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医生专治恋爱脑》 第1章 [现代情感] 《许医生专治恋爱脑》作者:雁南楼【完结】 简介: *久别重逢/sc/he *性单恋心理医生&恋爱脑舞剧演员 *不解风情&步步为营 1. 许远汀是性单恋,具体表现为,她享受自己喜欢另一人时提心吊胆的滋味,一旦对方有所回应,无论多么热烈的心动都会归于平息。 她本以为时奕会是那个意外。 初见时,他压着眉轻瞥过来一眼,浑身散发着矜贵危险。 再次相逢在学生剧组,他沉默寡言,但在指导毫无基础的她时也未见半分不耐烦。 许远汀开始沦陷。 如果不是那场意外,她永远也不会发现两人的关系在悄悄失衡。 挣扎一番后,许远汀不告而别,一走五年。 2. 五年后,她成为一名心理医生,生活两点一线,平静安稳。 直到某天,诊室来了一位特殊访客,最近因主演舞剧爆火出圈的时奕坐在了她对面。 更令人崩溃的是,他想向她咨询情感问题,希望她帮他追回前女友。 许远汀顿感荒谬,直接拒绝:“我没有感情经历,根本不会追人。” 谁想到时奕的重点却偏成:“许医生总是被追?” 三番两次拒绝未果,许远汀被迫接受“治疗”时奕的事实,也逐渐习惯了和他每周固定频率的见面。 3. 后来,事情发展变得不可控。 许远汀开始因这位未曾露面的前女友而吃醋,可她是他的心理咨询师啊,怎么能够趁虚而入?她不得不克制自己的感情。 再再后来,她发现时奕口中的前女友是她自己。 第一反应不是被骗,也并非松一口气,许远汀连夜收拾行李,再一次产生了逃避心理。 #我醋我自己# 男主视角: 后来,凡他主演的剧目,必定座无虚席。 可他却依然记得很多年前的那个雪夜、自己尚名不见经传之时,有人认真地望着他,郑重承诺:“我会是你永远的观众。” 遗憾的是,她食言了。 食用指南: 1、男女主身心唯一,女主没有玩弄过任何人的感情,非渣贱文。 2、伪破镜重圆,只有男主视角认为两人在一起过的那种。 3、现代架空,文中人物事件均无原型,谢绝ky。 4、医患关系存续期间不会谈恋爱,男主也不会占用医疗资源。 5、详细排雷见第一章 作话。 # 引 太阳雨 第1章 意外来电 夏秋交替时节,棠城的天气总是令人捉摸不透,前一秒还晴空万里,后一秒兴许就阴云密布。 今日清晨更是,伴随着高照的艳阳,一阵暴雨急促地兜头而下,幸好许远汀有随身带伞的习惯,才不至于被浇个底透。 “许医生,你今天比往常迟五分钟耶。”护士站的小张在签到机器上扫描许远汀的工卡,“过去一个月里,你竟然能做到每天都八点五十准时打卡,一分不差。” “今日临时下雨,路上耽搁了。”许远汀解释完,才发现小张只是随口感叹,因她很快便趁着自己刷脸的工夫,去与身旁的同事闲聊了。 “你抢到19号的票了吗?” “没有。” “我也没有,看来只好等下次巡演了。” “他最近太火了,如果不是想现场一睹真容,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看舞剧……” 手机砸向桌面,小张循声看过来,将工卡递还给许远汀:“好了。” 在她的视线抵达之前,许远汀已经把手机重新握到自己手中,屏幕朝内放在了靠近自己心脏的位置。 按灭的屏幕里,最后一晃而过的是一条微信消息,来自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时奕:【9月19日,有空吗?】 - 每周周五总是过得格外快,四点半左右,许远汀打开备忘录查看了下这一周的工作安排,确保已经全部完成后,她望向窗外,打算放空一会儿等待下班。 她是一名心理医生,朝九晚五工作制,有双休。每位来访者会提前与她预约咨询时间,因此一般情况下,这个点不会再有人找她。 可是桌面上的座机却突然响起,她接通,右眼皮莫名地跳了一下:“喂,您好。” 是前台打来的医院内线电话,小张解释道:“许医生,是这样的,刚刚有位先生说自己最近遇到了一些困扰,点名了要找您,所以我将您的工作电话告诉了他,大概他一会儿会联系您。” 原来是新的预约,许远汀松了一口气:“好的,他有说是哪方面的困扰吗?原生家庭?职业路径?” 她最擅长这两个领域,如果是点名了找她,想必之前有做过一些功课。 “都不是。”小张说,“好像是……情感?” “嗯。”虽感觉有些诧异,许远汀仍旧快速进入了工作状态,“他本人没来吗?你还知道哪些基本信息?” 一般人预约都会来线下,通过与每位医生直接接触,选择与他的问题最契合或者最符合他眼缘的一个。毕竟有些问题,不是能在电话里解决的。 “是的,”小张转述道,“这位先生说因为工作原因他今天没办法来,但又想提前预约,所以想先跟您聊聊。至于其它信息,他目前没有透露。” 第2章 “好的,我明白了。”许远汀挂断电话,从抽屉里拿出纸笔,正准备一会儿边聊边记录,座机已然再次响起。 她拿起听筒,穿越嘶嘶的电流声,一道清透的嗓音传来:“许医生,你好。” 手中还没来得及放下的圆珠笔,砰然坠落至桌面。 “喂?许医生?”对面见她久久没有回音,又轻声反问了一遍,似乎疑心自己打错。 许远汀慌忙定下心神:“你好。” 她拾起圆珠笔,在手中转了两转,方才能平静发问:“请问您的姓名?” 对面顿了几秒,如实答道:“时奕。” 许远汀顿感荒谬,这是什么狗血剧情?时奕知不知道和他通话的人是她? 为了不让自己显露出任何异样,她按照流程确认:“是哪两个字?” “时间的时,神采奕奕的奕。” 好像再没有了逃避的机会,现实摆在眼前,时奕真的找上门来了。 许远汀又突然开始庆幸,幸好两人只是通电话,无需线下见面,那…… 她战术性清嗓,正准备说话,那头时奕继续说道:“我的问题,想必许医生已经知道了?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不用了。”许远汀机械应道。他一口一个许医生,叫得她头皮发麻,让她只想尽早结束这通电话。 “时先生,如果想预约挂号,建议您还是线下来比较好。” 许远汀吃准了时奕不会来。 一则他最近在苏城演出,虽然苏棠二城距离不远,但来回往返到底麻烦。 二则他好歹也算半个知名人物,想必不会贸然来心理医院就诊。现在互联网如此发达,如若被有心人发现拍了他的照片放到网上,搞不好会成为他的污点。 她本以为时奕还会再争取一番,已经提前想好了下一步说辞,没想到他哼笑了一声:“哦,那好遗憾。” 倒像在嘲讽她自作多情。想必他心血来潮,并不如何认可她的专业。 许远汀垂眸:“如果时先生没有问题的话,我挂断电话了。” 时奕却又像是突然回心转意,打了她个措手不及:“或许,我可以线上咨询吗?比如微信。” 这是间接承认他知道她是谁了。 知道了,还指明了想向她咨询情感问题,许远汀心里顿时说不出的别扭。 她紧紧盯着自己在白纸上写下的时奕二字,又把它们涂抹掉,直至看不出本来面目。一面答:“不可以,线下按时收费,明码标价。” “熟人也不打折?” “不打,1200一小时,一口价。”而且,我现在和你也不熟,许远汀在心里默默补充。 她突然感到烦躁,直接将写着时奕名字的白纸团成一团,扔到纸篓里,彻底毁尸灭迹。 “时先生,还有事吗?” “好的,那麻烦许医生了,再见。”男声依然平静,衬得她的心潮起伏像个笑话。 许远汀不愿说再见,沉默地不说话,直到半分钟后时奕那边挂断,她才放下听筒。 应该……不会再见了吧。 倒是他刚刚提到微信,却没提早上那条消息,想必被她猜中,大概率是群发。 许远汀垂眸望向桌面,等待自己杂乱的心跳渐渐平息。其实他们已经五年没有联系了,五年,大概对他来说,她现在只是一个可以办事的熟人罢了。 一定是这样的吧,她逐渐说服自己。 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沐浴在阳光下,耳边却狂风呼啸,不一会儿,听到外面有人高喊“下雨了”。 许远汀走到窗边查看,原来是马路对面的另一方天地大雨滂沱。 真是奇怪的天气,她在心里暗叹一声,关好门窗后,准时打卡下班。 今天晚上还有高中同学组织的同学会,那里想必又有一场硬仗要打。 - 许远汀高中时的同桌叫韩子轩,现在在娱乐圈做制片人,掌握不少一手八卦。 “所以你们猜怎么着?对工作人员态度那么趾高气昂的大明星,见了品牌方还不是服服帖帖地装儿子。” 鸿雁居中传来一阵爆笑。 听到熟悉的声音,许远汀也会心一笑,不再犹豫,直接推门而入。 有女生追问:“这个明星是谁呀?” 韩子轩不答,目光直直落向门口。众人于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约而同一滞。 几秒后,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女生反应过来,招呼许远汀道:“大学霸,好久不见,还是这么漂亮。” 她是许远汀高中时的前桌苏颖,两人有一段时间一同担任数学课代表,还算相熟。正巧她身边有个空位,许远汀走了过去。 苏颖左边坐着一位男生,见许远汀落座,微微侧头:“好久不见。” 许远汀认真打量他两秒,才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胡志远?你变化好大。” 当初一起和韩子轩打篮球的“胡瘦子”,如今隔着衣服也能瞧见他的大肚腩。 而且……他不是隔壁班的吗? 似看出许远汀的疑惑,苏颖挽上胡志远的胳膊:“我们俩结婚了。当时咱们两个班的任课老师不都差不多吗?我就把他也带过来了,正好请客。” 说着,她甜甜一笑,不知是否错觉,许远汀看到她冲自己晃了晃无名指上的钻戒。 他们已经高中毕业十年,在棠城定居工作的人并不多。 第3章 目前算上她,也不过来了七人而已。 但她身边还有一个空位。 许远汀刚想问,胡志远就兴奋道:“来了来了!”而后转头,冲门口招手:“寒洲,这里!” 许远汀心里一黑。 沈寒洲,她年少不经事时“喜欢”过的隔壁班男同学,两人共同自习了一周后,以他想牵她的手、她狠狠躲开作结,从那之后再没说过一句话。 她调整好表情方才转过头去,只见沈寒洲穿着白t牛仔裤,看起来同高中时一样白净瘦弱,除了发际线有点高之外,变化不算大。 而他此时扫视了一圈屋内,定位到唯一一个空座后,也恰好看了过来。 两人视线相撞,许远汀回以一个大方得体的微笑,沈寒洲的眼睛亮了一亮,立马走上前来。 她内心叫苦连连,面上却半分不显。也许是下午经历过的刺激足够大,她现在已经有了应对这种尴尬状况的经验吧。 ——虽然她并不想有,视线一转,忍不住幽怨地看向撺掇自己来参加聚会的韩子轩。 后者对上她的目光,忽然起身,让出了自己的座位:“嗨呀,我才意识到自己坐这里多不合适,要不让今天的组织者志远坐?” 还算讲义气,许远汀会意,应和道:“哪有像你这样拆散人家小夫妻的?” 韩子轩拍了下脑门,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求助般地看向沈寒洲:“那老沈,只能麻烦你坐这里了。我呢,就坐在菜口,服务大家。” 说着,他径直走向许远汀右侧空位,一屁股坐下。 沈寒洲全程没机会插嘴,这会儿,只能无奈笑道:“子轩不愧是混娱乐圈的,比上学时更会说话了。” 换位风波告一段落,许远汀趁没人注意,轻声向韩子轩道谢。 韩子轩冲她摆摆手。 席间觥筹交错,同学会能谈论的话题无非就那么多,聊现在事业、忆峥嵘往昔、八卦感情状况。 这“三件套”许远汀也未能幸免。 苏颖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往她身上引:“远汀本科是棠城大学的吧,沈寒洲现在在棠大读博,你俩是校友呢。” 见许远汀不搭话,她又说:“你现在谈恋爱了吗?我们年纪也不小了,该考虑这件事情。” 胡志远也在旁边附和,他酒量真心不错,很对得起如今的形象,瞧得出他们夫妻与沈寒洲私交挺好,一个劲儿地夸他是青年才俊。饶是许远汀再迟钝,几次三番下来也明白了他们的意图。 “没有。”她斩钉截铁地回答,不想再给他们一点儿说服她的余地,“我就没谈过恋爱,目前依然没有想谈的打算。” 话音落,席间突然静默下来,就连韩子轩都讶异地看了她一眼。余光注意到他的反应,许远汀才终于确定,她和时奕当年的关系,只有她和他本人知道。 -------------------- 一些阅读提示与排雷: 1、结构上分为引、上卷、下卷,上卷是大学校园篇回忆杀,下卷是都市篇。 2、本文只在男主视角算破镜重圆。 3、新手上路,文笔文风、情节设置、节奏人设等都不成熟,介意误入。 4、如果以上你恰好都能接受,那么恭喜你可以养成一只新咕啦~最后祝大家都能找到自己想吃的粮! 然后是关于本章情节的一些碎碎念。 解释一下文中的这句“搞不好会成为他的污点”。这是基于女主观察到的大众对心理学的认知,还是会有相当一部分人并不了解心理问题与心理疾病,谈之色变。而不是指有心理问题就是污点,况且男主没有(叠厚甲)。 文中的设定,心理医院分为心理科与精神科,一般轻症患者都在心理科就诊,采取服药或咨询等措施进行治疗。 * 联动预收《吻山栀》,欢迎收藏,文案如下: 【1v1 sc he】 【直球怪力甜妹&心机钓系老干部】 【骨科女医生&京剧男旦】 一个发现crush暗恋自己多年且身份来头不小的都市甜饼~ 1、此行去棠城开会,孟栀受好友委托,一定要想办法拜访到岑西川——一位在网上没有任何高清正脸照片的神秘京剧名角。 坊间传闻,他是棠城首富岑家的少爷,孟栀对此嗤之以鼻,富贵人家怎么可能让子孙从艺? 但有这样一条线索总好于大海捞针,碰巧她正要去岑家,于是孟栀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拿到了岑西川的微信。 她在微信上与他套近乎,发现他不仅不像传闻中那般高冷,反而会耐心地告诉她棠城哪里好吃好玩。 “孔雀湾、相思桥都不错。” “但今日下雨,相思桥恐怕泥泞难行。” 2、孟栀向来不会知难而退,最终仍然决定只身前往相思桥。 虽然天气不好,但好消息是,她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完美长在自己审美点上的男人。 只可惜,男人是个穷困潦倒的酒吧驻唱歌手,且对她爱搭不理。 三番五次邂逅,孟栀决定霸王硬上弓,艳遇嘛,都是要自己争取的。 几天后,她在岑家与男人撞个正着。 他瞥了她一眼,缓缓开口:“我是岑家少爷的朋友。” 孟栀半信半疑。 3、露水情缘总有尽头,最后一晚,孟栀绞尽脑汁,该怎么和男人委婉表明,自己不曾介意他身份? 第4章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颁奖晚宴上,她就撞见了他。 像被当头一棒击中,主持人说,今日岑院士临时有事,有请他的儿子,国家一级演员岑西川,代他为优秀论文奖得主孟栀小姐颁奖。 孟栀在舞台上假笑,心里却想,行啊岑西川,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结果后来她发现,他还真有。原来多年以前,他们曾见过一面,只那一眼,便让他念念不忘很多年。 *最高明的猎手往往以猎物身份出现 第2章 性单恋 许远汀是一位重度性单恋患者,这还是她跨专业学心理后才给自己下的诊断。 性单恋,又称回避型依恋,具体表现为,可以热忱真挚地喜欢一个人,但一旦对方也开始回应自己,尤其是发生一些肢体接触时,就会从心底感到抵触恶心,瞬间对这个人由喜欢转为厌恶。 高中时,她只是跟韩子轩随口提了一嘴,说她觉得跟他一起打球的隔壁班沈同学人挺好的,他就介绍了两人认识。 正好两人家住挺近的,于是那一周便一起上下学。然后……沈寒洲就误以为她想和他谈恋爱,想要拉她的手,被她躲开了。 其实挺无趣的一段故事,后来许远汀也吸取了教训,决定封心锁爱,与异性保持距离。 没想到今天又遇到沈寒洲,苏颖和胡志远还大有撮合二人之势,不禁让她感到头疼。 她借着上厕所的工夫出来透气,结果回去的路上直接被沈寒洲堵在了走廊。 “许远汀,那我算什么?”他看起来有些阴沉,“你好会玩弄人的感情。” 这句话正说到了她的心坎上,还记得当时在网上搜索相关资料,很多被性单恋患者分手后的人都怒斥他们是渣男渣女。 许远汀眉眼低垂,也不打算辩驳:“不好意思,当时是我处理得不好,让你误会了。” 沈寒洲呼吸声音加重,似乎想再说什么。 许远汀却径自绕过他,不去管他的反应,重回席上落座。 本以为这件事便就此揭过,大家也该去换个对象八卦,没想到她刚一坐下,新一轮拷问又开始了。 这次是关于工作的。 她当年成绩在学校名列前茅,很多人难免存了或比较或看热闹的心思,更有甚者,天生喜欢论证成绩无用,巴不得她现在过得不好。 而给他们留下揣测缝隙的,恰好是因为五年前的一桩事,导致她有整整五年的经历无人知晓。 有人期盼她堕下神坛,却不知她天生不爱炫耀,于是那些刀枪冷箭,都被她悉数打哈哈挡了回去,无法伤她分毫。 众人见状无趣,便不再找她麻烦,开启了新的话题。 有人聊到棠城大学后天举办的某某技术发布会,胡志远激动地一拍桌子:“我大老板也去参加,寒洲呢,我听说他要去做志愿者,能参与这种会议的可都是牛人,兄弟以后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我们。” 一阵虚伪的恭维声中,许远汀安静夹菜,倒是她旁边的韩子轩似终于看不下去了,过来与她搭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全场听见。 “老许,我没记错的话,你这周日是不是也要回母校来着?我记得是去参加一个什么揭牌仪式?” 既然被点到了,许远汀便也大大方方承认:“是。” 韩子轩:“那你需要做什么吗?” “发言,还有按手印。”她语调平静,说出的话却像一颗小石子,掀起了在座每个人心里的惊涛骇浪。 苏颖和胡志远面面相觑,沈寒洲脸色瞬间难看下来,他腾地一声站起身:“你们继续,我去趟洗手间。” “哎,寒洲!”胡志远喊他,见他没理,不由干笑道,“哈哈,学霸还是厉害,是我们眼拙。” “远汀,你也太见外了,怎么不和我们说呢?你从s大……”苏颖斟酌着,最终用了离开这个词,“你从s大离开之后,又去重新考了研究生?” 许远汀心道,你今晚也没问。 他们的所有对话,都来自于苏颖和胡志远先入为主的臆想。 而且高中毕业后,苏颖和她也很少联系。 她想,她好像没有义务把自己的私事事无巨细地发在朋友圈,“通知”所有人吧? “我出国交换了,硕博连读。”许远汀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苏颖却倒吸一口凉气:“啊,所以你现在是……博士毕业回国了?” 得到的是许远汀的点头。 一时间,在座众人心思各异。胡志远讪讪地想,博士和博士生可真是天壤之别,想不到许远汀中间耽误一年,照旧在27岁顺利取得博士学位。 那她口中的普通工作,想必也不容小觑。胡志远不敢再问,生怕一不小心就装叉到许远汀熟悉的领域,暴露自己无知。 他在心里掂量一番,顿觉沈寒洲配不上许远汀,但今晚一直刻意撮合两人,此刻突然闭口不提,倒像是承认自己尴尬,于是胡志远又将话题扯回到最初。 “你后天去棠城大学,正好可以让寒洲尽尽地主之谊。” “对对,”苏颖也回过神,接话道,“你也有五六年没回去了吧?棠大后面翻新过,让沈寒洲给你带路,请你吃食堂。” 许远汀正要回答,刚刚离席的沈寒洲回来了,他恰好听到苏胡二人的安排,顺势绕到许远汀身后,挑眉道:“老同学,给个面子?” 第5章 真是翻脸如翻书,将才夺门而出时的惊惶神色消失不见,这会儿沈寒洲的脸上,平静中带有一丝期待。 仿佛他真的,只拿许远汀当多年未见、想叙旧情的普通同学。 可他们本来也没什么情谊可言。 许远汀不想他误会自己对他仍有意思,直接拒绝:“不用麻烦,我周日开完会就走。” “那就后天早上吧,你几点到?我去接你。”沈寒洲似不甘罢休,语气骤然强硬。 许远汀拒绝未果,只能回答:“七点。” - 周日清晨,朝霞铺满天空。 伴随着鸟鸣,许远汀来到棠城大学门口。 多年后故地重游,再见到校门口的两个石狮子也觉分外亲切,她不由伸手摸向滚烫的雕像。 背后响起咳咳两声,突然探出一个脑袋,强行打断了她的回忆:“姐,想什么呢?” 许远汀熟练地赏了他一个脑瓜崩,这才转头看向来人。 少年穿着计算机学院统一定制的院服,头发蓬松柔软,细闻之下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许远汀吸吸鼻子:“你喷发胶了?” “昂,这不是被选作在校生代表了吗,总得收拾得人模人样点儿。” 少年身量很高,却长着一张娃娃脸,笑起来时有单侧酒窝,正是许远汀的亲弟弟许以南。 前日沈寒洲强势邀约,她不想和他单独相处,想了想,只好委屈弟弟来做挡箭牌。 倒不是说两人伪装情侣,只是有许以南在旁边,至少能让沈寒洲说话做事前掂量掂量。 果然,沈寒洲乍见到许以南时,脸色并不很好。 许远汀为他们彼此引见后,他才看起来正常了些。 许以南也很上道,哥俩好地搂上沈寒洲肩膀,一口一个学长,借着讨论问题的名义,完全不给沈寒洲和许远汀单独说话的机会。 于是就形成他们两人并排在前面走、许远汀一个人在后边的局面。 她不由四下张望起来,试图回忆起曾经在校园各处发生的故事。 比如,以前期末季,她总会在体育场的那棵桂花树下背书。 最近桂花正当季,清晨的微风送来一阵花香,沁人心脾。 原来那棵树还在,只是树下的人不同了而已。 一群晨练的老大爷中,混进来一个身着黑色卫衣的年轻人。 他好像已经跑完步了,这会儿正做拉伸,前腿一踢,就放到了单杠上,看起来相当轻松。 许远汀又看了他一眼。 这个世界上,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身影吗? 可是,时奕昨天才结束在苏城的演出,棠城场下周三开始,他没有道理现在就来棠城。 再退一步,就算他真提前来,也不会出现在棠城大学。 她只觉得自己最近像中了邪一般,草木皆兵。 正要自然地偏转回头,男生好似背后长眼,发现有人在偷看,微微侧了下身子,往她的方向调转了些。 许远汀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幸好,男生只是想躲避直射的阳光,朝着树荫的方向走了两步便停下了。 前方许以南问:“姐,我们去哪个食堂?北园行不行?” 她下意识嗯了声,赶上弟弟的脚步。回过头的最后一秒,似瞥见一瓣桂花落在了男生肩头。 周末早上,食堂人不多。 许远汀为今日出席,特意穿了正装。连一向不拿正眼看人的食堂阿姨见了她,都尊称一句“老师”,恭恭敬敬地舀了满满一碗粥。 他们找了个四人桌落座,许远汀和许以南坐同一边。 起初,三人各吃各的,毫无交谈。 许远汀点了一个包子、一碗粥,她三两口就解决完包子,和许以南咬耳朵:“你小子在学校里挺出名啊,就刚刚,至少有五个人路过,往我们这边看。” 许以南心知,他们多半是瞧见许远汀的打扮心生好奇,嘴上却道:“因为我们俩长得好看。” 语气又贫又臭屁,别人听不见,坐在对面的沈寒洲肯定听得一清二楚,他嘴里的东西还没完全咽下去,呛得直咳嗽。 许以南是个小话痨,安静了这么久,已经是他的极限。于是等沈寒洲咳嗽完,他主动搭话道:“沈学长,你现在发了几篇a会呀?” 话题转换之自然,让许远汀叹为观止。 本以为只是正常的学术交流,哪想到沈寒洲面色骤变,支吾道:“目前……暂时还没有。” 中国人说话讲究礼尚往来,于是他反问:“你呢?” “我有两篇,”许以南摸摸脖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运气比较好吧,之前也被拒过两回。” 这能简单概括为运气好?沈寒洲这时才像真正睡醒,恍然大悟般看向许以南:“你是储院士的关门弟子?!今年研二拿国家奖学金的那个。” 计算机学院传言有一神人,研一下学期就把博士毕业条件达成了两轮。在上周的国奖答辩中,更是力压一众研三与博士,最终综合排名第一。 沈寒洲顿时像见了怪物一般。 怎么这对姐弟,基因这么好的? 他心中懊恼得捶胸顿足,如许远汀这般优秀的女性,也不知往后人生还能否碰到。早知如此,高中时就该强硬一点,套牢她的…… 沈寒洲的脸色像颜料瓶般变了几变,许远汀却全然没看见,只顾着低头喝粥,在心里默背今天的发言稿。 第6章 直到她听到一道声音在头顶响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桌面中间敲了敲:“同学,可以借下校园卡吗?” 许远汀一瞬间疑心脑内声音有了自我意识,幻化成前天电话里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 她怔然抬头,看到了刚刚在操场上的那个男生。 原来自己没看错,真的是他。 时奕。 但他没有看她,这话是冲着沈寒洲说的。可惜后者明显心不在焉,并没有回应。 倒是许以南热情道:“用我的吧,同学。”随后他起身,同时奕一起去窗口点餐。 许远汀清楚地听见,他要了一个包子、一个鸡蛋、一杯豆浆。 真怪,即使他们隔得这么远,食堂的背景音又这样嘈杂。 不过,看他刚才的反应,似乎并没认出她吧。 她和以前相比变化也挺大的,比如,将头发染回了黑色。 不知为何,等她真的看到活生生的时奕站在面前,而不仅仅是听筒里的一串音频信号时,第一反应是想逃。 因此许以南一回来,她就放下筷子,示意道:“我吃好了。” 那天后来发生的事完全是走流程。 许远汀大方得体地发言、回答观众提问、与其他几位嘉宾一起揭牌并合照。 看似毫无破绽,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几乎不能静下心来思考,做事说话全凭直觉。 就连许以南都没有察觉,兴致勃勃地向她炫耀,自己与食堂碰到的男生加了微信。他从小就是个纯粹的颜控,只喜欢和长得好看的人玩…… 本科时教过许远汀的老师仍然记得她,得知她和许以南是亲姐弟,一脸诧异。 她一一解释过去,最后终于得空,才想起问许以南,怎么就和时奕加了微信。 许以南说:“左右他得把早餐钱转给我,我就提议,不如加个微信吧,反正大家都是校友……” 许远汀这才放心,许以南完全不知道她和时奕的渊源。 她只把与时奕的这次见面视作偶遇,想着应该不会有下一次了,没想到很快被打脸,周一晚上邻下班前,有人敲响了她办公室的门。 -------------------- 第3章 专业顾问 他们一直是不对等的关系。 时奕走进来那一刻,许远汀这样想到。 从前是演员与观众,他在台上,她在台下。 如今是医生和病人,她是主导方,他是追随者。 唯一没变的是,都需要花钱才能见面。 许远汀没想到时奕真的会来,诧异到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 他相当自然地拉开椅子,坐在了她对面:“刷身份证,正常挂号,有什么问题吗?” 她一噎:“我不是这个意思。” “许医生上次说只能线下,我的问题也不能总放着不解决,正巧今天有空,就过来了。” “你不怕被人看到?”许远汀觉得匪夷所思,说完突然发现,这句话就好像她和时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一般,连忙找补,“我是说,被粉丝发现……” “我又不是明星。”他语气平静,表情也冷冷的,似乎很无语。 不是吗?可是,连我们前台的小姑娘都知道你。 许远汀定下心神,朝时奕伸出手:“病历本给我。”接过后翻开,原来今天的前台是那位快要退休的阿姨。 她不由松了一口气,重新变为这场对话的主导者:“好了,说说你的需求吧,你想解决什么情感问题?” 直到这时,她才仔细打量了一眼时奕,相比于昨天的匆匆一面惊慌而别,今天两人都是坐着的,又因有求于她的缘故,他在气场上便不再那么生人勿近。 宽松版的休闲卫衣领口微张,露出他修长的脖颈,再往上是流畅锋利的下颌,以及他五官中最为抓人的桃花眼。 她从前最喜欢他的眼睛,瞳仁又大又黑,不笑时像猫儿一样高贵冷艳。而一旦笑意抵达眼底,那就是冰雪消融,湖泊中倒映出粼粼波光,小猫跳到腿上,用爪子轻轻地挠了一下主人。 “我有个前女友。”时奕的目光一下子柔和起来,乍一看他似乎在看许远汀,但仔细一瞧,他的眼神其实并没聚焦。 既像是对着她身后的落地窗发呆,又仿佛越过她,望到了悠远的从前。 许远汀以为他要开始讲故事,已经尽力告诫自己心平气和地倾听、客观专业地评判。 可他顿了顿,垂下眼睫,轻描淡写地说完了后半句:“后来她离开了我。”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约莫一分钟后,许远汀问:“你们谈了几年?” 时奕思考了下:“一年。” 许远汀又问:“分手多久了?” 时奕反问:“这重要吗?” 一时之间,刚刚的沉默卷土重来,诊室内弥漫着低气压,两人对视半晌,谁都不肯退让。 就在许远汀觉得时奕不会回答了,打算用医生身份“威压”他配合时,他避开了她的目光,微微低下头:“超过三年了。” 在一起一年,分手超过三年,那就是在她走后第一年或第二年初谈的。这么难忘吗? 三年过去了,依然念念不忘。还是说,成名了,所以想再续前缘? 许远汀决定问清楚:“那你的诉求呢?你是想忘记她,还是……” 第7章 “我想追回她。”掷地有声。 直到此刻,许远汀才意识到,她根本做不到心平气和地听时奕讲话。 无论是出于曾经的愧疚,还是现在的逃避,她都没有办法将自己抽离,作为一个完全的局外人。 幸好他现在事业有成,人生并未脱离正轨。 许远汀不说话了,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抱歉,时先生,我能力有限,无法提供您想要的帮助。” “从专业角度来讲,如果心理医生以前就认识患者,难保不产生偏颇想法,从而影响决策。” “从私人角度来看,我也不会追女孩子。” 我不会追人,你应该知道的。 谁想到时奕的重点却变成:“许医生总是被追?” 她印象中的他总是一本正经,这话却是笑着问的,似乎是想调节气氛。 可惜,因他最近在舞剧中扮演的角色是个郁郁不得志的将军,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因此许远汀恍然觉得,他的笑意里带有几分寂寥。 她移开目光,拿他之前的话反击:“这重要吗?” 时奕顿了几秒,彻底笑开:“不重要,我就随便问问。”他的笑意也是克制的,并非放声大笑,而是唇边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许远汀如梦初醒,自己有些咄咄逼人了,于是她佯装整理衣袖,再抬头时,绽开了职业笑脸。 时奕问:“那我在微信上问你呢?以朋友的关系。” 有我们这样见面不打招呼的朋友吗?许远汀心想,只能搬出最标准的话术拒绝了:“我的主要研究方向不是爱情心理学,所以并不擅长处理情感问题。如果时先生非常迫切,可以考虑我们医院的江医生、齐医生,他们是这方面的专家。” 时奕沉吟片刻,似乎在思考,半分钟后,他点点头,看来是接受了她的意见。 许远汀悄悄吐出一口气。回国后,两人的第二次见面终于结束了。 - 三天后,同样的诊室,坐在对面的来访者变成了李一汀。 小姑娘今年二十三,大学刚毕业,第一次线下来医院咨询时,看到许远汀的照片与名字便一见如故,直接就预约了四次咨询,而今天,恰好是第四次。 好巧不巧,她的主诉也是情感问题,但究其根源,还要归罪于她的原生家庭。 李一汀家境还算优渥,可惜上有两个姐姐,下有一个弟弟,她夹在中间,成为了最不受父母关注的那个。 长此以往,虽然她长相漂亮,却因缺爱缺乏自信,导致人生中第一次谈恋爱便遇到一个会精神控制的软饭男。软饭男抓住了她的弱点,每次她想分手,他都一哭二跪三威胁。而她本人,无论是恋爱脑也好,怯懦也罢,每次都因心软放弃分手,期盼着软饭男口中的改过自新。 可换来的只有变本加厉,于是这次,她决定寻求专业人士的帮助。 几次咨询下来,许远汀不断鼓励她,告诉她要自信、强硬到底,目前收效还算良好,两人已经解除情侣关系,软饭男超一周没再联系她。 李一汀状态不禁好了很多,咨询接近尾声时,她主动提出加许远汀的微信:“姐姐,我觉得我跟你好投缘啊,可以加个微信吗?之后一起约饭呀。” 心理咨询医生不同于其它科室的医生,由于很多患者需要定期复查,加微信提前预约时间是很必要的。况且李一汀还是个小女生。 许远汀调出微信二维码:“你扫我吧,以后有什么问题也可以直接在微信上找我。” 趁着李一汀发送申请的工夫,她想了想,继续叮嘱道:“再教你一个避免被pua的小妙招。” “你要想清楚自己真正追求的是什么,这样当别人说你不适合做某事、或者要求你去做你不喜欢的事时,你就可以分辨出他究竟是不是出于自己的利益了。” “然后,选择性接受,或者阳奉阴违。”许远汀笑了起来,眼睛里的古灵精怪一闪而逝。 李一汀点头,她越发觉得,许远汀身上有种迷人的魅力。 她不笑时已经很有亲和力,笑起来时眉眼弯弯,岁月沉淀的知性气质和俏皮可爱的少女感在她身上完美结合,让人移不开眼。 而且她看起来很自信,也许是过尽千帆,早已将一颗心锤炼得通透。 李一汀不由说道:“谢谢姐姐,我好想今晚就请你吃饭啊。但我今晚有事,可以改天在微信上约你吗?” 看来是心情不错,切换到闲聊模式了,许远汀笑了,回答:“当然可以。” “或者姐姐有时间的话,我们也可以今晚吃夜宵。我一会儿去看舞剧,九点结束。” 舞剧?棠城的文化生活虽丰富,但也达不到一天上演几场舞剧的程度。况且最近最出圈的,只有时奕主演的《雁引月来》。 碰巧这时李一汀的好友申请发送了过来,她的微信头像是舞蹈把杆,许远汀心思一动,问道:“你喜欢跳舞?” “嗯,我大学学的民族民间舞,现在是舞蹈老师。” 如果是这样就说得通了,舞蹈圈子不大,她去看舞剧也合情合理。 她只怕自己再无端联想下去,被李一汀看出端倪,连忙婉拒道:“今天就不了,结束后你也早点回家休息。” 又怕她乍分手后不习惯,将话题绕回到最初:“刚分手肯定会难过一段时间,可以多和朋友出去玩玩,或者做点自己喜欢的事。人生长着呢,以后会更好的。” 第8章 “嗯嗯,谢谢姐姐,不过你放心,”李一汀说,“其实最开始我答应前男友的追求,就是因为他长得有点像我曾经的男神。” “那可真是一段乌龙故事,有一天我看到他随身携带的钥匙扣,上面挂着一个‘汀’字的木制小牌,头脑一热就跟他表白了,后来才发现是我自作多情,原来是他的前女友名字里也恰好有一个‘汀’字。” 听到这里,许远汀总感觉有些不对劲,还没来得及细想,李一汀就凑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道:“姐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就是……你总能说到我心坎里,是不是有很多恋爱实战经验呀?”说完意识到这句话有些冒犯,李一汀忙又补充,“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奇随便问问,你不想回答也没事。” 许远汀没想到会是这样的问题,照理说这是她的隐私,她没有义务告诉患者,但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她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 “被你猜对了,我学生时代谈过好几段失败的恋爱,对方可比你前男友渣多了。但现在我结婚了,过得也很幸福。所以,你以后也会遇到一个合适的人的。” 人都是这样,见到比自己更“惨”的人,就觉得自己没那么“惨”了。 透过李一汀,许远汀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与朋友们,料想自己以后很难再和她见面了,忍不住又多安慰了她几句,希望她少走一些弯路。 - 可能她今天注定要被请吃饭。 当许远汀收到韩子轩的微信时,如是想到。 韩子轩:【今天项目结束了,晚上一起吃饭吧。】 十分钟后,他直接发来一个定位——医院门口的张亮麻辣烫。 “你说,这家店如果改名叫tensor麻辣烫,会不会洋气点?”两人面对面坐下,韩子轩顶着两个黑眼圈问道。 什么鬼,许远汀一头雾水,“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改名?”突然她灵光一现,理解了这位老同桌的脑回路。 tensor——张量——张亮,这是什么计算机冷笑话? 她吐槽道:“你从哪儿听来的?” “就我刚结束这个项目,主角不是算法工程师吗?”韩子轩伸手捂嘴,打了个哈欠,“我们聘请了一个专业顾问,他在片场指导演员,我听来的。” 他看起来下一秒就要睡着,眼看眼睛都要闭上了,不知想到什么,又倏尔睁开,直直盯着许远汀:“不对啊,你上周不是说,今天要去相亲吗?” 谢谢,你不提醒,我自己都忘了。上周,韩子轩热情邀请她一起去看时奕的舞剧,那卖力宣传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本人出演的。 许远汀自然不想去,但她工作轻松不加班,没法用这个理由搪塞,于是随意鬼扯了句自己要去相亲。 看来还是不能骗人啊,心里虽这样想着,许远汀眼珠一转,面不改色地说:“我的约会系统采用的是lru页面置换算法。” “什么?”韩子轩不懂。 “看来你的顾问还是不够专业呀,没有教过你这个。”许远汀得意道,“通俗来说就是,因为想约我吃饭的人实在太多,我只好把和我最不熟的先拒绝掉。” 韩子轩仍旧似懂非懂,但他可以确定的是,许远汀口中的“相亲对象”,绝对是子虚乌有。 刚好话题聊到这里,他趁机试探:“确实,那个顾问又贵又不专业,脾气还大,还是我们许医生好。所以请问许医生,您是否有兴趣做我下个项目的专业顾问呢?” “我?”许远汀指指自己,“还是算了吧,你们的项目一忙起来,昼夜颠倒,我可做不到。” “这个你放心,这次的项目是综艺,全程白天录制。”韩子轩觑了眼许远汀的神色,见她并不抵触,继续说道,“策划案已经写好了,拟邀嘉宾也基本确定,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差一个专业顾问。” “而且你放心,不需要露全脸,可以根据你的想法,戴口罩露半脸或者声音出镜。” “在棠城录制,大约十一月初开始,每个周末录两期,一共八期。” 韩子轩一改平时的吊儿郎当,谈起工作时,态度诚恳认真。 许远汀这才意识到,他不是开玩笑,于是正色问道:“是什么类型的综艺,需要我做什么?” -------------------- 第4章 反悔 “是一档关于艺考的网络综艺,吸引的目标人群主要有两类。一是艺考生及其家长,二是喜欢看选秀的网民,因为节目会对选手实行竞赛积分制。” “第一季打算办舞蹈类专业,需要你做的事情有两件。”韩子轩说。 “首先,如果在录制过程中选手出现心态崩溃问题,你要帮他们缓解,你们的对话将被记录,后期剪辑之后放在正片中。” “第二,我们引入了一个计算机软件,能够分析学员的动作不足与成长曲线,并通过ai算法给出建议。需要你辅助操作软件。” 许远汀敏感地捕捉到“舞蹈”二字,问道:“拟邀嘉宾有谁?” 韩子轩对答如流:“一个是棠城舞剧院现任男次席,另一个是棠城舞蹈学校的老师,你应该都不认识。” 再多问就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许远汀点点头:“好啊,我可以。那薪酬怎么算?” “节目组经费有限、经费有限,哈哈。”韩子轩眯了眯眼,开始闪烁其辞,“本来我们是打算心理顾问和计算机顾问各请一个的……” 第9章 “所以,你是打算让我打两份工,只赚一份钱喽?”许远汀佯怒道。 “诶呀,薪酬又不是只有看得见的才算,我可以多请你吃几顿饭。”韩子轩拍拍胸脯,“再说了,在棠城想找到第二个像许医生这样既精通心理学又精通计算机的人,可真是太难了。” 恢复了吊儿郎当的韩子轩,反倒给许远汀吃了一颗定心丸。她不疑有它,只当他是迫切需要自己帮忙,答应了下来。 - 荣盛大楼共三十层,内含几家影视制作公司,韩子轩的工作室也坐落其中。 大堂设有四部客用电梯,单双层分离。不巧的是,今日是非工作日,因此只有两部电梯正常运行。 许远汀赶过来的时候,外面又毫无预兆地下起倾盆暴雨,秋风凛冽急促,即使她打了伞,仍不可避免地被淋湿,此刻衣物下摆淅淅沥沥地滴着水,颇有些狼狈。 她理好伞后,一边玩手机,一边等电梯,直到听见“叮”的提示音,才抬起头。 电梯门缓缓打开,里面只有一个人,长腿、窄腰、宽肩,她平视只够看到他紧致的下颌。 可是这便够了,她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许远汀不再往上看,仿佛这样就能逃避一些答案。 可余光中仍注意到,他拿着一把透明长柄伞,身上清爽干净,与她凌乱的发丝、沾湿的鬓角形成鲜明对比。 内心不由又多了几分窘迫,她轻抿了下唇,想装作没看见他,并未与他打招呼。 那人却并不介意,冲她微微颔首:“许医生。” 声音平静,不带有一丝情绪,然后,与她擦肩而过。 许远汀快步走上电梯,按下楼层后,她依然想不通,为什么在这里也能碰见时奕。 她在心里不断祈祷,时奕出现在这里,千万不要跟韩子轩的节目有关。 是了,以他现在的热度,应该也算半只脚踏进娱乐圈了吧?那么这幢大楼里有这么多家公司,他和哪一个合作都是有可能的。 只要不和韩子轩合作。 许远汀就这样神思不属地走进韩子轩的办公室,看到桌面上的前一份合同乙方落款处签着时奕的名字,第一反应竟然是果真如此的释然。 可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说不出的愤怒,她觉得自己被韩子轩耍了,耍得团团转。 她撂下笔:“这合同,我不打算签了。” “啊?”韩子轩愕然,他印象中,许远汀是个有契约精神且情绪稳定的人。可眼下,她态度强硬,尾音却发颤。 “为什么?”他一时想不出确切的理由,难道是…… 许远汀没有立马回答,她起身将门掩好,借这瞬间的工夫调整好思绪,施然回到位置坐下,才冷冰冰质问道:“你之前说,拟邀嘉宾都有谁?” “拟邀嘉宾……”韩子轩瞥她一眼,见她无意识捏紧了合同一角,当即福至心灵,“哦,你是说时奕。” 他解释道:“上周,那位男次席突然反悔。时间紧急,为防品牌方撤资,必须找一个咖位不比他低的人补上。” “你知道的,舞蹈圈子就那么大。我一个个问过去,只有时奕同意了。” 顿了几秒,见许远汀没什么反应,韩子轩小心翼翼地问:“那现在可以……” 她一眼瞟过来,他莫名打了个哆嗦,声音也逐渐低下去,“签合同了吗?” 许远汀没答这话,她只是垂眸看向桌面上的合同,状似冷静地分析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因为他恰好有心理问题想向我咨询,他大概也不会想见我。” 就像她不想见他一样,不是因为还有爱恨未消,而是单纯作为人的本能,看到故人总会忆起旧事,平添烦扰。 她一直是这样喜欢逃避的性子。 韩子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对他,和对沈寒洲是一个态度?” 怎么会呢?许远汀迟疑了几秒。 她再见到沈寒洲时,心情毫无波澜。莫说现在,就是当年,他刚向她表白完没几天,她就能把他完全忘掉,不受影响地继续刷题。 即使是厌烦,也只是看到他那一瞬间心里划过的情绪,绝不会持续很久。 但对于时奕……许远汀不敢深思下去,脸上罕见地露出慌乱神色:“差不多。” 反正都不想见到。她算是明白了,自己这辈子只适合断情绝爱。 韩子轩哦了一声,又问:“时奕想找你看病?” “他……”许远汀正要回答,突然警醒,“你想干什么?我可是有职业道德的,不能随意泄露患者隐私。” “那么,有职业道德的许医生,要不要先签下合同?”韩子轩看出她情绪已恢复正常,立时顺着竿子往上爬。 许远汀不情不愿地接过他递来的笔:“好吧。” 三两下签完自己的名字,她说:“下不为例。” “放心放心,录制期间片场有很多工作人员,如果你不想,你们不会有任何私下交集。”韩子轩满口答应,调侃道,“那你现在算不算是赚一份钱打三份工?” 他掰着指头数:“给选手做心理咨询、帮时奕疏导、操作软件。” 许远汀使劲敲了下桌子:“你还好意思说!而且时奕那个,我还没同意呢。” 想到这里,她突然怕韩子轩再搞出什么幺蛾子,给她来个措手不及,于是干脆一次性问清楚:“另一位嘉宾是谁?” 第10章 “李一汀,我以前的学妹,你肯定不认识。”韩子轩乖乖答道。 不,我还真认识。 这世界真小,许远汀想,现在变成,打四份工赚一份钱了。 为防之后韩子轩再触及她的雷区,她决定与他开诚布公地谈谈。 即使对她来说,那是一段不愿提及的经历。算了,就当提前脱敏吧,许远汀想。 “我和时奕,比你想象中要熟悉。”故事总要有个开头,为后续的一切定好基调。 我知道啊,韩子轩心想。片刻后,他猛地想起,在许远汀的视角,他该不知道才对。于是立马装出一副惊讶神色。 他演技委实一般,幸好许远汀根本没看,她注视着茫茫虚空,陷入了回忆。 -------------------- 下章开启回忆杀! # 上卷:迷心窍 第5章 初见 许远汀第一次见到时奕,属实是个意外。那时的她以为不过一场艳遇,没想到后续两人还会有交集。 时间拨回她二十一岁那年的盛夏。 暑假,许远汀乘坐绿皮火车北上。 那天气温格外高,她在站台上等车时,只期待上车后能凉快些,可惜很快失望。 空调隆隆声音不小,却像个摆设,非但没能让车厢内空气更流通,反而加剧了乘客内心烦燥。 硬卧车厢里,不时有三两个人凑在一起闲聊,他们以手作扇扇风,或坐在行人过道旁的小桌吃饭,习惯性地伸出脚,让本就逼仄的过道,显得更加狭窄。 汗臭味和各种食物的味道混杂,令许远汀生理性反胃。 电话那头,韩子轩疑惑道:“喂,喂?老许,能听到吗?怎么不说话了?” 许远汀将行李箱推到身前,跟随人流灵活地穿梭:“刚上车,信号不太好。” 她是10车12号上铺,找到位置后,却发现被子乱乱的,床上已经躺了人。 许远汀翻出车票,又确认了一遍车厢号和床铺标号。 咦,没找错啊。那现在怎么办,把这人叫醒吗? 她正纠结着,床上探出一个脑袋,是个约莫四十几岁的女人,长脸、颧骨很高,看起来面相有些凶。 女人快速打量了一眼面前女孩。她身材高挑,面部却有些婴儿肥,衣着打扮上学生气未脱,似乎很好拿捏。 唯一不妥的是,她留着一头蓝色长卷发,这让她的气质变得梦幻而冷淡,显得难以捉摸。 女人愣怔了下,继而打招呼道:“妹子,和你商量个事呗。” 伸手不打笑脸人,许远汀露出一个和善的笑:“你说。” “是这样的,孩子暑假,我带他出去玩,不放心他一个人住上铺,所以想和他住近一点,晚上看着他,也好有个照应。妹子行个好,咱俩换个位?” 听闻此言,许远汀往隔壁11号上铺一瞥,看到一个比她高壮得多的男孩,目测至少初中。 她忍不住蹙眉,你位置都占好了,到底是跟我商量,还是单纯通知我? 许远汀没说是否同意,而是先问:“您住哪儿?” 女人有点尴尬:“14车6号上铺,哈哈,美女行个方便,帮个忙吧。” 这么远?许远汀收了笑容,面无表情道:“哦。” 她答应,无非是不想跟人在大庭广众下做无谓的牵扯,改变不了结果的事,没必要多费口舌。 许远汀本来是个甜妹脸,但因她一头蓝发,拉下脸时莫名有几分气场。 女人好似被震慑住,掖着被子往后缩了寸许。 默默深呼吸几回,许远汀推着行李箱继续往前走。身后传来女人微弱的道谢,她没有回应,只留下一个潇洒挺直的背影,深藏身与名。 走出好远,才想起电话还没挂,韩子轩在那头问:“有人找你换座?” 显然他听完了全程,评判道:“你就是太善良了,要是我,多少跟她理论一番,让她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然后再答应。” 许远汀将声音放得很低,尽量不打扰到其他乘客:“算了,就当为我的夏令营积攒好运了。” 她此行去北城,是去s大参加硕士研究生推免考试,之后顺便在北城玩两天,连带着帮老同学韩子轩一个忙。 韩子轩是她高中同桌,大学在北城戏剧学院读制片管理专业,日常作业就是拍摄短片。 之前许远汀好奇过、也羡慕过他的专业,于是这次,他特意为老同学量身定做了一个角色。 他问:“明天几点到北城,用我去接你吗?” 许远汀回:“下午一点多到,不用麻烦,学校安排了住宿,我自己过去就行,结束再联系你。” “那行,暂定周三下午拍摄。s大离戏剧学院很近,你导导航,地铁一站地就到了,我找人去门口接你。” “好。”火车开始缓缓行驶,许远汀继续向前走,来到13车和14车的接口。 脚下微微颤动,她一时没注意,踉跄了下,再抬头,一眼看到一个站着的男生,正在往行李架上放行李。 无它,只因他实在太高,在人群中过于醒目,称得上鹤立鸡群。 而且……许远汀以手掩嘴,用气音跟韩子轩说:“我到了,看到一个巨帅的帅哥,先挂了哈。” 果真,日行一善,一定会有好事发生。她感觉自己被迫换位的怨气都减轻了不少。 第11章 一个小隔断内六个人,下铺的旅客已经在了,两人的行李将床下塞满,许远汀看了眼自己十几斤重的大行李箱,心想一鼓作气举到上边的行李架也不是什么难事。 等过道没人经过了,许远汀左手提起行李箱上面的带子,右手搭在侧边的带子上,将它抬高到自己的腰部位置。 嘶——还挺沉的。她飞速往后瞟了两眼,见没人注意到自己,又往上举了几十厘米。 底部滚轮处突然搭上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紧接着,她手上力道一轻,那人几乎用单侧胳膊就将她的箱子举到了行李架上。 把箱子归置好后,许远汀转头,向好心的陌生人道谢。 是那个很英俊的男生。在这样热的天气里,他依然穿着长裤,身上有很清新的薰衣草味道,淡淡的,抚平了她内心的烦躁。 他看起来很瘦,指节处伶仃见骨、青筋暴露,右手稳稳地垂落身侧,仿佛刚才那下真的只是举手之劳。 许远汀收回目光,重新落回男生的脸上。 男生并没看她,无甚表情地嗯了一声。阳光透过车窗洒落进来,为他的脸罩上一层阴影。他的睫毛很长,眨眼时好像一只蝴蝶,轻轻坠落人间。 许远汀是个喜欢与人搭话的性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和人侃大山时,漂亮话能说一箩筐。 也许男生看起来太过圣洁,让她不忍亵渎;抑或她本就不擅长与长得好看的同龄异性相处,她在心里瘪瘪嘴,顺势坐在了窗边的折叠凳上。 男生顿了两秒,坐在了她对面。 许远汀眉头一挑。这会儿中铺的两个人还没上来,上铺她对面的另一床被子略有折痕,行李架上有个黑色双肩包与她的行李箱并排放着。 同是天涯沦落人,看来,男生就是与她共同“睡在上铺的兄弟”了。 上面铺位很窄,一个正常身高的成年人坐在床上很难直起身子。 何况男生身高腿长。 对面坐一位陌生同龄异性很尴尬,许远汀摸出兜里的手机,佯装发微信。 她把手机往右一推,微微侧身偏转过头,借着车窗里的倒影快速打量了一眼男生。 男生也在看手机,但脊背挺得很直。他侧脸很立体,鼻梁高挺、眉骨深邃,额前有些许碎发,高度不超过耳朵,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毛茸茸。 很神奇,一般人都是侧脸比正脸凌厉,他正好相反,侧脸更温柔,不再那么有距离感。 绝对是她长这么大在现实中见过的最帅的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许远汀忍不住又偷窥他几眼。 也许是发现了她的目光,恰在此时,男生轻抬起头,也将脸转向车窗外。 火车经过了隧道,黑黢黢的背景下,他压着眉轻瞥过来一眼,眼皮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有些不耐烦。 许远汀直直撞上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心跳顿时漏了一拍,一秒后,才装作不经意般地别开了脸。 他气场真强,她忍不住想道,本来还打算鼓起勇气要个联系方式的,现在看来还是算了。 - 火车继续朝前驶去,过道上人来人往,许远汀正低头百无聊赖地看着手机,忽然被一阵哭声吸引了注意。 那哭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妇女的低吼:“上车前跟你说了多少遍让你消停点,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现在还得出来陪你上厕所,真晦气。” 四五岁的小男孩哭得抽抽噎噎,伸出小胖手想去抓妈妈的衣角,却被妇女无情躲过。 许远汀眉头一皱。她固然不喜欢太过吵闹的熊孩子,但有时候这样孩子的背后,往往都是不会教育的父母。 可这到底是人家的家事,她无权置喙,于是与其他乘客一样,只装作看不见,继续低头去做自己的事情。 变故就是在这时发生的。男孩因哭得太用力,脚下像突然失了力气,一个没站稳,直直朝过道右侧扑去。 而且好巧不巧,他此刻所处的位置,正是许远汀这一桌。 完了,她想,对面那个男生瞧着就是个有洁癖的,男孩这样横冲直撞过来,他会怎么做? 心里忍不住为男孩和他都捏了一把汗,许远汀甚至已提前在脑海中想好,如果他推开了男孩,自己要从哪个角度出手才能避免男孩摔倒。 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男生左手掩住桌角锋利处,右手虚握成拳,抵向男孩的衣领,在他堪堪停住之际,又用双手虚扶了他一把。 许远汀莫名松了一口气,人不可貌相啊,想不到他还算有耐心。 可这还没完,男孩虽避免了一场摔跤,却似乎被吓到,突然哭得更大声了起来。 “叫你哭叫你哭。”男孩母亲伸手打了他几下,掰正他的身子,让他面朝窗边的两人,“过来跟人家道谢。” 男孩像被吓傻了一样,只知道不停地哭,他母亲便愈发生气,殴打的力气一下比一下重。 许远汀听得心惊胆战,眼见对面的男生皱了下眉,她心里断定他不是个爱说话的性格,估计也不会处理这种状况,于是“狐假虎威”、事急从权了一回。 在妇女的手再次落到男孩身上前,她伸手制止了她,将男孩拉到自己身边,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乖,没事。” - 今天的波折有些多了,许远汀仍在消化,一道声音将她叫回了神:“您好,请出示一下学生证和身份证。” 第12章 她忙不迭从包里掏出这两样,检查完后又妥帖收回。 乘务员还没走,如法炮制地问她对面的男生。 哦,原来他也是大学生,她忍不住瞥向桌面上的证件。 大抵乘务员是个新来的,也不知保护乘客隐私,就将证件正面朝上大剌剌地往桌面上一扔。 于是她毫无阻碍地看到了男生的名字——时奕。 以及一个熟悉的学生证封皮——她之前曾在韩子轩那里看到过的——北城戏剧学院。 原来是学艺术的,许远汀有种本该如此的感觉,又突然有了些近水楼台的欣喜。 有韩子轩这个社牛在,想必要到男生的联系方式指日可待。 -------------------- 第6章 乌龙 s大心理学院夏令营为期两天。 许远汀参加完休息了一晚,周三下午,如期去北城戏剧学院赴约。 韩子轩说安排了人来校门口接她。 她到时,门口有三个女生围在一起,像是在等车。她们的目光总是不时瞟往某个方向,低头小声议论着什么。 许远汀顺着她们的视线看去。 一个男生屈腿斜靠着电话亭,姿态恣意,颇有些漫不经心。 还是个三天前刚刚见过的。 时奕。 那天到站后,许远汀抬头取个行李的工夫,时奕已背着双肩包消失在人海。 期间,她无数次想过要不干脆直接问韩子轩,是否认识时奕,最终决定不急于一时,还是优先准备夏令营,等周三见到他当面细聊。 于是乍一看到时奕不可谓不惊喜,这也太巧了吧?他恰好就是韩子轩派来接自己的人,那他们关系一定很不错,相当于她可以省略好多中间步骤,直奔最后答案。 等等,他真的是来接自己的吗?许远汀从巨大的惊喜中费劲地找回一丝理智,摸出手机,找到和韩子轩的对话框。 几分钟前,韩子轩告诉她,来接她的人是个185左右的帅哥。 她当时还在想,这可是戏剧学院,这个描述也太泛泛了吧。 但这会儿方圆几十米的“目标对象”仅此一人,许远汀却犹豫了起来。 为防因自作多情发生乌龙事件,她决定发消息确认一下。 许远汀:【我到了,帅哥呢?】 韩子轩:【他十几分钟前就出去了,应该早到了。】 许远汀数了三十秒,见没再出现第二个符合人选,硬着头皮走上前,做作地咳嗽两声,方才说道:“那个——” 时奕抬眼望过来。 她咽了两口唾沫:“你好,请问是韩子轩的朋友吗?” 时奕定定地看了她两秒,“嗯”了一声。 他仍旧是屈腿的姿势,因此她刚刚好能平视他,她眼神躲闪,定格在他脸上时,发现他正探究般地盯着她,忍不住伸出手撩了下头发:“我是他高中同学,今天来拍戏。” 照理说,对方这个时候就该与她相认,然后主动提出带路。 但时奕没有反应,于是许远汀硬着头皮继续说:“他让你来接我……是吧?” 自己这头蓝色卷发不是很好认?许远汀意识到一丝不对劲,才没什么底气地在结尾补了个疑问句。 时奕语气淡淡:“哦,你等下。” 许远汀:? 难道还有其他人? 时奕低头按了会儿手机,许远汀看不清,以为他在和韩子轩确认。 约莫一分钟后,他抬起头,没什么情绪地说:“走吧。” 许远汀松了口气,看样子没认错。 估计是韩子轩那个家伙忘了向时奕描述她最关键的外貌信息,或者是给他发了一张自己的丑照。 时奕一看就不是一个会主动找话题的人。 许远汀恰恰相反,非常不喜欢冷场,于是她问:“你是学表演的?” 她想,如果他答是,她可以向他取经,问问他自己的这个角色该如何演;如果他答不是,她可以继续问他学的是什么,然后聊聊他的专业。 但身边这个人偏不如她所愿,他答:“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许远汀不懂,怕贸然发问更加尴尬,任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算了,已经聊死的天没必要再拯救了。 许远汀盯着自己的鞋尖,和午后两人看起来矮矮胖胖的影子。 就在她想,五分钟、很快就会过去的时候,身边人冷不丁出声了。 “你也是学表演的?” 你、也、是、学、表、演、的。 天哪,整整七个字,许远汀简直要在心里鼓掌。 这可是两人两次见面时奕说话最多的一次,而且还是主动同她搭话。 “不是,我学心理的。”许远汀欢快地说。 “嗯。”身边人又没话了。 正常人听到心理专业,都会好奇问一句“你会算命吗”,因此许远汀在脑内想了0.1秒,毫无原则地抛弃了她的本专业计算机。 但时奕不按常理出牌,也有可能在他看来,两人的专业完全是两条平行线,是故他对她丝毫不感兴趣。 许远汀默默腹诽,也不知韩子轩那个话痨,是怎么交到时奕这么清高的朋友的。 不过,他声音倒是也挺好听的,就像一泓清泉,稳重又不失清脆。 许远汀心想,如果表演系有声台形表四大基本功的话,那他的声音和形体肯定过关了,甚至称得上出类拔萃,超过当下很多明星。 第13章 - 一路无话,直到两人一起出现在排练场地。 俊男美女同时出现总是惹眼,韩子轩一眼看到两人,径直走过来,拍了拍时奕的肩:“兄弟,辛苦你了。” 许远汀:? 接我很辛苦吗? 她正要说话,就看到韩子轩往她身后探头看了两眼,狐疑问道:“小钟呢?” 这下轮到许远汀疑惑了:“小钟是谁?” 韩子轩:“就是去接你那个人啊,他去上厕所了?” 大抵是许远汀的表情太过困惑,韩子轩突然福至心灵,不敢置信道:“你是怎么过来的?” 他指了指已经向片场内部走去的时奕的背影:“不会是,和他一起来的吧?” “是啊,”许远汀点头,“185帅哥,而且当时门口就他一个男的。” 韩子轩扶额:“你从哪个门进来的?” 许远汀调出手机导航:“东北门。” “得,小钟在西南门呢,怪不得没见着你。这孩子真够实心眼的,也不知道打电话问问我,我先让他回来。”韩子轩语气老成。 想到一个比自己小的年轻人在酷暑天等了自己将近半小时,许远汀心中十分过意不去,但面对韩子轩,她又理直气壮起来:“你也没说你们学校还有好几个门啊?” 韩子轩颇有些无奈:“我是没说,但我寻思正常人第一次来,都应该走正门吧。” 许远汀抓了抓头发:“行吧,那刚刚那个人……” 天底下怎么就有这么巧的事,185帅哥,在戏剧学院门口等人,还是韩子轩的朋友。 怪不得才刚时奕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不会以为这是一种新型搭讪方式吧? 韩子轩笑:“确实巧了,他是我请的武术指导。” 许远汀还是头回听说:“戏剧学院还有武术专业?” “不,他是学舞蹈的。”韩子轩说,“哎,你等会儿再问他,我先给你讲讲你的戏份吧。” 扯皮归扯皮,韩子轩在面对自己的作业时还是很认真的。 这次,他美其名曰为好友许远汀量身定制了一个角色。 程序员小汀因为加班过多、熬夜猝死,穿越到了一个古代时空,在这一时空做神棍忽悠人、直至成为王朝知名大祭司的故事。 “你看,从主角的名字、到身份,每一样都体现了我对你的厚爱。”韩子轩声情并茂地总结道。 许远汀心想,我信你个鬼,你都把我写死了。 “考虑到你并非专业演员,只是想过过戏瘾,所以你只需要拍摄现代部分就好。”韩子轩继续说。 许远汀:更实锤了,打工仔的日子我过,后面功成名就跟我没关系了是吧? 秉持着为朋友分数负责的原则,许远汀评价道:“你这个剧本,挺别致啊。” 韩子轩捋了下刘海:“这叫批判现实主义,喜剧的内核是悲剧,懂不懂?反正你本色出演就行了。” 许远汀:“……” - 真正拍摄起来,许远汀才知道表演专业不是谁都能读的。 解放天性太难了。 因为是轻喜剧,韩子轩追求极致夸张的表演方式,她虽然平日里并不内向,也架不住几台摄像机360度无死角拍摄、和二十几个专业人士的围观。 连续拍了几条,都被以“不够自然”“五官乱飞”“表情管理不好”否决掉了。 好不容易勉强通过,却又卡在了定格姿势上。 剧本中,女主角小汀走在路上突发心梗猝死。 为了保证画面的唯美,小汀是向后仰倒,以一种接近下腰的姿势退场的。 然后立马转场到古代时空,小汀魂穿的官家小姐也恰好摔倒,路过一位少年英雄相助,抱着她爱的魔力转圈圈。 非常俗套的剧情,韩子轩没想到许远汀会在这里出现问题。 他让摄影先去拍其它分镜,亲自来问许远汀:“怎么了?” 许远汀表情幽怨:“你是不是故意的,知道我柔韧性不好,设计这么一个桥段。” 韩子轩挑了下眉:“我也没想到会这么不好啊,你是不是在电脑前坐久了,要得腰椎病啊。” 他凝神思索一番,见许远汀用手揉腰的动作,突然一拍大腿:“嘿,我知道了。现在改情节肯定来不及,但今天咱这儿有个专门学舞蹈的呀,这不正好专业对口?” 说着,他冲旁边喊了一声:“时奕。” 时奕走过来,韩子轩继续说道:“你带着她去压压腿之类的,帮她找找感觉。” 恐怕在戏剧学院的学生心里,性别是要为艺术让步的,因此韩子轩提这个建议时,丝毫没考虑到按他的说法,这对陌生男女之间的姿势会有多暧昧。 -------------------- 第7章 开小灶 时奕本人可能并不想指导她,但迫于韩子轩的威压,许远汀看到他无甚表情地“嗯”了一声,撂下一句“跟我来”,就转身先走了。 她连忙抬腿跟上。 两人来到一个无人的小房间。 时值七月,正是燥热的盛夏。 许远汀瞥了一眼窗台上的空调遥控器,想到这是人家的地盘,生生收回目光,忍住了想开空调的打算。 走在前面的时奕忽然出声:“你热吗?” 许远汀顿了顿,诚实点头,末了,意识到他看不到,又乖乖答道:“有点。” 第14章 “那开会儿空调吧,我也挺热的。”时奕走到窗边,按了下遥控器,“28度可以吗?” “好。”许远汀应道,目光定在他的黑色长袖长裤上几秒,默默腹诽,穿这么多不热才怪呢。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炙热,他突然回转过身,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窗外的树影挡住了一部分阳光,也让他的神色变得朦胧起来,他一言不发,安静地逆光朝她走来。 许远汀呼吸一窒,几次接触下来,她虽拿不准时奕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但不爱说话肯定是真的。且他不笑时,目色总有些沉郁,因此她一时竟猜不出时奕此刻心情如何,是否因为她的偷看而生气。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后背抵在了墙上。 时奕继续朝她逼近,在两人间的距离不到二十厘米时,他突然伸出手。 “咔”的一声,室内瞬间明亮。 原来只是因为,她背靠的这面墙壁上有房间灯的开关,他想要开灯,仅此而已。 许远汀为自己刚刚那几秒钟的龌龊想法心虚片刻,感觉到房间中的氛围越来越诡异,她咳嗽两声,尴尬开口:“那个……我柔韧性挺差的,麻烦你了。” 是体测时坐位体前屈负数的那种差,看来韩子轩刚刚对时奕说的那句“辛苦”一语成谶。想到自己即将成为他担任武术指导路上的第一块绊脚石,许远汀在心里为时奕掬了把泪。 他开完灯后便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与许远汀的距离重新回到一米以上。 她迅速瞟了一眼他的神情,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心知尴尬的人不只她一个,倒是莫名松了一口气:“有什么技巧吗?我先自己试试吧。” 许是触及他的专业领域,这次,时奕的话多了不少,他一口气匀速讲出了注意事项,声音很轻柔,像是一片羽毛,轻轻刮蹭在许远汀的心上。 说完后,他停顿一秒,问:“听懂了吗?” 许远汀如梦初醒,刚刚注意力全被他的脸吸引,要点只听了个囫囵,但她不好意思再麻烦他讲一遍,于是心虚点头。 舞蹈专业分两种,舞蹈表演和舞蹈教育。 他之前说自己算是学表演的,想必是前者了。 可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位很好很耐心的老师。 之后的十几分钟,时奕坐在她身旁的蒲团上,静静地玩手机,只偶尔在她动作不规范的时候出声提醒。 许远汀便也渐渐放松下来,心情惬意不少。可惜,大抵因她平日里实在缺乏锻炼的缘故,在一次拉伸中,她仿佛听到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后背瞬间起了一层薄汗,她下意识想要痛呼出声,但碍于时奕在身边,许远汀硬是憋了回去,尝试着慢慢将腿屈起。 “别动。”身旁人突然放下手机,向她瞥了过来。 知道自己此刻咬牙切齿的表情不好看,许远汀解下发圈,将头发放下来挡住了侧脸,她微微低下头,闷声问道:“那怎么办?” 许是她姿势瞧着太过痛苦,时奕说完“忍”字后,罕见地顿了两秒:“忍……不了的话,我可以帮你按一下。” 在这微妙的停顿里,许远汀毫不怀疑,他原本想说的是“忍着”。 虽说才刚见两面便有肢体接触,进展有些快了,但事急从权,如果她不想耽误整体拍摄进度的话,听取时奕的建议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她答:“好,谢谢。” 时奕将蒲团挪到她近前,上半身微微前倾,右手覆上了她的小腿。 她今天穿的长裤,夏装布料轻薄,他指尖微凉,隔着衣料沁到四肢百骸,许远汀瑟缩了下。 也许是没有直接皮肤相触的缘故,她并未感到预想中的抗拒,只是在无人知晓之际,后背上的那层薄汗倏然变成了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一时间,许远汀觉得又热又冷,忍不住伸出手指在地胶上偷偷抠了抠,耳畔悄悄染上一抹酡红。 室内除了偶尔发出隆隆声响的空调,只剩下了两人交织的呼吸声。 落针可闻。 五感变得更加清晰,许远汀倏尔闻到时奕身上的青草芳香,是洗衣液的味道,还是洗发水? 他的头型挺标准,好像很适合来做脑电实验。许远汀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偷偷抬眼看去,时奕的耳垂悄悄红了,仿佛一粒上好的红玛瑙。 原来不只我一人尴尬。 意识到这一点,许远汀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打破这一场面,于是主动问道:“刚才,你在门口等人吗?” 本来想直接问他在等谁,但这样太没有边界感了,所以换了个问法。 时奕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许远汀解释道:“就是……韩子轩让小钟去正门接我,但我步行导航到了东北门,然后碰巧你在门口。” 说到刚才那个乌龙,许远汀觉得更尴尬了。 她看了眼空调,是冷风没错,怎么感觉越来越热? 突然后悔提到这一茬了,许远汀垂下头,将十指绞在一起。 这回时奕听懂了,他手上动作没停,回答道:“本来是——” 手指绞得更紧了。 “但是,他恰好有事来不了了。” 他语气淡淡,完全没有被放鸽子的不悦。 许远汀松了口气,抬头,只看到时奕漆黑的发顶和头上靠得很近的两个旋。 第15章 命理学中说,这样的男生孝顺、聪明、固执。 不知道他是吗? “你和韩子轩是高中同桌?” “对,你怎么知道?啊——”许远汀正开心他主动同她搭话,想讲讲自己和韩子轩的相识经历,不防刚才还很轻柔的手掌突然使劲,她五官纠结在一起,瞬间惊叫出声。 眼里泛起泪花,她幽怨地瞪了时奕一眼,很难说这个人是不是故意的,因她听到他似乎轻笑了一声,然后云淡风轻地说:“好了。” 他站起身,清冷的手指离开了她的小腿。 她活动了两下,感觉确实没什么问题了,才不情愿地向他再次道谢。 时奕抿抿嘴,又恢复了那副严肃神情,仿佛刚才的那声轻笑完全是她的错觉:“以后运动前,记得做好热身。” 许远汀愣了下,她实在不是一个爱运动的人。有如今这副好身材,全靠爹妈基因好。 但时奕愿意提醒到底出于好意,于是她还是笑眯眯地回了声:“好。” 时老师的小灶开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许远汀提议:“我应该可以了,我们回去吧。” 又临时想到什么,她喊住时奕的背影:“欸,稍等下。” 见他停了下来,她继续说:“你喜欢喝奶茶吗?” 思考了一番后,她决定还是打直球直接问,万一他不喜欢呢?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就得不偿失了,不如干脆问清楚。 “今天挺麻烦你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甜?” “不太甜的可以。”时奕说。 还好还好,他没有拒绝,许远汀放下心来:“那行,你先回去吧,我马上。” “走时记得复原房间。”说完这句话后,他径直离开了,背影挺拔,不带有一丝留恋。 许远汀撇了撇嘴,也不知他是否记得三天前在火车上见过她?下次再见面聊点什么好呢,不如聊他的专业吧,看来她回去之后要狂补舞蹈知识了。 - 回到排练场地,许远汀顺利补拍完自己的戏份。之后,她发现自己的发圈不见了,想着也许是落在了和时奕开小灶的那个房间里,便折回去寻找。 仔细翻找一圈后没有踪迹,她也没放在心上,估计是保洁人员过来收拾房间时扔掉了。一个发圈而已,她回去再买几个就是了。 再次回到排练场地,许远汀见这会儿韩子轩不忙,走过去小声同他说:“跟我出来下呗。” 韩子轩嘴上抗拒:“什么事儿啊这么神秘,非得出去说。”脚下却乖乖跟着她挪动了步子。 两人来到走廊,许远汀才摊牌:“我点了奶茶外卖。”后半句她没言明。 韩子轩瞬间反应过来,抱臂斜睨她:“你的意思是,你点了二十几份奶茶,一个人拎不动,让我陪你一起去?” 许远汀点头。 韩子轩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真是我朋友许远汀?不会是被夺舍了吧。” 他这是在说自己以前太抠门,许远汀知道,于是她故作轻松地答:“你想象力这么丰富,学制片可惜了啊,应该去读编剧专业。” 两人实在太熟了,并不介意这种互怼。 韩子轩一面跟她往教学楼外走,一面连珠炮似的问:“让我猜猜你为什么突然这么大方。因为小钟?时奕?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太想我了,又不好意思只单独给我一人买奶茶,才如此大费周章、破费给所有人买。” 许远汀做了个踢他的假动作:“恭喜你都猜错了。我买奶茶是因为——” 她故意卖个关子,见韩子轩好奇看过来,才继续说道:“因为我不想被你的同学嘲笑‘带资进组’。” 韩子轩:“那你这不是适得其反,反倒坐实了吗?” 许远汀:“……” 好像是哦。 沉默了几秒,她踢走路边一颗石子,若无其事道:“是啊,我本意就是想感谢小钟和时奕。” 顿了顿,她问:“为什么时奕一个学舞蹈的,来做武术指导?” “你别看他是个小身板,他踢你一脚,少说给你踢骨折。” “他大几?” “开学大三。” 意识到许远汀对时奕有些不同寻常的关注,韩子轩八卦道:“怎么,你看上他了?” 许远汀模棱两可地答:“不知道。” 她从没谈过恋爱,不知道真正喜欢一个人应该是怎样的。 高中时和沈寒洲接触了一周,他想牵她的手时,一种生理性的厌恶袭满全身,她想都没想就推开了。 从那以后,她对谈恋爱这件事的印象只剩下了恶心。 后面连微微心动的人也很少遇到了,于是单身至今。 直至时奕出现。 他除了太瘦,其他方面无可指摘。 可许远汀总觉得,她才见了他两面,这种时候就轻言喜欢,未免太过浅薄。 本想同韩子轩分享下自己坐火车那天的见闻,话到嘴边却又收回,她突然不想让除时奕和她之外的第三个人知道了。 也是到很久之后,许远汀才意识到,以自己这“满嘴跑火车”的性子,当时就算直接承认看上时奕,韩子轩也不会相信,大方否认他更不会追究。 但她犹豫了,顺从内心,回答了“不知道”。 也许从那时起,时奕于她而言,就是特别的存在。 第16章 于是当下,韩子轩挑了挑眉,笑嘻嘻道:“你说你俩要是结婚了,我是坐新郎那桌,还是新娘那桌呢?” 许远汀没理他,反手敲了他一个爆栗。 “不过说真的,艺术生和文化生平时的生活圈子大不一样,我可以保证在我看到的范围内,时奕人品还不错,但谁知道他私下如何呢?”韩子轩说,“而且,他的攻略难度堪称地狱级,表演系那么多美女喜欢他,他照样没正眼瞧过她们。想追他,任重而道远啊。” -------------------- 第8章 解围 今天的拍摄结束,韩子轩提议大家一起聚个餐。 许远汀本不想去,一来她和在场除韩子轩之外的所有人都不熟,二来经过这些天的脑子身体连轴转,她现在只想回酒店躺着。 但他在问到她时,朝时奕的方向努了努嘴,用嘴型比了个“他也去”,于是她到嘴边的那句“不去”转了个弯,变成了—— “不去白不去,正好狠狠宰你一笔。” 最终成行的有六人。 韩子轩、许远汀、时奕、小钟、古代时空的女一号崔琦和女摄影师小张。 正好三男三女。 几人来到一家北城特色菜餐厅,包房、圆桌。 再社牛的人在这样的场合也倾向于选择自己熟悉的人,于是许远汀紧挨着韩子轩落座,右手边是另一个女生小张。 等菜的间隙,大家开始闲聊。 这里面大多数人还不认识许远汀,因此崔琦笑问:“韩老师,不介绍一下?” 她这会儿卸去了舞台妆,露出原本具有攻击性的五官。 韩子轩语调平平:“我朋友,许远汀。” 崔琦的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两圈,才回道:“哦。” 停顿稍许,她转向许远汀:“许老师是电影学院的?” 也许是他们这行习惯于尊称对方为老师,但在许远汀听来,莫名有些不舒服,于是她纠正道:“不是,我不在北城读书……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韩子轩替她补充:“她是棠城大学的,不是艺术生。” 这也算间接帮她解释了为何她演技很一般,许远汀向他投去感谢的目光。 听到这话,崔琦神色讪讪,嘴上却道:“哇,那许老师是高材生呀。和我们这群高考没你一半分数高的人坐在一起,有些屈才了哈哈哈。” 小钟默默举手:“姐,我们制片管理专业高考也是要过一本线的。” 崔琦:“……” 她笑容僵在脸上,像是要寻找同盟似的,转头问她右手边的时奕:“时老师呢?” “舞蹈专业不用。” 崔琦一扯唇角,正要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就听时奕继续说道:“但我当时也过了一本线。” 绝杀。 言外之意就是,文化课不好是你个人的问题,不是我们艺术生群体的问题。 崔琦的唇角又耷拉下来,一时之间,眼里的气焰也消减了不少。 - 酒至半酣,许远汀离席去卫生间。 冲好水后,她正要从隔间出来,忽然听到洗手台那边传来两人的说话声。 是崔琦和小张。 明知道她在里面,还这么大声,想必就是要敲山震虎,故意让她听到。 许远汀握着门把手的手一顿,也不着急出去了。 这样直接碰面多尴尬,不如听听她们在说什么。 “小张,你说小许是不是韩老师的女朋友,他还不好意思承认。”崔琦的嗓音很尖细,这会儿经过卫生间的回音,直直传到许远汀耳朵里。 “琦姐,应该……不是吧。”小张看起来就是个挺内向的小姑娘,说话声音也软软的。 “她今天可是和时奕一起来的欸,如果只是一个普通朋友的话,时奕会愿意去?” “呃,琦姐,那兴许……她也是时奕老师的朋友呢?” “怎么可能!他们明明今天刚认识!”崔琦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 话说到这个份上,许远汀再不明白,这么多年的心理学就白研究了。 这个崔琦对她颇为敌视,想必就是因为她今天同时奕一起来,时奕又与她单独相处了半个小时,她……吃醋了? 所以,她喜欢时奕?刚刚才费尽心思地提醒自己与他们这些艺术生格格不入、不是一路人? 学艺术的,都这么会脑补吗? 许远汀满肚子问号,听到小张小声说:“姐,许老师今天下午还给我们买了奶茶,我们这样讨论人家的私事不好吧?” 外间谈话声稍止,崔琦有些底气不足地说:“怕什么,你看她那打扮,也不像是……” 话音未落,许远汀推开门,旋即接上:“不像是什么?” 在与人交往时,她向来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但若是受了欺负,她也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 只是,到底是韩子轩的同学,她不想把场面搞得难看。 崔琦没想到她会主动发问,神情有些讪讪:“没什么,许老师听错了。” 许远汀:“……” 演技还挺好。她余光一瞟,恰看到崔琦还亮着的手机屏幕上,暂停播放的是社交平台candy上的视频。 “你是小洲的粉丝?”许远汀骤然转换话题。 崔琦一愣,意识到许远汀说的是什么之后,巴不得她不追究刚刚的事,于是连忙点头,将手机大方递给她看:“是啊是啊,这不是因为今天这个角色是大祭司嘛,我就想着了解下占卜是什么样的。你别说,这个主播算得还挺准。” 第17章 许远汀神色莫测地笑了笑:“是吗?那我回去也试试。” 崔琦松了口气,她方才逞一时口快,现在却开始后怕。 任谁都看得出,许远汀和韩子轩关系不一般,而韩子轩是戏剧学院制片管理专业的优秀学生,他们这个圈子很小,如果因此得罪了韩子轩,以后在圈内会损失很多资源,得不偿失。 因此她又陪了个笑,见许远汀没什么表情,才放下心来。 - 饭后,韩子轩提议去棋牌室,几人均没有意见。 他们想必是这家店的常客,老板娘抬头看了一眼,直接说道:“203房间,三个小时,从现在开始算。” 韩子轩从楼下搬了两个塑料凳,加上房间里本来有的四个靠椅,正好够六个人坐。 许远汀落到后面同他并肩:“我不会打麻将。” 韩子轩说:“没事儿,可以学嘛。” 小钟从前面回头:“姐,我也不会,要不咱俩打扑克。” 两人的扑克吗? 许远汀还没回答,走在最前面的崔琦已经进了房间,大剌剌地往靠椅上一坐。 时奕随后进入,打开灯和空调,静静立在一旁等其他人。 等所有人都进来后,韩子轩关上门,问道:“都有谁不会打麻将?” 许远汀和小钟举手。 崔琦顺势接话:“那就我、时老师、韩老师、小张,我们四个玩。许老师和小钟……” 她还没说完,就被韩子轩打断:“那多没意思,就该让新手小白玩,你说是不是,时奕?” 时奕没搭理,韩子轩就当他默认了,继续说道:“我呢,也不怎么会玩,所以就勉强上个场。” 说着,他就往靠椅上一坐:“另外让小钟和许远汀上场,时奕、小张,你们俩一帮一。” 小张点头:“行,那怎么分组呢?黑白配?” 韩子轩看着崔琦一忽儿几变的表情,轻笑一声:“要不,直接凭意愿选吧。时奕,你想和谁一组?” 他怎么总问时奕? 许远汀看出韩子轩是故意的,帮他解围:“我都行。” 这种二选一的问题,不是得罪人吗? 几人都算间接表过态,于是韩子轩将目光落在了小钟身上:“学弟呢?” 小钟支支吾吾两声:“我……” 平心而论,他是很敬畏时奕的,说白了就是有点怕,但他也不敢直接说选张学姐。 他正抓耳挠腮之际,韩子轩又发话了:“行了,你们真够磨蹭的。要我说,直接时奕和许远汀一组,学弟学妹一组,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怎么样?” 小钟如释重负,忙应了声好。 时奕也点头:“我没意见。” 小张觑了眼崔琦,见她欲言又止,心想自己肯定拧不过韩子轩,于是答道:“我也没问题。” - 时奕坐在许远汀左边错后半步的位置。 这际遇真奇妙,短短一天之内,他竟成了两次自己的老师。 他是认真负责的,一如下午时那样,匀速顺畅地讲出了游戏规则。 时奕的声音很温吞,像白开水一样不冷不热、起伏不大。他看似没有口音,细听之下,一句话的尾音和另一句话的首字却略有粘连,语调中平添了几分可爱,就好像在……撒娇。 许远汀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恰逢此时时奕说完规则,温声问道:“听懂了吗?” 许远汀小幅度地摇摇头,又点点头:“听懂了一部分,但不太记得住。” “没事,玩两遍就会了。”时奕往前挪了一下,语气轻松。 许远汀心想,这个“两遍”是约数还是精确时间? 他看起来就很聪明,总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今天下午自己那么笨,他也没生气,不知道是脾气使然,还是看在韩子轩的面子? 想到这里,她正了正神色:“嗯,我尽量自己来,不会再问你。” 前几把是热身。 仗着新手保护,许远汀摸的牌非常不错。时奕也谨遵约定,并不管她如何出牌。 几回合下来,韩子轩吐槽道:“我们应该加点筹码,否则有人消极打牌。” 其他几人都同意。许远汀转头担忧地看时奕一眼,只听他漫不经心地随口鼓励道:“挺好的,有进步。” 许远汀:“……” 玩了六局每把都输的那种吗?如果不是几次相处下来,对时奕有了初步了解,她就要以为他在反讽了。 韩子轩按下麻将机上的按钮,在等待洗牌的间隙,往椅背上一靠:“时奕,你认真点,你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呢,是吧,老许?” 他一叫她老许,准没好事,这次应该是在暗点她是个“铁公鸡”了。 许远汀掩饰性地轻咳一声,倏尔闻到一股烟草的味道,一时没忍住,捂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时奕起身,将她右侧的推拉窗关上。 烟草味淡了,取而代之的是青草的芳香,恍若置身雨后湿润的草地,清新舒适。许远汀不由自主道:“是啊。” 时奕坐了回来:“我们厚积薄发。” 他说的是“我们”,内心仿佛被小猫的爪子挠了一下,虽然知道这不过是因为两人恰好在一组。 因为有了筹码,许远汀不敢再瞎玩,每出一次牌都要先问时奕的意见。 第18章 时奕也很耐心,不仅告诉她要出哪颗,还会说明出这颗的原因。 两人配合默契,更准确地说,是许远汀“躺赢”。 后面玩得尽兴,也可能是因为有了本钱,许远汀再次放开手脚,决定独立出牌。 她将左手放到左数第四颗牌上,正要打出。 时奕的右手伸了过来,摸到左边第三颗牌,低声提醒:“出这颗。” 两人的指骨和手背轻轻相擦,许远汀将胳膊往回收了些。 第一次在火车上,她只碰到了他的指尖,却因为静电摩擦认定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 第二次是今天下午,他隔着衣料帮她按摩小腿,也许是空气中的燥热因子,衬得他指尖微凉,直沁透到她心底。 而现在,是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肢体接触。 瘦,实在是太瘦了。这是许远汀的第一感觉。刚刚那一下,撞得她好疼。 再低头一看,两人这样,算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十指交叉? 坐在对面的崔琦嘟嘟嘴:“时老师,你多少让许老师有点参与感吧?哪怕输了呢?” 许远汀还没说话,时奕就倾身过来,用食指和拇指夹走了许远汀手上那颗牌,毫不迟疑地打了出去:“打这颗只能赢四倍,另一颗能赢十六倍,反应过来了吗?” 韩子轩直接笑出声:“牛啊时奕,教出师了,不愧是时老师。” 一向“满嘴跑火车”的许远汀却突然语塞,莫名感到有些脸热。刚刚时奕那个举动,是在帮自己解围吗? 她正怔愣着,时奕又出声了:“专心点,我们赢了。” 许远汀忙看一眼自己刚抓的牌,几秒后,替他补充了后半句:“自摸,胡了。” 最后只有他们两人赢,其余几人都输,许远汀看了一眼时奕,见他点点头,于是说道:“今天玩得挺开心的,筹码什么的就算了吧。” 她开了个玩笑:“毕竟赌博影响不好。” 时奕含笑应了声:“嗯。” 没想到两人仅仅当了一回队友,就默契了这么多,许远汀诧异地望一眼时奕。 韩子轩掀了下眼皮:“行啊,那赢的人买单。” 许远汀:“……”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经过一晚上的相处,几人熟悉了不少。 小张和小钟输得最多,他们举双手同意:“韩哥说得对。” - 时奕买完单,许远汀心中一动:“加个微信吧,我把钱转给你。” “不用。”也不知道他回答的是前半句话还是后半句话。好像一出那间棋牌室,他们队友的身份消失,两人就又变成了陌生人。 夏夜的晚风吹散了许远汀的冲动,她想,等她一回棠城,他们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似乎他们之间的联结,本来就只有韩子轩。 说到韩子轩,她和时奕结完账出来,他们四个已经不见踪影。 想来她这位老同学,是真的想撮合他俩。 可惜。 时奕在软件上叫了车,将许远汀送到酒店,与她一起下车。 许远汀向他道谢:“麻烦你了,这么晚把我送回来。” 一天的高强度社交让她有些疲惫,她强忍着倦意,脸上依然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 时奕没动,许远汀又问:“那我进去了?” 晚风吹得她打了个寒颤,也送来了时奕空灵到有些不真实的声音:“不是说要加微信吗?” -------------------- 第9章 微信 “不是说要加微信吗?” 原来他听见了那句话,并且没有拒绝。 得出这个结论后,许远汀心想自己该做出怎样的表情才算应景。 太开心会显得花痴,太平静,好像又不太正常,明明这个事情是她先提出的。 几秒钟之内心思几番流转,许远汀不甚自在地轻咳两声,借着在包里翻找手机的工夫,换上了自己最招牌的笑容。 她调出微信二维码:“哦,那你扫我吧。” 通讯录那栏很快有了一个小红点。许远汀点开,发现时奕的微信名就是本名,于是她没有立刻备注,而是在聊天框里打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许远汀。】 算是很正式的自我介绍,否则他可能只知道她名字的发音,而猜不到是哪几个字。 时奕敲了一会儿手机,抬头道:“备注好了。” 北城昼夜温差大,晚来风急。许远汀有心放他走,但想到两人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为了避免成为彼此通讯录中的“尸体”,她佯装客气地邀约:“你来棠城玩的话,我可以给你当导游。” 顿了顿,她掩耳盗铃地补充:“让韩子轩联系我也行。” 时奕点头:“好。” 晚风吹起他的t恤,更加显得他清瘦,仿佛衣服下面只剩一副骨头架子。许远汀深切怀疑韩子轩那句“少说给你踢骨折”的真实性,想了想,再留他也师出无名,而且现在已经快十二点了。 于是她说:“今天晚上谢谢你,现在也很晚了,你快回去吧,到学校微信上和我说一声。” - 棠城的夏天十分漫长,到了十月份,天气才开始逐渐转凉,不再粘腻得令人心烦。 这期间,时奕一次也没有主动联系过许远汀。两人刚刚认识,生活圈子不同,又是异地,目前来看的确没什么共同话题。 第19章 许远汀顺利通过s大的面试,成功录取那天发了一条朋友圈。隔了五个多小时,时奕点赞了,没有评论。 许远汀撇撇嘴,又一次点开时奕的朋友圈。还是那条横线——“朋友仅展示最近半年的朋友圈”,下面一片空白。 也许是把她设到了某个“陌生人”分组,许远汀不想自讨没趣,因此也不曾主动联系时奕。 但要说两人之间的间接联系,倒还真有,不过并不算愉快。 事情是这样的—— 从大一下学期开始,许远汀在视频平台candy上运营自己的自媒体账号“小洲”。 她每个月更新一次视频,主题是塔罗牌大众占卜。视频中,她从不露脸,出镜的只有手。 许远汀对自己的手很有自信,从弹幕上不时飘过的“up主的手好好看”也可见一斑。 她每次会先闲聊似的录一大段音频,然后经过剪辑、加速,再配上舒缓的音乐,营造出一种放松又神秘的氛围。 最终一期视频的时长大概在三十分钟,算是同类型中的精品,又因为有她独特的个人风格,几年下来积累了二十几万粉丝,且有一批死忠粉。 但崔琦也是她的粉丝之一,却是令许远汀没想到的。这不禁让她怀疑起自己粉丝的智商和素质,这一感觉在她刚回棠城没两天、崔琦在candy上给她发私信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许远汀疑惑地点进个人主页,确定自己在简介那一栏明确写了“不接私占”,又满头问号地回到与崔琦的聊天框。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给自己发私信了,从大二下开始,她几乎每隔半年就要发一次。尽管许远汀一次也没回过,但不妨碍她锲而不舍。 许远汀录音频时虽然开了倍速,但没开变声器,崔琦与她面对面接触过,居然听不出来。 这已经足够让人觉得她智商堪忧,然而更离谱的,是她这次私信的内容—— “主播,你会给人下降头吗?就是最近,有狐狸精觊觎我男朋友,你能不能帮我惩罚一下她?” 许远汀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 在崔琦的世界里,她给自己安的人设是“纯情万人迷少女”,一朝对自己古典舞系的男同学心动,对方欲迎还拒,她秉持着少女的矜持,不敢贸然表白,于是想让许远汀帮忙算算两人的缘分,和合适的表白时机。 通过崔琦给出的种种信息,许远汀确定了,那位古典舞系男同学是时奕,也是她最近这条私信中提到的男朋友,而狐狸精,大概是躺枪的自己。 她是不是有点心理问题?许远汀皱眉。且不说她假冒时奕女朋友的身份,单说她相信“下降头”这种事,并想借此害人,就已经足够愚蠢恶毒。 一时间,许远汀心中涌起一股恶趣味。她想,如果发一个收款二维码讹她一些钱,然后随便用三言两语打发了,想必崔琦也看不出来。 但,没必要。即使隔着屏幕,许远汀也不想与这种人多费口舌。 她发了个微笑的表情过去:【抱歉哦亲亲,我不接私人服务的。另外提醒您一句,您发的那个男生的生辰八字与您并不匹配哦。】 既然无端被扣了一口狐狸精的锅,许远汀也绝不会默默咽下这口气。不是觉得“小洲”算的很准吗?那么便借小洲的口吻奉劝崔琦,让她尽早放下时奕,对他们两个都好。 平心而论,这时的许远汀对时奕的确没什么想法,不过是单纯觉得崔琦配不上时奕罢了。 从几次的相处细节中,不难看出时奕是个非常细心的人。况且他明显不喜欢崔琦,自己这样,也不算毁人姻缘。 许远汀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又翻了一遍崔琦之前发来的消息,默默记下了其中与时奕有关的信息。 - 确定保研之后,许远汀找了一份实习。每周至少到岗三天,其余时间可来可不来,按日结算,每天两百五十元——这个数字虽然不太好听,但对实习生来说已是相当不错的工资水平。 这天晚上,许远汀下班前无聊,照例刷了会儿手机。 她点开朋友圈,又退出来,再点进去,往窗外看了一眼,确定太阳还是从西边落山的。 真稀奇,十四分钟以前,时奕发了条朋友圈。 原来他没把她屏蔽。 内容言简意赅,只有一句话。 “今天晚上七点钟,北城歌剧舞剧院演出舞剧《汉宫秋》。” 配图是一张蓝粉色的天空。 如果只是这些,还不足以令许远汀称奇,毕竟她本事没大到只看一方天空,就猜到拍摄地点在哪里。 但是,时奕贴心地加了定位——棠城136号时尚中心。 他来棠城了,但没告诉自己。这是许远汀的第一想法。 转念一想,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共同好友韩子轩在这条下面评论“预祝演出成功[\庆祝]”,许远汀心中一动,敲开了与时奕的私聊窗口。 两人上一次说话还是三个月以前,他按照约定给她报平安。等许远汀看到消息已经是第二天早上,隔了八个小时,错过了回复的最佳时机。 许远汀:【你今晚要登台吗?加油!】 等待时奕回复的间隙里,许远汀搜了一下演出信息。 《汉宫秋》,北城歌剧舞剧院出品,目前全国巡演中。棠城站是10月18日、10月19日,19:00-20:30在136号时尚中心。 第20章 今天是10月18日,也就是说,时奕至少还会在棠城待一天。 现在已经六点过半,从她实习的地点到时尚中心坐地铁要将近一小时,无论如何都来不及了。 许远汀点开明天的场次,看到票价,顿时瞠目结舌。 最便宜的一档也有258元,比她实习一天的工资还高。视野稍好一点的座位要500元以上,最好的那一档足足上千。 她唏嘘着退出买票界面,刚好时奕的消息在这时进来。 时奕:【抱歉,刚刚在后台化妆没看手机。我是群演,有两段群舞。】 群舞啊,那买票去看好像更不值当了呢。自己此前从未接触过舞剧,不是舞蹈这一艺术形式的粉丝。 许远汀飞快打字:【你几点上场?】 时奕:【开场和结束。】 好吧,许远汀看了眼时间,回复:【那你先去准备,我就不打扰了,加油!】 回到棠城大学,许远汀洗完澡刷了会儿剧,在时针指向九点钟时,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她拿出手机给时奕发微信。 许远汀:【你几号离开棠城呀?】 时奕很快回复:【明天晚上的票。】 啊,怎么这么赶。许远汀感到可惜,正想问问他明天中午是否有空、她想要尽地主之谊请他吃饭的时候,时奕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院团统一订票,明晚的卧铺,后天上午到北城。】 这是……在解释吗?许远汀内心舒坦了点,问道:【那你明天白天有空吗?】 对面似乎有些迟疑,因为“对方正在输入中……”显示的时间过久,最终却只发来一句话:【明天下午四点半到六点有空,其余时间要排练。】 这个时间吃晚饭略微有些赶,而且,舞者登台前是不是要维持身材,不能胡吃海喝?许远汀被自己脑海中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扑哧一声逗乐了。 她努力回忆了一下韩子轩请吃饭那天时奕的食量,大概就是一个正常男生?反正比自己要能吃一些。 认知到这一点,许远汀开始搜索136号时尚中心附近的咖啡厅。按照评分排序,八百米以内就有一家,看起来还不错。 她正想着措辞、想着怎样给时奕发消息才不显突兀时,对面又发来了一条:【这次时间比较赶,所以没有联系你,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这句话的解读可以有好几种。 好一点,可以理解为他在解释没有主动找她的原因;差一点,也可以认为他是在委婉表达自己没空、不愿接受她的邀约。 无论如何,更多是一种出于礼节性的回复。 但许远汀绝不是一个连试都不试就放弃的人。 她喝口水,战术性地给自己壮壮胆,逐字逐句敲下:【上次的事情一直没找到机会感谢你,择日不如撞日,明晚我请你喝咖啡吧。】 -------------------- 第10章 棋逢对手 发完这条消息后,许远汀忐忑地等待时奕回复。 她打开微博,快速浏览了下当前热搜,又切回与他的聊天界面,发现依旧只有自己孤零零的绿色文字框,无奈之下退出微信,心不在焉地刷着手机中的其它应用。 又等了几分钟,许远汀心想,也许时奕刚刚结束演出,还要卸妆、换上常服,这会儿正分外忙碌。 抑或,舟车劳顿与高强度彩排,让他非常疲累,是故此刻正在休息。 于是许远汀干脆将咖啡厅的链接分享给时奕。 【这家店在时尚中心附近,评价还挺好的,也不会很耽误你的时间。】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很难拒绝了吧? 许远汀放下手机,先去洗了衣服,再回来时,刚好收到时奕的回复。 时奕:【对你来说,太远了。】 又是很难解读的一句话。 到底是高情商的拒绝还是单纯心疼她的路费? 许远汀承认,此时此刻,自己被时奕拿捏得死死的。 偏她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他若直接答应了,她反倒觉得没劲;他若严词拒绝了,她也不会自讨没趣。 许远汀不禁想起崔琦对时奕的评价——欲迎还拒。 还挺贴切。 想到崔琦,就又想起她那段糟心的话,“有狐狸精觊觎我男朋友”。 心里无端涌起一股冲动,许远汀心想,自己前二十一年的人生过于循规蹈矩了,一直是父母心中的好女儿,老师眼里的好学生。 她努力地让所有人都喜欢自己,为此不惜带上假面,掩去一切真实情绪,整日以笑脸示人。 但其实,她已经很难再拥有“喜欢”这种珍贵的心意了。 一见钟情,听起来很浅薄,可倘若时奕没有那副优秀的皮囊,她从一开始就不会对他多加关注。 冷静了三个月,许远汀确定,这位只见过两面的陌生人,对她而言是特别的。如果她与他从此止步于殊途,她会感到遗憾。 明天刚好可以不去实习公司,许远汀点开买票界面,在尚算充足的余票中,选择了一张视野较好的258票面。 下单时有些肉痛,她咬牙闭眼,快速提交了订单。 就当是对自己顺利保研的犒赏,许远汀这样告诉自己。 如此一来,她直接将订单截图发给时奕。 【我明天去看演出,顺便请你喝咖啡[\偷笑]。】 第21章 这回对面不到两分钟便回复。 时奕:【好,那谢谢老板了[\ok]。】 许远汀弯了弯眼睛,线上聊天比线下平易近人多了嘛。 - 咖啡厅中暖气开得很足,许远汀早到了一会儿,此刻正昏昏欲睡。 颇有格调的地方,往往都会放些纯音乐昭彰。舒缓的钢琴曲,因为二胡的加入显得有些悲怆,反正闲来无事,许远汀打开手机中的音乐软件,用“听歌识曲”功能查到了这首曲子的名字—— 《风居住的街道》。 她百无聊赖地看着店员拉花,倏忽间感觉一阵冷风灌入,往门口一瞧,果真是时奕来了,可他身后,还有另外三个男生。 他们是一起的? 时奕也一眼认出许远汀,转头与那三人说了句什么,然后径直向她走来。 那三人好奇地往她这个方向看了两眼,其中一个娃娃脸与她对上目光,冲她挠头笑了笑。 许远汀收回视线,落在朝她走近的男人身上。 许久未见,他周身气质不再一味冷冽出尘,而是增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许远汀心想,在这样一处小资地点约着见面是极好的,既不会磨损他的雅致,又衬得他触手可及。 时奕落座,向她解释:“久等了,那几位是我的同事,也来这里喝咖啡。我出来时碰见他们,顺路一起过来。” “没事,是我早到了。”许远汀说,一面招手叫来服务生,“您好,这里点单。” 等餐的工夫,两人开始闲聊。 “舞团的同事?”许远汀问。 “嗯,其实严格说来,还不算同事。” “嗯?” “因为,我只是实习参演,那几位前辈是正式演员。”时奕谦卑地说。 许远汀对舞团的制度并不了解,她想,正好可以借此机会熟悉下时奕的日常生活,于是问道:“实习表现好的话,可以直接转正吗?正式演员是不是就可以独舞了?” 其实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不过不急在这一次。 “想要成为有编制的正式演员,是需要通过考核的。至于第二个问题,”顿了顿,时奕继续说,“在一场舞剧中,基本只有非常重要的角色才有独舞的机会。” “啊,那你现在就可以上台,也很厉害了。”没想到舞团也有颇为复杂的升职系统,许远汀自觉触碰到了时奕的伤心事,慌忙找补。 “对了,说到这个,你怎么会突然想起来看舞剧?”时奕若无其事地问。 好问题,其实我是为了你来的……许远汀的内心瞬间飘过这一想法。 但她不能真的这样回答。 做作地轻咳两声,她说:“是我一个特别喜欢舞蹈的室友,很早之前就买了票,不巧今天有事来不了了,正好我看到昨天你的朋友圈转发,于是跟她说,让她把票转给我。” 许远汀自认为这是很天衣无缝的一个回答。 毕竟时奕知道她筋骨硬得出奇,一看就不会跳舞。如果她说自己对舞蹈感兴趣,多少有些站不住脚,再者一问就露馅了。 所以,只好借着室友的幌子,撒个无伤大雅的小谎。 时奕听到这个答案,深深地看了许远汀一眼,过了两秒,才淡声应道:“哦,原来如此。” 两人又聊了一些话题,多是围绕共同好友韩子轩展开,还提到了上次许远汀参演的短剧。 “韩子轩拿了那门课的最高分,任课老师还夸你挺有表演天赋的。” 时奕说话一向是这种陈述事实的语气,叫许远汀参不透他的后半句话是真是假。 因为前不久,韩子轩还臭屁地同她说,要不是她拖了后腿,他的短剧能入选大学生戏剧节的。 出于种种原因,她决定重色轻友一回,姑且相信时奕。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太阳已经落山了。 许远汀起身将要去往前台结账的时候,看到时奕只喝了不到一半的咖啡,不经意问道:“舞者平时都怎么保持身材呢?” 她佯怒道:“不要告诉我你是光吃不胖的类型。” 时奕一本正经地点头:“对啊,你怎么知道?” 顿了顿,他扬唇:“逗你的。相比少吃,最关键的还是锻炼。就我个人而言,每天都会坚持两小时以上的体能训练。” 噢噢,梅花香自苦寒来,看来哪一行都是这样的道理。许远汀伸出大拇指。 “可惜最近不努力,胖了四斤,所以上场前更不敢多吃东西。”说到最后,时奕叹了口气。 许远汀望着他精致到挑剔不出一丝瑕疵的脸,和非常真诚不作假的表情,脑中飘过四个大字——棋逢对手。 她以为他不喜欢喝咖啡,刚刚才那么拐弯抹角地发问,可无论是从他今天全程的表现,还是这个回答,都看不出一点不耐烦的端倪。 - 回到寝室已接近十点半,出乎意料的是,今日竟不只她一人。 袁晓看到许远汀手里拎的鸡蛋灌饼,笑问:“怎么这么晚了,还吃东西?” “晚上吃得少,实在太饿。”许远汀将钥匙拔出锁芯,走进屋里换上拖鞋。 棠城大学本科宿舍是四人寝。 许远汀有两个室友是本地人,大四没课之后她们几乎不在学校住。 至于袁晓……许远汀抬头,恰好与她对上目光。 第22章 后者缩了缩脖子,迟疑道:“那个,远汀,我分手了。” “哦。”许远汀点头,表示知道了。 “真的,远汀,这回是真的分手了。你也知道之前李行一直缠着我……唉,算了,不想再提他。你今天是去图书馆了吗?”袁晓生硬地转换话题。 “没有,我去看演出了。”说到这里,许远汀突然想起,晚间自己还打着袁晓的旗号,搪塞了时奕一回。 其实她和袁晓关系还不错,大一时两人几乎形影不离。大二上,袁晓开始和李行谈恋爱。 李行此人,人品并不很行,许远汀撞见过他和其她女生暧昧。 发现闺蜜的男朋友出轨,是否要告诉闺蜜,这道难题着实困扰了许远汀几天。最后她还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隐晦地同袁晓提了。 袁晓失魂落魄了一段时间,看起来是和李行不再联系。可两个月后,两人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重新在一起了。 从此许远汀明白一个道理,哪怕关系再好,也不要插手别人的恋爱。 因此,后面袁晓与李行又闹出许多不愉快,她再没置喙。 可是……唉,毕竟室友一场,望向明显提不起精气神的袁晓,许远汀叹口气,将初遇时奕到今天看舞剧的事情拣重点同她讲了讲。 就当是分散她的注意力吧。 只不过,许远汀没提时奕的性别,只用“朋友的朋友”代称,也隐去了自己对他的别有用心。 毕竟,和一个刚分手的人,讲自己坠入爱河的经历,多少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真,袁晓也好奇起来:“古典舞吗?我也没看过。你知道我只对街舞比较了解。所以现场看是什么感觉?” -------------------- 第11章 雪夜 什么样的感觉?许远汀绞尽脑汁,也只想出两个干巴巴的形容词:“恢弘、壮美。” 《汉宫秋》改编于昭君出塞,结尾昭君投水而死,相较正史有很大改动。 此前从未深入了解过舞蹈,许远汀对那些技巧、高难度动作知之甚少,只能从一名普通观众的角度去衡量美与不美。 显然是美的。搭配上荡气回肠的背景音乐,每一个剧情设置都动人心弦。 至于时奕。 坦白说,若不是他提前告知自己会在何时出场,许远汀很难注意到装扮、动作都差不多的群演。 舞台的灯光只有一束,聚焦在主演身上。 结尾时,作为匈奴王庭的士兵,男舞者们有一段齐舞。 时奕在第二排中间。他很高,许远汀一眼扫过去,发现他是其中头最小的一个。 认出他后,便再没移开目光。虽然看不懂,但总感觉他身姿比旁边的人都要舒展。 她想到开场前与时奕一起来到时尚中心。 演播厅门口要检票,于是两人分道扬镳,她走观众席落座,他从专门的工作人员通道进入后台候场。 离开场还有四十多分钟,已有不少人到了。许远汀刚坐下,旁边一连三个座位也纷纷有了主人。 是三个一起来的小姑娘,模样生得一个比一个俊俏。 她们坐下的动静不小,许远汀转头一瞥,与离她最近的那个对上了目光。 “好巧哦,刚刚检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你,你的头发真好看!” 难得遇到比自己还自来熟的,许远汀露出两个小酒窝:“谢谢。” 女孩左右瞧了瞧,眨眨眼,好奇问道:“你男朋友呢?你们不坐一起?” 许远汀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时奕:“他不是——” “哦哦,他不看,只把你送过来就走了,对吧?”女孩没等她说完,径自揣测道。 许远汀微微颔首,没有反驳。 “哈哈,你们真恩爱。对了姐姐,你也是学舞蹈的?” 也?许远汀敏感地捕捉到这个关键字眼,不答反问:“你们是学舞蹈的?” “对呀,我们几个今年要艺考,来拜一拜‘艺考之神’。”最先搭话的女孩回答,她的两个同伴在旁点头附和。 想来在各种领域都是有“崇拜链”的,譬如今天这场舞剧的两位男女主演,念书时便拿了业界奖项的大满贯,现在已是北城歌剧舞剧院的首席。 而时奕还只是个学生,他出场时,没有人认出他,也没有人的掌声是为他而鸣。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面对袁晓的问题,许远汀又补充了一句:“可惜我是个俗人,看不懂。” 她刷了会儿手机,在微信上告诉时奕,自己已经回学校了。 两人的聊天记录寥寥,从上到下翻一遍不到两分钟。许远汀无聊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突然发现一个大问题。 她发给时奕的那张舞剧订单截图上,赫然标着下单时间。 【是我一个特别喜欢舞蹈的室友,很早之前就买了票……】 不攻自破。 这时再解释,反显心虚。也许他根本没发现呢?许远汀用手指绞着头发,将手机推远。 - 保研后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十二月。 凛冬已至,大街上人们行色匆匆,裸露在外的皮肤冻得通红。而一窗之隔的小房间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ktv中,背景音量被调到最大,并不规律的爵士鼓点一下一下敲击着耳膜,伴随嘈杂的人声,无端为房间升温。 第23章 许远汀拽了拽毛衣领子,第三遍去数骰子上的点数。 不远处,袁晓与李行在点歌,两人挨得极近,但迫于整体环境吵闹,还是靠吼来交谈:“点这个?” 李行的朋友们凑过去,起哄道:“呦,情歌!” 袁晓脸红了,伸手在李行胳膊上拧了一把,嗔道:“讨厌。” 许远汀收回目光,安静地坐在角落看手机,尽力减小存在感。 可惜天不遂人愿,几秒之后,袁晓喊她:“远汀,你要唱什么歌,我帮你点呀。” 一时间,刚刚还偷偷打量她的目光变得师出有名起来,几道视线齐齐粘在她脸上,加剧了空气中的燥热。 许远汀放下手机,露出自己的标志性笑容:“不了,我唱歌跑调,就不献丑了。” “美女,来都来了,别害羞嘛。”李行的朋友吊儿郎当地开口,昏暗的灯光也难掩他眼中暧昧神色。 “是啊,大学霸,给个面子?”李行附和。 许远汀神情平静,并不理他们。拒绝过一次的事,没必要再说第二次,她只注视着袁晓——一切的“始作俑者”。 前不久,袁晓邀她组队参加一个比赛。 彼时许远汀没有升学和考试压力,又怜惜室友刚分手,知道她想为出国做准备,便直接答应下来。 她信任袁晓,于是没有插手报名相关事宜,直到开始比赛,才知道袁晓还拉了另一个队友,她口中的前男友李行。 李行是心理学院的,来参加小程序设计比赛几乎毫无用处,明显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许远汀心下失望,但想着好歹同学一场,二十几天的比赛,一晃就过去了。 谁知进了决赛后,还有个线下答辩,在苏城举行。 三人买了周五早上的票,本来约好当天答辩完直接返程,李袁两人却临时变卦,想在苏城住一晚,周六下午再回棠城。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许远汀这样对自己说,没与他们多争辩。 既然选择在苏城玩,就没有干坐在酒店看手机的道理,于是当李行提议说去外面转一转的时候,许远汀想了想,同意与他们一起。 然后李行就叫上了他的一帮哥们儿,在这里狼嚎。 捋清整件事的前因后果,确保自己完全占理后,许远汀收敛了最后一点笑意,平静注视着袁晓,等待她的回答。 “远汀,好不容易出来玩一次——” “抱歉,我出去上个厕所透透气。”在袁晓话音落下的刹那,许远汀利落起身,抓起手机,头也不回地与她擦肩而过,轻声但干脆地阖上了包厢门。 - 耳畔瞬间清静。 沿着走廊踱步,许远汀行至窗前,恍然发现檐下结满了细小的水雾,原是落雪了。 她是北方人,对下雪并不感到稀奇。可棠城、苏城是南方城市,四五年都未必肯有一场雪。 出得包厢,方又感到时间的真实流转。天色沉昏,路上行人或撑伞或系紧兜帽,偶尔有什么都不带的,雪花绒绒落到脑顶,仿佛平白生了华发。 这时,室内的暖意便恰如其分,不再令人心生厌烦。 似乎有个心理学理论,人在相对更有安全感的地方,会心情更好?许远汀望着窗外,任思绪飘远,内心逐渐宁静下来。 “吱呀”一声,旁边包厢的门开了,许远汀下意识转头,撞进一双如清泉般澄澈的眼里。 毫无防备、向他展示了尚未来得及收起的微笑。 对方愣了两秒,也对她回以微笑,刚刚紧抿的唇线舒展开来,勾勒出一个令人愉悦的弧度。 “时奕,真巧。”许远汀同他打招呼,说完才发现,这是自己第一次当面唤他的名字。 “你来这里……” “我来这里参加比赛。” 两人的话音同时响起。 “你呢?” “舞团巡演到苏城。” “欸,那你怎么没发朋友圈?”如果不是正好碰见,许远汀永远也不会知道,她和时奕,在同一天来苏城出差。 “上次是第一次登台,比较特殊。而且,”顿了顿,时奕继续说,“我是苏城人。” 其实这两者之间没什么必然的因果关联,不过许远汀没想那么多,她只是兴奋道:“哇,真的好巧。” 时奕走过来,与她并肩:“这是我有记忆以来,苏城的第二场雪。” 窗外天色越来越沉,乌云遮去最后一缕霞光,昭示着一天的落幕。 窗边,两人共享岁月静好。有些人只需要站在那里,便让人觉得现世安稳,沉醉的心有了归处。 许远汀终于想起来发问:“你和同事聚会?” “嗯。”时奕点头,“你呢?” “我和同学一起,不过里面太吵,我不想回去了。”傍晚让人变得真实,面对与屋里那群人不相干的时奕,许远汀终于可以坦然承认,她不喜欢李行和他的朋友们。 “我也是,出来透口气。”他自然地接话,没有问她缘由。 “那,我们一起逃离这里,怎么样?”也许是他的声音太温柔,也许是灯光太迷醉,许远汀仿佛受到蛊惑,脱口而出问道。 末了,才意识到自己的请求有多无理,她眨眨眼,干笑了两声:“逗你的。” “好。” 两人的声音又同时响起。 第24章 许远汀一愣,顺势把笑容放大。 - 街边有小商贩在卖油纸伞,许远汀转头问时奕:“要不要买两把?算了,我是北方人,不习惯打伞,买一把吧?” “我在北城读书,也习惯了下雪。”时奕温声道。 那就是不需要了,许远汀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那伞还怪好看的…… “你要是喜欢,就买一把?” “不了不了,我是个实用主义者,油纸伞中看不中用的,没必要浪费钱。”怪只怪这江南小城,处处透露着诗情与温柔。 才刚一时冲动潇洒离开,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在苏城人生地不熟,除了酒店也没有别的去处了。 倒是连累了时奕,与自己多吹这半刻冷风。 冷静下来后,愧疚之情袭来,许远汀便要与他告别。 不想时奕突然指着路边的一处小茶楼,邀请道:“上次在棠城你请我喝咖啡,这次来苏城,也让我尽尽地主之谊,请你喝茶?” -------------------- 第12章 星探 时奕说“请喝茶”,令许远汀联想到中学时,大家以这一词代指被老师叫去办公室谈话。 对于好学生许远汀来说,这确实是件新鲜事。 室内温暖如春,一进门便有一身披汗巾的小厮高呼“客官里边请”,仿佛平白穿越回几百年前。 两人沿石阶小路踱步,绕过假山流水,在一艘艇仔样的客厢落座。 旁边是很浅的水塘,上面飘着几盏莲灯。前方正对处有一块戏台,这会儿尚未开唱,厚重的红帘子拉着,透不出一丝光亮来,叫人好生好奇那背后天地。 “衡源斋,苏城的老字号茶楼。”时奕介绍道。 真够风雅的,许远汀腹诽,表面却只微笑点头。 小二适时询问:“两位客官要些什么?” “我随意,你点吧。”许远汀说。反正她平日里不喝茶,于她而言都一样。 时奕点了店里的招牌,一壶六安瓜片,两叠定胜糕点。 末了,他想起什么,问道:“你吃晚饭了吗?” 许远汀脱口而出:“还没。” 瞥见时奕的手似顿了一下,忙添上后半句:“中午吃多了,现在不饿,刚好喝点茶水解腻。你呢?” “我也不饿。” “哦哦,你们最近演出,又要控制饮食。” 她想起自己可以随意吃夜宵,不必在意身材,再看时奕的眼神就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怜爱。 可怜的孩子,真是吃了好多苦。 “你这样出来,真的不打紧?”许远汀又忍不住确认。 毕竟那都是他的前辈,他日后多半要和他们一起共事的。而她与袁晓李行、以及李行的朋友,却可以从今往后山水不相逢。 “没事的,我跟他们说我回家了。”时奕回答。 许远汀放下心来,摸出手机:“那我也跟我同学说一声。” “行,你打算怎么说?” “就说……遇到一个朋友。”许远汀心中一动,是朋友没错吧? 她觑了眼时奕的表情,见他没露出任何异样,重低下头编辑微信消息:【我有点不舒服,先回酒店了。】 没必要向袁晓事无巨细地汇报自己的行程。当时订酒店时两人住一间,但想来袁晓很难比她回去得早。 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工夫,茶水已煮好了。 小二规规矩矩地端着茶壶走到离两人一米远处,突然驻停脚步,躬身将长嘴茶壶往肩背上一放,双手紧握其上吊环,足足往后拖了两尺远,将茶壶向上一抛,足尖轻挑勾住吊环,竟以这样高抬腿的姿势将两人面前的茶盏逐一斟满,未洒落一滴于碗外。 整个过程不过须臾,只因未曾预告,将许远汀惊得目瞪口呆。好半晌她才回过神,鼓掌道:“高手在民间,师傅真是好身手。” 时奕相较起来就镇定得多:“茶艺表演是这家店的一大特色。” 不就是东道主,之前来过吗?许远汀起了些揶揄的心思,促狭道:“你觉得这个和跳舞,哪个更难?” “术业有专攻。”时奕似是认真思索评估一番,方才淡声回答。 前方的小戏台红布缓缓拉开,露出一位粉墨涂了满脸的青衣。 许远汀心道,今天可真是把人生中能做的风雅事试了个遍。雪夜听戏烹茶,她从前哪有这样好的兴致? 只听台上那人唱道,“这才是人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 《锁麟囊》?京剧?她本以为在苏城,会是昆曲或评弹的。 那人声音粗嘎,坚韧有余而婉转不足,并不很符合程派唱腔刚柔相济的特点。 许远汀不免往台上多看了两眼,然而店里为营造一种古色古香的氛围,特意将灯开得很暗,又因距离较远,她只能看到宽大戏袍下扑朔迷离的身影,不辨男女。 “你喜欢戏曲?”对面的人冷不丁发问。 疑心自己的目光太炽热,叫时奕误会,许远汀悻悻收回:“我奶奶喜欢,以前陪她看过不少,不过都是在电视上。” 既然话题已到了这里,不如顺理成章地问问他的家庭情况。 许远汀想了想,挑了个最稳妥的问法:“你一会儿真回家啊?” “不会,我家在苏城下属的临阳县,来回坐班车挺远的,赶不及了。” 第25章 原来不住市内。许远汀回忆了下几次见时奕时他的打扮,无奈发现自己只记得他穿着很显贵气了。也对,凭他的脸和气质,两百元也能穿出两千元的感觉。 而且就算真在一起了,最重要的也是开心,是她想远了。 两人静静品茗,一时之间,心境各有不同。 直到一个戴墨镜的卷发青年男子伸手在时奕面前晃了晃:“哈啰?” 他洋气的打扮和音调与这里格格不入,一下把人拽回凡尘。 见许远汀和时奕注意到自己,男子摘下墨镜,开门见山道:“帅哥你好,我是风林娱乐公司的星探,叫我小周就行。请问您有兴趣进入娱乐圈,与我们公司进行合作吗?” 许远汀挑眉,竟然是这样的发展,她倒想看看时奕会如何回答。 “抱歉,我没兴趣。”毫无起伏的声调,情理之外却也意料之中。 倒是自己,从小到大头一次被忽视得如此彻底,许远汀拈起一块定胜糕,静静看起了热闹,她不信小周会就此放弃。 果真,小周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自家公司福利,其中最少不了的便是直观上的金钱收益:“您也知道近两年国内经济大环境不好,但我们娱乐行业依然如日中天。对了,您现在是做什么的?” “我还是学生。” “诶呀,那更好了,您可得知道,出名要趁早……” 许远汀实在听不下去了,轻咳了一声。 小周像是才意识到这桌还有另外一个客人,转过头,嘴上不停:“不好意思美女,借你男朋友……” 待看清许远汀的脸后,他立马改口,将话锋一转:“小姐姐,有兴趣来拍网剧吗?” 小周自然是欣喜万分,他今天来衡源斋,本是为台上唱戏那位。据说曾是个难得一见的天才,可惜倒嗓了,只能窝在这小茶楼的三尺红台。 按照梨园规矩,那人唤作岑老板,是建国后为数不多的乾旦。小周在这里蹲点好几天,今日终于等到他上场,伸长了脖子看,却发现他涂着厚厚的妆面,根本看不清真实长相。 他心下失望,于是左顾右盼,正好看到艇仔的另一边,时奕端起茶盏的侧脸。 五官不好看可以整容,骨相却难调。这人的骨相,即使放在娱乐圈,也是一等一的优秀。 具有多年看脸经验的小周激动不已,立马忘记了今晚的主要目标岑老板,直奔时奕而来。 出于视角原因,他之前并未看到许远汀。因此这一转头,看到许远汀的五官,又是别有一番冲击。 坦白来讲,这姑娘的骨相一般,未必适合大荧幕。但她也是大街上难得一见的皮相美女,柳叶眉圆杏眼、薄鼻翼樱桃唇。若不是因为她染了一头太扎眼的蓝发,加剧了凌厉感,其实单看五官,她是时下很受欢迎的甜妹,自带观众缘的那类长相。 没有俊男,美女同意也行啊,小周又把刚刚对时奕说的那套给许远汀复述了一遍。 抽空与时奕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于是她打断道:“感谢您的邀请,但我们确实不感兴趣。” “您也是学生?” “是。” “学什么的?” 怎么还做背景调查呢?许远汀随口敷衍:“舞蹈。” “您既然是学艺术的,就更该懂得未雨绸缪了。台上那个,”小周虚空一指,不无惋惜地说,“前几年大家都以为他能成角儿呢,现在在这儿唱戏,可能连饭都吃不饱!” “尤其您学舞蹈的,鼎盛期就那么几年。若是再受个伤,职业生涯更得提前结束了。那之后干嘛呢?转行啊!您看林菡老师,她就是舞蹈演员转演员的成功例子。您今天遇到我,能少走好几年弯路!” 小周说得慷慨激昂,唾沫星子差点溅到面前的茶盏里,许远汀不着痕迹地将碗挪动少许,抬头,却发现本该听这话的时奕面无表情,仿佛内心毫无波动。 莫名同情起小周,许远汀又一次打断了他:“谢谢您,您有没有名片之类的,可以给我一张,我们之后再联系。” “有有有。”小周马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烫金名片递给她。 终于把他打发走,许远汀长舒一口气,扬了扬手中名片,询问时奕:“你想要吗?” 时奕摇头。 直接丢掉也不太好,许远汀顺手将名片揣进了自己的口袋,好奇问道:“他刚刚那些话,你怎么想?”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的,时奕却听懂了,他答:“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为什么不答应呢?” “你不也没答应。” “但我们不一样。”许远汀想了想,说道,“我高考前是文化生,大学学的是理工科,和娱乐圈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 听话听音,时奕听懂了她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语气里不免多了几分郑重:“和你一样,我也希望能在自己的专业走下去。” 许远汀抚摸着茶杯上的花纹,继续问道:“即使如他刚刚所说,传统文化式微,走入剧场的观众越来越少?” 凭她上次的买票时间推断,棠城那一场最后上座率只有一半。 “嗯。”时奕点头,“我只能做好分内该做的,尽人事听天命。” 看来他是个执着的人,许远汀心想。小周走后气氛一直很严肃,于是她调笑道:“放心啦,以后你每场演出我都会去看的,我会是你永远的观众。” 第26章 -------------------- 第13章 误会 我会是你永远的观众。 九个字,重若千钧。 许远汀说完才发现,这句话委实暧昧。 她下意识想要找补,话到嘴边却收回,想先看看时奕的反应。 扑朔迷离的灯光在他脸上割出昏沉的影,他靠坐着实心红木墙,修长的左手不住摩挲着茶盏上的花纹,眼睫轻轻垂下,叫人辨不出情绪。 不知是在发呆还是在想些什么,也不知他到底听见了没有,抑或是听见了,但不知如何表态。 这状态大约持续了半分钟。 台上的人仍在咿呀唱着,“蠢才问话太潦草,难免怀疑在心梢”。 许远汀的心逐渐沉了下去,她将茶盏里的浮渣倒到盏托上,笑笑说道:“我开玩笑的,还是祝你以后每场演出都座无虚席,不缺我这一个观众。” 她有心打破尴尬,开启了新话题:“你有没有做过那种,不被所有人理解的事?” “学舞蹈算吗?”时奕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温柔,“比起让别人理解,我一直觉得遵从自己的内心更重要。” - 乌云黑压压地堆积在天幕,狂风吹起雪粒子,钻进人的脖领。许远汀紧了紧颈前围巾,是啊,这才是凛冬十二月,刚刚室内温暖如春,一时叫她得意忘形。 两人沿着来时小路静静地走,谁也没有说话。 她想要打破这份沉默,正待开口,同时奕说不必送自己,倏尔被路边一位拉二胡的乞讨者吸引住了目光。 没看清人影前,悲怆的音调先钻进了耳朵——《风居住的街道》。 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不似寻常乞丐一般跪坐在地,他盘腿而栖,姿态闲适。除去身前摆着的铁碗和身下倚坐的破旧靠垫昭示了身份,他看起来活脱脱像个老艺人、甚至老神仙。 这样恶劣的天气还出来卖艺,想来生活实在不易。许远汀不忍再看,却又觉得自己不该有如此高高在上的同情心。 这年头骗子不少,太善良了不是好事。于是经过老人时,许远汀不自觉地加快了脚下步伐。 时奕却突然叫住了她:“等一下。” 她侧头,瞧见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从中间对折过的十元纸币,俯身装进老人面前的铁碗中。 天蓝色,在一堆皱巴巴的绿色纸币和黄色硬币中格外显眼。 老人拉琴的手一顿,对时奕连声道谢。 他摆摆手,轻声说没关系。 那一刻,许远汀心想,时奕身上有一种独有的悲天悯人气质。 苏城是富庶的大城市,哪怕是下属区县,也因物产丰饶生产总值颇高。加之时奕从小学艺术,想必家庭条件不错,大抵因此,才让他保有过多的理想主义。 无需像她一样,过早就懂得为自己谋划与打拼。 许远汀的父母重男轻女,在她五岁那年生下了弟弟。因为两人都是干部,超生会受到惩罚,于是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们将还没落户口的许远汀,寄养在当时尚未生育的许远汀大伯父一家。 他们以为当时她还小,什么都不懂,哪里知道血脉亲情这种事是与生俱来的。往往父母对孩子的爱是有条件的,孩子对父母却只有孺慕之情,多么讽刺。 大伯父大伯母同奶奶住在一起,起初几年的确对她视若己出。可是在她八岁时,早先被医生确诊为不孕症的大伯母突然怀孕,又在十个月后诞下一名男婴。 这下子,她更能真切地感觉到寄人篱下。于是小小年纪就学会了伪装自己、讨好别人,过于现实主义。 还真是,同时奕属于两个极端。 这段小插曲过后,许远汀更加沉默,她忽然意识到,时奕总能在两人相处时做出令她惊喜的小细节,可能不是因为他们是同类,而仅仅出于他良好的家教和善良细心的本性。 是了,即使在火车上看到脏兮兮的小男孩扑过来,他眉头一皱却也没推开;在麻将馆中发现她闻不得烟味,他起身掩窗,也只是举手之劳;包括今晚,他同意与自己出逃,也许是因为他看出她心情不好,又有多少,仅仅是因为他不想欠她那次咖啡,想与她划清界限、尽早两清呢? 许远汀从没有自作多情的资本。 这不禁让她在内心重新评估,假如她主动追求时奕,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两人的性格契合度又有多少。 她在一旁胡思乱想,却是由时奕率先打开了话匣子。 “我突然想到一个有趣的问题。” “你说。”许远汀机械地回答。 “如果你是我,会接受刚才那个星探的邀请吗?换句话说,假如你也就读于艺术类院校,你会怎么选?” 许远汀心里一惊,直觉告诉她,时奕洞悉了她心中所想,发现她可能是个追名逐利之人,于是嘴比脑子先做出了反应:“不会。” 她理了理脑内的一团乱麻,终于抓住一根明朗的线:“名利是把双刃剑,虽然做明星可能会有很多粉丝,但也一定会有人讨厌你、谩骂你。” 脑中依旧乱乱的,她脱口而出:“被一个人讨厌已经很痛苦,我想以我的承受能力,一定遭不住被一群人讨厌。” 时辰很晚了,街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恍惚间,许远汀甚至听到了自己杂乱的心跳——虽然更多的原因在于,她觉得时奕窥见了她完美面具下的、不愿为他人所知的一角。 第27章 急于结束这个话题,许远汀主动问道:“你今晚在哪里住?” 他刚刚说,回家的班车已赶不及,又骗同事说自己回家,那…… 瞥见已出现在视线内的、与袁晓和李行一起入住的酒店,许远汀提议:“住酒店吗?” 说完才发现,自己的脑子果真开始罢工,这句话太有歧义,于是连忙补救:“我的意思是……” “我今晚不在苏城住,”时奕打断道,“回北城,明天凌晨的火车。” - 许远汀在酒店大堂等电梯,脑海中依然不断闪过时奕刚刚那句话。 他说,今天凌晨的火车,回北城。 原来他行程这样赶,那又何必陪自己出来呢? 透过玻璃显示屏,许远汀看到自己染了几簇白的发尾,用手指轻轻掸了掸。 身后出现一个熟人,是李行,却不见袁晓。 她转头,刚想问一句袁晓去哪里了,瞥见李行手里攥着的一次性洗漱用具,心下了然。 李行主动搭话:“我来前台拿点东西,你刚回来?” 显然,这是许远汀最不愿意别人问及的话题,生怕李行接着追问她干了什么,她答道:“嗯,在外面吃了顿晚饭。” 好在她刚说完,“叮”的一声响,电梯到了。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不再聊天。 许远汀回到房间时,袁晓正坐在床边玩手机,身上还穿着白天那件羽绒服,看样子也刚回来没多久。 听到开门声,袁晓抬头,翘起的腿瞬间收了回去,靴子的后跟与床体相撞,发出“咚”的一声。 许远汀关上门,一面将大衣脱掉、挂在门口的衣架上,一面随口说道:“我刚在楼下看到李行了。” 袁晓不自然地笑了笑,神色/欲言又止。 “他去前台拿东西。”许远汀继续说。 她摸不准袁晓和李行回来多久了,到底有没有看到时奕。刚才李行的反应还算正常,但这会儿袁晓的表情似乎有些尴尬。 虽然,她和时奕之间清清白白,连好一点的朋友都称不上。但内心里、直觉上,许远汀非常不想让袁晓和李行知道这件事,误会她和时奕的关系。 而且今天本就特殊,苏城不是他们的长住地,她从ktv离开,现在又和一个陌生男人一起回来…… 压下内心的奇怪想法,许远汀只道是自己太过敏感,何况她身正不怕影子斜。 沉默了十几秒,见袁晓依旧没有说话,许远汀更加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于是转身去收拾背包。 “汀汀,你还在生气吗?”袁晓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原来是因为这个才尴尬吗?许远汀手上动作不停,不甚在意地说:“我没生气。” “真的?其实李行也不是故意的,出来玩嘛,大家都是朋友,他就是……” “我真没生气,”许远汀转头,打断袁晓,一字一句说道,“你不用特意解释。” 两人一站一坐,一时之间,气场分明,袁晓神情一僵,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 许远汀皱了皱眉头,只觉得自己今晚的举止实在是频频失常,于是放软了态度,柔声道:“我耳朵受不了,才提前离开的。” “那、那就好。”袁晓有些结巴,右手攥了下被单,仿佛是鼓足勇气,才继续说道,“那个……汀汀,我今晚想去608住。” 608,李行的房间。 一瞬间,袁晓今晚所有的不自然都解释得通了。 今天中午几人预订酒店时,许远汀知趣地没有插手,只等袁晓定夺,因此这会儿,她也不觉意外,没什么情绪地回答:“好啊,我没问题。” - 聚散终有时,袁晓一月底拿到国外名校offer,二月便马不停蹄地出国了。 三月份,s大开学,许远汀因跨专业保研到这里的缘故,向本科学校棠城大学申请来s大心理学院做毕业设计,是故直到五月底答辩结束,她会一直住在北城。 心理学与计算机实验的最大区别就在于,后者往往采用网络上的公开数据集,而前者则需要自己从头收集。 是的,在心理学专业,实验数据是通过一个个真人产生的,因此招募被试成为其中最不可或缺的一环。 有些实验对受试者要求很高,比如左利手、从未烫染发、谈过至少一次恋爱——以上这些,许远汀统统不符合。 但幸好,她的实验设计很“接地气”,人人都能做。 不过她也有一个劣势。 由于被试必须线下参与实验,大家默认寻找本校同学。主试大多会采用朋友圈宣传的方式,只要有一个人看到了,就可以转发给室友,由此一传十十传百。 许远汀本科不是s大的,天然不具备这个条件。 在拜托同实验室的同学帮忙宣传后,依然凑不够被试数目。无奈之下,她只能请求在北城读书的中学同学救急——当然,除了被试费,路费等等额外费用她得自掏腰包报销。 这里面最好约的自然是韩子轩,抛开两人的“革命友谊”不谈,许远汀也曾义务帮他做过群演。 他的确一口答应下来,还神秘兮兮地说:“哥再给你找个人来,保管是个大惊喜,不谢哈。” 惊喜? 许远汀一下子想到了一个人,时奕。 坦白讲,她之前也动过请时奕帮忙的念头,但总感觉两人还没熟到那个份上,且距离上次见面,又有三个多月毫无联系。 第28章 许远汀不喜欢求人,也不想将心思袒露得如此明显,徒惹人厌烦。因此她在通讯录那一栏“时奕”两个字处停留了半分钟左右,便继续往下划了。 事实证明,女人的第六感是准的。 到了约定当天,韩子轩名曰“蹭饭”,比原定实验时间提前一个多小时给许远汀打电话,让她去s大门口接他。 还特意强调了,是正门。 许远汀一口气没顺上来,一路从教学楼小跑到校门口,在看到时奕朝她点头致意那一刻,才觉得韩子轩没那么欠揍,总算干了件好事。 “一点才开始,怎么来这么早?” “我和时奕碰巧在附近看展览,就顺路过来了。”韩子轩回答,突然想到什么,补充道,“这是时奕,你记得吧?上次咱们一起玩过。” 许远汀心里愣怔了下,突然意识到韩子轩并不知道她和时奕之后还有接触的事情。 她望向时奕,所以,他也没提过吗? 沉默了两秒,见他没有解围的意思,许远汀回答:“当然记得,你也来做被试吗?” 后一句话是对时奕说的。 “韩学长说来见一个朋友。”他答得语焉不详。 许远汀内心顿时有了猜测,估计是被韩子轩忽悠来的,不过送上门来的被试不用白不用:“那你下午一点半到两点有空吗?做一个很简单的小实验,有三十元报酬。” 其实只是例行问一下,他人都来了,肯定是没事的。 “可以。”时奕点头,正式将这件事敲定下来,也标志着许远汀苦苦寻找的最后一份数据有了着落。 再看韩子轩便顺眼多了,许远汀问道:“你们俩吃过饭了没?” “没有,这不是特意想让你请一顿吗?我都快饿死了。”韩子轩一点也不客气。 “那行,请你们吃s大食堂,管饱。” “老许你也太抠了吧,上次那顿北城特色菜花了八百多呢,你就请我们吃食堂啊。” “再废话一会儿食堂也没饭了。” “哎哎好吧,听说s大被称作‘吃饭’大学,我今天倒要看看有多好吃。” 听着韩许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拌嘴,时奕在一旁偷偷勾起唇角。 -------------------- 第14章 不同寻常 “欸,今天不是周六吗?怎么食堂里这么多人?”三食堂内,韩子轩看着排了十多米长的队伍、以及角落里几个端着餐盘站着吃饭的人,诧异地问。 许远汀扫视一圈,注意到一群凭借餐券领餐的人,得出结论:“今天是校园开放日,有一些学院在研究生复试。” 说话间,她眼尖地发现附近有一个四人桌刚空出来,连忙招呼时奕和韩子轩:“你们有没有钥匙之类的东西,先去那儿占个座吧,我在这里排队。” 正午时分的食堂,是s大校园里一天中最热闹的地方,说摩肩接踵也不为过。 许远汀一转头,就看到一个微胖的姑娘捧着餐盘,在人群中灵活穿梭,嘴上不时说一句“抱歉,借过一下”,众人听到了,也纷纷侧身避让。 姑娘似乎也是来参加复试的——因为她餐盘上的菜品着实丰富,一般只有校外人员才有这种待遇,许远汀正待收回目光,突然听到接连的“叮当”几声响。 姑娘一个没留神,领的免费汤洒了,汤匙和筷子也坠落在地,幸而其它菜品还完好,却也腾不出手去收拾残局,整个人停在了那里,颇有些不知所措。 许远汀等了几秒,见没有人上前帮忙,方才走出长队,俯身帮她拾起餐具:“这个也脏了,你去那边拿副新的吧。” “至于这个汤,”许远汀低头,看了眼脚下的蛋花,“应该会有阿姨来收拾,你要不要先擦下手?” 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纸巾。 - 再回到队伍末尾时,恰看到迎面走来的韩子轩和时奕,许远汀扬了扬手中的两张餐券:“还挺幸运,我拿到两张免费券,你们俩不用排队了,直接去12号窗口领餐就行。” 刚刚那个姑娘果然是来参加研究生复试的,她对许远汀频频道谢后,找了张空桌子放下餐盘,马上从书包里翻出两张蓝色小纸条:“太谢谢你了,你是本校生吧,这两个给你。” 许远汀问:“那你之后……” 姑娘扶了下眼镜,腼腆地笑了两声:“我今天上午面试完了,明天就不过来了,至于今天的晚饭……我最近在减肥。” 既然话已说到这个份上,许远汀望着女生真诚的眼神,也不忍拂了她的好意,于是收下了这两张餐券:“谢谢你啦。” 学校搭配的营养餐是两荤两素一汤,因为是免费的,也不可能下血本,两样荤菜分别是炸鸡排和粉蒸肉。 时奕吃饭很快,也很干净,不到十分钟就光盘了。 韩子轩放下自己咬了一半的鸡排,调侃道:“可以啊老时,你平时不是不喜欢吃油炸食品吗?怎么,免费的午餐格外好吃?” 时奕一本正经地指了下对面的宣传牌:“那里写了四个字。” “什么?”出于视角原因,韩子轩回头去看。 在看到“浪费可耻”四个大字后,他满头黑线地转了回来,低声控诉:“时奕,你变了。” 许远汀埋头喝汤,唇齿间逸出一抹轻笑。还真是一物降一物,时奕这副真诚的姿态,直接就让韩子轩哑口无言,忍不住去反思自己的错处。 第29章 倒是,他真的很有涵养。许远汀余光瞟了一眼,正常人搭伙吃饭,尤其是在食堂,同伴没吃完时,拿出手机玩一会儿也无可厚非。 但他没有,他在那里正襟危坐,静静地听你讲话。于是许远汀在快点吃完让时奕少等一会儿、和慢点咀嚼让自己的吃相看起来更文雅之间选择了后者。 不过,他不喜欢吃油炸食品?那他刚才为什么不说呢?也是了,因为自己是个不挑食的,为了节省时间就随意安排了他们,忘了问他们是否有忌口或者本来想吃什么。 韩子轩倒是无所谓,可时奕是个舞者啊,许远汀漫无目的地想着,就听到时奕说:“偶尔吃一两次也不要紧,s大食堂确实挺好吃的。” “真的?那我这个也给你怎么样?”韩子轩用筷子夹起自己剩了一半的鸡排,作势就要往时奕的盘子里放。 许远汀怀疑他是故意拆台的,在时奕回答前,出声阻止:“你恶不恶心啊,我也差不多吃完了,你要实在吃不下,咱们就走,现在也十二点半了,可以先去实验楼。” 这会儿人流量开始逐渐减少,三人正待起身,突然听到有人从背后喊了一声:“许远汀。” 在s大校园中,认识她的人用一只手数的过来——四个同门师姐,是的,都是师姐。 所以乍听到一个年轻男声,许远汀愣怔了下,连忙回头去看。 然后就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李行垂目看向她,神色难辨。 许远汀莫名感觉到一丝被审视的意味。 思索一番,不难猜出他也是来参加研究生复试的。那么这就意味着,如果他被录取了,他们将成为未来三年的同学? 许远汀下意识蹙眉,同时发现自己错失了打招呼的良机。 倘若是时奕,她会笑着说一句“好巧啊”,然后自然地同他搭话。但面对这位室友的男朋友,一时之间,她心情颇为复杂。 就在场子快要冷下来的时候,韩子轩挑眉问道:“老许,你同学?” 是,也不是。许远汀纠结了一下,还是回答:“是。” 与此同时,李行的话音落下:“我是许远汀的本科同学,是她室友的——” 他像是意识到自己失言,顿了一下,才补充完整:“前男友。” 他说这话时,表情是恰到好处的失落,说完继续看向她,完全没有要离开的自觉。 许远汀差点将餐盘底部的钢漆抠下来一块。 她竟完全不知道袁晓和李行已经分手的事。不过想想也是了,袁晓出国后两人便是异国恋,也很难长久。 只是在这种情况下,从当事人口中得知此事,着实尴尬。 许远汀想了想,圆场面一般地指指韩子轩和时奕:“我朋友,被我拉来做毕设被试的。实验马上开始了,我们就先走了?” 李行似乎这时才注意到在场的另外两人,他将目光转向韩子轩,最后定格在时奕身上,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那就改日再聊吧,再见。” 话音落,时奕已利落起身,一手端起餐盘,微微弯腰,屈起另一手的食指和中指敲了下桌面,示意她回神:“走了。” 许远汀如蒙大赦,立马乖乖跟上时奕的步伐,三步并作两步地将碗筷放到了回收处。 回身时,恰看到李行慢条斯理地放下书包,坐在了她刚刚的位置。 许远汀内心涌起一丝怪异,哪有人在现实生活中自我介绍,会说自己是某个人的前男友的? 倒更像是…… 她正径自想着,韩子轩也过来了,出声打断道:“走吗,老许?” 然后他随口评价:“你那个同学真怪,他跟你应该不熟吧?” “我们不是一个专业,他是心理,我是计算机。” “哦哦,那看来你们俩之间的桥梁是你室友了。我敢打赌,他跟你室友的感情肯定不怎么样。” 废话,都分手了,能好到哪去?但许远汀还是配合着好奇地问了一声:“嗯?” “他看起来就很不会说话啊,谈恋爱嘛,会哄人肯定是基本要素。” 韩子轩眉飞色舞地说着自己的推理过程,仿佛之前被女生分手三次的人不是他,惹得旁边一直不发一言的时奕也看了他两眼。 “我不了解他们具体的相处细节,但肯定不是你说的这个原因。”许远汀福至心灵,终于发现了今天李行最不同寻常之处,“他之前是棠大校学生会主席,做过很多学生工作。” 换句话说,李行很通人情世故,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像今天这样说出一句不得体的话,实在是不应该。 也许是,因为复试有些紧张?许远汀最后再往他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只见他放下了筷子,正拿着手机回复消息。 收回目光,她暗自在心中摇摇头,对韩时二人说道:“反正那都是人家的事,和我们没关系。趁这个时间,我先给你们讲讲一会儿实验的要求吧。” -------------------- 第15章 实验 实验的目的是分析人类产生情绪时大脑的活动,需要受试者带上脑电帽,配合回想并描述自己以往经历中,与高兴、悲伤、愤怒、恐惧四种情绪相关的事件。 在受试者讲述的过程中,采集设备会同步记录下他们的脑电活动。 每人用时大概在20-30分钟,韩子轩先来,时奕后进行。 第30章 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许远汀会强调数据只用于实验分析,不会以任何形式泄露个人隐私。 这主要是为了向受试者担保,并使他们接受,在自己讲述经历的时候,有一个陌生人会全程倾听。 不过对于韩子轩就不一样了,他讲的事情基本都是许远汀知道的。 在他填完后测问卷后,许远汀公事公办地说道:“实验到此结束,被试费稍后会打到你的微信上,请叫下一位受试者进来吧。” 说完,她闲适地往椅背上一靠,趁着这个空当玩了会儿手机。 再抬头时,面前站的人已经变成了时奕。 许远汀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坐吧。” 尚显料峭的春风从未关紧的窗户钻进屋子,拂过时奕蓬松的发顶,带起两根“倔强”的呆毛。 她心里偷偷一乐,突然就起了些逗弄的心思:“洗过头了吗?” 时奕明显一呆,点点头,又摇摇头,认真答道:“昨晚洗的,可以吗?” “也行吧。”许远汀故意这么说,实则实验用的是干电极,并不需要洗头。 她本以为自己表情控制得很好,没想到被时奕发现了端倪。 他一面填前测问卷,一面向她求证:“你刚刚是逗我的吧?” “啊?”许远汀决定装傻到底。时奕这样就不可爱了,这话问得“韩里韩气”的。 时奕没抬头,却仿佛对房间布置十分了解,胸有成竹地说:“这间屋子里并没有洗发水、水盆之类的东西。” “你怎么就知道,那不是因为我在招募被试的时候就特意声明了‘实验前必须洗头’呢?” 他是被韩子轩硬拉来的,想必之前对实验内容一无所知。 时奕已经填写完所有的问题,在最后签名处笔走龙蛇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他合上笔帽,平静说道:“我确实不知道,但有一件事我是确定的。” 顿了顿,他抬眼:“韩子轩,他已经三天没洗头了。” 言外之意就是,前面有过不洗头就参加实验的先例,因此可知,洗头并不是参与实验的必要先决条件。 这个理由的确无懈可击,许远汀筋筋鼻子,韩子轩这么不讲卫生的吗?希望他头皮上的油不要沾到她的脑电帽。 不对,应该是担心在他后面做实验的时奕。想到这里,她略带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摊手道:“好吧,我确实是逗你的。” 没想到时奕“扑哧”一声乐了:“其实我也是猜的,你如果不承认,我也拿不准。” 啊?这下换成了许远汀整个人呆愣住,她实在无法想象,之前一直一本正经的时奕也会有同她开玩笑的时候。 那……她弱弱地问了一句:“所以,韩子轩是真的三天没洗头吗?” “骗你的,他应该和我一样,昨晚洗过的吧。” 时奕声音含笑,许远汀却有点震惊,原来“老干部”也会说谎诈人啊,亏她刚刚还担心他。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时奕。 本来抱着逗弄“小白兔”的心思,反倒把自己绕进去了。 许远汀颇有些郁闷,清清嗓子:“好吧,那现在实验正式开始。” - “迄今为止最高兴的事,应该是在一次舞蹈比赛中获奖。” 应实验要求,每种情绪相关的事件都必须讲述3-5分钟,时奕开始填充细节,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我是普通初中毕业的,运气好考上了艺术类中专,身边同学基本都是从小学舞,经历过很正规的培训。 “我还记得我刚入学时,在技巧组合上和其他同学差一大截,那时老师的原话是‘你基本功太差了,怎么考进来的?’。 “这句话当时对我打击挺大的,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很抗拒去练功房。”但是不练功的话只会和别人差距越来越大,因此时奕总会挑些没人的时间段——比如凌晨四五点、晚上九点以后独自一人加练。 不过这些与“高兴”这个主题就不相干了,也不是三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于是时奕自然而然地跳过这里,继续说道:“后来有一天,学校举办了一场选拔赛,在校内取得前几名的同学可以代表学校继续参加市里的比赛。 “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参加了。” 那年时奕高一,身上并没有主角光环的他意料之内地落选了,离入选名次仅差两名。 “可能很多人会觉得气馁,或者可惜,但其实我没有,我最大的感受是惊讶。我本来就是看身边同学都报名了,想凑个热闹而已。 “但这件事阴差阳错地给了我一点信心,它让我发现,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差,于是第二年我又报名了。 “很幸运,这次我取得了二等奖。”大约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吧,时奕想。 “当初那个说我基本功差的老师也是评委之一,在台前他没说什么,但比赛结束后他找到我,对我说—— 时奕在这儿稍停了一下,一直略显平静的语气终于有了波澜,他像是完全陷入了过去的回忆里,眼睛亮晶晶的:“你有很大的进步。” 你有很大的进步。 这句话不像“你很好”、“你很棒”那种直接的赞美或夸奖,而是一种在时间跨度里,与过去自己的比较。它昭示着一个人走出了困境,迈入全新的世界。 第31章 在之前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许远汀听过太多人讲自己的故事。他们往往从一个很大的点切入,为了凑时长语言匮乏而空泛,听到最后,她已经逐渐麻木。 但时奕不是,也有她认真听了的缘故吧,她在最后那一刻真切地被他带动了情绪。 虽然主题是“高兴”,但她莫名想哭,忍不住在时奕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掐了自己大腿一把,许远汀面无表情地宣布:“时间到了,下一个,悲伤。” - 一下从高兴到悲伤,情绪跨度实在太大。加之时奕之前不曾得知实验内容,此刻需要现场回忆。 他垂下眼睫,作静静思考状,沉默了十几秒,才缓缓说道:“我想起一件小时候的事。” “应该是八岁左右吧,我读小学二年级。那天我妈妈过生日,我用自己攒下的零用钱,在路边花店为她买了几支康乃馨。” 他似乎笑了一声:“好像是三支?记不太清了,总之真的很少,我当时确实没有任何经济来源。” 那年的时奕比花店柜台高不了多少,但他从小就一副小大人模样,笨拙又郑重地用手指点了点康乃馨,询问老板多少钱一束。 老板瞥了他一眼,低头继续看报:“七元一支。” 他从书包口袋里翻出零用钱——那是他攒了一个多月的、四十枚黄澄澄的五角硬币,再次细心清点了一遍后,有些闷闷不乐地说道:“我……我只能买两支。” 时奕小心翼翼地取走十二枚硬币,将剩下的递给老板。 老板从报纸里抬起头,扶了下老花镜:“你一共带了多少钱?” 说完不等时奕回答,便注意到了他尚未收起的一摞硬币:“给你算三支吧,最后一支便宜卖给你。” 故事讲到这里,一切如常,甚至还有一丝小温馨。妈妈的生日,陌生人微小的善意,都是会令人开心的元素。 许远汀不解,所以,后面是有着怎样出其不意的转折? “父母许诺那天晚上带我去外面吃饭看电影,但我回到家之后,发现他们在吵架。”时奕似乎并未留意许远汀注视着自己的目光,仿佛一个局外人一般,继续平静地叙述道。 “其实他们之前已经吵过很多次了。我父母是脾气很像的人,针尖对麦芒,有时彼此不认同对方的观点,却一定要试图说服对方,争出个高下来。 “他们会尽量不在我面前吵架,但很不巧,那天我提前放学了,一进家门就与他们面面相觑。” 当时时奕在门口犹豫了好久,在纠结中,之前那种喜悦感早就消散了一大半,取而代之的只有深深的茫然。 他在门外偷听,将自己的书包带揪紧又捋平,如此重复了几十遍,终于听不见争吵声后,才转动钥匙开门。 一进门,便发现父母分坐在沙发两端,中间仿佛隔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看到时奕,两人同时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半晌后,母亲沉默地回到卧室,父亲不自然地问道:“放学了?”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又是相顾无言。没有人提及晚上出去吃饭的事情,也没有人注意到他手里捧着的花。 “那天晚上,我们最终叫了外卖。”承诺好的事情落空,是会让人感到失落,但那天让他难过的点,不止于此。 见时间还不满三分钟,时奕继续说道:“饭后我跑去妈妈的房间,将买好的礼物给她。” 都说儿子肖似母亲,时奕不仅遗传了时母美貌,清冷的气质更是如出一辙。 时母不笑时,整个人看起来非常严肃,她伸手接过时奕手中的花,随意摆在了梳妆台上。 时奕说:“妈妈生日快乐。” 时母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随后不发一言。 “几天之后,我在楼下的垃圾堆里发现了那三支康乃馨。” “现在想来也很合理,毕竟鲜花很快就会枯萎,但当时的我很难过,甚至直接去问妈妈为什么要把它们丢掉。” 讲到这里,许远汀已经完全明白了整件事的悲伤之处。 就是那种,你很珍而重之的心意,别人弃如敝履。而且那个人还是与你血脉相连的至亲,本该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许远汀想,假若有一天时奕送了她一件礼物,无论是什么,她都会表现得非常高兴,然后妥善保管与珍藏。 这样好的一个人,会细致地观察生活中每个微小细节,在相处中让她感到如沐春风的人,她不舍得让他伤心。 她抽空观察了下电脑端同步记录的数据,时奕的脑电波依然以一些低频成分为主,这说明他情绪起伏不大,整个人仍处于一种很平静的状态。 也许他很擅长控制情绪,也许这件事已经过去太多年、他不再在乎,也许……他经历过比这更悲伤的事、这件事对他来说不过九牛一毛。 许远汀突然生出一丝心疼,正巧此时窗外阳光直射进来,为时奕的脸罩上一层柔和光影,也让他的表情更加难以分辨。 他眨了眨眼,睫毛像是两只受了惊的脆弱蝴蝶:“她的神情有过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她镇定下来,反问我期中考试考得如何。” 那段时间,时奕因为父母吵架时频频出现的“离婚”字眼,整个人心神不宁。因此,那次是他上学以来唯一一次没拿满分。 “我如实报了成绩,然后我妈说‘你跟你爸一样令人失望’。” 第32章 故事到了这里,许远汀已经不忍再听。她甚至觉得,相比于时奕的母亲,自己父母都算好的——至少他们因为自知对她有所亏欠,从不会对她说一句重话。 房间陷入死寂,直到时奕再次开口:“我说完了。其实我父母对我挺好,这件事还是我搜肠刮肚才想出来的。” 看得出他是想缓和气氛,许远汀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论是多问一句他父母现在的感情状态,抑或安慰他几句,都显得很没有立场。 她想,语言无法很好地表达她当下的震惊与心疼,只有拥抱可以。 如果能拥抱就好了。 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许远汀“腾”地一下站起身。 -------------------- 第16章 缘分 如果能拥抱就好了。 这个想法其实不是第一次出现。 从小养成的理智性格,让许远汀在面对感情时格外怯懦,即使是中学时代,最好的同性朋友在自己面前落泪,她也只会拍拍她的背,笨拙地安慰几句。 向别人轻易展示全部真心是一场豪赌,一旦对方爱你不再,你所有的诚意都将成为最锋利的刀,把你的弱点逐个击碎,直至溃不成军。 虽然,她曾经也幻想过,如果有人能穿越时光,去抱一抱小时候的自己就好了。 似乎是被她弄出的动静惊扰,时奕抬起头,疑惑地看了过来。 许远汀注意到,他双手交握叠放在桌面上,手背处青筋毕露,脖颈、脊背依旧是挺直的,但眼尾一抹似有若无的红,昭示着他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她笑了笑:“中场休息,我们一会儿再继续。” 然后走到他背后,将纸巾轻轻放在了他那侧的桌子上。 手臂绕过他的肩膀,从窗帘上的影子来看,也算背后相拥。 许远汀收回目光,柔声问道:“如果有一天你担任舞剧主演,会希望叔叔阿姨去看吗?” “也许吧。”时奕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人不都喜欢证明给自己亲近的人看吗?”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他说。 - 之后的一个多月里,许远汀将全部精力放在毕设上。得益于本科的计算机背景,她做起数据分析毫不费力,在盲审前半个月就定了终稿。 反正闲来无事,许远汀便又找了一份兼职。准确来说,是在儿童福利院做义工,院长陈妈妈会给予她一定补贴。 福利院里的孩子都是孤儿,最大的九岁,最小的不过襁褓,基本都是出生起就被父母丢弃,只有极少数是父母双亡,不得不来到这里。 这次是许远汀第四次来,她刚一进门,便被一群孩子冲上来团团围住。 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拽了拽她的衣角,脆生生地问:“许姐姐,今天要讲什么故事呀?” 小姑娘今年九岁,名叫安安,本已到了上学的年纪,但因从小就长在福利院,心智不如同龄孩子成熟,因此迟迟没有办理入学手续。 再者,福利院的孩子长到五六岁后,往往会被当地的好心人收养。安安今年已经九岁,陈妈妈决定,如果今年再没有人提出收养她,再将她送去上学。 许远汀一手牵一个小朋友,在其他孩子的簇拥下,说笑着走向活动室:“今天给大家讲一个小美人鱼的故事。” “……太阳从海里升起来了,阳光照在冰冷的泡沫上,王子和新娘找不到小人鱼,只看到船边的海浪上泡沫在翻腾……” 故事讲完了,一个小男孩问:“许姐姐,美人鱼长什么样子呀?” 不等许远汀回答,另一个小男孩抢先道:“我知道,一定是像许姐姐这样子的!因为她是我见过这个世界上最美丽最善良的人啦。” 许远汀失笑,正要纠正他们这是一篇虚构的童话故事,最先问问题的那个小男孩又说:“是哦,那陈妈妈呢?陈妈妈也是美人鱼吗?” 另一个小男孩明显也犯了难,但很快,他又想出新的理由:“你看,许姐姐的头发是蓝色的,不就是海的女儿吗?” 两人在一问一答间达成共识,许远汀也和他们一起微笑。真好啊,在孩童的眼中,世界总是美好而纯真的。 “可是,”安安在一旁露出狐疑的神色,“小美人鱼为什么要为了王子,放弃自己的歌喉、离开自己的家人呢?” 许远汀心头一震,想不到安安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对事情的判断和质疑能力。 他们从小就被告知,《海的女儿》讴歌了小美人鱼对爱情和不灭灵魂的追求,体现了她坚强的意志和自我牺牲精神。 但其实长大后再回看这篇童话,会发现小美人鱼是以失去自我为代价追逐她虚幻的爱情,甚至因此伤害到家人,导致自己最终的灭亡结局。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也许这个角色的内核不止于此,也许作者这么塑造小人鱼有其它象征意义,但仅针对小人鱼的行为本身,许远汀并不赞同。 只是,把这些道理说给一群孩子,是否太过残忍? 许远汀斟酌了下,尽量避重就轻回答:“因为王子是小美人鱼的‘理想’,你们也可以理解为愿望,比如安安想当老师,小敏想成为歌唱家,这就是你们的理想。我们要向小美人鱼学习,为了自己的理想而努力。” 安安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正要再问,活动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陈妈妈倚在门口,不好意思道:“抱歉啊许老师,今天福利院又新来了一位义工,要不你们俩一起带孩子们玩?” 第33章 说完,她冲身后招手:“时老师,先进来吧。” 许远汀突然产生一个不可置信的想法,不会吧,这么巧?时这个姓氏应该并不常见吧? 她和孩子们一起转头向门外张望,与刚进门的时奕正正好好四目相对。 说不诧异是不可能的。 那一瞬间,许远汀甚至在想,是不是月老在她和时奕之间打了个死结,这缘分深得有点离谱了吧? 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当然,认真算来,除去她主动去看时奕演出那次,其余时候,要么是韩子轩牵线攒局,要么,又的的确确全是偶遇。 毕竟这又不是在校园里,想见面随时可以创造机会。 许远汀惊讶地张大嘴巴,在看到时奕冲她微微颔首后,才想起充当纽带,为他挨个介绍孩子们:“这是安安,这是大壮……” 孩子的心思总是敏锐而跳脱的,安安早就忘了刚刚纠结的“小美人鱼”问题,转而好奇地盯着时奕:“大哥哥,你是不是认识许姐姐呀?” 时奕还没说话,许远汀抢先承认:“啊?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安安的声音脆生生的,颇有些童言无忌的味道,“大哥哥刚才偷看了姐姐好几眼,被我发现啦!” 真的假的?她自己都没察觉。许远汀转头,对上时奕平静如水的目光,那里面没有一丝被“拆穿”的窘迫。 他只看了她一眼,便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去,笑着对安安说:“安安真聪明,我们两个是朋友。” 这是第一次,从时奕口中盖章承认的,两人是朋友。 尽管这语气听起来仍是分外不熟。 这段小插曲便算暂且揭过,接下来,时奕向孩子们做自我介绍。 听说他是学舞蹈的,孩子们便央求着他教大家跳舞。 时奕知道没有基本功、场地与防护措施的话,贸然跳一些动作是很危险的。 他稍想了一刻,说道:“大家围成一个圆,相邻的人手拉手,我们来模仿一下篝火晚会吧。” 这样就变成了一个集体活动,大家听着时奕的指挥,随节奏伸出左腿或右腿,每个人都有十足的参与感。 起初,许远汀还犹豫自己要不要一起,安安已经上前牵起她的右手:“许姐姐,我想挨着你。” 为了彼此方便,相邻的两个人最好身高接近。于是自然而然地,最后只差一环,这个圆就能形成——她和时奕之间那一环。 想不到,第一次牵手,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孩子们都在雀跃欢呼,希望游戏赶快开始。 时奕走近,向她伸出了右手。 许远汀尽力让自己表现得落落大方,伸出左手,主动握住了他。 时奕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说了一句“得罪”,然后轻轻回握,勾住了她四只手指。 轻轻的,令人发痒。 许远汀心一横,直接将大拇指放下,落在了他的指骨上。 真瘦啊,能明显摸到骨头,咯得慌。 想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她又往下移了几毫,终于碰到他温暖的手背。 温暖而干燥,细腻又紧致。 许远汀舒服了,不再乱动。 时奕却仿佛不满她到处乱摸,抑或是担心一会儿转起圈来她失去平衡绊倒,加重了握手的力度,几乎将许远汀的手牢牢攥在手心。 许远汀彻底哑火,只敢将注意力放在右边和安安牵着的那只手上。 - 跳完舞后,大家又一起玩了丢手绢,直到天际泛起橙红色的晚霞,许远汀与时奕才一起从福利院出来。 高架桥上车队成群,打起的大灯汇聚成光圈、又连成线,照亮了北城的夜晚。 这是寂静熙攘的尘世,才刚的几个小时,倒真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许远汀与时奕沿着路边散步,时奕走在外侧,与她保持着一拳之隔。 听着偶尔响起的汽车鸣笛声,许远汀问:“你怎么想到来福利院做义工的呢?” 时奕回答:“从‘北城志愿’公众号上看到的。” 他也反问:“你呢?” 许远汀笑了笑:“我是学心理的嘛,凡是和人接触的活动对我来说都挺有用的。不仅福利院,我以后还可能去学校、医院这些地方实习。” 她望向远方鳞次栉比的高楼:“这里的孩子自小不在父母身边,挺缺少陪伴的。” 时奕点头,表示无声的赞同。晚风吹起许远汀的长发,间或拂过他的脸颊。顿了顿,他说:“是啊。” 只两个字,许远汀听出了无限的怅然,联想到他的经历,她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好吧?” 他愣怔了下,答道:“没事。” 故意落后半步,望向许远汀有些神思不属的侧脸,时奕一瞬间明白了她在想什么:“我父母在我小学毕业那年离婚了,又各自组建了新家庭,所以逢年过节,我能收到四份压岁钱。” 他能主动提起,看来确实已经不在意,许远汀于是问:“那你呢?你后来是跟爸爸还是妈妈了?” “都不是,我和奶奶一起住。” 那一刻,许远汀心想,真是见了鬼的缘分。 她和时奕,连不幸的原生家庭,都能不幸得殊途同归。 -------------------- 第17章 猜测 s大研究生报到比本科生报到早一周。 第34章 八月底,金桂飘香时节,校门口已经挂上了“欢迎新同学”的横幅。 许远汀暑期一直留在学校科研,提前与学院各位老师混了个脸熟,被指派去做迎新志愿者。 每个前来报到的同学,她都要先问一遍姓名,然后告知他们的宿舍,并发放校园卡、迎新大礼包等。 很简单的工作,却也要细心才能保证不出错。 幸好大家会分拨来,从早上八点半一直到下午四点半,随时都可以。 这会儿是中午十一点,正是烈日当空之际,即使站在帐篷下,也感觉暑热难消。 许远汀一边用手作扇,一边统计着还有多少同学没来,面前突然覆上一片阴影。 又有人来了,她抬起头。 李行用手撑着桌面,见她看过来,打招呼道:“许远汀,又见面了。” 唉,真的不是重名啊。 许远汀一面腹诽,一面充当无情的核对信息机器:“李行,身份证尾号040417,基础心理学方向?” 李行点头。 许远汀帮他办好注册手续,把大礼包递给他:“好了。” 她低下头去,过了几秒,那阴影还在,不得不再抬眼:“还有事吗?” 李行似乎没听出她语气里那丝若有似无的不耐烦,好脾气笑道:“你要不要去吃饭,我替你一会儿?” 许是李行在这边站的时间太久,旁边的志愿者同学也转头看来。 许远汀默默深呼吸了一回,才答道:“谢谢,不用了。” 李行走了,另一位志愿者同学小王凑过来:“远汀,你和刚刚那个人认识?” 瞧着她八卦的眼神,许远汀知道她真正想问什么,只回答:“嗯,我本科同学。” 中午来报到的人还是挺少的,小王干脆搬起自己的小马扎,坐在了许远汀旁边:“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许远汀真想捂住她的嘴,告诉她别乱说,平复了两秒,才忍住:“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我本科室友的前男友,估计看到我也挺尴尬吧。” “哦哦。”小王识趣地不再问了。 下午四点,花名册上只剩两位同学还没到。 其中之一,就是许远汀的室友周元元。 s大研究生宿舍条件还不错,双人间,有独立卫浴。 宿舍是按照学号排的,而学号是按照地域排的,所以很巧,她和周元元的身份证号前六位一模一样。 这就可以理解了。 毕竟她们的家乡林城,离北城路远迢迢。 一直等到四点二十,倒数第二位同学姗姗来迟,却仍不是周元元。 她左右手各拉一个二十八寸行李箱,背上还背了一个看起来就很重的双肩包。 许远汀想了想,提议道:“这会儿保卫处应该还没下班,你可以叫他们出车捎上你一程。电话是——” 她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道:“不用了,我来帮你吧,同学。” 李行不知又从哪里冒了出来,手里提着两杯奶茶,径自往许远汀面前一放:“两位志愿者同学辛苦了,喝奶茶。”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李行又是个相貌标致的,来报到的同学顿时应道:“那就麻烦你了,同学。” 两人有说有笑地走了,全程完全没给许远汀留一点思考与拒绝的时间。 她伸手摸了下奶茶的袋子,冰的。 缩回手,换另一只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小腹。 小王凑过来,欢呼道:“远汀,你同学真是大好人!你喝哪个?” 许远汀开始收拾最后一份属于周元元的材料,打算直接将它带回宿舍,一面回答:“我生理期,喝不了冰的,你把两杯一起带回去吧。” 所以周元元会今天晚上到吗? 许远汀将材料装进书包里,想到最近一直挂念的一桩事,拨通了韩子轩的电话。 - 许远汀的问题很简单,她开门见山道:“我有一个朋友,最近遇到了一些恋爱上的困扰,想请你解惑。” 韩子轩那边的声音略嘈杂,大概是在片场——他在上学时就得某著名制片人青眼,一毕业就进了对方的工作室,最近刚好有一个项目开机。 他对电话那头说了句抱歉,然后快走几步到僻静处,才又接起:“嗯哼?你说的朋友不会是你自己吧?” 许远汀面不改色:“不是。” 韩子轩也不深究:“那说来听听吧。” “……事情就是这样,我朋友看上了一个男生,她主动约对方,对方也不拒绝,但就是没有进一步的表示。所以我朋友摸不准,这个男生到底喜不喜欢她……我也搞不懂你们男生的心思,只好来问你了。” 故事中的主人公自然是她和时奕,许远汀不说,一则出于害羞,再者八字没一撇的事她不想宣扬得人尽皆知,最重要的是,韩子轩不仅与她相熟,与时奕也是好朋友,难保不会对他有所偏袒。 但在韩子轩不知道“这个男生”是谁的情况下,他说的应该就是实话了。 他问:“你朋友每次约这个男生,他都会同意?” 许远汀答:“不是,也有几次不同意的,说是有事要忙。大概,每约三次能成功两次,这个概率?” 韩子轩幽幽地叹口气,说道:“那你朋友这个情况不太妙,我觉得有三种可能。” 第35章 许远汀:“嗯?愿闻其详。” “要么是渣男,要么是海王。”他语气一本正经,在此稍作停顿。 许远汀配合发问:“那第三种可能呢?” 总该是个好结论了吧。 “要么又渣又海。” 许远汀:“……” 韩子轩又补充:“你别不信,毕竟男人最了解男人。如果我遇到一位心动女嘉宾,且这位女嘉宾几乎明示了对我也有好感,那我一定会立刻、马上向她表白的。” 许远汀仍抱有一丝希望:“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个男生是那种性格比较高冷内向的呢?” “远汀妹妹,再高冷内向,他也是个男人,而且都被约出来了,还装什么高冷?” 这一句问话好像一个棒槌,直打在许远汀心上。她纠结着,也在犹豫,是否要亲自捅破这层窗户纸。 她不是一个胆怯的人,不说的理由也绝不是怕被拒绝,而是,她很担心自己和时奕的关系,会演变成和高中时的沈寒洲一样。 许远汀有时甚至会想,也许自己是享受那种为另一个人牵肠挂肚的感觉的。存在着这样一个人,会让你觉得生活还是值得期待的,尽管有时自己会为了他内心酸涩、辗转难眠。 所以大多数时候,她也不希望时奕向自己表白。大抵正应了那句歌词,“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只有这样,她才能对时奕永保新鲜感,世界上才能始终存在她喜欢的事物或人,人生才有盼头。 目前这种“友达以上、恋爱未满”的关系虽然奇怪,在许远汀看来,却也十分稳定。 只是,万一时奕的人品真的有问题,他确实是个渣男呢? 这就陷入了一个怪圈。 如果他表白,自己很可能会讨厌他,那么等下次再遇到一个长相、性格都如此符合她要求的人,又不知猴年马月。 如果他不表白,他是渣男的嫌疑便永远无法洗清。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再与这个人相处是很难不戴有色眼镜的。 进退维艰啊,许远汀烦躁地抓抓头发,要不还是自己向他表白算了,将选择权和审判权交给时奕。 他如果不答应,她也能避免越陷越深,重新摆正自己的位置。 他如果答应了,就试试看吧,万一和高中时结局不一样呢…… 她这厢陷入自己的情绪中,已完全忘记室友周元元还没来报到这码事。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随后是钥匙转动的声音,许远汀猛地从座位上站起,先行一步打开寝室的门。 她们住在四楼,没有电梯,女生拎着大包小包从步梯上来,这会儿还轻喘着气,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几滴豆大的汗珠将掉未掉。 许远汀侧身让她先进,然后从桌面上抽出几张纸巾递给她。 周元元放下行李,边擦汗边不好意思地说:“我太胖了,身体有点虚,爬四楼就累成这样。” 她抬头,正想做个自我介绍,突然惊喜道:“是你啊!” 许远汀勉力将自己的神思拉回现实,闻言,仔细打量了周元元几眼,有些不确定地问:“我们是不是……之前在食堂见过?你给了我两张餐券?” 周元元高兴道:“对对对!我今天运气真好,刚刚来的路上就遇到一个好心人帮我提行李,没想到室友也是熟人。” 难得见到比自己还爱笑的人,许远汀从书包里翻出周元元的校园卡,也被她的欢欣所感染,笑着说:“我们俩真的好有缘,你是林城人吧?我也是。” “哇,这么巧!我是金酉区的。” “我也是欸,那我们很可能是高中校友啊,对个暗号,玉泉路?” “对对,我也是林城一中的!”周元元激动道,但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很快声音略低落下来,“我是学文的,你呢?” “我高中读理科。”许远汀此时已完全收回心思,因此她注意到,她说完这句话后,周元元明显松了口气。 毕竟现在离高中时代所去甚远,也许她不愿提及呢?许远汀没多想,转头与周元元聊起其它话题。 - 开学之后,许远汀的生活规律许多,出没地基本也就那么几个——教学楼、实验室、福利院、s大东门小吃街…… 最近几周,她解锁了一个新去处,北城第三医院。 导师与北三医的精神科有密切科研合作,许远汀的研究方向是应用心理学,故此每周三下午都会去医院见习,收集一些患者的核磁、脑电数据。 这天是个周三,许远汀按照惯例来到医院,穿上了自己的专属白大褂。 这会儿是午休时间,暂时没有病人挂号,她便打算趴在桌上小憩。才刚躺下,隐约听到外间传来争吵声,许远汀皱了皱眉,现在大多数医生还在吃午饭,这层楼人不会太多,是患者闹事吗?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伴随着“你有病啊”“滚”等字眼,许远汀没再犹豫,抄起手机揣进兜里,疾步走了出去。 面前的景象却是出乎她预料。 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女性正不断推搡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并不时口出恶言。 老太太眼神浑浊、几乎无法聚焦,瘦骨嶙峋的右手试图抓住面前女生的衣角,却被不断躲过。她似乎有些着急了,喉咙里开始发出声音,许远汀仔细分辨,依稀能辨认出“迷路”“带我走”几个字眼。 第36章 年轻女生依旧是十分不耐烦,也不知突然从哪冒出来的老东西,一下拽住了她的包。要知道她的包可有五位数呢,她心疼得紧,不敢剧烈挣脱,这才让老太一路跟着,一直没能甩掉。 余光瞟到附近有个白大褂,女生叫道:“医生,不来管管吗?这人要闹事!” 她转过脸,瞧见许远汀的头发着实一愣,又睇了她一眼:“你是这里的医生?” 好莫名其妙的恶意,许远汀一顿,这个女生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啊。她在脑海中快速回想自己到底何时得罪过这么一个人,女生直接自报了家门:“还愣着干什么?我是崔琦啊,时奕的同学!” -------------------- 小剧场: 听说当年韩子轩的“评价”后,时奕扯了下唇角:“我不海也不渣,倒是你——” 韩子轩竖起耳朵。 时奕:“你是真的不懂感情,否则也不会被分手三次了。” 韩子轩:“你和许远汀怎么越来越像了?!” 第18章 悲观 这话一出,许远汀和老太同时一愣,崔琦趁此机会挣脱了老太,跳到许远汀身后。 许远汀转向老太,耐心询问:“奶奶您别急,有什么事情可以和我说。” 老太一看就上了年纪,普通话并不标准:“我……迷路,孙子着急……找我,回……病房。” 崔琦在身后补充:“这老太太说话颠三倒四的,根本听不懂,估计脑子有点问题。” 这话倒是让许远汀瞬间福至心灵,眼神涣散、记不住路、出现语言障碍,这不正是阿尔茨海默病的症状?神经内科也在这层,多半是了。 许远汀打定主意,决定带老太去神经内科:“奶奶,我是这儿的实习医生,您跟着我走吧,我带您回病房。” 老太的皱纹终于舒展开,她上前一步抓住许远汀的衣袖:“好,谢谢……医生。” 见事端基本解决,许远汀暗松一口气,回身,却发现崔琦还没走。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她竟然拿出了化妆品补妆,许远汀转过来时,恰逢她向上翻了个白眼:“许……许……你叫许什么来着?” “许远汀。” “哦对,许远汀。怎么,你是个医生,在这儿工作?” 看崔琦这样穷追不舍,许远汀只好先让老太坐在旁边休息一会儿,专心应付她:“嗯。” “这么冷淡干嘛,就随便聊聊天呗。”崔琦阖上粉饼,又从包里翻出口红,嗔怪地望了许远汀一眼,“你和时奕在一起了?” “没有。”许远汀如实回答,和某些人,她实在是热络不起来。 崔琦不顾她冷淡,继续说道:“在一起也没什么,我已经不喜欢时奕了。” 仿佛是怕她不信,她又补充一句:“真的,娱乐圈比他帅比他有钱的多的是,我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许远汀心想,您这话又让我从何接起?幸好崔琦也不在意她是否回答,只径自自言自语:“你是学霸,自然不懂我们娱乐圈。在娱乐圈什么最重要?当然是资源。” 她抿了下嘴,掏出镜子,满意地照了照:“你别觉得学舞蹈的就不算娱乐圈,学舞蹈的也是艺术生,艺术生私底下可花着呢!所以你没和时奕在一起也挺好,因为你们俩,根本不是一路人!” “有多少舞者最后都去演戏了?他们也是人,根本经不住名利和钱财的诱惑。为了出名,艺术算什么呢?爱情又算什么呢?娱乐圈,根本没有真爱!” 崔琦越说越激动,许远汀蹙眉,听起来她像是在拐弯抹角地说自己与时奕不般配。 但不知为何,隐隐的第六感,让她觉得,崔琦在抱怨自己的处境,且试图说服、洗脑自己接受。 许远汀想了想,再次重申:“我没和时奕在一起。” 崔琦却仿佛并不在乎了,她已经补好妆,彻底掩盖住了刚刚的疲态,又恢复平静的口吻:“随你吧,我要去楼上美容科做保养了。” 她倒是不避讳:“靠脸吃饭,总得舍得花钱。不像你这种学霸,天天熬夜,熬出黑眼圈。不过,估计你的工资也不够像我这样每天保养。” 临了还不忘了损许远汀一句,崔琦背起包扬长而去。 许远汀倒是不觉得她这话杀伤力有多重,回转过头,看见老太还乖乖地坐在那里,刚刚的对话也不知她听到多少,又听懂多少。 老太主动上前抓住许远汀的衣袖:“孙子……不会……去。” “奶奶您别急,我这就带您回去。”许远汀安抚性地摸了摸老太的手。 老人确实在神经内科住院,许远汀领她回去时,病房的小护士千恩万谢:“谢谢你啊小许,她是10床病人,刚刚一个人出去上厕所,这么长时间没回来,我们都急死了。” 许远汀问:“没有家人陪床吗?” 老人与她奶奶差不多年纪,听她才刚的只言片语,似乎有个孙子? 小护士答:“有的,但她孙子还是个学生,不能时时刻刻待在医院。唉,也是没办法。” 她一面说着,一面抽出老人的病历本,记录下今天的情况。 “小许,今天太谢谢你了,我先带她回病房了,回见啊。” 小护士着急忙慌地走了,病历本也忘了合,从许远汀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在一堆“鬼画符”之中,家属签字那一栏格外清晰的两个字——时奕。 第37章 许远汀是见识过时奕的字迹的。 那次他来s大做被试,在承诺书上签过名。 坦白讲,他这个名字虽不算常见,但也不是毫无重名的可能。 只不过时奕写字很有特点,他这一手漂亮的行楷,和落笔最后习惯加上一个小顿点,就足够昭示他的身份了。 在回精神科的路上,许远汀的思绪逐渐放空。 首先时奕是苏城人,奶奶不在老家治病,却要千里迢迢来北城吗? 也不是不能理解。其一,北城的医疗资源确实更好一些。其二,时奕在父母离婚后与奶奶相依为命,那八成他父亲是个不中用的,也自然谈不上多孝顺,于是照顾奶奶的重任就到了他身上。 那这样的话,时奕一直吊着自己,不给明确答复,也说得通了。 虽说这样想有点往自己脸上贴金,但,许远汀一直信奉的人生信条就是,人与人之间交往是有条件的。 她图的是时奕的外形、性格,和喜欢他带给自己的情绪价值。 反过来,他图她什么呢?许远汀想到从福利院出来的那天傍晚,她说—— “我以后还可能去医院、学校这些地方实习。” 如果他记下这句话,或许会觉得她身上有很多隐形资源吧。就算一年之内没有,几年之后呢?他不敢保证他这辈子都不会有求于她。 所以,即使她向他示好时,他可能并不开心,但仍不敢斩钉截铁地拒绝,就这样一直拖着,直到她自感无趣主动放弃。 在和感情有关的事上,许远汀一向是很悲观的。 小时候期末考试后,父母总会带她和弟弟出去玩,然后找一个机会单独告诉她,假期要好好照顾弟弟。 大伯母有时会给她买衣服,但没过两天,一定会“恳请”她给堂弟补课,即使她很忙,即使那些衣服并不是她主动想要的。 包括她刚和韩子轩做同桌的时候。那时是高二上文理分科结束,她已经是公认的学霸,而韩子轩在班级排名中等偏下。 他是个话痨,她也爱跟人聊天,两人很快熟悉起来。 所以,当韩子轩提议两人“互帮互助”——选填这类小题,他负责做语文英语生物,她负责做数理化,然后再互相借给对方抄时,她是不意外的。 这好像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她会觉得他过度热情。 高二下的时候许远汀开始准备数学联赛,学校发下来的卷子对她来说比较基础,她不想在这上面浪费太多时间,于是所有科目的小题,她都直接抄韩子轩。 就是在这时发生了一件事,让韩子轩在许远汀心里从普通朋友升级成了好朋友。 某天,数学老师在班里说:“最近班上风气不太好呀,这次作业有道填空题,有些同学怎么能错那么离谱呢?总’借鉴’别人作业,怪不得成绩一直没有提升……” 这话含沙射影得明显,许远汀心里有鬼,知道老师这是在敲打他们两个。但似乎他搞错了对象?他先入为主地相信了她这个“好学生”。 许远汀觉得很对不起韩子轩。但韩子轩没有当场反驳,事后也依然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似乎这事从未在他心中留下芥蒂。 从那时开始,许远汀对这段关系产生改观。当然,她也怀疑过,韩子轩会不会喜欢自己? 如果说她的长相风格是甜妹,那韩子轩就是“甜弟”,而且他活脱脱一个“妇女之友”,和前后桌的女生都玩得很好。 这不禁让许远汀产生一个更离谱的猜测,莫非他喜欢男生? 无论如何,韩子轩对她确实很好。 她脚崴了,他陪她去医务室。她准备联赛时废寝忘食,他从食堂帮她带午饭。 直到上大学时,这事才终于有了一个答案。韩子轩一连谈了三个女朋友,都是御姐风格,可以说和许远汀完全不同。 他在追女生时,也会向她问一些建议。有了女朋友后,两人便自觉保持距离,除了想找对方帮忙不会主动闲聊。 总的来说,两人的友谊是平淡稳固且健康的。 假期回到林城,偶尔会有高中同学组织聚会。 那时许远汀才发现,韩子轩这个人对你好是真没有别的意思,纯粹因为他会为人处世。 比如,有次大家中午吃完饭后商量下午去哪玩,有个同学有开学考要准备,打算提前走。这时其他同学往往只跟他道个别,而韩子轩就很郑重地跟他说“考试加油”。 大家一起聊天时,总会有些相对腼腆的女孩子插不上话,韩子轩就会主动给她们递话,让她们也参与进来。 所以平心而论,韩子轩的确是个很好的朋友。许远汀想,也许是自己太过悲观,才会在最开始将他想得很功利。 时奕也是个挺好的人,从韩子轩对他很欣赏就可见一斑。可是友情和爱情又是不一样的。 一个人可以有很多朋友,这个闹掰了,还可以再结交下一个,需要付出的成本、承担的责任并没有那么多,因此功利性也不会那么强。 但爱情是具有排他性的,和亲情类似,一个人一生中只可能和几个人产生这种类型的情感。 两个人恋爱或者结婚后,从伦理意义上讲就是完全绑定的,这不是一段能够说放弃就放弃的关系。所以这样想的话,在开启关系之初功利一些似乎也无可厚非。 第38章 甚至如果一个人什么都不图,只对你好,那才真的莫名其妙。 许远汀坚信,爱是有条件的。 想通了这一点,至少就能证明时奕不是渣男了。至于他对自己到底有没有意思、有几分真心,就只能再慢慢试探了。 -------------------- 第19章 真心 想法有了,实行起来却很难。 刚巧这个周末是中秋节,两人每次一起在福利院做完义工后,时奕都会送许远汀回学校。 因此许远汀心想,不如这个周末请时奕在s大转转,感受一下“校园情侣”的氛围,兴许很多事就都能说开了。 她提前准备了两份小礼物,于是让时奕在宿舍楼下稍候,自己上去取。 回到寝室后,发现周元元正在试衣服,她今天晚上师门聚餐,这会儿正纠结到底穿哪件好。 许远汀简单提了两个小建议,不想让时奕久等,就匆匆下楼了。 楼下有好几个等女朋友的男生,时奕是其中最高最显眼的。 许远汀走到他面前,他很自然地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挪开,移动到她身上,轻声询问:“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好问题,注意到周遭若有似无的目光,许远汀直截了当道:“跟着我。” 带你去个人少的地方。 每个大学都有那么几个适合小情侣谈恋爱的“圣地”。许远汀今天要去的,就是其中一个圣地旁边——人更少,环境也更清幽。 两人穿过重重掩映的树木,来到一个相对空旷之处。 许远汀很满意:“这里景色不错,右边那几棵月季树开花的时候可漂亮,左边有条小河,是s大的校河。然后抬头——就能看到月亮。” 时奕好奇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毕设答辩前特别想找个地方排练一下,就误打误撞过来了。一般小情侣都在那个小树林里谈恋爱,”许远汀伸手一指,“大家看到会习惯性避让,也就很少有人再往里走,所以知道这儿的人不多。” “那这里算不算是你的秘密花园?”时奕笑问。 “当然,”许远汀点头,“我是一个喜欢在户外背书的人,以前本科的时候,每次期末考试前,都会早起去棠大操场复习两小时。” 说话间,两人在一张小石桌旁面对面落座。许远汀这时才展示自己一路来一直拎着的东西—— 两个月饼、一瓶气泡酒、两只小杯子,以及两个礼品盒。 她将礼品盒放到桌面正中央:“送给你的,要不要现在就打开看看?” 修长的手指快速解开了盒子上的绑带,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男士机械手表和一个小木雕。 小木雕是一个跳舞的小人,许远汀逛商场时偶然发现,一下子想到时奕,于是买了下来。 眼角眉梢都漾起笑意,时奕郑重道谢:“谢谢,我很喜欢。” 说着,他将机械表从礼盒中拿出,咔嚓一声,表带便系在了他细细的手腕上。 都说人靠衣装,其实衣装也靠人,许远汀心想,不过几百块钱的表硬是被他戴出了几万块钱的感觉。 气质这东西真的蛮玄学,即使时奕全身上下没穿一件大牌,也让人觉得他是矜贵的。 眼见他的手轻轻触碰了下小木雕的头,许远汀顿时开始后悔:“这次准备得仓促,下次有机会的话,可以试试手工制作。” 她的重点本来是在“下次”,但时奕显然关注到了另一处,他扬眉:“你喜欢手工制品?” “是啊。” 其实也不算,只是因为她突然觉得,这些来自商场的、没有倾注她半分心意与时间的东西,不值得他如此珍视。 时奕若有所思地点头,将礼物收好后,把目光转向桌面上的另外三样东西——月饼、气泡酒与杯子。 许远汀连忙回神,她为两人各倒了一小杯酒,装作不在意地问:“你以后会留在北城吗?” 时奕在大三时就开始参加北城歌剧舞剧院的实习,因此许远汀这个问题,只是想稍微把话题往“以后的打算”这个方向引。 谁知时奕回答:“不一定。” 许远汀诧异抬眼,只见时奕单手摩挲着杯子,发呆般地说:“我奶奶最近身体不太好,在北三医住院,也许过不了多久,她就要回老家。我可能……得回去照顾她。” 在时奕的视角,他是不知道许远汀在北三医实习的,更不知道她已经见过他奶奶了。 许远汀也就只能装作不知道,她很想安慰时奕,但话到嘴边,又发现话语很苍白,而且她和时奕处境不一样,他是奶奶唯一的孙子,和奶奶感情很深。 这是许远汀又一次感受到语言的无力,如果能拥抱就好了。 这次,却是时奕率先打破沉默,他反问道:“你呢?” 许远汀想了想,她似乎没跟时奕聊过自己的家庭状况,于是简单描述之后,总结道:“我不是独生女,现在也基本经济独立,所以是比较自由的。” 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说:“但我其实也不确定,我挺迷茫的。高中时听说计算机赚钱,就稀里糊涂地报了。后来发现自己还是更喜欢和人打交道,于是保研跨保到心理。” “你要问我真正喜欢什么,我说不出来。”不单对人,对事也一样。 许远汀不知道,这是否因为,小时候自己从来不是家人的第一顺位,所以她喜欢什么也未必能得到,久而久之,就干脆麻木了。 第39章 明明应该聊感情的,聊着聊着就有点跑题,许远汀有点懊恼,忙把话题拉回来:“那你呢?你喜欢什么?” 酒后能不能吐真言不知道,但确实是能壮胆的,借着夜色的掩护,许远汀几乎是直勾勾地盯着时奕,等着他的答案。 但她失望了,他没有迎上她的目光,也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低头用手摸了下表带,说道:“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许远汀心想,也许他是这样温柔委婉地拒绝了她吧。 抬头望去,今夜月色真美。有生之年能度过这样一个中秋节,也算此生难忘。 有微风轻轻拂过,送来一阵月季花香,时奕的话夹杂在风里,如同在她耳畔缠绵:“好像还没问过,你生日是哪天?” 看来今晚是不得不表白了啊,许远汀心一横,嗓音也变得发颤:“520。” “嗯?” “我生日,5月20号。” 一种暧昧的气氛在涌动。 时奕好似也愣住了,大概他问这个问题前,没想到会是这样巧合的答案。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突然听到不远处的小树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意识到这声音是什么后,许远汀和时奕的脸同时一红,在夜色的庇护下看不太清,但两人默契地屏息凝神,不再说话。 晚风一阵阵,两人沉默地对坐拼酒,只有月光下的影子间或彼此交缠。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喝到最后,许远汀心知不能再放纵下去了,于是伸出指尖,蘸了几滴酒,在桌面上写字。 月光调皮地跳到桌面,照亮了她的心事——一串接着一串的520。 我敢在无人知晓的地方,赌上我的全部真心。但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包括你。而且,你最好不要有所回应,因为我,不值得。 眼角渗出几滴泪珠,许远汀耸了下肩,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嗝。 幸好声音不大,没被小树林中的另外两人察觉。 她垂下头,唇边却突然覆上一片柔软。许远汀下意识想要挣扎,在发觉自己的嘴唇与时奕的手掌不过一毫之距时,立马停止了动作。 “亲吻”只发生在一刹那,似乎感受到她灼热的吐息,时奕的手往后移动了稍许,但还是,几乎覆盖住了她大半张脸。 从手指的间隙中抬起头,许远汀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疑惑不解地看向他。 时奕伸出自己空着的另一只手,放在嘴边比了个“嘘”的手势,月光下,他手腕处的金属表带泛着冷冽的光,但他本人,目光却温柔。 仿佛为了应景似的,许远汀又打了个酒嗝,还好时奕及时捂住了她的嘴,才不至于发出太大声音。 他的手掌宽厚,修长的手指若有似无地扫过她的眼尾,拂去了她眼角泪花。 似乎只是,不经意间的动作。 许远汀后知后觉地感到尴尬,她忍不住闭上眼,不敢蠕动嘴唇,也不敢大声呼吸,只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旁边的那对小情侣快点结束。 大约十分钟后,小树林中的声音不再响起,刚刚那种暧昧的气氛也不复存在。 时奕自然地收回手,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似的。 许远汀不敢看他,只自顾自地收拾桌面,偷偷用手掌抹去了那些酒渍:“好晚了,你是不是得回学校了?” 时奕“嗯”了一声,再次道谢:“谢谢你的礼物,祝你中秋节快乐。” -------------------- 第20章 竞选 祝你中秋节快乐。 回到寝室后,许远汀又收到了类似的祝福,来自室友周元元。 她和许远汀前后脚回来,瞧着心情不错:“我今天又看到了开学那天帮我的帅哥!” 这时作为室友,许远汀便忍不住八卦,当然更多的是作为一种社交礼仪,毕竟周元元已经在给她递话:“有多帅?是我们专业的吗?” “啊,就是高高瘦瘦戴眼镜,很斯文的长相啦。不太清楚是不是我们学院的,但至少不是应用心理学这边的。” 心理学院下属有好几个方向,平时都是分开上课,研究生的社交圈子又比较小,不认识也很正常。 许远汀没放在心上,调侃道:“你要是很喜欢的话,下次再见到他要个微信啊。” 周元元却连忙摆手:“不了不了,人家也不会看上我。” 顿了顿,她有些沮丧地说:“我长得不好看,远汀,感觉在s大也只有你愿意和我做朋友了。” 事实上,周元元的五官底子很好,但学生时代,尤其是中学时期,大家对身材不好的女生总会进行一些恶意霸凌。这大抵就是她如此在意自己的身材、且常常表现得有些自卑的原因吧。 许远汀默然,这种经年累月累积下来的不自信,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于是沉默片刻后,只说:“不会的。” “你不用安慰我,别人到底喜不喜欢我、对我什么态度,我还是能感觉到的。就像我的同门,他们其实都有点看不起我。” 周元元的脸微红,语气絮叨但平静。许远汀在内心叹了口气,看来这才是一个酒后吐真言的。 果不其然,她并不在意许远汀是否搭话,继续说道:“我叫‘元元’,是因为我家是开便利店的,我父母没什么文化,只希望财源广进,每天都赚很多钱。” 第40章 “我从小就胖,大家给我起外号叫‘圆圆’,后来我甚至听到有人在背后骂我‘土肥圆’。” “我其实挺笨的,三战才考上s大心理学。不像我的同门本科就是985,或者有很多科研经历,我大学是个双非一本,也没参加过什么活动,没有很精彩的履历。” “所以我其实二战就进了复试的,但最终还是没能上岸,今年也是运气好,恰逢s大扩招,才擦线进来。” 许远汀想,怪不得周元元听说她是林城一中的,欣喜中还夹杂着一丝惶恐。一来她的中学经历不堪回首,二来她们两个高中不是一届,想必周元元对于“自己比身边同学大两岁”这个事实有些难以启齿。 这样想来,许远汀也只能尽力安慰:“古代有一个大美女叫陈圆圆,是那些男生没见识,何必用他们的想法来惩罚自己。” 话虽如此,她也不是一个完全不在意周围看法的人,许远汀指了指自己的头发,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将头发染成蓝色吗?” 周元元摇头。 许远汀说:“我以前是黑长直,又因为天生娃娃脸,看起来就是涉世未深的学生妹,走在路上总会被怪大叔搭讪。” “后来我很想提升自己的气场,于是就决定染一个很怪的发色,让自己变酷变锋利,可这又成了很多人眼中的不合群、不检点。” “可我不后悔,染了头发后,我明显变自信了,也逐渐不那么在意周围人的眼光。”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在努力探索,如何更舒服地“做自己”。 许远汀从小养成了察言观色的习惯,这些年,她尝试着克服、摆脱这一枷锁。 因为,一个人实在没有办法让所有人都喜欢自己,甚至有些人天生就没来由地讨厌你,无论你做什么,他还是讨厌你,所以何必为了那些人改变自己呢? 毕竟人生是自己的,活得舒适最重要。 虽然,她现在远远没有做到。 脑海中蓦地闪过一句话,那个苏城的寒冷冬夜里,有人对她说—— “比起让别人理解,我一直觉得遵从自己的内心更重要。” 嘴角不禁浮现一抹笑意,就连许远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始终没听到周元元的回话,一转头,原来她不知何时趴在桌上睡着了,只剩均匀的呼吸声…… - 等到许远汀知道周元元口中的“好心帅哥”是哪位,已经是研一下学期了。 近来s大在投选人大代表,首先每个学院要先经过票选投出一人,因此心理学院的书记头一次把三个年级所有方向的同学都召集在一起,专门开了一次会议。 书记刚讲完要求,就有几个同学踊跃举手,自告奋勇报名。 在老师的组织下,他们挨个来到讲台前,进行自我介绍与拉票。 前几个人的套路差不多,无非是依次说明绩点、发表论文情况、参与的学生工作和社团活动等等。 其实这种投票活动很没意思,因为你要么会投自己认识的人,要么就投那些向你拉票的人,很难做到公正无私。 果然,打开聊天软件,几个之前完全没有交集的同学向许远汀发起了好友申请,或者通过私聊请她帮忙投票。 她将这些消息统统“标为未读”,打算之后一并处理。就在这时,沉寂已久的年级大群里跳出了一条消息。 一个昵称叫“华哥”的人说:【这个人好茶啊。】 两秒后,他选择了撤回。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是在评价现在讲台上发言的同学吗?他原本想发给谁? 许远汀没有放在心上,顺势刷起了手机,直到身旁的周元元摇了摇她的胳膊,很小声地跟她说:“远汀,抬头。” 周元元音量不大,却难掩激动:“就是他,那个帮了我两次的人,原来他也是心理学院的。” 讲台上,正准备发言的李行,将目光穿过阶梯教室的重重阻隔,准确地落在了周元元和许远汀所在的角落。 他只定格了一瞬,就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看起来仅仅是自信地扫视全场。 “我叫李行,和前面的同学不太一样,我的成绩很一般。我出生于一个贫困县的小乡村,得益于国家的大力扶持,我的家乡在前年成功脱贫……所以我感谢国家,如果有幸获得这次机会,我希望能够让更多人听到我们这些‘小镇青年’的声音。” 很不一样的发言,许远汀却没怎么听进去。 一则周元元很兴奋,她不敢大声在教室欢呼,于是打开手机在聊天软件里劈里啪啦敲了一长段话; 二则她很难不感慨,s大有这么多男生,为什么偏偏是他? 并非许远汀对李行有偏见,实在是她亲眼目睹过他劈腿,不可能不对他的人品产生质疑。 再者本科室友袁晓也说过一些李行的事。他很会玩文字游戏,比如他在自我介绍中说他“出生于”贫困县,实际他是省会城市长大的,家境、接受的教育资源等都不算差。 可其他同学并不知道,那他们会怎么想?多半会如周元元一样,被他儒雅的外表与这番看似诚恳又谦虚的发言所打动。 其实这个投票结果如何,许远汀并不太关心,她在意的是周元元的态度。 周元元如果真如她自己所说,对李行只有感激和欣赏的话都还好,就怕她真的对李行有什么想法…… 第41章 许远汀不想一开始就浇灭她的热情,于是只装作不认识李行,不痛不痒地回复了她几句。 - 第一轮投票结果很快出来了。如许远汀所料,李行的票数遥遥领先。 这其实也很正常,在大家互相都不怎么认识的情况下,你大吹大擂自己的事迹反倒会惹人厌烦,像李行这样剑走偏锋的才更容易脱颖而出。 但出乎许远汀预料的是,书记主动联系了她,并希望她作为候选人直接参与第二轮投票。 许远汀并不热衷于这类活动,所以她问书记,为什么要选她。 “直接空降参与竞选的话,对其他第一轮落选的同学也很不公平。” 书记回复:“小许同学,你形象比较好,上一学期绩点排名全院第三,综合排名第一,很能体现我们学院的风采,为什么不试试呢?” 许远汀默然,最终胳膊拧不过大腿,还是报名了。 她想,第二轮投票恐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而且对于她这个“空降嘉宾”,大家一定会广泛讨论,未来几周不得不活在话题中心了啊。 在她还没来得及关注舆论之前,倒是先发生了另一件事。 破天荒地,福利院的陈妈妈在工作日给许远汀打了个电话,只有言简意赅的一句话:“许老师,安安想见你,你方便现在过来吗?” -------------------- 本文其实是治愈向的(确信)。 第21章 别离 安安是很听话的孩子,不会无缘无故提出这样近似无理的要求。 许远汀心中一凛,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她在手机软件上叫了车,在去福利院的途中,大致理清了事件原委。 事情要从几天前说起。 几天前,一对好心夫妇来到福利院,提出收养安安。 用陈妈妈的话讲,那对夫妇瞧着就很面善,且家境殷实,安安若是跟了他们,以后断然不会吃苦。 可就在昨天,突然又有一对夫妇找上门,并声称他们是安安的亲生父母,要来领走女儿。 陈妈妈自然不能听信他们的一面之词,双方商讨之后,决定做亲子鉴定。 “鉴定结果在今天上午出来了,那对夫妇没有撒谎,确实是安安的亲生父母。我向另一户人家打电话说明了情况,他们表示希望孩子与亲生父母团聚,放弃收养安安。” “安安的亲生父母……算了,我不好评价。”陈妈妈一声叹息,“总之,他们似乎很赶时间,今天晚上就要带安安回家。” 两辆出租车一前一后在福利院门口停下。陈妈妈早已等候多时,一见许远汀和时奕,连忙迎上来:“麻烦两位老师了,大老远的跑过来。” 安安在这里待了九年,和陈妈妈的感情不可谓不深,听出她话音里的哭腔,许远汀搀了她一把,又轻拍下她的背。 时奕也颔首:“不麻烦。” “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谁能想到说走就要走呢?我问她走之前还有什么心愿没实现,她说,想再见许姐姐和时哥哥一面。” 陈妈妈边引两人往里走,边说道:“她父母都是农民,估计很是重男轻女,当初才把她扔下。如今不知道又是因为什么想起了这个女儿,发了疯似的要把她领回去。这样的人真是枉为父母,安安真是命苦啊……” 三人走进活动室,一眼就看见缩在墙角的安安。小姑娘盘腿坐在地面上,低着头,用手肘敲着膝盖,一下又一下。像是一只被遗弃的小动物,乖乖待在原处,等着妈妈领她回家。 她的妈妈来了,可是,又好像永远都不会来了。 安安抬起头,怔怔地向门口望了几秒,然后迅速起身,冲进了陈妈妈的怀里:“陈妈妈……妈妈。” 放开陈妈妈后,她又钻进了许远汀的怀里:“许姐姐,我好想你。” 许远汀拍了拍她的头,小姑娘的眼泪刷的一下流了下来,声音也变得瓮瓮的:“许姐姐,时哥哥,以后我们再也不能一起玩了。” 陈妈妈似乎不忍,将门轻轻掩上,自己一个人退了出去。屋中顿时只剩下许远汀、时奕和安安三个人。 除了安安的抽泣声,一时之间,室内不再有其它声响。 许远汀心有戚戚焉,这会儿,她只恨自己没有达到收养条件,否则就是闹上法院,她也一定要争取到安安的抚养权,不忍受这种别离之苦。 是了,别离。 这个词对于一个九岁的小姑娘来说是如此遥远,又是如此残忍。 她要离开自己长大的地方、离开自己熟悉的长辈和伙伴,只因为那两个和她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可是又能如何呢?她别无选择啊。 安安的哭泣声渐渐止息,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轻柔的歌声。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福利院的小朋友们结伴出现在门口,唱起了李叔同的《送别》。 这是时奕曾经教给孩子们的歌,如同那次一样,他用手打着拍子,轻声吟唱起来。 仿佛一语成谶。 一曲毕,安安止住眼泪,声音脆生生地同大家道别。 许远汀受到感染,脱口而出:“我以后会常去看你的。” 时奕附和:“我也是。” 他的声音比以往更加低沉,莫名含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第42章 聚散终有时,只是没想到,别离总是来的这样猝不及防。 从福利院回学校的路上,两人都异常沉默,仿佛又如初见那般,成为了恰好共度旅途的陌生人。 直到这时,许远汀才开始正视一些事情。比如,她和时奕,在不久的将来,也许也要面临分离。 之前的人生中不是没有过分离,每个学生阶段的结束,高中毕业、大学毕业,她都会和很多人说再见,和很多人终其一生再无相逢的可能。 但似乎之前每次离别,都没有这次这样难受。真正好的朋友是不怕分开的,除此之外,本科的那几个室友,她只和袁晓玩得稍好一些,也因为李行的缘故生了些龃龉,不再那么挂念。 至于中学时代,许远汀想,一则那会儿大家还小,情谊可能表达得热烈,但来的快去的也快;二则他们之间始终有着“同乡”这层身份的牵扯,想见面并不难。 但她和安安之间,并没有这层维系。同样的,她和她身边这个人,也没有。 他们不是直接的同学、同乡,甚至就连“朋友”这个关系,也是基于她目前对他有那么点成年人的心思,才得以维持。 一旦他毕业后不留在北城,他们立马就失去了很多见面机会。到那时,两人生活圈子不同,交集将会越来越少,直至归于陌路。 那如果在他毕业前就确定关系呢?且不考虑时奕拒绝的情况,两人在一起后,马上就会分隔两地。 许远汀想,她已经二十三了,不再是小孩子。她可以为了当时当下的欢愉和他暧昧着,却没法拿两人的未来开玩笑。 两个月后,他将离开学校进入社会,而她还会继续读书。他会为了工作与照顾奶奶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而她也将全力投入科研,并努力找到自己未来的方向。 他们不是同路人,就像崔琦说的,她无法为时奕带来任何舞蹈、演戏上的资源,时奕也不能为她的科研提供任何指导。 就算在一起了,也早晚有一天,会相看两厌、然后渐行渐远。 但,如果别离是必然,要从现在开始就断舍离吗? 在外人看来,许远汀一向是个心狠之人。 当她发现自己对沈寒洲产生厌恶之后,第一时间就切断了一切能与他产生联系的机会,从前设计的精心偶遇,如今都变成了避之不及。 同样的,在与袁晓的关系出现裂痕以后,许远汀再也没有在聊天软件上主动找她说过一次话,平时在寝室,也只交流些与学业有关的必要信息。 刚开始肯定也会难过,慢慢的也就习惯了。她想,对待感情,她一向拿得起放得下。 比如现在在她面前,有一个七八岁的半大孩子骑在爷爷的脖子上,老人背上还背着小书包,大抵是小学放学,一起回家的一对爷孙。 如果她十二岁以前看到这样的场景,可能还会偷偷抹眼泪,遗憾自己没有这样被人视作掌上明珠的童年。 但她现在已经二十三岁了,许远汀木然地移开目光,只将注意力放在远处亮起的路灯上。 可能是这一路走来实在太安静,时奕罕见地主动开口:“我应该还是会去考北城歌剧舞剧院。” 其实并不意外,在苏城那个下雪的夜晚,他语气郑重地说,希望能在自己的专业走下去。 许远汀想,时奕一定不知道,他在说这话时,瞳仁有多亮。他是那么的喜欢跳舞,甚至在她看来,已经有些过于理想主义,仿佛不知人间疾苦。 无论如何,她也希望他能成长为一名优秀的舞者,于是她说:“那你要努力准备,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突如其来的对话适时地打断了许远汀的思绪,她想,且走一步看一步吧,成年人的心动,多不容易。 - 时间是最公平的东西,它不会因为惧怕别离的人们就停滞不前。在这段日子里,关于人大代表的投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出乎许远汀意料的是,大家并没有对她这位“空降嘉宾”产生质疑,与之相反,她的票数遥遥领先,已经超过了第二名的李行一大截。 对此,周元元的解释是—— “第一,大家都不傻,你把简历一放,大家都知道你的论文和比赛是什么含金量。第二,我这么说你也别不高兴,有时候颜值也是一种优势,长得好看就是有用。” 许远汀不置可否,倒是学院领导也看出大势所趋,在投票通道关闭前两天就主动联系了她,希望她把头发染回黑色。 她并不是很情愿,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 离投票结束还有36小时,在这一天即将结束前的23点59分,“华哥”往年级大群里转发了一个帖子,一分钟后,他同上次一样选择了撤回,并解释说“发错了”。 许远汀那会儿正好在刷手机,看到校内论坛的链接,顺手点了进去。 然后在北城四月的春寒中,她惊出了一身冷汗——帖子的主人公是她。 如同无良营销号一样,名为“吃大瓜”的楼主起了个噱头十足的题目——《惊!心理学院院花背地里竟是这种人》。 主楼中附了一些照片,有苏城那晚她和时奕在酒店门口的对视,有福利院门前她和安安的背影,还配了几句意味不明的话,指向她生活作风不检点、已经有了一个上小学的私生女云云。 第43章 能有苏城那晚照片的,许远汀心下一沉,是谁在故意抹黑她,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她快速扫了下其它楼层,好在目前回复寥寥,看起来关注度并不高。且这位“幕后黑手”还算没有把事情做绝,他将时奕和安安都打了码,只留下了自己的脸。 许远汀面沉如水,第一次主动打开了和李行的聊天框。 -------------------- 第22章 苦 在和李行的聊天界面停留了几秒后,许远汀意识到这样并不能解决问题,于是选择关闭。 她闭上眼,开始从长计议。 首先,手握相关照片的人只能是李行,因此发帖人不作他想。 那么,他既然选择了发这条帖子,就是摆明了要破釜沉舟,抹黑她的形象,从而达到让自己当选的目的。 所以,就算她与他对峙,他也可以一口咬定不是自己干的,任帖子发酵获得热度,让她承受舆论攻击,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退一万步讲,假设他同意删除帖子,现在也已经有一部分人看到了,谣言的传播方式有很多种,靠口头来描绘更容易夸大其词,她依然处于不利局面。 而且,她只能证明发帖人是李行,目前没有办法从源头解释那些照片。 和安安那张还好,和时奕那张,真的是死无对证。 这样梳理一番后,许远汀反倒冷静下来,打开了和基础心理学方向班长的聊天窗口。 许远汀:【可以发一份寝室分配表给我吗?】 班长:【好的稍等。】 班长:【已经发送啦。】 班长:【远汀,你看到论坛上的帖子了吗?那个是不是李行发的啊?】 许远汀:【谢谢。】 许远汀:【我也不确定。】 她再次登录论坛,打开那条帖子,在一番操作之后,定位到了发帖人和回帖人的ip地址。 百密总有一疏,李行忘记了她是计算机专业出身,也就没有伪装自己的ip地址,使用的是寝室wi-fi。 巧合的是,目前这条帖子下面的七条回帖,有五条都和发帖人是同一ip。且其中一位,语气和“华哥”十分相像。 从寝室表上也不难看出,李行恰有一位室友叫“xx华”。 许远汀面无表情地截图保存证据。 原来是自导自演,那句“这个人好茶啊”是在暗讽她,她还以为是他们的自我介绍呢。 第二天,她照常去实验室,偶尔能感觉到路过的同学对她投以好奇打量的目光,许远汀也没放在心上。 一旦开始自证,就会陷入无穷无尽的辩解中。许远汀自认行得正坐得端,目前这件事情关注度还不算高,也许学院会出面处理,也许等一段时间大家就都会忘记。 只是,她也刻意地减少了一些和其他人的接触。一则不想更多的人卷入这场风波,二则也不希望别人问起这件事。 好在一天下来,也没什么人主动找上门来。 大家惯喜欢捕风捉影、做吃瓜群众。李行这招棋一出,他自己能否获益两说,许远汀是无论如何也成为不了赢家。 下午四点,时奕罕见地发来消息:【今晚有空吗?】 许远汀先是一惊,难道时奕知道这件事了?她在聊天框里打下,“抱歉,今晚不太方便”,又逐字逐句删除,最后只回复了两个字,“有空”。 时奕:【我有两张舞剧演出票,你要来吗?】 许远汀顿时松了一口气,时奕很少主动约她,两人又不在校内约会,应该问题不大。 于是她回复:【好的,晚上见。】 又转头打开与周元元的聊天框,告诉她自己晚上有事,就不和她一起吃饭了。 - 演出七点钟开始,许远汀提前二十分钟到,一眼在艺术中心门口看到时奕。两人一起检票、落座,座位在第二排正中间,视野大好。 许远汀扫视一圈,问道:“这个区域,票价是不是很贵?” 时奕回答:“是前辈送的友情票。”也不知真假。 许远汀“哦”了一声,不知再聊些什么,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手机。 她打开帖子,发现已经有了三千多的浏览量,和一百多层回复。 匆匆看下来,观点大致可分为三派。 一类表示“让子弹飞一会儿”,持观望态度;一类表面上提出“这个节骨眼特殊,刚好学校在选举人大代表”,话里话外的意思却不无煽风点火;另一类则言辞凿凿地说“早就看许远汀不顺眼,瞧她染的头发就不是什么正经人”,满满的恶意与怀疑。 只有几层楼的回帖弱弱地列举了许远汀本科以来所获得的荣誉,也马上被大部分人以“能力和人品不挂钩”喷了回去。 许远汀蹙眉,又打开与周元元的聊天框,依然是一片死寂。 距离她发上条消息,已经过去快三个小时。周元元平时是十分钟之内一定会回复的人,许远汀的右眼皮莫名跳了一下。 是因为,她听信了那些谣言,想要与自己划清界限吗?许远汀唇角扯出一抹苦笑,“论坛事件”发生后头一次感到心里塌陷了一块。 像针扎一样,细细密密的痛,这种感觉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令她体会。 许远汀放下手机,不,她不信,周元元不是那样的人。 于是她又给周元元发去一条消息:【元元,我现在在校外,你有什么东西想让我帮忙带吗?】 第44章 努力让自己放空,许远汀一转头,就看到恰好从舞台中央走过的舞者,脚背和小腿连接处的一道道伤疤。 刚好是裸露在演出服之外的,有的能看到针线的痕迹,显然是经年累月的,有的还在泛红,从还未脱落的结痂来看,是刚添不久的新伤。 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时奕听到后,先是询问:“怎么了?”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他一眼了然,抿抿嘴,解释道:“干我们这一行的,有些伤痛也很正常。” 许远汀垂下双眼,想起时奕总会穿一条长度及地的宽松裤子,无论炎暑,不由产生些心疼的情绪。 精神上的痛楚往往是自己给的,但肉/体上的疼痛,却是实实在在。 她轻声问:“如果受伤太多,会不会影响职业生涯?” 时奕笑了笑,语气尽显轻松:“只要不是主要关节处受伤,大多不碍事的,无非有时会留疤,有点丑。不过上台的话,还是应该尽量把伤口遮好,以免影响美观。” 这样的轻描淡写,让许远汀更加心疼。她本就是个外行人,只听过“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今天又凑巧心里装着事,心绪不禁更低落几分。 这会儿神思早已飘到九霄云外,她想到什么,随口问道:“北城歌剧舞剧院的考核,是什么时候?” 时奕回答:“两周后。” 许远汀:“要准备的东西多吗?” 时奕:“还好。一人大概二十分钟,考技巧组合和舞剧片段。只要考核前一周,每天多练习些时候,就够了。” 这也算不上临时抱佛脚,毕竟舞蹈这种艺术,一天不练,身体就知道。考前集中训练,无非是加强身体记忆罢了。 许远汀“哦”了一声,开始翻看今天的票根:“这场演出,就是北城歌剧舞剧院主办的?” “嗯,我大三的时候在这里实习过。”顿了顿,时奕补充,“今天这两张票,就是男主演老师赠送的,他是舞剧院现任男首席。” 看得出,时奕很受业界大佬青睐,要是放在以前,许远汀多少调侃一句:“不错啊,有大佬保驾护航,考核不是稳过?” 但今天,她心情并不好,于是只说:“哦,那这位老师,人还挺好的。” 演出开始后,两人不再说话。 后来发现前后左右几乎没人,时奕便开始给许远汀科普技巧。 “刚刚那个动作叫云里,比前桥更难,因为手无法触地,只能靠自身爆发力、弹跳力进行空翻,更厉害的,还能在空中停滞两秒。” “这个是倒踢紫金冠,对软开度和力度要求很高。” “……有些动作不是光做出来就可以的,还要看美感,我们一般称之为‘身韵’。技术技巧到了一定境界后,能否更上一层楼,比拼的往往就是身韵。” 如同第二次见面那般,时奕像老师一样,将他对舞蹈的理解娓娓道来。 他是想要让我进入他的世界的,许远汀苦涩地想到。只可惜,她并不是真的热爱舞蹈,现在心思又无法集中在此处。 好在记忆力不错,一场下来,许远汀勉强觉得,自己也算是个舞蹈入门级鉴赏员了。至少以后,如果再有机会走进剧场,她不再完全看不懂。 演出结束已经九点,时奕问许远汀,晚上是否还有别的事。 他一向一本正经,许远汀没多想,回答:“没有。” 时奕便说,那我带你去后台见一个人。 许远汀也不扭捏,轻轻点头。 两人先随着人流走出演出厅,找到洗手间,商议五分钟后在门口集合。 趁着排队的工夫,她拿出手机,继续查看消息。 周元元依然杳无音信。 距离她第一次发消息,已经过去五个小时。 没来由地,许远汀的右眼皮又跳了两下。 她自己是个塔罗牌博主,有时不可谓不迷信。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时,她甚至开始希望,周元元只是因为听说了有关她不好的传言,所以才不理她。 许远汀仔细回想了一下最近周元元是否有异样。 马上就想到,今天早上叫她起床时,从她的床帘中隐隐约约传来的声音。 当时她以为,那是周元元因为赖床而哼哼唧唧,现在想来,那似乎是……抽泣声。 周元元一大早就在哭。 思及此处,许远汀再不犹豫,马上从长队中走出,同时给时奕发了一条语音消息:“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来学校还有点事,先回去了。” 她一路小跑着奔向艺术中心大门,身后传来时奕急迫的声音:“许远汀。” 他第一次唤了她的名字,尾音发颤。 -------------------- 第23章 自责 透过玻璃门的镜面反射,许远汀看见时奕奔向自己的身影。 顿了顿,她转过身来,并朝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缩短两人间的距离。 她开口解释:“对不起,我……” 话音未落,就被时奕沉声打断:“我送你吧。” 许远汀一愣,觑了眼他的神情,见他并无突然被放鸽子的失望或不解,方才将心稍稍放回肚子里,用尽量轻松的语气应道:“那就麻烦你啦,多谢。” 北城四月,春风沉醉的夜里,许远汀坐在时奕的自行车后座,望着他的宽肩窄腰发呆。 第45章 恍惚中,她想起时奕的童年。那是他曾经讲过的,一段不堪回首、令他难过的经历。 无人在意的礼物,与一遍遍食言的父母。 许远汀本就乱作一团的心情,变得更加复杂。 抱歉啊时奕,无意之间,又触及了你的心理阴影。 她茫然地张了张口,最终又闭上,任凭此刻的心意湮灭在风声中。 算了,已经错过了道歉的最佳时机。 反正来日方长,以后靠实际行动补救就是了。 车子稳稳停在s大校门口,许远汀从后座跳下,再次道谢:“今天多谢你了,改日请你吃饭。” 时奕长腿撑地,“嗯”了一声:“周六福利院见。” 许远汀点头:“好,那我先走了。”说着,她转身,快步向校内走去。 走出几步远后,时奕又喊住了她:“许远汀。” 他的声音低沉,此时此刻,令人感到无比心安:“有事及时联系。” 许远汀回头,许是风吹迷了她的双眼,叫她险些落下泪来。 故作轻松地扯了扯嘴角,她笑着回答:“好啊。”然后冲他挥了下手,再次道别。 走到主干路的尽头,时奕已经变成了一个小黑点,确定他再看不见自己,许远汀一路狂奔,直到宿舍楼下。 灌木丛附近围了一小圈人,在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刚刚有人跳楼了!” “啊?那快叫救护车啊!” “已经叫了,好在是从四楼跳下来的,层数不高,兴许还能抢救。” 许远汀脑中“嗡”的一声响,她和周元元就住四楼,而且……窗户也是朝这边开。 救护车还没来,校内保卫处听到风声,已经出动。 许远汀拨开人群,一眼就看到了担架上的周元元。 她浑身是血,双手紧紧攥着,好像在忍受巨大的痛苦,又好像竭力地想抓住什么。 - 时间拨回到今天早上。 五点多,周元元就醒了。这些天夜里总做噩梦,她睡得一点也不踏实。 一忽儿梦到导师指着她的鼻子大骂:“这么笨,怎么考上研究生的?就你这个学习态度,十年都毕不了业!” 一忽儿梦到同门聚在一起,一点都不避讳地大声嘲笑她:“那个胖子,典型的胸大无脑,以后实验室有什么体力活,都让她去干。” 她看着梦中的自己无力地垂下头,忍受他们越来越肆无忌惮的谩骂。 心中无声为自己辩解—— 不是的!我没有不努力!就是因为知道自己基础不如其他同学,才每天来得最早走得最晚。 至于体重,我曾经也是个苗条的姑娘,是因为生病之后打了激素,才越来越胖。 我也不想这个样子的。 周元元想起自己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父母恨不得给所有亲戚打电话报喜,在黑暗中无声地流下泪来。 六点半,许远汀准时叫她起床。 她其实听见了,包括最近关于许远汀的传言,她也都知道。 但她自顾不暇。 她连自救都做不到,根本没空去调查那些话是真是假。 遑论站在许远汀身边,帮她反击。 而且她一点都不想面对新的一天。 如果可以,她希望世界上只有黑夜没有白天,这样她就可以不用去实验室,不用接受导师和同门的冷眼。 许远汀走了,直到下午四点才给她发消息,告诉她自己晚上有事,就不和她一起吃饭了。 那会儿她因为实验做不出来,又被导师骂了一通。 周元元绝望地想,终于连许远汀也要抛弃她了。 是啊,许远汀漂亮又聪明,肯定不只她一个朋友。 而且,她也没有尽到朋友的义务。 她不配。 周元元浑浑噩噩地按灭手机,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散步。 她不知道哪里才是归处,直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李行正面带笑意地和一个漂亮女生说话。 看到这个在学校里、除许远汀以外唯一给过她温暖的人,周元元嘴比脑子先有了反应,唤了声他的名字,声音发颤。 李行背影一僵,明显是听到了,却没有回答。 周元元不死心,又叫了一声。 李行转过身来,神情阴鸷地看了她一眼,又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继续与女生说话。 他们的声音不大,却准确地传递到了周元元的耳朵里。 女生问:“那是谁?” 李行说:“一个纠缠我的肥婆,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长什么样,脑子也不好,在我们学院倒数前三。” 周元元瞬间如堕冰窟,此时的李行和她印象中的判若两人,声音如同冰凉的蛇信子,无情地对她进行了审判。 原来这才是他眼中真实的她,原来之前那些温暖全是骗人的。 她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回寝室的,只记得离开之前李行的最后一句话。 “之前那个办法果然有用,许远汀现在名声一落千丈,人大代表的名额只可能属于我。” 世界彻底崩塌。 回到寝室后,许远汀又给她发了消息,她只觉无颜回复,自己什么都做不好。 连看男人的眼光都差得一塌糊涂。 哪里是归处呢? 周元元又枯坐了一会儿,只觉得人生一片灰暗,活着真难啊,她已经毫无力气了。 第46章 不如去死吧。 这个念头一出,周元元便行尸走肉般地走到了窗口,纵身跳了下去。 风声呼啸而来,穿过耳畔,那一瞬间,周元元就后悔了,她想起了自己已不再年轻的父母。 所以在最后一刻,她伸手抓住了下落途中的一根枝桠,缓冲了降落速度。 身体接触地面的那一秒,周元元心想,这次,她终于没有等着别人拉自己出泥沼。 她获得了新生。 - 许远汀冷脸看完监控,全程不发一言。 李行,又是李行。 她昨晚几乎一宿没睡着,此时打开手机,铺天盖地的消息溢满屏幕。 逐一回复之后,她打开置顶列表。 昨晚,时奕破天荒地给她发了一条“晚安”,她夜半惊醒看到消息,已经是一小时后。 许远汀回复了一个可爱的表情包。 这会儿打开两人的聊天框,没过多久,顶端就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可是五分钟后,也没见时奕发消息过来,许远汀关闭了微信。 论坛那条有关她的帖子,讨论度依然居高不下。 楼主似乎很满意大家的反应,又放出了所谓的“新瓜”。 是昨天时奕送她回学校,在校门口的抓拍。 附文“揭秘事件男主角”。 不像之前的照片给时奕打了马赛克,这幅图片直接拍到了他的正脸。 好在因为是偷拍,并不算很清晰,目前也没有人扒到他的身份。 许远汀面沉如水,直接黑进了论坛后台,强制删除了和时奕有关的所有楼层。 然后她另开一楼,回复—— “我是许远汀,请隔壁楼楼主停止对我的造谣!酒店那张照片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至于另一张,那是我在福利院做义工,我对你怎么拍到这张照片并不感兴趣,但是,请你在24小时内删除!” “相关证据我已截图,你目前的所作所为,足以我到法院告你诽谤。同学一场,你也不希望自己前途尽毁吧。” “另外,我和图中的男生是正当交往关系。不要自己乱搞,就看什么事情都心黑,你自己不会心虚吗?” 许远汀发完这些话,只觉得心力交瘁。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人针锋相对过了,甚至都快忘记,人心险恶。 如果可以,她希望时光倒流,自己从来没有参与过人大代表的竞选。 也许这样,就不会被李行针对。 也许……就不会祸及周元元。 她应该早点发现周元元的异样的,或者她昨天没有答应时奕,陪周元元待在寝室,是不是结局都会不一样。 可惜没如果。 许远汀拿着手机的双手不停颤抖,怔怔地流下两行清泪。 隔日醒了个大早,时奕在微信里向她道早安。 她回:【你每天都起这么早吗?】 才五点。 隔了几分钟时奕才回复。 【嗯,出早功。】 【还有不到两周就要院团考核了。】 在这之前,他们其实很少在微信上聊天,每次都是许远汀努力找话题,想与他多说几句。 可是这会儿,他变成了主动方,她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反而感觉到一种……压力。 虽然对待情绪很迟钝,她还是从时奕的反常中捕捉到了他的态度——他大概,是在担心她。 认识到这一点后,许远汀的心中涌生出了浓浓的无力感。 他在担心她,但她,却给他带来了蜚语和议论,而这件事情,本与他无关。 是她没有保护好他。 不希望时奕把用于训练的精力浪费在自己身上,许远汀只回复了一句话:【加油!】 她又去查看其他人的消息,发现在凌晨四点多,基础心理学方向的班长给她发了一连串感叹号:【远汀,快去看论坛,有大反转!!!!!】 嗯?是她昨天发的帖子起了作用吗? 坦白讲,她心里很逃避这件事,一想到李行,就不可避免地想到周元元,然后就是纷至沓来的自责。 所以昨天发完那一大段话后,她一直没有再看论坛。 听到班长这样说,许远汀深呼吸了几次,方才打开论坛。 首页上热度最高的帖子,是一个注册不久的新号发的。 有人放锤了。 -------------------- 第24章 剖白 发帖人在第一句便表明身份。 “我是李行本科时期的前女友,也是他那时唯一‘公开’承认过的女朋友。” 紧接着,她话锋一转。 “但后来我发现,在非公开场合,他不只交往了我一个。” 这是在反击李行原帖中所谓的“乱搞男女关系”了。 吃瓜群众闻风而来,嗅到八卦的味道,他们要求楼主展开讲讲。 于是该帖详细列举了李行本科的“事迹”。 包括酒店那张照片的事件始末。 “那天我们一起去苏城参加比赛,也就是李行简历里提到的‘小程序设计大赛’。他是个编程小白,因此这个比赛我负责前端、远汀负责后端。” “我们去苏城答辩,李行说想见他的朋友,所以我们临时决定在那里住一晚。在此之前,远汀对这个安排毫不知情。” 第47章 她晒出当晚的入住记录,有效粉碎了有关那晚的谣言。 “百密总有一疏,不管李行平日里伪装得如何好,他最终落下了把柄。以下是我翻看他手机时,截取的聊天记录。” 记录里,李行与多名女生暧昧,并时常说出侮辱性词汇,与他在人前营造的绅士形象截然相反。 在之后的几百条回帖中,又有三名女生弱弱发声,表示李行最近频繁对自己献殷勤,如果不是看到楼主的帖子,就要一直被蒙在鼓里了。 事情发展到这里,明眼人心中都有了判断,于是论坛风向悄然转变。 吃瓜群众们纷纷倒戈—— “这个李行和许远汀是竞争关系吧,连比赛都是蹭人家的,真是脸大!” “怪不得,许远汀确实清清白白,所以这两天一直没有实质性爆料。反观这个李行,真是越扒越有,啧啧。” “同志们,我发现了华点,隔壁楼的帖子,就是李行本人发的啊!” “楼上的反射弧也太长了吧,这不明摆着的,李小人自己骂自己呢。” 后面还有一千多楼,许远汀没有翻完,在微信上打开了和袁晓的聊天框。 两人上次聊天,已经是一年零三个月前。 是去年春节,袁晓发的一条新年祝福。 彼时她已经在国外,于是许远汀回:【谢谢,你也是,祝你在国外一切顺利!】 终归多了几分生疏。 后来拍毕业照,袁晓也没有回来,两人再也不曾见面。 回忆走马灯一般闪过,许远汀在聊天界面停留了很久,最后也只打下两个字:【谢谢。】 - 同一时间,法国正是深夜。 袁晓坐在书桌前,指尖翻飞地敲着键盘,看着论坛上舆论已然向许远汀有利的方向发展,倏尔松了一口气。 她承认,她曾经嫉妒过许远汀,甚至嫉妒得要死。 身为她大学期间最好的朋友兼室友,许远汀永远压她一头。 只要有许远汀在的地方,她就只能沦为陪衬。 甚至有时大家提起她,也会称呼她为“许远汀的室友”。 袁晓非常讨厌这个称谓,一度以来,这是她的心结。 许远汀就像少年时期父母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她羡慕她能成为人群中的焦点,因此不可避免地,对她投以了过分关注。 后来保研时,袁晓想,既然自己注定超不过许远汀,不如换条赛道,不再执着于同她比较。 于是她选择了出国,但关注许远汀的习惯却保留了下来。 前天晚上,她照例在浏览器中搜索与许远汀相关的词条,想了解下她的近况。 没想到关联度最高的一条,就是有人在s大论坛上抨击她的人品。 室友四年,袁晓自然最是了解许远汀是怎样的人。 而且那张照片太熟悉了,她一下就知道了挑事的人是谁。 那一瞬间,她承认自己的心情很复杂。 一面是曾经的好朋友,一面是曾经的男朋友。 一面是自己嫉妒过的人,一面是自己喜欢过的人。 一面是她非常……佩服的人,一面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袁晓犹豫了,她想,既然受到那么多关注,那么也合该承担可能有的反噬。 何况,她好不容易和李行彻底分手,何必再趟这趟浑水,把自己卷入这场事端? 眼不见心不烦,她选择装作没看见,将所有网页默默关闭。 讨论越来越多,一天以前,李行又放出了新的“证据”。 许远汀像是终于受不了,事件发酵后首次在论坛发声,语气非常强硬。 隔着屏幕,袁晓都感受到了她的怒火。 原来,她也会这样生气的吗? 是了,许远汀其实很护短。从尘封已久的回忆中,袁晓突然想起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那是一次小组作业。 许远汀因为专业能力好、人又长得漂亮,很多人争抢着与她组队。 她没有直接决断,而是来问她,想选择谁。 她说随便。 许远汀说:“那我们选刘同学吧。” 袁晓有点诧异,不由多问了一嘴:“为什么不选张同学?” 张同学是当时的专业第一,也是acm大佬,和他组队能够收益最大化。 许远汀笑了一下:“上次看到你跟张同学起了冲突,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我们就不理他了呗。” 回忆一旦开始,就像洪水泄了闸一般,决堤而来。 袁晓想起了很多许远汀的好。 她想,事情发展到这里,已经够了。 许远汀已经受到“惩罚”,满足了她那微妙的嫉妒心理。 而现在,该是说出真相、还她公道的时候了。 于是袁晓彻夜未休地整理证据,终于在北京时间凌晨,在论坛上给出有力的反击。 那个缠绕在她心里多年的结,“嘣”的一声断了。 她打开手机,看到许远汀的消息。 即使心中有千言万语,汇于笔端,也只化作一句:【没什么,阐述事实罢了。】 - 几天后,事情越闹越大,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指控李行人品不端,并联名上书学校,希望开除他的学籍。 许远汀退出了竞选,而李行,则直接被院系除名。 第48章 周元元虽已性命无忧,却失去双腿,被父母接回林城,等待截肢。 她办理了退学。 办理手续那天,许远汀见到了她的父母。 他们两鬓斑白,操着一口熟悉的乡音,强撑着对她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姑娘,元元的生活用品我们就不带走了,你留着慢慢用。” 周元元没有出现,想来她再也不想回到这个伤心地了。 许远汀看着忙前忙后收拾东西的周母,恍惚间,她的身影与周元元刚来报到那天渐渐重合,泪水模糊了眼眶。 她没有动周元元的东西。 这几天,只要一起床,许远汀就会直奔她的“秘密花园”,在那里温书学习。 她曾经那样喜欢人群。 可现在,图书馆、实验室、食堂、教学楼,任何一个人多的地方,都会让她感觉到自己在被不怀好意地议论。 而待在寝室,又总会想起周元元,想起她那天晚上一个人无力地站在窗边,渴望着有人能出现,拉自己一把。 内心就像被细细密密的针扎了一下又一下。 太没用了,许远汀想,自己真是太没用了。 她只想逃,逃离这世间一切纷扰。 周六那天她也没去福利院,她屏蔽掉了一切外界的消息。 只身一人来到“秘密花园”,从日头刚出,到夕阳西下。 这里实在太静了,静到有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让许远汀浑身一激灵。 一阵风呼啸而过,她听到一些布料摩擦草丛的声音,余光一瞟,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个人影。 许远汀一惊,立时从石凳上站了起来,整个人呈现防御的姿态。 看到她这副反应,李行唇角扯出一抹冷笑:“别这么激动,我们聊聊?” 许远汀不说话。 李行也不恼,径自问道:“论坛那件事,是你怂恿袁晓干的?” “不是。” “嗯?不是?”李行逼近了一步,“袁晓那么好拿捏的性格,还不是你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许远汀无意与他争辩:“既然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何必再来问我?” 她默默退后一步,又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李行又是一声冷笑,反正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干脆卸下了伪装:“当时袁晓跟我分手,也是你从中作梗吧?” 许远汀蓦地抬眸,她这个动作被李行理解为心虚,于是他讥讽道:“许远汀,你可真有心机。” 心机? 听到这个词,许远汀别开脸,声音喑哑:“那是因为袁晓知道,做人要有良知。” 说完这句话,她偷偷观察了下李行的表情,见他并未被激怒,才放下心来。一面思量着自己该如何甩脱他,结束这场无意义的对话。 李行像是察觉出她想逃,又走近几步,直逼许远汀身遭,将她困在石桌与石凳之间。 他盯着她看了十几秒,才阴恻恻地说道:“良知?你恐怕不知道,袁晓私下里和我说过,她非常讨厌你吧?” 他像一条毒蛇,阴毒的气息将许远汀包围:“她非常地嫉妒你,嫉妒得发了疯!” “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在论坛上不是挺伶牙俐齿的吗?怎么,知道自己大学时最好的朋友背地里这样想,是不是觉得自己做人特别失败?” 许远汀垂眸:“人无完人。” 也许袁晓某一刻对自己产生过抱怨,但她最终选择了站在自己这边,她没有理由再去追究她什么。 李行却像被彻底激怒,他仰天大笑了几声,猩红着双眼问道:“是啊,人无完人!你的人生中就一点污点都没有吗?你从来没有嫉妒过什么人吗?你难道不想跨越阶层、成为人上人吗?” 他的气焰突然熄灭几分,平静道:“我想。所以我才去追袁晓,因为她家里有钱,能对我产生助力。所以我才参加人大代表竞选,参加各种学生会活动,不断积累经验。” “可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又尖锐起来,“你拦了我的路!你可以什么都不做,仅凭这张脸,就被很多人喜欢。你明明已经一身大牌了,为什么还要和我竞争?为什么要因为我过往的污点,就毁了我的人生?!” 许远汀看着李行逐渐狰狞的脸,简直要冷笑。 为什么?当你在论坛上肆意抹黑我的时候,你有想过我也是无辜的吗? 就凭我那些大牌都是通过自己兼职攒下的钱买的,从未花过家里一分钱,我穿着就是心安理得! 但这些话她最终没有说出口。 毕竟比起自己是靠正规途径走到今天,让李行觉得,她是赢在了起跑线上,可能会让他更好受一些。 夕阳将最后一点余晖洒向大地,许远汀觉得周身暖和了一些,才颤声问出口:“那你……又为什么要毁了周元元的人生呢?” “我毁了她?”听到这个名字,李行变得更加癫狂,“是我逼她跳楼的吗?” 他冷笑三声,突然看向许远汀:“倒是你应该好好想想,这件事真的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杀人诛心。 他太懂了,说什么话,会让她浑身颤抖。 许远汀双腿一软,整个人就要跌坐在石凳上。 李行突然靠近,一手撑住石桌,一手按住她的肩膀,在她身体即将倒下的那一刻,堪堪扶住了她。 第49章 却也将她困在了他的双臂之间。 许远汀身子微微后仰,她不能再激怒李行了,此时此刻,他看起来就像一只猛兽,而她是他的猎物。 她必须伺机而逃。 也许是她流露出的害怕情绪愉悦了李行,他又靠近了她一点,在她耳畔低声道:“你知道吗,许远汀,其实我也喜欢你。” “本科的时候,我是先关注到的你,才认识的袁晓。研究生开学那天,我看到了你和周元元是室友,才跑去对她献殷勤。” 他的语气是那么温柔,可说出来的话却像魔鬼:“所以你说,周元元跳楼的事,和你有没有关系呢?” 许远汀开始感到浑身发冷。 在过往的人生中,她听到过各式各样的表白。有郑重其事的,有语气轻佻的,有不求答案只求自己心安的…… 这是唯一一次,令她心惊胆战的表白。 她宁愿他是在开玩笑。 曾经在这里与时奕留下了那么美好的回忆,可惜以后,这里注定要蒙上一层夕阳的血色了。 许远汀的眼角无知无觉地滑落一滴泪。 李行癫狂的神色逐渐放大,男女力气悬殊,她渐渐感觉到体力不支,整个人再也站不住。 已经穷途末路了吗?许远汀不敢放弃抵抗,右手偷偷伸向背后的书包,书包里装着电脑,砸他一下,应该能为自己争取些逃跑的时间。 就在她挣扎之际,一粒小石子突然击中李行的上臂,他胳膊一软,连忙站直身体,朝四下警惕看去:“谁?” 一道清透的嗓音响起:“放开她!” 时奕从天而降,宛如神祇。 -------------------- 第25章 泪 那一刻,夕阳也被时奕甩在身后,成为他的拥趸。 他满身光影而来,晚霞是他座下莲花,宿雾为他镀上神秘。神佛慈悲,竟仿佛观世音菩萨亲自临凡,拯救世人于苦难。 许远汀呼吸一滞。 她知道,她得救了。 同样看呆的还有李行,显然他没有料到时奕能找到这里,一时间,气焰已消了一大半。 但很快,他醒悟过来,讽刺道:“呦,就凭你这个小身板,嗯?细狗?” 时奕面无表情,看不出心里所想。 李行没有一着就激怒时奕,索性啐了一口:“奸夫淫/妇!” 这是又把他和许远汀放到一起骂了一遍。 时奕恍若未闻,低头看表。他腕间常戴着那块许远汀送的黑色金属表,除去演出,几乎从不离身。 这会儿,他慢条斯理地解下表带,将它揣进口袋。 做完这一切后,时奕抬起头,虽是盯着李行,开口却在问许远汀:“他刚刚用哪只手碰你了?” 声音冰冰凉凉的,浸满了夜色深沉。 被他话中的霜意感染,许远汀机械回答:“右手。” 片刻后,她意识到什么,颤声喊道:“别!为了这个人渣不值得!” 可惜已经晚了,时奕已经挥拳,向李行而去。 李行见“猎物”终于出手,唇边逸出一抹冷笑。他早已心态扭曲,巴不得跟人酣畅淋漓地打一架。 时奕却在拳头离李行一尺之距时退缩,整个人易攻为守。 许远汀如梦初醒,她强忍着心中惧意,颤抖着双手拿出手机,开始录像。 相互斗殴与正当防卫,只在一念之间。 李行显然手段过激,且是有过错、先动手的一方,时奕已经用手臂格挡数次,未果,不得已才与他厮打。 许远汀胆战心惊地看着这场交锋,最后以李行大腿被踢、痛呼一声后跌倒在地作结。 她赶忙上前。 时奕身上挂了彩,上臂和小腿都不住流血。 李行身上倒是干净,但他五官撕扭在一起,这种痛楚实在不像假装。 许远汀猛地想起,初识时奕之时,韩子轩的打趣—— “你别看他是个小身板,他踢你一脚,少说给你踢骨折。” 她内心复杂起来。 倒不是替李行担心,这个人渣,落得怎样的结局都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时奕考核在即,现在却受了伤,不知是否会有影响。 这伤口看着血淋淋的,最起码养伤也要几天,至少也会耽误些训练时间吧。 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想法,时奕极轻地“嘶”了一声,融在夜风中,很快消散。 如果不是她离他近,就要被骗过了。 许远汀当机立断:“我们去北三医,做个检查,处理下伤口。” 时奕的自行车就停在小树林外,短短几天工夫,前后座的人就做了调换。 他看起来瘦,但毕竟骨头重量和肌肉密度在那,许远汀头一次用自行车载人,也是费了些力气。 她一刻不敢耽搁,越骑越快,在太阳完全下山前,两人到了医院。 将车停好后,她便火急火燎地往挂号处赶,走出了十几米远,才想起时奕现在腿脚不方便,于是又折回,自然地扯住了他的衣袖:“我搀着你?” 话落,两人都是一怔。 许远汀震惊于自己下意识的熟稔动作,也是到了此刻,她才恍然记起,自己比时奕要大一岁,合该照顾他,有些“姐姐”的样子。 可时奕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平日里,倒好像他让着她多一些。 第50章 这是头一次,她做了主导。 许远汀压下内心怪异,这时候再放手,未免更尴尬。 好在时奕没有推开她,而是顺势将身体往她这侧倾了倾。一个全然信任的姿势。 许是看这里是医院,到处静悄悄,他用气音说:“谢谢。” 许远汀耳根一热。 他又说:“我奶奶就在这里住院,二号楼神经内科302病房,我有陪床。” 许远汀心道,我知道,你快别说了,省点力气吧。耳朵又悄悄红了一度。 时奕自然听不见她的心里话,继续说道:“我真的没事,我们去药店买点碘伏,擦一下就好了,不用这么兴师动众。” 见许远汀看过来,他又说了一遍,声音含笑:“真的没事,只是看起来吓人。就别看医生了吧?嗯?不要浪费医疗资源。” 都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许远汀瞪他一眼。 不过转念一想,也对,今晚先处理下伤口,明天等医生上班了,再去骨科拍个片之类的,应该就可以了。 是自己关心则乱。 这样一想,许远汀故意装作不情不愿地说道:“好吧,那听你的。” 第一次主导,失败。 - 周日上午,时奕将诊断结果拍给许远汀:【医生说没事。】 许远汀看不懂ct图像,反正闲来无事,下午她干脆直接去医院探望时奕。 神经内科的小护士认识她,昨晚看到她和时奕一起出现,口罩外露出的一双眼睛就滴溜溜地转,显然是好奇她与时奕的关系,但碍于时奕在场,没法直接问。 今天许远汀单独出现,她立马八卦道:“小许,你和10床的病人家属认识啊?” 许远汀不置可否:“算是。” “什么叫算是?你们昨天手拉着手来的欸!他对你的爱意快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许远汀下意识否认:“你想多了,我们就是普通朋友。” 时奕好歹也算个演员,他那双眼睛,可以做到看狗都深情。而且他们昨天根本没有手拉手,可见小护士在夸大其词。 她不再跟小护士争辩,径直走向病房。 里面黑漆漆的,奶奶在睡觉,时奕不知所踪。 和昨晚一样,昨晚来时,奶奶也在睡觉,且睡意香甜,对她的到来毫无知觉,因此她们并没有打照面。 许远汀轻轻掩上房门,正想在微信上询问时奕在哪,突然想到什么,又按灭手机,走到前台问小护士:“他去哪儿了?” 没有直接说名字,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小护士嘿嘿一笑:“这么关心他,还说你们没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去骨科了?他刚刚拿着片子出去的。” 许远汀心下一沉,不知为何,这感觉就像周元元跳楼那晚一样强烈。 她直觉要有些不好的事情发生,于是向小护士道过谢后,直奔骨科而去。 骨科诊室在十二楼,她在电梯显示屏上望见自己仓皇的剪影,连忙深呼吸几次,调整心绪。 但愿是她想多了。 随着“叮”的一声响,许远汀踏出电梯,已经换上了一副平静表情。 万幸这会儿骨科门口无人排队,许远汀在门口踌躇了片刻,没听到屋内一丝声响,于是轻轻叩门,在得到“请进”的答复后推门而入。 屋内面对面摆着两张长桌,一个是骨科主任医师的座位,另一个归属他带教的学生,他们有时会在这里跟随老师出诊。 这档口不巧,张主任不在,屋内只有一个实习医生,坐在桌前看书。 她听到身后动静,回过头来,疑惑道:“远汀?” 骨科女医生简直是凤毛麟角,孟栀和许远汀同一批进入北三医实习,两人有时在食堂一起搭伙吃饭,还算相熟。 许远汀定下心神,将来龙去脉给她大致讲了一遍。 她用手比划道:“他大概比我高一个头,很瘦,不戴眼镜。” 孟栀想了想,说道:“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他大概半小时前过来的,和张老师聊了一会儿,然后他俩就一起出去了。” 她面露为难:“但是……这涉及到患者隐私,我不太好跟你讲。” 许远汀解释:“你放心,我不问细节。就想知道他大体情况是好还是坏,要不要住院。” 孟栀点头,在电脑上调出时奕的病历:“他有脊柱炎,最好还是留院观察一段时间,张老师也是这个意思……” - 从骨科诊室出来,许远汀浑浑噩噩地来到楼梯间。 她不死心般地打开手机,在浏览器搜索“强直性脊柱炎”。 得到的结果无一不是“腰背部疼痛、会影响正常生活”。 遑论舞蹈演员,这种本来就需要用身体去拼、对体态要求极高的职业。 她迟迟没有动作,直到手机屏幕的光熄灭,走廊的声控灯也暗了下来。 在一片黑暗中,许远汀背靠墙壁,抱紧自己,慢慢地蹲了下去。 她将头埋在胳膊里,肩膀轻微耸动,无声地滑落几滴泪。 昨晚也是在一片黑暗中,她安静地看时奕上药。 她怔怔地盯着时奕的伤口,似是在为自己的没用感到抱歉,很快眼神就空洞起来。 时奕再抬头,却发现她在无声地流泪。 晶莹的泪滴滑过她挺翘的鼻梁,途经脸颊,最后滴落在地,形成一小摊水渍。 第51章 可她自己好像并没有知觉。 直到他伸出手,想要帮她擦掉眼泪。 她像是惊弓之鸟一般,骤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低下头去,不再看他。 时奕的手就那样僵在半空,良久,他折转了方向,从床头取出一小包纸巾,递给许远汀。 她伸手接过,瓮声道谢。 他极轻地说了一句什么。 她没听清,抬头看他。 时奕却摇了摇头,自嘲一笑:“没什么。” 现在想来,他那时说的是—— “不想你有泪流下,染污一生。” 许远汀失声痛哭起来。 发泄过后,她在卫生间整理好仪容,才又回到神经内科病房。 时奕也已经回来了。 他只当许远汀刚来,欣喜道:“你今天没课吗?” 许远汀神色从容:“今天周末,学校没事。” 她不动声色地问:“检查结果怎么样?” 时奕语气轻松,甚至笑了一下:“放心好了,我没事,不会影响考核的。” 她就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有什么忌口吗?” 想给你煲个汤,就当作……补偿吧。 -------------------- 第26章 落幕 时奕说没有忌口,许远汀便按照原计划,为他炖了一道黄豆猪脚汤,装在饭盒里,周一下午拎了来医院。 距离时奕考核之期,刚刚好还剩一周。 午后的阳光是淡金色的,透过窗帘照进病房,整个屋内的气氛都暖融融起来。 时奕躺在床上小憩,许远汀蹑手蹑脚地进来,竟没有被他发现。 想来他这些天也累坏了,又要照顾奶奶,可能……还要兼顾训练。 就是铁打的身体也遭不住。 今天奶奶倒是醒着,见到许远汀先愣怔了下,随即像是认出她,皱纹都笑得聚在一起。 许远汀朝奶奶打过招呼,坐到时奕的床边。 他的睡颜很安静,调皮的光影到了他脸上,也变得柔和起来,细细地描摹时奕温柔的眉眼。 这是许远汀第一次仔细端详时奕的五官。 平日里一打眼,定会被他沉着冷峻的气质吸引,以至于不敢细看他的长相。 怕多看一眼,都是对他的亵渎。 可今次特殊,许远汀近乎贪婪地盯着时奕,像是要把他这张脸深深地刻在脑海中。 他的眉毛黑而浓密,却一点儿也不杂乱无章,就像他这人的脾气,温文尔雅。 往下是又长又翘的睫毛,这会儿轻轻翕动了一下,更像是受了惊的蝴蝶,还没展翅,就要缓缓下坠。 再然后是从正面看依然挺拔的鼻子、和紧抿的嘴巴。 可以说,时奕整张脸都是女娲的宠儿,无怪乎当年在苏城茶楼,风林娱乐公司的星探小周竭力邀请他去拍戏。 许远汀想起昨晚收拾寝室时,在大衣口袋里翻到的小周名片,顿了顿,将名片取出,压在了饭盒底下。 总归是多一条生路,万望你以后想起今时今日,不要怪我。 如果你碰巧成名,也最好……不要记得我。我们就如初见那般,转身归于陌路罢。 自从周元元的事情发生,许远汀就变得异常沉默。 没有人知道,她去跟学院领导说退出竞选那天,是一并带着休学申请去的。 辅导员发自内心地惋惜,劝她再好好想想,隔天给她发了一条教务处的通知,是关于公派留学,与国外联合培养、硕博连读的。 对于许远汀来说,换个环境继续读书,是当时当下最好的选择。 但她此前从未考虑过出国,毕竟朋友、家人都在这边,国内有她割舍不掉的牵挂。 每天晚上,她辗转反侧,就是下不了最终的决心。 直至李行跟踪她到小树林,逼问她“周元元跳楼的事,真的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这个世道真奇怪,坏人做了坏事心安理得,好人却总会在别人的诘问中不断自省,被“道德绑架”。 李行一语道破许远汀的心魔。 是了,她确实很后悔,如果她对周元元多关心一点,如果那天晚上没有和时奕约会,可能结局都会不一样。 如今周元元已经失去了双腿,而时奕呢,时奕为了她,与李行打架,很可能会影响职业生涯。 他是那么喜欢跳舞,不该因为她,匆匆落幕。 她不值得。 他们本该有更光明的未来。 于是时奕的那句“没事”,成为压垮许远汀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私戳辅导员,交上了自己早已填好的申请表。 这些年兼职赚下的钱加上奖学金,足够她在国外养活自己,因此决定出国这件事,她还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父母和韩子轩。 她又怔怔地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眼泪无知无觉地落了下来。 许远汀在心里苦笑,这一周流的眼泪,快比以往一年还多。 她想起小时候看的一部电视剧。 其中一幕是,决定离家出走的母亲,因为想见自己还未放学的女儿最后一眼,躲在门前的大树后面。 女儿放学回来找不到母亲,满院子地哭喊。 镜头一切,母亲也在树后掩面哭泣,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她怕自己一旦出去,就再也下定不了决心离开。 第52章 许远汀当年看这部剧时才上小学,想到自己的处境,也哭得一抽一嗒的。 她当时在想,妈妈把自己送到大伯家那天,有没有电视里演得这么伤心呢? 如今时过境迁,她成为了那个不告而别的人。 才发现,所谓的苦衷,其实不过是自私。 她是个胆小鬼,也是个庸人。接受不了别人澄澈的爱意,也没有办法面对别人因为她被间接改变的未来。 趁着时奕还没醒,许远汀擦干眼泪,悄悄地走了。 不带走一片云彩。 - 时奕悠然醒转,已是下午三点,阳光不再刺目。 他缓缓睁开眼,瞥见了床头柜上的饭盒和花束。 愣怔片刻,他直起身,与坐在对面的崔琦望了个正着。 似是没想到她会来,时奕又看了一眼铁质饭盒,沙哑开口:“你送的?” 花束中,红玫瑰鲜艳、粉玫瑰娇俏、白玫瑰淡雅,都是崔琦一支支挑来打包的。因此她骄傲应声:“对啊。” 时奕的目光落在饭盒上,不死心般地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呢?也是你送的?” 崔琦的眼神明显闪躲了下。她想到刚刚在病房门口,她正好撞见出来的许远汀。 她眼睛红红的,似乎刚哭过,看到她,点头示意了一下,就与自己擦肩而过。 崔琦想,也许她与时奕闹别扭了。 虽然她现在已经不喜欢时奕了,但她仍看不顺眼许远汀,为他人做嫁衣,不是她的性格。 于是她镇定下来,拿出自己毕生的演技:“是啊,第一次做,可能不太好吃,你要不要现在尝尝?” 身后,奶奶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 时奕垂下眼,在崔琦涂满蔻丹的长指甲上定格一秒,平静道:“不用了,谢谢。” 崔琦扁扁嘴,算了,眼前这个人同她实在不是一路。 她要在娱乐圈摸爬滚打,享受粉丝的追捧。而他有自己的艺术风骨,不肯与世俗同流合污。 没必要强求。 见时奕不愿与自己搭话,崔琦很快起身告别。 临走时,她又瞥了邻床的老太一眼,这老人瞅着分外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不过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崔琦不再多想,理了理头发,踏出病房。 她刚离开,奶奶就急得坐起,指指时奕,又指指自己,口中不断喃喃。 奶奶普通话并不标准,时奕凑近了听,费力辨认道:“难?南?” 突然间,他福至心灵,奶奶说的,莫非是蓝? 他不抱希望地问:“刚刚有个蓝色头发的小姑娘来过?” 奶奶点头。 时奕指了指饭盒,又问:“这个,是她带来的?” 奶奶再点头。 时奕打开饭盒,得益于它的保温材质,汤还未完全冷掉,上面点缀了些香菜和葱末,搭配上绵软的黄豆与烂熟的猪蹄,颜色还怪好看的。 他浅浅啜了一口,尝出这道汤没有加任何其余的佐味料。大抵许远汀知他生病,特意做得清淡,只加了香菜和小葱调味。 他阖上盖子,打算去微波炉里加热后,再拿回来和奶奶分食。 正准备放下饭盒,时奕突然看见床头柜上的名片。 两年前的记忆纷至沓来。 那是个雪天,是他记事以来,苏城的第二场雪。 如果是从未看过雪的小孩子,可能会觉得惊奇。可他知道,雪在下落的那一刻,便不再纯白,落到人身上,留下一滩泥水,徒惹人厌烦。 何况他心情本就称不上好。 可那天,他一推开门就看见了许远汀,顿觉满室春意,与眼前的人面桃花恰好相衬。 小周递出名片,她说“我会是你永远的观众”。 他的喉咙滞涩起来,不知该如何应答。 到底错过最佳的回话时间,她觉出些尴尬,喝了口茶润润嗓子,说道:“希望你以后每场演出都座无虚席,不缺我这一个观众。” 不,时奕在心里想,每个观众都是独一无二的,你更是。 他有千言万语想说,想迫不及待地和许远汀见面。似乎一看到这张名片,时奕就知道,有些事情在悄然发生改变,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他拨通了许远汀的电话。 一分钟默认铃声过后,机械的女声响起,“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时奕挂断,又拨了一次。 同样的结果。 他垂下手臂,缓缓地闭上眼。 - 十天后,时奕收到短信。 【恭喜您通过我团面试,拟录取名单将在官网公示,为期一周。】 彼时,他正坐在两人当初月下共饮的小石桌前,桌面上是一把檀木制的小梳子,这是他亲手做的,想送给许远汀的生日礼物。 他第二十三次拨通了许远汀的电话,一阵忙音过后,依然无人接听。 想将好消息第一时间分享给你,可你已不在。 夕阳划过地平线,像在时奕的脸上洒了一层金粉。 他是这样有天赋的演员,连眼泪都如此会跳舞。 只可惜,眨一下眼,就落幕。 同一时间,机场响起提示音,“飞往洛杉矶的国际航班即将开始登机,请各位旅客做好准备”。 许远汀站起身,正准备提行李,感知到裤袋里手机震动,她掏出查看。 第53章 屏幕上那个名字是如此显眼,许远汀想到两人的初见,垂眸片刻,取出了电话卡。 透过玻璃幕墙,许远汀看到飞机穿过云层,缓缓降落。 于是她转身,再无留恋,走向人潮。 在茫茫人海中,因为幸运,我遇见了你。 如今是分别时刻,希望你忘了我,我也不再想起你。 从今往后,你我再无瓜葛与牵扯,祝你前程似锦,一生平安顺遂。 (上卷完) -------------------- 下章开始时间线回到现在! # 下卷:恋爱脑 第27章 助攻 那天后面发生的事情,韩子轩是知道的。 毕业后,他和时奕在北城同租过一段日子,相比于他总因为各种项目和应酬夜不归宿,时奕的生活规律许多。 因此那天晚上,十点多,时奕带着一身雨水与醉意出现在家门口,他的印象格外清晰。 他一惊,随即想到今天是什么日子,调侃道:“怎么?被录取了这么开心?” 时奕的衣衫沾满水渍与酒味,发梢仍在不断往下滴水,闻言,抬头瞥了他一眼。那一眼怎么说呢,不愧是能被纳入戏剧学院“眼韵”教科书的人,韩子轩瞬间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十恶不赦的、非常对不起时奕的事情。 时奕没说话,径自越过他往客厅里走,平日里那么爱干净的人,就那样直接往沙发上一坐,将头埋在手掌中,脊背深深弯了下去。 韩子轩终于意识到不对劲,走近了,听到时奕在喃喃,一忽儿是“她走了”,一忽儿是“我错了”,就这么两句话,重复了百十来遍。 韩子轩那时才知道,原来自己是真的不懂感情,他的两位好朋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已久,他竟然现在才发现。 后来,一切似乎都步入正轨。许远汀顺利取得博士学位回国,时奕也成为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舞剧院首席和国家一级演员。 韩子轩本以为,时间会抚平一切,毕竟五年时间里,时奕从未提过许远汀,就像彻底忘记了这个人一样。 直到那天,他在朋友圈里说要去参加高中同学会,时奕破天荒地私戳了他的微信聊天框,问:【她去吗?】 没有拐弯抹角,但也没有提及姓名,韩子轩还是一下明白了“她”是谁,不由叹一口气,回复:【她最近刚回国,我问问吧。】 然后顺理成章地,时奕开始频繁向他打听许远汀的近况,包括赠票给他,希望他说服许远汀一起来看他的舞剧。 至于节目的事情,则真的是场意外。 谁想到那么巧,之前拟邀的男次席突然旧伤复发,同时还要兼顾日常排练,于是在签订合同前一周略带歉意地找到韩子轩,希望他另请高明。 韩子轩找到时奕。 虽说他相信以时奕的人品必然做不出这种事,但,实在是太巧了。 许是他探究的眼神太过明显,时奕笑了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你未免把我想得太神通广大了。”他双手枕着后脑,姿态闲适地靠在沙发上,没有一丝被怀疑的不悦,“大概是,这次老天爷也想帮我一把吧。” 他跟时奕讲了沈寒洲的事情,胡乱分析了一通许远汀可能的心路历程。 时奕也不知听进去多少,末了转向他,道谢:“谢了,我好像知道,该怎么做了。” 于是这会儿,听完许远汀视角的分享,韩子轩张张嘴巴,最终没说一句话。 算了,这是他们两个的事,他还是不要随意插手了,成不成,且看造化吧。 - 棠城舞蹈学校位于远郊,校内环境古朴雅致,树木蓊郁,遮天蔽日。 自新中国成立以来,这里曾培育出16位国家一级舞蹈演员。在全国舞蹈类中专学校里,拥有最宽敞的室内练功房和最先进的教学设备。 本季《舞艺超群》节目就将在这里录制。 今天是拍摄概念先导片的日子。工作人员们各司其职,忙前忙后。 许远汀也有几秒的镜头。 她在摄像老师的指引下,坐在电脑面前,作查资料思考状。 应她本人要求,只拍摄她戴口罩后的侧脸。 最后剪出成片,再加几行介绍她履历的字幕。 因全程不需要她讲话与做表情,许远汀的部分很快就拍摄完毕。 她来到主片场找韩子轩。 他是节目的总制片人,此刻正统筹进度,巡视全场。偶尔对摄影组提出意见,也会帮场务们搭把手。 这副景象,莫名就与大四那年在s大拍摄短片的情形重合了。 许远汀下意识朝场地一角看去。那里,时奕被要求做出一些高难度技术技巧组合。他身姿轻盈,看起来毫不费力。 似乎一切都没变…… “一会儿还会拍一些学员的镜头,你要是着急,可以先走。”不知何时,韩子轩走到了她身旁,一下子将她拉回现实。 “哦哦好。”她怔怔愣愣地答道,脚下却没挪动分毫。 韩子轩顺势拍拍身后的软垫:“坐吧,一起欣赏下他们跳舞。” 不远处,两位嘉宾在展示剧目。 李一汀是民族民间舞专业,她选择了一支傣族舞。身姿延展、体态婀娜,仿佛一只骄傲的孔雀。 不同于在诊室的怯懦,跳起舞来的她,眼神中散发着自信的光茫。 第54章 而另一侧,时奕在跳他最近主演的舞剧《雁引月来》的片段。 敌国兵临城下,帝王昏佞、镇日沉迷声色犬马,身为将军的主角呕心沥血写下八百字奏表,于宫宴当日决绝请缨。 这段情节悲壮,主角空有满腔抱负,却报国无门。在编舞上没有复杂的技术技巧,有的只是情绪的层层递进与自然流淌。 一个优秀的舞蹈演员,首先是一名演员。即使一句台词都没有,也能准确地将情绪传递给观众。 许远汀的心脏轻轻抽痛了一下,她不忍再看,转头与韩子轩聊天。 没过多久,李一汀拍摄结束,过来与韩子轩打招呼。 走到近处,她才注意到另一个熟人。见韩许二人举止熟稔,一时之间,李一汀有些疑惑。 她想了想,不太确定地问道:“啊,许姐姐,你和韩学长是一对吗?” “不是,我们是高中同学,很好的朋友。”两人的关系不是第一次被误会,韩子轩已经有了应对经验,代为回答。 他的目光在许远汀和李一汀之间逡巡片刻,好奇道:“你们怎么会认识?” 李一汀并不避讳:“我找许姐姐咨询过。” “这样啊。”韩子轩点头,顺势向李一汀介绍了许远汀在节目中的职能。 这当口,各部门已陆续收工,后续拍摄将在另一片场地进行。工作人员们进进出出,搬动设备。 片场内一片喧哗,只有三人所在的小角落,仿佛与这一切割裂。 许远汀没参与师兄妹二人的叙旧,她状似发呆,其实是想伺机离开。 早在才刚李一汀过来的时候,她就想找个借口先溜走。但是一直没瞄准时机,又觉得这样太刻意了,以后还有好几次录制呢,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必须得脱敏。 可现在,她又开始后悔了。 时奕结束拍摄,正向这边走来。 韩李两人聊了几分钟,见许远汀一直没搭话,李一汀以为是自己刚刚的问法太过唐突,于是道歉:“不好意思啊许姐姐,之前你说过自己结婚了,我刚就有点误会,希望你和韩学长不要介意,对不起。” 这话一出,场面瞬间凝固,连一向不会让话掉在地上的韩子轩都不出声了。 看到韩子轩诧异的神色,李一汀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不禁继续解释,越描越黑:“因为我前男友不允许我和其他异性说话交朋友,我看你们关系亲密,就以为……以为你们是夫妻。” 许远汀闭上眼。 这叫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开玩笑的时候,是真的没想到日后和李一汀还能在其它场合碰面。 这世界可真小。 以后得更加谨言慎行。 更糟的是,当她睁开眼、准备面对现实的那一刻,时奕淡淡地瞥了过来,两人的目光正好在空中相撞。 -------------------- 第28章 语出惊人 时奕的眼神中流露出探究,显然听到了李一汀刚刚说的话。 这次,她坐他站,他略微俯首望过来,目光中天然地带有一丝威压。 许远汀极快地别开眼。 一时之间,工作人员挪动设备的声音也仿佛轻了,耳畔只剩下李一汀适才的问话不断回响。 就像她拿着小喇叭在许远汀耳边重复播放似的—— “你们是夫妻吗?” “是夫妻吗?” “夫妻……” 真是石破天惊。 就在许远汀打算解释清楚的时候,韩子轩率先打破沉默。 “李学妹,你前男友的思想可要不得,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男女之间还不能有纯友谊了吗?” 他左右扫视一圈,锁定目标,“是吧,时奕?” 他还是那么喜欢得到时奕的认同。 许远汀不合时宜地想到。 时奕没吭声,算作默许。 于是韩子轩继续说:“就算许医生结婚了,只要我们俩心里没鬼,照样能做朋友。” 小姑娘面皮薄,李一汀自觉说错话后,一直低着头,此刻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许远汀不希望她自责,连忙附和:“嗯,是这个道理没错。” 过了几秒,她才意识到韩子轩只解释了“他们是朋友而非夫妻”,并没否认问题的关键——她根本没结婚。 不过,好像也没有必要说得太清楚。 想要找对象的人才需要竭力标榜自己单身,她又不需要。 许远汀偷瞄一眼时奕,见他面无表情地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还有像他这种,寄托于心理咨询解决情感问题的,才需要事无巨细地向人汇报感情状况。 她在心里默默补充。 想到这里,她又多看了他两眼。 他的问题真的着急吗?好像没听说他后面再来医院。 时奕大概没发现许远汀偷看他,自然地坐在她旁边,同她搭话:“许医生,又见面了。” 许远汀颔首,维持基本的社交礼仪,身子却悄悄往离他远的那一侧移动了几厘米。 他刚跳完一支舞,即使体力再好,额头上也不免分泌出几滴汗液。其中一滴,顺着他的耳侧流到下颌,最终滑落到锁骨区域,消失不见。 尽管如此,他身上依然萦绕着淡淡的青草芳香,仿佛雨后清晨,一种盎然的生命力极尽展现。 第55章 许远汀又在想,自己该什么时候提出离开比较合适了。 她从未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渴望韩子轩能抛出一个话题,然后大侃特侃。 可惜没等来韩子轩的救场,时奕又问了一遍:“许医生结婚了?” 这下可好,本来大家的注意力已不在她身上了,闻言,又都齐齐看向她。 许远汀没来由地感到窝火。 也罢,反正一句话的事。 她看向李一汀,在场唯一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人,“不……” 不是,之前只是在开玩笑。 然而还没说完,时奕就幽幽地续上了他的后半句话:“既然如此,我在微信上向你咨询,是不是不太好?” 原来他之前不是反问,而是着重强调,怪不得语气怪怪的。 可是,他这是在偷换概念吧?他这句话成立的前提是,她同意了他在微信上问她问题。 许远汀进退两难,下意识用眼神向韩子轩“求救”。 后者却朝她挤眉弄眼,明显一副憋笑的表情,仿佛在幸灾乐祸。 看来他是指望不上了,许远汀又看了一眼李一汀。 小姑娘似乎在神游天外,瞧着还没从刚刚的尴尬劲儿中缓过来。 真是交友不善,许远汀在内心里喟叹一番,认命地“嗯”了一声。 时奕定定地望了她两眼,似乎思考了下,才得出一个对他们来说都可接受的答案:“那,我只好去诊室了。” 李一汀似终于回过神,眼神狐疑地在他们两个之间打转。 “他们两个之前也认识,”韩子轩解释,又唯恐天下不乱地补充,“是朋友。” 他不多加这句朋友还好,一旦说了,就让人联想到他才刚的言论。 “只要心里没鬼,照样能做朋友。” 许远汀心里咯噔一声。 不同意吧,显得她不近人情、没有医德,最关键的是,承认了她心里有鬼。 同意吧,她又莫名不痛快,毕竟她是想循序渐进脱敏,而不是一步到位。 这下可真是搬起了一个大石头,在毫无预兆之下,砸向了自己的脚。 思来想去一会儿,许远汀定下一个折中的方案:“要不就在这里问吧,在节目录制休息的时候,时老师和李老师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来找我。” 这样,足够划清界限了吧。 - 从棠城舞蹈学校出来时已近傍晚,许远汀给许以南发了条微信。 【你在哪儿?】 每个周末,许以南都会去许远汀家里住,相比学校食堂,他更喜欢姐姐的手艺。 一分钟后,许远汀收到了一个微信定位,附带一条消息。 【棠大附近健身房。】 这小子最近开始健身了?她开车来到定位位置,摇下车窗透气。 一个戴墨镜的“杀马特”敲了敲她的车门,递进来一张传单:“美女,要健身吗?” “不了,谢谢。”她没有转头。 碰巧这时许以南出来:“姐,我来了!” 迈开长腿,他三两步就抵达车门,冲“杀马特”笑道:“不要命啦?敢把生意做到我姐头上?” 显然他们是认识的,“杀马特”讪讪地收回手:“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咱姐,明儿见。” 许以南朝他挥挥手,关上车门。 汽车驶上回家的路,许远汀一直没说话,直到一个堵车的十字路口,她放开方向盘:“你平时在外面都怎么说我的?” 怎么那个“杀马特”一听说她是许以南的姐姐,顿时像耗子见了猫一般? “嗐,没什么。”许以南眼神闪躲。 许远汀字正腔圆地提醒:“说实话。”治不了时奕,还治不了他吗? “我……我就是说你挺凶的,这不是事实吗?”他声音越来越小。 许远汀没说话,一脚踩下油门,车子蹿出好远。 他仍不死心地嘀咕:“你看,我说实话,你又凶我。” 嘿,还来劲了?许远汀故意晾着他,不答话。 转向下一个路口的时候,许以南终于忍不住了,一股脑地道歉:“姐,我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你知道上次你作为优秀校友来棠大之后,我室友天天向我打听你,说什么想少奋斗五十年,我被他们缠得烦死了,只好跟他们说,你特别特别凶,他们果然消停了……” 许远汀买的新房还未交付,这会儿,她住在一栋租住的城郊别墅。 一二楼的小洋房,外边有一个大院子,院子的围墙是一面藩篱,篱笆上爬满了藤蔓。 一到夏天,这里种满了玫瑰,黄的粉的红的白的,有的爬出院子,仿佛在与过路的行人打招呼。 她推开院门,许以南还在喋喋不休:“我拿他当兄弟,他却想当我姐夫,这合理吗?” 许远汀顺手拔下一根杂草,敲了下许以南的脑袋,示意他闭嘴。 她今天心情很不好,在冰箱里翻找一遍过后,确定了今晚的“受害者”。 于是,许以南看到可乐鸡翅、宫保鸡丁、白斩鸡的时候,瞠目结舌问道:“全……全鸡宴?” 许远汀夹了一块鸡翅到碗里:“快吃吧,兴许过两天,鸡肉就不值钱了。” “啊?”许以南不解。 “因为,”她上下打量他两眼,“等你练出肌肉的那一天,肌(鸡)肉自然就降价了。” 第56章 许以南大喊:“谐音梗扣钱!” 末了,他突然想到什么,为自己正名道:“我也有四块腹肌的好吧?最近认识一个兄弟,他的肌肉线条我一个男生看了都想流口水,我就问他愿不愿意带我锻炼……” “停,打住,吃饭呢。”许远汀及时制止,以免他再语出惊人。 许以南痛快闭嘴了,直到饭后他刷碗收拾厨房时,才又跟许远汀闲聊:“不过说真的,姐,你为什么一直不找男朋友啊?” 她在客厅里吃饭后甜点,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不想找。” “姐,”许以南瞄她一眼,“你该不会是……喜欢女生吧?” 感受到许远汀刀子般的视线,他立马举起沾满泡沫的双手:“我发誓,这不是我想问的,是爸妈让我问的!你放心,咱们家很开明的。” 他等了半分钟也没等来许远汀的回应,不安地转过身来。 只见在他眼中一向无所不能的长姐,此刻正低垂着头,声音里没什么情绪。 “那倒也没有。爸妈现在,身体都还好吗?” 他呆呆点头,半晌,意识到她看不见,小心翼翼地说:“都挺好的。今年过年,要一起回家吗?” 许远汀顿了一下:“再说吧。” - 第一次录制如期而至。 《舞艺超群》节目与其说是综艺,不如说更像纪录片。它不会像寻常综艺一样,刻意设置冲突点,而是真实地记录艺考生的整个备考流程。 毕竟艺考在即,每名考生都不愿浪费时间在没用的事情上,而节目,恰恰为他们提供了一个免费的大师课平台。 在经过全国报名与海选后,古典舞组、民族民间舞组共筛选出36名选手,每组各18名。 此刻,他们穿着统一的文化衫——普通的黑色t恤,左侧胸口处印有节目组logo。 十七八岁的少年,像花儿一样,一个比一个激情澎湃。 但很快,许远汀就发现,他们笑不出来了。 想不到多年未见,时奕教学生的风格大变。 明明当年他教她时,还是以引导为主的。她偶尔犯错,他也没生气…… -------------------- 小彩蛋:猜猜这位肌肉线条贼好看的男人是谁? 第29章 独处 首次录制,大家互不熟悉,于是节目组安排了摸底考核,让嘉宾迅速了解每位学员的身体素质和训练情况。 时奕按照正常的艺考流程,依次考核学员的技巧组合、即兴、自备剧目。 重复的流程,许远汀看到第五个便意兴阑珊。 想来第一次录制,选手们个顶个的积极,并不会有什么心态上的问题。思及此,她站起身,打算偷偷溜到外面休息。 不想引起他人注意,许远汀猫着腰、擦着墙沿小步快走。 不防她刚接近门口,时奕喊了一声“停”,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她下意识顿住身子,仿佛上课开小差被老师抓住一般,心里又惊又惧。 当然,时奕并不是叫她。 她悄悄往后一瞥,只见他面色凝重地在速写本上记了几笔,方才抬头,对面前的考生说:“继续,下一项。” 时奕气质冷峻,即使天生一双含情桃花眼,不笑时神色坚定,微翘的眼尾搭配锋利的剑眉,也让人不敢造次。 众考生终于意识到,现在的时奕不单是他们心中的前辈偶像,更是一位严师。多年的训练生涯,使得他们在面对老师时本能畏惧,呼吸都变得局促起来。 在这样一阵没来由的静中,许远汀关门的声音就显得很突兀。 她背靠墙壁喘了几口气。呼,总算出来了,屋内气压好低。 隔壁房间,韩子轩在假寐,因开了空调的缘故,室内温暖如春。 他睡意浅,听见动静立马睁眼,瞧见许远汀也不意外,指了指沙发的另一端:“坐。” “你可真惬意。”许远汀一面坐下,一面打量起房间布置。 这间房约十几平方米,靠窗有一实木书桌,配以两个人体工学椅。进门右手边是一架书柜,左手边则是一张茶几和一排沙发,也就是两人现在坐的位置。 “这是张主任的办公室,他同意节目组用。”似看出她心中所想,韩子轩解释。 许远汀点头,这才将整个肩颈放松地靠在沙发背垫。 “我看看他留没留下什么零食。”韩子轩的自来熟性格,同样适用于他第一次来到人家地盘,也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 拉出茶几底柜,全部空空,韩子轩叹了口气,又将它们复原:“好渴,连个一次性纸杯都没有。” 学校里有饮水机,但他今天忘了自备杯子,于是给场务组发条微信,让他们抽空买几箱矿泉水。 做完这一系列举动,他又闭目养神去了,看来是真的累。许远汀也没说什么,安静地在一旁玩手机。 直到五十分钟后,节目组中场休息,时奕抱着三瓶矿泉水出现在门口。 韩子轩如见救星,伸手招呼他进来。 时奕顺势递给他一瓶。 他逆时针拧了一圈瓶盖,发出“砰”的一声,将瓶身攥在手里,一口气咕咚咕咚下去大半瓶。 “行了,我要去看看摄影组的素材了。”似终于缓过劲来,韩子轩起身,将剩下的水喝完,临走时顺便把空瓶丢进了垃圾桶。 第57章 房间里只剩下许远汀和时奕。 时奕犹自站着,手里托着两瓶矿泉水。目送韩子轩离开后,他转向许远汀:“喝水吗?”一面将其中一瓶放在茶几上,离许远汀一掌之距的位置。 “谢谢。”许远汀伸手接过。她将手指搭在瓶盖上,轻轻一碰,就开了。 很明显,之前有人帮她拧开了,她目光复杂地望向时奕,犹豫着要不要再次道谢。 时奕却没看她,而是拧开属于自己的那瓶水,仰头灌了几口,喉结微微滚动。 末了,他坐在沙发的另一端,若无其事地问:“许医生现在有空吗?聊一聊我的问题?” 该来的总会来,许远汀咽了咽唾沫,颔首。 等了几秒,见时奕不继续,她只好硬着头皮先抛出问题:“讲讲……你们为什么分手吧。” “我不知道。”时奕语气平静。 许远汀诧异望去,解释:“我不是八卦,总要知道你分手的原因,才好‘对症下药’。” “还请时先生配合。”她转回脸,垂下眼眸。 “抱歉,可能是我的语气让许医生误会了。但,我确实不知晓具体原因。”他扯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 是苦笑吗?还是嘲笑?许远汀不自觉地握紧手中的矿泉水瓶,极小地抿了两口,才定下心神,找回平日里的工作状态。 “如果你不愿意多说,那我问你问题,你只需回答是或否,或者点头摇头即可。”她又转向时奕,尽量放松地观察他的微表情,“你觉得分手是她的问题吗?” “不是。” “那是你的问题?” 迟疑片刻,摇头。 “你们分手前吵过架吗?” 摇头。 许是意识到自己态度紧绷,时奕将身体略微转向许远汀,双手自然地垂落在膝盖上。 “她情绪稳定,很会照顾人,可能……是我做得不够好,她对我失望了吧。” “时先生是个好人,”许远汀笑着评价,“人际关系是双向的,那位姑娘一定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时奕嘴唇微动,最终没有反驳。 看来还是偏向于同意,许远汀心想,在心理调节中,适当地夸赞来访者,“贬损”他口中的另一位当事人,准是没错的。 不过,她没谈过恋爱,并没有这方面的应对经验,于是想了想,说道:“时先生是想追回她,对吗?我只能为你提供一些女性视角下,希望自己男朋友做到的点,非常主观。” 很担心时奕用了自己的法子毫无成效,许远汀又强调一遍:“非常主观,你随便做个参考。” 时奕笑了下:“愿闻其详。” “首先,”许远汀掰下拇指计数,“刷脸很重要,很多人会因为习惯而喜欢上另一个人。当然,也不能太刻意。” “其次,偏爱。没有人会不希望被特殊优待的,不仅爱情,亲情、工作中,很多事都同理。” “第三,”许远汀顿了顿,似在思考,而后笃定道,“细节。你要记得她的喜欢与讨厌,即使她不主动说,你也应该通过观察,发现她的喜好。比如逛街时,她对哪条裙子多看了一眼;吃饭时,她经常夹的是哪道菜……” 说到这里,许远汀突然想到什么,不自觉地开了个玩笑:“时先生看起来太正经了,想来不够风趣,在这方面还需多加努力。” 时奕不置可否。 许远汀也不在乎他的表态,只当完成任务,继续说道:“第四,循序渐进。国人讲求含蓄,追人的时候不能太急,否则会把人吓到的。” “当然,如时先生这般,性格含蓄得过头,也是不行的。” 顺嘴说完这话,她自己首先一愣。看来还是有些紧张啊,一紧张,就喜欢讲冷笑话,这毛病这么多年了还没改掉。 而且……谁知道他对别人是否含蓄呢?许远汀无言地望了会儿天花板,本着凑整的态度,掰下了最后一根手指。 “最后这点,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她将手掌摊开,“比如,你陪她经历了人生中的重要节点,帮她渡过挫折,或者恰好某句话、某个行为打动到她,给她提供了情绪价值。”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许远汀感到口干,喝了几口水后,转头看向时奕,表示自己说完了。 时奕笑了声:“许医生真的很负责,这些技巧,追男性也同样适用。” “不不,”她心里一跳,严肃纠正道,“男性女性是不一样的。不像男性是纯粹的视觉动物,女性是很看感觉的,只要你打动到她,她就会不断给你加分。” “这样么。”时奕低头喃喃,再抬头时,直视许远汀的眼睛,“那你呢?也更看重感觉?” “当然,”许远汀的回答滴水不漏,“我也是女性。” 时奕这会儿看她时,又和之前看学生的眼神不同,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探究和……笑意? 许远汀疑心自己看错,很快移开目光。 过了会儿,她恍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男性都是纯粹的视觉动物,颇有些一棒子打死的意味,连忙解释:“时先生是艺术家,想必不那么肤浅,更看重内在。” 顿了顿,她觉得自己越解释越显心虚,索性破罐子破摔:“哎,我的意思是说,时先生都第二次追人了,总要看到些对方除了颜值之外的优点吧?多沟通,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准没错。” 第58章 “我知道了,”时奕又笑了,桃花眼弯弯,“今天多谢许医生解惑,看来优秀的心理咨询师也都是哲学家,是我之前活得不够通透。” “过奖,”许远汀松了一口气,“祝你得偿所愿。” 她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打算结束这场对话:“是不是要继续录制了?我们回去吧。” 还没得到时奕的答复,突然响起叩门声,紧接着,门口探进来一个脑袋。 “许医生在吗?我有事想找你。” 李一汀声线带颤,不知是累的还是其它什么原因。本来惶恐的神色在看到时奕后凝固一瞬,张大嘴,犹疑问道:“抱歉,我打扰到你们了吗?” -------------------- 许远汀:滴,好人卡一张~ 第30章 渣男 李一汀自然不是那个意思, 在她的视角,她误以为许远汀已婚,因此她只是不知, 她是否打扰了时许二人叙旧,抑或时奕也正向许远汀咨询。 但她这会儿心里装着事儿, 故而慌不择言, 一时脱口而出这句有歧义的话。 其实正如韩子轩所说, 倘若心里没鬼,自然不会尴尬。 “没事, 怎么了?”许远汀快速岔开话题,同时拉开与时奕的距离—— 就在刚刚, 她探身去看茶几上的手机, 与本就微微朝向她、且疑似要起身的时奕之间只隔了十几厘米。 发丝仿佛都缠绕,呼吸相闻, 也难怪叫人误会。 时奕表态:“你们聊,我先出去。” 走时轻掩上门, 表明了自己不会偷听。 李一汀见状,沉沉地呼出一口气,眼里似闪着泪花:“许姐姐, 他又来了,他说要去我住的地方找我……” 原来是李一汀的前男友贼心不死, 又找上门,并扬言,如果她不见他,他就自杀。 不过是渣男的把戏, 可局内人很难脱身。 许远汀宽慰道:“不怕不怕, 他就是欺负你独居, 如果知道你有了新男友或者亲兄弟,就不会再缠着你了。你看韩子轩和时奕……” 说到这里,她突然一顿。 本想说,你看韩子轩和时奕人高马大的,让他们送你回家,吓一吓你前男友。 骤然想起当年时奕和李行打架的事情,一些不好的记忆纷至沓来,于是改口:“我弟弟在棠城读书,他长得很壮实,我打个电话,叫他过来送你回家。” 时奕跳舞的手脚金贵,许以南的磕了碰了,问题不大。左右她也会跟过去,说理行不通,就报警。 - 李一汀租住在棠城舞蹈学校附近的家属楼,因小区落成年代久远,每两户单元楼之间相隔较近。 此刻,李一汀与她前男友林征在2单元门前纠缠,许远汀和时奕佯装在相邻的3单元门口等人。 这里本就是林征的视野盲区,加之他一门心思放在求得李一汀原谅上,并未发现时许二人。 许远汀指了指楼道内,无声询问时奕:“你不上去?” 十五分钟前录制结束,她和李一汀两人凑在一起商讨应对策略,时奕从旁经过,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我也要去荷花苑取东西,正好顺路。” 于是三人成行。 时奕摆了摆手。 许远汀不解,微微睁大眼睛。 时奕小声说了句什么。 她没听清,又唯恐林征发觉,凑近了些许,示意时奕再讲一遍。 “他没回来,我再等等。” 哦…… 许远汀后知后觉,他们的距离过于近了,近到刚刚那句话,像是时奕在她耳畔的低语。 耳根一红,她连忙退回两步,退到安全距离,凝神细听李一汀那边的动静。 许以南尚未赶到,李一汀仍旧独自应对。 林征似也刚到不久,十一月的天气,他不知是跑来的还是怎么,额头上竟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没赶上公交车,怕迟到,我跑过来的,眼镜掉路上了。”他羞涩一笑,挠头解释道。 许远汀用气音吐槽:“呵,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时奕稍稍转动身子朝向她:“什么?” 意识到自己又在扫射,她略觉尴尬,不去看他:“没什么。” 不防他突然走近,与她只隔一尺距离,又问了一遍:“嗯?” 她今天穿了职业装和高跟鞋,还是比他低大半个头。因此他为了迁就她,略微躬身斜倚墙壁,垂眸看她。 许远汀在心中默念,态度要自然,他只是恰好没听见,且求知欲旺盛罢了。 如是几遍,才转头望向时奕:“我是担心李一汀心软,又被渣男骗。” 她这厢话音刚落,就听那边“砰”的一声,林征跪倒在地:“宝宝,我错了,你就原谅我吧,绝对没有下次。” 许远汀冷笑:“演技真好,都分手了还装什么深情。” 说完她才想起,完了,好像又把时奕骂在里面了。 果然,渣男令人神志不清。 可惜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再无收回余地,于是许远汀扭头朝向另一边,别扭道:“对不起,我不是说你……” “没事,”时奕打断,“我知个例不代表全部。像他这种涉及原则性的骗,确实可恨。” “我以为同种性别的人之间总会同仇敌忾。”许远汀多看了他两眼。 “也要分是谁。”时奕语气淡淡,“希望李师妹也能想清楚。” 第59章 像是呼应他们这边的对话似的,李一汀急急地后退一大步,扯出自己被林征握在手中的裙子:“你走吧,我已经想清楚了,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林征膝行追上前:“别,宝宝,再给我一次机会……” 突然,他发现了李一汀身上的变化,仿佛一夜之间,她周围就竖起铜墙铁壁,不再如从前那般任人采撷。 林征知道软的行不通,神色瞬间阴狠起来:“汀汀,你不和我在一起,还能怎么样呢?难道指望你爸妈和弟弟吗?” 他站起身,将李一汀逼至墙角:“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不然你以为凭你的条件,那些高富帅会看上你?醒醒吧,别做梦了!” 这声咬牙切齿的“汀汀”听得许远汀打了个寒颤。 许以南在微信上同她说自己刚下地铁,还要大约五分钟才能到,许远汀知道渣男已被激怒,李一汀一个人恐怕应付不了,思考几秒后做出决定。 她对时奕说:“你在这里等着,我过去帮她。” 走出几步后又回头,再次叮嘱:“千万别出去哈,我们以理服人。” 说完她就走了,错过了时奕眼中那抹温柔笑意。 他冲她的背影无声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另一侧,林征即将掐上李一汀的脖子。 许远汀一个箭步冲过去,喝止道:“放手。” 她穿上高跟鞋有175,几乎可以平视不到180的林征。 加之她不笑后刻意压低的声线,林征似被震慑住,乖乖收回了手。 片刻后,他意识到自己失了先机和气场,梗着脖子道:“你谁啊?多管闲事。” 许远汀将李一汀拉到自己身后半步的位置:“我是她姐姐。” 她不再说话,只用眼神继续给对方施压。 林征缓了一会儿,嘲笑道:“呵,原来也是个赔钱货。” 许远汀并不搭理他,似乎对他的话毫不在意。她只是检查了一遍李一汀,询问:“有受伤吗?” 李一汀摇头。 林征见自己被无视,又大喊道:“我说错了吗!除了我,不会再有人喜欢她,她这样的,值得喜欢吗?” 话音刚落,有清脆的少年音应和:“当然值得。她不值得,难道你值得?” 是许以南赶到了。 许远汀神色一松,默默松开了才刚在背后紧攥的拳头。 许以南做事直接,他上下打量一眼林征,发出极轻的一声“嘁”。 林征知道自己今天彻底输了,索性破罐破摔:“你又是谁?” “看不出来吗?”许以南用一种看盲人的同情目光盯着他,吊儿郎当地回,“我是她的追求者。” 他若有似无地展示了一下自己最近练的肌肉:“只要她不同你一般瞎,就该知道咱们俩之间要选谁。” 本是十足挑衅的话,但因两人之间外型差距太过明显,在不需要比内在的情况下,林征已经完败。 这会儿小区里不时有人进出,他面子上也挂不住,因此只撂下一句“行”,就灰溜溜地逃了。 许远汀松了口气,拍了下许以南的肩:“你小子行啊。” 她为许以南和李一汀互相引见,随后亲自送李一汀上楼回家。 李一汀提出请客答谢,被她几口回绝,只在楼上喝了杯水便下来了。 楼下,许以南仍等在原地,只是不知何时发现了时奕,正和他聊天。 按说两人才第二次见面,表现得却如同多年密友一般。 “原来你是专业的,”许以南羡慕地望着时奕,“怪不得肌肉练得这么好。” 许远汀轻咳两声,他又惊喜地看过来,像是邀功请赏的小狗:“姐!” 许远汀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时奕,见他手中确实拿着一个文件袋,想来就是在这边取到的东西,这才彻底放下心,走上前去问许以南:“跟我一起回家?” 许以南点头:“把时奕也捎着吧,正好顺路。” 她将目光移向他,他也不推辞,大方道:“我要回苏城,把我在高铁站放下就行,多谢。” 许远汀盯着他看了两秒:“行,我的车还停在学校里面,一起过去吧。” 往常许以南都是坐副驾驶,今日多了时奕,他想了想,拉开后座车门,和时奕一起坐在了后排。 他嘴上也不消停,笑道:“把我姐当司机就成,咱俩在后面唠嗑。” 许以南果然说到做到,一路上喋喋不休。 许远汀透过后视镜望了一眼,时奕虽句句有回应,但眼眶下一圈青黑若隐若现。 刚才光线不好,即使两人离得近,她也没敢细看。 这会儿夕阳西下,时奕整个人被笼罩在光影中,因皮肤白皙,那团青黑便再也藏不住。 就像水墨画上晕染的一笔,云山雾罩,仙气朦胧。 许远汀在上车后首次出声:“许以南,帮我查查麻辣鸭舌怎么做。” 许以南下意识顶嘴:“你不是……” 然而,姐弟之间到底有些默契,顺着长姐的视线,他转头,发现时奕双眸微阖,显然是累极困极。于是乖乖应声好,之后便再不说话了。 许远汀收回目光,将车内空调温度调高。不一会儿,后座传来均匀的呼吸。 从时奕睡着时算起,到抵达高铁站,一共不到十分钟。 第60章 车子甫一熄火,他双睫轻颤,缓缓睁开眼。 如同所有刚睡醒的人一般懵懂,他打量了下周遭环境,才意识到自己在哪儿。 许远汀见状,指指窗外,提醒他:“到了。” 时奕沉默两秒,再次道谢,与许远汀和许以南告别:“再见。” 他下车后,许远汀又将温度调低。 许以南目送时奕进站,冷不丁出声:“姐,你觉得他怎么样?” 哪方面怎么样?许远汀微愣,平静道:“我和他不熟。” 片刻后,她又似好奇,漫不经心地问:“他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许以南仍旧看向窗外,“我问他为什么在那儿,他说来取东西。他还说,你最近录的那档节目他也是嘉宾。” 说到这儿,他以手掩嘴打了个哈欠:“我这才知道他是个舞蹈演员,之前还以为他也是棠大学生呢。哎,困真的是会传染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平时特别累,刚才那么快就睡着了。” 许远汀故意说:“他刚才在那儿,也不出来帮忙,可见不怎么靠谱。” “才不是呢姐!”许以南辩解,“你看,你非得让我扮男朋友或者弟弟。这两个身份给他显然都不合适,他没出面,恰恰说明他很有边界感。而且,你明明一个人就把渣男搞定了……” 许以南一顿,八卦兮兮地问:“对了,他有没有女朋友啊?” “没有。” “你确定你和他不熟?答这么快。”许以南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探头朝向前座,“姐,这么了解他,考不考虑让他做我的姐夫备选啊。” “闭嘴吧你,”许远汀弹了他一个脑瓜崩,“人家对前女友念念不忘,用情至深着呢,可没我什么事儿。” “哦……”许以南扁嘴,将脑袋缩了回来。 车子驶向回家的路,窗外的景象不断后退、后退。 许以南也开始睡觉,在这份难得的安静中,许远汀心想,幸好自己从未把和时奕的过往讲给别人听,有些经历长埋心底、当作一份美好的回忆就够了。 今后面对他时态度要更自然,尽到咨询师的义务,帮他出谋划策,追回前女友。 之后…… 许远汀眨了眨眼,两人估计便不会有联系了吧,毕竟总要避嫌的。 这样想着,她倒是有了些“反向期待”,希望后面几次录制尽快到来。 -------------------- 第31章 偏见 “搬前腿, 三十秒。” “四位转,二十个。” 今天是技术技巧课,面对时奕的高标准严要求, 选手们个个面露菜色。 然而他又确确实实将动作要领掰开揉碎了讲给你听,且以身作则亲自示范, 因此大家虽然心里不情愿, 起初也都乖乖听话, 认真练习。 学员个数少,时奕会挨个指导。 他手中拿着一把戒尺——看起来很像是旧时私塾先生用的那种——在一个男生身边停下, 敲了敲他的后背:“挺直。” 肉眼看不出他用了多大的劲,但男生皱了下眉, 脚下开始不稳。 时奕用戒尺抵住他的膝盖:“别动。” 许远汀暗自摇头, 心想,这两个动作固然基础, 学员们却普遍有些显而易见的瑕疵,远不如时奕干净利落。 可见成为首席自有其中道理。 她正漫无边际地想着, 男生突然冷哼一声,紧接着双手一松,右腿落地。 十七八岁的男生尚不能很好地控制情绪, 他嘴角向下,头朝后一扭:“我不练了。” 许远汀目不转睛地留意那边的动静。 果然不出片刻, 时奕紧急安抚住其他学员,让他们原地休息或自行练习,与许远汀一起带他去节目组安排的排解室。 男生名叫汪辰,身量高、四肢修长、头围小、五官也很优秀, 符合大多数人对艺术生的认知。 许远汀对他有印象, 因上次录制结束后他换回私服, 穿的都是四五位数的牌子,看得出家境优渥。不过倒也正常,学舞蹈的这一路,恐怕家里出钱不少。 他一进了屋便气鼓鼓坐下,一言不发。 许远汀主动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说给哥哥姐姐听?” 汪辰低头:“就是不想练了。” 他咕哝了两声,赌气道:“我一点都不喜欢跳舞。” 摄影师嗅见话题度,想上前怼脸拍,被许远汀和时奕同时伸手制止。 许远汀说:“等会儿再拍,先让他冷静下,我们和他聊一聊。” 她惊讶地问:“为什么?你条件这么好。” 汪辰瞥了眼时奕,说:“跳舞太娘了。大家本来就对学舞蹈的人有偏见,对男舞者就更是了。” 许远汀心里明白,这偏见无非两种。 其一,觉得舞蹈生低文化生一等,就算以后去做舞蹈老师,听起来也不如语文老师、数学老师那般体面; 其二,觉得学舞蹈是为了取悦他人,就业渠道太窄,甚至归宿是成为上位者的玩物。 而男舞者更是少数,去兴趣班里随便一抓,学舞蹈的里十个有八个是女生。可想而知,在口无遮拦的孩童时期,男生们听过多少不怀好意的嘲笑。 许远汀默然,扶了下汪辰的肩膀:“可是,我们要打破偏见不是吗?顶尖的男舞者并不比女舞者少,你看时奕……” 第61章 汪辰打断道:“我和他没法比,他可是当年的‘艺考之神’,三校通通前几名。” 艺考之神?她在生活中听到这个词的频率并不高。 许远汀记忆力好,很快就想起,上一次听到还是六七年前,她第一次去看时奕演出的时候。 那会儿,几个学舞蹈的女生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表示自己是来拜艺考之神的,并在女主演出场时爆发了尖叫。 而且,她们完全不认识时奕,以为他是送她来看演出的男朋友。 时奕参加艺考已是十年以前,那时网络并不发达,还是纸媒盛行的年代,有些事情的传播全靠圈内人口口相传。 三年前,他在舞团跳到主演,有时可以出演首席的b角,这才渐渐为观众熟知。 再后来就是《雁引月来》的现象级爆火,舞剧这种小众艺术形式首次出圈,吸引了更多观众走进剧场。 时奕成为当之无愧的首席,一时之间,热度不输明星。有人扒出了他的过往成长经历,才发现他当年的艺考成绩便十分优秀。 正可谓,一朝成名天下知。 若不是他闯出了名堂,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曾经的卓然。 想到这里,许远汀有了主意。这个年纪的男生羡慕英雄,自然也想成为英雄。 她问:“那你不想像他一样厉害吗?或者,你怎么就知道,你以后不会比他更厉害?” 汪辰反驳:“你不懂,舞蹈行业又卷又不赚钱,做到金字塔尖不知道要多少年,还不如进娱乐圈做明星。” 许远汀道:“也行啊,如果你已经有了比较清晰的职业规划,我们也可以探讨探讨。” 她博士的研究方向就聚焦于个人心理成长和职业路径选择。 汪辰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最后道:“我还没想好。反正你是不会理解的,你又没经历过转行。”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许远汀笑了一下,“我本科是读计算机的。” “啊,那你现在……”汪辰下意识追问。 “为什么没做程序员,对吧?”许远汀说,“因为我转行了啊。我在国内读研的时候就跨到了心理学,后来出国硕博连读,起初研究认知神经科学,后面才转到心理咨询方向。” “所以,”许远汀总结,“我是不会劝你从一而终的,前提是你要想好。” 许远汀这番话有足够的诚意,也给了汪辰自由的选择空间,但他反倒望而却步:“我就是想靠颜值变现,可是……现在再去准备表演艺考,时间上恐怕来不及,而且我也不想完全放弃舞蹈。” 看来他始终摇摆不定。许远汀问:“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的去做演员,除了赚钱之外,你的原动力是什么?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运气好到一部戏爆红。” 汪辰说不出来,垂下头去。 许远汀也不催促,任他去想。自己的人生就该自己负责,没有人有权利替他做决定。 室内寂静无声,直到时奕突然说话:“我给你讲个自己的例子作参考吧。” 他说:“你应该知道我读的是普通初中,后面转学到了苏城舞蹈学院附属中学。” “我小时候活泼好动,父母送我去少年宫学跳舞,后来上了初中我和奶奶一起生活,她依然支撑我完成了这项业余爱好的考级。” “那次考级是在苏城,当时的苏城艺术协会会长、现在的舞蹈家协会副主席陈老师任主评委。” “他人特别好,给我拟了优秀,还鼓励我要一直坚持跳舞。碰巧当时他待过的舞团在苏城巡演,他还送了我一张票,让我去现场观看。” “那是我第一次走进剧场,知道真正的舞蹈是什么。其实舞蹈很简单,它就是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一种表达情感的方式。舞蹈演员通过表演让你共情了,他的演出就是成功的。” “那一天我坐在剧场里,跟随演员的肢体表演或忍俊不禁、或流泪不止,我发现,我好像懂了一点艺术的魅力。” “从剧场出来后,这种震撼的心情持续了一周,于是我做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我想要将跳舞作为我一生的事业。” “当然啦,”时奕咧嘴笑了下,“之后我也曾怀疑过,自己当初做的决定是否正确。每当我即将产生后悔这种情绪的时候,我就会试图回忆那种震撼的心情。幸好这么多年它作为我的初心,始终未变。” “所以,”他突然看了一眼许远汀,“和许医生不同,我是个从一而终的人。” 听时奕讲故事时,许远汀频频点头,既是给予他正反馈,也表示自己赞成他的观点。 因此蓦地一下听他提到自己,她仍习惯性点头。 直至意识到不对,总感觉他在话里话外地说她不专一。 许远汀接过话头,对汪辰说:“所以你可以看到,我和时老师选择了两种不同的人生,在世俗意义上来说也都混得不太差。无论是择一事终一生,还是做个斜杠青年,只要你真的想好了,总会有出路。” 汪辰若有所思,保证道:“我知道了,还剩两个月,我还是先好好准备舞蹈艺考,考上大学之后再做打算。” 许远汀欣慰点头,她招呼摄影老师过来,对着镜头用专业语言又回答了一些与职业规划有关的问题。 之后对时奕道谢,如果不是他在旁边帮衬,她还要再多费口舌。 第62章 其实,时奕和汪辰的家庭背景不同。他父母离婚后由奶奶养大,既然选择跳舞,很长一段时间就没有退路。 能在那样的家庭环境下依然保有纯粹的理想主义,也是心理足够强大。 时奕察觉到许远汀的目光,冲她微微颔首:“许医生言重,我先回去了。” 说完,他不再看还愣在原地的她,径自与她擦肩而过。 - 录制结束后,韩子轩邀请工作人员们一起去团建。 最后成行的一共有八人。除韩子轩、许远汀、时奕、李一汀外,还有两名摄影老师,两位副制片人。 几人简单吃过饭后,一看为时尚早,韩子轩便提议一起去打麻将。 这么多年了,他的喜好真是一点没变,许远汀暗暗想。 八人先黑白配分了两组,恰好韩子轩、许远汀、时奕,以及李一汀一组。 韩子轩是个鬼点子多的,说:“先提前声明我们不赌钱哈。但是呢,为了提高游戏的趣味性,我们每局都要算输赢,赢的最多的可以问输的最多的一个问题。每十局统计一遍总输赢,前两名同那一桌的后两名换位,以此类推。” 许远汀不是个牌友,这么多年来其实只打过一回麻将,就是当年去北城参加推免夏令营,时奕教她的那次。 因此她只勉强记得基本规则,第一局便输了三家。 赢者是韩子轩,他笑得颇“不怀好意”,八卦兮兮地问:“你谈过几段恋爱?” -------------------- 第32章 真心话 谈过几段恋爱? 许远汀第一反应是韩子轩哪根弦搭错了, 明明彼此心知肚明的答案,他偏要浪费一个问题。 她正想实话实说,却忽然意识到, 自己在李一汀心里的“人设”是已婚,若回答没有, 便会有穿帮的嫌疑。 于是许远汀说:“一段。” 韩子轩面色如常地点头。 时奕专心码牌, 似乎对这个环节一点也不感兴趣。 反倒李一汀讶异地望她一眼, 欲言又止地指出:“许医生,你之前说…谈过好几段…额…不那么成功的恋爱。” 完蛋, 许远汀心想,果真撒过一个谎便要用无数个谎来圆。她这是修了东墙, 又倒西墙。 不如干脆趁这次机会解释清楚, 以后也轻松。 “之前是逗你玩的,抱歉。”她郑重地向李一汀道歉。 李一汀是个心里憋不住话的单纯性子, 闻言,又刨根问底道:“那…许姐姐, 你现在单身吗?” 顿了两秒,许远汀点头。 李一汀还要再问,韩子轩解围道:“超过一个问题了哈, 你要是还想问她,就争取这把赢牌。” 可能是李一汀运气太好, 抑或许远汀牌技够烂,第二局,她输了64分给李一汀,韩子轩一语成谶。 李一汀便接着之前的思路问道:“要不, 用三个词形容下你的前男友吧。” 许远汀此刻心中只余后悔, 早知刚刚要解释, 之前便不该犹豫后回答“一段”。 但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她硬着头皮挑了三个非常笼统的形容词:“高、帅、温柔。” “哇,这么好!”李一汀羡慕道,“那你们当初为什么分手啊?” 许远汀这次也学聪明了,她狡黠一笑:“这是下一个问题。” 结果命运的齿轮再次转回原处,第三局,许远汀又输了。 这回赢的人是时奕。 他光看脸就不是个八卦的,果然,在接近半分钟的沉默过后,时奕轻轻吐出一口气:“我想不出来,就刚刚那个问题吧。” 刚刚那个问题,他说得这样轻巧,许远汀却犯了难,为什么分手,这要怎么编? 思来想去,她决定借鉴大学室友袁晓的经历:“毕业季,我出国留学,他在国内,不得已分开。” 李一汀“哦”了一声:“好可惜。” 时奕伸手按向麻将桌上的洗牌键:“下一局吧。” 他果然只把这个环节当成任务,并不在意她的回答,许远汀心想。 接下来的几局她渐渐找回手感,“不求有功,只求无过”,每次一有平胡的机会立马就胡,毫不恋战。 时奕一连输了两局。 第一次韩子轩赢,同样问他谈过几段恋爱,他答一段。 第二次李一汀赢,问他同前女友分手的原因。 时奕垂下眼睫,语气平静:“现实因素。” 因他平日里便是这副高冷形象,李一汀不敢随意追问,众人又开始新的一局。 这一局,又是李一汀赢,许远汀输。 她打了个响指:“可算又叫我等到,问题我早就想好了。如果你前男友找你复合,你会同意吗?” 许远汀码牌的手停滞了一瞬。前提就不成立的问题,何其荒唐。 然而她这片刻的犹豫,落到李一汀眼里,又是另一番意味。 “没有立即否认,看来还有机会喽。” 许远汀没有正面回答,避重就轻道:“看情况吧。” 正对面的位置,时奕码牌又快又整齐,玉一般的手指轻轻搭在桌面上,另一只手不时拿起最边上的麻将牌,如同所有有小动作的牌友一样,将它绕圈转动。 牌磕在桌子上,发出“叮叮”的轻脆声音。 可他也有失手的时候,比如现在,牌脱手而去,倒向桌面。 第63章 这回是“砰砰”的沉闷撞击声。 幸好除了许远汀,无人注意,于是他们又开始新的一局。 这局是时奕输,许远汀赢。 算分后得知自己赢牌,许远汀颇为诧异。她一向是个“明哲保身”的性子,如果不是牌技太差,她一定每局都把自己控制在二三名。 如果再要选一个,那就第四名,至少只需要回答别人的问题。 不用像现在这样,对象是时奕,她不敢问得太暧昧,搜刮完整片肚肠也想不出合适的问题。 你喜欢吃什么?不行,太怪了。 许远汀思来想去,联想到下午两人与学员汪辰的对话,问道:“如果你没有走上学舞蹈这条道路,想读什么专业?” 时奕沉吟了几秒,看起来是在认真思考,回答:“也许是计算机。” 韩子轩补充:“对对,我记得老时高中是学理科的,他当时文化课成绩还挺好的,能过一本线,是艺考生里的佼佼者了。” 他拍了下时奕的肩:“敲代码多帅啊,可惜老许转行了。” 韩子轩又是一番遥想当年,许远汀却在想,虽然时奕没说选择缘由,但大抵…是因为家庭原因吧。 他想赚钱供养奶奶。 这个问题也很快揭过,下一轮风水轮流转,时奕赢,许远汀输。 这次,他微微抬眉,直视过来,没有犹豫地问道:“你有后悔过吗?” 许远汀一愣,这个问题…也未免太过沉重。她避开他的目光,低下头去。 良久,他见她一直没有回答,又换了个问法,“如果重来一次,你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吗?” 许远汀的声音与他同时响起,“有的。” 我有后悔过。 时奕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只是说:“下一局吧。” 他是遵守游戏规则的人,绝不多问。凭借本事拿下下一局的胜利后,才继续问道:“是关于什么的?” ——你后悔的那件事,是关于什么的? 这个问题,许远汀心中早有答案。可能是她心虚自己之前“编”了太多故事,这次,她诚实且迅速地回答:“和我的研究生室友有关。” 周元元跳楼是一切的开端,如果她早点发现她的异样、提前救下她,也许后面会有更好的办法应对李行的抹黑。 假使她没有和李行撕破脸,时奕就不会与他打架、住院拍片。 那些天,许远汀整日提心吊胆,到了夜晚,又整宿整宿地做着噩梦。 梦里,周元元倒在血泊中,费尽全身力气向她伸出手,她正要接过,场景却突然变换,周元元拖着残腿走向她,声泪俱下地控诉:“你为什么不救我?!” 她从梦中惊醒,一切已成定局。 那个考研三次终于成功上岸梦校的姑娘办理了退学,而时奕…… 时奕的未来,也许本可以更好。 许远汀的思绪就这样纷乱着,她一霎抬头,撞进了对面人的眼。 似乎为了印证她的想法似的,时奕眸中的光亮明明灭灭,最终渐渐熄灭。 他不再是初见时那个二十出头、意气风发的少年。 如今,轻舟已过万重山。 他低下头,极快地扯了扯唇角,快到许远汀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她竟觉出他笑容中的几分苦涩。 随即,时奕抬哞,漫不经心地追问:“和你是同乡的那个?” 既像追问,又像确认。 因问问题的人是他,许远汀没再计较多了还是少了,乖乖回答:“是。” 同时惊诧,她五六年前跟他随口聊过的话题,他竟还记得。 李一汀也很是讶异,目光在她和时奕之间打转:“原来你们都认识这么久了。” 韩子轩打哈哈:“是啊,我和老许是高中同学。”倒是绝口不提时奕和许远汀的渊源。 到这局为止已经九局,目前场上的战绩是,李一汀遥遥领先,时奕和韩子轩分别位列二三,但两人分数咬得很紧,许远汀毫无悬念地吊车尾。 最后一局她勉强没有亏盈,倒是韩子轩突然运气爆棚,赢了时奕32分。 局势瞬间逆转。 韩子轩想了想,问道:“我这个问题应该不难,说一下你最喜欢的三个特质吧。” 时奕思考了几秒,回答:“聪明、善良、温柔。” 也很笼统,但韩子轩并未追究,几人开始结算最后得分。 显然,最后是时奕和许远汀输,两人与另一桌的一二名进行换位。 临走前,李一汀开玩笑道:“许医生这么聪明,麻将是跟谁学的呀,一定是教你的那个人自己技术就不行。” 一旁无辜躺枪的时奕不发一言,许远汀无奈地笑了下,不好意思道:“是我太笨了。” 几人又闲扯了几句,时奕提醒道:“我们过去吧。” 第二轮,许远汀撞了大运连续自摸四把,最后她第一,时奕第二,也算是为“师徒”彼此正名。 第三轮,又是两人分列第三第四。 于是那天晚上整场麻将中,两人仿佛一直绑定,每局都在同一桌。 幸好后来大家问的问题不再集中于感情生活,许远汀也渐渐放开,玩得颇为尽兴。 - 休息时间过后,生活再次回归正轨,第三次录制紧锣密鼓地到来。 这次主要教授的内容是“即兴”——考生随机抽取一道考题,可能是一段音乐、也可能是一个主题词,据此即兴舞蹈九十秒钟。 第64章 这一环节需要考生对经典舞剧片段中经常出现的动作有较多前期积累,既要契合主题,又要形成个人风格,是舞蹈艺考中最难准备的一个环节。 时奕放出一段音乐,请所有学员挨个展示自己的理解。 许远汀和韩子轩就在不远处“蹭课”。 经过这么多节大师课的熏陶,许远汀自诩已成为舞蹈界的王语嫣——实战一窍不通,但理论知识十级。 因此在看完第一个小姑娘表演之后,她摇了摇头,评价道:“她的理解有些偏差,这首曲子乍听很悲伤,其实细听之下,有几个快节奏的八拍。所以,它表达的应该是绝境中的希望。” “但她跳得,太悲了。”许远汀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小姑娘就好似情绪失控,音乐乍一结束,她就蹲在地上,埋头大哭起来。 -------------------- 第33章 游乐场 “我一想到要考试了就紧张, 一紧张,就觉得什么音乐都很悲伤,四肢也不听话了……” 心理排解室中, 情绪失控的女孩周晴抽噎着说。她是个条件优秀的孩子,可惜心态不好。 许远汀和时奕对视一眼, 后者先出声:“我记得第一节 课时, 你说过以后想做舞剧演员。” 陈述的语气, 说明他很确认。 周晴点头,时奕又说:“剧场艺术是不能重来的。” 对于舞剧演员们来说, 每次演出都是现场一遍过,实时呈现在观众面前。即使出现瑕疵, 也没有修补空间。 不像影视剧, 哪个镜头没拍好可以重拍,直至满意为止。 “一期一会, 才正是剧场艺术的魅力。每次演出都是独一无二的。”顿了顿,时奕平静地总结。 他没有直说考试相关的事情, 只是隐晦表明,如果想成为一名优秀的舞剧演员,紧张是必须克服的情绪。 既然时奕唱了白脸, 许远汀就决定唱红脸,鼓励道:“你要相信自己已经很棒了, 能在音乐刚响起就迅速想出动作,并且跳得这么连贯,已经超过大部分人了。” 她分享了自己小时候学乐器的经历:“我以前学竹笛,也参加过那种少儿比赛。那次我在台上忘谱了, 心里着急得很, 于是灵机一动, 把某一段重复吹了一遍,然后急匆匆收尾。所幸评委没看出什么端倪,谢天谢地,我终于可以下台了。” “结果我还拿了三等奖。所以有时候呀,完成比完美更重要。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你已经很棒了。” 也许是在工作状态的缘故,许远汀竟然完全不在意在时奕面前揭自己的短了。 想到从前,她费尽心思在他面前维护好形象,只觉那时的自己太过矫情。 她和时奕,还是做朋友更自在。 似乎为了印证她心中所想,时奕自然地把话头接了过去:“许医生说到了关键。你以后在跳长篇剧目的时候,难免会忘动作,这时便考察你所谓的即兴能力了。只要情绪表达是对的,无需一成不变地复制原来的动作。” 他将多年剧场实践中得来的经验倾囊相授,娓娓道来。 之后,许远汀又和周晴玩了几个解压小游戏,直到她破涕为笑。 两人也算配合默契,他分享技术上的见解,她给予心态上的鼓励。 - 为了让学员们放松心情,节目组决定划出半天时间,带大家到游乐场玩。 汪辰看到u型过山车,双眼放光,兴奋道:“我想去坐那个!” 有零星几个同学附和,他又撺掇时奕,说:“老师和我们一起啊。” 果然是进了游乐场就没大没小,许远汀想。 她童年时没怎么玩过这些,瞧什么都新奇,于是主动举手:“我陪你们去。” 时奕自然接话:“走吧,我们去排队。” 咦,她以为他不会答应的…… 许远汀莞尔一笑,说:“想不到时老师也喜欢追求刺激。” 时奕瞥她一眼:“来都来了,总要试试。” 这是所有项目中最吓人的一个,有两段与地面成90度,直上直下,堪比跳楼机。 可能正因此,排队的人也比较少。许远汀那鼓激动劲儿退去,将将产生悔意想退缩的时候,工作人员已经把他们引到了候场区,等待下一拨进入。 两人一排,她和时奕在队首,“首当其冲”。 扣好安全带后,还有一小段缓慢上升的缓冲。 许远汀无意识攥紧手指,身旁时奕忽然出声:“你怕吗?” 他声音不大,很快湮灭在风中,仿佛呓语。 她摇头,强撑着说:“不怕。” 话音未落,装置突然加速,许远汀再忍不住,失声尖叫:“怕——啊啊啊啊啊!” 人在极度害怕时总想抓住些什么,她手指颤抖,紧紧扒住座位扶手。 扶手位于两人座位中间的公共区域,下一秒,在惯性作用下她往前略微一滑,手掌触碰到一个温热的物体。 许远汀早就闭上了眼,视觉受阻的时候,其它感觉便格外灵敏。 她甚至开始佩服自己,在如此惊魂时刻,竟还有闲心“品鉴”时奕的手。 如多年前一样,他的手温热、干燥、有力。她抓住了他,仿佛握住一枚定海神针,竟然不再害怕。 他一直没有动,两人就保持着这个近乎十指交握的姿势,从空中最高点到重回地面。 第65章 这是许远汀人生中最漫长的两分钟。 鞋子沾地,她睁开眼,迅速抽回左手:“谢谢。” 顿了顿,又觉得差了些什么,小声补充:“对不起。” 对不起,不是故意吃你豆腐。 时奕活动了下手指,神色如常地解开安全带:“没事。” 也不知在回应哪句。 和学员们一起出来后,许远汀仍感觉头晕目眩。 胃里翻江倒海,她很想弯下腰吐酸水,却顾忌到这里是公共场所,且时奕在身侧。 面前突然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时奕递给她一包纸巾,问:“要去趟卫生间吗?” 若是在从前,她一定百般推拒,但今天刚出了糗,加之此刻确实难受,于是她选择接过,抽出两张纸后递还给他,道谢。 这次,他说:“不客气。一起过去吧。” 两人约定好集合地点。许远汀怕时奕久等,简单整理仪容仪表后,就走出公共卫生间。 时奕在树下打电话,背影挺拔,在人群中甚是显眼。 他没发现自己。 许远汀犹豫了下,又回到卫生间,对着镜子练习了几遍笑容,感觉脸色不再难看,方才出去。 时奕电话恰好收线,他转过身,尚未来得及遮掩的神色,尽落入许远汀眼底。 他脸色不太好,苍白、没有血色。 难道他也害怕,刚刚的镇定都是装的? 许远汀不禁问出口:“怎么了?” 时奕瞧见她,轻轻扯了下唇角:“没事。” 又是这两个字。 她满腹疑惑,张了张嘴,最终囿于自身立场,决定不再多问。 “那我们回去吧。”许远汀说,“出来太久了,别让他们担心。” 两人原路返回,在人群中肩并肩,却不发一言。 路过一个玩套圈赢奖品的摊子,老板卖力吆喝,群众三两围观。 扔套圈的小男孩五下都没扔中想要的玩偶,嚎啕大哭起来。 许远汀瞥了他两眼。 时奕问:“去试试?” “啊?”她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许远汀刚要拒绝,时奕又说:“反正也顺路,不差这两分钟。” “那好吧。”她嘴上勉强,脚下却早就挪动了步伐。 围观群众们看到帅哥美女,纷纷让路。 摊主招呼的声音也变得热情起来:“一个圈三元,三个圈八元,五个圈十元。俊男靓女,来五个圈撒?” 两人脱离了大部队,便只能自己付钱,时奕向摊主支付十元,拿回五个圈,递给许远汀。 许远汀连连摆手:“我不行。” 时奕说:“试试嘛。” 她犹豫了下,接过两个圈。都没中后,与时奕对视一眼,吐了吐舌头。 那表情无辜的好似在说——你看,我都说了我不行。 时奕又说:“没事,还有三个呢。” 然后非常随意地一拋,正中最中心、价值最贵的那个兔子玩偶。 刚刚那个小男孩拍手:“我想要这个,我想要这个!” 被他家长紧急捂住嘴:“那是人家的,不许乱说。” 围观群众们看时奕准头这样好,起哄道:“再来一个,要那个鲨鱼的!” 时奕再次命中。 最后一个圈,他转头看向许远汀,温柔问道:“想要哪个?” 人群中爆发惊呼,摊主露出洞悉一切的笑容,笑咪咪地感慨:“年轻真好。” 许远汀知道大伙儿误会,又没法当众解释,只能嗔怪地望时奕一眼。 都怪他,把气氛搞得这样暧昧。好吧,好像也不能全怪他,是大家太会联想了…… 她故意不再看他,轻声回答:“随便。” 余光却追随着套圈,瞧着它稳稳落下,圈中一个小狐狸钥匙扣。 大家不约而同鼓起掌来。 时奕从摊主手中接过三样奖品,将兔子玩偶送给了小男孩。 男孩一蹦三尺高,鞠躬道谢:“谢谢大哥哥!” 起身后,又朝着许远汀的方向鞠了一躬:“也谢谢姐姐。” 许远汀受之有愧、受宠若惊,她这样,算是狐假虎威了吧? 第二样奖品也被时奕送了人。 最后一样,也就是小狐狸钥匙扣,时奕抛给许远汀:“收着?” 她怕它掉落在地摔着,怪浪费的,连忙伸手去接。 握住后,又觉得自己被时奕安排得明明白白,泄愤似的捏了下小狐狸的尾巴,故意评价:“它好丑啊。” 时奕凑近过来,摸了摸小狐狸的头:“多可爱啊,你要不想要,我可就拿回来了?” 说着,他作势一拉。 许远汀手比嘴反应快,先行覆住了他的手:“已经送人了,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反应过来后,惊觉自己又吃他豆腐,连忙松手,条件反射般想说对不起。 她还没开口,他就把小狐狸放回她的手心:“放心,不跟你抢。” 像哄孩子一样。 意识到这一点后,许远汀一怔。是因为在游乐场的缘故吗?她好像忘记了很多烦恼,回到了曾经无忧无虑的学生年代。 整个人都变得孩子气了起来。 她暗自笑了笑,对时奕说:“走吧,我们耽搁太久了。” 也许是两人容貌过于出色,一起走时便更是扎眼。在回去的路上,一个身穿小丑服的工作人员围着两人打转,路人看到了,笑着询问:“要给你们拍张合影吗?” 第66章 小丑疯狂点头,配合上它咧开的大嘴,分外滑稽。 树影摇曳,画面定格,两人脚下的影子紧紧相依,镜头中,许远汀笑靥如花,时奕嘴角向上。 小丑脱下头套,露出他年轻的面容,激动道:“是时奕时老师吗?我是您的粉丝。” 时奕微愣,片刻后,纠正:“谢谢你的喜欢,我想观众和演员之间是平等的,你不必称呼我为老师。” “小丑”挠了挠头:“老师……啊不,您能给我签个名吗?” 时奕被他逗乐,开玩笑道:“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小丑”也意识到自己没带纸笔,失落地“哦”了一声。 时奕拍拍他的肩:“如果以后我们有机会剧场见,你来找我,我给你签。” 他又话锋一转,笑道:“不过我不是明星,签名可没法倒卖赚钱。” “小丑”连忙解释:“不是的不是的,我就是喜欢您,看了您的舞剧后,我全家都喜欢您……” 他嘴笨,说到最后急得快哭了,突然瞥到一旁的许远汀,灵机一动地祝福:“看到您生活中幸福我就放心了,《雁引月来》里您跳的那个角色太苦了,当时在剧场,我哭得不能自已……总之,祝你们百年好合。” 许远汀得知“小丑”是时奕的粉丝后,主动退到一旁,给两人单独叙话的时间。 这会儿,她看到“小丑”指了指她,和时奕不知聊到什么,两人笑作一团。 这是她头一次在时奕脸上看到近乎大笑的神情,看来是真的开心。 按捺不住好奇,在两人继续往回走的路上,许远汀问:“刚刚你们聊了什么?” 时奕说:“他祝我事业爱情双丰收。” 许远汀笑:“不是已经实现一半了吗?另一半,包在我身上。” 她没忘自己和时奕之间的约定,主动问道:“怎么样?最近有什么进展?” 时奕想了想,说:“她好像没有那么排斥我了。” 许远汀说:“那就好。” 时奕笑:“多谢许医生。” 许远汀想,也许是两人之间有共同目标,关系竟比之前缓和不少。 至少她现在,不会再觉得与他单独相处有多尴尬了。 她正这样想着,突然听到有人问了一声,“你们怎么才回来?刚刚去哪了?” -------------------- 第34章 送你 许远汀抬头, 看到韩子轩朝她挤眉弄眼,表情分外八卦。 时奕选择直接无视,走回学员们的队伍中, 只留许远汀一人远远缀在队尾,接受韩子轩的“盘问”。 “你俩去哪里‘约会’了?” “好玩吗?” “哟, 你这个钥匙扣挺新啊, 我之前好像没见过?” 趁着将才时奕和“小丑”说话的工夫, 许远汀百无聊赖中串上了小狐狸钥匙扣。 这会儿面对韩子轩的一连串问题,她默默将钥匙收回口袋, 讷讷答道:“就去上了个厕所而已。景区嘛,排队的人很多……” 倒是绝口不提钥匙扣的来历。 韩子轩自讨没趣地“哦”了一声, 不再追问。 - 项目资金向来充足, 韩子轩大手一挥,阔绰地决定晚上请主创团队吃饭。 席间众人觥筹交错, 时奕却婉拒了几人的敬酒,言明自己酒量不佳, 且晚上还要驾车回苏城。 许远汀自认酒量不错,来者不拒,喝了一杯又一杯。 这张桌上除了韩子轩、时奕、李一汀外, 其余人她都不熟。因此大多数时间里,许远汀只管埋头吃菜, 努力填饱肚子。 她爱吃辣,那道水煮鱼有一半都进了她腹中。 真奇怪,她想,时奕那么爱吃小酥肉吗?不然为什么他每每把桌子转到那个位置? 倒便宜了她——他和她坐对角位置, 小酥肉的对面也恰巧是水煮鱼。 饭后已经九点过, 韩子轩脚下虚浮, 仍记得妥帖安排众人去处。 住得近的,他叫了车,三三两两把他们送回家。 轮到许远汀时,他想了想,说:“老许家离市区远,在苏城高速口附近,时奕,你正好顺路捎她一程?” 时奕颔首,对许远汀说:“走吧,我送你。” 许远汀酒劲儿渐渐上来,只觉有人愿意送自己是大好事,忙不迭点头,糯糯道谢,亦步亦趋地跟着时奕上了车。 一分钟后,车子没有发动,许远汀疑惑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时奕。 怎么?难道他反悔,不愿送自己了? 他长得这么好看,怎么能出尔反尔骗人呢? 察觉到许远汀的视线,时奕眸光微动,喉结滚了滚,提醒道:“安全带。” 哦……许远汀低下头,乖乖系好安全带。 时奕开车很稳当,一如他本人一样,许远汀很快就坠入沉沉的梦乡。 梦里有一片碧绿的草地,爸妈带着她和许以南去郊游,爸爸像变魔术一样,突然从身后拿出一盘八宝鸭。 嗯……八宝鸭的味道,许远汀嗅了嗅,为什么这么像真皮座椅? 她从梦中惊醒,恍然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擦了下嘴角可疑的口水痕迹,偏头问时奕:“到哪儿了?” 外面一片漆黑,车子已经停下了。 时奕望着她潋滟的眸光,低声说:“到家了。” 许远汀彻底清醒。车窗外,浓墨渲染的夜色深处,隐约可见她前些日子移植的几株四季玫瑰。 第67章 脑中钝钝的,许远汀瓮声道谢,伸手去解安全带,一面说:“你等我一下。” 她下了车,腊月的寒风一时让她瑟缩,摇摇晃晃地靠近院墙,右手却快而准地拔下那支探出头的粉玫瑰。 重新打开车门,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许远汀伸手,将玫瑰递给时奕:“这个送你。” 见时奕不接,她整个身子都钻进车里,急切地靠近他,又往前递了一步。 时奕握方向盘的右手动了一下,声音发颤:“为什么送我?” “你真奇怪,”许远汀说,“你送我回来,我当然要谢谢你。” 她艰难地转了转脑子,佯怒道:“你是不是嫌它不够贵重,所以才不收?” 两片水润的红唇在时奕面前一张一合,他强忍住心中渴望,用最后的理智告诉自己,许远汀喝多了,不能占她便宜。 他伸出手,接过那支玫瑰,涩声开口:“不是,我很喜欢。” 许远汀这才满意,眼睛笑弯成了月牙。她维持着探身的姿势,抬高手,摸了下时奕的……鼻梁。 掌心柔软的触感令时奕猝不及防,迟疑两秒,他略往后靠了靠。 拿不准许远汀要做什么,他紧紧盯着她。 酒精的作用下,她反应变慢,在空中胡乱抓了两把后,才意识到不对劲——“目标”在躲她。 若是放在平时,许远汀定会知趣地收手,偏偏此刻心中的犟劲儿被酒意催发,她怎肯罢休? 于是口中咕哝了句什么,趁时奕分神辨别之际,再次伸手“袭”去。 这次摸到了他额前的碎发。 时奕凑近了些,才听清她说的是“真乖”。 这下他确定,她是真喝多了,且醉得不轻。 内心突然涌生一个荒诞的想法,时奕试探地问:“我是谁?” 许远汀没有立刻回答,此时此刻,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他乌黑的发顶。 这个人怎么这样烦?靠得那么后,仿佛她是洪水猛兽,能吃人似的。 明明她只想摸摸他的头,就像小时候许以南在学校得到表扬,她鼓励他时那样。可惜这个臭小子长大后就不给摸了…… 想到这里,她撇撇嘴,一字一顿地说:“臭弟弟。” 她果然将自己认成了许以南,时奕心想。错乱的心跳渐渐恢复正常,他低头整理刚刚被她弄皱的袖口,状似不经意地追问:“我叫什么?” 许远汀错愕地睁大眼:“你生病了?”不然怎么会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需要他人提醒。 他现在这个姿势,倒正好方便了她。于是她贼心不死地伸出手,这次,如愿以偿触碰到了他的发顶。 时奕偏头,额头轻轻蹭过她的掌心。 许远汀收回手,口中念念有词:“没发烧啊。” 她狐疑地盯了他两秒,突然一板一眼地说:“时奕,你知道的,我是个心理医生。所以我摸摸头就知道你在想什么。” 四目相对,时奕心中一跳。 就听到许远汀接着说:“你就是嫌我送的礼物不好,所以你不高兴,才不让我摸,还故意耍我。” 他终于放下心来。 “很晚了,”时奕没答许远汀的话,只默默将玫瑰妥帖收好,“快回家吧。” 他问:“你一个人可以吗?需不需要我……扶你?” 才刚下车时她就脚步不稳,他有些担心,又不敢明目张胆,只能征得她的同意。 许远汀摇头,拍了拍胸脯:“放心,我可以。” 她的目的也达到了,爽爽快快地下了车。 穿过院子,输完指纹锁后,她转头回望,不远处的车灯是除月亮外唯一的光源,时奕静静倚靠在车旁,身影高大,却萧索。 心里某处莫名抽痛了下,许远汀冲他挥了挥手,大声喊道:“再见。” 他大概听到了吧,因她看到,他张了张嘴,无声地回应了她。 许远汀醒来时已近中午。 宿醉后大脑昏沉,有关昨夜最后的记忆便停留在时奕送她回来。 记不清自己是否道过谢,许远汀打开微信,向时奕发送消息。 许远汀:【昨天晚上谢谢你。】 等了两分钟左右时奕没回,许远汀便放下手机,如寻常的周末一样,去院子中修理花圃。 今日却有些不同。她眼尖地发现,院子外墙的花枝有折断的痕迹。 是被风吹落了?可附近并无半点花瓣残留。 是被过路人顺手折走?可能性也不大,这边极为偏僻,来客不多。 那么……也许是野猫罢。似乎前几夜她还听到附近有猫叫,小区里有流浪猫也很正常。 许远汀不再多想,修剪好花枝后,再拿出手机,时奕已回复了消息。 一个“不客气”的表情包。 还有一句话。 时奕:【抱歉刚刚有事,没看手机。】 他回复的时间,距离她发消息过去半小时左右。 许远汀自己也不是个总能秒回的人,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工作与生活,她能理解,且自己做不到的事,更没必要强求。 她没有回复,任凭对话结束在这里。 - 临近元旦节,录制暂停一次。 这个月内,许远汀和时奕保持着每周一见的频率。因此乍见不到他,她还有些不习惯。 第68章 恰巧《舞艺超群》第一期在网络平台首播,许远汀得了闲,便打开来看。 结果一个半小时还没过完,韩子轩突然来电。 他几乎不会给她打电话,除非事情很紧急,许远汀立马接起。 听筒那边,韩子轩三两句话概括了来意——时奕奶奶去世,他准备出席葬礼,问她要不要一起。 很多细节瞬间浮现,事情连成一串变得合理。 比如,时奕最近频繁地回苏城;再比如,那天在游乐场他惨白的脸。 很神奇,许远汀甚至还能记起六年前她与时奕奶奶的几面之缘。 老人精神状态不好,但总是笑咪咪的,看得出从前很慈祥。 时奕父母离婚后是奶奶养大的,他们感情深厚,想来这件事对他打击不小。 无论如何,生死是人生大事,何况她也曾短暂地与老人认识,于情于理,都该出席。 于是许远汀与韩子轩约好,明天一早两人一起去苏城。 -------------------- 第35章 清白 时奕家住苏城下属的临阳县景安镇, 房子是自己盖的那种两层小楼。 算上奶奶生前的房间,能住人的屋子有三个。因为怕犯忌讳,时奕邀韩子轩同他住一间, 将二楼的客房留给了许远汀。 “说是客房,其实这么多年也没人住过。”时奕引许远汀上楼, 拉下房间的灯, 说道。 白炽灯晃了一下, 缓缓亮起,许远汀得以看清房间布置。 出乎意料的是, 这里竟然不脏,不像想象中那样, 堆满灰尘和蛛网。 “我奶奶有洁癖, ”许是捕捉到许远汀的微表情,时奕解释道, “以前她每周都要打扫一遍,后来她生病, 这个活便归我了。” 他这样说着,一面换上一条新床单:“景安比较偏,只有每天上午十点有去苏城市内的班车, 辛苦你们在我家住一晚。” 许远汀走上前,帮他抻开床单的另一边:“怎么会辛苦呢?是我们要谢谢你收留我们一晚。” 房间面积很大, 摆放的东西却不多,基本所有家具一览无余。她指了指窗边那架书柜,感叹道:“它好大,要是摆满了得有多气派。” 时奕顺着她的目光, 不动声色地瞥了书柜一眼, 只“嗯”了一声, 没有接话。 他直起腰,再次检查了一遍房间,方才转向许远汀:“好了,时候不早,我先下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许远汀点头,目送他离开。心里却在想,至亲离世对时奕的打击确实肉眼可见,她努力地想逗他笑一笑,他也没反应。 一大早舟车劳顿赶至景安,下午参加葬礼,折腾了一天后,许远汀的眼皮已开始发沉。 因此她躺在床上酝酿了下睡意,不消片刻便进入梦乡。 再次醒来时,房间一片漆黑。窗帘遮住了外面的月光,许远汀一时分不清昼夜。 她甚至用了半分钟左右,才意识到自己此刻不在熟悉的房间。而是——在时奕家中。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他少年时期的住所。 意识回笼,许远汀清醒过来。刚刚那一觉睡得蛮沉,这会儿她竟不怎么困了,索性从床上坐起,拿起手机查看了下时间。 凌晨一点四十六。 放下手机,许远汀决定下楼看看,时奕家中还有个小院,她想可以在那里转几圈。 拖鞋踏在地面上,木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许远汀怕吵醒楼下两人,一面轻轻抬脚落脚,一面分神适应黑暗。 幸而屋内空旷,加之她记得大致方位,很快便挪至门边,扶住了右手边的书柜。 手上有了可以依凭的东西,许远汀松一口气,刚要放下心来,一时不察脚趾撞上书柜一角,她闷哼一声。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关键是她才刚那一撞,摆放在书架边的某个物件坠了下来。担心摔碎别人家的东西,许远汀连忙弯腰去接。 好在有惊无险,接到了——是一个不算太大的东西,拥有很多锯齿。 许远汀用指腹摩挲一圈,最终确定了,这是一把檀木制的小梳子。 她将它放回原位。 在黑暗中待久了,许远汀已能勉强视物。借着微弱的光线,她隐约瞧见梳子旁边还摆了几样东西。 一、二、三、四、五,算上梳子,一共六样。 似乎……有一个八音盒,一个毛绒玩偶,还有……几个礼盒? 礼盒?难道这些东西是时奕或者他家人收到的礼物? 好像不太对。这些礼物都太过年轻化,不适合送给奶奶,如果是给时奕的,又和他的气质不搭。 电光石火之间,许远汀心中有了一个离谱的猜测,为了验证,她又看了那些礼盒一眼。 果然,是打包好的,看起来从未拆封过。 那便是……未曾送出的礼物了。 ——你们分手多久了? ——超过三年了。 脑中毫无预兆地跳出这段对话,在许远汀能理智思考之前,一种莫名其妙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些原本是时奕准备送给“前女友”的礼物。 前女友。 一个曾经没有实感的概念,突然变得有形了起来。 是啊,如果没有这位“前女友”,她和时奕现在恐怕还老死不相往来呢。 从小到大,她从来都不是别人心中的第一顺位。 哪怕和时奕一起相处了那么久,早已越过普通朋友的界限,他也没为她准备过礼物,更遑论如此精心。 第69章 可在她之后,他愿意为另一个人如此伏低姿态。 许远汀感觉自己的心仿佛在柠檬水里泡了几遭。 摇了摇头,她努力摒弃此刻心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推开门,继续往楼下走。 走到最后一级台阶,许远汀停步,下意识朝前望去。 玄关处,防盗门大开,月光透过蚊帐迎帘,一束洒在她脚下,一束俏皮地拐了个弯,落回院中,照亮了院中人单薄孤寂的背影。 是时奕,他也没睡。 许远汀突然就想到昨日的葬礼。 昨天下午是个阴天,众多宾客随完份子、吃过席之后便提前离开,只有少数几人陪同时奕送骨灰盒出殡。这其中自然有许远汀和韩子轩。 走到半路,天上下起了冰雨。寒风刺骨,众人不禁加快脚步。 到墓园处,除家属外其余人需在外等候,于是只时奕一人进入,许远汀等人留在室内。 外面的天色愈发暗沉,过了会儿,不知是谁喊了声“飘雪了”,数个好奇的脑袋齐齐探头,想要一睹苏城难得一遇的雪景。 许远汀却没心思看。将才时奕带路时那一身黑衣、沉默独立的身影不时出现在她脑海中,令她心情沉重。 又坐了几秒,她起身,径直向工作人员走去。 回来时,许远汀的手上握了一把伞。 两人多年相交已有十足默契,因此她一个眼神,韩子轩便意会,从她手中接过了伞。 半小时后,韩子轩和时奕一同回来。雪花化为泥水沿着伞柄落向地面,时奕的发顶、衣袖、鞋尖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了水迹。 到底做不到洁白无瑕。 就如同此时此刻,许远汀心想,自己对他的情感也到底不再清白。 可惜她没有立场表达。 就像昨天下午,明明她已经非常心疼他,还是只能借韩子轩的手送去那把伞,替他遮挡一部分风雨。而当他望过来时,她冷静地收回目光,状似毫无情绪地吐出那两个字——“节哀”。 许远汀想,就当自己没有出来过吧,反正时奕没有发现她。而且,想必他也不愿被人撞见这副脆弱的模样。 她打定主意便要转身,不想时奕先她一步,突然出声:“过来陪我聊会儿天吧。” 许远汀默然几秒,最终选择无条件答应他的请求,朝他走去。 她一步一步靠近他,直到两人仅有一步之遥时,他蓦然回身,伸出双手,抱住了她。 -------------------- 第36章 拥抱 是的, 他回身,抱住了她。 这件事太过出其不意,许远汀千算万算也算不出, 时奕会是这样的反应。于是她一时愣在原地,忘了任何动作, 比如, 推开他。 怔了几秒后, 她想,他许是认错了人, 把自己误当作韩子轩。 内心挣扎一番,她默默叹了口气, 打算出声提醒。 不想时奕先说道:“别动, 让我抱一会儿。”声音轻轻,仿佛一片羽毛刮蹭过她耳边。 许远汀一霎明白, 这是他的脆弱时刻,他只拿她当朋友, 仅此而已。 这是一个不带任何情/欲的拥抱,苏城的夜很冷,他想从她这里汲取一些温度。 也幸好夜寒露重, 许远汀想,隔着厚厚的羽绒服, 他感受不到自己早已错半拍的心跳。 约莫过了一分钟左右,她终于放松下来,身躯不再僵硬。本来自然下垂放在身侧的双手也突然攥紧,又慢慢试探着上移。 她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心里很不争气地想, 一定不能让时奕发现。他有喜欢的人啊, 自己还是他的情感咨询师,不能趁虚而入。 于是最终手臂虚环住他的背,没有落下。 感官开始变得又敏锐又迟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似乎把下巴搁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痒痒的麻麻的,许远汀忍不住微微动了一下,于是又过了几秒,他把下巴移开了。 然后他后退两步,放开了她。 这个拥抱的时间很短,很短,不超过两分钟,但在时奕心里,仿佛过了五年。 于许远汀而言,她终于了却了当年的私心,拥抱是有力量的,她希望他不再难过。 只是…只是…两人目光相对,一时间,许远汀有些躲闪。 才刚那一瞬间的勇气消失无踪,后知后觉地,她开始脸红。 虽然说出去恐怕很多人不相信,但这确确实实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和异性拥抱。 袖中的手指微微屈张,想到刚刚时奕说要聊天,许远汀迟疑开口:“你……” “抱歉,方才唐突了。”时奕同时开口,轻轻颔首。 他就是有这样的能力,明明神色没有半点暧昧,却莫名让人受到蛊惑,心跳加速。 倒像是,她无意中占了他的便宜一样。 一时间,许远汀仿若被戳中心底秘密,就连耳朵都悄悄涨红。 “没事。”她略显做作地向手心哈了口气,揉搓耳垂,“好冷。” 时奕问:“那我们回去?” 许远汀下意识反问:“啊?你不是说想聊天?” 说完才恍然,自己可谓是“不打自招”,于是连忙找补:“算了,都已经这么晚了……” 时奕的动作却比她更快,他伸手指向院中并排放置的两把藤椅:“那去那儿坐会儿吧。” 许远汀纠结片刻,“哦”了一声,乖乖跟上。 第70章 他从屋中抱了毯子,递给她。她盖在腿上,足以抵挡夜风寒凉。 当然,其实……她的心脏又开始砰砰狂跳,胸腔内只留下炽热。即使没有御寒工具,也仿若春色满园。 此间生活太过雅致惬意,许远汀竟不忍问出那煞风景的问题——“你和前女友怎么样了?”,唯恐打破此刻氛围。 她想,从小到大,她为自己而活的机会太少了。只稍稍放纵这一刻,保留这几秒的私心,应该不过分吧。 许远汀低下头去,佯装观察毯子上的花纹,半刻后,时奕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是那种回忆起往事、娓娓道来的语气:“我是不是从没和你讲过,我和韩师兄是怎么认识的?” 这是他第一次在许远汀面前,称呼韩子轩为师兄。 许远汀一时怔愣,沉默点头。 时奕便继续说道:“我当年考戏剧学院是双料第一,十七八岁的年纪,整个人眼高于顶,恨不得以为自己是米开朗基罗再世,能再搞一场文艺复兴。” 说着,他轻笑一声:“结果自然是不能,我选了一门《艺术学概论》课程,才知自己的想法有多狭隘。” “我就是在这门课上认识了韩师兄。他当时染了一头绿色头发,每节课都踩着上课铃声走进教室。有时端一只保温杯,有时拎一个牛皮本,反正从来不背书包,且每次直奔第一排,想不让人记住都难。” “顺理成章地,教授也认识了他,他们每节课都有互动,眼神上的、肢体上的、口头上的,因此大家都戏称,这门课是单给韩师兄一人开的。” 听到这里,许远汀扑哧一笑,评价道:“像是韩子轩能做出来的事。” 她问:“后来呢?” “后来……”时奕话锋一转,“其实我对师兄的第一印象一般。虽然承认他有很多观点和我不谋而合,但总感觉他是基于一个‘商人’或者说‘投资者’的立场,并非纯粹地追求艺术。” “这门课的期末大作业是小组合作汇报,我当时还在寻觅队友,没想到师兄直接找上我,说要和我组队。” “其实他很靠谱的,”许远汀说,“和他组队肯定不亏。” “是。”时奕点头,“但我实在太诧异了,于是就问他为什么要和我组队。因为在此之前,我们俩没说过任何一句话。” “他给出了两个原因,”时奕突然转向许远汀,“你要不要猜一猜?” “我猜……大概因为他是个颜控吧。”她开玩笑般地说出了第一个原因,没敢直视他的眼睛。 时奕却笑了:“你果然了解他。他当时的原话是,‘你特别像我一个高中同桌,就那种认真、高冷的学霸气质,有点拒人于千里之外吧,但笑起来又很温暖。而且,我喜欢和好看的人交朋友。’”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命运的齿轮就开始转动,韩子轩以一己之力,在两人之间建立起了一条无形的纽带。 “那次作业我们有过很多争吵。”时奕继续说,将故事结局娓娓道来,“幸好师兄不是一个记仇的人,他水平也确实高,又引导我有了很多新的思考。” “其实从现在师兄做的节目也可以看出来,他不是一个一味从商业角度出发的人,能在市场和艺术价值中求得平衡,是我现在依然做不到的。” 他语气平静,在月光照耀下,表情也真挚,一如他这么多年从未沾染污垢的艺术理想。 许远汀默然,最后鼓励道:“我不懂艺术,但我相信,你现在是一名优秀的舞者,也许在不远的将来,也会是一名优秀的艺术家。” 时奕收回凝望远方的目光:“算了,扯远了。总之呢,师兄是个好人,我会永远感激他。” “我和他高二开始做同桌,在此之前并不熟悉。”感受到话题在向沉重的方向转变,许远汀岔开话头,讲述起自己的经历。 “我们班级是按考试排名从前往后选座位的,老师会拿出一张表,上面标有已选位置,但是原则上你不知道选了那些位置的人是谁,除非提前跟人打听好。” “那次也是阴差阳错,与我提前约好坐一起的那个女生恰好在韩子轩后一名,于是就被他捷足先登了。” “他确实很会主动争取,加之一切都是命运最好的安排。”许远汀这样总结道。 如果她和韩子轩不曾相熟,或是时奕没有在大一选那门课,他们两个便不会在排练室相见。甚至,人生将如两条平行线一般,永远不交叉。 后来两人又各自聊了些少年趣事,对于中间分开那五年绝口不提,倒是不约而同的默契。 最后在一片迷糊中,许远汀仿佛听到时奕对自己说“新年快乐”。她茫然地“啊”了一声,已是困倦至极。 过了十几秒,她有样学样地回了一句“新年快乐”。 原来昨天是12月31日,现在凌晨已过,新年伊始。只因这里幽静,无人鸣放烟花爆竹,让她一时忘了时间。 他们竟已聊了两个多小时,从月明星稀到天光破晓。原来时间也可以过得这样快。 同时奕互道晚安后,许远汀上楼继续睡回笼觉,再次醒来已是中午。 她是被饭菜的香味唤醒的,循着香味下楼去,正好撞见从厨房中端着碗筷出来的时奕。 几小时前的记忆复苏,在白天面对一个拥抱过的异性,许远汀多少有些尴尬。 第71章 她面无表情地点头致意了一下,向卧室方向望去:“韩子轩呢?” “走了。”时奕慢条斯理地放下碗筷,不紧不慢地解释,“他今天有工作要处理,一大早就开车去市内,回棠城了。” 许远汀如遭雷劈,她和韩子轩是一起开车来的,现在他独自一人走了,就意味着她只能自己转车去苏城市内。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她偷偷觑了一眼时奕,主要是,没了韩子轩在场,她单独面对他很尴尬啊! 还是得尽快离开这里。 “谢谢你的款待,我突然想起明天约了一个病人,一会儿吃完午饭也打算走了。”许远汀说。 “明天几点?”时奕突然问。 许远汀硬着头皮往早了编:“九点。” “行,那一会儿我送你。” “哦。啊!?” “去市内的班车时间已经过了,”时奕在位置上抬头,明明是一个仰视的视角,却显得运筹帷幄、老神在在,“正好我也打算回棠城,顺路捎你。” 许远汀彻底郁卒,现在反悔,说自己想明早再回,还来得及吗? -------------------- 第37章 最后一晚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许远汀再拒绝就显得见外了,于是只能接受时奕的提议,两人吃完午饭后便出发, 由时奕开车先在苏城市内转一圈,晩上再回棠城。 许远汀只在多年前来过苏城一次, 当时与同行的袁晓李行心生龃龉, 前半程心情不佳。幸而后来偶遇一墙之隔的时奕, 两人一起“逃离尘世”,听戏烹茶, 才让她对这座城市的印象渐渐回暖。 如今故地重游,人还是当年的人, 却又是另一番心境。 苏城有个很出名的巷子, 老板们支起路边摊或盘下一处小店面,专卖当地特色小吃。 两人各点了一份炸排骨, 就坐在青石板铺就的石阶上吃。 时奕伸手指向不远处的一顶红色帐篷:“我奶奶以前就在那里卖炸鸡柳。” 许远汀偏头看向他的侧脸,只见他眼神中并无太多哀思, 却有着对往事的眷恋,不由宽慰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放心吧, 我没事。”时奕笑了下,“那会儿苏城舞蹈学校是寄宿制, 只有每个周末我可以过来帮奶奶。” 他话锋一转:“幸好只有周末,否则天天吃炸鸡柳,维持不了体重,恐怕要被学校开除。” 许远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想不到他倒乐观, 还能从这个角度思考问题, 看来自己还是不够了解他啊。 两人说笑着的工夫,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因一路上吃了太多小吃,许远汀决定不吃晚饭,再散散步消食。 也当是……满足自己的私心。既来之则安之,有些人就是这样,一旦相处久了,便不舍道别。 许远汀这时既恨自己不能快刀斩乱麻,又庆幸自己今日起晚了,竟偷得这半日的独处机会。 但同时,她又为自己的庆幸感到羞耻,只能不断告诫自己,这是最后一次,绝对要藏好心思,不能过界。 时奕也没有提出异议,建议道:“可以沿着河边散步,那边有放灯的,还有新年猜灯谜活动,正好一起去看看。” 冬日天黑得早,等两人走到河边,暮色已经笼盖四野。沿岸的彩灯成串亮起,像是一把碎金子洒向水面。 昨日刚落了雪,因气温原因尚未结冰,只浅浅一层覆在河两岸的飞檐翘角,月亮悬挂在光秃秃的枝桠上,整个画面宁静、和谐,仿若一幅写意山水。 小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两人不愿凑热闹,便只沿着河岸静静地走,并不去好奇那五彩斑斓的好看彩灯价钱几何。 直到拐角处的摊主热情招呼道:“答题免费赢彩灯,两位客官试试?” 许远汀移目望去,只见这处的彩灯更别致,有兔子、金鱼形的,还有七彩莲花样的,瞧着更喜庆吉祥些。 想来是题太难了,才致门可罗雀? 摊主又说:“您两位一看就聪明,我的题很简单的啦,一定难不倒您。” 人都是喜欢被夸奖的,他这样一说,许远汀顿时来劲,和时奕对视一眼,后者也颇有兴致:“我也从没玩过,正好一起去试试。” “好嘞,两位客官,规则呢其实很简单,我出几个对子或字谜,只要你们能接上即可。”摊主说着,先给出了一个例子,“比如我出上联江上舟,你们可以对下联楼前客,在符合平仄规律的基础上,其余随意。” 苏城不愧是历史悠久的文化名城,连一个卖花灯的小商贩,都如此有学问。 但她向来不会被困难吓倒,于是点头应道:“好。” 反正还有时奕呢,他跳了这么多年古典舞,估计文学素养不差。 摊主在两人之间扫视一眼,摸了摸下巴,笑道:“客官果然爽快,那我们先热个身,第一题简单点。上联是‘守株待兔’。” 许远汀很快抢答:“缘木求鱼。” “好!第二题,柳梢空上今宵月。” 这次许远汀想了十几秒:“楼畔原非昨夜风。” 虽总觉得值此佳节,对这一句颇有物是人非、好景不长之感,可惜没办法,她脑海中最先冒出的便是这些意象。 “不错。”摊主赞道,“下一题,独伫不禁双目湿,两位谁来作答?” 独伫,对坐?似乎不合平仄。要怪便只能怪摊主,许远汀想,大过年的出这样悲伤的题目。 第72章 见许远汀一时不言,时奕顿了几秒,缓缓开口:“对酣……能否、两心同。” “哦?客官好雅致,那我便祝你诗酒趁年华,早日得偿所愿。” 时奕颔首,一板一眼地说:“谢谢。” 两人像打哑谜一般,许远汀却也不至于完全听不懂,两心同嘛,无非就是……时奕还念着他的前女友罢了。 她努力调整自己的脸色,不希望表现得太明显,影响了过节的心情。这极大概率是两人独处的最后一晚,许远汀希望日后想起时,还能记得些温馨瞬间。 “那么最后还有两道题。”摊主拿出一个抽奖箱形状的东西,“两位各从这里抽一张纸条吧。” 许远汀和时奕各摸一张。摊开来看,她的那张只有两个字——“手”和“肠”,而时奕那张是一个字谜,谜面是“一年忙到头”。 她看向摊主,后者解释道:“这第一道题嘛,需要你们二人配合,把这两字分别嵌入五言上下联的最后一字。” 对对子自然是下联更难,上联相对自由些,于是时奕征求许远汀的意见:“我都行,你想选哪个?” “那我来出上联吧。”许远汀说,有时奕兜底,她心里也安心些,可惜绞尽脑汁后,也只想到携手这一组词。 携手……携手……许远汀不合时宜地想起昨晚那个拥抱,在摊主的一声声倒计时中心跳加速,双耳又悄悄涨红。 “昨梦空携手。”没时间了,她闭了闭眼,最终选择把脑海中莫名蹦出的这句话说出口。 时奕看她一眼,像是为了确定一样,尔后笃定对出下联:“今朝枉断肠。” 这只是一场游戏,他是被她强拉进来的,两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赢得奖品,因此……说过的话是作不得数的。 话虽如此,许远汀依然感觉心里恹恹,她甚至疑心自己已被时奕看穿,否则他怎会正好知她枉断肠呢? 从现在开始,两人独处的时间便要按分钟计、甚至按秒计了。她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所有兴致,再看面前的花灯,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了。 “猜字谜我不擅长,你来吧。”于是她强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淡淡道。 时奕先应声好,凝神思索一番后,却对她道了歉:“抱歉,我……不知道。” 摊主摇摇头,暗自在心中惋惜:“答到这里已经不容易了,奖品还是有的,两位先自行挑选着,我来帮你们解谜。” “一年忙到头,一年即十二月,组合起来是一个‘青’字,忙到头也就是忙的偏旁,因此答案是——情,两情若是久长时的情。” 今日是元旦,又不是七夕,许远汀忍不住腹诽。况且,也可以是多情自古伤离别的情。 不管心中如何想,至少面上,两人认认真真地与摊主道谢,一人挑了一盏兔子灯,准备去河边放。 夜色渐深,河边人越来越多,前方是游船排队点,队尾秩序不佳,略显拥挤。 突然不知从哪蹿出两个玩闹的孩子,直直向许远汀这边撞来。 她一时忘了反应,直到时奕虚揽过她的肩,用近乎吹气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声提醒:“小心。” 他是名舞者,身材并非干瘦。此刻上臂的肌肉线条偾张,手腕青筋暴起,五指轻轻扶了下她的衣袖,是个将落未落的姿势。 且,他比她高大半个头。因此许远汀低头打量脚下两人的影子时,只错觉他们在紧紧相拥。 耳畔的吵闹声仿佛消弭,她一动也不敢动,垂眸半晌后移开目光,平静道谢。 他放开了她,两人再次退回安全距离,沉默地走向一处人不算多的河岸。 这回相处时间是彻底接近尾声,许远汀不发一言,微微俯身将兔子灯放至水面。 棉纸右下角,有她刚刚写的两行小字——善始善终,万事胜意。 前一句是对两人关系的祝愿,她希望这场相遇有始有终,日后想来,两人不再是曾经不告而别的结局。 后一句是祝他,今日离了这里,两人可以是剧场演员与观众,也可以是心理医生与病人,唯独不可能再过界,发展成恋人关系,甚至做朋友都不能够。但无论如何,她都希望他心想事成、万事胜意。 水面上,两盏小灯并排而行,一阵微风拂过,吹起左侧棉纸的一角,那里隐隐约约写着“平安喜乐”。 河边,两人的倒影静静相偎,时奕一转头便能看到许远汀安静的侧颜。她瞧着有些闷闷不乐,好看的柳叶眉微蹙,眼神仿佛落在渺远的虚空,那是他们回不去的过往与不可知的将来。 到嘴边的话一瞬又咽了回去。算了吧,时奕心想,她似乎不喜欢同他相处,从来如花的笑靥在面对他时就变得格外吝啬。 爱一个人便是不舍她难过。可时奕此时的心境却如此纠结,既盼她看出自己的心意,又担心她看出来,再次不告而别。 两人各怀心事,惟河畔的微风亘古,水波恒流,将承载着各自美好愿景的河灯温柔地吹拂到一起,照亮了整个河面。 - 元旦节过后的一个普通周四,时奕在微信上联系许远汀,请她来看自己的舞剧。 因《雁引月来》口碑票房双丰收,目前已开启全国第二轮巡演,第一场便是在棠城大剧院连演三天。 许远汀之所以知道得如此清楚,是因为昨日,她就被医院的前台小姑娘拉去了现场。 第73章 但时奕不知道。 -------------------- 第38章 演出 昨日。 护士站的小张与小田最近都很沉迷时奕, 许远汀一走进医院,就听见她们在咬耳朵。 “你听说了没,今晚时奕不跳诶, 是b角登场。” “啊?那明后天的场次呢?” “不确定,不过现在也买不到票了, 当时守着点抢的, 谁想到他不跳了啊。” “实不相瞒我就是冲他去的, 他不上场我也不想去了……” 对话到这里戛然而止,两人齐齐向许远汀问好, 小张如见救星:“许医生,你最近不是参与录制舞蹈综艺了么, 估计比我更懂欣赏。要不今晚这张票我转给你, 你替我去?” “……好。”许远汀犹豫两秒,点头同意。 于公, 《雁引月来》是部优秀的舞剧;于私,也算为时奕贡献票房。何况他本人不登台, 她能更客观地欣赏。 于是就这样说定下来,下班后她和小田一道去了棠城大剧院。 小田全程沉浸式看剧,且热衷于即时反馈。到高潮情节了, 演员开始放大招,她也跟着小声惊呼:“哇, 前桥,还是一连三个!” 许远汀下意识纠正:“这个叫云里,和前桥不同的。” “看来你的舞蹈综艺没白录啊,许医生, 快赶上专业人士了。”小田感叹。 说者无意, 听者有心。舞蹈综艺吗?其实不是。这是很多年前她第二次走进剧场时, 时奕一字一句解释给她听的。 她本以为当时自己分神在其它事情上,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这些细节依然历历在目,甚至能脱口而出。 承认吧,许远汀,你就是再次对他心动了。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你从未真正忘记他,忘记你们之间的回忆。 就在许远汀愣神的工夫,时奕又问了一遍:“晚上有空吗?来看我的演出吧。” 骤然回到现实世界,感情先于理智替她作出了答案。 “好……谢谢你。” - 时奕给的内部票位置在第五排正中间,属于既能看清舞台全景,又可以看见每个演员的细微表情与细节动作。 能进北城歌剧舞剧院的演员,在技术技巧上几乎无可指摘了。因此,若说时奕与昨天的b角相比最大的差别,许远汀个人认为是感情表达。 他往那一站,仿佛就是角色本人。他笑,你也忍俊不禁;他哭,你也不住流泪。 许远汀全神贯注地看完全场,情绪复杂。 最后谢幕环节,所有演员再次一起登台。因时奕是当之无愧的绝对主角,其他人均退居两侧,将舞台中央尽数留给他一人。 追光打在他身上,他屏息凝神了几秒,从阴影中转身,一口气做了三个云里前空翻,来到舞台中央,然后旋子转体360度,画了一个圆,再次回到舞台中央。 这是《雁引月来》的经典片段,时奕又进行了一遍重现。 随后,他定住身形,右手高抬重新亮相,然后俯身,深深鞠躬十秒。 观众席爆发如雷的掌声,经久不息。 许远汀却莫名感到哀伤。如果观众尚且受到感染,那么进入角色的演员又该怎么办呢? 她出神地盯着台上的时奕,却见他蓦地起身,双臂张开,停顿两秒后,再次深深弯下腰去。 真神奇,明明前一秒钟,他还是剧中郁郁不得志的将军形象,俯仰之间,竟又变成了她平日里熟识的那个意气风发少年郎。 原来这才是一名优秀的舞者。俯身角色,起身本人,既不让观众出戏,自己又不曾入戏。 许远汀终于放下心来,和身边的其他人一起,卖力地拍动双手,虔诚地接受了每位舞者精心准备的两遍谢幕。 - 演出结束后,观众们陆续离场,许远汀却一直没动,直到身边人走得差不多了,她才按亮手机屏幕。 微信上,演出开始前,时奕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结束后来后台找我。】 她尚未找到合适的拒绝理由,演出就开始了,整个人沉浸在剧中,渐渐忘记这事,直到现在,进退两难,如坐针毡。 剧场的灯灭了,有工作人员来问她为什么不走,许远汀回答等人,工作人员见她一个人,便善意地提醒:“十点半关门,太晚了,小姑娘家家的不安全。” 她道谢,摆手说:“没事,我再等一等。” 工作人员便随她去了,于是偌大的剧场里,转瞬只剩她一个人,与方才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 直到时奕向她走来。 幕布还是合上的,他尚未脱去戏服,从演职人员通道中出现,走到台前,又毫不犹豫地一步跳下,静静矗立在许远汀面前。 此刻没有鲜花与掌声,没有演员与观众,台上台下的距离也不再是天堑,有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注视着他的眼睛,那里仿佛有一泓清泉,吸引着她奋不顾身一跃而下,如同飞蛾扑火,明知不可而为之。 他们静静凝望着彼此,恍如隔世。 时奕突然轻笑一声:“谢谢你。” 谢谢你能来,也谢谢你愿意等我。 - 许远汀跟随时奕来到后台演员休息区。 大家都是带妆的演员或胸前带有工作证的工作人员,乍看到一个生面孔,都不自觉地多瞥两眼。 第74章 许远汀略感不自在,她知道,自己与他的圈子格格不入。 时奕开始卸妆,许远汀就坐在旁边玩手机,刷了下以“时奕”为关键词的实时微博,一大片的“哥哥好帅”,那种不自在愈发深切。 好在他们坐在休息室角落,与其他人相隔甚远,她按灭手机,同他搭话:“你一会儿下班,会去sd与粉丝们互动吗?” 他正要回答,突然路过一个娃娃脸,羡慕道:“哇,奕哥,这就是你说的……” 还没说完,就被时奕斩钉截铁的“不会”打断。 娃娃脸也没再刨根问底,转而替他解释:“奕哥不会的啦,他对自己的定位不是明星偶像,连微博个人超话都直接解散了。爆火之后,他专门发过声明,希望大家是因为喜欢舞剧而走进剧场,而不是只为了一时热度看他本人。他很注重舞台与私生活分离的,肯定会与那些‘狂热粉’保持距离。” 说完,他又仔细端详了许远汀两秒,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妹子,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另一个卸完妆的男舞者过来敲他脑壳:“你当你是贾宝玉呢?这是奕哥的朋友,话可别乱说……” 许远汀见话题有往不可控的方向转变的趋势,连忙解释:“我和他一起录《舞艺超群》,可能你在电视上见过我?” 娃娃脸点头:“也许吧。” 他看起来就是个好欺负的开心果,被敲了脑壳也不恼,揽上一旁同伴的肩,同时奕道别:“奕哥早点休息,明天见。” 然后两人一起转向许远汀,同她挥手再见。 待两人走后,时奕介绍道:“刚刚那个娃娃脸叫张越,长得显小,其实是我的前辈。” 真好啊,许远汀心想,原来走进后台才发现,舞者在生活中也是普通人,不过是一份职业而已,只要你不神化它,观众和演员之间的距离也没有那么遥不可及。 卸妆完毕,时奕换回了常服,两人一起走出休息室,迎面撞见一个气质儒雅的中年人,时奕同他打招呼:“陈老师。” 尔后,他让许远汀稍等,与中年人走到一旁说话。 许远汀也自觉避让,没听到他们聊什么,只见中年人朝她这边望了一眼,时奕笑着解释了句,因他位置靠里侧,她完全看不清。 中年人拍了下他的肩膀,说了两个字,从口形来看,隐约是“加油”。 捕捉到她的目光,他还冲她笑了下,面容慈祥。 偷看当场被抓包,许远汀也只好回以微笑,表情乖巧。 说完话后,时奕向许远汀这边走来,两人继续并肩往外走。 他再次解释:“《雁引月来》的导演,陈言老师,当年在戏剧学院教过我。” 许远汀点头,由衷夸赞:“他气质真好。” 可能搞艺术的,气质都与旁人不同吧,要么有生命力,要么忧郁,不一定有顶尖的美貌,却一定有超凡的气质。 时奕另起一题:“你怎么回家?” “我开车来的,你呢?” “我和张越合租,离剧院很近,与你不顺路。” “好吧。”许远汀暗自瘪嘴,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她便不必主动提送他了。 于是两人在剧院门口挥手道别,分道扬镳。 很久以后,许远汀才知道,原来那时的时奕尚且受到“私生”困扰,为了不给她带来麻烦,他只能选择踽踽独行,不与她同路。 幸好后来一切都在向好发展,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 1月10日,星期五,《雁引月来》在棠城的最后一场。 许远汀本不再关注这事,奈何晚上十点左右,正是演出结束时分,时奕突然来电。 她疑惑接起:“喂?” 听筒里传来一个略显陌生的声音:“您好,请问是许医生吗?” 她将手机挪开,再次确认了一遍来电显示联系人,确实是时奕无疑,方才回答:“是我,请问您是?” 那边松了一口气,似乎是认出了她的声音,再次开口,语气也不那么端着了:“我是张越,时奕的同事。长话短说吧,您现在有空来接一下他吗?” 三言两语中,许远汀理清了事件始末。 原来时奕8号因发烧挂水,才缺席了棠城首演。9号,也就是昨天,他感觉自己好得差不多了,决定登台。 结果拖着病体演出的后果就是,今天一谢幕,他便浑身发抖,直接晕倒在了后台休息室。 张越解释道:“我们其他演职人员要一起去庆祝,今晚估计得通宵,但时奕这个状态,离了人恐怕不行。刚巧他的联系人备注里有一个‘许医生’,我就想着打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是你。” 他没说的是,时奕给许远汀的备注是“a许医生”,而且在他失去意识前,隐隐约约说了一个“许”字。 作为多年同事,他一瞬间什么都懂了,也甘愿为这位亲师弟做一次助攻。 “他装得像个没事人一样,哪想到这么严重,发烧39度多,隔着厚厚的妆面都能看出脸上没有血色!” “好的,我马上到,等我二十分钟。”许远汀一锤定音,披上大衣后,几乎没有半分犹豫地出门了。 都说医者仁心,虽说她是个心理医生,时奕也不算她真正意义上的病人。但……他刚遭受至亲离世的重大打击,整个人又带病强负荷工作两小时之久,在棠城这样一个不算故乡的城市,难免倍感凄凉。 第75章 因此,无论处于朋友、还是医生的角度,她都不可能放任不管。 这样一想,许远汀顿时不再纠结,那点微妙的心理也转瞬即逝了。 -------------------- 注: 1、sd:演职人员出入口,观众可以在此处与舞台剧演员互动。 2、关于b角跳的剧情。因为舞剧不像音乐剧、话剧、京剧等等提前宣卡,而是相当于在卡池里开盲盒,也就是说观众们买票时,是不知道该场次的演员名单的。因此,男主不存在临时不演、“欺骗”观众等职业道德问题。 忘了之前在哪里看到的,成为舞台剧演员家属的最大浪漫之处便在于,你知道生活中的ta是什么样子的,但还是会为了台上的ta心动。 第39章 登堂入室 棠城大剧院, 后台,演员休息区。 许远汀到时,其他舞者都已卸妆完毕, 跟她打声招呼便结伴离开了。 其中张越显得特别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许医生。” 许远汀摆摆手:“没事。” 张越问:“要不您给我留个联系方式?我们这边聚会一结束, 我就来接时奕。” 另一个同事在旁搭腔:“不一定什么时候结束呢, 这不是扰人清梦吗?” 张越似也察出不妥, 一时却想不到更好的解决方案,神色中流露纠结:“那……” “我先把他带回我家, ”许远汀说,“等他清醒后, 让他自己决定吧。” “好。”张越松了一口气, 再次跟许远汀道谢。 - 昨日刚来过,因此今日再来, 许远汀尚还记得后台构造。 她很快找到时奕。 那么高的人,趴在化妆桌上竟然小小一只, 宽大的戏服更彰显了他单薄的脊背,随着均匀的呼吸规律起伏。 他睡着了,不知是疲惫还是难受。 也许两者都有吧, 许远汀想,毕竟高强度连轴转了两天。 她不忍心叫醒他, 索性坐在他旁边,趁着这个他毫不设防的时刻,明目张胆地看他。 然后……数他的睫毛。 一根、两根、三根……他的睫毛真密,即使化着夸张的舞台妆, 依然无需过多工笔。 画家到此处, 也不忍再落笔, 唯恐失了原本意境。 许远汀有一搭没一搭地数着,数到一百零二时,时奕皱了下眉头,蓦然睁眼。 毫无准备之下,两人怆惶对视。 他的眼睛水汪汪的,内里却充斥血丝,眼尾大抵因刚刚压着了的缘故,泛红格外明显。 一看就是没休息好。 许远汀故作轻松地移开目光,这样的眼神多看一秒,都会照见自己不够澄澈的私心。 时奕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做梦了吗?” “啊?”他为什么这样问,担心自己说些她听不得的梦话吗? 许远汀垂眼,解释:“张越用你的手机给我打了电话。” 顿了几秒,时奕坐直身体:“所以,你来找我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才搞清楚现下状况,再确认一遍。 “嗯,我带你去医院吊水。你还有力气吗?先卸妆换衣服?” 生病后的时奕看起来更像一片易碎的琉璃,许远汀和他讲话时,也不自觉地放柔了语气。 “好。”他乖觉地点头,拿了衣服去更衣室。 偌大的后台只有他们两个,因此一点响动都能听得十分清楚。 时奕进去了两分钟左右,毫无声息,许远汀怕他晕倒在里面,主动走近询问:“你还好吗?” “我没有力气,先坐一会儿。”他的声音从木板门里传来,虚弱又隐绰。 她放下心来,可惜他与她性别不同、关系也没近到那种程度,她没法帮他。 安静会加重尴尬,许远汀后知后觉,一个异性在距自己三米之内换衣服,或多或少有些暧昧。 于是她开始和他聊天:“你在台上,我完全看不出来你发高烧。” “也没那么严重,”时奕说,“谢谢你能来。” “客气了。”许远汀说,然后两人又陷入沉默。 过了一分钟,更衣室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许远汀意识到那是什么后,第一反应是背过身去。 尽管,两人一门之隔,她什么都看不到。 响动渐弱,门内又安静下来,大抵换衣很耗费气力,时奕又坐下歇息了。 这回他的声音听着有中气了些:“你明天有事吗?” “明天周六,我不用上班。”说到这里,许远汀突然想起还没录完的《舞艺超群》,确认道,“最后一次录制是下个周,对吧?” “嗯。他们开始择校校考了,下次录制算是一次模拟艺考。” 他讲话还算有条理,可见没有烧到大脑糊涂的程度。回答完许远汀后,时奕推开门,已换回了常服。 “再稍等几分钟,我去卸个妆。”他说。 许远汀点头:“好。” 时奕今日的私服是一身黑,黑色长款羽绒服加黑色休闲裤,甚至连鸭舌帽和口罩都是黑色的。 这样一番全副武装后,以防万一两人依然没走演职人员通道,而是从剧院后门绕了一圈。 许远汀也表示理解,他现在热度正高,有了一批久混娱乐圈的“狂热粉”,像追明星一样窥探好奇他的私生活。 第76章 以他的性格,一向将台上台下分得很开。在剧院里,彼此身份是舞者和观众;出了剧院后,大家都是普通人,不必造神,不必有过多牵扯。 这会儿室外温度挺低的,许远汀想了想,问道:“还走得动吗?要不你在这里等我,我把车开过来?” “这里不好停车,我跟你一起过去吧。”时奕顿了顿,又说,“还行,就是腿有点软。” 他语气一本正经的,许远汀不疑有他,打趣道:“我肯定没法背你,要不,你靠过来点吧。” 医者仁心,医者仁心,她默念这四个字,反正大冬天的两人都穿得格外多,也不会有直接的肢体接触。而且,这样走能快点,对自己也有好处。 时奕从善如流地靠了过来。 他比许远汀高将近一个头,左臂自然地搭在她的右肩上借力,这样压在她身上的重量也不大。 唯一的缺点就是,两人离得很近,衣料不断摩擦,像是他揽着她一样。 许远汀收起自己的旖旎心思,只专注脚下。 真神奇,即使刚刚演出有那样大的运动量,他身上也没有汗渍的难闻味,反而有种淡淡的薰衣草香。 她不由问道:“你用什么牌子的洗衣粉?留香好持久啊。” “嗯?”时奕抬起右臂,低头轻嗅了下,声音含笑,“可能是平时习惯在衣橱里放一枚香皂,腌入味儿了吧。” 唉,他这样松弛,她这样紧绷,一时真不知道生病的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鬼迷心窍。 - 十一点过,两人到了医院。 急诊科人不少,没有空余床位了,时奕只能在走廊里挂水。 倒也乐得自在,两人找了个僻静的小角落,并排坐下。 许远汀跟随打针的小护士去前台交费。 三下五除二办好,临走前,护士随口夸赞:“你男朋友真帅,虽然只露双眼睛,看起来有点冷酷。” 不是男朋友,也没有冷酷,许远汀在心里否认,嘴上却说:“谢谢你。” 反正时奕没听到,也没必要费心解释了。而且大晚上的,孤男寡女,被误会也不奇怪。 许远汀收好发票,回去找时奕。 走廊的尽头,他一个人形单影只,只有她走近时,因声控而亮起的昏黄小灯昭彰了些暖意。 他似是累极,这么一会儿工夫,又睡着了。 许远汀悄悄坐下,在他旁边玩手机。 这种宁静的感觉令她安心,于是不知何时,她也陷入沉睡。 再醒来时,许远汀还有些怔忪,瞥见医院雪白的墙壁,才将昨夜发生的事回忆起。 她转了下略微酸痛的脖子,一头撞进旁边人深邃的眼。 时奕的点滴已经打完,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她,不知有多久。 许远汀内心蓦地闪过一丝怪异,但这情绪太快,她再想捕捉时,早已消失不见。反而下意识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嘴角。 还好,她睡觉不怎么流口水。 正想努力向他挤出一个笑容,时奕就开口了:“我好了。” “嗯。”感到气氛不对,许远汀移开目光,跟他说明情况,“张越担心你一个人在家,所以,你去我家住一晚吧。” 时奕颔首:“好。” - 因许以南周末常来的缘故,许远汀家中备了男士用品,又恰好他与时奕身高差不多,于是拖鞋、睡衣等问题均完美解决。 时奕瞥了那双男士拖鞋一眼,没有动作。 许远汀问:“你有洁癖?” 顿了两秒,他轻微摇头。 于是她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这个点叫外卖也不方便,你就用我弟弟的东西对付一晚吧。” “你弟弟?”他重复。 “对啊,你还见过他呢,他现在在棠城读研。”许远汀后知后觉地想到,许以南这个颜控加社牛还加了时奕微信。 时奕没再回话,却顺从地穿上了拖鞋。 她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四点,便向他指了下洗漱用品的位置,道过晚安,自然地安排起起床后的日程:“我打算睡了,你也早点休息,明天没工作的话,就睡到自然醒吧,起来直接吃午饭。” - 考虑到时奕还在生病,需要清淡饮食,许远汀煮了个南瓜粥,又拌了两个白灼素菜。 两人对坐默默喝粥,相顾无言。 许远汀开始百无聊赖地刷手机,微信上,许以南两分钟前跟她说—— 【姐,我一会儿去你家。】 她一惊,下意识看了眼对面的时奕,偷偷摸摸打字:【你出门了吗?】 【还没呢,怎么了?】 那就好……许远汀松了一口气,没有回复。没想到两分钟后,突然响起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许以南竟然直接给她打电话了! 她手忙脚乱地按下接听,一不小心同时按了免提键,于是许以南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清晰传来:“怎么了,姐,你现在有客人啊,我不方便过去吗?” 方便方便,你可别说了,她取消免提,已经不敢看对面时奕的表情了:“没事,你过来吧。” “哦哦,那我准备出门了。”许以南不明所以,挂断了电话。 从棠大到她家,地铁要一个半小时,许远汀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望着时奕欲言又止。 总不能,直接下逐客令吧? 第77章 她在内心打了两遍腹稿,又全数推翻。正纠结之际,时奕突然开口:“谢谢你。” 嗯?许远汀一脸茫然,就听时奕继续说道:“今天的这顿午饭,还有……当年那个粥。” 他语气过于平静,以至于过了好几秒,许远汀才意识到,他说的当年是六年前。 两人重逢以来,一直都很默契地不提当年事,这是第一次,时奕主动提及。 -------------------- 第40章 理想型 因太过震惊, 许远汀没握住汤匙,任其下坠与碗壁碰撞发出“叮”的一声。 她如梦初醒,垂眸:“原来你知道。” 时奕笑了, 有些苦涩,当年事历历在目, 甚至无需回忆, 也能随口说出细节。 “那天, 你应该是……有事先走了。在你之后崔琦来探病,我起初便以为那个粥是她煮的。还是……我奶奶说她看见了你, 我才知道真相。” 原来当年帮助时奕奶奶的举手之劳种下善因,方才结下善果, 不至于产生《海的女儿》中王子认错恩人的误会。 不过, 这都不重要了。六年了,人的心境总有变化, 许远汀也想到过去的事,一时之间, 本就微妙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闷。 为了揭过这事,她生硬地转移话题,故作轻松问道:“你最近和前女友之间的关系怎么样了?有进展吗?” 其实问完这个问题后, 许远汀就后悔了,因为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听到哪种答案。 如果时奕说有, 她心底又会滋生毫无立场的醋意。 如果他说没有…… 时奕的回答打断了她的思绪:“有一些吧。” 当话题聊到“前女友”,他整个人的眼神都柔和不少,笑意从眼角眉梢蔓延开来:“多亏了许医生配合。” 那一瞬间,许远汀突然理清了一些枝节。 《天龙八部》中, 阿紫看到乔峰对姐姐阿朱好, 便无法自拔地心动, 但其实她并不是纯粹地爱乔峰这个人,而是,爱上了他的深情。 正如她现在对时奕的“喜欢”,大部分是基于他体现出的对前女友的无条件深情。 换句话说,若今日时奕回答“我已不再喜欢前女友”,她可能反而会失望。 对她来说,这种无望的、单箭头的感情,反倒更有安全感。 只要未曾开始,便永远不会结束。 想到这里,许远汀也释然了,发自内心恭喜:“那就祝你,早日守得云开见月明。” - 饭后,时奕测了体温,确定恢复正常后,主动提出洗碗。 算了下许以南过来的时间,感觉两人不太可能撞见,许远汀便随他去了。 于是,他在厨房洗碗,她在客厅削苹果,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时奕问:“我其实一直挺好奇,许医生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 “我吗?”许远汀头也不抬,“我不清楚,看感觉。” 担心自己在蛛丝马迹中暴露了什么,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我现在没有喜欢的人。” 厨房里传来水声,过了半分钟左右,时奕又问:“还是我和前女友的问题。女生都喜欢男朋友主动吗?” 许远汀一惊,一下子就把手中的苹果皮削断了。幸好时奕背对着她,看不到这边状况,她吹了下手指,轻松道:“当然啦。” 毕竟她是个例,代表不了全部。 时奕又不说话了。 五分钟后,他收拾完碗筷,许远汀走进厨房,打开头顶的橱柜:“锅放在上面。” 这时就彰显身高高的好处了,她平日里需要踮脚才够得到的地方,他一伸手就碰到了。 剩下的碗筷装在下方抽屉中,许远汀微微弯腰,不确定是否离他太近、心里有鬼的缘故,右手一抖,一下没握住盘子。 她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差了零点几秒,绝望地闭上眼。 想象中瓷器碎裂的声音久久没有传来,反而被一种温暖的气息包围,大手的指腹捏着盘子边缘,轻轻刮蹭过她的手背。 许远汀睁开眼,与此同时,时奕起身,右手离开她的手背,径直从她的右臂旁穿过,将盘子放进了抽屉。 他整个人环住了她,一个近乎背后拥抱的姿势。 耳根悄悄涨红,许远汀知道,在刚刚那一秒,她又一次心动了。 她一面唾弃有着这样卑劣龌龊想法的自己,一面又下意识在心里为自己开脱,只要时奕目前还是单身,她就不算违背道德。 前提是,她必得隐藏好心意,不能露出一丝端倪。 许远汀绷紧了后背,把剩下的碗筷放好后,迅速拉开和时奕的距离。 看了眼墙上挂钟,还有半小时左右许以南就要到了,这一刻,什么为人处世之道都被拋诸脑后,她只想赶快让时奕离开这里:“你……” “我……”时奕同时开口,“我先回去了,谢谢你这两天照顾我。” “没事没事,我应该做的,不客气。”许远汀连声应道,笑意盈盈地送客。 - 半小时后,许以南如约而至。 他录入过门锁的指纹识别,进来得悄无声息,许远汀去门口丢垃圾,正好与他碰个照面。 “你怎么不进来?吓我一跳。”许远汀抚心口。 “我找拖鞋呢,”许以南说,“好像没在鞋柜里。” 第78章 心砰砰一跳,许远汀意识到自己忘了清理时奕来过的痕迹。 她瞥一眼许以南,见他仍弯腰在鞋柜里翻找,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连忙不动声色地从玄关旁提起拖鞋,递给他:“喏,在这里。我刚刚拖地了,就把鞋子都拿出来擦了下鞋底。” “哦哦。”许以南接过拖鞋,似也接受了许远汀的说法。 她正要松一口气,问问他最近学校的见闻,就听他漫不经心地随口说:“我刚在地铁站碰见个熟人。” 神经再度紧绷,许远汀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从她家到最近的地铁站步行十五分钟,一来一回正好半小时,也就是说,许以南出地铁站时,很可能恰好撞见进站的时奕。 但是直接问的话,更显得心里有鬼,于是许远汀只“哦”了一声。 臭弟弟却不想放过她,抬头盯了她一眼:“你就不好奇是谁吗?” “是你的熟人,我又未必认识。”许远汀面不改色。 “你还真认识,”许以南笑得吊儿郎当,“猜猜?” 我不想猜……许远汀在心里拒绝一万遍,佯装思考一番,方才道:“猜不出,这里这么偏,谁没事闲的过来。” 许以南仔细审视姐姐的表情,见她不像说慌,公布了答案:“是时奕。” “哦,那挺巧的。”许远汀似是很不感兴趣,神色没有半点惊讶。 “你怎么一点都不吃惊啊,姐?你说他是过来干啥的。” “我哪知道。”许远汀顺嘴回答,又觉得自己态度太过防备,反倒会露出端倪,于是补充,“在棠城咱俩同时认识的人不多,你一说是他,我就反应过来了。他最近在棠城巡演,兴许正好在这边转地铁。” 她已经习惯了在弟弟面前“扯谎”,在他成年前,每次与家里联系都报喜不报忧;现在也总是想隐瞒她和时奕的关系。 “这样吗?但我是在6号口电梯碰见他的,应该不是转地铁吧……” 姐弟俩都逻辑满分,许以南没能如她所愿被带跑,不过也不再纠结:“算了,改天有机会去问问他。姐,刚刚家里是不是来客人了?” “没有。”许远汀斩钉截铁,“我一个人,一直是。” “哦。”许以南放弃这个话题,又另起一个,“你今年过年回家吗?” “正想和你说呢,我决定了不回家,你想买票的话尽快,别等我。” “那我也不回了,正好最近项目比较赶。”他好像还像小时候一样,最听阿姐的话。 许远汀心情颇为复杂,一时间想要脱口而出“你还是回去看看爸妈,他们肯定很想你”,却忽然意识到,面前的男孩已经成年许久,不是那个曾经事事都要问她决定、以她的话为方圆准则的跟屁虫了。 他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就像曾经他中考时那样,即使是她,也拉不回他的一意孤行。 大抵在他们心中,她并没有那么重要,是她自己自作多情。 -------------------- 第41章 爱情观 “许医生啊, 你一定要劝劝我儿子,让他不要再犯傻了……”第四次录制前,一位学员家长不知从哪里要到许远汀的手机号码, 直接给她打电话表达诉求。 照理来说,做心理疏导关注的是来访者本人, 而非其家人意见, 更遑论一大部分来访者的问题都与原生家庭息息相关。 但, 凡事皆有例外。面对这位家长的强势,许远汀以安抚为主:“您放心, 我尽量劝他。” - 学员姓石,大家常叫他小石头,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他是这一批孩子中天赋最高的。 事情也没多棘手,无非就是各个学校的复试在即, 小石头却铁了心地只想报林城艺术学院,连舞蹈学子公认的最高学府——北城和棠城的几所学校, 都不想去考了。 他坚称自己只是因为佩服林城艺术学院的于老师,所以一心想做她的学生。 但据他家长的情报,小石头这样做, 主要是为了一个女孩——他们在谈恋爱,想去同一座城市读大学。 许远汀旁敲侧击之下, 小石头主动承认了他恋爱的事情,却依然不打算报考其它学校,并矢口否认这件事和女孩的关系。 “就是我自己想这样,和她无关。” 这令她联想到一些不好的回忆, 她抿抿嘴, 板下脸道:“你要对自己的未来负责, 万一以后后悔呢?你能保证自己永远不后悔吗?” “我能。”小石头梗着脖子,不愿退让。 气氛一时僵持不下,直到时奕出来打圆场:“我想许医生的意思是,你要规划好自己的未来方向。你了解于老师擅长什么舞种吗?林城有哪些剧团,可供你平时去参观学习?” 时奕语调平静,以询问为主,并没有质疑,因此小石头也不带情绪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看得出他确实经过了一番理智思考,并非头脑一热,匆匆做下的决定。 按理说时奕给了许远汀台阶下,她应该顺势附和,然后换种少年人能接受的劝说方式,委婉一点。 但她今天不知怎的,心里仿佛有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泄,铁了心地继续唱白脸:“不行,我还是不赞成。” 一贯带笑的她沉下了面色,尽管知道这是在录制节目,她这样做很像那种死板的、听不进不同意见的讨厌长辈。 第79章 时奕错愕地抬眼望过来,紧紧凝视了许远汀一瞬,半晌,评价道:“你今天不够冷静。” “是你们感情用事,当年……”她下意识回答,不服输般地和时奕对视,感觉到他眼神中的探究,连忙改口,“我给你们讲个实际的例子,当年我弟弟的事情。” 许远汀垂眸,刚刚对视的那一秒,她差点脱口而出,“控诉”时奕当年为她打架的事情。 人怎么能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呢?她不值得。明明当时可以有更好的解决方案的,比如拖住李行,迅速报警。没必要争个鱼死网破,赔上对于舞者来说最重要的身体。 因为要讲的例子是私事,许远汀叫停了拍摄,确保不会被镜头记录后,才缓缓开口:“我就是林城人,我弟弟当年中考的时候,本来有机会保送省城最好的高中,但他放弃了。” “他放弃的理由是他更想去林城当地的一所公立中学,一所从生源、升学率、知名度都远不及省城高中的学校。” “他和你情况差不多,那会儿也正在谈恋爱,我想他应该是为了那个女孩才放弃的保送名额吧。” “我弟弟学习很好,当时被认为是考北城大学、棠城大学的种子选手,他自己也立志考棠大。可是最后,”说到这里,许远汀顿了下,“尽管他已经是学校的前几名了,还是离棠大的分数线差了十分。” “林城是个小地方,教育资源也就那样。你要是真为自己的未来考虑,还是要去大城市好学校,师资力量、教学软硬件设施都是天壤之别,四年下来,差距无形就拉开了。”许远汀最后再次点题,重申了她的观点。 这次她娓娓道来,摒弃了一部分主观情绪,在说话的同时观察着小石头的表情,确定他听进去了。 可他点点头,开口却道:“许医生,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依然觉得,环境只是影响因素之一,个体的主观能动性才是决定条件,这是我和小柔认真商量后的结果。退一万步讲,假如我们异地,我每周都要飞去看她,反而会削减练功时间。” “可是,”许远汀皱眉,“如果你们真心相爱,异地不应该成为问题,你没必要每周都去见她。” 小石头的嘴巴张成o型:“姐,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啊?也太事业狂了吧。” “爱情是需要精心呵护的,不过,”他拍拍胸脯,“我有信心做到事业爱情两把抓。” 十七八岁的孩子,说起话来倒是一套一套的,许远汀失笑:“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两全很难的,总要排个先后顺序。” 气氛松弛下来,小石头见许远汀不同意自己的观点,便把目光投向时奕,打算拉他做盟友:“时老师,你觉得呢?” “嗯?我吗,”时奕笑了下,“我尊重你的想法,找到这两者之间的平衡很难,但不是不可能。” 是吗?许远汀看了他一眼,你找到平衡了,不还是分手了,还病急乱投医,向她这个毫无感情经历的人求教怎么追女孩子…… 可见他这是自以为是!她忍不住腹诽。 另一边,小石头按捺不住八卦的心,好奇问道:“时老师,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目前没有。” “许医生,你呢?有男朋友吗?” “没有。” “那……”他在许远汀和时奕之间逡巡两眼,越看越觉得两人从外貌到谈吐都很登对,“你俩要不试试?”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回答。 “乱点鸳鸯谱。” “八字没一撇呢。” 许远汀莫名心虚,不敢看时奕,只能虚张声势从口头上教训小石头:“你现在还是把心思放在备考上,北城棠城的学校你先报着名,拿到合格证再说,距高考还有好几个月呢,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变化。” “至于我俩,根本就不合适。一则你们时老师有喜欢的人,二则我们爱情观完全不同,你刚刚也问过了。” 他愿意为了爱人飞蛾扑火,她……至少目前做不到,也理解不了。 “许医生说得对,谁也说不准未来会发生什么变化,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是今天这场不算愉快的谈话中,时奕头一次赞同了她的观点。 尽管过程曲折,结果终究是好的,三人达成共识,小石头继续开开心心地练功去了。 - 年轻就是好,所有的烦恼睡一觉都会忘掉。可惜,许远汀自认已不属于那一阶段了。 最后一次录制结束后,她和时奕彻底断了联系,没有了每周见面的契机。 她本以为自己会慢慢忘记他,回归没有他的平静生活,就像六年前那次一样。 可,她时常想起两周前的最后一面,时奕被学员们围着问问题,隔着人群远远冲她颔首致意。 她冲他小幅度地挥了挥手,想牵动嘴角,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一个急促的、不算正式的道别。 依然算不得善始善终,没能实现她跨年那晚许下的愿望。 许远汀将这种心情归因于,最后一次录制时小石头的事情使她回忆过去,想起了时奕和许以南当年的经历。 尽管两人最后都重回正轨,时奕成为了院团首席,弟弟研究生到了棠大。 也许……她才是那个囿于过往,被遗憾绊住的人吧。 她烦躁地绕着头发,想到一会儿要和沈寒洲见面,心情更加不爽。 第80章 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本是小年,许远汀开车路过棠大,打算接许以南回家一起过。 结果,这小子竟然说自己不在学校,还说他今晚有事,让她不要管他。 她挂断电话,正要驱车离开,校门口出现一群西装革履的人,其中有个不那么大腹便便的,径直向她走来。 “许远汀,好巧,又见面了。”沈寒洲说。 巧你个锤子,许远汀腹诽,又在心里把臭弟弟骂了一万遍。 “哈哈,”她干笑两声,“你这是参加活动回来?” “开会回来,”沈寒洲弯腰,把脸凑近车窗,“你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自从上次同学聚会不欢而散后,他单独约过许远汀好几回,都被她以工作忙为由婉拒了。今天正面撞上,虽然知道再拒绝不好,许远汀还是回答:“不好意思,不太有空,晚上家里聚餐。” “那现在去喝个星巴克呢?总有空的吧。就对面那个。”沈寒洲不依不饶。 许远汀上半身微微后靠,竭尽全力让自己不要冲动之下关闭车窗:“好吧。” “那你等我会儿,我回去换身衣服。”他终于直起身子,声音幽幽从上方传来。 “嗯。”许远汀敷衍地应了一声,毫不犹豫地直接关窗。 真怪,感觉车内空气都新鲜了。 - 咖啡店里,沈寒洲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刚刚谈的项目,什么甲方很看好啦,能推动人工智能大发展啦,如此之类。 仿佛他明天就能改变世界。 而且他说完一段话还总要停顿一下,许远汀不禁产生一个离奇的想法。 他,不会是,想让她鼓掌吧? 她又不是完全不懂技术的外行人,他这套说辞顶多也就骗骗小白。 许远汀闷头喝咖啡,一点也不想抬头,以免被他的唾沫星子喷满脸:“你们这个是学院的项目?刚看到几个老师。” “嗯,但他们啥也不懂,只会瞎指挥,活都是我干。” 接下来十分钟,沈寒洲终于不再陈述他的“丰功伟绩”,转而吐槽起学校的领导和老师。 许远汀默默地想,刚刚对着那些领导,你可是点头哈腰像孙子一样,他们知道你这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吗? 她想,原来自己也是双标的,面对对面这个人,她突然一点也不想回忆过去了。 “许远汀,你在听吗?” “啊?” “我刚才问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做这个项目,思来想去,我觉得你是我认识的最靠谱的人。以后我们可以一起赚钱……” 他又开始畅想美好未来,许远汀却不想再浪费时间了,直接打断道:“谢谢你看得起我,但我确实很忙,没空做副业。” 沈寒洲皱眉,盯着她看了好几秒,仿佛在嘲笑她不识抬举,片刻后,突然冷笑一声,问:“这就是你不再更新‘小洲’那个视频号的原因?” “你起名叫小洲,”他啧了一声,“许远汀,你不会还喜欢我吧?” -------------------- 第42章 姐姐 要不是沈寒洲问, 许远汀都忘了自己有一个几十万粉丝的自媒体账号。 这么关注她发没发东西,到底谁喜欢谁? 但她肯定不会这么反问他,她可没那么自恋。 许远汀没有正面回答, 而是说:“你变化真大。” 变得市侩、油腻、普信,她从前怎么会鬼迷心窍, 觉得他与众不同呢? “你放弃了今天这个机会, 以后可别后悔。”沈寒洲也不傻, 听出她的潜台词,有些恼羞成怒。 原来他自己是会对号入座的, 她可什么都没说,许远汀微耸肩, 还是决定告诉他实情:“小洲这个事儿, 真是你想多了。汀的本义就是洲,当时小汀被占用了, 我就改成了小洲。”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没必要假惺惺地粉饰太平了, 许远汀干脆起身,借口上卫生间的工夫,直接结账走人。 沈寒洲久等她不来, 来到前台询问,被告知许远汀已经付款并离开, 他打开微信,编辑了一句“你什么意思”,点击发送。 屏幕上显示一个红色感叹号——对不起,您和对方不是朋友。 他把手机往桌面上一摔, 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操。” - 沈寒洲丰富的内心戏, 许远汀完全没兴趣知道。 驱车到家后, 她自己煮了饺子,吃完饭后打开电视看综艺。 约莫晚上十点钟时,许远汀打开微信,发现有许多人给她发送了小年祝福,她一一回复后,点开联系人界面随便划动了几下,好巧不巧地停在了s开头的位置。 时奕的名字映入眼帘。 她心中一顿,点进了两人的聊天框。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给他发条消息? 最后一次见面终究因为爱情观的分歧,没忍住挂了脸,虽然不是针对他,但总觉得不够愉快。 现在发条消息过去,也算是个和好的契机吧?大概就昭示着,两人又恢复了普通朋友关系,比躺列稍好一点的那种。 许远汀盯着聊天界面,思绪转了十几个弯,纠结了两分钟左右,又突然不想发了。 这种事情,往往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过了那一瞬间的冲动,权衡利弊时终于意识到,她的心思是不该被助长的,理应一有苗头就掐灭。 第81章 许远汀苦笑了声,只觉得今日心情格外跌宕起伏,这会儿时候不早,也该睡了。 她正准备按灭屏幕,聊天界面却猝然发生变化,上方跳出提示“对方邀请您视频通话”,伴随着一阵铃声。 啊?时奕邀请她视频通话?许远汀揉了下眼睛,没错,确实是时奕。 难道他不小心按到了?她越想越觉得合理,不由静静等待,等这个“错误”的提示音自己结束。 然而没有,将近二十秒过去了,对面依然没有挂断。 她控制了下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等到提示音接近尾声时,才按下接听,然后迅速将摄像头调转了方向。 屏幕对面出现一张熟悉的、却意想不到的脸。许以南扯着嗓子冲她喊:“姐,小年快乐。” 他问:“我怎么看不到你?” 许远汀此刻只庆幸自己没有入镜,她注视着电视屏幕上映出的那张微赧面容,平静扯谎:“摄像头坏了。” “你们两个怎么在一起?”她问许以南,没直接提时奕的名字。 “哈,我们喝酒……碰到了。”其实他语气很心虚,但许远汀自己心里也不坦荡,因此没太在意这些细节。 答完这话,许以南调整了下手机角度,让时奕也出现在镜头中。 相比之下,时奕的状态能明显看出醉意——他上半身趴在桌上,针织衫外露出的半截脖子红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滴血。 许远汀蹙眉,感冒才刚好两个星期不到,就把自己喝醉成这样? 听到动静,时奕抬了下头,看到屏幕对面黑乎乎一片,又重新趴回了桌上。 许以南的声音再次传来:“那啥,姐,我俩都喝多了,能麻烦你来接一下我们不?” 许远汀自然没法放任亲弟弟不管,于是只能认命,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夜离开被窝,穿好外套,拿上车钥匙出了门。 - 大抵因今日是小年的缘故,烧烤店都格外冷清。 许远汀到时,老板正坐在外面嗑瓜子,看到人影停驻,头也没抬就说:“不好意思,本店还有十分钟打烊。” 她解释:“我来找人。” 店里出乎意料的安静,服务员们围坐在一桌吃晚饭,不时传来咀嚼的声音,间或两声扫把划在地面的响动。 许远汀穿过门口的几桌,拐了个弯,才看到角落中的许以南和时奕。 两人像是都睡着了,无声无息,连她来了都没察觉。 走近一看,桌面上好多空酒瓶,许远汀粗略查了下,有七个,不禁蹙眉。 想到老板说即将打烊,她轻拍了下许以南的背:“醒醒?” 幸好弟弟睡得不沉,很快就清醒过来,他打了个哈欠,抱怨似地开口:“姐姐,你终于来了。”好像嘲笑她慢一样。 对面时奕微耸了下肩,却仍保持趴着的姿势,看来还未酒醒。 许远汀索性坐在弟弟旁边,跟他小声掰扯:“行啊你,长本事了,这么能喝,爸妈估计都不知道吧。” 许以南缩了下脖子,弱弱辩解:“其实……那里面五瓶是我喝的。” “你还挺骄傲?!”许远汀忍不住拔高声音。 “别别别,我错了,姐,就这一次,别跟爸妈说,就这一次……”他讪讪开口,突然瞥到对面的人睁眼,立马像见了救星一般,“时奕,你醒啦!” 许远汀果然被吸引注意,不再看他。 只见时奕先环视了下四周,又伸出右手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喉结,然后闭眼,再睁眼。 瞧着还不太清醒,许远汀得出结论。 下一秒,时奕的话就完美印证她的想法,简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他说:“姐姐,你终于来了。” 和许以南不同,他语气无辜,甚至……带了点撒娇。 更别提他那双天生的多情眼,此刻眸光潋滟,瞳仁里完完整整地映着她。 这下,许远汀清楚地感觉到心脏在剧烈跳动,砰砰又怦怦,一声强过一声。 她感到不自在,店里的暖风开得也太足了吧?思绪又莫名飘远,看来时奕酒量是真的不行,之前节目组聚餐,他说自己不胜酒力并非托词。 一时愣怔,还是许以南出声提醒:“我们走吗?” 真怪,现在场面上倒是他这个喝得最多的人做主导:“时奕喝酒了,没法开车,姐,要不今晚让他去家里住一晚?” “哦。”许远汀机械地回应,等到反应过来许以南话里的意思,为时已晚。 - 喝醉了的时奕看起来很乖,乖乖地跟在许远汀身后,乖乖地坐上副驾驶,乖乖地进了她家门,然后……径直走向了唯一的次卧? 许以南嘟囔:“他咋比我还熟悉。” 许远汀帮他拿出拖鞋,像安抚炸毛小狗一样拍了拍弟弟的背:“他喝多了,别跟他一般见识。” 顿了顿,又补充:“而且他是客人,你要不今晚委屈下住沙发?或者我住沙发,你去主卧。” 次卧的床宽度不足一米五,如果两个人睡相不好,恐怕会发生“惨案”。而且总感觉两个男人睡在一起怪怪的,他俩应该也没那么熟? 想到这里,许远汀还是问出了自己内心的疑惑:“你俩怎么会在一起喝酒?” 难道许以南说的小年有事,是这事儿? “我住沙发吧,困了,现在就想睡。”许以南打了个哈欠,对第二个问题避而不答。 第82章 许远汀也没刨根问底:“行,那你睡吧,我进去看看时奕。” 他进去那么长时间了,一点动静都没有,直接睡着了? 毕竟把他接了回来,许远汀秉持着对客人负责的态度,试探性地敲了敲次卧的门。 敲了两次,皆没有回应,许远汀放心不下,将门轻轻推开一个小缝。 大灯没开,时奕打开了床边的壁灯,抱膝靠坐在床头,低眉垂目,也不知是睡了还是没睡。 许远汀蹑手蹑脚地进来,关门。 走到他身前,她拖过被子,正想帮他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他却陡然睁眼,直直地看了过来。 暖黄色的灯光下,他皮肤白皙,莹润得近乎透明。额前几缕碎发,压住了锋利的眉,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倒无端显出三分脆弱两分无辜。 真是灯下看美人,更添一番韵味。 许远汀意识到两人的距离过近,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发丝甚至擦过了他的脸,连忙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别开眼:“抱歉,我吵醒你了。” “没事。”他开口,声音竟有些沙哑,“我没睡着。” “我去给你煮个醒酒汤吧。”许远汀简直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放,她怕自己再待下去会把持不住,连忙寻找借口离开。 说话的工夫,她已经走到了门口,就要握上门把手的时候,时奕突然出声:“别走!” 许远汀诧异地停住步子,回望,时奕依然保持刚刚那个姿势,认真地注视着她:“我睡不着。” 她是疯了吗?竟然在其中听出了一丝可怜巴巴?心脏仿佛被人揉了一下,许远汀顿时心软得一塌糊涂,脚下也非常诚实地折返,坐在了时奕附近的床边。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睡不着。”然后低头,像一只可怜的小兽。 许远汀心道,罢了,他都喝多了,想来明早起来也记不住今夜具体发生了什么,不如就遵循自己的内心吧。 于是她说:“睡吧,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他点头,平躺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又突然从被子中探头:“还是睡不着。” 失眠确实很难受,许远汀可以理解,每年都有大把的人因为睡眠问题去看心理医生。 她想了想,轻声开口:“我给你唱歌吧。” 小时候哄许以南和堂弟睡觉,长大后去国外学心理咨询,老师曾夸赞她是天生的催眠师:“汀,你的声音条件太好了!就像故事里的海妖,可以让人心甘情愿地堕入梦境……” 而现在,她并不需要对他进行催眠治疗,只要哼几首摇篮曲就可以。 其实她音色偏中性,低沉下来时很有几分质感,唱到最后,连她自己都困倦,眼皮渐渐垂了下来。 耳畔传来清浅的呼吸声,看来时奕终于睡着,许远汀无声地打了个哈欠,替他掖了掖被角,就要起身。 手腕却突然被抓住,许远汀抬眼望去,只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牢牢地紧握自己,而始作俑者时奕仍闭着眼,仿佛只是在睡梦中做出的无意识举动。 -------------------- 喝多了的小时:今天我叫你姐姐,明天就要你叫我哥哥 第43章 怀疑 时奕的五根手指覆在许远汀的脉搏上, 恰恰好连接着她的心跳—— 扑通,扑通。 她关掉壁灯,在黑暗中一点一点把他的手指移开。 只剩最后一个大拇指, 她轻吁一口气,却见他突然睁眼, 眼底清明, 仿佛从未喝醉。 许远汀一瞬间生疑。 窗外的月光洒落, 好似在两人之间架起一道银河,她抽回手, 垂眸道:“我也要去睡了。” 半晌没有听到回答,她抬头, 发现他一直静静看着她, 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见她望来, 认认真真地道歉:“对不起。” 有什么可对不起的呢?看来他还是醉了,是自己想多。 瞧见这样一双无辜的眼……许远汀内心猝然萌生一个大胆的念头。都说酒后吐真言, 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试探一下时奕对她的态度? 她这样想,也真的这样做了, 声音放得更轻,状似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 用闲话家常的语气道:“时奕,我问你一个问题啊。” “嗯?”他眨了下眼,耐心等待她的后半句话。 “你喜欢我吗?”许远汀想了想,决定不再拐弯抹角, 反正他都喝多了, 不如直白着来。 每一秒仿佛都变得无限漫长, 大约五秒后,时奕歪了下头,字正腔圆地答:“喜欢。” 真得到这样的答案,许远汀却又不敢相信了。心脏只隐秘地快速跳动了一下,很快恢复平静,她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也许……室内太暗,他把她错认成了别人? 再开口时,声音都不自觉发颤:“时奕,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本来是躺着的,这会儿恢复成靠坐的姿势,手臂略往上抬了抬,用右手轻轻地蹭了下……她的脸颊? 许远汀不禁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想。 更令她没想到的还在后头。时奕上半身微微前倾,靠近她耳畔,清浅的呼吸拂动发丝,每个字都仿佛耳鬓厮磨:“大骗子。” 哦。 嗯???这么答非所问,看来还是喝多了,对吧? 心底最后一丝期盼落空,她整理了下头发,佯装不在意地说:“睡吧,我的问题问完了。” 第83章 顿了顿,她补充:“晚安。” 随着她话音刚落,时奕闷声开口:“许远汀。” “干嘛?”她下意识回答,反应过来他叫了她的名字后,内心涌出一瞬间的怪异。 原来他知道她是谁,那他说喜欢她,是什么意思? 也许是……时奕醉酒后喜欢重复别人说话? 晚上在烧烤店,她去接他和许以南的时候,许以南说“姐姐,你终于来了”,他那会儿也说了句一模一样的话。 而现在,有没有可能,他只是重复了一遍她问题中的“喜欢”两个字? 只怪她没有限定好,是广义的对朋友的喜欢,还是狭义的……那种喜欢。 她想到自己刚刚还在劝弟弟,不要和醉鬼一般见识,这会儿却逐字逐句地分析起他话里的意思,不由苦笑。 许远汀这边还没想出个确切的所以然,时奕又出声了:“我想喝水。” “哦,好,你等下。”她几乎全凭直觉在回应,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杯中的水满得溢出来了,滚烫的水珠滴落,许远汀瑟缩了下手指,骤然回神。倒掉小半杯,兑入凉水,确定好温度适宜后,她端着水杯,在次卧门口徘徊了两转,做好心理建设,才推开门。 时奕侧躺着,只留个背影给她,呼吸规律。她忽然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他睡着了。将水杯放在床头他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许远汀小心翼翼地离开了房间。 - 回到客厅,刚走没两步,突然撞见一个黑影。 “吓死我了。”许远汀抚心口。 许以南无辜道:“喝多了水,起来上厕所。” 顿了顿,他问:“你也睡不着?那我们聊天吧,正好我有话想跟你说。” 许远汀心道,我哪里是睡不着,是压根没寻到躺下歇息的机会。 本来刚刚已打起瞌睡,时奕的反应却令她一瞬间清醒,直到这会儿心里都乱乱的,他之前说过的话、靠近时眼底的笑意和灼热的呼吸,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左右她了无困意,于是从善如流地坐在许以南旁边:“你说吧。” 他认真盯了她两秒,忽然低下头去:“其实我都知道。” 你知道什么?许远汀先是莫名其妙,很快内心咯噔一声,该不会是旁观者清,他看出了自己对时奕“心怀不轨”吧? 但直接乖乖承认、缴械投降不是她的作风,于是她轻抿了下唇角,并不答话。 许以南抬起头:“姐,我知道你很不容易。” 这又是哪跟哪?原来弟弟喝多了,就从一个小话痨升级成了大话痨? “我知道你很不容易,从小到大,爸妈每次有什么事情都让你来劝我,让你当那个唱白脸的人。” 这倒确实,不过她早习以为常,就是不知为何他突然提起这茬,更不知那么多桩事中他指的究竟是哪一桩。 许远汀静候他的下文,就听许以南继续说道:“我知道当年是他们想让我去省城读私立学校,才让你来充当恶人‘游说’我。” 他说着又低下头去:“怪我当时不懂事,还和你大吵一架。” 许以南中考那年,许远汀刚上大三,靠着奖学金与实习工资已然经济独立。 私立高中学费高昂,父母均在体制内上班,只靠两人工资支付学费很是勉强,于是他们便将算盘打在了女儿头上。 那一晚他在门外听见父母聊天。父亲说“远汀好像有些存款,不如让她……”,被母亲沉声打断,“哪有这么压迫孩子的”。父亲又说了句什么,便听母亲迟疑了下,妥协道,“也只有这样了,明天给她打个电话,让她跟以南说”。 他多少猜到了些,微微叹息一声,转身回到自己房间。 第二天姐姐打来电话,他一口咬死不去省城,态度强硬得简直有些胡搅蛮缠。 到最后,许远汀都不免疑惑地问道:“总要有个理由吧?” 他随口胡诌:“谈恋爱了,不想分开。” 因他始终不松口,这件事情最后便不了了之。但不成想时隔经年,他竟从时奕口中得知,许远汀还一直记挂着这事。 他自然不可能此时再同她提及真正原因,何况当时心理复杂,除去不想一味欠她外,也多少有些少年人的自尊心作祟,姐姐也读的市里高中,不照样考上棠大? 许以南想了想,只说:“不过这些事已经过去了,我现在也来到棠大读书,还算圆满。” 瞧着他此刻释然的笑,许远汀不由问道:“真的不后悔吗?” “嗯。”他点头,又絮絮说道,“姐,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在乎的人就是你了,都说长姐如母,我……” 许远汀轻咳两声,许以南便放弃这个话题,话锋一转,突然好奇道:“你当时为什么那么急着出国?” 对面的人神色瞬间凝固,他知道自己说错话,慌忙找补:“爸妈……我当时很担心你,当时正好临近高考,我们连面都没见上,你就走了。” 作为重男轻女家庭的受益者,也是导致姐姐小时候寄人篱下的直接责任人,许以南深知,自己是最没立场劝姐姐原谅父母的人。 所以他忙将主语换成了自己。 可许远汀听了这话后,神色并不见轻松,反而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不敢置信地问:“你还记得我是哪天走的吗?” 第84章 “当然记得啊,”许以南说,“5月19号,正好你生日前一天,那天我在三模。” “你三模比高考低多少分?” “……17分,那年高考题难,也正常。” 可许以南一向是一个稳定发挥的人啊!许远汀如遭雷劈,以前从未想过的可能性,如今血淋淋地摊在她眼前。 许以南却犹未发觉,继续解释:“不过排名倒掉得不多,最后也进了学校前十。” 高分段的学生差一名,便可能会与顶尖学校王牌专业失之交臂,他可谓是越描越黑。 六年前的那一箭,兜兜转转,竟又射回了自己这里。许远汀心中一时很不是滋味,闷声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姐……”许以南顿了顿,目光逐渐坚定,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口气说道,“我虽然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总觉得,这么多年了,你始终没能走出来。你好像完全把自己封闭住了,不愿意接受别人对你的关心,不如试着打开心扉,去谈场恋爱吧……” - 许远汀一觉醒来已经下午一点,明明她不是那个宿醉的人,却觉得头皮发紧、头痛欲裂。来到客厅时,发现时奕和许以南都已离开,家中只有她一人。 她倒了杯温水,坐在沙发上静静回忆最近发生的事情。两人都不在倒是好事,她今日一点都不想见到他们,一个是尴尬,一个是无颜。 想起许以南昨夜说的话,去谈场恋爱吗?她自嘲般地笑了笑,不,还是算了。时至今日,她依然不知道爱是什么。 是初见的惊鸿一瞥,还是对他经历的心疼、恨不得自己能替他承受? 是多次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惊喜,还是明知不可依然忍不住靠近的酸涩? 许远汀无意识地用杯底磕着桌沿,突然又想到些别的。 比如,许以南和时奕何时这么熟了?两人到底聊过些什么? 时奕昨夜的反应可称奇怪,明明认得出她,却还要做出那样暧昧、引人遐想的举动,不像她所了解的他的性格。 假如,她对他的人品十分信赖,确保他干不出脚踏两条船的勾当,那……电光石火间,许远汀忽然想到一个非常离谱的可能。 他口中的前女友,真的存在吗? 也许,排除了所有错误答案之后,剩下的那个,无论如何都是正确的。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之前很多被她忽略的细节纷纷在脑海浮现。 六年前,时奕是不爱吃炸物的,可是那天聚餐,他频频转动圆桌,那时她还以为是他爱吃小酥肉,现在看来,有没有可能是,他发现了她爱吃正好在小酥肉对角的水煮鱼? ——你要记得她的喜欢与讨厌。 在游乐场为她赢下小狐狸钥匙扣,赠送剧场中视野最好的家属票给她。 ——没有人会不希望被特殊优待的。 还有,最近她突然回忆起当年在棠城请时奕喝咖啡那次,自己便已经见过张越。时隔六年,他在后台见到她时表情八卦、语气却熟稔,仿佛断定了自己和时奕十分相熟。 如果他和时奕合租的话,在他的视角,她和时奕又是什么关系? 甚至更早以前,李一汀在诊室和她闲聊时提过的那个对前女友用情至深的、总把一块“汀”字小牌带在身上的男神,当时她就觉得怪异,后来发现李一汀对待时奕很敬畏,完全不像对待喜欢的人该有的态度,才逐渐把这件事抛诸脑后。 许远汀不想永远被蒙在鼓里,思考了一番后,她决定先从李一汀入手,从她那里打听些事情。 -------------------- 第44章 礼物 火锅店里人声鼎沸, 热气氤氲中,李一汀涨红着脸嘶哈嘶哈喘气,一手不断在嘴边扇风, 另一只手依然握着筷子,将蘸了大把红彤彤酱料的肉丸往嘴里送。 许远汀递了杯水给她:“慢点吃, 不着急。” “我不是……”李一汀摆摆手, 话音在此戛然而止, 紧接着一阵剧烈的咳嗽,显然又被呛到了。 她猛灌了两大口水, 歇好了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让你见笑了,确实最近为了控制体重, 好久没吃油盐。” 对面的姑娘容光焕发, 连头发丝儿都变得自信张扬,许远汀心中一动, 看来逃离了糟糕恋爱关系后,李一汀状态恢复得不错。 她想了想, 缓缓切入今天的正题:“实不相瞒,我找你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李一汀拍胸脯:“许姐姐你放心,无论是上刀山下火海, 还是动用我在棠城的所有人脉,包在我身上。” 许远汀扑哧一声笑了:“没那么复杂, 就是想向你打听一件事。” 顿了顿,她又改口:“一个人。” 李一汀毫无所觉,直接答应下来:“嗯,你说。” 于是许远汀也没绕弯子, 问道:“我记得, 你和时奕是师兄妹, 对吧?” “严格来说肯定不算师兄妹,就是一个学校一个专业出去的,他毕业那年我刚入学。”李一汀解释,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主动确认,“你想向我打听时奕?” 反正她总要知道,许远汀抿嘴,点头承认,为了达成目的,她今日也算豁出去脸面:“我就是……最近觉得他人挺好的,你先别跟他说。” 李一汀狡黠一笑:“你今日可算问对人了,许姐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第85章 许远汀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却听李一汀认真道:“我之前,是喜欢过时奕师兄的。” 这消息不啻于平地一声惊雷,她整个人都愣了下,还没想好该作何反应,又听对面人继续说道:“不过你放心,我现在并不喜欢他了,他也实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喜欢那种热情外放的快乐小狗,他太深沉了,让人捉摸不透。” 许远汀扯出一个笑来。时奕很优秀,她是知道的,想必他以前读书时就很受人追捧,是了,即使是见惯表演系众多帅哥的崔琦,依然会被他的外形迷住。 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当着她的面,坦坦荡荡地承认自己喜欢过他。 这种心情真奇怪,一时说不好是骄傲还是吃醋。不过显然都不合适,时奕首先作为一个个体存在,他有自己的人格魅力,她那样想,已经有些把他当成自己所有物的趋势了。 何况没有立场。许远汀又苦笑了下,才说:“我也就是随便问问,没指望真发生什么。” 她不动声色地引导话题,默默观察李一汀的表情:“那回咱们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看得出来,他对前女友感情很深。” “啊……”李一汀似也想起这事,略顿了顿,忽然说道,“你还记得我之前找你心理咨询时,提到自己大学喜欢过一个师兄吗?那个师兄就是时奕。” “当时他作为优秀校友,被请回学校给新生上基训课,毫不夸张地说,我们整个班的女生几乎都暗恋过他。” “但我不是,”见许远汀看过来,李一汀眨眨眼,扬唇笑了,“我直接表白了。” 这段故事她之前讲过,许远汀稍微回忆了下,还能记起个大概,似乎是说当时时奕随身携带的钥匙扣,上面挂了个带“汀”字的木制小牌? 当时不过把它当成一段来访者的经历,在她每天听的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之中,简直再普通不过了。 可现在,故事中的两个主人公摇身一变,竟都是她现实生活中认识的熟人。再结合李一汀的描述来看,时奕的行为可就另有深意了。 “没错,当时师兄天天随身带着那个钥匙扣,有时还会在手腕上套一个发圈,任谁都知道,这是表明自己已有女友、不愿再与外人有过多牵扯的意思。” “可我不信邪,说到底当时年纪小,早已分不清是看上了他那张脸,还是佩服他的专业能力。而且确实太巧了,那个‘汀’字就像是一个信号,莫名让我觉得,我和他是有缘的。” “总之,大一那年的圣诞节,我准备了一个礼物,想送给他的时候顺便表白。不过,结局你也知道了,”李一汀摊手,“师兄倒是敏锐,没等我说出口就婉拒了,甚至礼物他也没收。” 说到这儿,她笑了笑,看得出是真的已经放下,仅仅把它当成回忆中的一件趣事了:“那次是师兄头一回以老师的身份自居,拐着弯地劝我好好练功好好学习。” “再然后你也知道了,因为我前男友和师兄长得有几分像,还都是那种乍一看很高冷的性格,所以他一追我,我就同意了。所以实不相瞒,”李一汀又开了个玩笑,“前段时间我差点因为那个渣男,连带着恨上师兄。” “现在我还是对他又敬又怕,之前录节目都不怎么敢跟他说话的。嗯……我对他的了解,大概就这么多了。”李一汀挠了下头,“这已经是我知无不言的结果了,只能说,师兄确实是个难懂的男人。” 许远汀在心里默默总结了下,感觉有用的信息还是那个“汀”字木牌,以及时奕确实是个对前女友用情至深的人。 如同那次真心话环节他的回答,只谈过一段恋爱,因现实原因分手。 以防出现自作多情的巧合,她又问了李一汀最后一个问题:“你们当年有人见过他的前女友吗?” “没有。”李一汀诚实摇头,猜测道,“她一定不是我们学校的,或许连舞蹈专业都不是。否则,以师兄当年风靡校园和现在业界的知名程度,怎么会一个捕风捉影的绯闻对象都没有呢?” - 年节期间,许远汀迫使自己不去想同时奕的事情,加之在棠城过年,没有走亲访友的需求,勉强算作在身心上都好好休息了一遭。 初三那天,时奕在微信上与她拜年,末了又问她之后几天哪天有空,他想同她见面聊聊。 该来的总会来,一味逃避也不是个道理,于是许远汀想了想,将两人见面的日子定在了初四。 初四当天,她早起去约会地点附近的电影院看了场电影,顾及到一会儿可能要喝酒,并没有开车来。 时奕却显然不打算沾酒,她挑眉以示诧异,他解释:“我刚从老家过来。” 说完,他从后备箱里取出一个黑色袋子,里面装的东西看不清楚,但瞧着挺有分量。许远汀心中一动,想到自己空手而来,莫名就失了几分先机,不由懊恼起来。 两人选了一家日式餐厅,对坐在包厢的榻榻米上,面前是不断冒着热气的寿喜锅,最适合这样寒冷的冬日。 起先只是随意聊些有的没的,因这次是时奕主动邀约,故而话题更受他掌控一些。他不提,许远汀也不打算主动提,只在心里默默盘算,他找她出来,不会真的只是想吃饭吧?那又何必单独邀请她一人呢? 吃到后半段,见她放下木筷,目光已第三次瞥向那黑色袋子,时奕终于清了清嗓子,幽幽点题:“我今天找你出来,确实是有话想同你讲。” 第86章 来了来了,许远汀心中重重一跳,面上却仍不动声色,冷淡应道:“你说吧。” 时奕从背后拿起袋子递给她,“这个给你,”又像怕她不愿收似的,补充了一句,“物归原主而已。” 他这样说,倒叫她好奇起来,内心虽已有几分猜测,但真当她探头看向袋中物品,还是不免被惊愕住,竟不由自主将袋子一系,轻放在了身旁,再不多看一眼,仿佛眼不见心不烦似的。 她惊疑不定地望着他:“你……” 他只抿嘴苦笑一下,再开口时,又恢复了那副平静神情:“你应该猜到了,那里面是六年的生日礼物,本以为再也没有机会送出去了。” 顿了顿,他平静地叙述每一件礼物的来历,仿若在诉说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他人故事。 “那把木梳是我自己做的,锯齿开得不好,但总归是可以用的。” “有一年我们团去国外演出,逛街时看到一个八音盒,突然想到你当年送我那个小木雕,想到了……你,就把它买了下来。” “那个主人杯是前年我代表院团在峰会上演出,送给演职人员的纪念品,一对两只,掐丝珐琅,不知你喜不喜欢,也算是借花献佛了。” …… 话至此处,饶是许远汀再不解风情,也没法再骗自己,再联想到月余之前去时奕老家住宿那一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一时之间,她只感到整张脸都烧了起来,却又想把原因推给两人中间那犹自冒着热气的锅子,对自己心中的那点念想,倒生出几分近乡情怯来。 “我……我……”许远汀顿了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时不是没设想过今日情境,可真到了此处,却发现情感是胜于理智的,不是所有东西都像计算机程序那样输入输出分明。 瞧着对面人的反应,时奕目光微微一黯,似也料到今日结局,他故作轻松道:“你放心,从今日起我再不提找你咨询的事情,至于韩子轩那边……” 他还没说完,许远汀却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 温馨提示:李一汀控制体重是因为她是舞蹈生,生活中除了需要上镜的那些职业,宝宝们没有必要身材焦虑~ 第45章 骗子 她这下起得急, 差点就撞到头,也一并将刚刚想脱口而出的答案撞得烟消云散。 心思几番流转,许远汀最终挑了个最稳妥的说辞:“算了, 你让我再好好想想吧。” 她怕贸然答应后做不到,也怕直接拒绝日后反悔, 左右为难之下, 只好继续装傻。 这时再坐下若无其事地吃饭只会徒增尴尬, 许远汀盯着天花板,神色相当不自然地说:“我想去洗手间。” 时奕自然领会了她的意思, 低声应道:“好,那我去结账吧, 一会儿门口见。” 因许远汀今日出门未开车, 时奕便提议送她一程,她想了想, 若是这也避嫌反倒怪异,于是欣然答应。 冬日天冷, 车子启动引擎还要些许时间,他同意了让她好好想想,便再没有要主动开启话题的意思。她暗自撇撇嘴, 正巧趁着这个工夫,透过后视镜仔细打量了下时奕车内布置。 与元旦节时不同, 这回他后座放了东西。一个黑色长条状的收纳包,看形状里面像是个三角架,旁边还堆了几本书,瞧不清封皮, 约莫也是他专业相关。 没什么特殊的, 很符合他一向极简的风格, 许远汀得出结论,正待收回目光,突然被角落里的一支玫瑰吸引注意。 那花实在普通,大抵许久不浇水的缘故,已近枯萎,只能依稀辨认出曾经的颜色。 但……这太奇怪了,正常人谁会在自己车里放一支快要枯萎的玫瑰? 是一支而不是一束,且没有外包装,可见不是在花店买的。那么在这个季节,自家种玫瑰的,还恰好是这个颜色的品种,真的会有那么多吗? 有些事情一旦想通一节,记忆就如同打开了阀门的潮水一般纷至沓来。 许远汀想起某个平凡的午后,她去修剪花圃,倏尔发现一处折断痕迹,当时她还想,恐怕是叫附近的野猫折了去。 如今想来,那只“野猫”可不就是她本人? 那天本不特别,它的不平凡之处仅仅在于,头天晚上的聚会中她喝了酒,是他开车送她回家。 都说酒后的行为最真实,原来她从那时就起了心思。 他早就知道。 是了,他早就知道!所以他一早就胜券在握,却故意不告诉她,害得她一边为“前女友”吃醋,一边为自己的心思不耻。 直到他看够了戏,才幽幽道出真相,又将皮球踢回给她,让她为自己六年前的行径愧疚,却是绝口不提他也骗了她的事情。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要不是今日在车里见着这实打实的物证,她就彻底被他瞒过了! 许远汀越想越觉得合理,愤怒的心情一时之间占据主导,她凝视着面前的虚空,冷不丁出声道:“有句话你说错了。” 不等时奕有所反应,她拉下把手,头也不回地下车,然后关上车门,只余一句毫无语调起伏的话回荡在车内狭小的空间。 “我不是大骗子,你才是。” 坦白说,许远汀刚下车那一刻就后悔了,无它,只因车内实在太暖和,就快让她忘记,原来现在还是凛冬。 第87章 幸好她运气不错,路边碰巧停下一辆出租车,于是她招招手,坐上车扬长而去。 司机师傅五十岁上下,一脸过来人的表情:“小姑娘和男朋友吵架了?” 许远汀一愣,低下头闷声说:“不是您想的那样。” “怎么就不是了?”司机慈祥地笑了笑,“谁不是从小年轻过来的呀。姑娘啊,叔劝你一句,有问题多沟通,实在不行再分手。我看你男朋友还是挺在意你的,刚刚你叫车的时候,他也从车上下来了,看你打到了车才回去……” 也许真是旁观者清,许远汀到家后心情已彻底平静下来,再一回想司机的话,又觉得有几分道理。 时奕虽然骗了她,但确实没对她造成实质性伤害,与之正相反,他对她一直挺好的,她现在甚至能咂摸出很多曾经被她忽视掉的、他明显用心设计过的细节。 那,要立马同他道歉、解释清楚吗? 许远汀又陷入了纠结,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只觉得自己一时半刻已没脸再联系他。要是能有一个世外桃源,可以不用处理这些纷乱的人际关系就好了。 脑海中蓦地蹦出这样一个想法,思绪开始变得天马行空起来。约莫五分钟后,许远汀陡然从沙发上站起,还真有这样一个地方,叫她想到了! - 天幕低垂,远处层峦叠嶂,掩映在黄昏的雾色中,令人看不真切。许远汀沿着山路拾级而上,眼看日薄西山,不由加快脚步。 心血来潮之下,她按照故人给的位置找到这里,时辰已晚,倒是不得不考虑住宿的问题。 也许可以明日一早再来拜访,左右她这次直接休了年假,不急于这一刻。 她这样想着,于是折转过身,恰与一个背着筐篓的年轻女孩撞上视线。 那女孩似乎小声嘀咕了句什么,许远汀没听清,略带疑惑地望向她,就见她清了清喉咙,问道:“来旅游的?” 她愣了两秒,摇头。 女孩自嘲一笑:“也是,这穷乡僻壤的,没什么可看。” 又瞥向她,似乎是好心提醒:“离这儿最近的旅店在镇上,晚上不通班车,走过去要四个多小时。” 许远汀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说这话的用意,过了几秒后,才意识到当下处境,强自镇定地道谢,决定索性一不作二不休,干脆去找那个人算了。 她不抱希望地问:“你知道陈小安家住哪儿吗?” 女孩顿了顿,唇角的笑意竟加深了些:“当然知道,你找她?” “嗯。”许远汀不由松一口气,虽觉得女孩神情语气颇为古怪,但终究没想太多,含糊道,“我是她以前的……老师,想来看看她。” “哦,那我带你去她家吧。”女孩表情冷冷的,似乎是对眼前的陌生人有些防备,说完这话,她目不斜视地穿过她继续往前,走了几步远后才回头,仿佛在责备她怎么不立刻跟上。 许远汀按捺下内心的诸多疑惑,抬步跟了上去。 一路上,女孩沉默着不说话,只留给她一个冷酷的背影。她身后的马尾辫一甩一甩的,活像一面倔强地迎风飘扬的旗。 傍晚的山路太静,许远汀忍不住打开话匣子,先郑重道谢了一番,又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忙分担些筐中重物。 女孩硬邦邦地回:“不用。” 她也不恼,继续问道:“你多大了?” “过完年十五。” “那倒是同我学生一般大。对了,你和陈小安是同学吗?” 女孩似乎忍无可忍,突然转过头,盯着她莫名其妙地说了句:“巧了,我以前也有个老师,和你年龄差不多。” “啊,”许远汀不明所以地看向她,“然后呢?” “然后?”女孩又转过头去,虽看不清表情,但许远汀猜,她一定是在咬牙切齿,“没有然后了,她是个大骗子。” 谈话并不愉快地终止了,此后的十多分钟里,两人再次不发一言。 直到路过一间小院,一个端着盆出来倒水的中年妇人看见女孩,神色不佳地骂骂咧咧道:“让你去镇上买个东西都这么磨蹭,真是不中用。” 女孩推开面前的矮篱笆,不理会妇人的冷嘲热讽,只将背后筐篓取下,往地上一放,随即转过头对许远汀说:“进来吧。” 妇人柳眉倒竖:“她是谁?” “是我班主任,来村子家访,在咱家借宿一晚。”女孩面不改色地扯谎,发现许远汀仍在原地,又重复了一遍,“快进来吧,我要关门了。” 妇人半信半疑地瞧着她,听说她是老师后,倒是不再摆臭脸色,只吩咐女孩一句“那你好好招待老师”,就转身回屋里干活了。 许远汀简直被这一系列变故惊得不能动作,她不敢置信地凝望女孩,想从她脸上找到些童年时的影子,许久之后,才声音发颤地问:“你是安安?” 六年前那个福利院的孩子,如今也成长为亭亭玉立的少女。 “你怎么不早说?”许远汀上前几步,想要拉住她的手。 却被不着痕迹地躲开了,安安皱了下眉,语气平静:“你也没问。” - 到底顾忌着“班主任”的身份,安安父母为许远汀收拾了一间屋子,供她洗漱住宿。 农村不像城市有丰富的夜生活,山道上也没装路灯,是故晚上九点钟,这里便黑漆漆一片。 第88章 许远汀躺在床上刷手机时,仍旧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今天中午她还在和时奕吃饭,心情像过山车一样由羞涩转为愤怒,下午便说走就走,晚上就来到了这个小山村——安安的家乡。 可是安安并不想理她。想到这点,许远汀不由有些难过,曾经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不再黏着她了,也不知是长大了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她闭上眼睛,静静思考明天该如何与安安破冰,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是从院外传来的。 她能听见,主人家自然也已察觉,忙去外面开门,也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就听到哒哒哒的脚步声,有人小跑着到门口,雀跃地欢呼:“你来啦!” 真是与晚上对她的冷若冰霜形成鲜明对比。许远汀苦中作乐地想,兴许来人是安安家的亲戚,安安看到他这么开心,至少说明在这边她过得不算太差,总归还有她期待的、对她不错的人。 许远汀翻了个身,准备直接睡觉,一行人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最后干脆在她房间门口停下,一人伸手叩门道:“许老师,你睡了吗?麻烦开下门。” 她趿上拖鞋下床开门,没想到这位夜半到访的来客自己竟然认识,倒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许远汀一手扶着门框,睡眼惺忪地与门口虽风尘仆仆、却衣冠整齐的时奕面面相觑。 -------------------- 第46章 试用期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许远汀扫视一圈, 只见门口齐刷刷站着四人,莫说年纪还小、尚不会掩藏情绪的安安,就连晚上一直摆臭脸的中年夫妇都喜上眉梢, 俨然一副将时奕当作贵客的模样。 她收回视线,在安安父母带头踏进房间之前, 重新掩上了门, 同时开口道:“不好意思, 我刚睡下了,稍等一分钟我收拾下。” 然后, 许远汀快速叠好被褥,又打开手机摄像头整理了下头发, 最后披了件外套, 确保自己看上去不再狼狈,才拉开门, 侧身示意他们请进。 安安父亲从房间的柜子里取出一床被子,一面解释道:“之前小时老师过来都住这儿, 今天没地儿,只能让他去东屋的炕上和俺对付一晚,叫她妈和孩子睡。” 许远汀一愣, 下意识去看时奕,正好对上他若有所思的目光, 不由将脸转向另一边,生硬地“哦”了一声。 这话说的,倒像她鸠占了鹊巢似的。 然而余光中却注意到,他始终站在门口的位置, 并没有往屋里张望的意思。小姑娘踮起脚, 欣喜地问他这次来住几天, 他似乎没想好,并未立刻回答。 趁着他思考的当口,许远汀忽然说:“我明天就走,要不您别麻烦了,我去跟安安住一晚,让他……小时老师继续住这儿吧。” 安安父亲还没答话,倒是女孩抢先否定了她的提议:“我不——” 见她看过来,女孩心虚地接上后半句话,“想和老师一起住。” 十五岁的少女,好恶仍自分明,因此许远汀一早就感受得到,安安对她的排斥。大抵是因为,她之前承诺过每年来看她却没有做到,她对她失望了吧。 思及此,她垂眸,又恢复了刚刚那种默不作声的状态。 “我应该也只住一天。”时奕低声说,“这轮巡演结束,我会再来看你的。” 许远汀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他是在回答安安之前的问题。 果然,女孩垂头丧气地“哦”了一声:“那好吧,我等着你,你一定要来啊。” - 因时奕夜半到访,加上得知她住的房间是他之前常住的,许远汀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冲击,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她就再也睡不着,认命地爬起来,干脆去山里呼吸新鲜空气了。 早上的大山又与晚上不同,都说朝露夕岚,果真清晨的雾气不如傍晚浓重,远处的小山峰以及村落人家也逐渐显露出庐山真面目来。 一路走来,不时有野山雀落在树上扑棱翅膀,间或两只结伴的黄腹山雀叽叽喳喳地唱歌。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叶片上、草丛中挂着露珠,粒大饱满、晶莹剔透,折射出熹微的晨光。 真好啊,许远汀心想,这就是大自然的美妙,身处这样的世外桃源,她觉得心境开阔了不少,恍然间好像想通了些什么,然而那灵光转瞬即逝,待要仔细考虑时,却再也抓不住了。 她也不强求,转过一块巨石,继续往前走,三秒后又悄然折转回身,躲到了巨石后,只从那漏出来的一线天光间,窥那人跳舞。 时奕今日一身飘逸白衣,明明是公园里随处可见的、打太极的老头老太们的装扮,叫他穿来竟别有一番味道。 他灵活轻巧地在这山间起舞,一阵微风拂过,荡起他的衣袂,那一刻,许远汀想到了搏击长空的山鹰、甚至是流落凡间的仙人。原来舞蹈也能刚柔并济,她竟疑心他下一秒就能乘风而起,从此踏离这尘世。 坦白而言,昨天看到他来,她有一瞬间难以自抑的惊喜,这点是无法骗人的。然而留给她思考的时间太短,她还没有想好该如何面对他。 刚巧那边一舞终了,她怕时奕发现自己,连忙又往石头后面躲了躲。 可惜事与愿违,男人清越的嗓音响起,在这空旷广袤的山林内,竟也清晰地传回她耳边:“好看吗?” 许远汀确定这附近不再有第三个人了,于是微叹口气,从石头后露面。但她很快定下心神,明明是时奕向她表明心意后在等她的回应,因此该惴惴不安的是他才对,即使退一万步,至少也该两人一起尴尬。 第89章 这样一想,她诚实地点头道:“好看。” 时奕似是没料到她会如此直白,不免有些愣怔,过了两秒后,像是起了逗弄的心思,追问道:“哪里好看?” “这里的景色,你刚刚跳的舞,还有——”许远汀俏皮一笑,上下打量了眼时奕,那目光简直可以称得上调戏了,“你。” 她今日的态度与昨日截然不同,很是把他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又愣了一愣,才转开眼,有些不自然地说道:“对不起,我之前不是有意骗你。” 想不到他主动提起这件事,许远汀今日可算扳回一城,此刻还有些喜滋滋,于是无所谓地摆摆手,露出一个颇有泯恩仇意味的大度微笑来:“没事。” 对方却得寸进尺了,时奕逼近一步,走至她身前,问:“那我们再好好聊聊?”他强调,“就现在。” 两人找到一处干净空地并排坐好,在进入正题前,先寒暄了几句。 “你不冷吗?”许远汀指了指时奕的衣服。 “还好,再待一会儿没问题。”顿了顿,他问,“你昨天几点到的?” “比你早一点,晚上六点左右吧。”许远汀沉默了下,几秒后才迟疑求证,“你经常来这里吗?” “不算经常,大概一年一次。” 他果然履行了曾经的承诺,每年都会来这座贫苦的小山村探望那个福利院的孩子。 她低下头,鼻尖忽然酸涩起来:“你是个重诺的人,不像我。怪不得安安对我爱搭不理,对你却十分热情。” “事在人为,你要是多待几天,一定会和她重新熟悉起来的。”时奕似乎轻笑了下,认真分析道,“你们有之前的感情基础,而且她一直都很想你。” “那你呢?”许远汀瓮声瓮气地问,颇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时奕却听明白了,一时之间,语气更加郑重:“我也是,一直都很想你。” 他的声音好像一片羽毛,轻轻地在她心底刮蹭了下,让她又痒又熨帖:“你走后的第一年,我总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你对我的态度越来越冷淡,最后直接不告而别。” “我去搜了好多资料,直到有一天,我突然了解到一个词,叫‘性单恋’。” 许远汀适时插嘴,语气傲娇:“班门弄斧。” “难道不是吗?”时奕状似赌气地反问。 “好吧,我承认。” 于是他继续说道:“我终于明白了问题的症结所在,你似乎并不愿意接受别人对你的好。所以当我再次遇见你时,我决定以一种自然的方式接近你,让你对我卸下防备。” “我从韩子轩那里得知,你如今是一名心理医生。因为你的生活轨迹几乎是两点一线,所以我纠结了一个月,能想到的自然的方式只剩一条——成为你的患者。” “我不得不出此下策,尤其是那次在棠大,看到你和别的男生一起走……” 许远汀忍不住吐槽:“那是我弟。” “我当时确实不知道。”时奕表情无辜,“总之,那天之后我不再纠结,下定决心去挂你的号。而且我也不算全然在骗你,前女友是真的,想复合也是真的。让你以为是另一个人,只是为了让你放松警惕。” 许远汀的注意力却放在了“前女友”上,她瞪大眼睛:“谁跟你说前女友是真的?” “难道不是?”四目相对了好一阵,时奕最终败下阵来,“好吧,至少在我的视角是这样。” “算了,这点不重要,你继续说。”许远汀不想跟他辩论这个问题,阳光渐渐炽热,让她的脸也发烫起来,“你就这么自信,万一我不买账呢,你打算怎么办?” “如果你真的对我态度非常冷淡,我自然不会再纠缠,至少我努力过了,以后不会遗憾。”他温声开口,遥遥望向远方,那里日照金山,昭彰着无限的希望与可能。 “而且,”他说,“用这个理由接近你,你也不会感到尴尬。假使不成功,我也可以全身而退,兴许我们还能做朋友。” 许远汀心里暗道有理,嘴上却说:“你想得倒美,照你这么一说,好像你骗我是为了我着想似的。” “你说得对,我确实不该骗你,我错了。”时奕再次道歉,然后话锋一转,控诉道,“可你也骗过我,这样算来,我们应该扯平了。” “一码归一码,”许远汀认真地掰着指头,计算道,“我从前说去看你的演出,是我没有做到;但你拿‘前女友’的名头骗我,这是你的不对,你刚刚也承认了。” “就算这两点一笔勾销,”她想到些什么,不自在地轻咳了两声,“你收下了我的花之后,却还要继续骗我,这么算来,还是你过分一些。” 本来听到她说一笔勾销,时奕的心简直悬到了嗓子眼,生怕她下一句就是“那我们以后就桥归桥路归路啦”。 幸好没有,他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笑问道:“那你打算怎么惩罚我?” 怎么还有人上赶着想要被惩罚,许远汀狐疑地瞧他两眼,忽然狡黠一笑:“我罚你以后不许和我说话,你能做到吗?” 还没等时奕回答,她自己就已经破功,忍不住轻笑起来:“算了,逗你玩的,你刚才不是道歉过了么。” “咳咳。”时奕也禁不住笑起来,她以前很少看到他这样放声大笑,整个人眉眼一瞬间更加鲜活,仿佛他还是二十岁的少年,他们之间从未有过离别。 第90章 这样的氛围,对于重逢之后的他们来说,也很难得。 眼看时间不早了,许远汀提议道:“那我们往回走?” “等等,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她抬眼望过去,只听他问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想法,那你呢,你考虑好了吗?”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但许远汀又确实没想好,她如今并不排斥和时奕相处,甚至看到他就很开心,可是,她依然不敢轻易地说,这就是爱。 不是不愿承认,而是不敢。 这次,时奕勘破她的沉默后,并没有像以往那样退一步,而是逆光向她走来,将清晨的最后一缕微风送至她耳畔,宛如神谕。 “小骗子,就知道你没有仔细考虑,幸好我替你想过了。我看不如这样,你提前行使女朋友的权利,但对外我们仍然是普通朋友,让我进入试用期,好不好?” -------------------- 我确信我是个甜文作者,因为我不舍得让我的女鹅鹅子之间有一点点误会(x 第47章 变化 他离自己太近了。许远汀的脸又可疑地红了一红, 退后一步后,才慢吞吞地开口:“可以是可以,但我也有个要求。” 见时奕没有异议, 她继续说道:“我们约法三章。第一,没有我的允许, 你不能同我有肢体接触;第二, 不许在言语上暧昧轻佻;第三……” 许远汀一字一顿地纠正:“不要再叫我小、骗、子!” 她似是联想到什么, 忽然轻笑一声:“说起来,我还是更喜欢醉酒后的你。” 时奕微微抬眉, 显然他喝醉后是真的断片选手,一点事情也记不得。 许远汀见他这副表情, 心里不禁畅快许多, 扬扬得意、意有所指道:“那时你会叫我姐姐,不像现在这样没大没小。” “是吗?那我现在也可以叫你姐姐。”时奕从善如流地改口, “反正你确实比我大几个月,姐姐。” 他故意加重了姐姐二字的发音, 表情又无辜又自然,反叫许远汀更加脸红耳热,顿了半晌, 她才找回自己的神志,语气也不由嗔怪起来:“我就是举个例子而已, 你记住了就行。” “好。”时奕颔首,“那我也有一个小要求,很简单。” “你说。” “你不要过了今天就反悔,或者翻脸不认人就行。” 大抵她在他眼中实在是前科累累、劣迹斑斑, 她竟然从他这话中听出几分可怜的哀求来。 这样一想, 她不免有些好笑道:“那怎么办?我给你签个字画个押?” “倒也不用, ”他神色一松,语气又轻快起来,“我相信你。” - 两人结伴回到安安家时,安安父母都出门去了,只有她背着昨天那个小筐篓坐在餐桌前,见他们回来,目光亮了一亮,跳下凳子主动去盛菜饭,倒确实是个尽职尽责的小主人。 时奕回房间换了身衣服,与许远汀一起坐下吃早饭。安安就坐在他旁边,喜气洋洋地问:“我们今天去哪儿?” 许远汀也支起耳朵,她不可能真去家访,完全待在这里一天又太过无聊,何况她这次来的主要目的本就是陪安安,只不过因为这小妮子现在太黏着时奕,她才不得不也以他为主心骨。 想到这里,她不由在心里冷哼一声,可真是便宜了他。 “还是去你的学校看看吧,你有什么要采买的东西,我们顺道一并置办了。”时奕回答。 “好!”少女喜滋滋地应道。 也许这世上有无数相似的路,但有同行人便足以感到幸福。叫安安话语间洋溢的生命力感染,许远汀的心情也雀跃起来。 可惜几家欢喜几家愁,安安看到与时奕一道放下筷子、默契同时起身的许远汀后,有些别扭地问:“你要一起吗?” 她眨眨眼:“可以吗?” 小姑娘傲娇地转过头去:“山路崎岖,你可跟好了,别拖后腿。” 安安如今六年级,在山里唯一的小学读书。因她不想放假还回学校,所以三人约定好汇合地点,她先去采买。虽然小姑娘完全不懂一个学校有什么好看的。 相比于城市那些基础设施完备的小学,这里堪称简陋,只有石砖砌成的一座二层小平房,以及一片水泥地操场。 许远汀不由蹙眉,这里的环境,甚至不及二十年前她读书的地方。 听到外面传来动静声,平房门口出现一个头发花白的奶奶。她戴着老花镜,冲时奕轻轻点头:“时先生,您又来了。” 想不到她看起来老态,声音却很有穿透力,许远汀正暗自猜测她的身份,身旁时奕已快步上前,搀扶住老人的臂膀:“刘校长,外面天冷,我们进屋再说。” 他回头看了一眼许远汀,她意回,也跟着走进这间小平房,看清里面的设施,才知道原来这就是教学楼。 “我们这里穷,几个山头的孩子凑在一起也没多少,一到三年级一个班,四五六年级各一个班,算上我一共就四个老师。”刘校长看出两人是一起的,为初来乍到的许远汀解释道。 她心里一瞬间酸涩难言,只沉默地点点头。忽然一阵冷风吹过,叫她着实瑟缩了下,往四周望去,原来窗户是纸糊的,墙体也有些缝隙,风便是这样灌进来的。 似是注意到她的反应,时奕从大衣内侧掏出一个牛皮信封,递给刘校长的同时说道:“您拿着,重新装修下教学楼吧,或者买几个电暖风。” 第91章 老人纠结道:“这……” “拿着吧。”时奕又往前递了一下,“软件设施我们再努力,至少硬件设施得跟上。” 老人颤颤巍巍地双手接过,就要冲他鞠躬:“时先生,我代表所有的孩子谢谢您,好人会有好报的。” 被时奕伸手扶住,“您言重了,只是出一份绵薄之力。” 许远汀突然间明白了,为什么连安安父母这样的人都会对时奕如此热情。 于是两人继续下山的路上,她到底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你每年都会给他们送钱?” 时奕没有说话,算作默认。 “为什么?你就不怕他们把钱私吞,不花在安安身上吗?”何况前几年你还不是首席,工资恐怕只够勉强养活自己。不过后半句话,许远汀只在心里过了一遍,并未说出口。 “我做了,无论如何也有一丝可能;若我不做,连这点渺茫的机会都没有。”时奕顿了顿,“况且安安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他们不会完全不管她的。” 太阳不知何时躲在了云层后,许远汀内心思绪万千,最终只化作一声浓重的叹息:“我以后跟你一起吧。” - 约定地点在山脚下小市场的一隅,许远汀和时奕到时,安安还在与老板娘聊天。当地方言语速偏快,她们叽里呱啦说了一串,许远汀基本听不懂,只能从零星冒出的几个数字推断,她大概是在砍价。 安安余光瞥见他们,转头看过来,老板娘顺着她的视线望了一眼,只在时奕身上略作停留,最终目光定在许远汀身上。 许远汀遥遥与她对视,瞧见她偏头与安安说了句什么,随后安安也盯着她看了几秒,用方言回答了老板娘的问题。 三人一起从小市场出来,许远汀到底按捺不住好奇,问道:“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安安神态间蓦地有些别扭:“你真想知道?” 这样一说,倒更叫她纳闷,于是许远汀“嗯”了一声。 身旁时奕轻咳两下,忽然快走几步,与她们拉开了一段距离。 安安仍旧有些不好意思,只目视前方,完全不敢看许远汀的表情:“她刚刚问我,‘那个常来的是你哥哥,那他旁边那个呢?是你嫂子吗?’” 想不到是这个话题。 现如今和时奕开诚布公地聊过了,许远汀的脸皮也厚了起来,逗趣道:“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不知道。”顿了一顿,安安又把皮球踢了回来,“所以呢?你们俩现在是……是那种关系吗?” 时奕从前方折转回身,两人对视一瞬,同时开口。 时奕:“是。” 许远汀:“不是。” 许远汀含娇带嗔地剜了他一眼,怎么就是了?于是三秒后,两人再次同时开口。 时奕:“不是。” 许远汀:“是。” “……” 看来这口径是统一不了了。 安安显然也被两人两次截然相反的答案搞得一头雾水,不禁又问一遍:“到底是‘是’还是‘不是’?” 许远汀莫名感到一阵心虚,用目色向时奕传递“求救信号”,她眨了眨眼——要不这回我不说话了,你来回答吧。 时奕冲她挑了下眉,瞧着像是理解了她的意思。他移开目光,声音里噙了几分笑意:“现在还不是。” “哦。”安安点头,也不知听懂了没有,但她很快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继续蹦蹦跳跳地朝前走去。 小镇的另一角是大巴车站点,每天下午一点准时发车去县城火车站。上山的路正好途经这里,许远汀三人到时,发现附近一个人都没有,不由略感奇怪。 安安小跑几步上前,与售票处的工作人员交谈了几句,悻悻地返回两人身边。 “一个对我来说是好消息,但对你们来说可能是坏消息的消息。” 许远汀失笑:“你现在倒是很有说绕口令的天赋。”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时值正午,却并无骄阳,不知何时,厚厚的云层逐渐遮天蔽日。 心里基本有了猜测。 “因为天气原因,今天不发车了?” “不止。”安安摇了摇头,“说是暴雪将至,为安全起见,这一周的车都停了。” 说完后,她觑了眼面前二人神色,只见许远汀老神在在,时奕若有所思,都不像是被消息唬住了的样子。 安安不由有些疑惑:“你们不着急回家吗?”明明昨天一个两个的都说自己只在这里待一天。 时奕似是终于回过神,答道:“下一次演出在元宵之后了。” 许远汀不甘示弱:“我请了年假,两周。” 昨天到今天真是发生了太多事情,计划赶不上变化,既然不得不继续借住在安安家,两人势必要分担些劳动,不能免费食宿了。 于是第二天清晨,许远汀刚一出门,就撞见了同样打算下山卖莲藕的时奕。 睡了一觉过后,才有了些两人关系发生变化的实感。许远汀后知后觉地害羞,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装作没看见他,继续回房间当鸵鸟。 但她控制了下,最终立在原地,冲时奕轻扯嘴角。 不过是试用期而已,解释权在她手里。 -------------------- 第48章 雪崩 “你每年都这个时候过来吗?”两人一并下山的路上, 许远汀又联想起那天晩上时奕的突然出现。 第92章 这也太巧了吧,她前脚刚到,他后脚就来了, 还是在这样一个她心思纷乱的时节。 时奕不动声色地靠近了她一点,待到两人的影子有了一小块区域交叉方才满意。 “不一定, 看我什么时候有空。” “哦, 我还以为……”许远汀蓦地顿住, 不再继续往下说。 “以为什么?” “没什么。”见时奕看过来,许远汀猛地摇头, 十足十的欲盖弥彰。 “以为我提前猜到了你的行踪,故意来这里守株待兔?”时奕摸了摸下巴, “也不是不可能。” 许远汀瞪大眼睛。 时奕与她对视, 几秒后移开目光,声音里笑意更甚:“逗你的, 确实是凑巧,我本来就打算这两天来看安安。” 他没说的是, 如果那天许远汀接受了他的表白,正好就他们两个一起过来。谁知最后前一件事尚未定论,后一件事却殊途同归。 果真造化弄人。 另一边, 许远汀心里也有同样的感慨。她来这里,直接目的是探望故人, 但根本目的,其实是想借此机会在山水间寻心,找个清静之地仔细考虑下她和时奕的关系。 谁知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呢,他就“从天而降”, 直接甩出个解决方案给她。这方案倒也不差, 让他进入试用期嘛, 也不算完全与初衷背道而驰。 思绪逐渐飘远,直到时奕问她:“你呢?” “嗯?什么?”许远汀没反应过来。 “你为什么过来?”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了半晌,方才别过脸去。 “你管我!我假期多,又没事做,就过来了。”许远汀像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声音骤然拔高。 “哦。”时奕似乎笑了一声,她听不真切,但疑心他把自己“研究”得透彻,早已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不由面红耳热。 谈话到此稍止,等到两人再走过一段路,时奕才又问她:“你平时工作忙吗?” “不忙。”许远汀下意识回答,突然想到什么,睨了他一眼,傲娇道,“你不是专门蹲点过?应该知道我是最尊贵的朝九晚五上班人。” “那正巧,我除了演出前要集中加训,平时时间都很自由。”时奕像是没听到她话里的揶揄,自顾自回应道。 谁问你了?许远汀心里腹诽,嘴角却情不自禁地扯开一个弧度,又怕身旁人发现,连忙低下头去。 她心不在焉地踢着路旁的小石子,忽然想起一桩事来:“说起来,我咨询收费很贵的,一小时四位数。这样一算,你可欠了我不少钱。” “我记着呢。”时奕语气一本正经,倒叫她着实惊了下,正要说明自己只是开玩笑,就听他继续说道,“可是许医生还没彻底解决我的问题,等彻底解决的那一天,我再一起补上,嗯?” 他在心里默默补充,别说诊费,以后我赚的所有钱都归你。 许远汀自然也瞬间意会,时奕当初的诉求是“和前女友复合”,那他话里的意思也就不言而喻了。 本以为自己扳回一局,没想到又被他撩到了,但他又确实没说任何带有暧昧性质的话,自己想要“惩罚”他都师出无名。 想到这里,许远汀更郁闷了,怎么感觉自己被拿捏了呢?看来还是要脸皮厚一些啊。 化解尴尬的最好办法就是打破沉默,于是许远汀另起一个话题,问道:“除了《雁引月来》巡演,你今年还有什么工作安排吗?” “最近在筹备一部新的民族舞剧。”时奕回答。 “你主演?那我可得准备好抢票。”自从他现象级爆火后,每次放票不到一秒钟就售罄。 “不用。”时奕轻笑一声,“我们有内部家属票,而且这部剧我不出演。还记得之前在棠城大剧院见过的陈言老师吗?这次他担纲总导演,我是执行导演。” 怪不得,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许远汀想起前天在他车上看到的三脚架和几本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时奕观察了下她的神色,怕她瞎猜,又说:“做导演这件事我考虑并且期待过很久,毕竟不像话剧和音乐剧工作者,舞剧演员的职业寿命注定短暂,为了尽可能地延长舞台生命力,转型做导演是最好的选择。” “但,我还是会在身体允许的基础上,争取多跳几年的。”他的声音温柔却坚定,被覆盖在山坡上的雪净化,变得更加悦耳动听。 这就是时奕,是她认识的人中唯一一个,即便历经过苦难挫折,仍葆有纯粹的理想主义的。 许远汀心中一动,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前年才升首席?那之前呢?” 顿了顿,她表情略有些不自然地补充,“就是你刚进院团那会儿。” “那会儿么,”时奕似乎陷入了一阵回忆,随后笃定道,“其实我挺幸运的,刚进院团就有重要配角演,第二年底就开始做主演的b角了。” 当然啦,他没说的是,第一年大家都是从群演做起的。有次一位饰演配角的老师临时有事赶不到现场,导演正着急找不到人顶上的时候,看到了在练功的他,好巧不巧练的就是那位演员的片段。 于是导演不抱希望地来跟他聊天,他了解事件始末后主动毛遂自荐:“俞老师的片段我向他请教过,如果您相信我的话,我可以一试。” 当时情况紧急,导演只能同意,并在内心祈祷只要他不出岔子就行。没想到现场反响相当不错,且和他有双人舞的两位前辈演员在演出结束后都对他赞不绝口。 第93章 那场之后,他继续做了一段时间群演,后来在院团年度考核中拿到第一名,才正式开始出演配角,并在一年后破格提升为副首席。 普通舞者一辈子都难以实现的晋升之路,他用短短四年时间做到了。 不过个中艰辛他并不打算与许远汀讲,只是笑了笑,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大前年我们去m国a州演出,你博士是在那里读的吧?” 如今再提起中间那五年,许远汀已趋于一颗普通平常心,她想了想,认真纠正:“我学校在b州,离a州很近,大前年有个会议在a州c市召开,我也去a州住过几天。我还记得当时我们住的那个酒店,旁边就是唐人街……” 时奕报了一个酒店的名字。 许远汀转头,一脸惊讶:“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个八音盒就是在唐人街买的。” 既然都已经这么巧了,时奕不介意相信还有更巧合的事。于是两人对了一下入住时间和细节,最终发现虽然时奕比许远汀早入住三个月,但两人竟然正好是同一间房! 得知这个劲爆消息后,许远汀笑得直不起腰,这是什么影视剧桥段?十年修得同车坐,百年修得“共枕眠”,这剪不断理还乱的缘分啊。 时奕显然也想到了,眼见许远汀开始不住咳嗽,他走近几步,顿了顿,最终用右手一下下抚摸上她的背,宠溺地笑了起来。 - 翌日清晨,许远汀和时奕又不约而同地一起出门,不过与昨日不同的是,这回安安也与两人一起下山。 前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雪,昨天又断断续续地凝雨,此刻雪覆山巅,正所谓快雪时晴。 许远汀是北方人,下雪对她来说并不稀奇。小时候一到冬天,大家堆雪人的、打雪仗的,甚至还有人在结了冰的路面上一路打“出溜滑”,可以说是骨血里自带了滑冰和滑雪基因。 安安和时奕一样出生于南方,见到落雪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何况积雪。于是一路上,她十分兴奋地团雪玩,整个人又蹦又跳,几乎都不怎么看路了。 今天是个晴天,炙热的阳光烤在大地上,让人逐渐睁不开眼睛。迷迷糊糊中,许远汀感觉头顶扑籁籁地落了点东西。她眯眼往高处看,猝然发现山坡处的一大片积雪在融化,牵引着顶峰一块岩石,正朝他们的方向滚来。 安安仍自沉浸在喜悦中,毫无所觉。 许远汀失声尖叫:“小心!” 时奕与她同一时间发现端倪,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冲上前,想要拉开安安。 电光石火间,许远汀心中闪过许多,最终定格在一个念头——时奕是名舞者,身体是他的本钱,他那么热忱地喜爱着舞蹈,绝对绝对不能出一点意外。 她凭借着自己在冰雪上行动的那么一点点优势,先一步推开了他,然后扯住安安的衣角,带她一起往安全的地方跑。 可惜还是迟了刹那,碎裂的石块逼至身前,许远汀知道已然躲避不及,在最后时刻选择将安安护在身下,任岩石砸中了自己的左腿。 即使冬天衣物厚重,这一下仍然令她疼得泛出泪花,许远汀感到意识在逐渐模糊,她看到安安惊慌失措的脸,和向自己跌跌撞撞奔来的时奕。 他握住自己的手,颤抖着嘴唇说了一句话,夹杂在耳畔呼啸的风声中。许远汀听不真切,用尽全力咧开嘴冲他笑了笑,同时轻轻挠了下他的手心。 “我……没事,别……担心。”她努力地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 “皱眉……不好看。”她伸出手臂,想抚平他的眉头,却实在没有力气,在半空中颓然下落。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许远汀心想,这次终于不再是时奕来救她,她终于,有了保护所爱之人的力量。 -------------------- 绝对不虐(拍胸脯保证) 第49章 答案 “咳, 咳。”许远汀是被一阵浓重的消毒水味儿刺激醒的。 眼前是雪白的墙壁,身下是洁白的床单,还有自己包裹得像粽子一样的脚——绷带也是白色的。 记忆逐渐回笼, 她想起自己同时奕、安安一起下山,途中遭遇了雪崩引起的山体滑坡, 当时她的位置最占先机, 于是她推开时奕, 救下安安,自己却被巨石砸中左腿。 所以, 现在是在医院?她睡了多久,现在几点钟了? 许远汀满腹疑惑, 尝试着轻轻动了下左腿。嘶——还真挺疼, 不过尚有知觉嘛,总是好事, 她苦中作乐地想着。 “你醒啦!”许是被她刚刚挪动身体的动静惊扰,坐在床尾打盹的小姑娘缓缓睁开双眼, 声音里满是欣喜。 “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似乎是不习惯这样亲昵的叫法,安安颇有些别扭地转开头,不再看她。 “医生怎么说?”许远汀不答反问。 “说是没伤到骨头, 再住院观察一天,出院后坚持擦药膏就行。”安安语气渐趋平静, 一板一眼地回答她的问题。 “时奕呢?他去哪儿了?” “去附近买晚饭了。” “哦。”许远汀点头,房间再次陷入沉寂,落针可闻。 “我……”约莫一分钟后,安安终于忍不住开口, 可话都到嗓子眼了, 却硬生生又被她咽了回去, 最终她低下头,瓮声瓮气地吐出几个字,“对不起。” 这句话仿佛耗尽她全部气力,她右手紧紧攥住床单,将头深深地埋在衣服里。 第94章 好像一只小鹌鹑,许远汀心下觉得好笑,想伸出手去摸一摸小姑娘毛绒绒的发顶。 而久等不到回应的安安终于捺不住性子,抬头偷偷瞥许远汀,却发现她唇角一抹促狭的笑,瞬间脱口而出:“你笑什么?” “看热闹”被正主抓个正着,许远汀也不尴尬,反而顺势揉了一把她的头发,唇边笑意未收:“没什么,我在想,我们安安真的长成大姑娘了。” 安安蹙眉,缩了下脑袋。 许远汀连忙正色道:“我实在不好意思接受你的道歉,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是我之前食言了。” “那……我……”安安又磕巴起来,过了半晌,她颇有些自暴自弃地说,“算了,就当我们扯平了吧,不管怎样,谢谢你今天冲出来救我。” 许远汀“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惹来小姑娘瞋怪的一眼后,才收敛笑意,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你喜欢读书吗?” “嗯?”安安困惑地瞧她,仿佛疑心她撞坏了脑子,但仍耐着性子答道,“当然啦,不读书难道一辈子呆在这里吗?我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我想当老师,我要考苏城师范大学!” 说到最后,小姑娘神采飞扬,眼睛也亮晶晶的,许远汀微笑地望着她,既没继续问下去,也没给她任何口头上的承诺与鼓励。 她的目光开始变得渺远,仿佛透过面前人回忆起了从前:“你当年问我的那个问题,我如今有了答案。” 不去管安安怔忪不解的表情,许远汀径自往下说道:“还记得我曾经给你们讲过一个童话,叫《海的女儿》吗?” 当年她在福利院讲过这个故事,彼时九岁的安安一脸天真地问她,为什么小美人鱼要为了王子,放弃自己的歌喉,离开自己的家人。 她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她说,因为王子是小美人鱼的“理想”,每个人都应该为了理想,付出自己最大的努力。 “其实我讲错了,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就不是那样,小美人鱼所做的一切并非为了王子。” “作为生活在海里的人鱼公主,小美人鱼从小就对陆地充满向往。”顿了两秒后,许远汀开始娓娓道来,声音平静,语气温柔。 “邂逅并救下王子后,她对人类世界更加好奇,于是她仔细思考了一段时间,决定去找祖母,向她询问人类和人鱼的区别。” “从祖母那里,小美人鱼得知人类的生命更加短暂,但他们拥有不灭的灵魂,即使身体化为尘土,灵魂仍然存活,它们会升向晴朗的天空,升向神秘的、华丽的、人鱼永远看不见的地方。” “而人鱼不是。”许远汀说,“人鱼的死就像泡沫,转瞬即逝,从此永远消亡于世间。小美人鱼害怕死后再也看不见美丽的花朵和鲜红的太阳,于是她问祖母,要怎样才能获得一个永恒的灵魂。” “祖母说,只有当一个人类全心全意地爱她时,她才能拥有属于那人一半的灵魂。就这样,小美人鱼选择放弃歌喉与双腿,去陆地上寻找王子,追求爱情。” “后面的故事就与我之前讲的差不多了,小美人鱼并没有杀死王子,而是丢掉匕首,自己纵身跳入了海里。” “但是结局又远不止于此,其实小美人鱼并没有真正消亡,她看到了光明的太阳、船上的白帆和天空的彩云,一个声音告诉她,‘你是在到天空的女儿那里去呀。’” “原来,想要获得不灭的灵魂并非只有与人类相爱这一条途径。小美人鱼为自己的选择勇敢承担了后果,最终依靠自己创造出了一个不灭的灵魂。” 安安当年的提问,曾经让许远汀陷入深深的思考。大抵每个普通人,都有过一瞬期冀外来力量帮自己脱离困境的时刻。这力量可能是某个人,也或许来源于某样物件。 譬如她自己,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日子里,为了摆脱“乖乖女”的标签,刻意去染很张扬的头发。后来才发现那是一把双刃剑,但为时已晚。所以再后来,她努力强大自己的内心世界,终于能够不再凭借外力,拥有了独属于“许医生”的温柔气场。 她也遇见过很多各行各业、形形色色的来访者,在他们走出诊室的那一刻,都或多或少得到了些许内心上的慰藉。但无一例外的,最终真正走出阴影的那群人,无不是在自我努力下磨砺了心志、向死而生的。 比如李一汀,她逃离糟糕恋爱关系后越来越自信明媚,再比如安安,她早早就悟到了一切只能靠自己…… 许远汀看着面前的豆蔻少女,静静微笑。安安被她盯得发毛,莫名其妙地问:“故事讲完了?” 在得到肯定答复后,她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确实比之前的结局好。” 她还要再说些什么,外间忽然传来叩门声,两人对视一眼,许远汀扬声道:“请进。” 外面那人推门进来,果然是时奕,右手拎了一个透明的袋子,里面叠放着几只打包盒。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许远汀一眼,就偏过头去,然后不发一言地把打包盒一个个拿出来,摆在她面前的折叠桌上。 一直不声不响的安安突然“嗖”的一下蹦下床,像只兔子一样飞快地跑到了门边。 “我先回家啦。” “诶,你不留下吃饭吗?”许远汀出言阻拦。 “不了不了,许姐姐时哥哥明天见!” 第95章 话音未落,她已经推门走了,好像身后有人追债似的。 许远汀暗自咂舌,小姑娘长大了,心思也变得愈发难猜,这会儿叫姐姐倒是顺口起来。 她无奈摇头,再抬头时,恰好撞进时奕幽深的眸子。他就那样静静地注视着她,也不知望了多久。 他眉间、鬓角融了两片雪花,本该是喜感的白,却加重了他眼尾凛冽。时奕一身风霜而来,不笑时恍如初见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许远汀无意识拽了下被子,一下没控制好力道,把缠满绷带的左腿大面积地露在了外面。 心底莫名尴尬起来,正想装作若无其事地把被子重新盖好,时奕突然弯下腰,倾身附了过来。 在离她不到五厘米时,他又不动了,仍旧是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面倒映着略显惊慌失措的她。 许远汀屏住呼吸。 -------------------- 注:1. 《海的女儿》参考叶君健先生的翻译版本。 这篇文章的立意是一早就想好的,可惜我笔力不足,只能呈现成这样,以后有机会再修文吧qaq 第50章 亲吻 然而时奕只是帮她把被子盖好, 就又退回了安全距离。 许远汀那颗悬着的心顿时不上不下,一时间,她也说不出来自己到底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落。 时奕将餐盒逐个打开, 递给她一双筷子。 她随便看了两眼,里边竟然有一道黄豆猪脚汤, 不由心中一动。 又观察了下时奕的面色, 许远汀有了计较, 主动同他搭话道:“你怎么了?生气啦?” 时奕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他倏尔抬起头,再次用那双平静如古井的眸子瞧了她半晌, 方才开口:“我觉得, 我们有必要好好聊聊。” 许远汀忍不住腹诽,干嘛对一个病号这样凶?但她也知道, 时奕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于是点头, 尽量用轻快的语气说道:“嗯,你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我问你,你当时为什么推开我?”他微抿嘴, 神情严肃。 “啊?”刚刚被他的正经态度骇住,许远汀还以为他要说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因为我想救安安啊。” “可是我离安安更近,当时也已经反应过来了。” “那不一样。”许远汀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在嘴里边嚼边说。 “哪里不一样?” 今日的时奕好像格外不依不饶,许远汀也放下筷子, 认真同他掰扯:“首先, 我是北方人, 你不是,在冰雪环境下,我行动比你更便捷。其次,你是靠身体吃饭的舞蹈演员,而我不是,我身上磕了碰了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并不是。”时奕斩钉截铁地否认,“你受伤了,这怎么不算损失?” 许远汀扯起嘴角:“你这就是事后诸葛亮了,再说,我这不是没什么大事么。” 顿了一顿,她故作轻松地说:“要是早知道没事的话,我就不拦着你了。” “你不相信我。”见许远汀诧异地望过来,时奕又重复了一遍,“你总是不肯相信我。五年前如此,如今亦如此。” 许远汀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发现时奕把她看透到了骨子里。的确,李行事件曾经是她的心魔,她恨时奕为自己打架入院,险些错过考核。 为什么呢?她不明白,自己这样的人,哪里值得他放弃梦寐以求的院团呢? “许远汀。”重逢以来,时奕第一次喊了她的全名,目色沉沉,“我想有几件事,我有必要向你说明。” “第一,不要低估你在别人心中的位置,至少在我这里,你永远是第一顺位。” “第二,不要总想着逞强,你可以在我面前尽情袒露伤处。” 时奕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她的左腿,她的脸上立马爬满红霞。 “第三。”他的声音逐渐温柔起来,一瞬间冰雪消融,雪水化为甘冽的泉,浸润过她每一寸心田。 他语气颇有些无奈,又仿佛带了点恳求的意味:“我知道轻重。你记得韩子轩让我做武术指导吧?我知道打哪儿最疼又不留痕迹。而且,我做的每一步都是算好了的,不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所以下次,你可不可以相信我?” “好吧。”许远汀佯装不情愿地点头,忽地想到什么,话锋一转,“其实刚才我有句话说错了。” “就算我提前知道结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在你之前救下安安。” 眼看时奕的眉头又要拧在一起,许远汀飞快地凑近,亲了下他的脸颊:“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真正迈过当年那道坎呀。” 巨石砸落的瞬间,横亘她心中多年的石头也訇然落地,她终于不用再背负愧疚而活,靠自己走出了阴霾。 亲吻时奕的面颊完全是下意识的讨好举动,这会儿回过味来,许远汀掩饰性地埋首喝汤。 余光中却注意到他越来越近,几乎挡住了她全部的视线,压迫意味十足。 许远汀不甘示弱地仰头,娇嗔地瞪他一眼:“你干嘛?” “嘛”字还没说完,时奕已不容分说地扣住了她的后脑:“如果介意的话,随时推开我。” 下一秒,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许远汀瞬间觉得全身过电一般,汤匙脱手,溅洒出几滴汤汁到桌上。 起初她瞪大双眼,渐渐地,她微阖双目,无法自抑地抖动鸦睫。 第96章 也许是大病未愈的缘故,整个人瘫软得像一汪水,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最终,许远汀的双臂柔柔地搭在时奕肩上,她坐,他站,两人严丝合缝地拥抱在一起。 眼前就像有一片盛放的花海,春光无限。 不知过了多久,时奕忽然错身离开,房间的温度似乎须臾内又低了下来,花海一瞬之间开败,许远汀遗憾地睁开双眼。 时奕抬手,用指腹轻轻刮蹭她的眼尾:“对不起,我还是太着急了。” 许远汀眨眼,一滴泪悄然无声地滑落,她这才意识到,时奕显然是误会了。 “我……”她开口,却发现自己嗓音沙哑得厉害,一时间理智回笼。 总不能,直接告诉他自己这是生理性的渴求吧? 这么多年也没谈过一段真正的恋爱,当年沈寒洲一靠近她,许远汀就感到生理上的厌恶,于是便以为自己是性单恋,原来只是因为,没有遇上对的人。 心思转了几转,许远汀剜时奕一眼,假装控诉道:“你这是趁人之危,欺负病号!” 时奕本来一脸落寞,听了这话后,怦然福至心灵,试探道:“那你礼尚往来,欺负回来?” 他嗓音温润,还配合着做了一副任君采撷的表情。 许远汀暗自愧叹自己演技弗如,秉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与时奕静静对视,不再说话。 约莫半分钟后,他幽幽叹了口气:“山不来就我,只好我来就山了。” 然后再次用鼻尖凑近了她,呼吸相抵。 “啊,你又欺负病号!” “放心,我知道轻重。”时奕眸光愈发深邃,把刚刚这句两人正经聊天时提及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可谓一语双关。 这一次,他显然食髓知味,进攻时越发目的明确,在她的樱唇贝齿间攻城掠地。 许远汀的心也越跳越快,然而仔细一听,这样杂乱的心跳又不只属于她一人。 两人深情拥吻,近乎忘记还在流逝的时间,直到再次传来敲门声,护士在门口询问是否方便进来换药。 许远汀恋恋不舍地推开时奕,嘴角间拉扯出一段暧昧的银丝,她的脸上瞬间布满绯色,快速清理了一遍“作案现场”后,才让护士进屋。 护士手脚麻利地帮她重新缠了绷带,临走前,似乎终于下定决心,神情相当不自然地提醒道:“那啥,这两天还是要注意点哈,别太放纵。” 许远汀本来一头雾水,在看到桌面上遗留的一小滩水渍,和镜中自己唇角的小破口后,顿时就什么都明白了。 “……” 不是,您误会了啊啊啊! - 许远汀恢复得很快,第二天拆除绷带后,因大雪封山尚不通车的缘故,两人只得继续借住在安安家。 时奕问:“需要我背你吗?” 许远汀心想这不废话嘛,于是佯怒道:“你应该直接说‘上来,我背你。’” 她想到电视剧中的场景——霸道总裁指了指自己宽厚的肩膀,帅气回头“命令”女主:“丫头,上来,爷背你,别让我再说第二次。” 忍不住噗嗤一笑。 时奕一本正经地解释,语气委屈:“是你之前约法三章里说的,未经允许不能和你有肢体接触。” 许远汀杏眼圆睁,昨天亲都亲了,你现在说这话?但她又不想打自己的脸,最后一折中,只能咬牙切齿道:“这次是特殊情况,不算。” 时奕顿时顺从地改口,他粲然一笑,这回换成了译制片的腔调:“好吧。那么请问许小姐,我有这个荣幸背你走一段路吗?” 许远汀瞬间面红耳热,看来与他相比,她还是脸皮太薄,道行太浅了呀。 上山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脚程快的话也要一小时左右。 起初,许远汀还会尽量挺直身体,虽说冬天衣物厚重,她仍旧难掩内心怪异。 后来还是时奕出声提醒:“你放松些,现在这样,我反倒更累。” 她不自在地“哦”了一声,慢慢将整个身子趴伏在他的背上。 过了一会儿,许远汀终于适应下来,忍不住起了些逗弄的心思。她故意靠近时奕的耳侧,与他絮絮叨叨地聊些有的没的,亲眼见证自己喷洒出的热气是如何一步一步染红他的耳朵的。 他脚步似乎都虚浮起来,许远汀立时见好就收,总结道:“我们俩还真是有些缘分在的,竟然总是在经历同样的事。比如我认识韩子轩,你也是;我不胜酒力,酒后露真心,你也半斤八两,酒后吐真言;现在就连腿脚受过伤这点都一样了。” 她又想到那碗黄豆猪脚汤,想起时奕当年并没有错认汤的主人,不禁联想起《海的女儿》的情节。 也许在另一个平行世界,王子没有错认恩人,会和小美人鱼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吧。所以最后殊途同归,小美人鱼也同样地因为爱而获得了不灭的灵魂。 闲聊了许久后,许远汀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来,这么多年了,她一直也没向时奕确认过。 “话说你知不知道,我们俩第一次见面不是在戏剧学院?” 时奕很快接话:“在火车上那次吗?” 许远汀惊喜道:“原来你也记得!” “当然。”时奕轻笑,“你在人群中很亮眼,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第97章 “那你对我的第一印象是怎样的?”这下,许远汀是真的有点好奇了。 -------------------- 内部矛盾基本解决,进入正文完结倒计时了! 第51章 舆论 在许远汀看不到的地方, 时奕极轻地抿了抿嘴。 许远汀凑近他悄悄涨红的耳廓:“这么难回忆嘛?嗯?是不是因为不是什么好印象,所以你不敢说?” 她故意冲他吹气:“我对你可是一见钟情哦,我当时就想,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完美符合我审美点的人呢?” 时奕仍旧不搭腔,掌下却发力, 把她箍得更紧了些。 许远汀索性将下巴放在他的肩上:“说起来, 一见钟情是有心理学解释的。如果曾经幻想过某个完美的恋爱对象, 那么当真的出现一个符合标准的人时,你就会情不自禁地爱上ta。” “我不赞同。”他突然出声。 “嗯?” “遇见你之前我从没想过这些事, 是你让爱变得具象化。” 山野寂静,夜风也温柔, 他背着她, 一步一个脚印。长长的路啊,我们慢慢走。 许远汀筋了下鼻子, 颇为煞风景地说:“你这句话很像钱钟书和杨绛的那句,但其实他俩是否相爱现在也众说纷纭。” 她搂住他的脖子, 也不在意他是否回答,自顾往下说:“说到文学作品,我想起以前读余华, 他在《第七天》里写,‘爱情的脚步在屋前走过去又走回来, 可我总觉得那是路过的脚步,是走向别人的。’” “我感触很深。你知道吗?小学时一次圣诞节,有个同学给班里所有人带了苹果,我走进教室看到桌面上的苹果, 第一反应却是, 他是不是放错了?然后, 我把它推给了同桌。” “我总是怕自己会错意、自作多情。因为在我小时候,无论家里有几个‘苹果’,基本都不会属于我。” 在大山的衬托下,许远汀的声音显得愈发空灵,她语气平静,仿佛在述说他人故事。 时奕忽而微微偏头,嘴唇擦过她的鬓发,最终落在额角。像她刚才那样,他几乎是贴近了她的左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说道:“我也是,我明白,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我对你也是一见钟情,但后来的感情远比那更深刻。 ——我明白你的感受和顾虑,但我承诺过的,在我这里,你永远是第一顺位。 ——谢谢你愿意相信我,向我敞开心扉。 山间无灯烛,只有远处漏出的点点荧火,照亮长夜。许远汀伸出手,与时奕紧紧交握,从这一刻起,她终于不再是曾经那个在黑暗中踽踽独行的小女孩。有人踏过时光款款而来,用实际行动向她证明了,她是个很好的、值得被爱的人。 - 因为脚伤未愈加之大雪封山,接下来的几日,许远汀整天呆在安安家中无所事事,只能靠刷手机打发时间。 这日她惯常打开微博,突然发现一个名为“顶级舞剧男演员”的词条排在热搜第九,不由眉头一挑,手指先于大脑反应,直接点了进去。 话题词下盖起了高楼,可第一关联的热评却是——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时奕变了吗? 许远汀快速浏览下来,声音无非三种。 一种是“粉丝”心态,认为时奕哪哪都好,不接受反驳。 一种是围观路人,求科普时奕事迹,然后不予置评。 最后一种就是该热评的赞同者。 【他最近不是上了个综艺节目吗?估计就是为了进娱乐圈做准备吧。】 【之前突然爆火,说没营销谁信啊,就差把想红二字写脸上了。】 【楼上的,反正我不信,等着瞧吧,估计马上他就要放弃舞者身份,无缝衔接官宣进组喽。】 【想赚快钱不可耻,就怕他之后拍戏了,还要继续立舞者人设hhh】 这些还算是好的,更有许多不堪入目的言论,说时奕不敬业、火了之后就耍大牌、迷失了初心等等,字里行间的恶意,即使隔着屏幕也让许远汀不寒而栗。 她简直要怀疑,为什么大家会对一个素未谋面之人产生如此坏的揣测,就凭他通过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走到公众面前吗? 这是出名的代价,她知道。这一刻,许远汀无端联想起前几天她随口说的那句话——“好像我们俩总在经历一样的事”,真是乌鸦嘴啊,她想。 碰巧这会儿时奕进来,许远汀索性按灭手机屏幕,眼不见心不烦。 瞥到她将手机推向一边,时奕状似随意地问:“在看什么?” “没什么。”许远汀不想他追问下去,以免得知网上的消息伤心,于是低头遮掩了下神色,再抬头时,已换上一副可怜表情,“我的脚好痛。” 时奕定定地望着她,静候她的下文。 许远汀咬牙道:“你帮我涂药吧,好不好呀。” 他的注意力果真便被转移,不再纠结于刚刚的问题,转身去拿柜子上的药膏。 许远汀便趁这空当,开始脱鞋袜。只是时奕动作到底比她更快,她还没脱完,他已经又转过身来。 她坐在屋里唯一的椅子上,余光注意到他在看她,双手愈发不听使唤。嗯……刚才还没什么感觉,现在突然觉得被他这样盯着,她再大喇喇旁若无人地脱鞋很不雅观。 可是都已经进行了一半了,忽然把鞋穿上,告诉他自己不想涂药膏了,大概会显得更奇怪。 第98章 于是许远汀只略微停顿一秒,便继续去解鞋带。 时奕走过来几步,用近乎蹲跪的姿势,停在她身前。 他很自然地搭了把手,轻松帮她褪掉鞋袜,在这个过程中,神色没有半分变化。反倒是在看到许远汀脚踝处的伤疤后,眼神微微一黯。 她下意识用手挡了下那蜈蚣似的伤口:“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就不麻烦你了……” “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他左膝完全接触了地面,用双手温柔地帮她卷起裤管。 “你好像,”他故意顿了顿,抬头瞥她一眼,意有所指道,“在对我撒娇。” 想起方才的举动,许远汀顿生悔意,不过能转移时奕的注意力,也算值得。 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似乎每次面对他,她都是心虚语塞的那个。 时奕开始为她涂药,许远汀又蓦然想起两人在s大那次,也是他帮她按摩受伤的脚踝。 时过境迁,当时着迷于他的脸,只觉与帅哥肢体接触实在幸运。如今有了名正言顺的关系,反倒莫名害羞起来。可是明明,他们连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啊。 许远汀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忽然被时奕的声音打断思绪。 他问:“韩子轩知道我们俩的关系吗?” 这句话乍一听怪怪的,许远汀反应了下,才意识到时奕之前和她的约定——未经她的允许,对外两人仍声称彼此为朋友。 她迟疑两秒,摇了摇头:“应该……还不知道吧。” “如果我告诉他,你介意吗?” “不……”许远汀正要回答,突然想到什么,话锋一转,“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们聊天的时候会提到我吗?” “偶尔会。”时奕诚实道,“你在国外那几年的情况,包括你回国的消息,我都是从学长那里得知的。” 可惜的是,关于中间那五年,韩子轩也知之甚少。 “这样啊。”许远汀没再继续问下去,转而回答上一个问题,“也不必特意告诉韩子轩,哪天他问起我,你跟他说一声就行。” - 这天晚上,时奕接到了韩子轩的电话。 “你还在山里?” “嗯。” “什么时候能回来?” “至少下周吧。”时奕觉出些不寻常,追问了一句,“怎么了?” “网上的言论发酵了。”韩子轩顿了顿,沉声道,“有人在扒你的私生活,这样下去,可能会把老许牵扯进来,我们还继续瞒着她吗?还是提前给她打个预防针?” 虽说早就想过对策,听到这个消息后,时奕仍旧心中一沉,他打开韩子轩发过来的链接,一边快速浏览,一边回答:“先不告诉她吧,兴许事情发展没有我们想得那么坏。” “你倒看得开。”韩子轩哼笑一声。 “无中生有的事,为什么在意?如果有人说你投资的项目都很烂,你会怎么想?” “我只会觉得他审美有待提高,就像山猪吃不了细糠。” “是这个道理。”时奕语气平静,人没有办法让所有人都理解自己,只能追求无愧于心。 “不过你放心,节目组这边还是会澄清的,认真说起来,这事儿的源头也是因我而起,我肯定帮你摆平。”韩子轩正经不到几秒,又恢复了调笑口吻,“倒是说到老许,她这算不算无妄之灾啊?” “噢,你还不知道。”时奕想起下午和许远汀的聊天,自觉此时恰是一个公开的好时机,他闲适地往椅背上一靠,完全将仪态抛之脑后,整个人好似一只得了便宜的猫。 “我们俩在一起了。” “啧啧啧。”听筒那边,韩子轩假装吸了下鼻子,“这恋爱的酸臭味,我隔着屏幕都闻到了。” 他左想右想,总觉得有种嫁女儿般的不得劲,才刚得逞呢,就这么炫耀,韩子轩决心灭灭他的威风:“不过我猜以老许的性格,新鲜劲儿一过,估计就会对你非常冷淡。别怪哥没提醒你,你还是好好想想,她不理你了你该怎么办吧。” -------------------- 后面会有男主视角的番外~ 第52章 安慰 怕什么来什么, 接下来的两天,时奕能感觉到许远汀在有意躲他。即使两人迎面撞上,她也只会匆匆打个招呼就借口有事离开。 这还是在两人被迫住在同一屋檐下的情况, 若是回归正常生活……时奕不敢再深想下去,莫非真被韩子轩说中了? 不行, 他不能坐以待毙, 必须得采取点什么措施。 而另一边, 许远汀也有苦难言,她并非故意躲着时奕, 只因拿不准他是否看到了网上的恶评,怕自己心里装不住事, 一同他聊天便把这些话都一股脑倒出来, 反惹他伤心。 她一直关注着舆论进展,发现有些事越传越离谱。 比如, 有人说他不走sd是耍大牌,但事实上他从不走那里上下班, 出名前后都如此。 比如,有人言辞凿凿地发出时奕带货的视频,结果被一个id为“雁已南飞”的网友用ai算法鉴别为伪造换脸。 也不乏有一些中立看客。 【他没火之前, 走sd你也不认识他。他火了之后再从那儿下班,容易堵塞交通, 搞不好再发生个踩踏事件,你满意了?】 【就算真带货又怎么了?别给艺术家贴上清高标签,只要他不推荐劣质产品,就没什么可指摘的。】 第99章 不过这些话很快被淹没在茫茫评论中, 新一轮席卷而来的质疑, 是关于时奕的私生活。有人声称, 他从学生时代起就换女友不断,现在不走sd、不发微博也都是因为嫂子。 虽然这场声讨从根源上就立不住,时奕不是爱豆,观众买票走进剧场看他演出,他们是平等的关系,无需他媚粉。所以,他是否谈恋爱,也完全是个人自由。 可就是有些人,天生喜欢窥私猎奇,于是他们顺着蛛丝马迹,找到了许远汀。 大学时曾经历过一次小型“网暴”,许远汀知道这会有多么搓磨人的心志。她如今倒是不太在意那些骂声了,就是不知时奕怎么想,他会不会感到难过,会不会……产生心理阴影? 这样一想,她便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得和时奕一起,抵抗这场舆论的攻击。 她要保护他。 - 临睡前,许远汀去厨房接水,恰好碰到在客厅控腿的时奕。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她冲他点了下头,慢条斯理地向厨房移去。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开口才不显刻意?她一时半刻没有头绪,只能背对着他,像电影中的慢动作一般,把水从壶里倒至杯子里,又从一个杯子倒到另一个杯子,如此拖延时间。 身后安安静静,许是因为大家都休息了,时奕也没有主动与许远汀聊天。 她喝完水后放下杯子,决定用洗漱再磨蹭一会儿。却注意到时奕向这边走来,也为自己倒了一杯温开水。 瞥见他的下唇贴上杯沿,许远汀低声提醒:“那个是我刚刚用过的,还没刷。” 他似是没听到,抑或渴极,直接饮下小半杯,喉结滚动道:“你介意?” 不是“我不介意”,而是问她是否介意,这让许远汀怎么回答?她沉默地望了他半晌,最终摇头。 时奕笑了一声:“我以为我们都这种关系了……” 后半句话他未言明,全靠许远汀自己脑补,于是她想了想,明知故问道:“哪种关系?” 时奕微微抬眉,正要反问回去,就见许远汀眨了下眼,俏皮道:“没公开的可不算哦。” 像是很意外她会主动提起这事,时奕竟然呛得咳嗽了两声,不过他很快便又气定神闲起来,借着这个话题顺势聊下去。 “公开,你介意吗?” “那要看你怎么表现了。”许远汀在刷牙,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她吐掉嘴里的泡沫,继续说。 “其实对我而言,公不公开是无所谓的。以前是因为我很悲观,总觉得一段关系持续不了多长时间。至于最近么,我突然发现我很有安全感,所以让不让别人知道都没关系。谈恋爱终归是两个人的课题,外界怎么想不重要。” 她把这些天思考的结果,和对网上那些黑他的言论的态度,隐晦地表达了出来。如果他已经看到了那些话,那么应该能够明白她的立场。 时奕若有所思地点头:“我还以为是因为你不喜欢出风头。” “这也确实是原因之一,但是,”许远汀顿了顿,“你还是不够了解我啊。” “你可能不知道,我大学时期有多出名。” 入学时作为新生代表在开学典礼发言,后来又主持了不少学校举办的大型晚会,不说全校知名,至少在她那一届是绝对的风云人物。 她不会特意地去求别人关注,但也不怕被人关注。只要行得端坐得正,不管别人怎么八卦,她还是她,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不过,许远汀也深知人言可畏的道理,流言最可怕之处,往往在于击垮人心,摧毁人与人之间刚建立起的信任。 一个人最痛苦、最脆弱的时候,他会想听到什么呢? 许远汀暗自出神,时奕忽然从背后伸手环住她,他拧开水龙头,就着这个姿势涮了下杯子,她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站在料理台前,挡住了他的动作。 她下意识微微侧身,不想他放下杯子,甩了两下手上的水,仍旧以这个背后相拥的姿势,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冷……”许远汀喃喃出声。 他低头,轻轻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你整整两天没有理我。”声音里透着些许控诉、些许委屈。 许远汀一动不敢动,浑身神经瞬间紧绷,整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背后。 过了会儿,她松弛下来,也忽然有了主意:“那作为赔罪,我给你免费看个手相?” “心理学还教这个?”他问。 自然是不教的,许远汀心想,就像计算机系不教修电脑,心理学也并非算命。不过被问得多了,这些技能她也逐渐掌握,只是没有那么“科学”罢了。 “你信不信我嘛?”她很自然地向他撒娇,颇有些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思。 “好啊,”他把手伸到她面前,“就这么看吧。” 许远汀捧起他的手,像是对待一件宝物一样仔细端详了片刻,注意到他虎口处的茧,那该是练剑舞时执剑磨出来的,忍不住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下。 “嗯……”她缓缓开口,“你的掌纹很清晰,这说明你是个有明确规划、做事有条理的人,这样的人,往往一生顺遂,即使遇到挫折,也有贵人相助,很快便能逢凶化吉。” “得益于你早年的积累,你的财富运、事业运都不错。至于姻缘,可能前期会有阻碍,但过了某道坎后,大概率能修成正果。” 第100章 “总之,你的手相好得不能再好了!”简直是我看过的那么多双手中,最漂亮的一个,许远汀默默在心里补充。 她话音刚落,时奕便转了个身来到她对面。两个几乎是脸对脸的距离,他低头凑近她,她下意识屏住呼吸,就要闭上眼。 然而他只是伸手帮她整理了下鬓发,在嘴唇靠近她耳畔的那一刻,他说:“我相信你。” - 许远汀回到房间,仔细回忆了下时奕的反应。他似乎是知情的,但他不点破,她也不会主动提及,只能用看手相的方式迂回地告诉他,一切都会过去的,事情终究会向好发展。 睡前,她照例打开微博,在搜索栏搜索时奕的名字。也确实有些进展,只是说不上是好是坏。 与时奕有过合作的舞剧导演和演员纷纷发声,认可了他对舞蹈的赤忱态度与专业精神。 还有人顺着蛛丝马迹扒到了许远汀。 【你看,这个女生去年七月发微博说想吃热干面。隔一周,时奕就晒出了他自己在家做热干面的照片。去年八月,女生去了棠城xx展览,没多久,时奕就晒出了他和策展人的合照。】 【我觉得够锤了,要知道时奕一共才发过十几条微博,除了转发,唯二的两条原创都和女生有关。】 【她不是也参与了时奕录制的那个综艺吗?貌似是个心理医生,节目里有爆她的真名,感兴趣的可以自己去搜啊。】 【啊啊啊,不想哥哥谈恋爱。】 【卧槽,这个女生貌似是我高中同学!她超级牛逼的,成绩常年校榜前三,人长得又漂亮,不夸张地讲,高中时我们班有一半男生暗恋过她……】 有人甩出一条新闻链接,【我没看错的话,这条公众号推送里有这个女生。棠大xx基地揭牌仪式,能参与的嘉宾都不简单,你去网上稍微搜一搜,就知道她能与这帮大佬同台,履历该有多优秀了。】 很快,神通广大的网友们就扒到了许远汀读书期间发表的论文和成果转化。有人仍不相信,一口咬定她是学术妲己。 可子弹都飞一天了,刷到的网友越来越多,甚至有许多许远汀的中学同学、大学同学,他们无一例外,都在说她的好,终于让网友们相信了,她确确实实是个优秀的女孩子。 【呜呜呜姐姐看看我,性别不要卡太死!】 【时奕眼光不错啊,就冲这点,我相信他的艺术鉴赏能力[\狗头]】 【毕竟人以群分,时奕人品肯定也是不错的,不然也不会合作过的业内人士都说好了。】 【我是颜控我先说,俊男美女请狠狠发糖,这对我的眼睛很友好!】 …… 这波啊,这波算不算是,用她的口碑“拯救”了时奕的口碑呢? 许远汀放心入睡,结果第二天一早她再打开手机时,时奕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微博文娱热搜榜首。 她深呼吸几次,才手指发颤地点进去。 -------------------- 还有三章正文完结! 第53章 公开 时奕写了很长的一篇文字, 题名《给观众朋友们的一封信》。 - 大家好,我是时奕,一名舞蹈演员。 “舞者”二字之于我, 既是职业,又承载了我人生迄今为止的大部分回忆, 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直到现在, 我依然清楚地记得那些点点滴滴。七岁时第一次走进舞蹈房, 十岁萌生退意后被奶奶劝住,十三岁观看人生中第一部 舞剧, 十五岁进入专业学校,十六岁取得人生中第一个重要奖项, 十八岁考上大学, 并决定将舞蹈作为我一生的事业…… 我很幸运,逐步见证了剧场中观众的增多, 是你们的热情点燃了演员的艺术生命力。我相信你们中的大多数人是通过《雁引月来》认识我的,感恩如今发达的媒体, 这部剧积攒了空前的热度与口碑,也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了解到舞剧这门艺术,愿意走进剧场。 然而, 凡事皆有两面性,我也开始怀疑, 自己到底是否配得上这些关注与赞誉。我得承认,曾经有几次我也害怕过,当热度的潮水退去,我是否还能坦然面对略显冷清的观众席, 忘掉之前的鲜花与掌声? 思考了很久之后, 我想答案就蕴含在最初的那两个字中——舞者。在舞台上以舞蹈的方式演绎一个角色的人生, 是我的工作与职责。我只需精进技术,尽全力地理解呈现人物,其它的事情都与我无关,也不在我的掌控范围之内。感恩这部剧,我又重新找回了曾经那个立志要成为优秀舞蹈演员的自己。时至今日,不敢说优秀,至少也算对得起这个身份,在自我介绍时足够问心无愧。 至于这几天网上的风波,我也略有耳闻,在此会做出回应。其实大家猜得不差,我确实打算“转型”,之前参与的几部剧目都是以演员的身份,在未来我会逐渐尝试一些编导工作,期待以这种方式与大家交流更多艺术上的观点,以全新视角审视舞台,再反哺到演出中,最终为大家呈现更优秀的剧目。 在舞台之外,我也确实找到了值得相伴一生的伴侣。如大家所见,她聪明、漂亮、优秀,我们相识于年少,这么多年也见证了彼此成长。不过她终究有独属于自己的那部分生活,希望大家不要因好奇而打搅到她。 最后,为了不受热度裹挟,做到台上台下分离,我以后将不会在公开社交平台上发布任何内容了。如果大家想了解我的近况,欢迎理性购票,我们——剧场见。 第101章 - 许远汀读完正文,又划至下面的评论。 【支持!好好磨练技术才是王道。你们看,之前无论怎么黑时奕,都没人说他退功吧。】 【好难过,哥哥你怎么就退网了?我没理解错是这个意思吧……】 【楼上的,你没理解错。我也直到现在还没缓过神来,天杀的,那些黑子有没有心啊!!!】 【提前声明我之前不认识博主,看到热搜第一才点进来的。但我想说,博主真的很清醒,如果我正主有你十分之一的表达能力就好了哈哈哈哈。】 【好的哥哥,我们以后剧场见!也祝你和姐姐百年好合,要一直幸福下去呀。】 …… 无论过程坎坷与否,这次风波总算告一段落。 如时奕的文字中描述的那样,许远汀眼中的他,也从来是个守心如一的人。此刻她很庆幸,幸好这次争端,她始终站在了时奕这边。原来两个人一起,确实会比一个人更有胆量,更能抵御世态炎凉。 - 休息多日后,许远汀的脚伤终于养得差不多了,基本可以正常行走。于是这天傍晚,她一个人来到山野散步。 事情总是如此相似,走到熟悉的巨石处,恰好又看到时奕在练舞。不过与上次不同的是,这回许远汀没有故意躲开,而是大大方方站在一旁静静欣赏。 临近阴历十五,一轮圆月下,时奕随风起舞,衣袂飘飘。他的软开度在当今男舞者中堪称一绝,吸腿踹燕,神仙折梅。一舞毕,许远汀情不自禁地开始鼓掌。 时奕走到近前,她忍不住调侃道:“看来我是不用剧场见了,超清vip座席,私人一对一表演服务。” 他瞥她一眼:“腿好了?” 见她点头,又面不改色地问:“你看到了?” 这却是有点明知故问的意思了,许远汀笑:“也算是因祸得福。” 从今往后,他们能光明正大地走在阳光下,她再去剧场接他时,无需躲避人群。他也可以免受那些恶意的窥探与打扰,尽管一时半会儿可能还会遇到极端粉丝,但情况总归是在向好发展的。 想到这里,许远汀感慨:“你还真是能忍,如果是我被误解这么久,估计要么抑郁,要么一早就发澄清声明。” 真难想象这大半年他是怎么过来的啊。 时奕却突然哼笑一声:“锻炼出来的。” 许远汀没听清:“嗯?” 他直接大笑起来,眼尾嘴角无不上扬,整个人瞧着甚是光风霁月:“没什么,说起来你也看过好几次《雁引月来》,有什么感想吗?” 这是幸运观众回访环节?许远汀回忆了下剧情,表情顿时苦哈哈:“我觉得将军,就是你演的那个角色,好憋屈啊。” 看到将军被流放的那个情节时,她差点在剧场哭出来。 “其实我倒认为他的结局是好的。”时奕顿了顿,继续说道,“因为他守护了自己的道心,从始至终行为逻辑与价值观自洽。换句话说,他没有做过违背自己本心的事,一直在坚持报国。所以即使在旁人看来很憋屈,他自己内心应当是释然的、了无遗憾的。” 就像他本人,重逢后接近许远汀是本心,而结果如何,那是之后要关注的事了。 “至于‘月’这一意象,可以理解为初心、永远不灭的理想。这也是后来编导团队拟定剧名的缘由。” 许远汀若有所思地点头,原来这就是他的答案。因为热爱舞蹈事业,所以只要初心还在,就能不惧流言。 她霎时觉得心境开阔不少,不禁提议道:“既然话题正好聊到这儿,要不你再跳一个《雁引月来》的选段吧。” 时奕欣然应允。 也许是心态变了,这次她没有再看到失意,而是只剩豪迈,那种把酒问月的壮阔胸怀。 月光温柔地洒在地面,勾勒出时奕轻盈的身影。林霭翻涌,一忽儿之间,许远汀恍然错觉月色与时奕重合。 是了,他找到了自己心中的月亮,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月亮呢? 就像小美人鱼可以靠自己获得不灭灵魂一样,每个人也都可以成为自己的月亮。 许远汀本来屈腿坐在巨石边,这一刻,她再也忍不住,也不顾自己腿脚刚好,直接奔向时奕,将脸埋在了他怀里。 时奕伸手回抱,将她嵌得更紧些。她贴向他滚烫的胸膛,聆听着那略显杂乱的心跳,突然感到无比踏实。 两人紧紧相拥,良久,许远汀闷声说:“我想回林城了。” 年假还剩一周,刚好可以过完元宵节。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她问。 他的“好”字刚出口,就听她继续漫不经心地说道:“打算回去取户口本。” 时奕:!!! 他表面波澜不惊,却二话没说牵起许远汀的手,把她带到一棵最近的树下。然后,一手揽住她的背轻轻抵向树干,另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俯身凑近她柔软的唇瓣,霸道、不容分说地吻了上来。 …… 不知今夕是何年,许远汀脑子晕晕的,只感觉头顶扑簌簌地落了些东西,是又下雪了吗?那又要大雪封山了啊,她下意识惋惜:“看来没法回林城了。” “你想反悔?”时奕一错不错地盯着她,“如果我没理解错,你刚刚可是求婚了。” 第102章 “啊……”意识逐渐回笼,看清楚时奕头上的霜花,许远汀才知道原来那是树上的积雪。 望着时奕比平时更加殷红水润的唇瓣,许远汀不由自主地舔了下唇,尝到些许腥味,她才感觉到唇上有个小破口在隐隐作痛。 啊啊啊啊啊,太粗暴了啊。许远汀很“生气”,于是故意说道:“我发现太便宜你了,从你表白到我接受,居然不到十天。” 他又凑近过来,许远汀避无可避地闭上眼,他却只伸出指尖,温柔抚过她唇上的伤口,像是在擦拭一件最珍贵的艺术品。 “可是为这一刻,我等了六年。” “其实我对你也是,第一眼就惊艳。”他在她耳边轻声说,“我那时甚至觉得你太漂亮了,上帝为你大开这一扇门,便一定会关上某扇窗。后来才发现,是我狭隘。” 之前那个关于第一印象的问题,他也终于回答了她。 许远汀心里的那点不快顿时消散,她踮起脚尖,主动亲吻了他的面颊:“好嘛。那你回去收拾下东西,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回林城。” -------------------- 正文完结倒计时,还有两章尾声! 第54章 尾声(一) “还有两站下车。” 望着车窗外疾驰而过的街景, 许远汀才终于有了实感——时隔六年,她再一次回到了林城,她的家乡。 时奕瞥向左侧头顶的公交车线路图, 林城一中、太湖新苑…… 他突然说:“我们在下站下吧。” “嗯?”许远汀反应了下,“你想去我高中看看?” 她倒是没问题, 虽然今天元宵节, 但高中生早已开学, 她可以联系她当年的班主任,拜托她跟门卫说一声, 让他们进来。 因此,许远汀虽疑惑他这么做的用意, 仍跟在他后面, 在下一站跳下了车。 这里是个十字路口,她却不假思索:“先左拐, 然后过条马路就到了。” 说完自己都愣怔,原来有些记忆真是刻在骨子里, 即使不常想起,但也从未忘记。 两人静静走了一段路,直到林城一中的校门近在眼前, 时奕倏而开口:“先买瓶水吧,免得一会儿口渴。” “校园里有小卖铺的。”许远汀话音未落, 看到他已推开旁边便利店的门,迟疑了一瞬,也抬脚跟上。 开在学校附近的店铺,客源多是学生。而这会儿尚未放学, 客流量自然不多。 老板娘正低头弯腰清点货架, 听到门帘响动的声音转身, 露出她清丽年轻的脸庞。 瞧着与他们是同龄人,许远汀微微讶异,总感觉自己以前见过她,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反正总归她念书时在这看店的老板不是她。 “来买东西?”她冲他们笑了一下,“要什么,我帮你拿。” 许远汀紧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再窥出些蛛丝马迹,她整个人陷入沉思,于是由时奕开口:“两瓶农夫山泉,麻烦了。” 老板娘取出两瓶水,放到收银台上,熟练地扫码结账。许远汀机械地伸手去接,两人指尖相碰,她又笑了,缓缓吐出四个字:“好久不见。” 像一场蓄谋已久的惊喜。 - 周元元简单跟时奕讲了下收银的注意事项,留他在前台招呼客人,自己则带许远汀去了里面的小房间。 “今天太仓促了,你在林城待几天?改天我请你吃饭,我们再好好聚一聚。”周元元指了指房间中的床,“随便坐,我没想到你们今天就来,也没收拾准备。” 许远汀看着她三下五除二地整理好房间杂物,仍觉得不可思议,她满腹疑惑,此刻惊喜劲儿稍过,理智回笼,不由揪出周元元话中重点,确认道:“你早就知道我们会来?我和时奕……你认识他?不对,他最近联系过你?”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周元元打趣,“幸好不难回答,三个问题答案都是‘是’。” 她一个一个解释:“以前上学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喜欢你。前些日子舞剧巡演到林城,他恰好来我店里买东西,我一眼认出了他。” “没想到他也还记得我。他问我现在跟你还有没有联系,我说你出国之后就没有了,他就说,那哪天他和你一起回林城的时候,他攒个局让咱俩见一面。” “我这才知道,原来你俩这么多年了还一直在一起。”周元元眨了下眼,起哄嗑cp的意味明显。 许远汀却是一愣,原来她并不知道她和时奕中间的波折。是了,当年发生那件事后,关闭朋友圈的是她,不回朋友消息的是她,不告而别的也是她。 也许从始至终,只有她是那个一味逃避的人,而其他人都在努力走出阴影,积极解决问题。 想到这里,她又仔细地打量了下周元元。眼前的姑娘早已褪去婴儿肥,神态自信,举止大方,如果不是她眉间那颗极为特殊的红痣,许远汀找不到半分她当年的影子。 若不是她主动打招呼,她决计认不出她。 那……许远汀悬着的心突然就放了下来:“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老友相见,这总是绕不开的话题,她是真心希望,当年那件事中的无辜人士,受到的影响最小化,最终都有一个美满结局。 “老实说,第一年确实不太好,不过现在简直好得不能再好。”周元元语气轻快,不似假装。 第103章 许远汀注视着她的眼睛,鼓励她继续往下说。 “诶,现在说起来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因为我实在无法理解当年自己的脑回路,怎么就为了个渣男,为了屈屈三年的学业,赌上自己的生命呢?” “其实我跳下来那一刻就后悔了,但也确实解脱了。我在病床上躺了仨月,从鬼门关走了一遭,顿时啥都想明白了。” “人这一辈子是为自己而活的,对于普通人来说,管好自己、不给社会惹麻烦就够了。相比于追求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不如追求快乐更实在。” “我装了假肢,”周元元自然地撸起裤管,示意给许远汀看,“回家之后第一年,我每天都练习走路,真的像重活了一遍一样。不过成果还不错,现在我不说,没有人知道我有残疾。” 她放下裤管:“一年之后,我觉得我练习得差不多了,又感觉总不出去接触人容易与社会脱节,于是就跟我爸妈说,让我去帮他们看店——这个小便利店就是我家的。” “现在这里基本是我来全权负责了,因为对面就是学校,生意还不错,每天和一群孩子来往,心态上也能保持年轻,是份很不错的活计。” “我想想还有啥……对了,我现在还兼职在网上写小说,每个月能赚一笔稿费,加起来收入也非常可观了。” “以前我父母亲戚总催我相亲结婚,现在我没了一条腿,他们终于不再说了。倒也勉强算是因祸得福,换来了耳根子清净。” “所以啊,我真的挺满意现在的生活的。”周元元总结完,反问许远汀道,“那你呢?出国后过得还习惯吗?” “和你一样,第一年不太习惯,后面就好多了。” 也许是胸中大石终于落地,许远汀卸下了一直以来的伪装,第一次将自己那些在异国他乡的辗转反侧述之于口。 到得此刻,方知轻舟已过万重山,当年没说出口的话,如今终于有机会弥补,幸好为时不晚,一切还来得及。 “其实这么多年你的事一直在我心口压着,就像一朵盘桓不去的乌云。我一直一直很后悔,当年没能早点发现你的异样,及时救下你。” “虽然道歉无用,但我还是想说,对不起。” 许远汀一口气说完这些在她心里排演了百八十遍的话,肢体也放松下来,她问周元元:“我可以抱抱你吗?” 对面人张开双臂,主动上前揽住了她的背:“你居然这样想……我一直以为,该道歉的人是我。对不起,是我当年太懦弱且识人不清,没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站出来帮你反击。”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许远汀拍拍她的背,不自觉地换上了在诊疗室时的温柔语气,“善良的人总喜欢把错误归因于自己,其实细想起来,我们都没有错,错的是那个人渣,幸好他最终也受到了惩罚。” “嗯。”周元元点头以表认同,“还好我们没有被打倒,现在都过得不错。你和时奕也没受到影响,一直在一起。” 许远汀没有纠正她话中的谬误,而是顺着应答:“是啊,那就祝我们永远快乐,永远幸福下去吧。” - 因这段小插曲,许远汀和时奕到林城一中时已经下午三点多。 可能是因为回到“自己地盘”的缘故吧,她比平时大胆了许多,也不管是否大庭广众被人瞧见,主动伸手捏了捏时奕垂在身侧的手指:“有个问题想问你。” 安排周元元与她相见这件事,他在其中煞费的苦心已经不言而喻,而她现在想问的,却是另一桩。 “小年那天你和许以南一起喝酒,到底是怎么回事?” 时奕笑:“还是被你发现了,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以后要是再被我发现你骗我,就等着家法伺候吧。”许远汀嗔他一眼。 “那你得保证我说了真话你不生气。” “难道你有做对不起我的事?”许远汀狐疑地望着他。 “自然没有,”时奕快速否认,“你还记得我和他是怎么认识的吗?” “唔,是在棠大校园那次。”说起来,那天是五年之后他们俩的第一次相见,果真时移世易,当时避之不及,又哪能预料到半年后是这幅光景呢? “对,就是那天我和他加了微信。知道他是你亲弟弟后,我就留了个心眼,观察他朋友圈的定位啊之类的,试图寻找共同话题。” 当时联系许远汀屡屡受挫,时奕便决定双线并行,一面继续寻由头找她,一面采用迂回战术,“策反”许以南帮他打探消息。 “他喜欢健身,我就也在棠大附近办了张卡。和他‘偶遇’几次之后,很快熟悉了起来。” “最后一次节目录制,你讲了你弟弟的事情,情绪有些失控。我就主动找他聊天,旁敲侧击地问了下。刚巧那天他心情不太好,问我想不想一起喝酒,我答应了,后面的事情你就知道了。” “想不到啊想不到,”虽早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许远汀仍流露出几分震惊神色,“你真是藏得好深。” 她故意加快了脚步:“以后都不敢跟你分享生活了。” 有了许以南这个大嘴巴,她在他面前岂不是一点秘密都没有了! “生气了?”觑了眼许远汀的表情,时奕作委屈状,“你刚刚答应我不会生气的。” 第104章 “我可没答应你。”许远汀语气傲娇,一想到算无遗策的某人在自己这里栽了跟头,她忍不住冷哼一声,昂首阔步地继续朝前走去。 -------------------- 第55章 尾声(二) 许远汀带时奕去见了她高中时期的班主任张老师。下午最后两节课都是自习, 张老师就在办公室里,接待了她十年前的得意门生。 “岁月不饶人啊,一晃你都毕业十年了。当年我们这帮老师都以为你和韩子轩是一对呢, 但你俩同桌后成绩也没下降,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想不到那孩子最后去做了制片人, 我还看过不少他投资的剧呢!” 张老师一向心直口快, 说完才想起许远汀是带家属来的, 连忙找补:“这孩子比韩子轩还好看,你们俩站一起真是赏心悦目, 以后结婚了可别忘了通知老师,我一定包个大红包。” “那就提前谢谢老师了。”许远汀笑嘻嘻道, 回“娘家”有人撑腰的感觉就是好啊。 不过, 一从张老师办公室出来,许远汀便立马沉下脸。 “还生气呢?”时奕瞥她一眼, 轻笑道,“刚刚不还挺开心的。” 刚才在办公室里, 许远汀表现一切如常,甚至有意和他更亲密了些,完全让人瞧不出, 他们几分钟前还在“冷战”。 她装作看不到他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转过头去。 “啊, 该难过的是我才对吧,你以前和韩子轩关系那么好。” 时奕也知道自己是在乱吃醋,毕竟若不是韩子轩,他和许远汀未必能有现在的发展。但理智是一回事, 情感又是另一回事, 说完这句话后, 他竟真感到几分委屈:“他比我早认识你六年。” 每次他一落寞,许远汀必定心软,下意识想要安慰。她硬生生忍住,于是在接下来的两分钟里,两人就像暗中较劲,在玩“谁先开口就输了”的游戏一样,都固执地闭紧嘴巴,不发一言。 直到走到一片荣誉墙前。 这里挂满了林城一中的优秀校友,不乏政界、商界、文体界大咖,也有近十几年的高考状元和竞赛获奖选手。许远汀高三上半年拿了一枚数学竞赛铜牌,是故也在其中。 她一眼认出十七岁时青涩的自己,还挺诧异——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学校还没撤掉这张照片。 于是突然心生一计。她拍了拍时奕的背,清清嗓子说道:“诶,帮我个忙。” 他的视线也在那张照片上定格,几秒后方才看向她:“什么?” “帮我合张影。”许远汀将手机递给他,飞快地跑到荣誉墙下站好,像是生怕他不答应似的。 咔嚓一声,时奕记录下了这场跨越十年的特殊会晤。尔后,他走到照片墙前,当着许远汀的面,仔细端详起了当年的她。 那时的她梳着马尾辫,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眼神坚定地望向前方,仿佛倒映着初升的朝阳,流光溢彩。 再往下,唇边的小梨涡若隐若现,平添了一丝温柔。在大部分人都灰头土脸的高中时代,许远汀简直漂亮得有些过分了。 只除了一点——那会儿她因为竞赛的事情成宿成宿熬夜,整个人压力又大,右颊边靠近下靥的位置长了一颗痘,虽然不仔细看发现不了。 而此时,许远汀注意到时奕的目光恰好若有似无地点在那处,他甚至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她”的脸。 啊啊啊啊,虽然没有真实的触感,许远汀还是感觉自己心中的小猫爪子动了一下。 她忍不住抿了抿嘴。 时奕将手机递还给她,自然地问:“帮我也拍一张?” 如果不能亲眼见证你的青葱岁月,那就让这张跨越时光的合影来弥补遗憾吧。 “好了。”许远汀虽则表面上不情不愿,但看到时奕认真的神情,又总觉得心里痒痒的。什么冷战啊吵架的,算了吧,就当没这回事,如此良辰美景,不如珍惜当下。 她在心里不断盘算着要怎样不刻意地原谅他,身后几十米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吼。 “哪个班的学生,这个点不在教室上自习,还敢出来谈恋爱?嘿,你们还带了手机!” 许远汀尚在思考这个熟悉的声音属于哪位教导主任,右手倏尔被抓住,紧接着,耳畔涌起一阵呼啸而过的风声。 时奕握紧她的手,带着她奔跑了起来。 她的脑子霎时被风吹成一片空白,只有刻在心底的对教导主任抓早恋的恐惧,提醒着她这么做似乎是对的。这种时候,能逃脱自然是最好的,逃脱不掉,也要两个人一起担当。 他们十指交叉,跑过教学楼,跑过校史馆,跑过食堂,从积雪渊深处来到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的主干路,恍然间由冬入春,周围一切都春暖花开。 教导主任五十几岁的年纪,早不知被甩到哪里。许远汀停下来喘气,蓦地意识到他们早已过了早恋的年纪,根本不在校规管辖范围内。 “累死我了,好久没跑过步。”她想挣开时奕的手,弯腰蹲下来。 不防突然跌进一个滚热的胸膛,时奕顺势抱住她,俯身在她耳畔轻声说:“刚跑完步,散步放松一会儿是最好的,乖,我们慢慢走。” 许远汀闷闷地“嗯”了一声,像一只小树袋熊,挂在了时奕身上。 本想安静地歇一会儿,却又有人忽然吹口哨,见她看过来,十七八岁的少年挠了挠头:“那个……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可以帮忙把球传回来吗?” 第105章 原来旁边的篮球场内,有一行六七个男生在打篮球,大抵是校队成员,他们个个身材高挑,此刻正默契地站成一排,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人。 许远汀:“……” 啊啊啊啊,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围观,虽然都是毛头小子,但也很尴尬啊! 她将脸埋进时奕的衣襟,余光注意到,他仍维持着搂她的姿势,单手捞起球,轻松地抛出一个优美的弧线,正落入篮筐中。 一个附赠的投篮表演。 少年们沸腾了,大声邀请道:“兄弟牛逼啊,要不要进来跟我们切磋一下?” 时奕笑着摆了摆手,一副深藏身与名的架势。 少年们啧啧两声,又吹起欢快的口哨:“懂了,那祝你们百年好合呀,同学。” 绕过主干路后,时奕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饱含笑意:“现在没人看了,你要不要起来?” 许远汀刚刚一直维持着将脑袋埋进他衣襟的姿势,两个人就像连体婴似的,时奕走一步,她跟着挪一步,就是不抬头。 这会儿听说附近没人了,她才撤开抓住他衣领的手,撒娇道:“累了,脚疼。” 时奕很上道地弯下腰,示意她上来:“我背你。” 两人已经从学校出来,走在了回许远汀家的马路上。 这条放学路她自己走了三年,这还是头一次,有人陪她一起走。 许远汀感慨道:“看来我们是真的显小,教导主任看背影认错不说,那几个男生和我们打了照面,也以为我们是同龄人。” 大抵是因为,他们在社会的染缸中,灵魂却依旧一尘不染吧。 时奕附和:“青春真好。” 即使未能亲眼见证,今天在夕阳下的奔跑,也算满足了他的心愿。他牵着二十七岁的许远汀,在她十七岁生活过的地方,重新看了一遍。 恍惚中,许远汀以为自己回到了少女时代,不同的是,她不再孤单,身旁永远有一个玩伴,虽然他大多时候沉默寡言,但又总是在默默付出,他说,她是他心中的第一顺位。 那一瞬间,她突然就想通了很多。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啊!她喜欢他,不是因为喜欢“喜欢他的感觉”,也不是因为喜欢他的深情,就是喜欢他的全部。 喜欢他完完整整的这个人,时奕。 想到这里,许远汀凑近他的耳畔,用气声低沉却又笃定地宣言:“我爱你。” 希望这条路没有终点,我们能一直一起走下去。 天边橘红色的晚霞照映出两人依偎的身影,夕阳落幕,一如六年前许远汀离开的那天。 不同的是,这一次,时奕再也不怕黄昏,因为他知道,太阳第二天会照常升起,无论甘苦,他会一直陪在她身边。 “我也是。”他低声回应。 舞台上幕布一拉,他便立刻出戏,俯身角色,起身本人。 但在这场人生的戏剧中,你我,永不落幕。 (正文完) -------------------- # 番外 第56章 日常番外1 许远汀和时奕的婚礼定在了初夏, 恰好是她生日那天,五月二十。 对此,许远汀本来颇有微词, 毕竟一年中值得庆祝的日子就那么多,这下又少一天, 怎么看都是她吃亏。 然而塔罗也抽了, 爻卦也起了, 就连老祖宗留下的黄历都说那天宜结婚,她望着好得不能再好的结果, 终于“勉强”接受了这个提议。 婚礼当天,各项流程走完已经下午两点。时奕叫宾客绊住, 又陪着喝了会儿酒。许远汀则直接回去补觉, 今天凌晨三点不到就被拉起来化妆,忍到此刻已是她的极限。 一觉醒来, 月亮已悄悄爬上树梢,室内未开灯, 半明半暗间,许远汀看见时奕正坐在床边玩手机。 似是听到她翻身的动静,他问:“醒了?” 适应黑暗后, 她才注意到他此刻早换下白天那套西装,正穿着与她身上这套同款式的情侣家居服。 许远汀动了动鼻子, 空气中并无酒味,反而有一股淡淡的白桃香气,是她买的沐浴露的味道,看来他已洗过澡了。 “你回来多久了?喝多了吗?”她试探着伸手去按壁灯开关, 却被他的手包裹住。 “不到一个小时。还好, 韩子轩帮我挡了不少。” “别开了, 反正一会儿还得关。”他语气平静地说。 黑暗中,许远汀的脸瞬间红了个彻底,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后,她忍不住转移话题:“看今天的表现,韩子轩似乎对李一汀有意思?李一汀接到捧花时,他表情有点奇怪,不像是单纯八卦。” “可能吧。”时奕不置可否,“师兄请李师妹录节目,肯定有他的算盘。” “但我感觉,”许远汀捏紧被角,“以南好像也有点喜欢一汀。” “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和我们无关。”时奕拉开被子,从另一侧躺了下来,“你不困了?那干点正事?” 干点正事……许远汀着实被时奕这正经的口吻给惊到了,一时之间,连拒绝都忘了。 就这片刻工夫,时奕便贴了过来,在被窝下捉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放心,我知道轻重,不会弄疼你的。” 他附身在她耳畔低语,另一手覆上了她的锁骨。 四肢百骸似被电流袭过,许远汀颤栗片刻,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别……我还没洗澡。” 第106章 “没事,结束之后我抱你去。”他轻啄了下她的唇,然后一路向下,引起一身酥麻。 爱情真是神奇,从前她尽力在他面前展现完美的自己,那么反感别人看到她不光鲜的一面。如今把最私密的地方完完全全暴露给他,她也只是感到害羞,而并非抵触。 他的手指修长、温暖而干燥,她见他第一面就知道。而她终将不再逃避,她也能给他源源不断的反馈。 下午睡得太多,因此许远汀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清醒地沉沦。到最后,很难说是舒服更多,还是疲累。 可她明明是不出力的那个,许远汀感受着那里发丝的触感,有些无奈地想,时奕不愧是顶级舞剧演员,能连贯跳满一场两小时的戏,体力堪比马拉松运动员。 又想起他平日里督促自己多做运动,尤其是开筋练习,原来是未雨绸缪,等在这一天。 这次便不用像先前那般顾忌,生理上疼了,许远汀立马痛呼出声。 “你又骗我,啊——说了不会疼的。” 时奕吻去许远汀颊边夹杂的汗与泪:“乖,再忍忍。要不你叫声哥哥?我可以考虑快一点。” 凭什么呀?许远汀气鼓鼓地想,他叫她姐姐,脸红的是她,她叫他哥哥,乐在其中的还是他。 她偏头转向一边,不行!这点骨气还是要有的,不叫,就不叫。 时奕似乎一秒就勘破了她的小九九,好像为了惩罚她似的,顶得更深了。 许远汀眼里噙出泪花:“时哥,奕哥!” 没有效果。 她终于求饶般地喊出:“哥哥,老公!!” 有没有效果不知道,反正第二天起床,许远汀嗓子哑了。 她坐在床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时奕一勺一勺地喂她喝粥。 时奕像是想起什么,突然开口:“昨天似乎忘了同你说生日快乐。” 许远汀张张嘴,发现自己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后,只能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时奕继续说:“和你在一起每天都是特别的,不必拘泥于是不是节日。” 当然啦,选择五月二十这天结婚,确实也有他的私心。当年没能顺利表达的心意,希望经过时光沉淀后,依然不晚。 这样以后想起这天,便不再是离别的日子,结婚的喜气洗涤掉曾经悲伤的底色,两人之间,不留有任何遗憾。 许远汀显然也想到这茬,一时之间,感动得热泪盈眶。 她正想伸手拍拍时奕的手背,他又幽幽续上了后半句话:“如果你想的话,每天都可以快乐。” 每天都可以……快乐。以她对时奕的了解,怎么能听不出他话里有话? 于是她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条件反射般想张嘴回怼,可惜嗓子实在不给力,许远汀忿忿地用膝盖顶了时奕一下。 “别闹。”他把碗放在床头柜上,顺势握住了她的脚踝。 她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又指指他。 时奕轻笑:“你想吻我?” 许远汀又踢了他一下,瞪眼。 他凑近过来:“好吧,是我想吻你。” 双腿都被束缚住,许远汀伸出尚且自由的双手,在时奕的背上捶了两下。 可惜她这两下于时奕而言不过挠痒痒,总之饭是没吃完,两人又扭打到床上去了。 半梦半醒间,许远汀泪眼朦胧地暗自发誓,接下来一周,她都要和时奕分房睡!!! -------------------- 我来啦~ 目前暂定是还有一个日常番外,加上一个男主视角番外。本来还想写一个高中校园平行世界番外的,但因为与正文关系不大,暂时就不打算写了,不过我当时想了一些很喜欢的梗,后续应该会用到《灯窗》那本文中(笑) 第57章 日常番外2 今年的阴历年格外晚。除夕当天, 时奕受邀录制总台春晚,录制结束后马不停蹄赶往车站,回到棠城时也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初一的早上, 各家各户张灯结彩,许远汀在鞭炮声中惊醒, 揉着惺忪的睡眼推开卧室门, 看到靠坐在沙发上假寐的人, 第一反应是自己仍在梦中。 她走到时奕身旁,为防将他吵醒, 特意把动作放轻。可惜他向来觉浅,她刚一靠近他, 他便睁眼捉住了她的手腕。 许远汀自己还没彻底醒转, 又因一夜没吃东西脚下虚浮,竟被他带了个趔趄, 径直跌向他怀里。 “哎。”她一手抓住时奕衣襟,另一手撑在沙发上, 双腿一跪,额头直接与他的下巴来了个亲密接触。 “嘶。”两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这下可算把许远汀的瞌睡虫彻底撞飞了出去, 她一抬眼,这才注意到时奕正不自然地躬着腰, 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按了两下。 “腰伤复发了?”许远汀立马离开他的怀抱,开始在茶几下翻找药箱。 时奕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都说了不让你去,你偏去。” 因罹患强直性脊柱炎的缘故,时奕近两年已逐渐转向幕后, 就算在幕前, 也多做些不易受伤的技巧组合。 这次是央视总台极力邀请, 希望他在春晚上重现《雁引月来》的经典片段。 “到底是一次在大众面前宣传舞剧的机会。”时奕安抚性地覆上许远汀的手,“再说了,这毕竟是单位的安排。” 他也算是体制内打工人,而且是“国”字头的那种。 第107章 说话间,许远汀终于找到了之前在医院调配的药膏,她头也不抬地问:“是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夫妻几年,对彼此的身体已十分熟悉,因此她说这话时,早就能做到面不红心不跳。 “没那么疼,我自己来吧。”时奕伸手,碰向她手中握着的药膏。 “少废话。”许远汀攥紧五指藏到身后,突然想到什么,狡黠一笑道,“你昼夜赶路也累了吧,不如今天就换我来伺候你。” - 确实如时奕所说不算严重,在家躺了一天后,隔日便好了。 碰巧这日是情人节,两人都不愿做饭,于是一拍即合,决定上街觅食。 为了庆祝双节,各店都举办了酬宾活动。有简洁明了的,譬如超多少元打几折;也有花里胡哨但符合节日气氛的,比如许远汀面前的这家日料店,牌子上赫然写着—— 本店按情侣身高差计价,差35厘米以上免费,差30-35厘米打两折,差20-30厘米打五折,差15-20厘米打八折,15厘米以下九五折。 “你多高来着,咱俩应该能冲五保八?要不要试试?”许远汀拽了下身旁时奕的袖子。 这家店是她爱吃的,可惜价格并不亲民,对于赚死工资的两人来说,平日里来消费一把还是有些小贵的。 但若是能打五折,就可接受得多了。 时奕想了想:“有点悬,我总感觉这两年韧带回弹了,试试看吧。” 为防人工误差,店里配备有身高测量仪,店员引领两人过去,介绍更精细的规则:“咱们是脱鞋测量净身高,按小数点后一位计算,两位没问题吧?” 许远汀和时奕对视一眼,同时点头,许远汀直接上前一步:“我先来吧。” 工作以后很少再有需要计较身高的场合,单位每年体检,身高体重两项基本全由自己填写,再不济也是穿鞋测量,许远汀一般是170上下,工作人员每次都帮她四舍五入到170。 因此当她看到显示屏上的数字停留在了167.4,还觉得有些陌生。不过转念一想也是好事,时奕百度百科上的官方身高正好是187,这样看来两人的身高差是有希望踩在20厘米线的。 许远汀对超过180的身高一向没什么直观感知。依稀记得当年第一次去戏剧学院,韩子轩派了个场务来接她,为了方便双方碰头,他对场务的描述就是185帅哥。于是许远汀便闹了个乌龙,将时奕错认为来接她的人,两人的缘分才由此展开。 是故,她一直坚信时奕一定有185以上,至于187是净身高还是穿鞋后,就不得而知了。 答案很快揭晓。显示屏上的数字开始跳动,前三位很快定格在187,小数点后一位起初是3,后来变为5,最终稳稳停在4。 187.4,还真是巧,两人正正好好差了20厘米。 店员显然也没遇见过这么巧的情况,她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那就给两位算作五折吧,不过你们要发朋友圈或者微博帮忙宣传一下哦。” 落座后,许远汀偷偷与时奕咬耳朵:“你刚刚是不是踮脚了?” “可能是因为今天刚洗过头,发顶比较蓬松?” “我看百科上写,你的身高是187呀。不都说男人对身高’锱铢必较’吗?尤其是娱乐圈,大家都虚报好几公分的那种。” 时奕边为许远汀倒茶水,边笑着回答:“百科上那个,应该是从我当年艺考的报道中摘选的,我上大学后又长了两公分,这几年不常练功,又缩了点儿。” “所以,”他顿了一下,“我确实是货真价实的187。” - 日料店里惯爱搞些“视觉服务”,请了好多身材脸蛋堪比男模的服务生。 许远汀只是对来上菜品的小哥多看了一眼,某人就轻咳两声吸引她的注意力,随后,她感觉到手腕一紧,忙伸手去探,原来是时奕趁此工夫为她套了个银镯子。 “情人节礼物。”见她不解地望向自己,时奕解释道,语气云淡风轻。 许远汀心里咯噔一声,完了,她完全忘了要准备礼物这回事!两人已结婚多年,在她心中早不似那蜜月期的小情侣,需要时时事事考虑对方。 时奕此番举动无异于将她架在火上烤,她多少有些尴尬,于是讪笑两声,装作低头察看镯子,以掩饰自己此刻略显不自然的神色。 然而还真被她看出些名堂,她摩挲着银饰内侧的“xyt”三个字母,问道:“定制的?” “也算也不算。”时奕转了转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灯光映照下,“sy”两个字母正熠熠生辉,“我自己做的。” “啊。”许远汀更觉不好意思,他这样上心,她却完全忘了这码事。 也是了,无论是两人结婚前,还是结婚后,任何纪念日,时奕在准备礼物时总是尽量亲力亲为。 他生来一双巧手,空闲时在剧场后台与道具老师学了很多手艺。以前她问他为什么要那么累,得空便休息不好吗?他说,毕竟技多不压身,早晩有一天没法活跃在前台,但他又不想离开剧场,只能多学习,让自己的出路更广一些…… 可能是看出她沉默的时间太久,时奕突然凑近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别多想,你昨天不是已经送过礼物了?我很喜欢。” 礼物?昨天?许远汀反应了一会儿,意识到他说的是“伺候”后,脸色瞬间爆红。 第108章 不怕耍流氓,就怕某人一本正经地耍流氓。刚刚那个服务生小哥有没有八块腹肌她不清楚,但是时奕…… 啊啊啊,不能再想下去了! - 吃完饭后,两人又看了场电影,走在回家的路上时,已是黄昏时分。 天气预报未能准确预测出今日下雪,幸而南方的雪总是不大,无需撑伞,又别有另一番意境。 许远汀不免想起两人的过去,似乎每次关系发生重大进展,都与雪有关,倒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天公作美。 譬如二人认识不久后,苏城的那一场雪,那也是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心动。 “你知道吗?”此情此景引起回忆,许远汀接下一片下落的雪花,注视着它在指尖上融化,“当年在苏城,我总觉得我们俩的关系也就到那儿了。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我那时好像也不怎么遗憾。” 时奕牵起她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可我会觉得遗憾。” 如果不能同你走完这一生,我会觉得遗憾。 仿佛电影中精心设计的镜头一样,时奕话音刚落,雪突然变大了。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沾满了两人的头顶与眉间。 他牵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街道尽头走去,就像走向了他们遥远的未来。 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必定共白头。幸好时光温柔,兜兜转转,两人又重新回到了一处。 -------------------- 第58章 男主视角(全文完) “时奕, 别太绅士,你这个托举太僵硬了,没有张力。” “哎, 肢体放松点,对了, 稍微好了点。今天就这样吧, 收工!时奕, 你单独留一下。” 舞剧《雁引月来》已立项通过,还有不到三个月就要开启首轮全国巡演了。排练场内, 人员各司其职,每个人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生怕因自己的缘故拖了整个团队的进度。 对时奕来说更是如此, 这是他入院团以来首部大男主舞剧,难得陈导愿意赏识他, 可惜自己今天的表现令他失望。跳自己单独的戏份倒还好,与女演员双人舞时, 却是怎么也进入不了状态。 从更衣室换好衣服出来,时奕径直来到陈导身旁,垂头丧气的, 一副乖乖听训的模样。 果然,陈导趁四下无人又严厉批评了他一通, 末了,见他情绪不高,突然话锋一转,问道:“女朋友管得严?” 时奕愣了一下, 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陈导的意思, 忙苦笑一声, 回答:“不是,我单身。” 陈导盯着他看了两眼,忽下结论道:“那你真应该谈场恋爱,你刚刚看小谢的眼神就像看木头。” 时奕的“眼技”是业界出了名的好,谁想到竟折在感情戏上,陈导思索一番,以过来人的身份拍了拍他的肩,语气也变得不正经了起来:“团里那么多小姑娘明里暗里地对你示好,你一个都没感觉?该不会你不喜欢……” 时奕轻咳一声。 陈导摸摸鼻子,及时止住了这不靠谱的猜测。 他一向是打个巴掌给颗甜枣的性格,又素来看重时奕,有心帮他解决问题,于是再次出主意道:“就算现在单身,你以前总该谈过恋爱或者喜欢过别人吧?今天给你布置个任务,晚上回去仔细回忆下当时的心情,我就不信你明天没有进步。” - 十字路口,信号灯转为绿色,时奕跟随晚高峰湍急的人流向前走出老远,才恍然自己因心里记挂着陈导的话,竟走错了回家的方向。 他不由苦笑一声,心中一动,索性将错就错继续朝前走去。 双腿仿佛自己有了意识,再不听他指挥,一径沿着这条熟悉的路缓缓而行。 再一抬头,已到了s大宿舍楼下,从这个角度往上数四层,依稀可见某人当年住的那间。 窗台上堆满了落叶,角落里甚至生出几丛爬山虎,显然是因久无人往的缘故,也无人清扫。 他想起几年前听到的闲话——这间宿舍的两人一个跳楼,一个退学,校方怀疑这里风水不好,直接闲置了此处。 “同学,能加个微信吗?”一道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时奕的思绪,他回过神,看到了面前正满怀希冀望着他的少女。 “抱歉,我有女朋友。”他不动声色地拉开自己与女生之间的距离,脸上不带一丝情绪。 女生哦了一声,识相地离开了。 时奕也彻底回过神,转身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他穿过人群,踏着如血的残阳孤身一人来到了当年曾与许远汀约会过的地方——也是在这里,两人的关系发生转折,他与李行打架,她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 如同之前无数次那样,他坐在了石桌旁。昔年景皆在,唯独故人在大洋彼岸,海角天涯。 岁月不饶人,今年已是许远汀离开的第五个年头了。 还记得她离开的第一年,他几乎每周都要来这里坐一坐。每次听到附近传来脚步声与说话声,即使知道希望渺茫,他仍坚持不懈地一遍遍确认,直到发现不是那个熟悉的身影,才颓然地重新跌回座位。 坦白来说,他是恨过她的,恨她说话不算话,明明说过要做自己一辈子的观众,却狠心不告而别;恨她撩拨了自己,却不给自己剖白心迹的机会;恨她…… 每每想到最后,他总会更恨自己。他不是不明白她曾经的暗示,可父母的教训摆在眼前,他不敢轻易给出承诺,唯恐自己与她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