他看上去很严肃,甚至有人说他“很凶”——她笑着说——其实很多时候他像个小孩儿一样。她还跟相熟的女人们说,她在上一段婚姻里时,不知道婚姻生活也可以这么快乐——关键是,她以前不知道她不快乐。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她说完,感觉自己的言论有些危险,但还好。她们看上去像是羡慕得想离婚了。她赶紧打趣地说,谭啸龙最大的毛病,她也很嫌弃,就是他有时候不会说话。 和人打交道说话的能力,谭啸龙当然是不缺乏的,但有时,只是有时,他难免在微小的细节里泄露他的粗鄙。比如,有一次别人谈起自己的宠物病重,治疗花费几万的时候,谭啸龙居然认真地问:“再买条狗要多少钱?” 她辛辛苦苦为他营造的好感就融化了一半。她真是防不胜防! 但有时,他简单粗暴的观念对她又很有用。楼越现在做选择时,会听见谭啸龙的声音在说:“名和利你总得图一样吧?你做这件事到底是为了什么?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别说大道理。说点我能听懂的。” 靳媛也有阵子没联系她了。自从楼越拒绝了靳媛那个明显是金字塔骗局的“商业计划”,说自己对做这些事情没兴趣也没精力,也不想为了什么健康洗护产品站台宣传,每天在朋友圈发文案。她说得很直接,靳媛很是失望。 但很快她楼越就食言了。她做的事情一件比一件高调。她从她百忙之中挤时间去龙虎集团开了两期课,这活动搞得很大,在本地新闻平台上还挂了一个月首页;她先兆流产请假在家时,也能精神抖擞地在网上和人唇枪舌剑,每天洋洋万字不在话下;她还不惜请假去上海参加各种浮华的活动。她在朋友圈发的那些高大上的场景照片,和靳媛之前在朋友圈发的微商大会场景对比起来,显得高下立判。而这种对比,未必会让观者看着舒服。 有钱了,做的事情总容易看起来像令人生厌的炫耀。楼越想,所以谭啸龙的粗鄙只是他的本真,看着膈应只是因为视角不同。但是李秋伊那件事,真的太过了。她很想为李秋伊做点什么,但是,问题来了:你做这件事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楼越在百感交集中,匆匆走向上课的阶梯教室,到了门口一抬头,她惊呆了。 教室里座无虚席。有很多陌生的面孔,女生居多。有一些人没有座位,就在台阶上席地而坐。看见楼越的出现,她们兴奋得交头接耳低语,接着寂静一片。楼越走到讲台前,低头把教案放上面放的时候,听见试探的掌声陆陆续续地响起,连成一片。 楼越好奇又不安地看向前排熟悉的一个学生干部,微笑着问:“……今天这是什么情况?” 人群中传来热热闹闹的声音:“楼老师,我们都是来听课的。” “他们都是来听您的课的。”学生干部慢了一拍说。 “老师您火啦!”一个平日就很活泼的男生说。 原来,在她停课的这段时间,她的言论在网上发酵,一直渗透到了线下。理工学院的学生一传十十传百:你知道楼越吗?她就是咱们学校的。真的假的?本地高校的女生们闻风而动,在网上小规模地发起活动,分享她的上课时间地点。其实她们见她的愿望已经落空两次了,直到她这次终于回来了。 第143章 这堂课似乎变成了粉丝见面会。楼越发现,自己不管说什么,都能收获一片捧场的笑声;她说话的时候,可以清晰地看见这些年轻人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自己,他们的眼神里充满尊敬、景仰、专注。她从未有过这么好的上课体验。她知道,她已经成了他们的偶像。而她必须负起这个偶像的职责,那就是继续提供让他们振奋的精神力量,帮她们说出她们已经懂得的,但还未形成清晰语言的道理。段楠倒下了,她被顶上来,为她们说话,这不是件一次性的事情。 楼越彻底放下教案,有些迟疑说:“时间不多了,你们还有什么想要听我聊聊的话题吗?” 教室又变得安静了。女孩们欲言又止时,一个高大的男生从后排举起手来。 “这位同学请说。”楼越伸手指向他说。 高大男生用字正腔圆的广播腔说,他是一个坚决拥护男女平等的现代男性,他非常认同楼老师在文章里所说的关于权力不对等关系下的剥削和倾轧,但是,这些遭遇不只是女性专属,女性也不必然等同于受害者。 “楼老师,你在文章里表达的情绪有时略显偏激了,请问:认为女性是必然的受害者,这是不是也是一种变相的性别歧视呢?另外,段楠的事件尚未有定论,压倒性的批判是不是为时过早,是对男性话语权的一种剿杀?” 男生很有经验地停顿了一下,让剿杀二字发挥他想象中的振聋发聩的效力。他继续问:是不是,以后男人和女人要开着门有第三者在场才能进行社交和工作接触?否则,一旦女性诬告——这种事情是有的,男人就百口莫辩无法自证,只能被封杀失去工作机会,像段楠现在的处境一样?假如他是被诬告的呢?“楼老师,我真的很需要您为我解答一下,因为到现在为止好像还没有人能回答我这些问题。” 男生准备弯腰坐下的瞬间又直起身来补充一句:“我想要说明,我也是一个女权主义者。” 楼越感觉整个教室都安静了。紧张的情绪从学生们的呼吸声里穿出来,有人垂下了眼睛,有人则直愣愣地盯着她,期待她的回答,有人则已经点头称许。他们在想,说得对啊,这是值得深思的问题。 楼越沉默着,大脑一片空白。她在文章和评论里已经回答过一些类似的疑问,但是她今天没有准备好一次性回答这么多刁钻的问题,而且面对这么多渴望她做好偶像的年轻人。 她的回答将决定多少人眼里的光是否消失。如果她的回答破碎凌乱,哪怕只是不够有说服力,她的光也会随着消失。楼越,你想要的名声啊,不是那么好维护的。段楠似乎在暗处看着她。你以为你做好准备了吗?你以为我有我的成就很容易吗? 楼越踱着步子,交叉着双手,扫视着阶梯教室里的面孔。各种气质装扮风格的女生,都在炯炯有神地看着她。她开口了:“今天在座的女生有多少,举手示意我一下。” 男生立刻被淹没在举起的手臂丛林里。 “好的,请放下。”楼越又踱回来,在手掌的遮挡下紧张地抠着另一只拳头。她走到第一排的学生面前,俯身用双手撑住桌面,似乎要给自己的身体一点支撑力。 “请……曾经受到过,不同程度性骚扰的女生举手示意一下。”楼越用平常的语气说:“你们都看过我对性骚扰的广义定义了:从带性暗示的言语或动作针对被骚扰对象使对方感到不舒服,到被强迫的性行为。” 她深深地看向每个女孩的眼睛。她可以清晰无障碍地看见她们呼之欲出的答案。但是她们没有举手。她们低下头,转过头,面面相觑。 一只手从教室的角落举起来。 又一只手犹豫了一下,举起来。一只接一只的手举了起来,举的速度越来越快,让楼越心跳得越来越快,她承认自己有些胜利的欣喜,但这并不是一个赌注,她不会在这个问题上搞错。她感觉到更多的是一种揪心的痛楚。这些人就在她面前,和网上那些吐露的匿名者不一样,她们有着一张张具体的脸。 更多的手举起来。大多数女生都举起了手。此时无声胜有声。她等了十几秒钟。 “谢谢。你们当中有多少人的侵犯者受到了惩罚?请放下手。” 没有人放下。 “你们有多少人告诉了别人?请放下手。” 少数人放下了手。 “很惊人吗?剩下的同学们都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吗?原因是什么?别担心,我不需要你们站出来回答,你们刚刚第一次把这个隐藏在心里的秘密告诉了我,告诉了在场的其他人,这已经很不容易了。”楼越顿了顿,继续说:“而我在咨询过程中接触的大部分女性来访者也是如此,她们告诉我的时候,也是她们第一次告诉任何人。这其中,有年龄比你们大得多的人,可以做你们母亲的人,她们的女儿也从来不知道发生在母亲身上的事情。你们证明了,很多母亲也不知道女儿身上发生的事情。” 人群中传来一声啜泣声。 楼越把目光投向提问的男生。 他显出了类似失败者的颓唐,但他的脖子还僵直地伸着,他显然觉得,他的问题并没有得到一句简单清晰的回答。她想要这样说服他,还是不够的。她们人多,这里不是他的主场,他感到自己的话语权被女教授和女同学们压迫了。 第144章 楼越高高仰着头,看着后排的提问男生,说:“当你说你是女权主义者,你是在说,你是一个男性的女权主义者,或者说女权主义的男性?” 男生点头,快速地发出肯定的声音:“是的。” 她在玩什么语言游戏吗? “这是一个虚假的概念。” 楼越说完,男生马上站起来说:“不,有很多男人像我一样,是支持女权主义的。国外很多男性都是自称女权主义者的。这绝不是虚假的概念。你可以去查查,楼老师你难道连这也不知道吗?” “那你其实是说,你是女权主义的支持者,这样说怎么样?”楼越提高了音量,对着教室问:“你是如何支持你不了解的事物的?你理解女性的处境吗?你知道身为女性的意味着什么吗?在今天之前,你知道你身边的这些女同学有被性骚扰的经历吗?你觉得,她们为什么不敢说出来?你有过被侵犯利益但宁死也不跟任何人说的经历吗?” 男生微微摇头,不清楚自己在否认什么或是同意什么。 楼越继续说:“我没办法跟你解释你的世界里不存在的东西。当你无法想象一个事物时,解释只是一种虚无的描述,就像‘女权主义男性’一样。你没有真正体会过这样的处境,而她们都对这种隐秘的处境非常熟悉,所以当有一个女性冲出重重障碍,走到了聚光灯下,她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们必须支持她,相信她。这是她们从来没有机会得到的东西。” 一声掌声响起。楼越又接着说:“你问我诬告会怎样?‘你能证明吗?’‘我不相信。’‘我觉得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对刚才我的三个回应,你的感觉是怎样?如果有诬告,这也是对女性处境漠不关心的男性付出的一丁点儿代价而已。在万中之一的举报者面前,出现了万中之一的概率的诬告,你告诉我:你依然更在意这一个男性的处境,而不是她们——” 楼越展开双臂,指向教室里的女生们,然后举起一只手指指向提问的男生,用最温和的语气问:“你算哪门子的女权主义者?” 男生泄气地低头,然后慢慢穿过人群,走下台阶,他一走出了教室,安静的教室里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笑声。 楼越胸口起伏着,喘着气,久久不能平息。她赢了这一次。 第62章 求助 下课铃响了。楼越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出教室,风吹拂起她的头发,她脚下生风,衣袂飘飘,身后跟着一群追随者。她好像终于活成了人生的主角。 这感觉比和谭啸龙结婚那天还眩晕。那一天,她看着台下许许多多不认识的来宾,他们个个都满脸笑意,对着她鼓着掌。即使有一大半人是谭啸龙邀请来的,而谭啸龙也满场转着捧杯致谢,她依然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她站在舞台上,灯光照得她的婚纱璀璨耀眼。 尽管是主角,她知道在很多人眼里,这是一场关于谭啸龙把一个女教授娶进门的盛大庆典。而她潜意识的一角也慢慢浮现了另一件和自己关系不大的小事:她再婚之高调会令占彪多少有点难堪。她可以感觉到,在巨大的音乐声掩蔽下,人们在好奇和热烈地谈论着她。楼越是谁?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和谭啸龙是怎么认识的?她以前的老公,你知道是谁吗? 但现在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这完全是她自己做成的事情。虽然舞台不大,她却已经实战测试了自己的实力。经此一役,她信心满满,从此她楼越可以独立应对任何突发情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控场的能力已经炉火纯青,而她这么多来的技能、思考和阅历锻造出的语言之剑已经完成,锋芒毕露,比婚纱上那些闪钻折射的光芒更锐利…… 手机来电话了,是周莹。她纳闷地接了电话。 “楼老师,我想跟您预约一次咨询,能不能尽快安排,嗯……今天下午?” 楼越想说,自己下午要空出来休息的。最近她一直像陀螺一样转,都忘了自己是个孕妇了。现在她更有理由休息,女战士需要在一次酣畅淋漓的胜战之后好好休整。 楼越用轻松愉快的语气说:“小周,你能等等吗,明天上午怎么样?” “我必须尽快见到您,楼老师。我知道您很忙……” “要不你来我家找我吧?我把地址告诉你,”楼越说:“我也正要回家了。你来我家我也省得往外跑了。” “不,这件事我必须在工作室里跟您聊。” 楼越皱起眉头,奇怪地想:她难道还信不过自己吗? 啊,周莹不愧是警察,非常严谨慎重。她一定是有绝对不想被别人知晓的问题,所以她的倾诉要在具有约束效力的工作室空间里发生。会是什么事呢?周莹一向对她很是尊重,不会为了点个人小事就步步紧逼她的。不过也说不好,比如失恋这种事情,对于很多女人就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她后来明白了。 “那好。”楼越说。可爱的小周都帮了她楼越几次了,为她专程跑一趟也是她应该做的。 楼越到达工作室的时候,周莹正在咨询室里转悠,浑身散发着一种焦虑不安的气氛。她在沙发前局促不安地站着,迟迟不坐下。她的紧张是肉眼可见。 不是失恋。 “坐吧。” 楼越心情很好,把包往桌上一撂,坐上椅子转向周莹,马上变成了职业场景下的沉稳语气:“没关系,别紧张,我们就当是聊聊天。说说你为什么要来这里见我?” 第145章 “我发现了一个朋友丈夫的秘密,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告诉这个朋友。” 出轨?经典话题。楼越想,就这种事情,也至于来紧急呼我?小周还是年轻啊,她楼越本以为她做事有分寸的。 周莹吞了口唾液,说:“我男朋友最近工作量很大,有上百个小时的监控录像要查看,眼睛都看花了。所以我下班后,就去帮他看一会儿,让他去休息一会儿,去吃点东西什么的。” “嗯哼。” 楼越微微点头。 周莹继续说着,说话的方式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部门领导的影响,弯子绕得越来越大。她说,看监控录像是为了证实,在某段时期内没有任何人从某个工地的四个出入口出现过。这个案子是好几年的,因为线索中断已经撤案了。当初因为监控录像的硬盘坏了,无法读取,硬盘丢在了证物室的杂物箱里很多年,完全被遗忘。 这不是赶上这波扫黑除恶的任务嘛,领导不顾他们队里已经工作量饱和的现实,要他们把十年内无疾而终的案子全翻一遍,把证物室也彻底清理,重新归类、做好标记。 楼越换了个姿势,前倾着身体,表示她在专注地倾听,也表示,她很想知道周莹的叙述究竟指向哪里。 “硬盘被重新找到后,他们就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嘛,发现看不了。刘峰去找了个硬盘修复高手,马上就解决问题了。不知道以前是没有尝试修复,还是当时找的人没能解决?总之,我帮刘峰看的监控录像就是这个。我看到的东西……足以推翻以前的结论,可以重新立案了。我告诉刘峰的话,他一定会很高兴。” “但是你没有告诉他?” “还没有。我还没有告诉他。因为我翻了这个案卷,发现案情涉及我认识的一个人,就是我朋友的丈夫。”周莹这时才抬起头来,看着楼越,表情复杂地说:“作为一个警察,我肯定是不能对外泄露正在调查的案情的。我很纠结。” 这几乎不属于心理咨询的范畴了,这是职业伦理问题,而周莹很清楚知道她该怎么做,却火急火燎地来她楼越的工作室里,找她提供建议。 楼越有些无奈地笑了:“也许你应该和你信任的同事聊聊这个问题?” “不,我必须跟您聊这件事,我只能跟您聊,”周莹扭动着双手,有些僵硬地说:“但是,我又最不应该跟您说这个事。楼老师,您能明白吗?”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羞愧不安,但又坚决笃定:“您肯定能明白。只有您知道我在说什么。所以我只能在这里说,这里说什么都可以的,不是吗?” 楼越皱着眉头,放开一直咬紧的嘴唇,慢慢地说:“我不知道……我理解的对不对。” 周莹无声地点了一下头,马上慌张地站起身:“楼老师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啊,谢谢您。” 看着周莹逃也似地窜出工作室门外,把弹簧门撞得来回抖动,楼越跟上去来到走廊,对着周莹的背影说:“谢谢你。” 占彪坐在茶楼靠窗的卡座,抖着腿看着外面的风景,等待着。 前妻忽然联系他,说想要和他见面聊聊。她在电话里尽可能显得平静,但声音里有着微微的颤音,好像快哭了,或者已经哭过。 占彪问都没问她这个邀请所为何来。不用说他也知道。显然,她楼越已经开始意识到,她和谭啸龙的婚姻就是个笑话。谭啸龙那种人怎么可能让她幸福下去呢?这才几个月,谭啸龙就管不住自己了?她但凡动动脑筋,也该知道谭啸龙不可能是个比他占彪更本分的丈夫啊! 她能跟谁说这种事情呢?占彪有些唏嘘地想,她是个要面子的人,可眼下,她却只能找他聊聊这种事情。她需要他的安慰?帮助?呵,他是个警察,但他又管不了这种事情。他连他自己都管不住。 脚步声接近了。占彪一抬头,看见楼越满面春风地走来,席卷着一股他熟悉而久违的香气,坐在了他面前。他有些看傻眼了。她不仅没有他想象中的悲苦神态,或大吐苦水前的欲言又止,她只是……很漂亮。她只是坐在那里,整个人浑身上下就散发着妩媚的女人味。 占彪脑子里闪过一个荒诞的念头:她可能是想回头了。 “最近还好吗?你们都还好吧?”楼越说着,像对朋友寒暄一样,轻松也不乏真诚。她是楼越,但她是另一个人。 “还好,挺好的。”占彪下意识地答着,然后忽然坐直了。他也像朋友一样坦荡地笑着说:“我老婆也怀孕了,有意思吧。咱们在一起那么多年没动静,然后现在呢?都跟别人有了孩子。” “恭喜你啊。”楼越看着占彪。 她很熟悉他的语气停顿和眼角眉梢的微表情。她敏锐地发现,占彪变得油腻了起来。这让她很失望,好像这件事比他当初出轨更严重。为了一时脑热,情不自禁爱上别人这也不算什么,这种事情每天都在发生。人类和一夫一妻制度并不适配,所以婚姻成了祭坛,让越轨的行为变得十恶不赦,也让缔结婚姻的行为显得非常浪漫——明知虚幻不可得,仍要为一对一的忠诚做公开宣誓。 占彪第一次婚礼上宣誓得很是虔诚,小眼里带着两个明晃晃的灯影。但是他现在的眼神里,有污浊的东西。楼越不禁想,占彪终于变得像他的朋友赵卫东一样了。但他又没有赵卫东长袖善舞的本事。她想劝劝他:他真的不适合学赵卫东。 第146章 “我前一阵子出差了,我回来听说了她的事。”楼越不想说出她的名字,于是选了另一个称谓:“发生在你妻子身上的那个事情,是怎么一回事?” 占彪惊奇地看着楼越:“你关心她?还是你怕这事跟谭啸龙扯上了关系?不,我没有证据,你放心。”他用讽刺的语气说着实话,心有不甘地继续摇晃着腿,看着楼越的表情。 “这件事你一定要查清楚,占彪,太可怕了,她一定到现在还有阴影。你不查清楚,这事情永远是她心里的疙瘩。你作为警察和他的丈夫,也不可能忍得了犯罪分子逍遥法外啊。” 她简直不可理喻。她这个富太太闲着没事做了,找他来是看他笑话的?他当然要查下去的,但也急不来,眼下他有太多事情要做了。何况,他深挖地头蛇黑恶势力团伙,顺藤摸瓜,更容易发现线索。 占彪正要说话,楼越又语重心长地说:“而且,那个孩子也不能白白地被你冤枉毒打一番。你要还他一个清白吧。我和谭啸龙都很担心他的状态。他对你意见很大。我劝他千万不要给你找麻烦,我来找你说一说。你知道吧?钟家豪是谭啸龙前妻的弟弟,我于情于理都应该拿出个态度来……” 占彪夸张地一拍大腿:“楼越啊楼越,你现在这个谭家女主人做的是像模像样的。渐入佳境、进入角色啦?你别装了,我还觉得这事跟你有关呢。说吧,你到底找我来干什么的?你这样来找我,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我们互相都退让一步好不好?你根本不知道这事是谁做的,但不幸的说,钟家豪偶然被卷入了这个事情里,你的怀疑会渗透到潜意识里,你会把责任一直放到谭啸龙身上;仇恨会蒙蔽你的眼睛,影响你的判断。你是干刑侦的,你不知道这对于查案是大忌吗?也许这一切还和我有关。你恨我选择了谭啸龙。” 楼越层层递进,占彪想反驳,但哑口无言。 “但我真的对她的遭遇也很心疼。我想为她、为你们做点什么。我们没必要成为仇人吧?是,我想消除你的疑心,也想消除你们的痛苦,所以占彪,你要觉得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那你就这么想吧。我知道我做事的很多方式,你一直觉得很天真。” 占彪疑惑地看着前妻,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楼越起身,把包放在桌上,然后俯身在包里寻找着。她的衣领随着地心引力垂了下去,露出了雪白的肌肤和若隐若现的乳沟。 占彪有点移不开眼睛,她也似乎完全没留意,动作之间,他看得更清楚了。是和谭啸龙的新生活还是怀孕,让她变得更诱人了?他还是迷惑地觉得,她对他有一点难以形容的暧昧感觉。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我自己也办了一个。”楼越终于翻找到了一张粉红色的信封,翻开来,上面固定着一张卡片——月子会所至尊 vip 会员卡。 占彪拿起卡阅读着上面是文字,他看着眼前的东西,抬头看楼越:“你什么意思?这得不少钱吧?你想用钱来贿赂我,让我放弃追查侵害我老婆的人?我没听说过这么离谱的事情。这肯定不是谭啸龙的意思,他不会让你做这么低级的事情。” 他的脸涨得通红,她在侮辱他的智商还是他的财力?他囊中羞涩到愿意被这种东西诱惑?另外,她觉得李秋伊会要他前妻送她的东西? 楼越似乎看穿了占彪的想法,说:“这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她。你带她去看看,这里环境挺好的。她受了那么大创伤,现在又怀着孕,你懂这个情况的紧急性吗?你除了在外面殴打别人,有好好陪她疏导心情吗?你有没有带她去做过心理咨询?” 占彪不吭声。 楼越比以前更明白了,占彪不爱她,也不会爱任何人。“我很惊讶,你可以如此麻木不仁,对她的心理健康漠不关心。你炫耀她怀了你的孩子,你却不在意——”她一脸痛心地说:“你的孩子可能正在一个有创伤后遗症的母亲体内孕育着。我可以介绍一个咨询师给你——” “把卡拿走。”占彪打断她,推开面前的信封。她说这么多废话,原来是送礼来了,让他高抬贵手,让他对过去发生的小插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做这样的事情真的令人费解,没有逻辑……不,她是染上了有钱人的臭毛病,以为花钱就可以了事。 楼越把卡推回去,起身背上包,对占彪居高临下地说:“等她生完孩子,她需要精细的照顾,避免任何刺激。你能陪伴照顾好她吗?这些你都没想过。我太了解你了。” 李秋伊的妈在这儿住着呢,占彪不禁想,她亲妈还不能照顾好她?但是楼越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让他张不开嘴。 “拿着吧,她在这里能好好修养,你也可以省心。你可别说什么贿赂,这是瞧不起我也瞧不起你自己了。这点钱算什么?”楼越妩媚地一笑,对占彪说:“走了啊。” 第63章 蛊惑 楼越走出茶楼,司机已经将车停在了路边。她上了车,脸色一沉说:“去集团。” 谭啸虎正在走廊里和几个人笑得前仰后合,看见楼越大步流星、健步如飞地朝他走来。她看上去几乎有点气势汹汹。她都几个月了?他还以为她体质不好,才会差点被慧珍那伙人气出先兆流产。 谭啸虎敛容对其他人说:“回头再聊,去忙吧。” 他转身迎上楼越,一脸热情地问:“越姐,你今天怎么来了?是有事找我吗?” 第147章 “没事我也能来,”楼越有些不客气地说:“你不是给了我一个办公室吗?” 他就知道。她过去那副平易近人的模样是装出来的,谭啸虎想,她过去装得很累吧,现在她习惯了自己的位置,又被身边的人伺候惯了,坐得是稳当又舒服,就开始变得趾高气昂。他们不是一类人,他书读得少,虽然弄了个 mba 学位。 她当然会有优越感了。哥哥谭啸龙非说她对人没有有色眼镜,说她不仅没有学历歧视,还格外反感那些虚伪的文化人。他有些得意地说,她喜欢的是他这个人。我的傻哥哥啊,她当然要这么哄你了呀。 “对对,越姐你说得对。”谭啸虎憨笑着,对着走廊的另一端走出来的秘书说:“给楼老师送点水到办公室。” “不用了。”楼越对秘书笑着说,然后转过脸严肃地对谭啸虎说:“去你办公室,我有事问你。” 谭啸虎心里直叫苦。哥不会是沾惹了什么女人吧?哥这一年过的,先是跟楼越一拍即合(字面意思,他谭啸虎还有幸当场见证),然后就是得了相思病,成天把她挂在嘴边,接着是带她各种享受,送房送车。接着又是非她不娶,说她肯给他生孩子他就得感谢她一辈子,决不能让她受委屈。他一把年纪的人了,搞个盛大婚礼,恨不得全城广播。现在却又来这档子事?男人真是,哎…… 谭啸虎在脑海里搜寻着慧珍经常说的话,哦对——男人真是他妈的一生被裤裆里的小头牵着走。 谭啸虎刚关上门,楼越就问他:他和他哥搞过的项目里,可曾有工地上出过事? “啊,你怎么会想问这个事?”谭啸虎笑了。这问题也太外行了,只有女人才会这么问。“哪个工地不出点事?你问的是出什么事?” 楼越加上更多搜索条件:曾经在市局立案过,后来因为证据不足销案了。 谭啸虎思索了一会儿,这能缩小一点范围,但还是比较宽泛。“越姐,你是听说了什么吗?你直说,我一时半会真想不起来。我们经手的项目太多了。” 楼越有些不确定地说,这事可能直接,或者间接地,牵连到他,或者是谭啸龙。关键证据在于工地的监控录像,而警方也获得了监控录像的硬盘,但硬盘有问题不能读取,拖了一段时间就撤案了。当然,她现在只知道这么多,也许撤案没那么简单。他们恐怕是下了点血本。 谭啸虎嗫嚅着:“姐你从哪里知道这事的?” “我有我的渠道,先别问这个,”楼越焦急地说:“这事棘手吗?你们到底干了什么?” 棘手但也搞定了,当年位置上的人还比较给力的。何况硬盘也破坏了,和砖头没有区别。人证物证都没有,又过了这么多年。谭啸虎信心满满地说:“越姐你操这个心干什么,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早就过了追诉期了。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身体。” 楼越盯着他,她对这种糊弄很不满意。他谭啸虎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她不是慧珍,也不是阿萍。她不能被动地等着男人处理问题,寄希望于他们的无所不能给自己头上遮风挡雨。 谭啸虎只得继续说:“工地上意外事故难免,因为通常都在荒郊野外,地形复杂小路多,晚上照明不好,出了事呢,有人就喜欢搞阴谋论,不是为了敲诈多要钱,就是为了搅浑水看热闹不嫌事大。我和我哥干这么多年不容易,挣点钱背后有多少人像鬣狗一样跟着,就想吃块肉。那些写举报信的,你以为都是真的?基本上都是假的。” 他一口气说完,觉得自己扯得挺顺滑。这些都是老生常谈了,他在酒桌上遇到那种不怀好意、开玩笑似地套他话的人,他就这么信手拈来扯一番。 “你必须跟我说实话,把所有的细节都告诉我,不要隐瞒,也许我还能帮上忙。”楼越看着半信半疑的谭啸虎,又说:“硬盘被翻出来修复好了。已经有人在看了,如果有什么东西被认定为有效证据,下一步可能就会提交领导审批,审批通过就会立案调查了。” 谭啸虎皱起眉头,疑惑地问:“这不是占彪告诉你的吧?” 楼越短促地笑了一声:“怎么可能,他有什么动机告诉我?不过我以前就听说过,已经销案的通常是不会审批立案复查的,但是眼下情况不一样,上面有任务。”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我已经去试探过占彪的口风了,他目前还没意识到你们这个案子的最新进展。” 谭啸龙好奇地问:“这你是怎么试探出来的?你问他了?” “你放心,这事我半个字都没提。” 楼越解释说,自己只是跟占彪拉了拉家常,关心一下他那小三上位的老婆;她还拿钟家豪上回捅的篓子作诱饵,叫他一定要追查到底,好还家豪一个清白(谭啸虎愕然)。然后呢,她又塞给占彪一张豪华月子会所的 vip 卡,说他应该好好对待他那身心受创的孕妻,不要回绝她的这点心意。 她没有告诉小叔子,自己见前夫时特意穿了低胸贴身的衣服,还弯腰低头,让一缕头发垂落在胸口前晃荡。显得性感迷人,这不过是另一种谈话技巧罢了,和心理咨询时穿得尽量简洁大方色彩低调的目的相反。她要不停转移占彪的注意力,不然他这个老刑侦仔细琢磨她那点伎俩的话,她不一定能忽悠得过去。 楼越对谭啸虎说:“我了解占彪,如果他有任何能打压我气焰的办法,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一定会忍不住说点什么。” 她对谭啸虎继续解释:她还没和他哥结婚前,占彪就三番五次地跟她说,谭啸龙有不少问题,说他以后会成为扫黑的目标,还说他手里搞不好有人命。“这是真的吗?” 第148章 谭啸虎轻轻地摇头,但并不是对她问题的回答。“姐为什么来问我,而不是我哥?” “我觉得你哥害怕我,”楼越苦笑着,却不乏一丝甜蜜。“如果我逼他,他可能会笼统地告诉我是或不是,但是他绝不会告诉我任何细节。他觉得那些事情会让我从此不爱他,厌恶他。” “他这样想有他的道理,”谭啸虎犹豫地说:“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更好。我们在社会上闯荡的,见过的事情——做过的事情太多了……” 但是阿萍知道一些。楼越想,这也没得比较,阿萍和谭啸龙识于微时,而她楼越则是在他的盛年闯进的一个外来者。她沉默着。她无法证明自己能坦然面对他们的罪恶行径,因为上一回李秋伊的事情就让她品到了刺激。他们可以对一个普通女人这样做,她实在无法想象他们是对男人会有什么样的手段。这不对劲,她的知情不仅是一种责任和义务,也是权力本身。她怎么能被排除在外蒙在鼓里? 谭啸虎沉默地看着嫂子,她似乎已经被他说服了。“但是,”楼越刚开口又忽然定住了,视线滑向了半空,像要努力听清隔壁的人声一样。几秒后她惊了一下,下意识地把谭啸虎的手拉到自己腹部,满眼喜悦地说:“刚才动了!” 谭啸虎一时间困惑又尴尬,脸唰地红了,但却移不开放在嫂子腹部的手,因为她还用自己的手按着他的手上。她刚才营造的老谋深算的样子已经荡然无存了,只是像个小女孩一样激动:“你别动!等着。” 一阵明显的波动传到他的手掌心,像浪一样拱动起他的一排手指头。谭啸虎惊讶地看着楼越,问:“这是……?” “你侄女,会动了!”楼越兴奋地说着,双手捂上了脸颊,谭啸虎的手这才被释放了。她毫不在意刚才的举动是否不妥。谭啸虎想,她总是这样,在人最没有想到的时候做出不同于常人的惊人之举。 他收回的手变得无处安放,于是在大腿外侧的裤缝上摸了摸。 楼越又恢复了平静,对有些乱了阵脚的谭啸虎认真的说:“你必须告诉我一切。啸虎,我们是真正的一家人了,我有权知道!我和你一样在乎你哥,而我的女儿,不能没有爸爸陪着她成长。你告诉我的话,也许我会有办法,我能做点什么。我会尽我的一切去帮他,帮助你们。不管你们做了什么,我不会掉头而去的。” 她这番话说得动了情,也动用了她最擅长的共情技巧。而她了解,谭啸虎和他哥哥一样,并不是最难打动的那种,铁石心肠的男人。 谭啸虎眼眶一热,用力抿住有些颤抖的嘴唇。原来她是真的有蛊惑人心的能力,关键是,她让人觉得她说的话是真心的——这一点上,阿萍就不可能比得过她。 看到谭啸虎正在迅速软化,楼越对他说:“你要信我,这些事情我知道比不知道好。你也看到了,我在慧珍的事情上是怎么处理的。我在钟家豪的事情上又是怎么处理的。你应该也知道,我从没有过问过阿萍分到了多少。” 谭啸虎垂下眼睛,开始用双手向后梳理着自己那头打了发胶的油光水亮的头发。“你有多少时间?”他问。 楼越走出集团大楼时,已是傍晚时分。三小时交代完,这时间并不算长,但是她感觉像过了半个世纪。知道了所有那些她最害怕和谭啸龙有关的事情后,她反而平静得可怕。 她平静地想着,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她的现任丈夫确实就是个地地道道如假包换的黑社会老大。 谭啸虎和他哥略有不同的是,他及时洗白上岸了,但即便如此,他们俩一起做的事情也够他们吃半生牢饭了。这还不包括那些边界模糊、有望逃脱的情况,真要按法律条文来判的话,没有一个是轻的。但在谭啸虎看来,这些事情都可以操作。 比方说,在政府接待窗口酒店里,那些以第三方自由职业者名义进行的有偿陪侍服务,背后的实际操纵者是他们兄弟俩,阿萍是参与管理者。这显然触犯了容留卖淫罪和组织卖淫罪,还涉及了向国家公职人员提供性行贿。但是,他们也完全可以逃脱,像过去这么多年一样。 楼越打开手机,在搜索栏里输入:黑社会组织的特征有哪些? 控制了本地部分经济实体。有。管理上组织化很强,有明确的骨干力量。是。谭啸龙就是头号人物之一。和政府官员尤其是公检法干部保持良好的关系。对。他来往甚密的最高职务者,她所知的是市长。 但权力大小和能量是两回事,谭啸龙用基层干部做到的事情加起来往往更有利可图。这些具体而微的人,能为他一路打开绿灯,保驾护航,让各种不可能在法治社会实现的事情在眼皮底下发生。开设赌场、暴力讨债、非法融资、强迫交易,等等等等,都可以掩盖在不拘一格欣欣向荣的商业体里。在经济形势大好的时候,没有任何人,穷人或富人,想到要去干扰正在猛涨的手气。大家都知道,想来钱快就不要太死守规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规矩今天是这样,明天就改了。今天是违法的,明天又是合法的了。今天是地头蛇,土豪,明天是企业家,儒商…… 至于那个被销案的案子,放到楼越现在所具备的知识背景里,就是一个小事了。一个会对他们的雄心伟业造成阻碍的人,在一个夜晚出现在他不该出现的地方,而且他再也没有出现。就算他被拍的清清楚楚,但是那个地方每天都有大量车辆进出,谁能说清他坐上哪辆车出来了呢?她根本不用担心,谭啸虎说。 第149章 楼越不知道的是,谭啸虎为了尽可能减少语言描述对一个孕妇的刺激,所以没有说明他为何如此自信——如果有任何痕迹,也早已被原址上盖起的高楼大厦掩盖得严严实实了。就算有人想掘地三尺,那块地方以前就是一片坟地,没有家属为之迁坟的,就变成了无主坟留在那里,随着土木工程变成和建筑垃圾相仿的碎片。假如,只是假如,那个人完好无损地留在某个角落里,变成了完好无损的骨架。但是一个身上只裹有寿衣残迹的骨架,是不会引起任何好事者的注意的。 楼越坐在汽车后座,一言不发,对司机的闲聊毫无反应。这些东西超出了她的知识和实践的经验,但是以她凭直觉看清形势的能力,她还是明白了,对于谭啸龙这样的人,这些问题确实不值得和她谈。这不是她能不能接受的问题,他可能甚至不了解自己哪一桩罪对她而言最为致命。 他是一个可以把女人分为三六九等,出卖零售,分享、赠送和共用的人。 她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他不会玩女人,这件事在她见到他第一眼就明白了。她楼越的福气是被他分在了他心目中的上等,其他女人对他来说只是工具、货物和玩物。 而阿萍从来就不是一个圣人。她自己就做过工具、货物和玩物,然后,她借助谭啸龙脱离了以上部分属性,做起了其他工具、货物和玩物的操盘手和管理员。她无论修行多久,也不会变成一个心里有善念的人,但她十分想要那种感觉。 能和上等女人谈一场爱情,谭啸龙当然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楼越缩在副驾驶座椅靠背后,避开后视镜的窥探,含着泪回溯他们的交往过程,尽可能实事求是地评估,结论是:这个罪孽深重的男人,确实在他们俩的关系里倾注了他最大的真诚和丰盛的供养。因为这,她对他恨不起来。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这个男人能一直讨她欢喜,她还计较什么呢? 虽然她在理论上不能接受把人分为三六九等,但谭啸龙认同。这就是为什么他即使生来被这套东西压进尘土里,但还能从这块土地翻身成长为赢家——不是因为他打破了规则,而是他尊重这套规则。 占彪回到家不久,很快又歪在沙发上呼呼大睡。在他睡着前,他已经把裤腰松开了,放松大吃大喝后的腰腹压力。他还把袜子扔得东一只西一只。 李秋伊拽下占彪已经穿得发亮的裤子,又慢慢蹲下来,捡起地上的袜子,一起扔进洗衣机。洗衣机滚筒里传出一声闷闷的钝响。李秋伊伸手进去掏了半天,才摸到了一个硬硬的长条形物品。原来占彪的裤袋里放着一只一次性打火机。 李秋伊把打火机放到桌子上摆好,好奇地看了看,这个打火机一面印着电话号码,一面印着“新茶品鉴 欢迎采摘”。这个广告语怪怪的,到底是品茶,还是采茶呢?是茶庄,还是茶场? 李秋伊看着打火机,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打火机是桃红色的,和上面的广告语不像是属于同一个场景。这种错位感隐隐约约让她联想到自己。 占彪现在根本不碰她。李秋伊在网上看了许多关于孕期出轨的帖子,说得像恐怖故事一样,非常耸人听闻。她只当是别人家的故事。占彪太忙了,哪有时间出轨。但是……她不情愿地想到,他们以前也是见缝插针地幽会。她像一个印在粉红色打火机上的茶叶广告,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个场景,哪个角色。 但是占彪真的完全不碰她,偶尔回来一下,睡觉时也不挨着她。李秋伊先是猜测,是因为和丈母娘在一个屋檐底下,占彪有心理障碍;然后,当然是因为怀孕这件事,让占彪小心谨慎。最后她想,这不正常。他不想干也好,不愿干也罢,至少会忍不住摸她一把吧? 她现在因为怀孕,胸变得很丰满了。在单位里,赵卫东经常面带笑容明目张胆地盯着她。 李秋伊想,赵卫东真奇怪,他要是觉得孕妇性感,他自己老婆不也一样吗?他欲望也太旺盛了,从一个孕妇身上溢出,还蔓延到另一个孕妇身上。 可是占彪就不一样了,他心如止水。 李秋伊打开手机,搜索打火机上的号码。多个搜索结果指向一家男士养生会所,但点开并没有具体信息。搜索结果里面的图片却是各种各样的美女照片,穿着看上去很像后期 p 上去的按摩技师制服。 李秋伊愣愣地想着,门开了,母亲买了一堆菜回来。她赶紧把打火机收起来,对母亲说:“又买这么多菜干什么?” “女婿回家,不得搞点吃的。”母亲看见了沙发上的占彪,对女儿说:“你别让他在沙发上睡,会着凉的。” 李秋伊马上走到占彪身边,拽着他的胳膊大声地喊:“起来。起来啊!” 占彪惊醒正要发怒,看见李秋伊身后的丈母娘,只是叹口气,口气睡意朦胧地说:“妈我吃过了,我睡会儿啊。” 就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你这是干嘛呢?”母亲问女儿。李秋伊现在情绪很不稳定,令她担心。当然,更让母亲担心的是,女婿的心还在不在女儿身上。她这个性子,加上占彪这个态度,很难让母亲安心往好处想。 李母放下了手里沉甸甸的菜,来到沙发边,收拾起占彪的东西和散落在地上的包。她拉开拉链,打开一看,有一张精美的粉色卡片朝上冲着。她抽出来好奇地看了看。李秋伊远远地盯着那张卡片,心里像打鼓一样震起来。“妈!你翻他的东西干什么呢?我都从来不翻。翻有什么意义……” 第150章 母亲研究着卡片上的说明,脸上逐渐浮现出欣慰的笑容。“伊伊,你快来看看,你老公给你偷偷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第64章 干净 谭啸龙驶入一条绿意盎然的林荫道,周边环境极好,见不到任何商业,也没有闲逛的行人。车顺着路绕了一大圈后,景象豁然开朗,车道指向唯一的方向和终点:一个外观平平无奇的小区。它的入口处没有阔气的门头或标识。过来的路上一直有零零星星的落叶纷飞,有几片叶子粘在了谭啸龙汽车的挡风玻璃上。但这小区的入口被清扫得干干净净,一片落叶也没有。 谭啸龙隔着黄黑相间的道闸停了下来。保安亭里出来一个高大笔挺的年轻人,谭啸龙降下车窗仔细一看,那是个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谭啸龙报上自己的姓名和预约登记号码,又掏出自己的身份证递过去。武警战士对照着预约登记本,仔细看了身份证才还给谭啸龙,然后他拿起腰间的对讲机,拨通了林市长住的 1 号墅的管家号。 占彪一觉睡到天黑,醒来时浑身骨头软绵绵的。 他放纵了自己,不再注意约束饮食和维护体型,又开始来者不拒地赴饭局了,抽烟喝酒也进入了生活习惯,而不只是社交时不得不遵守的礼仪。迟早都会这样的。他年轻时也不懂为什么很多老警察都膘肥体厚——资料室里还挂着他们的年轻时的合照,上面记录着他们昔日英气潇洒的容貌,现如今却放任自己变成蠢钝的形象。 以前人们都说他占彪工作这么多年来没怎么变,比同龄人显得年轻。但中年人的心境到来时,完全是一瞬间的事。 当往上爬变得越来越难,下滑就成了一种休息。他又没有像某些人那么会拉关系和捞好处,他这些无伤大雅的劣习只是放松一下自己罢了。吃,喝……他也不赌。 中年人的心境是从他离婚后变得越来越难以忽略的。 占彪陪着李秋伊拍婚纱照那天,他被化了个可笑的新郎妆后就开始被人像耍猴一样摆布。他和李秋伊在不同的背景前拍照。摄影师一会儿要他深情地看着新娘笑,一会儿要他托起新娘的裙摆,还要吹起拍摄助理准备好的一捧花瓣。这不是他这个年龄的人该干的事情。占彪全程浑身不自在,但好歹是完成了任务。他要是连这都不配合,李秋伊是不可能答应的…… 门开了,李秋伊站在门口,黑暗的房间和她身后开着灯的客厅映出了她裹在睡衣里的身体轮廓。她的身体还没有明显变形,但穿衣服的感觉已经变得臃肿了许多。很奇怪,她没有开口,但她往那一站,他就感觉得出来:她又有情绪,要跟他找事。 女人的直觉真让人讨厌。她怎么就能感觉到他哪次是真有事情,哪次是编的呢?他最近能休息但没有回家的时候,去了别的地方——能放松的地方。 她要是开口怨他老不回家,他就提百日行动、迎检台账、一级加强警务、扫黑除恶紧急会议…… “你醒了啊?”李秋伊说,口气听上去并没有什么戾气。 “我刚起来。”占彪坐在床边脱下睡裤的时候,对李秋伊没话找话地说:“你吃过了吧?” 李秋伊朝占彪走来,抱住他的脑袋在额头亲了一下。 “呵,你怎么了?”占彪笑着说:“想我了?我这段时间确实是忙——” “谢谢。”李秋伊坐下来,靠在了他的肩上。她的头抵住了他的喉咙,他想问她什么意思,却有些问不出来。 李秋伊说,她知道她现在脾气不好,这一部分是因为怀孕,但也是因为,她对他太依赖了。他只要不在她身边,忙起来几天不打个电话,她就感觉他已经不爱她了。“但你其实只是不善于表达,对吗?”李秋伊拿出那张卡来,对占彪说:“谢谢你为我做的事。这花了你不少钱吧。我妈说,看不出来你还舍得花这种钱,让我住这么贵的月子会所。你怎么也没和我商量一声呢?” 占彪愣愣地看着李秋伊,然后缓过神来,简洁地说:“这个钱该花就得花啊。” 李秋伊眼里的占彪又回来了:他很男人,他会把她照顾好。 她在占彪的嘴边亲了一口,但没亲到嘴唇,只是亲到了脸颊。她伸过去准备再亲一口时,占彪却起身了,到处找着自己的裤子。李秋伊说:“裤子我拿去洗了,你现在要出去吗?” 占彪说,自己想出去转转,抽根烟。他下意识地拍拍自己大腿上裤兜该在的位置,有点慌乱。 “你换条裤子,”李秋伊忽然想起来,从身上掏出打火机:“你是找要这个吗?” 占彪接过打火机,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李秋伊,说:“吃饭的时候人家给的。我也没个打火机。哎,其实我不应该抽烟的,我知道。但我抽的少,也就压力大的时候抽一下,没事的。等孩子出生了,我肯定把这烟戒了。” “行,那你去吧。回来后把烟味洗掉再进卧室。” 李秋伊宽容地说。 谭啸龙回到家,轻轻推开楼越的房门,发现她依旧在电脑上忙碌着。看来她情绪很平稳,没有影响到她的日常生活。 弟弟谭啸虎在楼越走后,立刻给他打电话,想汇报情况。但是谭啸龙那时候在市长家里,一聊就聊了快两小时,他的手机是关机的,进门的时候他就主动掏出来,放在玄关桌上了。 他出来后一接到弟弟的电话汇报,就咆哮着问电话那端的弟弟:“你怎么想的?你跟她说这些干什么?!” 第151章 要不是身后还站着虎视眈眈的佩枪武警,谭啸龙差点在门口捶胸顿足暴跳如雷。 谭啸虎硬着头皮解释:“她太有说服力了,哥你不知道吗?我也已经尽力了,但是她一问一个准,我瞒不过去……你别骂我了哥,她和我们是一家人,她想知道也是对的。” 谭啸虎继续在哥哥的责骂中,见缝插针地解释着:楼越掌握了一些他们和占彪都不知道的情况,不简单吧?她也不肯告诉他她是从哪里知道的。是的,她为了打听消息还去找占彪了。 谭啸虎努力把哥哥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他成功了。 至于去找占彪吗?谭啸龙只能不停地追问:她来的时候和走的时候情绪分别是什么样,变化大不大。 谭啸虎支吾着说:“应该还好,她挺冷静的,你知道她一直就那样。” 他说他没感觉到她有什么变化,正如她所说,她嫁给了他哥,她早就做好了接受一切的准备。哥你应该对她有点信心。 其实,谭啸虎不记得嫂子走的时候情绪如何。她走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手掌还是热热麻麻的,像是沾上了什么洗不掉的东西。他很惊讶,孕妇的肚子不是他想象的软绵绵的,而是柔中带刚,摸上去很有弹性。总之,是很特别的感觉。生命确实很神奇,谭啸虎心中有了一股令他不安的悸动,他可能也想要孩子了。但也可能是别的原因,因为他这么想的时候,并没有想到慧珍。 谭啸龙进了房间,一发出声音,楼越就回头看着他。她看他的眼神里写着:她都知道了。她知道他是个什么人,彻彻底底的;她知道了,但是她也没想走。 他有些卑微地走到她的身后,一只手扶上她的椅背。试探地说:“啸虎给我打电话了。说你去找他了?” “嗯。” 楼越向后仰去,看着他的脸。 这张脸做那些事情的时候,表情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单纯,还有点憨厚。那是什么样的一张脸呢?楼越搜索的结果里有全国各地落网的黑恶势力成员,他们被捕的样子都很狼狈,站在审判席上的样子都显得很丑恶,和以前公开场合的照片完全不同,因为他们站在审判席上的时候,已经被褫夺了公民权,褫夺了被权力金钱堆砌的气派。他们往往都有很多情妇。他们之中会有哪怕一个人在专注地爱一个女人吗?谭啸龙和他们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吗? 她抓住他的衣服,一把拉过来。谭啸龙的脸凑到了她面前,她仔仔细细地观察着,犹豫不决地,唇朝他的嘴上贴了上去。她的舌头热烈粗暴地插进他的上下唇之间,这令谭啸龙十分吃惊:她现在不仅没有动怒,流泪,她还想要和他舌吻? 弟弟说的没错,她不简单。但也可能很简单,她爱他到了这种程度,可以忽略他做的那些令她不齿的事情。 谭啸龙马上顺从地松开戒备,并开始单手解开自己的衣领。她一定是被激素控制住了。反正她是这么解释自己这段时间里蓬勃的欲望的。她非常主动不知疲倦,对他不太坚决的谨慎嗤之以鼻,她还煞有介事地说:他必须都留给她,不许他自己解决。他忍不住低头苦笑了两声。最近洗澡时,他下意识地打算动手释放一下,才弄了两下就感觉怪怪的,浑身不适。她的身体正承担为他的孩子输送营养的重任,每天在她的肚子里,都有成千上万的细胞组织生成。她还给他做了张表格,显示胎儿每周变化的数据,和他讨论和纠结着体格与平均值一分一毫的差距。而他却在私下里做一些毫无建设性的事情。他不该一边劝她为了孩子清心寡欲少做一点剧烈运动,自己却在私下偷偷放纵。 谭啸龙为自己这种程度的自我约束感到非常骄傲。之前,他为她不再放荡就很骄傲了,但那其实并不困难。和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干那种事情,已经不是他需要的了。他已经体会到了,操 x 和做爱是两回事。 纵然过去的他不堪,现在的他应该配得上拥有她的。在她动物一般的撕咬和喘息中,谭啸龙有些文绉绉地问:“你不会离开我的吧?” 他指的并不是物理层面的分离,比如她搬出去;他指的是她的心会不会对他疏离。 但是她不说话,只用嘴唇舌头牙齿一起上,好像要把他的舌头嘴唇咬破似的。 “你知道吧,我离不开你,我离不开你。”谭啸龙喃喃地说,一只手控制住她的脸,削弱她带有泄愤的进攻,一只手来回抚摸着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她不能离开,她不会离开的。他这么离不开她,她也不可能离得开他。事情必须是这样。 “别老摸了,都摸硬了。” 楼越冷冰冰地说。 谭啸龙一愣。 “我是说我的肚子,没说你,笨蛋。” 楼越咬牙切齿地说:“老摸肚子会引起假性宫缩的,你忘了医生说的了?再说了,你硬了如何,你又不肯给我用。” 第65章 奖赏 “你以为我不想给你用吗?嘿嘿,” 谭啸龙冁然而笑,放松了下来,呼出一口气,在楼越耳边理性而克制地说:“我得小心啊,不能伤着你。和孩子。” 话音刚落,谭啸龙却马上把她的手放在他们正在讨论的东西上——它在她手掌之下迅速胀满,升起。要转移她的注意力,这个方法准行。两害相权取其轻,现在更重要的是:她还愿不愿意要他这个孩他爹。 他把她的手安放停当以后,就腾出自己的双手,掀起她的上衣伸进去,捏住她的柔软,一直抚摸到坚挺起来,见她压抑着声音哼唧着,谭啸龙说:“要不就来吧,给你用。给你好好用!” 第152章 楼越发现自己居然笑出声来。谭啸龙这种生机勃勃的生命力从未让她失望过,这种生命力是没有羞耻可言的,她不就是喜欢他这一点吗?她过去就希望借用一点他那坦荡荡的厚颜无耻,让自己变得轻盈起来。而此时此刻,她比任何时候都想要从他身上掠夺走这种生命力。 她把谭啸龙推倒在床上,面无表情地解他的皮带。她发现,自己心里充斥的并不是生的欲望,而是死的欲望。她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开始恨他?她恨他让她毫无心理负担的享乐生活早早结束了,恨他让她变成了一个知行不合一的人,但她还是没恨他。 她看着他的那部分暴露在空气中,傲然耸立着。他就是这么生机勃勃,厚颜无耻。她恨不恨他都不会改变这一点。 谭啸龙正想脱掉自己的上衣,她已经上来了。她打掉他朝她身上伸过来的手,跳过了好多她喜欢的步骤,就主动直接地开始了——他没留神就长驱直入,一步到位,顺利得如梦似幻。他深吸一口气,她的动作幅度马上就变得越来越大。谭啸龙又喜又怕。 他一边不由自主地发出陶醉的喘息,一边赶紧按住她的腰,控制她的节奏和力度。用可以,但要慢慢来,现在不是疯狂的时候。他的手指陷进了她的腹股沟和腰窝。她倔强地想要挣脱他的控制,但动弹不得,除了他在里面的存在感,其他感觉都停滞了下来。 她抠开他的手,但抠不开。他怎么可以对她那么温柔那么好,对其他人那么恶劣那么狠?他怎么不能给她留一点点幻想?从第一次见到他,她就开始赌了,掷出自己唯一的筹码,她赢了,赢得盆满钵满。新手的好运气,汤玛斯曾经说过这样的词,用来形容她的情况很合适。合适吗?那现在呢?她是要全盘输光吗?她是要直接离场,还是继续逗留,指望翻盘? 楼越终于带着一丝恨意,咬牙切齿地向谭啸龙步步紧逼。他只肯轻柔缓慢地滑翔,安全地着陆。她开始张牙舞爪地抓揉他的头发,掐他的肩膀和胳膊,掐得很大力,应该是很疼的,但谭啸龙似乎一点也不怕疼似的。他看着她宽容地笑着,好像她是一个孩子在任性胡闹,但是依然对他形成不了一点杀伤力。 她气愤得忍不住扇了他一耳光。 谭啸龙一愣,武装力量被尽数解除。她开始汹涌地骑乘翻飞,像一只追逐海浪的海鸥,浪在沸腾,她紧紧跟随着,只保持着足够危险又几乎安全的距离。谭啸龙想再次控制她飞翔的速度时,被她又扇了几巴掌。每扇一下,他失控一次,然后她就距离更近、更危险——这很好用,她开始左右开弓地扇他。 他一意识到她是在发泄愤怒,就彻底不抗拒了。 楼越发现自己的报复越来越安全,她的愤怒也越来越没意思。她重复制造着扇耳光的啪啪声,同时,也制造着身下的啪啪声。她不禁想起念书时在诗歌社团时表演的一首诗朗诵,那是法国诗人保罗·瓦莱里的《海滨墓园》: 也许是爱情,也许是对自己的憎恨? 它隐匿的牙齿向我如此逼近 无论它叫什么名字都合适 没事,它看、它要、它梦、它摸 我的肉体吸引它直至床榻 我为这点生机而活 她开始畅通无阻地深入,没有任何阻抗。他们终于又可以像以前那样疯狂了,不顾死活似的。他们在测试他们的关系,如同测试那个孩子的命运一样。 “真的没事吗?”谭啸龙在喘息间抽空问她,好像她能决定一切似的。 “没事。相信我。”楼越气喘吁吁又斩钉截铁地说。他不在乎别人的死活,在乎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那眼下的这种风险他该承受。而他对别人犯下的罪行,不足以阻挡她对他给的快乐的留恋——那就让她也分担这种风险吧。 她的身体在冲击的同时开始像蚕一样朝四处拱动,好像要变幻成另一种形态。每一次都有相似的感觉和不同的感觉,但这一次所有那些微妙的感觉一起出现了,和主旋律一起列队出现,在谭啸龙的身体里声势浩大地合唱。她颤抖着叫了起来,叫得极尽娇媚又凶狠。这和谭啸龙听过的任何一次叫声都没有相似之处。 楼越看见谭啸龙眼里的兴奋和惶恐,笑了。她只不过是在厚颜无耻地赞扬着他给她的快乐。她拍拍他的脸,让他留意她要开口说重要的话了。谭啸龙看着她,眼神有些难以聚焦。她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地对他说: “我。爱。你。” 她说了。她怕现在不说,以后就说不出口了。 就是这一刻,谭啸龙过去和未来可能的苦难宣告结束了。没事了,不会有事。和眼前的这个女人,他爱的女人,说爱他的女人,和怀着自己孩子的女人做爱,是天底下最正当最正确的事情。 “我也爱你,我爱你。”谭啸龙说着,心里忽然堵得难受。“你给我记住,就算有一天……” 他的话音逐渐消失在他们身体的冲击中。 楼越随着谭啸龙的律动上下摇晃着,呆呆地看着他的脸。爱上这个人、这种人,到这个地步,这依然是不解之谜。她无能为力。她好像看见很多年前的自己,很多很多年前,她还不知道爱情为何物的时候,她只能幻想着在遥远的未来,她会被爱情狠狠击中。 不是占彪。她一开始搞错了。 谭啸龙仿佛看见他不可能见证的她的青春岁月在眼前哗哗闪过,像放电影一样,那些年无缘相识的他们,那时候他们还没有成为今日的谭啸龙和楼越,根本无缘相爱。从现在起他要把他这四十岁的身体,要把余下的热情和精血尽数贡献给她。谭啸龙想到这里,就开始发了狂地贡献。 第153章 二人都感觉到了一丝担忧悬在空中,但完全无法停下这样的极乐:分不清谁的声音,谁的身体,谁的快感。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打落在干旱已久的土地上,湿热蒸腾在空气里,而雨点越来越大,打在皮肤上像沙砾一样。先是刺痛,紧绷,然后湿滑一片。两个差异巨大但又无比和谐的男女,到底还能怎样更深的结合? 谭啸龙,我爱你。楼越说着,继续对他确认,也对自己确认。 听了这句话,谭啸龙在刚平稳的节奏里顿了一下。她用这三个字奖赏他的贡献,他触底又飞升后,高潮迭起间,她开始挥洒以前十分吝啬的奖赏,不停地叫着那三个字,叫出了奇怪的意味。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既不羞耻,也不算动人。这是一个誓言,但并不需要任何保障。凌驾于道德之上,凌驾于法律之上,凌驾于其他人之上,这样的自私如此纯粹原始,她只是得了一点他的真传,就兴奋得快要死去。 谭啸龙快到了精疲力尽的时刻,才允许自己释放,释放了很久。释放的过程中,他看着她的表情,知道他们有必要进行的那段谈话,已经无需再展开。 楼越擦掉一滴刚形成的眼泪,看着和自己心照不宣的谭啸龙。如果谭啸龙是社会的毒瘤,她现在也只能带着病灶生存,他侵入她身体的一部分让她长起来的血肉,要连着两人的筋骨一起割掉——她现在下不了这个决心。她轻声说:“起风了,我们应该尝试活下去。出处同上,《海滨墓园》片段” 谭啸龙深深叹了口气,对她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不用担心什么。我有准备。我不能伤着你和孩子。” “李秋伊,对吧?” 咨询师翻看着咨询记录,对李秋伊说:“我以为你不会来了。距离我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四个月了。你感觉怎么样啊?” 李秋伊说,比她想象得要好很多。她上次来找他咨询时,正处于极度绝望的黑暗谷底,她的价值感完全灰飞烟灭。她觉得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爱她了。她犯了很多错误,所以她不配拥有爱。她辛辛苦苦等来她爱的男人获得自由,但他却不想跟她结婚,她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了。 但是她心里有太多的委屈和恨,自我厌恶,不知道如何排序。她应该就这么算了吗?她浪费的青春和热烈的爱情,就这么算了吗?但是后来,事实证明,他对她说的话是对的。她应该相信自己的价值。现在那个男人已经成为了她的丈夫,而且她很快怀孕了。丈夫现在对她很是关心爱护,还不声不响地给她找好了月子会所,时间还早着呢。她不应该无病呻吟,没事找事。她现在情绪稳定了许多。 但是,她时不时还会退行反复,冒出自我怀疑和恐慌。李秋伊说,她觉得她生活在一个谎言里。她经常失眠,夜深人静时,她会忽然有一些可怕的想象,害怕自己会流产,或者生下孩子,但孩子遭遇不测没了。 她为这种胡思乱想感到很不吉利,但又无法控制自己的想法。特别是在网上看到和自己担心的事情相似的报道后,她就会心情很差,久久不能平静。她有时候都分不清幻觉和现实的区别了,她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什么,失去了好几次。 “我什么时候才能安心地过我现在的生活呢?”李秋伊问,有些楚楚可怜:“我也不能跟我老公说这些事情,他不会明白的。” 咨询师听着,眉眼之间露出一丝强烈的不信任。正如上一次李秋伊来访时的讲述一样,这次她讲述的脉络也不连贯。她不是跳过了什么内容,就是编造了谎言。显然,她生活里充满了谎言,她无法面对自己。她只能一个谎言接着一个谎言地编,欺骗自己的大脑,现在她的脑子快崩溃了。 但是他可以陪着她听她的故事,这也许就是她需要的治疗。 “你有一些明显的焦虑症状,还有点产前抑郁。”咨询师对李秋伊说:“这在怀孕女性中也很常见。你可以试着做做正念冥想。你知道这个吗?我这里每周五下午有一个正念认知疗愈课程,你要不要来参加?” 李秋伊摇摇头说:周五下午肯定是不行的。 咨询师说:“时间挺晚,五点才开始,稍微提前一点下班来就可以了。” 李秋伊犹豫着说,自己其实每次来要坐一个多小时的车。她工作和居住的地方在市中心,远离咨询师工作室所在的区域。所以她没可能参加这个课程。 咨询师有些骄傲地想,自己已经名声远扬到让一个咨客不辞辛苦舍近求远来找他咨询了吗?哪怕怀孕了她还是来找他。 他严肃的脸上洋溢起笑意,问李秋伊:“你是听了谁的推荐来的吗?” “呃……也不是,我是随便搜索的。”李秋伊没有说服力地回答。新海市的多数咨询师工作室和心理咨询中心都集中在市中心,这些人肯定是互相认识的,他们不会不认识楼越。虽然他们都说有严格的保密原则,不会和别人或其他咨询师谈论来访者,但是这些人也是人。 就像她作为警察,私底下也是人。人就有弱点,还会有不堪的秘密。警察知法犯法的事情都有,何况咨询师呢,他们又不会因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被抓起来。 要她一个警察对一个咨询师完全诚实地讲自己的秘密,她做不到。 “那我们就不能浪费时间,要把握好每一次咨询的五十分钟了。”咨询师严肃地看着李秋伊:“你要把你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我才能帮到你。你隐瞒了很多重要的事情,是不是?其实你很想说出来的,对吗?告诉我。你再这样下去,不仅是浪费你我的时间,浪费你的金钱,还会让你的症状愈演愈烈。你都要做母亲了,你想一想,你要带着一堆包袱进入养育新生命的阶段吗?我可以帮你解开你的心结,但前提是:你对我说实话。” 第154章 李秋伊忽然低下头,抽泣起来。咨询师冷淡地观察了一会儿,拿起纸巾递给她。她擦完眼泪,开始给自己的故事补充信息,修订版本。 李秋伊说,她可能有幻听,时不时会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咨询师关切地点头。] 很像是绑架过她的人。[咨询师惊讶挑眉。] 那是在她结婚前的事情,她不想说这事。[咨询师凝视。]好吧,事情得从她去举报男友(也就是现在的老公)不负责任地玩弄自己的感情说起。[咨询师皱眉,双手交叉在胸前。]为什么说是玩弄感情?因为她那时候觉得他不肯跟她结婚啊,她上一次已经说过了。[你说的绑架是怎么回事?] 绑架的人已经落网了,但是证据不足又放了。也许不是这个人。所以即使她现在表面上生活安稳,但她其实还是活在惊恐不安中。 在混乱的时间线里,咨询师化繁为简,提炼出了一个故事的主干。“我明白了。你喜欢上一个有妇之夫,逼得他离了婚,后来见他迟迟不肯和你结婚,你就去他单位举报。然后……这个绑架,我姑且就当是真的吧。”咨询师在笔记本上匆匆写上:疑似被迫害妄想/精神分裂?——需要转介治疗。 他放下纸笔,抬头对李秋伊说:“幻听可能是因为你的精神压力太大,你害怕你同样会被这个男人欺骗。你觉得你的生活是个谎言,因为某种程度上这是事实。你的幸福生活背后潜藏着道德困境。我现在知道了,你的压力来自于沉重的内疚。” 李秋伊心想,他的判断归纳一点也不对。但是她沉默着没说话。至少他认为她是愧疚的。他说她愧疚,其实是他认为她必须愧疚。他对她充满了批判,但他又不能明显流露出对来访者的批判。还好她没有提赵卫东那个插曲,否则咨询师对她的批判会完全藏不住的。她做了聪明的选择,她想,任何时候对任何人,她都不要将自己的秘密和盘托出。没有人会理解的。 李秋伊默认了咨询师的说法。 咨询师的表情变得十分沉重,以掩盖他对咨客的强烈鄙夷。现在的女孩子实在是太乱了,她说的真真假假,漏洞百出。谁知道呢,说不定她怀的孩子都不是她丈夫的。不然她晚上为什么都睡不着觉?她害怕孩子出事=她潜意识里希望孩子出事,来掩盖她不忠的证据。那么,绑架可能是一种潜意识的回避和隐喻,象征着她怀着一个她不想要的孩子……她希望她是被绑架者迫使做了她不该做的事情,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咨询师结束沉思,对李秋伊说:“我建议你和我继续做个十几次疗程再看看,你的情况不是几次咨询就能解决问题的。” 李秋伊离开咨询室后,感觉浑身上下不舒服。她顺便去了趟月子会所,拿出 vip 礼品卡咨询前台激活和使用的方法。她激活了卡号,登记完自己的信息,开始欣喜地四处查看富有品质感的配色和高档的设施。然后她又回到了前台,询问这张卡的市场价是多少。 她被前台的报价惊呆了:“这么贵吗?我们这个地方能有多少人肯花这些钱做个月子?” “是啊,能花这笔钱让老婆来这里坐月子的人,都是新海最有钱的那批人了。当然也是因为,他们对生活品质要求很高。在我们这里坐月子产妇一点都不会累,每天都有帮助快速祛水肿的营养餐,营养又不会让你发胖。我们还有许许多多的产后修复项目。给你看看我们这里的辣妈们,身材都保养得好好。”前台拿出一本厚厚的满意客户资料画册,翻给李秋伊看。 李秋伊看的时候,前台不失时机地对她嗲嗲地说:“你老公真的好爱你哦。给你买的还是我们这里最好的套餐。” “你上次看到哪里了?八月份的看完了吗?我是接着看呢,还是重看一遍?” 食堂里扒饭时,刘峰忽然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 周莹下意识装糊涂地问:“你说什么呢?” 刘峰说,就是上次她帮忙看的监控视频。应该还没什么发现吧?不然她早说了。 “八月份的看完了。”周莹面红耳赤地说:“没什么发现,不过我也没有做过这个,可能会有疏漏,晚上监控大部分都是静止画面,唯一的变化除了风吹草动野猫野狗,就是路边车辆的灯光。又是黑白的看不太清楚。但是我从头到尾看了……对,八月份的都看完了。” “那肯定,你眼睛没有我的毒。那我再过一遍吧。” “那我不白帮你看了吗?也没给你省时间。” 周莹有些伤心地说:“对不起啊。” “没事,本来就是我的活儿。” 刘峰说着,想起了什么,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放到周莹面前的桌上,说:“还是得感谢你。喏,给你的奖励。” 周莹拿起刘峰的礼物,静静地打量着这只杂牌唇膏。她拧开盖子一看,还是死亡芭比粉色的。她思考着该说点什么。 她对刘峰说:“要不你先看后面的,全部看完了再把八月份的过一遍。别耽误进度了。” “有道理。”刘峰点着头,三下两下吃完了饭盒里的饭菜,把筷子放进饭盒盖上盖子,便起身说:“我走啦,我还得继续回队干活儿呢。” 第66章 宣传 楼越按响了门铃。靳媛把门一开,许多女人的欢声笑语就从屋里呼啸而来。 靳媛满眼放光,敞开大门,回头对客厅里的女人们说:“这位就是我的好朋友楼越,大家欢迎!” 第155章 围坐在一起的女人们向楼越看过来,三心二意地对她打了下招呼,马上回到了之前的话题。她们谈论着热播电视剧中的情节,争相讨论着男女主角情感线的阴差阳错,以及她们一致痛恨的角色——那个想要插足男女主角感情的第三者:漂亮,年轻,主动。一个女人大大咧咧地说:“有几个男人能拒绝得了这种送上门的诱惑?我要是男的,我也拒绝不了。男人永远都喜欢年轻的。” 楼越对她们笑笑,低头换鞋。她猜到了,今晚来的人不会少。 当靳媛说要在家里举办一个纯女性的投资分享会,那主要来宾就是她微商事业的小伙伴们。虽然楼越想婉言拒绝,但她们俩已经很久没有交集了,既然她都开口郑重邀请了,来就来吧。 和谭啸龙结婚后,她楼越一直忙着自己的新生活新目标,期间还不停地解决突然冒出来的计划外事件;而靳媛也忙着搞自己的副业——她做了一个视频号“教宝妈们学金融投资”,前三期视频都用一个经济学名词来深入浅出地结合现实事例,显得既专业又接地气,接着用两期视频分享自己岁月静好的生活场景,精心布置的画面里除了美食、书籍、咖啡,还有她身上一闪而过的名牌包包 logo。到了第五六期,她开始夹带私货,介绍她的微商产品和团队。 在相当专业的团队宣传视频里,那些女人们个个都是精英范儿,从履历来看,无一不是青年女性的优秀典范:她们有着名校教育背景、海外工作经历、华丽而复杂的头衔、权威感兼具美感的个人形象照,但,画风一转,她们出现在温馨的家庭场景里,陪孩子玩耍。她们强调,她们也是“宝妈”,有人还不止有一个孩子。 她们在视频里轮流用不同的方式表达着同一个核心观念:女人一定要有自己的事业。加入我们,手把手带你成就梦想!你可以在照顾孩子的同时实现梦想,拥有在家庭中的经济话语权。她们说,“我也曾经怀疑过自己,能不能做到同时兼顾事业和家庭。还好我加入了这个大家庭,拥有了许许多多的姐妹们,她们带领我成长,我在这里收获的不仅是事业,还有和我肩并肩作战的女性朋友们。” “我先跟你说啊,我晚上要早点回去。”楼越小声对靳媛说。 “肯定是你老公怕你回去晚了,影响身体。我知道啦,你现在身体是最重要的。”靳媛亲热地挽着楼越来到客厅沙发上坐下:“今天来的都是我的朋友,大家认识认识嘛,你就坐这儿,来吃点水果。” 楼越心中纳闷:自己明明已经断然拒绝了她合作的邀请,为什么时隔几个月她又来尝试呢?这也许就是微商女强人的特点,契而不舍,一定要尽可能将认识的手里有点钱的人开发殆尽。靳媛说过,她只用拿个三十万就能成为二级代理,她要是没信心,先拿十万试试再看也行。一个学经济学的,怎么会看不出来这种“事业”是传销呢?靳媛和这里的“姐妹们”是在清醒地骗自己人,还是先骗过了自己? 这个世界给女人挖的陷阱何其多也。楼越有些怜悯地观察着叽叽喳喳的女人们。当她们看倦了爱情婚姻的许诺的空头支票,开始想要自立自强时,最上线的男人已经打造好了一个圈住她们的楚门世界。她们在这里过家家,模拟着商业世界的那些浮光掠影的外皮,深信不疑地认为自己在做真正有价值的事情。而她们的丈夫也很高兴拿出的这笔钱让妻子终于消停了,她们不用这笔钱买包,而是志向高远地要做事业;她们不再无事生非地揪着他不放。他落得了一个支持妻子搞事业的美名。这是他们做过的最英明且划算的投资。她们相信假以时日,她们甚至可能挣得比丈夫更多。她们是宝妈,可她们才不是那种卑微可怜不求上进的宝妈。 “你泰禾园的房子装的怎么样了?”靳媛回过头来,和有些沉默寡言的楼越聊天。 几个女人停下了热闹的闲聊,肃然起敬地问楼越:“你在泰禾园有房子?” 楼越说是。她们对她热情了许多,纷纷问她:你老公是做什么的,房子多大,装修预算是多少?宝宝还有几个月出生?选好幼儿园了吗?蒙氏双语还是东方剑桥?她开车来的吗?开的什么车,哦,你司机送你来的? 楼越发现,这里的女人没有一个知道她是谁。她们在宣传片里号称是具有国际视野的知识女性,但对于眼下的社会热点和之前网上沸沸扬扬的段楠性骚扰女咨客的事件似乎闻所未闻。她们识别鉴定同性的方式就是这个女人嫁给了什么样的男人,拥有怎样的年收入水平会有的生活档次,以及围绕着孩子的各种话题。 如果她真的谈论自己在思考和做的事情,就会显得非常不合时宜和古怪。于是楼越故作顽皮地说:你们知道龙虎集团吗?啊,我老公就是那个“龙”。 大家恍然大悟,气氛十分融洽,有种情同姐妹的集体意识。 和投资相关的分享大概加起来进行了三十分钟,其他时候她们就是吃着东西聊聊婆婆丈夫孩子。 楼越来到阳台呼吸新鲜空气,窗外是毫无遮挡的开阔湖景,湖的对岸是被一片绿地圈起来的别墅区,窗户亮着的不多,而且都挂着窗帘。“住那边应该很安静的吧,”楼越说着,客厅里传来尖利高亢的笑声,她低声问靳媛:“她们的履历是真的吗?没有夸大其词的包装吧?你可以跟我说说,我怎么觉得她们不太像——” 第156章 “对,你应该喜欢的,很安静,方圆一公里没有车来车往。”靳媛一脸得意说:“那可不是一般人能住的。你再有钱也住不进去。不过呢,我老公进去过几次。” 靳媛介绍说,那里是新海市厅级以上干部的官邸。每次新任的领导来之前,原来的别墅都会重新装修改造,更换家具电器,租借艺术品,有时还要撬掉地板。而她的丈夫就把这个活儿给揽到了。她神秘地低声说:“还要检查那些插座电话灯泡里有没有摄录工具。” 楼越打了个哈欠。她确实感觉到比平时困得更早了。 靳媛无视了她的暗示,拉开房间的窗户,向她抱怨着:这个楼盘的窗户只有很小的开合度,窗户玻璃也是特殊材质的,加上严严实实的绿化,所以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就算拿着高倍望远镜,也看不清对岸那个神秘区域里走动的人。 “钱是好东西,但有些东西钱是买不来的。”靳媛忽然十分感慨地说:“我们女人是没什么机会成为那种人上人的,但是,我们应该把老公的钱拿在手里,学会投资,钱生钱搞成自己的钱。” 她说,自从自己做了这个事业后,和丈夫的关系好多了——好多了的意思是,她根本顾不上他在干什么,什么时候回来,在外面和谁在一起,她的心思都在自己身上。 楼越耐心地说:这很好,她为她靳媛感到高兴。 靳媛指指客厅里热闹的女人们,小声说,她们和她自己都差不多,别看外表光鲜亮丽,回到家还是围着孩子转,受婆婆窝囊气,被丈夫冷落。但自从她们做了这个事业,她们越来越有信息,她们可以像男人一样频频出差,在五星级酒店的会堂,拿着话筒面对几千人的观众席(都是同一个事业的不同团队成员),像真正的精英人士一样侃侃而谈。在高铁和飞机的来回折腾中,她们享受着清净和自由;她们回到家中,亲吻着自己的孩子,感觉到一丝愧疚但更多的是再次看见孩子时的快乐——毕竟,孩子是别人带着的,她们忙于事业只得在外奔波。所以,女人必须要有自己的事业,靳媛又说了一遍,像念给自己的咒语。你想不想加入我们呢?趁着你现在还没有生下来,就着手开始吧。我知道你现在觉得什么都好,但是—— 靳媛不会认为她需要这种层次的精神洗脑吧?她楼越可是专业的,而且,她在家里才不会受婆婆的窝囊气,被丈夫冷落呢…… 楼越笑了笑,作出无奈的表情,委婉而刻意地说:“你可能太忙了,没有关注……其实我也在尝试做一些事情……” 她开始用稍微华丽浮夸的语言(以足够引起靳媛注意的尺度)概括了自己过去几个月里做的事情:她见了不少投资人,递交了计划书,他们后续还给她发来修改意见;她得到丈夫和小叔子的帮助,所以有充分的资源和人脉在做这件事;她在网上打开了自媒体的局面,成了有点影响力的所谓大 v;年轻人的来信和编辑的约稿则塞满了她的邮件箱。 看着靳媛眼里逐渐困惑又黯然下去的样子,楼越马上善良地岔开话题说:她的新房装修进度已达八成,目前她最喜欢的是育婴室,里面摆了各种她精心挑选的儿童家具和玩具;她还忍不住买了很多漂亮的女宝宝衣服,虽然她无法确定,但她忍不住。她挑好了月子会所,还碰到一个著名的电视台主持人也在那里呢。 最后,楼越给自己塑造的画像上添上了最后的点睛之笔:“我家谭先生对我特别好,他也肯定会是个好爸爸。” 她几乎在靳媛嫉妒而担忧的眼神里获得了隐秘的乐趣。可是,她也清醒地知道,一种颠覆性的反面结局是存在的:她也可能会失去一切,比客厅里那些女人失去的更多。但是现在,她必须仰起骄傲的头颅,让这些将破碎的自己仔细粘成完美画皮的女人们羡慕去吧。她也有权宣传自己的幸福。何况,这完全是建立在事实基础上的。 一大早的会议室里,占彪摊开笔记本,面对副市长、区领导和局长,他有些紧张地念着:“……我市局刑侦支队通过一个月的加班加点排查,申请重启案件七十多起;我们把工作的重点放在抓好线索核查、案件办理及牵头的行业领域整治上,线索办结率达到了 100%。扫黑工作小组目前有两名研判员,专门负责案件信息的收集、整理。对本年度至今的群众报警记录已经一一完成核实——” “我插一句啊,占彪同志,” 新任副市长说:“这个涉黑涉恶案件的难点之一就在于,老百姓很可能有因为受威胁而不敢报警的情况。当然了,你比我更清楚。我想请教一下,这个问题你们在工作中,具体该如何破解呢?” 占彪点头称是,连忙翻到笔记本最后面,找出一个刑侦支队自主发掘出的涉黑案例。 夜间值班警察刘峰接到报警电话,一家饺子馆因为食客碰撞引起口角,进而演变成严重的肢体冲撞。刘峰到场时,现场围观者竟有百余人,围住了吃亏的食客,任其被殴打,他们助威叫好。短时间内能纠集这么多人的能量,绝对不是一般人称兄道弟能实现的。 刑侦支队全体上下受到刘峰的启发,根据这起案件的特点,盘查了全市数以万计的报警记录。他们把发现了相似的场景和重合的人物,在建筑工地、拆迁纠纷、港口沙场等地,也都曾经出现过近百人围观的场面。通过交叉分析,刑侦支队从不同时期不同地点的案件中,发现了一些重合的嫌疑人。把这些案子放到一起看,很明显具备了扫黑除恶要打击的违法犯罪特征。目前,他们正在紧锣密鼓地对嫌疑人进行审问,坚决深挖背后的组织架构和头目。 第157章 占彪停了下来,有些茫然地看着几位沉默不语的领导。 “不过,形势还是不容乐观啊,”局长说:“我们以前追踪过很多这样的涉黑案情,但到最后的阶段,都会产生这样的情况——嫌疑人把指控推得干干净净,都称是是手下的临时雇佣人员自发的行为。我们必须有大量的证据才可能证实头目人物在案件中所起到的作用,不锁定要害,都可能做了无用功。我们需要更多的时间,更多的警力……” 副市长点头:“我明白,我知道了。” 散会后,副市长看着局长被人叫走,来到走廊喊占彪留下。他对占彪说,新海的涉黑问题比他刚才报告里提到的更难,其中必然有诸多保护伞。他作为才调任不久的副市长,已经接过了斩草要除根的军令状。”我私下里跟你交个底,上面已经下了决心,你只管勇敢放手去干,不要有顾虑。” 看着副市长离去,他赶上局长,与其谈笑风生的样子。占彪这才意识到,自己进入了机器运转的关键位置,这一波扫黑除恶工作,他绝不是写写工作报告、攒一些数据就能交差。只是把那些容易抓的小兵小卒交上去,不足以让他得到市长的器重。 他心里倒是有一个盘踞在新海市很久的涉黑组织,其头目在他的心里也盘踞得够久的了。这盘菜的份量应该能满足副市长的胃口。 但那必然会牵涉到局里一些同志乃至领导。但他还在等什么?再不赌一把,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占彪想起,那张月子会所的卡他本来应该找机会还给楼越的。但谁知道会被李秋伊当作他送的大礼给收下了。他现在要是给楼越塞钱,她肯定是不会收的。她才不需要这笔钱。她——占彪恍然大悟了,她为什么会给他送这张卡。她肯定是想要在他在风雨来临时,为她的现任丈夫顺手帮个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占彪忽然精神百倍,浑身充满了力量。重拳出击,雷霆亮剑,他占彪在这场斗争中,可以指挥拳头和剑指向哪里。如果他因此收获了功勋,那也不过是他在行使职责时的意外收获。 周莹闷闷不乐地纠结了一星期。两个问题在她心中萦绕,她思前想后,无法消除令她困扰的事实: 一、她可能不适合再当警察了。她有了比正义和公道更在意的东西,她是没想到的。但她也为此感到某种骄傲:她更在乎朋友。楼老师说过,她周莹就是她的朋友。 二、她可能不适合做刘峰的女朋友。她已经努力地学习如何做一个女朋友,刘峰似乎也没有什么能挑出来的大毛病。除了他不够有趣,还有点抠门,缺乏情趣,他长得还是过得去的,父母也接受。 周莹惊讶地想:他好像是另一个版本的占彪。一个还没有坏掉的占彪。 第67章 关系 楼越在落地镜前搭配着衣服,凑近了检查脸上的妆容,又退回几步左看右看。她有些焦虑不安,这是她成为谭太太之后第一次陪谭啸龙去应酬。 事实上是她自己主动提出来的。谭啸龙听了有些受宠若惊,但马上劝她:“你晚上在家休息,别去了。我们这些男人吃饭喝酒谈事情搞一晚上,你会很无聊的。” “你是安排了什么特别节目,所以我在场不方便吗?” “没有没有,哪有特别节目。” 谭啸龙嬉笑着说,却也没解释。 “你们男人聊天,我也跟他们的太太聊天啊。” 楼越轻松地说:“如果我愿意的话,我很会聊天的。” 她现在一点也不抗拒见其他各种各样的“太太”了,反而期待着现场掂量掂量她们的底细。以前她零零散散地接触过一些这类上流女性,但她们在咨询师和在同类面前是不一样的。孕程过半以来,她减少了很多咨询预约,暂时不接新的来访者。她已经开始怀念探索发现陌生人的心灵结构的感觉了。 而上一回在见过靳媛的那群徒有其表的精英女性后,她特别愿意见识点更难啃的类型。社会中上层的女人作为男人的太太在一起交流时,她们的出身背景和内涵也许参差不齐,但她们受过环境的熏陶训练,已经很清楚哪些事情是绝对不提,哪些事情是可以随便提的。她们会聊得一见如故,亲如姐妹,彼此间玩一种看谁能让对方更相信自己是真诚的游戏。这些充满旁敲侧击和自发表演的叙事游戏里充满了潜意识和有意识的技巧——实在是心理咨询师闲暇时间保持技能的好方法。 而且,她也可以帮谭啸龙搞搞“夫人外交”。她楼越将来是要做大事的,多大的舞台她也不犯怵,但她能做红花也能做绿叶…… “她们不一定来。”谭啸龙倚靠在门框边,诚惶诚恐地看着翻箱倒柜找衣服和首饰的楼越说:“这不是你想象的那种饭局,现在不是以前……” 最近这些饭局是一点都不好请,那些领导肯来坐一下就不错了。他们的司机也不留下吃饭,而是在领导下车后直接把车开走。车不能停在外面,可能会被人拍到,敏感时期,小心为妙。 谭啸龙知道,很多人现在不愿意被看见和他有来往。少数人之所以来,可能也是为了当面点明一些事情:他们肯定他过往的贡献,一桩桩都在心里记着呢;但他要沉得住气,信任他们会为他暗中努力,做他们力所能及的事情。与此同时,他谭啸龙一定要把自己的事情能处理的处理好。 第158章 “她们来,我已经一个个确认过了。” 楼越说着,转过脸对着镜子戴上耳环:“我去市工会报名参加了她们的合唱团。我跟她们现在熟得很。” 饭局带上太太们,气氛能更加放松和非正式一点,如果气氛有什么不对,她们自然会唱起各人的调。 谭啸龙惊讶又赞赏地看着楼越,思索片刻说:“你能唱吗?不要动了胎气。你们练的什么歌?” “我可以张嘴对对口型。我才去了两次,所有人微信都加上了,唱的什么?当然都是红色歌曲。” 楼越对镜整理好碎发,转身对谭啸龙一本正经地唱起来:“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你看,多好的胎教啊。” 谭啸龙笑了起来,然后停了下来,若有所思。 离开家时,谭啸龙揽着妻子的腰,和迎面而来的邻居打了招呼。然后他随意地问楼越:“如果你可以随便选,你最想去哪个国家?” 占彪神情凝重地看着白板上纵横交错的人物关系图,白板中间打着一个问号,指向每一个已经确认的聚集性事件的领头者。他们的银行流水里没有出现相关的证据,而从他们的行踪轨迹看来,他们顶多是一般意义上的无业游民、街溜子,以及有什么干什么的短工。他们当然会经常出没于名为棋牌室的小型地下赌场和名为足疗洗浴城的红灯区。但因为他们花出去的钱都是现金,而收钱的老板装傻充愣只称不认识或记不清,因此占彪他们也无法总结出这些人手里有钱时来光顾这些场所的规律。 他们上面的头子会以什么形式来给他们发放酬劳呢?肯定有一个记账的,一个或多个联络人,一本账本和花名册。白板上他们的名字上写的是他们的绰号,绰号比他们的本名更有标记性。而这些人手机里的联络人也都是绰号。 刑侦支队在排查的过程中,联络人的号码迅速地变成空号,或无人接听,或已关机,已欠费。这些号码当然也是没有登记信息的,或者用伪造的身份证办的。 占彪盯着白板上的字,它们逐渐失去有效的关联。他的眼神变得越来越迷糊。 领导经过办公室,停在白板前看着:“这么大的组织架构,这么多的人员分工,白板都快写满了,你做的?” “领导说笑了,当然是大家一起做的。”占彪郑重地回答:“尤其是小刘,刘峰,找到了不少线索和关键人物。” “行啊刘峰这小伙子,长江后浪推前浪,真好……那你们任务也就快实现了啊,祝你们顺利。” 领导匆匆离开时,对占彪说一定要证据链完整,不要因为有压力就按图索骥强行关联,这种错误不能犯,尤其是现在。 占彪看着窗外走远的领导,回到白板前。他很想往白板中心的空白处直接写上一个人的名字,好完成这幅萦绕在他脑海里的关系图。那会结束他一周来没日没夜的材料分析,让他睡个好觉,然后他就可以带着大家出警,把全部五辆警车都开出去,浩浩荡荡地,全程带着执法记录仪,该查封的查封,该带回来的带回来。 唯一让他有一点顾忌的是这个人身边关系最密切的女人,而她也曾是他自己最亲密的人。他们走到了这一步,不能怪他。他是一个警察,他还是刑警队长,这是他的职责所在。 他不能因为她而影响自己事业上升的重大契机。何况,他已经多次反复提醒过她这个人是个什么东西。他占彪该做的都做了,他不该做的也做了。 楼越疲惫而满足地在车上靠着谭啸龙,不时提起某个太太的趣闻轶事和其他人的关系,这些都是她从她们一起热热闹闹的“茶话会”议论中剪辑拼凑缝合起来的。她说,她能感觉到哪些太太对自己丈夫的意见有很大影响。 谭啸龙赞美着她的绝顶聪明,忍不住想:他们本可以在这个城市里成为最风光的夫妻之一。 回到家,楼越才看到助理打来的几个未接电话和发来的消息。 网上忽然冒出了许许多多的关于她的爆料。她点开消息里的几个截图,上面分析着她的视频片段和照片,把她浑身上下的服饰品牌和价格都标注出来,不仅如此还夸大其词,看上去令人乍舌。那些故意截取的画面也让她看上去像个养尊处优目中无人的阔太太。她根本不是普通女性的喉舌,她是有钱男人的娇妻,而且,她还是小三上位的。为了嫁给富得流油的现任丈夫,这位大谈公平正义的女性主义学者不惜蹬掉了自己那个清贫的警察丈夫。附占彪英雄事迹新闻报道的片段,照片上的占彪穿着合体帅气的警服,一脸正气。他看上去是那么的令人尊敬又令人同情。 新海国际会展中心里人山人海。 年轻的男男女女脸上挂着好奇和羞涩,目不暇接地浏览着一个接一个的展台。高仿真充气娃娃被工作人员脱下女仆装,露出衣服下完美的身材曲线,许多男性凑近了驻足观看。隔壁展台摆满了各种尺寸和颜色的硅胶假阳具,有的粗大如手臂,不知其存在仅仅是为了吸引眼球,还是有实用的用途。捆绑束缚的工具各种尺码齐全,展台布置得像个五金店。 厂家的工作人员和普通的推销员并无二致,他们穿着格纹衬衫和西服,脖子上挂着参展通行证,严肃认真地和有意向的商家客户介绍自家产品的特性和优点。一些穿着清凉、裸露着大面积皮肤的性感美女和肌肉猛男在人群中巡游着,热情活泼地和参观者打着招呼,他们一旦被叫住合影,他们就会摆出非常诱人的姿态和表情。他们是专业的。 第159章 一阵音乐声响起,偌大的展厅中心搭建的舞台上,主持人开始走上台,介绍着当日的活动和特别嘉宾。“我们有幸请来了曾多次登上央视节目的著名心理学家段楠,坐下来和谈一谈性和心理健康的关系。那么段老师,您是第一次来新海吗?” “当然不是,我和新海的渊源很深。”大屏幕上显示出段楠的表情,他还是游刃有余,但神态表情没有以前那么从容潇洒了。他很谦和地说,自己来过新海很多次,在新海也有一些老朋友。最近几年新海来的少了,他说,都快认不出来了,这个城市的变化太大。朋友也需要多多走动,否则,他们也快认不出来他了。他最近瘦了很多,段楠自嘲地说,任何事情都有光明的一面。 第68章 代价 “……任何事情都有光明的一面。” 这句话是段楠一时间真实心声的流露,好在现场的大多数人都不了解其背景信息,不知道台上这位嘉宾刚熬过人生最艰难的时期,他们也不在乎。他们只想听台上这个西装革履的专家如何谈论性,他提供的意见是否能为他们的需要提供支持。 主持人没接话,只停顿了两秒钟,继续用准备好的台词说:“中国人的文化传统里,性是一个禁忌话题。段老师,您是心理学专家,在您的职业生涯中,是否有一些人是因为与性相关的困扰来向您求助的?” “有,很多,虽然他们一开始可能是因为某个与性无关的生活事件而来咨询,但在深入对谈的过程中,我经常发现很多人——尤其是女性——深受性压抑的困扰,以至于影响到了亲密关系的建立。” 段楠拿着话筒,转向朝舞台聚拢过来的人群,说:“我想,今天能来到亚洲国际成人展的朋友们都没有这种问题吧?” 台下传来一阵哄笑声,笑声过后,一声突兀的鼓掌声冒了出来。段楠忍不住欠身看了一眼,那是个女人,还是个……怀着孕的女人。 和主持人对谈结束后,段楠立即走下舞台,朝楼越走去。她站在原地不动等着,脸上挂着和以前相似的笑意,她一手扶腰,一手下意识地放在小腹上。 “小越,你是特意来看我笑话的?” 段楠忠告的语气说:“你现在不应该到这种人多的地方。” “我是特意来看你的。”楼越收敛了笑容说:“段楠,你花这种冤枉钱抹黑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该知道,我那‘富得流油’的丈夫会马上把这些东西清理掉。” 段楠不置可否,伸手护住她,不让路过的人碰到她。“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现在浑身散发着一种母性的光辉?” 楼越甩开了段楠的手,说:“停止无谓的挣扎和泄愤吧,你又没付出你该付出的代价,你这不还是活得挺滋润的吗?你走这个场他们给你多少钱?” “我现在能撇下脸来这种场合,也拜你所赐。”段楠苦笑着说:“我该付出代价,你也会付出代价的。小越,你没发现,你又一次做了错误的选择吗?你婚礼前我忍住没说。谭啸龙让你变成了另外一个女人,一个我不认识的女人。我以前很欣赏你——” “也许你过去认识的我,不是真实的我,而我现在正在努力活成我自己,”楼越半是回击半是自我安慰地说:“哪怕是一个不正确的女人,一个你不‘欣赏’的女人。说实话,你的‘欣赏’对我一点也不重要,过去也是如此。老段,收起你这套精神控制的把戏吧,女人不是因为你的欣赏才存在的。” 楼越转身离去时,段楠在她身后喊道:“你迟早会付出代价的,也许很快。” 她加快步伐走开了。她捂住心口,感到一阵恶心涌上来。 白鹭山庄里,钟家豪同时整理着好几个大号行李箱,把东西往里面塞。他从首饰盒里拿出各式各样的珠宝首饰,用袜子包好塞到不同行李箱的角落里。然后,他把首饰盒倒放在桌上,大大小小的戒指滚落了一桌,他拿起一个,开始往自己的手指上戴。 阿萍叹口气,拿了家豪的背包上楼,进了谭啸龙以前的书房。她移开墙上的山水画,画的后面是嵌入墙体的保险柜。保险柜里上下四格,密实地堆放着几摞现金,不同面值不同币种,但最多的是美元。拉开下方的抽屉,里面是一排金条,下面压着几本护照、身份证和一个文件袋。阿萍把保险柜里的东西一并拿出来,塞到家豪的背包里。 一辆面包车开到了门口,连响三声喇叭,打开了车前大灯。家豪朝楼上喊了一嗓子:“姐,快点下来。” 他拖了两只行李箱,放到汽车后备箱。 “我龙哥虎哥呢?”家豪问司机。 “什么龙啊虎的,我只负责给你们送到口岸,其他我不知道。”司机不耐烦地挥着手说:“大半夜的突然给我打电话的不是你吗?要不是给的钱多,我也不想跑这一趟。” 阿萍跟着上了车,镇定安详地端坐在靠窗的位置。她拿起手腕上挂着的佛珠,一颗接一颗地拨了起来。事出突然,但这些年他们早就经历过好几次了,但每一次都化险为夷。所以,她并不算很担心。 凌晨时分,酒店里进了几个警察盘问。前台打电话给她时,她一点也不慌张。这种事情每隔一段时间都有,这只是不定期的巡查,是他们的工作,她说,像以前一样,请他们去里面的休息室,让他们随便看电脑上的登记系统信息,把他们服务好。 第160章 但过了很久,前台没再联系她。阿萍等电话等了又等,正想打电话问问的时候,一个从后门溜走的手下打电话来告诉她,所有人都被带走了,包括前台。警车发出的红蓝相间的灯光闪烁在她惊慌失措的脸上,她茫然地喊着:“为什么我也要上车?” 除了这孩子,剩下的其他人反而比较平静。 那么多人都带走,怎么可能?阿萍说。通风报信的手下说,是真的,这是他亲眼所见,路边开来了好几辆巴士车,一趟趟地把人带走了。酒店已经被隔离带围起来了。家豪不在那里还真是好事。萍姐,现在该怎么办? 等我消息,她说。 阿萍用颤抖的手指拨通了谭啸龙的电话,她一开口,谭啸龙却马上低声说:“小声点。” 他好像离开了房间,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话。她刚开了个头,谭啸龙马上说:“按过去的方案进行,不用为了这事联系我。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阿萍从谭啸龙冷静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点奇怪的东西。这次和以前可能不一样。于是她说,他是不是知道点什么?她担心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如果那样的话,她要留下来和谭家同呼吸共命运。 谭啸龙的语气忽然变得不耐烦,他对她说:谭家的事情她不用操心了。她把她自己安置好,就是对他最大的帮助。她是自由的,他准许她一去不回,过自己的日子。 阿萍看着窗外疾驰而过的景象,又看看身边玩着手机游戏的家豪,忽然悲从中来地想:如果这一次她不能回来,那她就真的自由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自由是什么,以及她要拿自由做什么。但好在,她身边还有一个她可以照顾的男人。血终归是浓于水的。她把自己当作谭家人,谭啸龙却不在乎这一点。 看着在睡梦中翻来覆去的楼越,谭啸龙等了又等。他希望自己能不去喊醒她,也许她能自己醒来;他又希望她不要醒来。早知道他只有这么多时间,他就是不睡觉也要多陪陪她,这段时间他没闲着,忙着安排各种事情。怎么会这么突然,急转直下呢?都没有人事先打电话警告他一声。 在她熟睡的几小时里,他好几个场子都陆续遭到了突袭。天已经蒙蒙亮了,他不能再等了。 谭啸龙万般无奈,试着用亲吻唤醒楼越,但她只是熟练地在睡梦中抓住他的胳膊,把身体贴在了他身边,含糊不清地说着:“现在不要。” 他只得在她耳边呼唤着,然后把她从床上抱起来。 “干什么?” 楼越睁开眼,惊讶地看着谭啸龙:“我睡得好好的,这才几点啊?” “走吧,上车,我带你出去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谭啸龙咧嘴笑着说:“你不是说想去欧洲吗?现在就去。我都准备好了,好不好?你别急,我来帮你穿。” “我什么都没收拾呢!再说了,去欧洲哪能说走就走啊!你跟我开什么玩笑——” 楼越说着说着,忽然明白了。“那我们什么时候回来?还能回来吗?” “上车再说吧。我们要抓紧点。”谭啸龙帮她拿来衣服披上,拎起放在地上的一只背包,背上身说:“需要什么,我们在那边买就是了。” 她感觉自己还没有醒来,但又什么都听得明明白白。她下意识地跟着谭啸龙的步伐走着,走到门口时,回头看着房子里的一切。她忽然对谭啸龙说:“我不能就这么走了。我还有工作,我的学生,我的客户,还有我的计划——” 谭啸龙仰起头来,大口叹着气,提高了音量说:“我求你了!先上车。” 楼越发现自己的头不由自主地摇晃着,摇晃得让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试着让自己的摇晃慢下来,用双手扶住自己的脑袋,深呼吸一遍后,她看着急得快发疯的谭啸龙说:“我不走。” 谭啸龙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什么意思?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他们要是冻结我的财产,你留在这里,也用不了我的钱的,这房子都可能要没收。我们去国外,想怎么过就怎么过,这样不好吗?快走吧,我们在路上说!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远方传来微弱的警车鸣笛声,令谭啸龙眉头一皱。但在楼越听来,那只是城市夜晚的背景音的一部分。“你要走就快走吧,对不起,我不能……我不想……” 楼越感觉到喉咙里一阵刺痛,痛入心扉,说不出话来。 谭啸龙一把搂住了楼越的肩膀,绝望地把她往门外推:“你不走,那我的孩子呢?啊?你不在乎你自己接下来的处境,你也不在乎孩子的未来吗?你们留下来,就再也享受不到我的财富,我转移的那么多钱到底是为谁准备的呢?我一个人在外面苟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不想跟你过着隐姓埋名见不得光的生活。”楼越冷静地说:“谭啸龙,你不知道自由的可贵吗?你有罪,孩子没有罪。” “有钱到哪里都是自由的!”谭啸龙喊叫了起来:“你怎么突然成了这样?我以为你是爱我的!” 楼越颤抖着挣脱谭啸龙的手,他已经不难挣脱了。他知道她一旦下了决心,什么也不能改变。她退了一步,回到了屋里,然后她对他推了一把,谭啸龙退出了门外。他们就这样看着彼此,仿佛回到了他们还不太熟悉的那个晚上。那时候一切还没有真正开始,那时候他们的关系还只是个刺激而不走心的玩笑。 眼睛通红的谭啸龙发出了动物一样的哀嚎。楼越看着他的样子心如刀绞,泪水在脸上纵横交错,但是她的悲伤只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她的理性属于她和孩子的。不管她留下来,明天会有多么艰难,她也不要因为他犯过的罪恶而流放自己和他们的孩子。 第161章 听见越来越难以忽略的警笛声,楼越对谭啸龙轻声说:“对不起,我爱你。” 谭啸龙最后看了她几秒钟,拔腿就跑。 楼越掩上门,转身在沙发前坐了下来,一坐就坐得失去了时间概念。时间比她想象得要久,或者时间过得比平时慢。那就快点跑吧,谭啸龙。如果自由能属于你的话。我希望你能自由。但我也希望我能自由。 警笛的声音不是幻觉,也不遥远,清清楚楚地出现在楼下。窗户上已经能看到警车的反光,楼越一动不动地看着玻璃的重影。她这么快就不揪心痛楚了,多么神奇啊。她冻结的神经还没有开始惊恐发作,也许明天才会痛起来,也许是后天。也许再过几分钟,她会后悔得想死。快点跑吧,谭啸龙,我已经不可能追上你了。 一阵人声和杂乱的脚步声接近了家门口,楼越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们先等一下。” 占彪轻轻地推了一下门,门就开了。他一看见坐在沙发上楼越的样子,就知道谭啸龙已经踏上了逃亡之路。他对门外大声喊道:“跑了!” 刘峰迎上去,接过队长的指示,带着一帮人马兵分几路,追了出去。 占彪缓缓地踱着步子,走到沙发的前面,对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楼越说:“对不起啊。” 他想解释,自己在最后时刻才把谭啸龙手下捅出来的证词和自己的意见报了上去,和其他上百个案子放在一起。行动批得很快,他是没想到的。他不能跟她说,他不是故意的,但他也没有道理帮谭啸龙吧?所以,他什么也不必说了。 “需要我帮你做点什么吗?” 占彪真诚而怜悯地看着前妻。她没有想到谭啸龙就这么跑了,把她丢下不管了吧?其实这是好事,她以后会明白的,至于他,出于人道主义和念在旧情上,该帮她的还是会帮她的。 “你滚吧,” 楼越抬起泪流满面的脸:“快从我家滚出去。” 周莹开了一上午的会,到了中午散会后才听说了发生的事情。她打了很多电话,没有人接。周莹在办公室里急得团团转,不停地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她冲出了门外。 她一边招手打车,一边在手机里翻找着楼越之前发给她的家庭住址。 楼越合衣躺在床上,手机不停地响着,每个电话都不是她在等的。当然她也等不来那个她想接的电话。门铃响了,她下意识地起床,穿上拖鞋,缓缓去开门。她现在多么希望他那张脸出现在她眼前啊。但是他最好跑远了,远得谁也找不到。她会因此而更爱他。 她拉开门,一阵风吹进来。 “楼老师!” 周莹看见楼越苍白得像一张纸一样,倚靠在门边缓缓倒了下去。 第69章 回避 晨跑的人停了下来,遛狗的人迎了上去。推着婴儿车的人则驻足伸头。人们争相讨论着最近发生在这个小区的重磅新闻。 “昨天夜里来了很多警察,我在阳台上看见的” “那白天 120 救护车来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到底出什么事了,不会是出了命案吧?” “你们不知道吗,最近在扫黑” “我们小区还住着黑社会吗,啧啧” “黑社会又不会在脸上写字” “是我楼上那家,姓谭的,他老婆是大学老师那个” “我的天,他老婆不是怀孕着吗,还有几个月就要生了” “可怜啊,那她现在怎么办?” “可怜什么,她不可能不知道她老公是干什么的吧” “可惜了,我还挺喜欢她的” 唏嘘不已的邻居们说到意兴阑珊时就散了,各自朝向自己的要去的方向前进。他们每走一步,就愈发觉得:其实自己早就看出来谭啸龙是个黑社会分子。 周莹在病房外的走廊里给刘峰打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无人应答。 她泄气心急得直跺脚,这时又接到了同事的电话。“我真的有事走不开,我在医院照顾我朋友,” 周莹对着电话那头感伤地说:“她只有她自己。” “你去忙你的,小周,”楼越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周莹身后,拍拍她的肩膀说:“我没事,我马上就回去,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呢。” 她浅浅笑着,仿佛已经迅速恢复了元气。 “有什么事情我能帮你做的吗?” 周莹问。 楼越叹口气,看着周莹,语气温和说:“谢谢你,小周。你为我做的太多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我是你的朋友啊。” “我是说你作为警察,你为我做的那些——” “警察也是人,也有很多弱点,楼老师你应该也清楚这一点吧。就算有天我不当警察了,脱下了这身警服,我还是我自己。像你说过的那样,我关心女人的处境,就是关心我自己。我也许做了不太符合警察身份的事情,但是不管您先生到底做过什么,还没有审判之前他也只是个嫌疑人,我们要尽可能保护每个人的合法权益——” “合法权益……”楼越点头,眼里亮了起来:“小周你说得对。我想向市局提交一份侦查办案人员回避申请。要是不太麻烦的话,请你帮我写一下,申请理由是:侦查办案人员占彪与当事人谭啸龙有利益相关:占彪接受过当事人谭啸龙的请客送礼;占彪与当事人谭啸龙有其他纠纷关系,因此,占彪参与此案可能会在主观上难以把握公平公正的原则,占彪应退出一切与谭啸龙相关的工作。你知道我的意思吗?具体怎么写就麻烦你了。就以我,谭啸龙配偶的名义向市局领导发出这份申请吧。” 第162章 周莹钦佩地看着楼越,后者的脸上已经恢复了血色,她没有被打败。她还是那么充满战斗力。她在捍卫她的丈夫,向她那心怀报复的前夫发起反击。周莹想,自己从来就不喜欢占彪;她以前是崇拜过他,可那主要也是因为,当时他身边的女人是楼越。 “我知道你的意思,楼老师。我一定尽快写好,帮你提交给领导,”周莹说:“那我现在就回局里。你一个人行吗?” “行,你去吧,小周,你能帮我做这件事,我实在是太感谢你了,”楼越看着周莹,忽然觉得此时她再把感谢挂在嘴上就有点生分了。于是她简单明了地对周莹发出指令:“你要先去我工作室拿一个东西,作为回避申请的证明材料之一。” 滴滴滴滴,门开了。 周莹气喘吁吁地一把推开工作室的大门,冲进楼越的办公室,拉开抽屉翻找着,最后她找到了楼越所说的证明材料——上面写着“李秋伊举报材料”的那个信封。 “你不开口?行,我承认你厉害。进隔壁审讯的几个人可都开口了。” “是吗?小刘,他们怎么说? “他们都说,咱们这位就是老大。” 刘峰在审讯室和占彪打着配合。占彪站起身,叉腰走到被审讯人面前,凑近了看他那张凝结着细密汗珠的脸,回头对刘峰说:“带他回关押室,让他休息一会儿。我也得睡一觉。晚上咱们继续,还得跟黑社会老大熬个大夜呢。” “我不是黑社会啊,老大。”被审讯人急忙叫喊起来:“我就是给人看大门望望风的,遇到赖账的客人,我就吓唬吓唬他们而已。我还是靠人找的关系,挣点吃饭钱而已。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得知道,其他人都交代了点东西,你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不开口的话,你就是问题了。现在上面严打,要是直接给你定了性,你可就是货真价实的黑社会老大了。”占彪说着,看向刘峰:“现在是什么行情?” “轻则坐牢十几年,重则无期或……死刑!” 刘峰一拍桌子。 “我无非就是把人打断胳膊了,那还有人……连人带车被谭啸龙烧掉了呢?我是黑社会,那他是什么?” 占彪在局长办公室里汇报着情况。 “尽管我们迅速采取了行动,但是目前铁路海关方面没有发现任何嫌疑人的动态。目前尚不清楚出逃人员是否持伪造证件出境,还是仍在境内。我已经派多人守在机场和高速公路出口,同时也电话通知了各部门——” “小楼还好吗?”郭局长冒出一句。 占彪停了下来,意识到自己汇报中的情绪过于兴奋,这在平时不是个问题,但此时他显得有些兴奋得不正常了。楼越现在还不知道,和谭啸龙同时消失的有钟阿萍吧?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只不过,谭啸龙选择了和前妻一起飞走。这是什么意思呢?他简直不忍把这个情况剖析给楼越听。 “她……很震惊。我觉得她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根本想不到,谭啸龙是一个多么狡诈的人……” “占彪你这话说得对,我跟你说,别说她不知道,就算小楼知道点什么,‘亲亲相隐’本是人之常情,她一个弱女子,还怀着孕,我们调查取证可以多从其他方面入手,于情于理都不要给她任何压力了。”郭局长流畅地说着,忽然停了下来,嘬起下唇,说:“哎对了占彪,现在事情进入这个阶段,你是不是该申请一下回避啊?” 占彪眉头一锁。他还以为领导不会提起这事呢,扫黑任务这么紧急重要的关头,让他这个副组长回避,那他前期那么多工作都白做了吗? 占彪诚恳地说:“领导,谭啸龙的情况我比其他同志更了解,而且这里面有些案子我是一直从头到尾都跟进的……” “你的贡献我知道,你的能力我更清楚,占彪,这样吧,我也不可能让你闲着,”郭局长说:“我打个电话给九州市局,让你过去换一个同职级的同志过来,他们那儿现在案子比较多,像你经验这么丰富的老同志不多,你们正好互换查案。另外,在回避审批通过之前,你暂时也不用退出侦查工作嘛。” 占彪沮丧地退出局长办公室的时候,和正等在门外的周莹碰了一下。“不好意思,占队长。”周莹说着,下意识地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了身后。 周莹刚进去,就听见郭局长感慨道:“凡事留一线,日后山水有相逢啊。哎周莹,有什么事?” 周莹说,自己受楼越之托,特来提交一份回避申请书,主张要求占彪退出与谭啸龙有关案情的一切侦查工作。 郭局长有些疑惑地看着周莹,接着就露出了对年轻人的赞赏之情。他说:“你这事办得好。我正想到了这事,还跟占彪说呢。我们要在法律实践中充分地考虑到程序正义。你倒是省了我不少事了。东西就放这儿吧。” 周莹正要把手上的东西交上去,又问道:“领导,这事能尽快批下来是吗?我得给楼越老师回个话儿。” 郭局长用手指敲着桌面说:“马上生效。本来就该回避的,是我疏忽了。” 看来这事根本只是一个流程,都不需要额外的证据去说服谁。周莹想着,将左手的回避申请表放在了局长桌上,将右手的举报材料捏进了手掌心里。“那谢谢领导,我替楼老师谢谢您。” 第163章 周莹朝郭局长敬了个礼,高兴地转身离开办公室。 看着她的背影,郭局长不禁思考: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喜欢楼越,在帮她说话?占彪来之前他还接到两个熟人的电话,跟他打听龙虎集团的情况,也都提到了谭啸龙那令人担忧的孕妻楼越。这说明了什么?人心很重要。占彪想公报私仇也得讲点技巧,这样一股劲儿地往上冲,还是欠火候。失了人心,以后也没人真正愿意跟着他干,他占彪以为局长好干的? 投鼠也要忌器,更何况是龙虎呢。 李秋伊一听说占彪要去九州出差,还是一出一个多月,气得和母亲吐槽:“不是我说啊,谁沾上这个女都倒霉!她害得占彪立功表现的机会也被别人抢了,明明是她自己老公有问题,好死不死跟占彪扯上关系。 ” 她借题发挥,发泄了一番怒气后,却感觉无人应和,气氛十分怪异。母亲怎么像聋了一样,一点也不配合。 于是李秋伊又转头看向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占彪,说:“真是晦气,你说是不是啊?” 占彪不吭声,只是深呼吸着,胸部起伏不定,看上去气得快不行了。 李秋伊走过去,坐在沙发上,她摇着他的肩膀安慰他:“算了算了,你私底下多协助一下队里的侦查工作,不也是一样的吗。” “你知道不知道回避制度意味着什么?现在没有人可以和我谈案子,我跟他们也是一样。” 占彪哼了一声:“私底下?私底下什么都能做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能违规办案吗?干扰司法程序吗?你老习惯这样说话,别人会觉得我是个坏警察。” “我就是想安慰安慰你,跟我生这么大气干什么?” 李秋伊看了母亲一眼,声音急转直下变得温柔起来:“我跟谁说,我不就是跟你聊聊吗?又没有别人。” 母亲见状,离开了客厅,进了自己的卧室,关上门。 占彪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揉皱的纸,往李秋伊手里一塞。只是看见纸的一角上的文字片段,李秋伊就感觉血液离开了全身,像那一次她被人拉到面包车上的时刻一样。 ……利用职务之便多次收受好处,吃拿卡要……作为一名警察干部,占彪生活作风腐化……对社会造成恶劣的影响…… “李秋伊啊李秋伊,你一次次刷新我对你的认知。” 占彪的语气并不可怕,但是李秋伊知道自己完了。她可以哭诉自己当时只是一时糊涂,因为她太爱他,她只想嫁给他。但是,时隔这么长时间,她作为一个合法的妻子时再看见当初自己所做的举报材料,才发觉这些文字是多么刺眼,没有可以辩白的余地,一眼看去,只有恶毒和疯狂。哭,早已经没用了。 “你只要有一点不满意,你就不惜毁了我,是吗?” 占彪闭着眼睛继续问,声音低低的。他不想吵起来,不只是因为顾忌着丈母娘,还是因为,他作为刑警熟悉自己身体发出的信号。他此时此刻完全有弄死她的欲望和能力。他只要有一个手指头落在她身上,他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了。她说楼越晦气?她才是顶顶晦气的东西,他真是蠢到了极点,才会把她李秋伊娶进家门。 早些时候,当占彪撕开一份同城急件时,他困惑地看到了这张他完全意想不到的举报材料——它仿佛是乘坐着时光机而来的,错位的人物关系和错位的时间。整张举报材料看上去像个弄错对象的恶作剧。他想了半天忽然明白了——李秋伊所谓被绑架的闹剧就是他怀疑的人做的。其实他们真是帮了他大忙。现在他们在提醒他占彪:弄清自己有几斤几两。 谭啸虎一边飞快地开着车,一边频频看向后视镜。有一辆破旧的桑塔纳一直阴魂不散地跟着他,不远不近的。他能甩掉,显然以那辆破车的性能,那人是不可能追上他的。他只需要看准时机,插入几辆慢车之间,然后加大马力—— 他的手机又一次响了。谭啸虎毫不在乎地对旁边的慧珍说:“关机。” 慧珍拿起手机,叫到:“你哥,你哥的电话!” 她马上接了电话,放在谭啸虎的耳边。 谭啸虎不安地说:“喂,哥,你安全到了吗?” 电话里传来的一阵男人的哭声:“她不走,我怎么劝她她都不走……我现在一个人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我要是回不来了,我就再也看不到她们了,我这辈子白活了一场,我他妈做了一场梦。我什么都没有了!” 谭啸虎听着,又心急又难受,方向盘甩了一下,差点朝对面方向的车冲过去。慧珍大叫起来:“小心!” 谭啸虎死死挽住方向盘,把方向拧了回来,车重新回到了正确的路线上。但经过刚才一阵走神和惊吓,车速不知不觉就慢了下来,慢到几乎停住了。 “啸虎,快走啊。” 林慧珍提醒着丈夫,不安地回头看。 谭啸虎抓起慧珍手里的手机,对电话那头的哥哥说:“我不走了。这次换我来吧。” “你在干什么?”电话里传来谭啸龙的声音。旁边的林慧珍也叫起来:“你不走了,你什么意思?我要走啊,啸虎,我们赶紧走吧!” 谭啸虎下了车,转过身,旁若无人地走过按着喇叭从他身边斜闪过去的车流,对着加速赶来的桑塔纳挥起了手。他面带平静的笑意,看上去仿佛是:他的车出了问题,而那辆桑塔纳是他等候着的救援车。 第164章 “谭啸虎!你疯了吗?快走!” 慧珍从车窗伸出头来,声嘶力竭地喊着。 谭啸虎无动于衷。他不仅不想走,他现在更想回去了。 林慧珍解开安全带,翻到驾驶座刚坐好,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在虎视眈眈的监视下,楼越拿起了对讲电话。谭啸虎也拿起了电话。他们却不知道说什么。说什么很重要,但他们也不能说什么。 楼越开口了,眨着眼睛说:“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为什么把你关进来了?你哥到底去了哪里?我现在怎么办?” 她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从没有人像这样看过他。谭啸虎意识到,她在透过和丈夫血缘关系最近的人的眼睛,传达她的信息。 “我不知道,发生了一些误会,没事的,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你更不会有事的。我哥也不会有事的。” 楼越很想就此打住,将小叔子说的一切吸纳进自己的意识,并对其深信不疑。但她还是要问一句:“他会不会恨我?” “不会。”谭啸虎斩钉截铁地回答:“你做什么,他都不会恨你的。你还不明白我哥的心吗?” 楼越起身,靠近隔开二人的玻璃对谭啸虎说:“我明白了。” 第70章 独行 当销声匿迹了两星期的楼越回到学校时,人们很吃惊。 “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她怎么这么快就来上班了?” 有人小声说。 “不过也对,”另一个人分析道:“正因为家里出了大事,她现在要好好守住这个铁饭碗了。”虽然这饭碗不至于能让她过得富贵荣华,但起码也是份体体面面受人尊重的工作。之前她好高骛远搞那些不着调的事情,一失去谭啸龙那来路不正的财富的支持,她就傻眼了吧?人啊,还是要有自知之明,同时,守住底线。显然她和她老公都在这上面跌了跤。 新海的街头巷尾都在说谭啸龙是黑社会头目,说他东窗事发时第一时间就叫上前妻连夜潜逃了。也许那根本不是他的前妻,他们说,楼越也许得到了一个盛大的婚礼,但实际上谭啸龙根本就没有和前妻离婚。有钱人,不,黑社会怎么想的谁知道?她可能就是一个得过宠的妾罢了,但是妾终归是妾,是不会被带着跑路的。如今她被留在风口浪尖,承受所有人的流言蜚语。她还挺淡定,不愧是搞心理学的。 不过也许她已经崩溃了,这也说不定。 他们在研究她的一举一动一个表情,楼越知道。尽管她的身型又变化了一些,但看上去也只是有些富态。回到学校的前夜,她精挑细选了低调但不失尊荣的服饰,以免出现在人们眼里的自己突然显得憔悴而寒碜。她一个人坐在食堂里吃着午饭,远处端着餐盘呆望着她的同事们都忘了和她打招呼。她去教室里给学生上课,还能在课堂上开开玩笑,引起zs学生大笑。她还是她,这就够了。但有些消息灵通的学生似乎听说了点什么,总是忧心忡忡地看着她。生活还得继续,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吃惊?她又不会因为心痛而死。 没有谭啸龙的消息,就是好消息。既然如此,她不允许自己太过于心痛。 所有人都为她强装镇定、否认现实的能力感到吃惊,除了院长和靳媛。 院长在楼越恢复上班前给她打了电话,关怀备至地说:“你家里有事的话,该请假就请假,不着急来。要不我给你办个病休?” 楼越对院长说:“我着急得很,院长,现在不是请假的时候,我家那点事情有律师在处理,我在家里有什么用?我许多学生的毕业论文还等着我去指导。让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情,对不对?我以前跟您保证过,我不会影响教学工作的进度的。” 楼越去看守所见谭啸虎的途中,接到了靳媛的电话。她的语气很关切,话很刺耳:“你没事吧?我怎么听说谭啸龙被抓了?” 楼越忍不住对她冲了一句:“你听哪个爱造谣的碎嘴巴说的?” 然后就忿忿地挂了电话。 靳媛看着挂断的电话,对身边的几个“魅力女性合伙人”说:“这个时候还嘴硬清高,有什么用呢?纸包不住火,大家都知道是什么回事。她要是当初听我的话,多拿点钱出来投资,现在也不至于生活一落千丈。” “啊,一落千丈?怎么个一落千丈法?” 其他人关心地问。 “我跟着中介去泰禾园看房子的时候,看见她那套房子的装修已经停了。” 靳媛说,她透过玻璃落地窗,看见了室内堆放着一些装修材料,和未拆封的家具。真叫人伤感。“楼越之前还说,等房子弄好了,要在家里举办聚会招待很多人,这一时半会是不可能了。可惜,要是能在她新房里开‘魅力女性成长沙龙’,再好不过了。” 经过了无数个白天的奔走,和无数夜晚的不眠后,楼越发现,当她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后,一切并没那么可怕。日子还是按天过,每天晨昏轮转,一会儿就过去了。但是她现在一个人去做产检,一个人买菜做饭。她给阿姨和司机发了红包,让其另谋高就,阿姨很快找到了下家;司机则审时度势地说,他不得不去打份工,但是楼越要是有用车的需要,可以随时给他打电话。她没打过电话。 母亲打过一次电话,语气生硬地问:“需要不需要我来帮忙?” “如果你会说些我不爱听的话,就别过来。” 第165章 母亲没过来。 一些她不认识的人打电话来,说自己是谭啸龙的朋友,跟她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起初她还以为这些人要帮她,结果他们只是一些无聊的好事者,像蚂蚁找到一块掉落的糖一样,围上来骚扰她这个失去权势庇护的落难妻子。她拉黑了许多人。 工作室租用的办公区域因为涉及产权所有权问题,被暂时查封,大门上贴着封条,看上去十分吓人。一些客户因此离开了她。她只能跟留下的客户去安静的茶馆或咖啡馆见面。好在,她手头上的客户现在也不多。 周莹时不时过来看她,给她带来一些不是坏消息的消息。“不知道是为什么,占队长被派去兄弟单位办案了,这回避得太彻底了吧。” 楼越听了一笑。 “刘峰现在负责这个案子,抓了许多社会闲散人员回来问,我也不知道他是在找什么。”周莹说,她见缝插针地向刘峰打听消息,但刘峰已经意识到她对案情的兴趣大过于对他的兴趣。他的嘴本来也就很严。但是他默认了:他们尚未发现谭啸龙的踪迹。 楼越点头,对周莹简单地说:“好的我知道了。” 她不能在周莹面前为谭啸龙的隐遁而欢呼,那会让周莹尴尬的。 尽管楼越身体力行地做每件事,但她还是多出来许多时间。和谭啸龙认识以后所有浮光掠影的生活片段,开始生长出藤蔓,在她脑海中绞缠在一起,成了一束粗壮的信息光缆,记忆碎片在其中川流不息。他对她的热情、欲念、温存和大方,在回忆中变得纯粹而强烈。她发现自己一直在微笑。 谭啸龙不在身边的每个夜晚,她的身体无比寂寥,但大脑清醒得可怕。记忆碎片开始重组成另一个故事,她不得不承认这个故事里的谭啸龙更符合别人眼中的形象。他一掷千金的豪迈背后是他沾血的秘密;他手下的人对她的周到礼貌,也源于对他生杀予夺大权的畏惧。她过去对此有意视而不见。 楼越紧紧闭上眼睛,用手抚摸着谭啸龙爱抚过的她的每一寸肌肤,在天亮前,在世界变得过于现实前,回想着她眼里的谭啸龙。她真想听到他的声音,让她的想象变得立体起来。但那还不够,她还要他身体的热度和他嘴唇的气息。她不会永远见不到他了吧? 到了天亮时,楼越发现自己已经哭过了。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哭的,但眼睛是肿的。 另一方面,她的生活其实简单而健康。她并没有多少时候想要哭哭啼啼。谭啸龙的孩子在她腹中野蛮生长,像爸爸一样强壮。胎儿的生长速度变快了,每天都有明显的变化,她能感觉得到。通过和沉睡在黑暗中的孩子对话,她的心停止了焦虑。你是不是想早点见到爸爸了?没事,等你出来了,你肯定就能见到他了,宝贝,我也想见他。我们一定会见到他的。 每天结束时,她没有听到谭啸龙被带回来的消息,这就是胜利。她为谭啸龙感到骄傲。他是个很有本事的男人,他现在一定是远在天边了。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整个房间里思念和回忆沙沙作响,又开始蚕食她的心。但她回想起谭啸虎对自己说的那句话——“你做什么,他都不会恨你的”。 她靠着这句话睡着了。 谭啸龙靠在捕鱼船的下层舷窗后,看着窗外的月亮,海面上的月亮是如此巨大,大得他心惊肉跳。 渔船每到一处港口进行短暂停靠的时候,谭啸龙都能提前知道,不仅是因为那时候鱼腥味会变得十分浓重,还因为这时候很快会有人过来,从外面把他的门锁上。上锁的声音让他本能地痛苦,他头顶上的脚步声一直不停,还有拖动渔获的号子声和噪声。无处不在的尿骚味,也一样让他感到熟悉:是和监狱一样的气息。 他太想听听她的声音了。如果能听到她的声音,他愿意再一动不动地忍上一星期。但就算他没有把手机扔掉,现在他也不能给任何人打电话。打电话没有意义,在深夜的捕鱼船的角落里,他和世界失去了联系。他完全可能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被人抛尸海里,而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真正完美的犯罪。他花了一大笔钱买这张逃命的船票,但他依然生死未卜。 谭啸龙深知,这世上没有任何合约或承诺是可以完全信任的。 除了从她嘴里说出的那美妙得令他心痛的三个字:“我爱你。” 他最后一次听她说出这句话时,她在前面加上了“对不起”三个字。这六个字引发的痛苦之深,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为什么?为什么爱他却不跟他走?为什么? 在海上的时间足够他反刍无数遍他们分别时的情景,每一次她的拒绝都让谭啸龙痛苦万状,但渐渐旳,谭啸龙在痛苦不解中品到了一丝安慰。她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她是个聪明又很有主意的女人。她爱他和他娶到她这两件事,已经用光了他的运气。 夜色苍茫的大海中,谭啸龙笑了起来。 在最不可能的时期,楼越迸发出了无穷无尽的创作欲。 除了和律师咨询沟通,和周莹保持联络,应付一些好奇但并不善意的打探电话,处理学校工作,她剩下的时间都扑在笔记本电脑上,脑子里不停涌出新的观点和话题。她无需咬文嚼字慢慢斟酌,而是信手拈来,嬉笑怒骂皆成文章。 她好像脆弱得一触即发,又好像刚强得无坚不摧。她关怀一切女性,理解一切女性,共情一切女人;她回复“小三”的来信,也回复被辜负的妻子的来信,她回复夹在两个女人中间半是痛苦半是炫耀的已婚男人的来信,也回复抱怨现在女人找对象要求太高的年轻男人的来信。 第166章 一个月时间,她在微博发布了五十多篇文章。她的高产能告诉外界和她自己:她没事,她的世界没有毁掉,她在这里好好的,因为她还在写,写得还挺好。越多陌生人和她的观点发生共鸣,她就越不孤单。她想打但不能打的电话也可以暂时搁置。 所有那些希望她过得不好的人,都会被她爆发出的能量惊讶到。她楼越不是一个因为依附男人而跌得很惨的女人。她一直是她自己,她自己就很厉害。她过去还故作姿态,现在她必须不停地说,免得在沉默中被他们的唾沫星子淹死。 在段楠重回公众视野的那天,楼越觉得自己以上的想法全是自欺欺人。 段楠回到社交平台的同时,高调宣布:他要做一个筹备了几年的线上精神心理健康咨询平台。 他窃取了她的主意。他当然会对他自己说,这主意又不是她的独创,他依然还是靠自己的影响力,吸纳了许多的知名咨询师第一时间加入团队。资本依然信任他,楼越想,他们信任一个有重大污点的男性胜过绝大多数优秀而守法的女性。所以这个世界实际上是在支持鼓励男性突破底线?胜者为王,笑到最后的人就是赢家。 男人敢于站到亮处,坦然面对昔日的不堪,明知天下皆知其所为,却依然笑对众人,这是怎样的一种自信从容和强大的生命意志?她还可以更坦然一点。她做错了什么?她又没有性侵任何人。无论她丈夫做了什么,她又没有做。无论她有多少不能自洽的地方,她的正义感和她的爱情依然是分别成立的。 楼越在自己荒废已久的朋友圈发了一张十指相扣的照片(她和谭啸龙婚礼照片的局部),搭配照片的文字优美而深情: 全世界的水都会重逢,北冰洋与尼罗河会在湿云中交融。即使漫游,每条路也都会带我们归家。 引自赫尔曼·黑塞作品《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我期待我们的重逢,我的爱人啊,也许在这里,也许在路上。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这条朋友圈获得了多得惊人的点赞。楼越之前在不同场合加过但从没怎么交流的那些人,比如那些官员太太们,商学院里认识的投资公司老总们,纷纷出现在评论区里。他们越过这段文字表面的诗情画意,直接对她送上诚恳的祝福,他们说: 加油,谭太太,风雨过去见彩虹 楼老师,您是一个坚强非凡的女人 得妻若此,夫复何求? 妹妹,你们一定会重逢的! 这些人毫无障碍地读懂了她的信息,楼越意识到,这些有权势的男人,和依附权势的女人,都对于她的处境都心有戚戚,物伤其类。过去几十年,随着生活际遇形成的那些浮皮潦草的人际关系,对她已经失效了,而这些人——因为拥有得太多而害怕有朝一日行差踏错会从天上跌落的人们,才是她天然的盟友。他们把她视为同类,女人因为她努力保持尊严的坚强意志、男人因为她的情深意重而深受感染。 一些人私下找上她,说如果她有任何需要他们帮忙的,他们会尽力帮她。她则克制地说,她为他们的慷慨大义而深深感动,有他们这句话她就知足了。而他们说,人都有遇到难处的时候,她一定要让他们做点什么。 没过多久,楼越获得了一些大大小小的帮助。如,新的工作室场地(闲置不用,无需租金),被推荐来的许多新客户(总爽约不至,钱照付),给雇主干活的同时每周为她上门服务的钟点工(顺便的事),以及省里刑事业务专业委员会主任给代理律师打的招呼(来自京城里扫黑除恶最新风向和指导意见为基准的重要信息)。 我真他妈是个天才。楼越自嘲又得意地想,每次当她为了生存而扮演某种角色,她都大获成功。人们太需要一个演员了,来完成他们心目中的戏剧高潮和自恋的满足,而她总是适时填补了这个角色的空缺。段楠以前暗示她,说她缺少商业经验和自我营销的头脑? 可实际上,她已经是一个成功的经营者了。 占彪的视线停留在楼越的朋友圈里,一动不动看了很久。他在颠簸的警车上断断续续地看那段话,像一个离开童年和梦想很久的成年人,在看一个他完全进入不了的童话一样。 都什么时候了,她还在搞这些名堂,让别人看着不笑话吗?得,他本来还想找时机问候她。作为前夫和警察,他多少有一点责任和义务要关怀一下她现在的处境。可他真没想到。她对谭啸龙有那么深刻的爱吗?至于吗?谭啸龙现在已经是个落水狗了。他配吗? 第71章 黑白 谭啸虎刚被看押的时候,表现得十分乐观,神采奕奕,给所有人包括楼越的感觉是:他不会有事的。他和每个警察随时可以聊起来。 成功的企业家有几个不是官司缠身?他只是被调查而已,他手底下上千人,间接有过生意往来的人更是不计其数。他攀高结贵是为了做点事,有点权钱交易合情合理,难道他是靠搞慈善赚的钱?他是靠赚的钱搞慈善的呀!他问心无愧。他签过的合同办过的事情,难免有点差错。 这都是一时风波,上面想出一出是一处罢了。过去搞那么多次,扫了谁?扫了小鱼小虾,新海难道就水清无鱼了吗?他资助过多少贫困大学生,解决了新海多少人的就业问题。你们就调查吧,多的是为他说话的人。 第167章 一个月过去了,对谭啸虎的调查还在进行,但氛围变得奇怪了。除了律师,公安机关已经不允许任何人来探视。 律师给楼越带来了消息。他像一个医生将恶性肿瘤的病例报告揭示给病人家属一样,一条条枯燥的分析,一会儿让她听得云里雾里,一会儿让她掉进了冰窟,一会儿升起希望,一会儿回到原点。 律师说,谭啸虎主动交代了一些不太要命的事情,他们合计这些事情能让警方满意交差,又不至于让谭啸虎牢底坐穿……律师略过了一大堆细节后,最后告诉楼越:“量刑标准在眼下的时刻只是个参考,在扫黑除恶的背景下,法院有很大的决裁自由度。” 这是坏消息中的好消息,还是好消息中的坏消息? “也就是说,一切皆有可能。”律师的脸上没有明显的悲喜,正如习惯了生死的医生一样。 “做好两手准备吧。不管怎么样,你也要照顾好自己,你还有孩子呢。” “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我手上还有两套很值钱的房子,出手的话很快。” 律师摇摇头说:“和其它时候不能比,钱现在是影响力最小的因素。你已经有很多人帮你说话,剩下的就看运气了。” 他一直很害怕那些鸟儿的出现,但这次,它们毫无生机地落了一地,这让他很不安。脚下的石基开始松动。泥沙俱下时,他才勉强飞起来了,但这翅膀沉重无比,灌了水泥一样,这是怎么回事?那些泥沙黑压压地从后面滚下来,差点把他淹没。他飞得很艰难。自己到底是人还是鸟?他会飞,不是吗? 但是那些鸟儿全死了。黑暗里,之前那些无处不在的探照灯和铁丝网连影子都没有。 如果他就这么死在这里,他希望,至少死在了在铁丝网的外面。但他不应该这么容易接受这个结局,因为,因为…… 他感觉自己的心失去了跳动,窒息得痛苦大喊一声:“我的孩子!” 船又一次靠岸了。谭啸龙发现自己大汗淋漓,刚刚从梦里醒来。比梦境更可怕的现实回到意识里:他实际上已经在牢笼里很久了。 听见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谭啸龙一骨碌爬起来,用力抵住门。“这是到了哪里?” “路环渔村位于澳门最南端。我们要上岸添点补给,时间有点久。你不要出来也不要动,就当自己是个死人。” 对方刚掏出钥匙要锁门,谭啸龙拦住他说:“我不想当死人了。” “不行,我老板跟我说一定要把你安全送到‘实德号’上,这一路绝不能让你被人发现。你急这一会儿干什么,等邮轮开到公海你就彻底自由了。这里是憋闷了点,但那船上有你一间豪华客房。你付了钱的。” 谭啸龙从地上拿起装满钱的背包,推开了自己的看守者。他爬上甲板,大口地呼吸着腥臭的海水气息。周围深黑的海水让人恶心,但远处城市的灯光绚烂迷人,在那灯光后的更绚烂的灯光里,他曾经在那里和她过得多么快乐啊。也那么短暂。早知如此,他就不走了,和她一直在那里生活下去。 谭啸龙环顾四周后,立即混入了人群,跟着上了岸。 手拿锁链的船员爬上甲板,正想追上去,见状摇头,喊道:“好吧,反正是你自己放弃的,浪费的是你自己的钱。” 海岸边的马路边停靠着五颜六色的小汽车,四四方方像玩具车似的。路环渔村和谭啸龙记忆中的老街有点像,陈旧得让人莫名觉得放松,这里的时间仿佛不会流动。小酒馆的窗户里人影绰绰,伴着音乐跳着舞,还有一股蛋糕店传来的香甜气息。旁边的巷子里到处晾晒着内衣,阳台上有一个人抽着烟,火星一闪一闪的。房子也是小小旧旧的,但外墙都刷着漆。每个窗台上都摆着花盆,小小的窗玻璃后挂着小小的碎花窗帘。 人们认真生活的痕迹,让谭啸龙放松下来。此时此刻在全世界所有的房子里,他只需要一个温暖和安全的房间,他希望走进去,能看见他的家人围坐在一起等他。想到其中还有一个小小的人儿,尚未来到人世,尚不知他的存在,他也不知何时能与她相见,谭啸龙不禁潸然泪下。 谭啸龙漫无目的地走着,寻找一个让他想要坐下来的地方。他被一种难以用恐惧概括的力量驱使着一直走着,停不下脚步。他走得很快,但已经没有逃亡的意味。海风吹拂掀起一股淡淡的咸腥味,但是是好闻的。葱茏绿荫掩映下,雾气朦胧,人迹稀少,但不远处有一片亮光冲上天空,地面开始变成碎石子路。他加快了步伐,绕过繁茂的枝叶,看见那是一幢明黄色的小教堂。她应该会喜欢的那种。 楼越被深夜的电话吵醒,一看到手机上出现一个没有显示号码的陌生来电时,强烈的预感和恐惧一起袭来。她抓起电话,用颤抖的声音说:“喂?” 对方没有说话,但有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喂?听得见吗?” 呼吸声变得更明显了。 “是你吗?你在哪里?” 楼越下意识喊着:“不,别告诉我。” “贝丽,” 谭啸龙清了清被海风吹得沙哑的嗓子说:“在意大利语里,这是美丽的意思。我说的对吗?” “……通过夜总会、茶座、酒店等娱乐场牟取非法经济利益达人民币千万余元,用于支持该组织的日常运营活动。谭啸龙、谭啸虎等人通过有组织的实施聚众斗殴、故意伤害、寻衅滋事、经营赌场等六起违法犯罪行为,造成多人重伤、轻伤、轻微伤的后果,形成了‘敢打敢杀、势力强大’的恶名,对当地经济、社会生活秩序造成了破坏。” 第168章 “新海市旅游控股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原党委书记胡先发收受谭啸虎多次贿赂,以其单位名义与谭啸虎合资组建休闲渔业公司,由谭啸虎负责具体运营,并将部分涉黑人员转变成其单位的国企正式人员……” 听完市局刑侦支队和经侦支队的联合汇报,郭局长拿下眼镜,用擦镜布擦了很久,开口说:“龙虎集团对新海经济贡献很大,我听说,这一波调查使集团所属幼儿园和养老院的运营被迫中断,直接影响很多人尤其是体制内工作人员的民生问题。我不是说扫黑工作要向这些做出妥协,我是在想,我们怎么样能够减少工作过程中对外部牵连单位的冲击?毕竟,我们扫黑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让老百姓安居乐业。” 两个下属看着局长,不明所以。 “咳,这是我的一点浅见,我刚刚想到的。”郭局长拍拍脑袋说:“我马上把你们的报告汇总一下,就移送到检察机关。” 西江分局新任副局长赵卫东来到郭局长办公室。“大家都在忙呢?郭局,我来汇报一下工作。” “你来的正好,”郭局长对赵卫东说:“你来看看我的预审意见怎么写,这里面牵扯的问题非常多啊。” 赵卫东严肃地点头说:“我很清楚,不少材料是从我手里汇总递交到市局的,每个案子我都仔细研究过。” “那先这样吧?”郭局长对两个下属说:“你们二位这段时间辛苦了,给底下的同志们轮流放个假,补发一下上个月的加班费吧。” “坐。怎么样赵局,新官上任感觉如何?”郭局长拿出一根烟,赵卫东拿出打火机上前为其点上。郭局长吸了一口气,继续说:“你的时机总是把握得很好。” 赵卫东谦逊地说:“我和其他很多同志比学历低,本来是没有想过会有机会的,我能在我那小派出所干下去,就心满意足了。千言万语一句话:感谢组织上的信任和领导的提携。” 赵卫东自己能感觉出来,自从老婆怀孕以来,他得到的信任一下子多了很多,和亲戚走得更近,说话也更方便了。 郭局长拿起烟嘬了好几口才说话:“在所长位置不能待太久,否则容易出事。辖区上有的是企业巴结你,你说你完全不理睬人家,搞什么两袖清风吧,那工作也没法干了。我们很多人都是过去警校中专毕业的,但他们的经验是机关干部无法悟到的,很多东西书本上根本学不来。所以我说,你时机把握的好。” “都两个月过去了,占彪也该回来了吧?”李秋伊的母亲看着躺在床上的女儿:“是不是因为我在这儿碍事,影响你们感情了?哎你别玩手机了!你不能老躺着不动,起来多活动活动,不然到时候生不下来。” “你在说什么呢,他工作忙,忙,忙!你从来不听我说。从小到大你就听不见我说的话!” 李秋伊的反应大得让母亲始料未及。 想到这时候不能跟她一般见识,母亲缓和了语气说:“再忙,不用回家了?就是当局长也要回家啊。就说你们领导,难道对家里不闻不问吗?” 李秋伊沉默了。赵卫东还没离开所里的时候,经常托下属帮老婆买点好吃的东西下班带回家。他喜欢把疼老婆的细节挂在嘴上,比如:“她只喜欢吃这家的肠粉,别家的不吃,嘴叼得很。” 又没人问他,真是的。他到处营造自己爱老婆的形象。但只有她李秋伊知道,赵卫东私底下是个什么东西。 人人都有秘密。她的隐忍也算是赎罪。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占彪纵然是铁石心肠也会融化的。她要像赵卫东一样努力营销自己,把事实放大一百倍。如果人人都觉得占彪很爱她李秋伊,这也就成了现实的一部分了。 医生用手在楼越的腹部横向纵向地丈量,告诉她:“胎儿已经要入盆了。你现在要多留意身体变化,准备好待产包,可以放在你老公车上。” “我……知道了。”楼越神色凛然。她该找一两个可靠的人到时候陪在自己身边,但是在她不想找母亲或是主动提出帮忙的靳媛。周莹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她也不能总麻烦这孩子。 楼越扶着腰走出产科诊室。一个衣着时尚的孕妇和她帅气的丈夫坐在等候室里,举止中透着幸福甜蜜。他们之间有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吸引力。年轻孕妇对楼越投来有些居高临下的同情一瞥。 他来不了,不然他绝对会来的,他们过去也亲密得让旁人羡慕。楼越下意识地在心里为谭啸龙辩护,不过这没什么好辩护的,不管是什么原因,他来不了就是来不了。更何况,他来不了的原因是在躲避法律的制裁。 尽管弟弟谭啸虎已经为了他担下了一些事情,但一旦他落网,形势就会不一样了,有些人会改口,有些人会开口。律师告诉过楼越,如果她知道谭啸龙在境外——她不用告诉他,他什么都不知道——那么这就是最好的情况,需要继续保持。她说她知道。 楼越扶着墙,将沉重的身体挨着椅子坐下来。手机响起来,是久违的 peter。从谭啸虎被抓到现在,他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也没在朋友圈为她的忠诚和深情点赞。不过他一向就不看朋友圈,他说,他没那个时间。 楼越接了电话,皮特开口第一句说:“我是王川。” 所以他的本名叫王川。他忘了对她切换成自己的国际商务姓名。 第169章 “你好。” 楼越说,等待着皮特/王川会说些什么迟来的慰问。 “我这两天在希尔顿,明天这里有一场天使轮融资路演,有一个参与者刚退出了。我知道时间很紧急。但你不用准备什么,只需要和投资人直接面对面聊聊。你想不想过来试试?” 楼越沉默着。 “喂?” 楼越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迟疑地说:“你知道我们家现在的情况,就算我能引起他们的兴趣,也通不过法务背调这一关吧。” “你会有什么损失吗?我问的是你是想不想?其他的都是次要的。你只需要把你跟我说的那些东西说给投资人听,他们中很多人已经到了完全依靠直觉做投资的阶段。来路演的大部分人也只是在凭空造梦,你为什么就不可以呢?” “我会来的。” 楼越说完,忽然想起自己还有另一个显而易见的情况,王川应该并不知道,她现在已经大腹便便了。但,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楼越拿着一叠资料,找到了举行路演的套房。没有她想象中的画面:一排坐在桌后的评审,对台上慷慨激情描绘着蓝图的创业者不停地提出尖锐的问题,直到对方败下阵来。 套房中间是一张很大的椭圆形沙发,已经坐了不少人。他们抬头看见一个大肚子的孕妇进来,愣了愣。其中有一个穿着中性的目光凌厉的女性,她一看见楼越,就不由得皱起眉头,对着楼越欲盖弥彰的宽松连衣裙的隆起部分打量着,好像在说:都这样了还来干什么,简直是个笑话。 楼越刚做完自我介绍,开了个头,就被一个男人打断:“我其实一直没盘明白心理健康这个赛道,而且最近几年有好几个同质性很高的平台上线了,一直不温不火的。你能带来什么?你的优势是什么?” 他的眼神也落到了她的肚子上。 楼越被问得心慌意乱,忽然感觉自己臃肿的身体就像是房间里的大象。她怎么可能整明白所有的事情呢?给她出谋划策的人也都不在身边。她的优势是什么?这是她得了解的事情。 她开始讲故事了。她冒着暴露当事人信息的风险,说了几个极有耸动性的咨询案例,杂糅着一些猎奇的细节和投合成功人士的观点,比如,“人们因为信息差而吃的亏有多大,要到很晚才能真正暴露,因为信息差本身就包含了认知的缺陷。而提高认知,才是创造需求的内在逻辑。我们想要打造的不只是一个线上诊疗系统,而是对整个市场需求的提炼和测试。” 她在说什么呢? 但是这些人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身体姿势也变得亲近多了。她又说起自己在「驱动用户从 ‘出现心理问题后被动求助’向‘主动心理健康管理’转变」方面的经验之谈,说到如此这般能拯救无数人的生命时,又忍不住激动起来。她把手放在腹部,感受着里面的波动。如果她有机会,她当然愿意拯救很多人的生命。 也许这样,她能将这世间的黑暗与光明的对比度调得更均衡一点…… 如果谭啸龙是黑,那么她就应该白得发亮。 第72章 先机 那个女投资人目光依旧凌厉,表情充满评判和质疑。这让楼越心里不舒服。她感觉自己全身被一层薄汗闷住了。她的表现至少比她自己想象得要好。这个女人为什么不买她的帐? “我知道你,楼越,我看过你的文章。”女投资人开口说道:“在我的印象和想象中,楼越是一个观点犀利文字尖锐的人,很酷。有些人会有种感觉:你是那种超然于婚姻家庭生活之上的女人。” 她依然没有笑,意味不明地说:“今天看到你,我还蛮惊讶的。” “我知道,没有人能从文章里看出我是一个‘被母性光辉笼罩’的孕妇。”楼越自嘲地笑了,用两手做出双引号的手势。看着男女投资人一起投来的疑问眼神,楼越正色道:“作为女性,对我们形象的审判和评价从未停止,无论是我们迎合世界对女性期待,还是反其道而行之。审判和评价的人包括我们自己:我选择了什么样的角色?我是否忠于这个角色?但实际上,女性一直擅长多角色多线程处理问题。这应该是我们的优势而不是劣势。” 楼越继续说着:就像她现在的状态,很多人甚至不再把她视为女性,而是一个培育孩子的容器。她现在不适合创业,而未来,她还要养育孩子,更不适合创业。“为什么是现在呢?” 楼越自问出声,然后试着回答自己: “三十五岁前,我和很多女性一样,在自己的轨道里做着符合社会期待的各种事情,在轨道之外,我也有一些想法,但我并不认为我必须为此做出行动,因为每一种选择都要面对未知和风险。”她转向女投资人,说:“我知道在现实生活中,我看上去一点也不 agressive,不像我的文字,也不像一个有野心的创业者。” 她又转向男投资人,说:“在我认识的成功男性身上,我学到了很多:你得有很大的 ego,对自己的评价有很强的溢出性,才能更容易推动自己的梦想。” 楼越拿起茶几上的一瓶水,拧开了喝了几口,不紧不慢地,直到感觉自己已经将这些人的等待拉到了饱和状态。她站起身,站到所有听众面前: “作为一个专业人士,我一直在尝试平衡各种角色之间的关系,同时作为一个女性,我在尝试结合女性的优势和‘劣势’。我发现,女性一直在做着创业者的工作,在创业方面,她们拥有丰富的经验:承担责任、风险,从头到尾呵护项目,敢于面对未知。而我想要做的心理健康咨询平台,可以为那些因为心理困境而不能走出家门寻求帮助的女性提供帮助,也将为无数女性咨询师提供一个适合她们生活场景的职业渠道。” 第170章 看见女投资人的神情柔和了一些,楼越突然灵光一现。“我真正想要做的是一个由女性咨询师组成的面向女性客户的心理咨询平台,专注于认知成长和现实处境——因为女性的很多心理问题完全源于她们特有的困境,而只有女性更了解女性真正的处境。” 男性投资人们投来不安的眼神。他们争先提出质疑:“为什么要用性别将一个本来就不够开阔的市场限制一半呢?”“你的这个想法改变了一切,从商业角度是不明智的。”“难道只有女性能够理解女性,事实上很多女性就喜欢倾听男性咨询师的解惑,因为男性在社会经验上比女性站得高看得远。”“心理学这个行业大佬多是男性,不是吗?” 楼越回忆着自己几个月前做功课时看过的无数资料。她微笑着沉思了片刻,抬头说:“我看过梅琳达·盖茨基金的一份投资报告。给女性赋能的投资项目,回报率远远高于男性担任 ceo 的公司,而女性担任高层管理人员的公司因为不当行为而导致诉讼和公关危机的情况要小很多。” 她停了停,给听众们时间去回想因为男性 ceo 丑闻而爆雷的一些案例。这时候,她看见王川走进了套房,对她点点头,就去了对面的房间,和参加路演的其他人寒暄。楼越忽然才发现一个事实,王川是专为投资人做猎头的,他能选中自己并不是因为谭啸虎的关系。 “一项研究还发现,假如担任管理职务的女性人数增加 10%,公司价值会增加约 6%。 ”楼越发现这些人对数据更加亲近,便开始自如地使用数据来为听众造梦:“对女性小微企业主的扶持会改善整个社区的幸福指数,这一点显著区别于男性。所以从商业的角度来说,投资女性公司不仅很酷,而且也很明智。女性对消费者心理和产品的洞察是有先天优势的,而心理健康平台的消费者包含了咨询师和来访者,来访者也许是纯粹的消费者,但每个咨询师其实也是一个女性小微企业主。这是一个多赢的局面。” 一个看上去有点上年纪的男投资人说:“我注意到,国家卫健委发文,要在三年内逐步推进社会心理服务体系,还有些地区开始试点让心理咨询进医保,这些都是惠及全民的全覆盖政策,为什么我们要仅限于女性?每个家庭,都是有男性和女性,父母亲和子女组成的。” “这是个很好的问题,”楼越一笑,说:“市面上已经有很多心理咨询的平台,为什么要选择我们? 这些平台我都研究过了,大多数都给我一种‘男性’属性的感觉——不好意思,当我形容一个事物是男性的时候,我是在说,它给我一种居高临下的,忽略现实处境中个体的,带有冰冷的概括性的,以及缺少生命链接的感觉。我有一些非常敬仰的男性同行和前辈们。但大多数时候,我们不能期望一个对女性处境完全缺乏一手经验的人,可以对求助者做出贴合她个体境遇的反馈。他们只能基于技术性的想象去努力共情。” 看到男投资人脸上露出那种迷惑而假装不自知的表情,楼越停了下来,怀着好奇的笑意问:“说到家庭,如果要用一张照片来概括,映入你脑海的画面是什么?” “我会想到,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女主人端上一盘又一盘的美味佳肴,孩子健康活泼,爷爷奶奶享受着天伦之乐。可能会有两个以上的孩子,还要一只狗,那就更好了。我家的情况就是如此。” “很有场景感,让人身临其境。您是有做广告的创业经验吗?”楼越笑着问道。对方惊讶地点头。 “我瞎猜的,其实和广告没有关系,我想很多男性和您想的是一样的,心里都有一副和谐家庭的画面。” 楼越接着说:“女性可能会想得更多一点,比如,为了这样一幅画面,她们要预留多少事前准备的时间,包括食材的采购和预处理;然后是做好执行过程中的流程,以确保上菜的速度和间隔,冷菜和热菜的比例,还要预留突发性的失误率,接着是事后的劳动量。一幅照片只是一个瞬间,我要说的是,很多女性都有这种执行大型任务和计算的能力。只是她们的舞台局限,这些能力没能在职场上被充分展现。而您不一样,” 楼越转向女投资人说:“我想,当女性有了在更大舞台上实现价值的能力,会不再执着于在那幅照片里有一席之地。” 女投资人的眼睛亮了起来,似乎她又对楼越的信心多了起来。男性投资人们则陷入了让他们混乱的思考,一些他们不愿意面对的思考。他们皱着眉头,不愿意相信这些事是他们该关心的问题。 现在是她做结束语的时刻了。楼越想着,下意识地把手放在腹部。她想起最后一次谭啸龙的手放在这里时,她觉得很安全,很温暖,她安全温暖的小世界是不会变的。但世事难料,以不变应万变才是真理。 楼越语气变得激动了起来,像在课堂上对挑战自己的那个男生的那样。她说:“如果我们本来就对心理健康市场没有足够的信心,又怎能寄希望于官方的全民心理体系呢?恕我直言,官方也是‘男性’属性的。女性为主的平台用户黏性更高,付费倾向性和回报率也更高。很遗憾,我们不能面面俱到,我们也不想面面俱到:对客户群的精简其实是最大程度的降低风险,也将是我们的一大卖点。” 她缓和下来,用半是讽刺半是严肃的口气说:“现在流行一句话叫‘未来是女性的’,我想你们并不完全相信这句话,不过,假装为女性服务的产品也能占得先机。” 第171章 中媒传播网快讯 记者于第一时间获悉,新海心越健康有限公司宣布完成天使轮融资。本轮融资由保康创投和天科资本领投,dyr 科技和云尚天使基金跟投。 “接下来你就就要建设品牌和用户数据了。我建议你在招募前先做一件事:尽早找到负责社交媒体的人选,开始内容的生产和运营。你越早培养你的社交媒体负责人越好,因为你现在各方面经验有限,精力也分散,而新媒体运营成本非常低,你的启动资金用在这上面性价比很高。”戴着雪镜的皮特靠在雪山脚下的装备补给木屋门口,看着里面清一色的中国人,无论跑得多远,都是中国人的天下,具体说是中国男性。“喂?我说这么快你明白吗?信号还行吧?” “我明白,皮特,我听得很清楚。” “新媒体运营中生产的内容可以先通过你的自媒体平台进行传播,只要找到有意思的点就能更容易地获得媒体的关注,然后你再推进公关渠道推广,我知道你在这方面是有天分的。不过优秀的新媒体运营人很难找——” “我知道,我需要一个品牌公关部经理。” ”……他既要擅长挖掘公司和创业者本身的故事,还要能够做好渠道的运营,需要对舆论风向有非常敏锐的感知力,和迅速做出最明智反应的能力……” “王先生,谢谢你,我真的非常感谢。我要打断你一下,”楼越皱起眉头,回头看举着麻醉针等候的医生,对电话那头的王川说:“我先把孩子生下来,回头再跟你联系。” 警情通报 根据公安机关查明的事实,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新海市人民检察院已于近期批准逮捕谭某龙、谭某虎。目前谭某虎已被刑事拘留。公安机关敦促谭某龙尽快投案自首,配合调查。 “我在里面没事,姐你不用担心,他们对我客气得很,你看我都长胖了。” 谭啸虎拿着电话对楼越憨笑着:“你别老来看我了。你才出月子,要照顾好自己和孩子。我呢,再过几年也能出来了,快得很。” 他现在知道了,在里面待着再优待,也没有做个自由的穷人好。哥哥当年刚进去那会儿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他从来没具体说过。 “等我出来时,我侄女该上小学了吧?要是我好好改造,肯定还能早点出来。” 谭啸虎使劲揉了揉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楼越怀里睡着的婴儿,吸吸鼻子说:“到时候我再给她补齐生日礼物。” 楼越忍着眼泪笑了。她不知道是律师让他乐观一点,还是他在说服她乐观一点。 “姐,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你自己。我现在是帮不上你什么忙了,我哥他也……” 楼越微微点头,慢慢地说:“我每天都会梦到他。我觉得他离我不远,就像在我身边一样。” 占彪回到新海的当天,就接到赵卫东的电话,说要为他接风洗尘。他一时感觉非常复杂,不知道说什么客气话才显得不那么受宠若惊。他一向知道赵卫东有能力有人脉,但他没想到赵卫东会突然混到了一个分局局长。 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在九州待那么久,大多数人都以为他被贬了,联系少了很多。他对赵卫东应该大气一点,兄弟混得好是好事,而且在这么多人里面,赵卫东一直记着他呢。李秋伊在单位里突然破水,提前发动的时候,还是赵卫东带着人把她送去医院的。 他得到消息后,开上车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一点。看着床上虚弱的李秋伊用瘦得有些脱相的脸,贴着旁边那个白白胖胖的婴儿,幸福地看向他,占彪的心里很是羞愧难过。他惩罚她惩罚得太过了,他应该惩罚的是自己。他没想到自己会一次一次成为这样冷漠的丈夫。他的回避型依恋人格也许是他父母造成的——楼越曾经分析过一次,看到他激烈的反应就再也没说。 也许李秋伊就是最适合自己的妻子人选,她不像楼越,她没有太多自我;她爱他,到了没有自尊的地步;她要求不多,在他们分居两地这么长时间里,他不过是在她生日那天,从网上订了生日蛋糕给她。她就发了九张照片,写了长文感谢他,她说:“我的占先生虽然忙,但我知道,你心里总是惦记着我。” 她对他的爱真的盲目到了这个程度吗? 爱是互相影响的,占彪想,因为她天真的热情,他也被捂热了一点。他找到领导,拿家里老婆生孩子无人照顾这个理由,说得一番情真意切,让领导有些惊愕。调回去的申请通过了。 李秋伊的母亲看到占彪时客气而冷淡,但李秋伊的脸上毫无埋冤他的意思。“爸爸来了,我们让爸爸抱抱。” 赵卫东在电话里一再说着热情洋溢的话,占彪还是拒绝了赵卫东的邀请,他真诚地说:“不吃了,我得先去看看秋伊和孩子。我既然回来了,以后咱哥俩有的是时间,改天我请你吃饭吧,我还没好好恭喜你呢,你是双喜临门!” 赵卫东笑着说:“咳!你去看老婆孩子吧,也不用买什么,她们那儿什么都有。我上周给我老婆送了两箱牛奶营养品和水果,她又减肥都没机会吃,她拿给你家了。” “你们两口子太客气了。” 占彪说。 护士进了房间,对李秋伊怀里睡着的婴儿说:“我们要去洗澡澡咯。” 李秋伊看着护士把孩子的外衣麻利地解开,脱得只剩尿不湿,放进了推车里,朝门外推去。李秋伊的母亲紧跟在后面,转头对女儿说:“我去看看。” 第172章 走廊里另一个护士也推出一个婴儿,两个护士汇聚在一起,并排推着婴儿床,两个婴儿隔着护栏张牙舞爪地乱动,李秋伊的母亲夹在一旁说:“小孩刚出生时都一样,是吧?” “是这样的,阿姨。” 一个护士热情洋溢地说:“不过仔细看的话,其实能看出来差别。我们看得太多了,要是分不清婴儿就麻烦了。” “不过你还别说,这两个孩子长得就是挺像的。”另一个护士说:“你看这眼睛,都是圆溜溜的,还有这耳朵……” 她停住了,想着如何给招风耳换一个好听的说法,叫什么来着?噢对了——“像小精灵一样。” 占彪来到月子会所时,丈母娘正抱着孩子和隔壁房间的外婆聊天。李秋伊的母亲笑着,摸摸婴儿的小脸,说:“和我女儿小时候一模一样。” “妈,我路上耽误了一点。” 占彪上前说着,有些生疏尴尬地看着孩子,他拿捏不住自己该有什么样的表情——孩子还不到一个月,他还没产生那种传说中油然而生的父爱,不像赵卫东,马上就把“我儿子”挂在了嘴上。 “这是我女婿。”李秋伊母亲对赵卫东的母亲说。占彪对赵卫东的母亲打了个招呼,又去看丈母娘怀抱里的孩子。穿着一身睡衣的李秋伊走过来,从母亲手里抱过孩子。她温情脉脉地看着占彪,然后低头对小婴儿用甜蜜的语气说:“宝宝,爸爸回来了。这次爸爸再也不走了,你高兴吗?” 宝宝被递到占彪手里时,伸了个懒腰,睁眼一看见占彪就发出了奶声奶气的哭声。赵卫东母亲笑着说:“这是跟爸爸不熟悉呢,认生啊。” 占彪小心翼翼地从李秋伊怀中接过了孩子。他忍不住感叹道:“她好小。” 他伸出手掌,在乱摆的宝宝的脑袋上比对着:“脸还没我手掌大。” “真正的巴掌脸。” 李秋伊母亲看着占彪脸上喜悦的表情,凑过来说:“赵所长家生的是儿子,七斤八两,浑身肉乎乎的。” “是赵局长。”李秋伊和占彪同时纠正道。 “女儿挺好的。”占彪看着李秋伊有些讨好地说:“还好长得像你,不然,像我的话长个单眼皮小眼睛就坏事了。” 大家都笑了。 第73章 反扑 婴儿的啼哭声吵醒了楼越。 她睡眼惺忪地按了床头上的按键,窗帘缓缓拉开了。外面天色暗沉,细细的雨点轻轻打在四面环绕的窗玻璃上,制造出立体全方位的白噪音。所以她午睡睡过头了。要不是婴儿的啼哭声,她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睁开眼时有那么一瞬间,楼越以为自己会看见公安小区那间卧室里的场景。真是奇怪。时间像过去几个世纪了,但她的大脑还记着那个老破小的画面。 楼越披上外套,来到隔壁的儿童房里。阿姨刚给婴儿换好尿不湿,给她穿上连体衣。楼越向阿姨伸出双手:“给我吧,喂完这顿我也该去工作了。” 楼越把孩子往怀里一塞,啼哭停了。她抱着孩子下了楼,来到客厅里。三条长桌组成的办公台上,三四个员工正在电脑前忙碌着。 为了方便自己照顾孩子,也为了减少考察办公场所的无谓消耗——毕竟初创公司眼下需要坐班的人手并不多,楼越把员工召集到了泰禾园。空旷的新房很快有了人气,送货员络绎不绝地送来了办公耗材和成箱的婴儿尿不湿,快递和外卖也成批出现在门口。好在是独门独院,这些都没有对周围的邻居造成干扰。 但是他们很好奇,偶尔会在门口晃悠,俗话说,大而不倒,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不能小看这谭家太太背后的实力。 楼越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面露微笑地看着女儿——她正紧闭着眼睛大力地吮吸着,浓密的睫毛随着小嘴的动作眨动着,可爱极了。他要是能看见这一幕多好?谭啸龙你知道吗,你女儿能吃能睡,特别给力。 “越姐,我的宣传稿写好了,现在您有空看看吗?” 女孩问。 楼越点头,将披着的外套拉了拉,盖在婴儿的身上,只露出半张小脸。她接过宣传稿,看了起来,没一会儿,楼越忍不住高喊道:“给我一支笔。” 一拿到笔,楼越就在宣传稿上圈圈改改起来。看见女孩紧张的神态,楼越解释说:“你写的内容没有问题,已经把公司的定位、宗旨、理念、愿景都提到了。不过,怎么讲故事才是最重要的,没有人想看一个面面俱到的纲领,连投资人也不想看。” “讲故事,我不太清楚……” “你是学新闻传播的,不是吗?”楼越微笑着问女孩,但马上意识到:自己已经是老板身份了,她说出的话无论如何都有种压迫感。 “是的。” 女孩短促地答道。她准备一下班就去和男朋友吐槽:自己误入了前景不明的创业公司,办公地点在哺乳期的女老板家里,老板还让她写一种会“讲故事”的宣传稿。唉,她考上名校热门专业的时候,不知道就业时学新闻的下场会如此黯淡。不过,看在工作环境洋气又自在,老板家还提供免费午餐,她再骑驴找马一段时间吧。 楼越捕捉到女孩隐藏在谦卑表情后一闪而过的眼球翻转,笑了一下,说:“这方面我不是专业的,但我觉得,宣传稿对于目标客户群体的作用,应该像交友网站里的个人描述一样,你要让人看完以后,想要认识你,想和你打交道,并且因为在茫茫人海里发现你而感到独具慧眼和幸运,想要赶紧和你确定关系。” 第173章 “我明白了。” 女孩恍然大悟似地点头,但表情似懂非懂。“那我再去改改。” “这段我来搞定吧。”楼越低头看着逐渐入睡的婴儿沉思了片刻,然后说:“你去联系后台开发项目组,尽快安排时间开个线上会议。” 看着女孩转身离去,楼越想,等这一波兵荒马乱过去,她还得继续招聘人才。皮特·王说得对,人才才是稀缺资源,是创业公司最难搞定的部分。 阿姨从楼下厨房里端出准备好的下午茶,从恋恋不舍的楼越怀中接走了睡着了的婴儿。 楼越打开微博搜索自己的名字和公司的名字。不出所料,段楠展开了全面反扑行动,抹黑她的措辞更激烈——不激烈才奇怪了。 他们俩反目成仇后又成了竞争对手,这让好不容易重新站起的段楠大吃一惊。不久前,他还在因为她那土豪丈夫东窗事发之事心中黯然了几秒钟。她的两次婚姻都不幸,这不能不说是造化弄人,不过从心理学角度来看,她的选择总是有问题,反映了她内在人格的深层问题…… 在市场沉寂的时候,段楠向同行们发出的邀约是有吸引力的,但自从楼越一夜之间融资成功,在微博上声势浩大地打出“她力量”的旗号,又拉出很多社会名流为自己站台转发,获得了很多新老粉丝的支持。很多女性心理咨询师解除了和段楠的口头合作,主动向楼越申请加入。但楼越知道现在不是得意的时候,下一步她一点也不能松懈。要在现实社会里获得成功,光靠“她力量”还真是不够的。她可以尽情地讲故事,把故事发扬光大,但她还需要获得下一轮融资,下下一轮…… 工作之外,家庭的问题也很重要。楼越按摩着太阳穴,真想上楼躺下睡一会儿。但是她没有时间浪费。谭啸龙还在外面漂流着,苦苦等待着消息。他们之间的交流像密码一样,藏在付费电话和伪装成垃圾信息的短信里,有时会让她笑到飙泪。 澳门巴黎人赌场,新手福利已经持续 4 个月零 12 天! 注册即送往返机票,现金充足,内地游客包接送! 龙虎斗 pk 无限 21 点,等待性感美女上线! 律师的电话打了过来,他激动不安地向楼越透露自己获得的内部消息:“检察院对谭啸虎的案情审查已经到了尾声,随时可能会对外公布了。” 楼越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周莹拎着夜宵刚进门,父母亲就从房间里出来看她。 “你天天回来那么晚,要不把人带回来看看吧。”周莹的母亲有些紧张地对女儿说:“让人家男孩子天天在外面消费,开支得多大呀。” 周莹愣了愣,苦笑着说:“你先别心疼人家。其次,我想让他消费也得能见到人吧?他成天泡在案件里,我是……去朋友家了。” “是那个楼越吧?”周父插话说:“她是怎么回事?我感觉她对你没有起到好的影响。你一个警察和她走得那么近,好吗?她丈夫可是逃犯啊!” “她又不是罪犯!她现在可是 c-e-o!她一个女人,一边照顾着孩子,一边创业,多了不起啊。爸你说的不对,她对我只有好的影响,”周莹打开夜宵,掰开筷子说:“她让我真正看见了:一个女人就算身边没有男人,她也能拥有她想要的一切。”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周父急得捂住心口:“你大好青春不抓紧时间,天天往她家里跑,楼越给你发工资吗?你一个未婚女青年,和一个单亲妈妈泡在一起,到底想怎么样?” 什么单亲妈妈?周莹正要发作,周母拉住丈夫,忧愁地看向他。 周父忿忿地跟随妻子回到卧室。在没关紧房门的卧室里,周母对丈夫说:“所以你也别挑刘峰的毛病了,让他们早点结婚吧,早结早踏实。你女儿一天不结婚,一天就想着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别搞到最后,还是成了大龄剩女!” “呃!”周莹从客厅里发出一声抗议的嚎叫。 占彪美滋滋地将精选后的多张照片发在朋友圈里。好几个人在评论区开玩笑,说他是“老来得女”,占彪也不反驳,而是喜不自禁。 有熟人开玩笑说:“我瞧着你闺女怎么一点也不像你啊?” 占彪回复道:“玩笑开过了啊。” 然后他又觉得自己这样回复太生硬,显得缺乏幽默感,于是马上删了回复,改成一句温情而合理的解释:“像她妈妈。” 那人却执着地说:“女儿不都是像爸爸吗?” 占彪忍不住“啧”了一声,算了,不理他好了,有的人说话就是怪得很,表面上也挑不出毛病,但就是让人浑身不舒服。 占彪有些烦躁地放下手机,站起身来,开了门,来到刑侦支队的办公区晃悠着。回来之后,专案组的工作还没彻底结束,领导也说他可以趁机休息,就当休了半个陪产假。 一时半会没了在九州市局那么多的工作量,占彪还有些不习惯。更让他不安的是,他好像游离在集体之外了…… 刘峰一见占彪,就说:“队长!我刚从检察院回来……” 他拿出一张皱皱的复印件:“看看我从第一检察部办公室文印室的废纸篓里搞到什么好东西。” 占彪接过复印件看起来。 (p12) 检察机关经审查认为,谭啸龙等人构成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证据不足。该组织以家族亲友为核心,结构松散,无明确帮规帮约;获取的经济利益主要来源于赌场收益和有偿陪侍,绝大部分用于社会公益性活动和经营投资活动;全案由完整证据链的十三起犯罪中,有组织实施的仅两起,其余犯罪多系偶发,且系临时邀约;实施的犯罪形成重大影响的证据不足。为全面查清案件性质,检察机关依法提讯犯罪嫌疑人,听取辩护人及被害人的意见;走访案发现场二十余处,查明谭某龙等人的行为在当地是否形成非法控制或者重大影响;多次听取公安机关意见;围绕有组织犯罪构成,先后两次向公安机关提出补侦意见一百余条。 第174章 谭某虎以龙虎集团的名义吸收公众存款,并存入谭某龙公私混同的银行账户;从多个银行账户流水中可以看出,部分款项用于返还投资者的本金、利息,但侦查机关并未对谭某龙的账户进行审计,无法甄别资金的其他具体去向,现无法排除谭某虎供述把吸收的资金用于公司运营的情形。 刘峰发现占彪一直看着复印件,那面无表情的样子他很熟悉。占队长很生气。 李秋伊的母亲活动着肩颈胳膊,从走廊外面转回房间。“这一天天的,来看隔壁的人真不少,” 她对哺乳中的李秋伊小声说。 李秋伊心不在焉地说:“人家新官上任,以前的、现在的下属都要来,当然看的人多了。你别成天盯着他们可好?” 隔壁门开了,西江分局的工会主席和赵副局长的妻子热情地说着话,而赵卫东的母亲则抱着孙子在一旁悠闲地摇晃着,溜达到了李秋伊的房间。 李秋伊立刻坐起身来。赵卫东长得很像母亲,两人都有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说起话来直转,一看就给人一种精明透顶的味道;上唇薄而下唇厚,笑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这种相似程度让李秋伊感觉有点不舒服,会让她模糊地想起那张脸上对她流露过的表情。而且,这个女人身上还散发着很强的优越感。坐月子这么长时间,李秋伊一直回避和赵卫东家人的非必要接触,偏偏母亲喜欢跟她们找话聊,并在这个过程中充分地暴露自己那点拿不出的家底。 赵卫东母亲看着李秋伊怀里的女婴,真诚地说:“真羡慕你家生的是女儿,唉,我其实就想有个孙女。” 李秋伊顿时感觉赵卫东的母亲更讨厌了。她这话也太假了。 李秋伊母亲却热情地说:“来,给你抱抱我们家的小姑娘。” 占彪心烦意乱地开着车,来到了月子会所。至少在这里,他能扫除一点烦恼。人到中年,还有什么比家庭更重要呢?虽然李秋伊过去是做过些傻事,但是她好歹也是他孩子的母亲。他确实是照顾不上家庭,和以前一样,但李秋伊现在总是小心翼翼地顺着他,毫无怨言。也许,这就是他命里的正缘。他这种人只能找个顺着自己的贤妻良母型的小家碧玉,跟楼越那种人是过不到一块去。 占彪想着,自己该找时间买个像样的礼物送给妻子。 占彪上了楼,就看见丈母娘和赵卫东母亲一起抱着孩子谈笑,于是他堆起笑脸上前给两个女人打招呼。他看着自己的孩子笑了:“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啊。” “还真是一天一个样,”丈母娘意味深长地说:“你仔细看看这是你女儿不?” 占彪看了看两个孩子,心里很快有了答案。虽然他女儿的长相特征不明显,但另一个孩子就太像赵卫东了,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那眼睛,还有那耳朵多像啊,他做刑警这么多年,知道眼睛的变化是很小的,而耳朵简直是比对相貌特征的制胜法宝。 赵卫东母亲看着占彪专注的样子笑起来:“你几天没来了,就认不出自己的娃了?” 占彪自信从容地用手一指丈母娘怀里的婴儿说:“这是我的女儿,不可能错的。” 赵卫东母亲不动声色,看向占彪的丈母娘。 李秋伊的母亲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这让占彪很诧异,但她笑得花枝乱颤前仰后合,这就没有必要了吧。他心里逐渐恼火起来,为自己有一个瞎起哄的丈母娘感到不悦。“怎么了,我说错了吗?妈,你笑什么?” 丈母娘的手指从婴儿大腿根处拉开尿不湿的一角,用最关键的区分要素对女婿揭晓答案:“这是赵局长家的小子。” 占彪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小鸡鸡,弄得赵卫东母亲有些疑惑。可能占彪家想要男孩吧?难怪李秋伊听到她说喜欢女孩的话后,脸色不太自然。 占彪左看右看,又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嘴角抽动了一下。“让我抱吧。”他对赵卫东母亲说。 丈母娘看着占彪把孩子抱在怀里,笑吟吟地说:“这下你可要看好了,这才是你们占家的后代。对了,你得赶紧把宝宝的名字取了,好去办出生证。” 她看着沉默不语的占彪,有些纳闷,又见占彪的表情深沉,喉咙不停翻滚,似乎哽咽难言。 “啊呀没关系的,婴儿长得都差不多,认错也是很正常的,你不要太自责了。”李秋伊的母亲说,转头对赵卫东母亲说:“大姐,你说是不是这样。” “对,”赵卫东的母亲盯着李秋伊母亲怀里的自己的孙子,喃喃地说:“认错是正常。” 龙虎集团门口贴着一张简单的通告,外面的人群好奇地围了上去,大楼里的人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 各位股东: 龙虎集团将尽快自行成立清算组进行清算,编制清算方案后,经审批通过后,按清算方案进行处理。清算期间公司存续,但不再开展与清算无关的经营活动。 占彪闯进实验室,对着不认识的几个年轻人:“老何呢?我找你们主任,做个加急的亲子鉴定。” “样本带过来了吗?我们需要的有效样本是——” “这些我都知道!我是市局刑侦支队的,跟你们合作过很多次了!”占彪气势汹汹地说,心想,怎么从九州回来后,忽然到处都没有认识自己的人了。“我是占彪,刑侦支队长。” 看着这些年轻人无动于衷的模样,占彪克制着自己,缓和了一下语气,将两只密封袋放在桌上,上面分别用记号笔写着“父”和“女”。“带完整毛囊的头发,和新鲜的指甲。够了吗?” 第175章 “行。留个电话吧,快的话三天后给你打电话。” “能不能再快一点?!我说的是加急。加急你懂吗?” “什么案子需要这么急的鉴定结果?三天已经是极速了。” 看着年轻人的诧异的表情,占彪忽然泄气了。也许他不需要这么快,慢一点也好,让审判晚一点到来。 “好,那我等你们电话。” 占彪面无表情地说。 占彪回到车里时,不停地咒骂着,揉擦着眼睛。他是疯了吧?他最好不要知道结果。李秋伊怎么可能……?他的精神出了问题,才会觉得孩子像赵卫东。他真是疯了,所以觉得自己不仅在事业上屈居于赵卫东之下,连繁衍能力也在赵卫东之下。他现在也该去找心理医生看看了。但是,等几天吧。等电话,等鉴定结果,等命运给他一个明示。 他再这样下去,是一事无成了,事业也不行了,精神也垮了。他身边所有人都过得比他好,连谭啸龙都可能永远逍遥法外—— 然后,他的电话响了。 “占队长,我们已经发现了谭啸龙的行踪。” 刘峰激动地说:“我们和经侦的同志合作调查的结果出来了,谭啸龙一部分涉案资金被转移到境外用来操作香港期货。期货账户在他外逃后一直没有动静,但昨天出现了一笔资金支取的操作,我们现在可以初步将谭啸龙外逃的目的地锁定在香港。” 第74章 行动 “队长,”刘峰对着电话喊着占彪:“队长?” 脑袋嗡嗡作响的占彪回过神来。他吸吸鼻子,清清嗓子,努力从私人生活的风暴爬出来,对刘峰说:“我听着呢小刘。你是说……谭啸龙可能在香港?” “是。除非昨天操作期货账户的不是他本人,但我很怀疑他现在能委托他人做这件事。也许香港只是他停靠的中转站,不管怎么说,事不宜迟,我们下一步的行动是?” “呃,行动……”占彪对这个词感觉有些迷惑,也对刘峰第一时间来请示自己感到迷惑。他现在已经习惯了失望,也就不像刘峰那么容易激动了。更何况,他现在心里全是别的事情。“谭啸龙的事情,我只能继续回避到底。有事你找郭局请示吧。” 刘峰为难地说:“郭局的意思是,红色通缉令的申请必须在确认无误谭啸龙的行踪后才能进行,而跨境行动要层层审批很困难。所以……我想队长您能不能给我支点招?” 这个刘峰想搞点大动作,也不看看领导意思。占彪忍不住露出轻蔑的笑意,轻蔑的是:刘峰像过去的自己一样,做事想当然。领导说审批困难,就是不给审批的意思呗。领导说什么,并不一定是字面的意思,但一定代表了某种意志和立场…… 占彪猛然抬头,对着后视镜看自己的眼睛,有种很陌生的感觉。“我来想想办法,回头告诉你。小刘你继续侦查,务必找到确定谭啸龙行踪的更多线索。你可以从他可能联系的人身上找突破。” “谢谢队长!” 刘峰挂了电话,兴奋地搓着手。他学刑侦的最初动力是小时候看的许多港产警匪片,那里面的 madame、阿 sir 和国际刑警组织听上去很神秘很酷,但现在,刘峰自我代入的是从天而降的内地公安,将自以为能逍遥法外的逃犯押送遣返,而这,才是真正的酷。 周莹应该会理解的。 新任副市长打着电话走到了门口的草坪上,抱怨着工作难做。 “这确实不是有没有决心,能不能抵挡压力的问题,老领导,新海这个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我能在这里待多久,能参透它这里盘根错节的关系?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黑恶势力也不是一天建成的……” 市长夫人从楼上看见丈夫挥舞着胳膊,就知道他的工作遇到了困难。她跟随着他去了一个又一个地方,眼看着他越来越苍老了。她从耳朵里取下耳机,听见室内的通讯铃声。 她按下了接听键。 “门口有一个叫占彪的人要见市长,他说他是市公安局的。” 市长夫人看着丈夫和来者在客厅里坐了下来,于是戴回了耳机,回到楼上。也许每一个理想主义者在走投无路的时候,都会遇到另一个理想主义者吧。 “我知道你被调走回避调查的时候,就很震惊。” 副市长对占彪说:“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故事。” 这谭啸龙就是新海最大的黑啊,连市局领导都是他的证婚人,这谁还能说实话,敢说实话?谭啸龙还任意践踏破坏警察的婚姻,这是另一种典型的恶霸行为。 占彪擦擦红了的眼睛,羞愧地承认,自己过去也和谭啸龙有过一些来往,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谭啸龙对他的侵害从职业生活蔓延到了私人生活。 “虽然以我的身份是应该回避,但如果我不站出来为新海人民做点什么,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继续说,他一个小队长来登门拜访市长,这一把是将自己置之度外了,连市局上下都置之度外了,但是他有错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谭啸龙这样的人逃脱罪罚,才是公安执法部门的耻辱。他能坐视不管吗?从上到下,很多人都在庇护着谭啸龙。谭啸龙只要一天不被抓回来,新海人民就不会相信扫黑除恶行动是一场实实在在的战斗。 占彪走出副市长官邸的时候,双腿都在因为激动和不安而颤抖。他的耳边回响着副市长的话:“你不用有任何顾虑,下次工作会议我就点名提问专案组,到时候把申请红色通缉令这个事情摆到桌面上来。你尽快准备,我让公安厅给你们开绿灯,申请到了部里也会加急处理。” 第176章 他应该感受到一点热血沸腾的温暖的,但是他很冷,他做这些事情时并不是因为热血。占彪坐到了汽车里,发现呼出来的气息已经是白雾状的了。他想着自己该何去何从。 李秋伊发来消息,耐心地再次提醒他,他休息的时候可以去月子会所套房里的客房睡,那里什么都有。他老是不来,白白浪费了很多服务。 但是今夜他依然只想一个人安睡。在孤注一掷的行动的结果到来之前,他还要等待另一个决定自己命运的结果。 谭啸龙背靠着船舷,入迷地盯着手机上楼越搂着女儿的照片。他不知道自己在哭还是在笑。她可真行,他也真对不住她。当初他头脑发热地缠上她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个重要时刻远离她。他以为他想用多少时间围着她转都行。现在他不能陪伴在她身边,不能摸到孩子的小脸,如果这是他该承受的惩罚,那这惩罚实在是太狠太到位了,他坐的那些年牢也没这么让他锥心刺骨。 全世界的水都会重逢,北冰洋与尼罗河会在湿云中交融。即使漫游,每条路也都会带我们归家。 我期待我们的重逢,我的爱人啊,也许在这里,也许在路上。 此时此刻他依然是自由的,只要继续保持这种自由,就有见到她们的一天。也许很快。谭啸龙在海风的吹拂中,看着远方模糊的一盏灯光。她那么能干,镇定,坚强,她就是指引他归来的灯塔。他大概是不能回头了。他不能以罪人之身,在铁窗之后见到她和孩子。而弟弟也已经在帮他偿还他负的债了。谭啸龙想,我们一家能度过这个难关,必须度过这个难关。 船开始靠岸,人群朝岸边聚集。谭啸龙压低了帽檐,瞥了一眼不远处澳门港澳码头的灯光。看手表正值晚饭时间,可能因为疲惫和饥饿,人群中许多孩童此起彼伏地哭闹起来。谭啸龙宽厚地忍耐着,进度比他想象得慢。外面等候他的车应该已经到了。 他跟着人群下了船,在长长的通道排着队。出入境管制厅的当值人员从人们身边走过,重复着说:“提前把证件准备好过关啦。” 澳门治安警察局的制服和内地警察有点像,明显不一样的是:他们的臂章很花哨。出入境管制厅的臂章是红底蓝边的,上面有一只鸟的图形,象征着游客自由的翱翔和往返。 这符合谭啸龙此时此刻的心境,他一边向前走着,一边多看了两眼。 “先生,你的证件有问题,请跟我过来。” 一个工作人员朝他走过来,谭啸龙左右看看,心跳得厉害。他要镇定。那个人的臂章上是灯塔。他想不起来这代表的是什么意思了。 “有什么问题吗?”谭啸龙客气地说:“警官,我的证件没有任何问题,我拿的是香港永久性居民身份证。” “谭啸龙先生,你的资料信息符合国际刑警组织秘书处所发布的最新红色通告,你涉嫌内地警方通缉的多起案件,因此需要交由澳门司法警察局暂时拘押。” 谭啸龙想扭头朝港口狂奔而去,但只是眉头抽动了一下,笑着配合了澳门警察。他不是鸟儿,他飞不过去的。他不想挣扎了。如果他会被送回去,他至少能看一眼她们娘儿俩。 楼越在助理布置好的镜头和反光板前坐好,点头示意,开始录制。 随着网络宣传的造势,她紧锣密鼓地做了几期短视频内容,效果挺好。她们开始研究在每一段视频的中间或结尾,都要为新平台的业务和招募活动打广告。为了广告宣传显得稍微不那么令人生厌,楼越重复录制了无数次,助理摸不着头绪,说:“已经很自然了,我觉得,不要太抠细节了,一般人也不在乎这点微妙的区别。” 为什么只有她能一眼看出虚假和真诚,真诚的虚假和虚假的真诚,让人舒服的虚假,和让人不适的真诚呢?做传播需要有天赋的人,光是专业对口是不够的。“不行,这样的内容我首先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楼越有些狂躁地对助理说:“我必须相信我自己的眼光,你也是,如果你对人没有敏锐的察觉力,就不适合做品牌公关。” 看到周莹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楼越有些不好意思。 周莹更不好意思,父母的话不知不觉地进了她的潜意识。她天天往这里跑,像个什么?楼越这么忙,她周莹也帮不上什么忙。她只是像一个对别人复杂生活充满好奇的独身女人,闲坐在这里看热闹,有时候可以从阿姨那里接把手,逗逗楼越的孩子。 她周莹的专业技能现在除了添堵是没什么用处了。刘峰已经进入了高度机密的办案阶段,刑侦支队的其他人似乎也在防备她。而她在网上近几天搜集的另一方面的情报,无非还是以前各种抹黑素材的变种。显然,段楠开始指挥水军质疑楼越在做的心理咨询平台,说这不仅是邯郸学步东施效颦对段楠的拙劣模仿,也是纯纯的圈钱套路,最后再来一句神秘兮兮语焉不详的“知情者说”:严查背后的资本!懂得都懂。 “周莹你来了,要不你来帮我拍一会儿,她被我折腾得没脾气了都。”楼越有些无奈地看着助理说。“你去吃午饭吧,再不吃就凉了。” 周莹把包放在一边就开始干起活来。她调整了灯光,叫楼越把一侧头发放到耳后,并提示楼越,有些段落有赘余重复之嫌,但是镜头效果很好,可以剪辑一下。 第177章 “你会剪辑吗?”楼越问。 “会啊。”周莹点头说:“我们市局的短视频是我在做的。” “太好了。可惜我不能说服你来为我工作,”楼越笑着说:“不然的话,我就让你做我的品牌公关经理了。” “我可以吗?”周莹不好意思地说:“我哪里懂这些专业的东西……” “不要忘了你曾经给我做的 ppt,” 楼越狡黠地一笑:“你对事态变化有敏锐的嗅觉,有细致入微的侦查手段,还有高效的解析信息的能力。你还有一种热情,很难形容,我看过那么多年轻人,一百个里面有一个就不错了。可惜我不能让你警察不干了,为我的小公司打工。你愿意,你爸妈也不可能同意的。” 周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脸也红了起来:“楼老师,我……” 和李秋伊在看守所共事过的两个女同事环顾四周,被市局刑侦队长的实力震撼到了。李秋伊这妞过去看着人畜无害,丝毫不显山漏水,不声不响干的却都是大事,这就是聪明女人吧,押对了男人,直接一年内搞定了工作,结婚和孩子。在这个五星级酒店一样的套房里,李秋伊穿着漂亮的衣服,优雅地抱着玩偶一样的小宝宝,完全没有新手妈妈那种狼狈和疲劳。 “哇,李秋伊,想不到你这月子做得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次啊!”她们对着李秋伊夸赞道。 李秋伊淡淡笑着,指着桌子上一堆水果和点心,说:“你们随便吃啊,不要客气,我吃不了这些。” 两个女同事吃起来,问长问短,希望尽量获取一些实在的信息,能带回去震撼一下其他没见识的人。她们像拍卖报价一样猜测着月子会所的价格,而李秋伊在她们说对的时候含笑默认。 看着她们吃惊的模样,李秋伊几乎像个从来都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人一样说:和这里提供的服务比起来,这个钱花得也算值了。毕竟,能不能坐好月子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女人下半生的健康。 一个女同事黯然地说,自己做月子时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买奶粉还被丈夫吐槽太贵。“你老公对你真好啊。” 李秋伊一脸幸福地默认了。 占彪叼着烟猛吸了一口,然后把烟头丢在地上碾碎。 谭啸龙会完,接下来还有人要完,至于他自己会怎么样,他现在也不是很在意。占彪翻开还有打印机余温的检验报告封面,对着阳光看了起来。 根据《法庭科学 dna 实验检验规范》、《亲权鉴定技术规范》、《人类 dna 荧光标记 str 分型结果的分析及应用》、《司法鉴定文书规范》…… 占彪飞快地翻到最后一页的最后一段—— 鉴定结论:排除被检拟父与被检拟女之间的亲缘关系。 李秋伊母亲正在走廊和几个护士聊天,就看见女婿大步流星地进了房间。她回头对护士们笑着说:“我女婿,个儿高吧。所以我那外孙女生下来腿就长。” 占彪进了房间,沉重地关上门,正要说话,发现有两个客人在。 “说曹操曹操就到,这是我老公,”李秋伊高兴地介绍道:“老公,这是我以前同事,小陶和孙姐。” 占彪的脸上几乎绷不住表情,眼睛飞快地眨着,半天才冒出一句:“哦,你们好。” 他喘着气,好像是一路跑来了似的。 “你歇会儿,瞧你满头大汗的,忙的话就别过来了。”李秋伊娇嗔着说。 “不是,我有事跟你说,”占彪把拳头放在嘴边咬了咬:“跟你商量个事情。等会儿说。” 客人见状起身,宣布告辞。李秋伊客气挽留了一下,占彪则什么也没说,眼直直地看着人走了以后,就关上了门。 李秋伊母亲正在笑谈中,听见女儿的房间里传来争吵和哭闹声。她慌忙赶过去,被护士推来的推车拦住了。护士对她说:“上午的洗澡和抚触,晒太阳都结束了啊。宝宝表现很好。” “给我吧。” 她抱起孩子,进了房间,发现李秋伊抱着头躲在被窝里哭着,而人高马大的女婿居然撕扯着被子,像是要把李秋伊拽出来打。 “占彪!怎么回事?在这种地方动手,你怎么想的?你一天也不来照顾秋伊,你要是跑来吵架,就别来了。” “你问你女儿做了什么!”占彪怒不可遏地大声说,顾不上门外人们凑过来的耳朵。他看了一眼丈母娘抱着的孩子,眼泪忽然决堤,脸缩皱成一团。 “隔壁出什么事了?” 赵卫东妻子听到动静,问刚从外面进来的婆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赵卫东母亲淡然地说:“别问了,跟你没关系。谁知道住在这么好的地方,还能接触到这种负能量。” 去澳门的一路上,律师都在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表情严肃凝重,中英粤不停切换。 楼越忧心忡忡地看着窗外,大脑冻结了一样,什么也想不了。在得到消息的瞬间,她就放下了手上的一切,包括孩子。她不能想象任何事情,不论是谭啸龙被关在什么地方,是什么状态和情绪,还是突然和自己分离被迫改成奶瓶喂养的宝宝是什么样。周莹跟她说,她会每天来看孩子,给她发消息发视频。她就这么突然地把孩子交给了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但是,她终于要离他更近了。 律师挂了电话,看见嘴唇咬到流血却浑然不觉的楼越,说:“你别太担心,我们还没有到绝望的时刻。” 第178章 楼越下意识地想:什么时候才是绝望的时刻?她已经支撑了这么久,为了希望,为了更好的明天,她不允许自己绝望。但是这有用吗?她能指望的是,能在他绝望时看见她。她为他而来了。也许她该带着孩子一起来,不过那可能会更痛苦。不,她不是带着孩子看他最后一眼的,她是来救他的。 “现在情况是什么样?全告诉我。不要给我虚幻的希望。” “我弄到了合议庭的三位法官的名单。都是澳门本地人,其中一个是葡萄牙裔。我还联系到了澳门大学法学教授宁宇,他是两岸司法协助问题的专家,一向坚决支持澳门司法独立。”律师停住了,问:“楼老师,你懂我在说什么吗?” “我懂了。” 楼越睁大了眼睛,直起身对他说:“我们要用法律来合法地救他。” 律师露出难得的笑意,对楼越说:“和聪明人聊天真是舒服。” 第75章 制度 看着车窗外闪过的澳门街景,楼越发觉自己像穿梭在奇幻和现实混合的空间里,而时间是凝固的。澳门和上次她来的时候是一模一样。她依次路过了同样的风景,勾起了相关的回忆。过去和现在重叠在了一起,而车窗玻璃映出的她的脸上,现出对面照过来的绚丽灯光。 她和谭啸龙在这里曾经逍遥自在,过的是梦一样的生活。他们提前预支的幸福里,有一部分在过去这段时间里,不知不觉利滚利,成了谭啸龙今日的沉重债务。而她,也不得不承担起连带的责任。 他们的美梦会在这里结束吗?楼越努力驱逐脑海里不受欢迎的想法。她现在要一鼓作气斗志昂扬地投入和时间赛跑的闪电战,没有时间想别的——包括她的角色是否光彩这件事。一个女人跨海营救夫君这件事,能坦然接受来自任何人或组织的道德拷问。 远处的山坡草木间露出了一座庙宇的屋脊。楼越忽然就想起了谭啸龙当初说的话:「我们中国人要拜中国的神仙。这才灵验呢。」当时的她,还把拜神当作一个为仪式而仪式的东西。谭啸龙早就知道了,要承受一般人没见识过的命运之馈赠(或是诅咒),必须牢牢把握一个灵验一点的神,不需要它每次都灵验,但绝望到想要喊救命的时候,它能将人心托举起来,放在一个小小的壳里罩住。 楼越下意识地转向律师:“我有没有去一趟妈祖阁的时间?” 律师眉眼间流露出的一丝同情,让楼越马上意识到,她现在是一个典型的委托人的样子:绝望,不安,躁动,所有的情绪压抑在平静如水甚至乐观的外表之下。 “我们必须马上到司法局去提交人身保护申请,楼老师,虽然我让人已经给秘书长传真了一份,但是作为申请人的您最好现身签字。” 楼越跟在走路飞快的律师身后,在陌生的建筑里穿梭。刚从司法警察局里释放的人里,有许多内地人的面孔,他们不耐烦的神情和放松的仪态,一看就是那种习惯了干些违法勾当的老油条。 楼越意识到自己在评判这些人,不由得吓了一跳。她有什么资格去评判任何人做的任何事? 律师拿了申请表过来,对楼越说:“我们动作快一点,一会儿要见个人。” 楼越仔细地看着申请表上面密密麻麻的栏目。 “你只用填一下基本信息,然后在最下面签你的名就可以了。我们只是走一个流程,重头戏还在庭上。” 律师对楼越说。 楼越在中英葡三语的表格上快速而谨慎地签字,打勾。 申请人:楼越 与当事人关系:配偶 事由:申请人身保护令 当事人涉案地区/国家有无死刑制度:____ 在司法警察局附近的咖啡馆里,楼越见到了澳门大学法学院教授宁宇。楼越从座位上站起来,宁教授点头说:“我们时间很紧,我已经和你的律师沟通过了辩护要点,现在我要你全神贯注听我说,整个流程如果顺利的话,会很快结束的。你的记性怎么样?” “可以的,” 楼越干脆地说:“您说。” 虽然千头万绪的公事私事,搅得她脑子一刻不得安宁,但是她必须在短时间内爆发出最大的工作记忆容量。拜不了神仙,就要拜托她的脑子了。 “还有一个小时,你确定不要吃点东西?”律师问,在室外的餐桌前吃着三明治。树影婆娑下,人们笑语连连,空气温暖。天气很好。 “我不饿。” 楼越摇头。她换了一身简单的米色套装。没有化妆,还戴上了一副黑框眼镜,显得脸色格外苍白。但她的头发精心打理过,看上去很庄重。她甚至有点儿像律师。 她想给人们留下的第一印象是,本庭被审人的妻子不是那种典型黑社会老大的妻子模样。那么谭啸龙可能也不是他们想要定义的那种人。形象是静态的叙事,但接下来是动态的不可控叙事。 在警卫的引导下,楼越和律师穿过一条走廊,进了一间小小的议事厅。坐席里分开坐了几类人,可以用服装区别开来。澳门警察、国际刑警、内地公安、法官、律师。唯一的浅色系服装,来自现场唯一的女士。 另一个警卫拉开一扇门,谭啸龙走了出来。他的头发有点长了,胡子也深了。他拖着步子,僵着脖子,看上去很紧张。楼越屏住了呼吸。谭啸龙的眼睛朝人群中一扫,就看见了她。 第179章 她马上对着他笑了。她以为自己会哭的。谭啸龙那脸上的是什么表情?楼越惊讶地想,那是深深的悔恨自责,夹杂着喜悦和痛苦里,还有羞耻。 他不想让她看到他这个样子,尽管他身上没有镣铐,也没穿着橙色马甲。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知道自己一直躲过了什么。所以在落网的时候,他不那么抗拒。他为自己不那么抗拒也感到羞耻。现在,看着她为了他而来,来到了这个本属于他们共同记忆里的浪漫城市里最不可能涉足的地方。为了这,谭啸龙深深地悔恨了。 楼越刚坐稳,法槌就敲响了。一句开场白都没有。 “人身保护令案,案卷编号 12/2018。请申请人陈述。” 看上去是要速战速决的架势。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楼越看向律师,律师已经严阵以待,蓄势待发。他站了起来,说: “本案被针对人谭啸龙进入澳门境内后,以协助调查的名义被留在司法警察局内,已经过了刑事诉讼法典第 233 条第 3 款規定的六个小時。申请人认为司法警察局对被针对人已构成违法拘留,应立即释放被针对人谭啸龙!” 助审法官对法官低声说了些什么,后者用竖起的手掌对澳方司法警察局席位戳了戳。 司法警察局负责人起立,开始做案情陈述: “上周日,国际刑警组织总秘书处发布了一份由国际刑警组织中国国家中心局要求总秘书处发出的红色通告,内容是一名中国内地公民涉及多宗违法案件的基本情况,并附有**省新海市公安分局于对涉嫌人发出的逮捕证。 本周五夜间,司法警察局值日室人员接获治安警察局出入境事务厅警司处值勤人员的通知:截获一名男子,姓名谭啸龙,有内地和港澳三地身份,其它身份资料皆符合国际刑警组织总秘书处所发出的红色通告,于是立即将其送至本局进行处理。 自回归以来,司法警察局按照检察院的一贯指示,一旦发现红色通告的逃犯在本澳出现,必须把相关文件一齐送往检察院,待检察官作出决定的批示。在检察官作出决定的批示后,司法警察局便会按照有关批示内容作出相应的措施。这符合澳门法律及国际刑警组织的规定和程序。 根据国际刑警组织规定,若红色通告被针对人的行踪在成员国内被发现,必须立即通知请求方的国家中心局及国际刑警组织总秘书处。被请求方可以根据红色通告暂时拘捕被通缉人士。若红色通告所针对的人士在国际刑警组织成员国内被发现,则该成员国可根据红色通告暂时拘捕有关被通缉人士,并立即通知发出通缉令的国家,以及国际刑警组织总秘书处。 作为国际刑警组织的成员,澳门警方扣留谭啸龙先生的做法似乎并无不当之处。” 楼越焦急地看向律师,后者站起来说:“我提醒在座的各位留意,此次拘留行为是以移交为目的的操作,而移交的请求方是作为地区的「中国内地」,和澳门同属于中国。将内地涉案人员移交内地,必须要严格遵照澳门基本法和「一国两制」国策,我这里有澳门权威专家所做相关的法理研究。” 他拿起准备好的一叠中英对照的文件,交由法警分发给当庭所有人。 哗哗的翻阅声在安静的法庭里喧嚣着。楼越也看了看,但是什么也没看进去。她已经熟记在心了。这似乎是个文字游戏,但文字有时候就是一切。法学教授当时给她解释得很明白,一度让她觉得这事其实就是 1+1=2 那么简单,简单得让她懊恼自己在绝望中煎熬了那么久。 法学教授走了之后,她上网查了查,又困惑害怕了。法学界与他针锋相对的观点并不少。律师向她解释,真正的主流有时候并非是网上最热闹的观点。符合制度内在逻辑的观点,才是制度喜欢的立场。观点、立场、文字游戏,有时候差不多。不为制度服务的雄辩,也只是白费口水罢了。 楼越看着律师,小声说:“我填表的时候,有一个涉案地区有无死刑的选项,这是为什么?” 律师皱着眉头:“我没想到这头。” 他举手后站了起来,说:“我补充一下,按照谭啸龙所涉案件类型及数量,加之今日内地量刑尺度不同以往,累计判罚死刑也未可知。澳门废除死刑百余年,如允许将谭啸龙移交内地,即是严重冲犯了澳门法律根基。” 法官和华人助审法官翻看了一会儿,开口缓缓说道: “本案涉及的主要问题包括:移交逃犯,与内地刑事司法协助法律制度以及人身保护令。按照澳门基本法规定,把刑事犯罪的逃犯移交给澳门特别行政区以外的机关的事宜须受特别法律规范。现时并没有区际法律或本地法律规范内地与澳门特别行政区之间移交逃犯的事宜。即使是为了执行国际刑警组织发出的红色通缉令,在没有可适用的专门法律规范的情况下,包括检察院、司法警察局在内的任何公共机关均不能以把国际刑警通缉的人士移交作为请求方的内地为目的拘留该人士。” 新海公安代表起立发言质问:“在澳门,来自其他国家和地区的逃犯都可以依法通过国际刑警组织予以移交,但这种情况却将来自本国——中华人民共和国特定地区即内地的逃犯排除在外,其法律依据何在?” 一直来回听着多方发言的葡萄牙裔老法官,嘟囔着说了一串口音浓重难以听懂的英语:“没有法律依据可依。内地与澳门间尚未签订刑事司法协助的有关协议。 ” 第180章 在律师和新海公安等待助审法官用中文重复的时候,楼越已经抑制不住激动,对谭啸龙用口型说了声 ok. 她回头看向律师,他的神情也缓和了下来。她在桌下拽了拽律师的袖子,想得到他确定的答复。但律师的眼神又告诉她,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能掉以轻心。忧愁又涌上她的心头。她受不了这样折腾了,等这事结束后,她就要跑到谭啸龙面前,对他凶狠狠地说,他以后必须好好做人,不要给她再添一点麻烦了。 法庭又经过了长时间的来来回回的枯燥重复,楼越发现谭啸龙已经垂头丧气。他现在可不能泄气。他看上去要认输了。楼越感到胸前一阵憋闷的疼痛,疼得她大喘气,有一股凉意从里往外冒,像真的一样,衣服变得冰凉湿冷,贴上了皮肤。她忽然意识到,这是涨奶了……孩子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过母乳,而她的身体还在如常地生产养料;不论一会儿结局如何,她依然有一个她会为之奔赴的人,比谭啸龙甚至更重要。 法官再次敲响法槌。 助审法官简单回顾了案情,确认了当事人身份信息,然后宣布:“现根据刑事诉讼法典第 204 条第 1 款 d 项的规定,批准申请人为谭啸龙提出的人身保护令请求。本庭裁定批准人身保护令请求,命令司法警察局立即释放谭啸龙。” “这不可能的,我查过了,血型什么的都是相符合的,” 李秋伊捂着脸哭着,拽着占彪的胳膊说:“我没有存心骗你,我是真的以为孩子就是你的。就只有一次啊,怎么会这么巧?我不是故意的,我是被迫的!你相信我,我本来这辈子只有你一个男人,你是我的第一次啊!要不是……我根本不想的,我是被强迫的!你说,他们是不是搞错了?实验室也会发生错误的吧?对,我们去找他们再测一次吧!” “李秋伊你疯了还是傻了?你做了那么不要脸的事情,扯这些有什么用?!我他妈真没想到,你就是个夹不住腿的贱货。”占彪低声吼着,咬牙切齿得脸都扭曲了。他再也不想顾忌丈母娘的感受。孩子哭了起来,张大了没长牙的小嘴,嚎得脸都憋红了,声音也柔柔得像只小猫。 占彪下意识地朝孩子看了一眼,又马上气呼呼地撇开脸。为什么这孩子的哭声还能牵动他的心呢?为什么孩子偏偏不是他的呢?李秋伊是一点也没给他原谅的机会啊。她让他成了世界上最可怜最可笑的男人。 楼越要是知道了,会笑得前仰后合吧?他是活该的。占彪忽然有些理解李秋伊理直气壮的赖皮了:当初楼越揭穿他出轨的时候,他发火又抵赖,因为他也说不清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他只想往前走,不想停下反思,被教育。他知道他有错,但是没感觉到错。他想生活继续。 李秋伊想生活继续。她假装悔恨懊恼,其实并不。占彪狠狠盯着李秋伊,看见了厚颜无耻和理直气壮:她是他的镜子,是他的报应。 李秋伊的母亲把卑躬屈膝的女儿推开,自己站到占彪面前,对女婿郑重其事又无力地说:“冷静一下。骂人也解决不了问题。我们别在这里吵,隔壁都能听见了。” 李秋伊安静了下来,擦了擦眼泪,伸手从母亲怀里强行抱过孩子。 她抚摸着孩子的脸,低头在女儿的脑袋上闻着,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似乎已经从刚才羞愤难当的情绪里完全抽离了出来。 母亲担忧地看着李秋伊,而占彪等待着,等待她的嘴里接下来又会说出什么神奇的逻辑,让她的母亲羞愧难当。 “占彪,你想想给孩子取什么名字吧,不能再拖下去了。” 李秋伊无视母亲紧张的注视,坦然地说:“办了出生证,才能上你的户口本呢。” 占彪难以置信地看着李秋伊。她现在这个样子甚至有点美。她轻蔑地看着他,忽然间已经无所畏惧了。她的脸上挂着残泪,但不再楚楚可怜,也不再试图讨好乞怜了。 他喃喃地说:“你疯了,我要离婚。这不是我的孩子,我不可能让她上我的户口本,用我的姓。” 他还想说,要是李秋伊的母亲不在跟前,他要把她李秋伊暴揍一顿。但是他也没有这个心情说了。她对他的羞辱已经超乎了暴力,让他无法理解。 “不跟你的姓跟谁姓?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就让孩子跟我姓。”李秋伊笑得很甜蜜。“反正孩子是我的孩子。离婚?那我就只有抱着孩子去找赵卫东负责了,让天下人都知道这回事。既然我们都要离婚了,这应该就不关你的事了吧。” 粵港澳新聞網评论文章,作者宁宇(澳门大学法学院教授): ……根據最新進展,澳門方面拒絕內地公安要求移交涉嫌犯案的譚嘯龍的請求,體現了“一國兩制”的基本國策,符合《澳門基本法》的規定。眾所周知,澳門擁有獨立的司法權,與內地無刑事司法協助協議。新海市公安局對“一國兩制”下的法律衝突有充分的理解,因此沒有對譚嘯龍進行強制遣返,只是通過各方呼籲勸說其投案自首。這是充分尊重“一國兩制”的表現,是對法治意識和程式正義的全面貫徹。…… 谭啸虎嘴里叼着烟,和看守所几个室友打着牌,一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几个人就恢复了正形,把东西全扫到床下。铁门打开了,管教走到他跟前时,眼睛眯了起来,对着空气挥了挥手:“你们这儿还能呼吸吗?” 第181章 谭啸虎这才想起来,烟还在自己嘴上。他马上拔了烟,扔到地上踩住。 “没事,抽吧。你现在想干嘛就干嘛好了。” 管教似笑非笑地说道,让谭啸虎摸不着头脑。这是暗示他要出不去了?还是没多少日子了?谭啸虎强颜欢笑地笑了两下:“大哥,您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你开庭的日子提前了。” 管教说:“我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你觉得呢?” 第76章 补偿 潮汐来了又回,世界在沸腾喧嚣中沉默。 疲倦的鸟儿不停歇地飞越了一整片大海后,落在了柔腻滑洁的沙滩上。她终于见到了等候多时的伴侣。几个月以来经历的无数煎熬,被潮水席卷冲刷而去。 现在连多说一句话都显得多余。只有热切的缱绻缠绵可以将一切抵挡在外。有时温柔似水,有时近乎撕咬,伴随着有些陌生的身体感觉。泪水倒流变成了汗水,潮湿和温暖同时发生,身体间的响应如泣如诉,这就是他们的海誓山盟。对与错,悔或恨,都失去意义,只有在一起才是意义。 在他们身体交流的短暂间歇期,他们马上抽空进行语言交流。他们争先恐后、并行不悖地交流着。他说,他在黑沙滩认识的钓友们从不问私人问题,因为这里人人都有故事。她说,母亲见到孩子时,咬牙说了句:长得不丑。他乐了。她忍住没继续说完母亲下半句话:偏偏摊上这么个爸爸,你以后怎么跟她解释?他的爸爸是谁,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他不在她们身边? 见谭啸龙的脸上已经写满了忧虑,楼越分享了她对孩子预备好的故事精简版:爸爸是个商人,他之所以在澳门,因为他做的生意在澳门。爸爸很爱你,为了离你近一点才留在了澳门,他本可以去更远的地方。 谭啸龙开始说自己的长远计划,他在澳门注册的几个公司,那些他几个月、几年后能够动用的账户资金,他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把这些钱变成她的合法收入,让她账上干干净净,用得安安心心。他让汤玛斯管理的资产更是安全无虞,可以从赌场里走。这小伙子不贪心。汤玛斯的老妈一直都挂在几个公司名下领几份工资,他对此很是感恩。 楼越有些戒备地看着谭啸龙,他真是一天消停日子也不想过啊。她是不是还得夸他谋划深远?她现在有自己独立的事业,好不容易没受到谭啸龙的牵连,要是再让人抓到把柄,她是不能容忍的。但谭啸龙想继续发挥自己的用处供养她和孩子,她也不能把话说重了。“我的钱够花,谭啸龙,你现在千万别急着搞什么小动作,有事我们慢慢商量,从长计议。看着我,现在,不要浪费宝贵的时间说这些了。” 谭啸龙惭愧地住了嘴,她旋即堵住了他的嘴唇。 楼越醒来时,马上又闭紧了眼睛,然后再很慢很慢地睁开眼睛。这不是梦吧?她在微光中搜寻着房间里的色彩明暗,竖起耳朵分辨背景里的城市声音,深深呼吸辨别周围的气息。 谭啸龙贴近了她,把她紧紧抱住。这不是梦。他安全了,这个事实一时半会不会改变。但她不得不做主动开口的那个人。她拽过他的手腕看了下时间,开口了:“我得走了。谭啸龙,我真得走了。” “再待一会儿,我求你了。五分钟。” “他们都在等我回去,我的团队需要我,而且,你弟的案子也要开庭了。” 谭啸龙马上不好受起来。虽然楼越和律师都说,谭啸虎在看守所里算是过得滋润的了。但他想象不出来,他也不想想象。他是真的一点也不想再坐牢了,谭啸龙知道,这是弟弟还给自己的一份大礼,昂贵到让他不得不接受。同时,他无法割舍的除了自由,还有别的东西。 他慌忙而高效地在她的身上上下摸了又摸,最后在她胸前停了下来,用一种只有对自己孩子母亲才显得不猥琐的抓握方式,掂量着这份属于自己的身外之物的份量。她的身体对他来说是陌生了很多,但他欢迎这种变化。 他现在又变得粗野了,没轻没重的,这是他放逐这么久之后必然会有的变化。楼越忍着胀痛,按住谭啸龙的手,换了活泼的语气调皮地说:“还有,你女儿需要我,你这个爹怎么当的,想断了你女儿的口粮吗?我再不回去,她就只能断母乳该喝奶粉了哦。” “那不行。”谭啸龙痛心地叹气说:“好吧,我送送你。” ”等这些事情结束了,我会尽快带孩子来看你的,我也怕时间久了,你把我们娘儿俩忘了。”楼越半开玩笑半忧伤地说。在这里度个假还行,但现在谭啸龙是要这里生活下去,这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无期徒刑。在这个鼓励享乐的赌城,没有一个亲人陪伴的谭啸龙会怎么消遣他手里的自由呢? “忘了?我天天都在想你们。”谭啸龙不想渲染自己的情绪。为了不在酒吧里夜夜买醉,他开始沉迷野钓,尤其是喜欢跑到路环,这里没有赌场,清净的夜里,他落了许多眼泪到海里,钓上来许多虾蛄。有一次他用钓上来的虾蛄当诱饵,钓到了五斤多的红鲉,那次他大概高兴了小半天。 “你要乖乖的啊,不该做的不要做。” 楼越故意语气暧昧地说,像个疑神疑鬼的妻子。在关系到他生死存亡的危机解除后,对谭啸龙叮嘱上这么一句话,这让她觉得自己更像个普通女人了,可以只盯着些普通问题瞎操心。“哎!谭啸龙,你懂我的意思吗?” 第182章 谭啸龙苦笑着点点头,一时开不了口。他无法想象没有她,他现在还能怎么活下去。也许就因为她掌握了这样的权力,她开始游刃有余地逗他了。他了解这种感觉。在不太遥远的过去,他曾在她面前扮演一个无所不能的男人,向她展示自己拥有的生活,以及他能购买到的一切。但那时候,他出于对她的尊重,也出于对自己的尊重,从未深入思考过一个问题,那就是:她对他的眷顾算不算他能购买到的东西之一,他购买到的究竟是时间,还是深度? 现在他再也不需要回答自己这个问题了。他留在了这个金光闪闪的城市里,整个澳门就是软禁他的巨大鸟笼,但他很知足了。这种受了限制的自由,他无权叫她跟着自己一起享受。他在她的生活里只占据一个特殊的篇幅,她想展开多少,什么时候展开,都是她的决定。 而他能做的就是:“我会乖乖的,在这里一直等着你。” 办公桌上摆满了摊开的文件,赵卫东拿着签字笔,从上到下一张张地签着名字,看上去几乎一模一样,像印章一样。 把工作中最琐碎烦人的部分做成了享受,这个过程他赵卫东没用多少年,时间也刚够把签名练得炉火纯青。同样的起承转合:潇洒恣意的“赵”,正义凌然的“卫”,秀气隽美的“东”。以前是所长,赵卫东这三个字看上去就是所长的气派;现在是局长了,嘿,这仨字看上去就像是天生的局长。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赵卫东在文件间翻找着,直到他的大屏手机露了出来。 屏幕上显示的是两个大字:老娘。 赵卫东一接电话,电话那边就没头没脑地问:“儿子,这两天有人找你吗?” 赵卫东顿时莫名其妙。找他的人多了,哪天没人找?“你也得说说因为什么事情吧?谁要找我,为的什么事——我这一堆事情忙着呢,妈,等我来月子中心的时候你再跟我细说——” “那你忙你的,儿子,先别过来,反正我们没几天也要回家了。”赵母说。 “那我挂了,妈——” “我看隔壁占彪最近好几天都没露面,你们平时碰得到吗?”赵母按捺住情绪,又闲聊似地说起来。 赵卫东叹气。“我们又不在一个地方办公,他市局,我分局,离得不近呢。你问这个干嘛?” “上一次他来的时候,他们两口子闹矛盾了,关起门来吵得怪厉害的,小李哭得那个可怜哟。不过呢,这两天我看她又跟没事一样。但是占彪就再没来过了。” “你真是闲的,妈。我们都忙得很,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挂了啊——” 赵母急忙喊道:“小李的孩子长得像你,你没发现吗?跟你小时候一个模子,我是越看越像。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那个小丫头哪里有一点像占彪啊。真像你,我没敢说。占彪自己都认错了。” 赵卫东沉默了片刻,说:“不会吧。” “你还真惹了她!惹了就算了,还搞出个娃!我的天,怎么这么巧,她坐月子偏就和你老婆住隔壁,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啊?” “妈,你让我想想,先不要瞎猜测。” “东啊,你老婆要是知道了,你不完了?” 赵卫东挂了电话,拿起丢在桌上的笔继续签起来。赵,等一下,这个没写好。这就是分心的结果,只要心思一乱,笔力就弱了。卫,凑合着看,东,差强人意。 赵卫东丢下笔,坐了下来,看着手机,给占彪打了个电话。 “喂,占大队长……没事,我就问问你们的材料都搞齐了吗?哦?你不在队里,在干嘛?” “我在钓鱼。”坐在遮阳伞下的占彪看着小虫纷飞的鱼塘水面答道,丝毫不担心惊动了快上钩的鱼。他的鱼钩上本来就没有铒。 “你还有这爱好,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新培养的爱好。”占彪简短不带感情色彩地回答。 听上去他还挺沉浸其中的。赵卫东试探地说:“你现在挺舒服的嘛,大白天溜去钓鱼!队里有人帮你干着苦活,你呢,顶着陪产假和忙结案的名义,两头躲。哈哈哈哈……你放心,我不会在你家小李面前戳穿你的。” 不提李秋伊还好,提了李秋伊,占彪好不容易获得的片刻安宁被彻底毁了。 占彪呼啦一下站起来,把身后的折叠椅踢开,鱼竿扔到一边,拿着手机大喊道:“赵卫东,我把你当兄弟,你对我做了什么?” 一群鸟儿惊起飞上了天空,水面上荡起许多小小的涟漪,带着一串串细小的水泡。赵卫东的话语像烈日下的空气一样震颤着:“你是不是误会了?” “误会?李秋伊都跟我说了,你趁着我喝醉把她给——别给我嘴硬!反正这孩子不是我的。你去做鉴定,该谁负责谁负责,你不认也不行。” 赵卫东靠着桌子,在办公椅上一屁股坐了下来。笔在文件上滚了一圈,留下了心电图一样的不规则痕迹。“老弟你听我说,你冷静冷静。首先,我有错,我那天喝多了,确实喝多了,把她当成别人了……好好好你骂我,兄弟怎么骂都行,我的的确确错了。但我没想到会有这么个结果。我真没想到。你确定吗?……好吧。其次!你听我说,你闹大了对任何人没有任何好处。” 赵卫东听着电话里占彪的咆哮,眼珠迅速地颤动着。这事绝对绝对绝对不能让老婆知道。“占彪,你以后有任何需要我做的事情,我一定帮你做到;我的人脉就是你的人脉,我的资源就是你的资源,哎对,我可以支付孩子从小到大的一切费用,但是为了孩子,也为了你们家——你先听我说!对,我为了我自己,你也为了你自己,不要把事情闹开了,闹开没有任何好处。你冷静想想,你会承认我说的有道理。” 第183章 赵卫东一口气说完,有些气喘吁吁,同时也听见电话里头占彪气喘吁吁的声音,接着电话被挂断了。赵卫东忽然意识到,占彪本来就不准备把这事闹大,他要想闹,这几天早就找上门了。以占彪的性格,在知道这事后一点都没有动静,而是躲到郊区的鱼塘里坐着修炼,修炼什么,忍功吗? 难怪他之前看到占彪孩子的时候,莫名地觉得眼熟,还由衷地评价了一句:这孩子长得一脸有福的样子。 赵卫东打开占彪的朋友圈,想看一下那孩子的照片。可是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好在李秋伊那边发了很多照片,配文不是爸爸的小棉袄,就是爸爸上辈子的小情人。这让赵卫东不由得眉头一皱。 占彪捡回折叠椅,拿起鱼竿又坐了下来。鱼塘恢复了宁静。他在疯狂痛骂了赵卫东之后,多少也获得了一点点释放。 这种事情对于男人来说,没有经历前是无法想象的。 那天,占彪拿着鉴定书见了李秋伊之后,他本以为自己会马上冲进西江分局,一枪把赵卫东干掉,再在他裤裆上补上三枪,成为全国乃至世界性的头条新闻。不不不不不,成年人不是这么解决问题的,不然这种新闻应该不会少。即时是枪支合法化的地区,这样的事情也不多见。男人们对于这种问题的考虑是很复杂的。杀人一时爽,却会将他被戴绿帽的事情公之于众。都不用杀人了,只要事情闹开了就是这个效果。这比被杀了还惨。 走投无路的他开车到了父母家楼下,看着父亲出门后,才进了家门,拿起父亲的白酒就倒了一杯喝下去,酒劲刚上来一点,他红着眼睛哭着跟母亲说了她孙子不是亲生的事情。 母亲的反应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强烈。“你确定了?” 他说确定。口供和物证都有了。他神情寂寥,等待着来自母亲的安慰。 母亲却提醒他,他父亲的身体状况近几个月来不太稳定,这些事情别让他知道。她又说,自己每天跟着社区学校学习针织花样,已经给孩子织好了几件衣服了。离婚?他可以离婚,但离婚前他一定要搞清楚会有什么样的代价。他已经离过一次婚了,那一次已经搞得人尽皆知。 鉴于母亲不知道李秋伊对他叫板时说的狠话,他开始像个任性的孩子一样嚷嚷着:“我无论如何肯定是要离婚的,妈,难道我占彪还给别人养孩子吗?至于那桩丑事,李秋伊难道真会对外张扬吗? 母亲耐心地对儿子说:“你和小越在一起第三年的时候,你爸就建议你们去医院做个检查,你们都不当回事不去,你应该去的。现在反而害了你。你说小李怀孕了给我报喜的时候,我就有点不踏实。小越是早你好几个月生了,有什么用,现在一个人拉扯孩子。哎,你们要是早点做个试管,现在还是一家人,养着你们俩的孩子,多好。” “妈!”占彪困惑地问:“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占母恨不得一脚把自己儿子打醒,但现在必须是她平生对儿子最体贴小心的时候了。“你去医院查查。你先别声张。听妈的,只有妈绝对不会害你。” 很快,占彪就看到了结果,比他做了充分心理准备的结果还要刺眼的结果。 “无精症,这怎么可能呢?”占彪对医生急切地说:“我每次都能射出来。” “是,你这是非梗阻性无精症。我一看这涂片显微镜下成像就知道了,检验师还给你做离心沉淀来确认。”医生习以为常地说:“你感觉正常是吧?你们都感觉正常,但是射的是空包弹也没有用啊。” 看见占彪的眼神,医生自觉理亏,但依然麻木地说:“我说话比较直啊,到我这里看病的,这个情况太多了,我讲的含蓄也耽误你事情啊。你别灰心,这个现在能治疗,有一定的成功率,打算要孩子就得马上来做 icsi……” 占彪起身离开。 他连着两天坐在这个鱼塘边发呆。虽然这里没有第二个会说话的,生物却有成千上万。它们在水里、草丛里、树枝上、天空上,它们都在以惊人的速度繁衍着,而唯独他占彪,在这个世界上,是真正的孑然一身。这个痛苦是无解的,占彪实在想不通。 李秋伊的问题逐渐变成了次要问题,主要问题是,上天对他占彪为什么如此狠毒。他从警十几年,为民除害做了多少好事,却落得断子绝孙。这世界上没有公平可言,不信,还可以参考一下谭啸龙的案例——他作为“红通”人员,都已经落入中国警察之手,却依然从法庭上被当庭释放,这一件事,再加上李秋伊居然可以把他占彪骗得团团转还理直气壮,已经完全颠覆了占彪的世界观。到了最后,连来自赵卫东的安抚对他来说都有点古怪的温暖了。就像这鱼塘的发绿的成分复杂的水,泛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热气。 占彪回想着赵卫东说的话,有件事他可以确定:赵卫东比他还要怕离婚。他已经遭遇了一个男人能遭遇的最糟糕的事情,任何形式的补偿也无法洗刷他的奇耻大辱,但是,他也没必要拒绝补偿,因为赵卫东,他妈的赵卫东这个狗东西好意思叫他兄弟?赵卫东必须付出足够的代价。 第77章 落幕 占彪在鱼塘边又抽了一堆烟,撂下鱼竿离开。他回到市局时,连人带车都沐浴在绚丽的晚霞中。 在橙红色的光线下,市局大院里似乎加上了记忆的滤镜。有一瞬间,占彪恍惚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那时候他还是个愣头小子,在同事们的簇拥下浩浩荡荡,所有人都带着看热闹的激动心情随时准备起哄。当他看到她出现时,他激动得连自卑都荡然无存了:她是那么年轻美好,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手足无措的样子让他有些抱歉。但更多的还是激动。 第184章 如果她答应了他,他会一直好好地爱她,让她成为最幸福的女人……他好像是这么说的。 他现在真想找她聊聊天,不是为了任何人和事情,就是随便聊聊。他也许不是个好丈夫,但他最好的时光,是和她在一起的那些年头。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到三年前,他希望和她聊聊,而不是去找工作上结识的小姑娘聊。 如果时光能倒流到两年前,他希望自己能静悄悄地结束和李秋伊的暧昧。 如果时光能倒退到离婚的时候,他希望能对楼越说一声对不起。如果…… 但是没有如果。他占彪做了所有不该做的事情,还做了该做的事情——把谭啸龙集团拉下了台。这一点得到了社会上一些人认可,成为他可以写进履历的成绩,也许能得到一点嘉奖,但是他失去的更多。他动了太多人的利益。 所有那些恨他的人,都非常愿意看他占彪的笑话成为街谈巷议。他现在确实不能离婚!他不能把李秋伊逼急了。她每次一遇到点不称心的事情了,做出的事情都是让人匪夷所思的。他不娶她,她就举报他。 他要是让她带着孩子离婚,她还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占彪下了车,扶着车门长吁短叹。在幻想世界里,他只需要两枪,解决两个人,这就完事了。但这是现实世界,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情。 对,赵卫东必须尝尝这种滋味,比死更可怕的滋味。 不远处刘峰正捧着一大束鲜花朝行政办公楼走去。这小子在干什么? 占彪下意识地喊了声:“小刘!刘峰!” 刘峰转过脸,笑容满面的样子确认了占彪不详的预感。 周莹正在电脑前偷偷为楼越干着私活,就看见窗外闪过几个人的身影,接着,捧着花的刘峰就出现在她面前,身后跟着几个刑侦队的同事,也离开从背后拿出气球。 “刘峰,你这是干什么?”周莹尴尬得抓耳挠腮:“你不会是……” 刘峰把花推给周莹,打开了装有一枚戒指的首饰盒,然后磕磕绊绊地说:“虽然我不富有,但我有一颗爱你的心。虽然我没有豪车豪宅,但我能给你一个温馨的小家。我现在能够做的,就是以这枚戒指,去用一生证明我对你是有多么在乎。亲爱的周莹,嫁给我吧!我已经做好了你接受的准备,也做好了你拒绝的准备,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说一句:‘我愿意’。周莹,你——” 看着刘峰准备单膝跪下,周莹叫了出来:“不要!” 一片寂静后,周莹低声说:“不。” 刘峰难以置信地看着周莹:“你不愿意?”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仿佛在说:这么多人看着,你居然说不? 周莹为难而坚定地说:“不愿意。” “你拒绝我?为什么?”刘峰大声问。 其他人迅速地散去了,但也只是吸附在办公室的角落里,侧耳倾听。 “因为我们不合适。你不觉得吗?对不起,你要是先问我一声就好了。”周莹抱歉又有些责备地说:“我根本没想到你会突然来这一出,你是怎么想的?你刚才不也说了,‘做好了被我拒绝的准备’吗?你是不是觉得,你从网上抄了一段求婚词背下来,然后带着这东西,” ——她指了指刘峰正在收起来的戒指——“就认为我必须同意吗?” 刘峰气馁地说:“你还是看不上我,你眼界高。” 周莹没说话。 刘峰忽然恼火了:“我配不上你,我懂了。我就是陪你打发时间的!你还说你是‘以结婚为目的’谈恋爱的,我看你就是——” 占彪出现在刘峰身后,把他一把拉住就往外走,说:“冷静一点,小刘,不要说让自己后悔的话。她现在拒绝你,这是好事。相信我。这里没有对错之分。” 占彪看了周莹一眼,对她轻声安慰说:“没事。” 周莹感激地看着占彪,她现在又觉得,占彪其实非常有人情味。 看着刘峰垂头丧气地跟着占彪走了,周莹如释重负地坐了下来,感觉浑身轻松。 她早就该面对自己的真实感受了:爱和不爱区别是很大的,她一天比一天更清楚。父母的催婚还是影响了她,让她迷失了一阵子。为了不相亲,她迅速地接受了刘峰。她以为自己是在自由恋爱,其实,她能和刘峰谈到现在,竟然为了父母谈的。 在今天刘峰求婚之前,周莹总不时觉得,自己见到刘峰时没有幸福的感觉,但因此而分手是过于矫情了,不符合成年人的理性做法。可理性和爱情、和幸福应该有关系吗? 在她拒绝他的时候,她确定了:她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未来没有他而感觉到心痛。 “她这不是搞得刘峰下不来台吗?”身后有些人在角落里小声议论着,并不介意让周莹听见。 周莹大声地哼了一声。他们怎么想不重要,她也不在乎这些人的想法了。如果她不曾在别人身上亲眼目睹过幸福和心痛的模样,她不会对爱与不爱的标准有这么苛刻的执着。她不管别人怎么说楼越和谭啸龙,她也想要那样的爱情,如果没有,这辈子就不结婚了吧。如果要接受婚姻里没有爱情,她何必要和一个人拴在一起一辈子呢? 晚饭时间,电视上播着新闻。 ……扫黑除恶专项斗争,是一场长期斗争。扫出河清海晏、盈盈正气,这不仅是正义的审判,也是法治的胜利。今天,我省 23 家法院对 34 件黑恶势力和“保护伞”案件集中宣判…… 第185章 “哪天有时间,叫小刘上家里来吃个饭吧,”周莹的母亲说:“他现在应该闲下来了吧?” “唔。”周莹三心二意地哼了一声。 ……我现在所在的位置是新海市高级人民法院,这里国徽高悬,法庭庄严…… 周莹父亲说:“你们俩年纪都不小了,要把婚姻大事提上日程了。其实小刘应该主动一点。他们家得有个态度吧?这事情不应该我们催。” “不用你们催。”周莹盯着电视机说:“真的,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原龙虎集团负责人谭啸虎对非国家工作人员行贿罪、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开设赌场罪、寻衅滋事罪等罪名成立,因被告人当庭认罪认罚,依法从宽处罚…… “莹啊,你这是什么态度?”周母看了一眼丈夫:“你和小刘最近还好吧?” ……多罪并罚被判处十二年六个月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30 万元…… 周莹大口吸着面条,眼睛依然盯着电视机。画面上的人群里一闪而过了楼越的身影,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风衣,系着一条红黑相间的印花丝巾,在一群穿着深色西服和制服的人中显得很突出。 “我问你话呢,你和刘峰怎么样了?” “我和他分手了。”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让我们期待新海市更加美好的…… 电视被关掉了。“你先给我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周父表情严肃地说,但声音里却透着慈父的温暖。母亲则愁容满面:“怎么分了?” 周莹盯着父母的表情研究了几秒钟,然后理直气壮说:“他不打招呼,跑到我办公室,当着所有人面跟我求婚,这是你们想看到的态度吗?” 母亲张了张嘴,周莹又说:“哦,他买的戒指还是碎钻的,我是不会戴的。” “小刘现在能力有限,可以理解——你什么时候开始看重这些了?”周父四平八稳地说:“当然,你考虑经济条件也是对的,毕竟婚姻生活离不开柴米油盐。” “他说要给我‘一个温馨的小家’,他准备怎么个温馨?嗯?叫我和他一起为他那套 100 平不到的房子还贷吗?这么大点房子,养孩子都不方便,还没我自己家住着舒服。” 周莹越说越带劲,用手比划着:“你知道楼老师家里多大吗?一群人在她家办公绰绰有余。孩子还有这么大一间房间,专门用来爬着玩。” 周莹母亲心下有些欣慰,又埋怨道:“噢,你现在晓得啦?你要是早点看清现实不就好了吗?我之前叫你去相亲的那个谁——这下又耽误多少时间。你和小刘上班还抬头不见低头见——” 周莹这才开始真正紧张了。“还有一件事情我要跟你们说。我想换个工作。” “换工作还不至于,孩子,” 父亲瞪了一眼妻子,连忙安慰周莹:“你现在眼里再大的事情,假以时日,都会被人们淡忘。你不要冲动,你这个工作我托了多少关系才搞定的。” 母亲说:“对啊,现在找个铁饭碗多不容易。你也不小了,现在能换什么工作?你是不是说过,你主任对你不错的,请个假都好说话。” “和刘峰没关系。” 周莹摇头,说:“我考虑了很久,我不适合做警察了。这段时间,我确定我找到了更适合我天赋的工作,和更想追随的人。” 《新闻周刊》法制版: 在扫黑除恶专项斗争阶段性成果汇报过去一个月后,政法教育整顿仍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省纪委监委发布消息,新海市西江分局局长、党组书记赵卫东涉嫌违纪违法,已主动投案,目前正接受纪委监委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在出任西江分局局长之前,赵卫东曾在河东派出所有过一段履职经历。赵卫东主动汇报,自己在河东派出所任职期间,明知谭啸龙、谭啸虎有涉黑涉赌背景,仍长期出入其会所,带领下属与其吃喝,为其充当“门面”,收受好处、对不同程度的违法行为“开绿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相关办案民警“打招呼”。 就赵卫东主动投案的原因,《新闻周刊》向省纪委监委求证,但尚未收到答复。 记者在发稿前获悉,赵卫东受到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处分。 两年后。 “应该快到了,就在附近一百米。” 几个中国留学生沿着马路走着,走在前面的女孩一边端着奶茶喝着,一边看着手机导航。 “在那,我看到了。”另一个人念着:“lin's nail spa!就是这家。” 霓虹灯招牌闪烁着,透过玻璃窗映在了一排伸出的纤纤玉手上。林慧珍熟练地打磨着指甲,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女孩们七嘴八舌地回答:“我们是广东的,她俩是陕西的,还有这个是重庆人。我们刚来奥兰多三个月,学校旁边的美甲都不行,还是咱们中国人的技术好。哎听你口音,你也没来多久吧?” 林慧珍抽出一瓶甲油,翻了下眼睛说:“不是。不过也来了快三年了。家豪,水呢!” 剃了圆寸的钟家豪懒洋洋地嚼着口香糖,端来了几杯黄瓜柠檬水,一一放到女孩们的面前。他把托盘放回水吧后,一屁股坐到了空着的沙发上,盯着一个做足部美甲的女生看,看得她不自在起来。 “喂,别在这碍事!”林慧珍骂骂咧咧地说:“叫你去找工作又不愿意,在我这享福。有这发呆的工夫不如把地拖了。不然你还是回餐厅里帮阿萍洗碗吧。” 第186章 家豪嘟囔着起身,走到杂物间拿了拖把,任性胡乱地拖了起来。 “这是你老公吗?”一个女孩小声问:“长得还挺帅的。” “拉倒吧,这废物才不是我老公。”林慧珍嗤之以鼻地说:“我老公比他帅一百倍。” “喔?”女孩们惊讶地说:“看看照片!” 林慧珍嘴角上扬,手上依然忙活着:“我这个手机上没有他照片。要是你们能看到他本人就好了,我老公真的很帅的。好多女的喜欢他。” “那你放心吗?” “以前不放心,”林慧珍继续忙着手里的活儿,苦笑着说:“现在彻底放心了。哈哈哈哈……” 她笑起来,笑得桌面上的水杯也震颤起来。 女孩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反应快的女孩对其他人微微摇头,暗示她们不要再问。 公园里,阿姨推着童车,楼越在一旁走着。对面有路人停下来,以惊羡的神情赞道:“你家宝宝好可爱。” 楼越微笑致谢,默许了路人蜻蜓点水式的逗弄。 天气晴朗,湛蓝的天空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风筝。草地上席地而坐的男女老少,大多以家庭为单位,在一起休憩、野餐、嬉戏,其乐融融。母亲为奔跑来的孩子擦着汗,老人给幼童喂水,年轻的情侣依偎在一起躺在野餐垫上。 “楼越。” 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很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是谁。她回头找了找,竟然是占彪,她那一心想把谭啸龙搞死的前夫。 占彪上身穿着件人夫感十足的深灰色毛衣,像是手工织的。他和善得近乎讨好地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他像过去一样,叉着腰歪头看着她,笑眯眯的。 “嗯,天气好,带孩子出来转转。”楼越对身后不远处的童车和阿姨一指,说:“你呢?” 占彪点头:“我们也是。” 他对远处的中心草坪上随便一划,那里有大大小小的帐篷,脱口而出客套地问:“要不要过去一起坐坐?孩子们也可以一起玩。” “不用。” 楼越忍住笑摇摇头,说:“占彪你现在应该很忙吧?副局长了,可不得了。可你还是抽时间陪家人出来过周末,挺好的。真的。” 她收起笑容认真地说:“我为你感到高兴,你现在该有的都有了。” 占彪沉默了,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在草地上划拉着。他抬头说:“谢谢。你也是,我为你感到骄傲。” 一年前爆发的疫情让所有人的工作都停摆了,但楼越的心越健康心理咨询平台在短短几个月内注册用户剧增,成为哀鸿遍野的市场里杀出的一匹黑马。到了去年底,已经完成了五轮融资。 谭啸龙以澳门商人身份给新海市捐赠了大批物资,连他们市局也用上了谭啸龙送的口罩和防护服。没有人在意这是用什么钱买的。生死面前,什么管用什么重要。新闻里的感谢名单里也出现了谭啸龙的名字。但世事难料,谁也保证不了明天的新闻里他出现在什么板块。形势未来也可能发生变化,谭啸龙做不到高枕无忧,这一点他占彪无需提醒楼越。 世事难料。正如两年前的占彪没有想到,自己现在依然和李秋伊生活在一起,并且过得还不赖。——外人要是从李秋伊的朋友圈来了解他们的生活的话,那他们简直是令人羡慕至极的模范家庭,而李秋伊就是一个典型的贤妻良母。即使朋友圈的照片很少出现占彪的照片,但她常常在文字里提到“我最亲爱的占先生”。不知不觉的,周围的人一个个都被洗脑了似的,提到李秋伊时,往往用那种让占彪浑身难受的语气说:“你太太很爱你啊。” 如果她可以一直这样演下去,大概也算是爱吧,占彪想。 他接受了这样的凑合,也因为他接受了一个事实:他不配拥有纯粹的爱。 赵卫东在向纪委自首和向妻子自首之间,选择了前者。这让占彪快意之余,也被赵卫东对妻子这样的保护震惊了,这让他想起了前妻做过、并依然在做的事情。 难道只有他占彪一个人在意正义和法律吗?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赵卫东并没有因为丢了公职而颜面扫地,他很快靠着人脉资源,做起了市政废弃处理设备的生意,全家也搬到了开发区的豪华别墅里。他现在可以大摇大摆享受他的生活了。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占彪心里萦绕着这句话,很想找人吐槽一番,但无论是对工作上的人还是对他眼前这个女人,他都不能进行这样愤世嫉俗的探讨。 占彪琢磨了半天,叹了气,对楼越有些坦荡地说:“有些道歉的话,我也不说了,因为实在是——” “妈妈!” 阿姨在后面推着童车,孩子已经蹦蹦跳跳地跑到楼越身旁。楼越拉住孩子,温柔地说:“宝贝,叫叔叔好。” “叔叔好!” 楼越的女儿仰着头,奶声奶气地对占彪说。 占彪笑着对楼越说:“真可爱,现在正是好玩的时候。我家的也差不多,但比你家小好几个月,说话还说不太清楚。” 每当他回家,孩子就要他抱,一声接一声喊:“爸布抱宝贝,爸贝抱宝宝。” 令他忍俊不禁。他的父爱完全是被孩子养育起来的。孩子的爱是那么天真无邪,毫无保留。占彪感觉自己有一部分伤口慢慢愈合了。 他俯下身问小女孩:“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