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孕小美人被竹马捡回家了》 第1章 《怀孕小美人被竹马捡回家了》作者:龙骸【完结】 文案 小美人怀孕后被丈夫抛弃了,脆弱可怜地一天天大着肚子,即将生产 而攻就是小美人的接生医师 以及那肚里孩子的亲生父亲 —— 观泠家境好长得好,从小就是人见人爱的孩子,与他截然相反的是住在隔壁的盛焚意。 盛焚意是盛家的私生子,阴郁冷漠不近人情,谁也不喜欢他,除了观泠,那个漂亮乖巧的小公主。 盛焚意对观泠有强烈的占有欲,两人一起长大,后来盛焚意向观泠提出了结婚的请求,观泠拒绝了。 因为他受不了盛焚意对他的极度窥探和索取。 后来观家破产观泠被迫和一个残忍薄情的上位者结婚,他被限制了一切自由,并必须无条件满足丈夫的xing需求,他每天都哭得好可怜。 这段痛苦煎熬的婚姻幸好持续不长,离婚那日,观泠发现自己怀孕了。 他走投无路,敲开了如今成为顶尖医生的盛焚意的家门。 盛焚意把他捡回了家。 他的竹马和记忆里不一样了,变得温柔、体贴、耐心,会无条件宠溺观泠并保护他的小宝宝。 观泠又一次进了盛焚意为他布置的牢笼。 “观泠,最终还是只有我爱你。” -- 丈夫和竹马是同一人,攻很会cosplay 攻患有白骑士综合征,对伴侣会表现出强烈的保护欲和控制欲,伴侣处境越惨,他越会爱自己的伴侣并去拯救。 于是攻把受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受自此跌落。 #怀孕美人被疯狗觊觎索取# 全程狗血。 双c,1v1,he 【他自愿套上了项圈,而项圈的另一边是将公主双手束缚住的镣铐。】 【他的公主手足无措,漂亮极了。】 青梅竹马到破镜重圆 #不识枕边人# 温柔竹马x可怜美人 ↑假的,有反转 内容标签: 生子 豪门世家 先婚后爱 追爱火葬场 搜索关键字:主角:盛焚意,观泠 ┃ 配角:白骑士x公主病 ┃ 其它:狗血 一句话简介:温柔竹马和无情丈夫竟是同一人 立意:请树立正确的恋爱观 第一章 “老子一千块没了!这他妈是老子今天饭钱啊!谁偷的?妈的!谁敢偷老子钱?!!” “盛焚意这么穷,一定是他偷的钱!” “一千块都偷,要不要脸啊?盛焚意,你他妈告诉老子是不是你偷的钱——” “操!狗日的还不理咱们!” “装什么清高?盛焚意,你要是缺钱,跟哥几个儿跪下磕几个头,哥几个儿不就大大方方赏你啊,毕竟给校草撒钱玩,咱面儿上也有光不是?” “……咦哟,你小子玩包养啊?” “真别说,咱校草这脸,啧,长得可真是帅,成绩也牛逼,回回全市第一,该不会真有富婆包养吧?” “同性恋也好这口吧?周岚,你试试?” “试你妈!老子喜欢观泠那种的,白白软软的我看了就兴奋——卧槽!你敢走!你给我停下!喂!你们几个给我把他拦住!偷钱这事儿我还没完呢!你那什么眼神,要杀我?盛焚意你就穷鬼一个,还是小三生的,傲个屁啊,你们给我揍死他!” 观泠此时正在舞蹈室练习省舞蹈决赛要表演的节目,才十岁,长得好,体型美,有天赋,又努力,父母也愿意投大笔金钱培养,这回大赛他一定又蝉联冠军。 舞蹈老师靠在窗边一边欣赏观泠跳舞,一边忧心忡忡地偷瞄窗外那仍未停歇,反而变本加厉的单方面霸|凌,不止如此,她甚至听到他们把盛焚意推搡倒地、一拳一拳揍身上发出狠到见血的可怖声音。 舞蹈室却充斥古典圣洁的乐声,如一个将公主温柔保护的象牙塔,观泠专心跳舞不知道窗外发生了什么,可她知道,但她不敢出去制止。 那群公子哥的家世太厉害,她不敢招惹,况且,哪怕盛焚意真是被冤枉的,哪怕盛焚意没有偷钱,那他们也不会放过盛焚意……盛焚意是学校里太特别的存在,家境贫穷,性格不合群,冷漠阴郁,学习和样貌却太过出挑,他惹人讨厌又嫉妒,被教训是难免的,如果她帮了这一次,也会有下一次。 而她,会在下一次的霸|凌之前就被那群公子哥报复辞退,算了,她想。 她又不是什么正义人士,没必要为了个没背景的学生丢了好工作。 乐声结束时一舞终了,观泠轻抬手臂在原地做复合转时随手将用蕾丝发带扎起的金发卷发散开,婉转修长的舞姿里他的一双如宝石般纯洁的蓝色眼珠在金发飞舞的空隙里浅笑盈盈望向舞蹈老师,他是混血儿,金发蓝瞳,骨相立体,皮相却偏东方,细眉秀鼻,兔眼粉腮,连唇瓣的形状都如一瓣勾勒了纯洁弧度的柔软桃花,他有一副洋娃娃般精致的美貌,尤其笑起来唇齿间含着的滋味比蜜糖还要惹人心动。 谁都不喜欢盛焚意。 谁却都会喜欢观泠。 “跳了一上午了,观泠,休息一下吧,我给你擦擦汗,要不要喝牛奶?老师去给你买。”舞蹈老师拿着毛巾朝观泠走过来时,观泠甜甜一笑说谢谢老师,可下一秒他的笑意忽然消失,他歪了歪头,养尊处优的一双天真的眼探过老师的身后看到了可怕的一幕—— 第2章 老师身后那扇窗外,那群一直追求他的高年级学生竟然把一个男孩子推进池塘里往死里打!他们打完也不厌倦,在池塘里骂骂咧咧掐着男孩子的后颈把男孩子的脸埋进水里,在咕噜噜的令人窒息的水泡里男孩子没有丝毫挣扎,像是不在意。 那个叫周岚的立马恼了,他捡起池塘里一个石头在手里掂了掂,瞧着是要恶狠狠砸向男孩子的后脑勺! 观泠呼吸一滞,他来不及换鞋子,穿着薄薄的舞蹈鞋在老师焦急的呼喊里跳下窗户朝池塘跑去,正值盛夏中午,室外阳光滚烈如火烧,他金贵得要命,雪白的皮肤晒一下子就变得粉红,他忍着疼和满地湿泥巴进了池塘,他来不及嫌脏,一把抓住周岚的手,“不要欺负人!” “你他妈谁——”周岚侧过头一开口就要骂人,结果看到是观泠立马乐了,他讨好地扔了石头,“没欺负没欺负,观泠,我从来不欺负人,我们,我们就是跟他玩个游戏,真的,别把我当坏学生好不好?” “我不傻!你们就是在欺负人!你们不能这样!”观泠松开周岚的手,池水有点深,莲叶一片接一片挡住视线,在里边行走其实很费劲,可他还是艰难朝被欺负的男孩子那个方向走去。 周岚忽然一把扯住他的腰把他抱怀里。 观泠身上还穿着舞蹈服,腰肢被紧身布料衬得愈发纤细,在阳光下他的金色卷发浓密披散下来,每一缕波光粼粼的弧卷里都是由金钱和爱意浇灌而出的纯洁美丽。 “你干什么?”观泠受了惊吓偏过头,张开嘴,一双睫毛浓长的兔眼颤抖看着周岚。 “他偷钱,我们教训他一下,不是很合理?放心,不会死人,观泠,回去。”周岚说完,色眯眯地盯着观泠。 而后,周岚在观泠湿漉漉的目光里朝自己那群将盛焚意按水里的小弟摆摆手,示意观泠来了,让他们收敛点。 那群小弟本来不乐意极了,正要跟周岚说什么,结果看到周岚旁边的观泠后他们迅速变脸,笑得合不拢嘴。 “小公主,这池塘脏死了全是泥巴,你赶紧出去,要是怕脚滑,我背你也行啊。” “操!要背也是老子背啊!” 他们一边调戏观泠,一边继续把男孩子的脸往水里按。 观泠睁大双眼,唇色吓得发白。 会、会死人的!不行! 尽管观泠不知道被欺负的男孩子是谁,可他还是鼓起勇气要阻止,但他被周岚抱得太紧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周岚贴在他耳边的呼吸声越来越重,让他好恶心,他哪里经历过这种事……只是想见义勇为,却被坏人这样欺负。 他闭上眼,咬咬牙,一个后肘击撞向周岚的腹部,在周岚的痛叫里他连连往前跑了几步。 “你们说他偷钱,可是你们有证据吗?”雪白一张脸在阳光下泛起蔷薇般的粉晕,观泠气鼓鼓地指着那些按住男孩子的人。 “他、可是他穷啊,一定是他偷的……”众人都望着观泠,咽了咽嗓子,“再说了……我们问他、问是不是他偷的时候,他也不辩解,这不就是默认嘛。” “没有证据就不能说是他!”观泠蹙眉,一字一顿带了可爱的奶气,可到底是在凶人。 “行行行……小公主,我们不欺负了行不行?”他们一见观泠生气,怕被观泠讨厌,于是声音弱了下去,连同松开将男孩子按进水里的手。 那个被欺负的男孩子不再被他们按着后他从水里以一种极致的冷漠和理性站起来,乌黑的发丝坠着水珠和血滴落水面,修长的身形紧贴湿透的校服,隐有瓷白薄肌线条俊秀显露,他被打那么狠都没有一丝狼狈,背骨笔挺,脖颈不侧,周身笼罩一种事不关己的清冷氛围,他背对着观泠,带了点薄茧的指腹冰冷蹭着面颊,抹了一把被打出来的伤。 观泠来不及看那个被欺负的男孩子,他满眼都是这群可恶的人,他指着他们,用了杀手锏,“你们再这样,我就要告诉校长把你们都赶出学校!我也要告诉爸爸妈妈,不再和你们家的公司合作!你们真恶心!欺负别人、让别人痛苦的的家伙最恶心了!” 他们一瞬间脸色煞白。 周岚已经弯着腰忍痛走到池塘边,他嘴动了动,说了句‘算了,走’,他们拔腿就要跑。 观泠张开双臂挡住他们不让跑,观泠的躯体细瘦美丽,毫无威胁甚至柔软到无害,可他微扬下巴时气场足以镇得住这些人,像是恃宠而骄,做什么都有强大的背景为他兜底。 “不准走!”他对眼前这些霸|凌者说:“道歉!给被你们欺负的无辜人道歉!不然,你们今天就会被赶出学校!” “别这样嘛,小公……观泠,我们道歉!道歉!”他们慌得腿都软了,异口同声转过身,对着那个被他们欺负的男孩子鞠躬道歉后撒腿就跑。 观泠等他们走了才心有余悸地捂住胸口,喃喃说了几句‘观泠别害怕’才朝那个男孩子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欺负他的人明明都跑了,他却不离开,浑身是血水地站在原地,跟在等什么人一样。 观泠走到男孩子身后,他抿了抿嘴,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创可贴,他跳舞经常受伤,创可贴就成了必需品,他蹙眉,有些苦恼该怎么把创可贴给这个男孩子……还要带去医务室吧,毕竟伤得这样严重。 第3章 “那个……我、给你拿了……创……”他揪住男孩子的校服衣摆,扯了扯,男孩子个子好高,他要仰头才行,他还没来得及讲完话,男孩子就偏头转了身。 男孩子身形颀长如苍竹白鹤,他低垂乌黑睫毛,面无表情俯视观泠,他的一侧面颊满是污泥,可他长得实在太过艳丽,这些污泥都成了一种腐朽华美的装饰品,衬得他这张分明神态冷清,却妖冶诡谲的脸多了几分被染脏的欲色,他唇色血红,又薄如刀刃,在烈日下也如一只会将观泠拆吃入腹的恶鬼。 瘦削的腕骨被人拿刀划出一个口子,猩红血珠沿着瓷白如冰冷玉石的、覆盖微凸青筋的手背往下滴。 观泠撕开创可贴,要给他贴上。 盛焚意甩开观泠的手,厌恶道:“滚。” 分明长得这样好看,语气却阴冷无情,观泠从来没有被这样凶过。 观泠是个从来没被凶过的好孩子,他第一次被凶难免委屈,吓到了之后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盛焚意眼珠上翻,他侧过脸,余光却朦朦胧胧,好似可以看见观泠那垂落的、在瑟瑟发抖的兔子耳朵。 观泠被他恩将仇报骂了滚也没有离开,观泠只是低下头,咬住唇不讲话了。 盛焚意一眼也不看观泠朝河边走去,要上课了,他得去换一件衣服。 可观泠不让他走,观泠从身后抱住他的腰,娇生惯养的脸颊蹭着他受伤的、濡湿出可怖血水的后背,观泠伸出舌尖,乖乖舔了一口。 盛焚意紧攥十指,观泠在他的沉默里忽然哭了,“我、我不滚,你要是以后还被欺负了怎么办……我保护你好不好?你做我的好朋友,我保护你。” 裹挟盎然夏意轻风的蝉鸣穿梭操场上少年人意气风发的呐喊流转于池塘的苍翠莲叶中,晶莹剔透着含了酥麻天真吹拂过观泠的鬓发,他在如梦似幻的静谧里感受到盛焚意微微绷紧后背,和令风声都消停的心跳声,观泠鼻尖抵着盛焚意的后背,黏人地嗅到了盛焚意身上除却腥血后那抹如雪山孤鹤垂眼悲悯世人时的仙冷香味。 “我和你,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观泠甜甜一笑。 一个肮脏阴郁,一个圣洁天真,一个十三岁,一个十岁,阶级地位差距不可想象的两个人就这样认识了,在一场盛夏蝉鸣永不落幕的莲花池初遇之后,全校人都知道了人见人爱的观泠小公主扬言要一辈子保护盛焚意这条人人唾弃的冰冷刍狗。 过了几年,观泠带盛焚意到了初见的池塘边。 “意意,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观泠对盛焚意小声呢喃,“我最喜欢你了。” 盛焚意一言不发。 观泠见盛焚意这次没有甩开他让他滚,他开心极了,软乎乎道:“意意,如果有一天我变得和现在完全不一样了,没有钱,没有地位,变得没用又落魄,你还会和我当朋友吗?那时候……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丢人?” 盛焚意当时没有回答。 观泠像是习惯了盛焚意的古怪,他抱住盛焚意,在盛焚意冰冷的胸前舒服得眯起漂亮的眼睛,如一只黏人的兔子在撒娇。 那是一个冬日寒夜,他们站在第一次遇见的池塘边,池面莲花早谢了,清泠泠结了一层寒如镜面的薄冰,盛焚意垂眼,在冰面看到了观泠的脸。 这张脸尚且年幼已然美丽,带了婴儿肥的脸颊往下沿着优越的西方骨骼精致勾勒出由水墨笔描绘的纤细下巴,这下巴娇娇弱弱,仿佛碰一下就能像捏碎琉璃娃娃一样烂掉。 盛焚意捏住这下巴,观泠被迫抬眼望他,璀璨金发如瀑滑落,遮住观泠雪白的肩膀,观泠不明所以,只天真地弯起唇角。 “意意,你怎么了?”观泠问。 盛焚意捏着他的下巴,如操控一只昂贵木偶让观泠垂下头,和他一起去盯如镜子清晰的冰面。 冰面上观泠的脸雪白娇憨,从来没有吃过苦,永远漂亮天真不知愁,如兔子圆润的蓝色眼珠里盛满甜蜜的笑意,倏地冰面骤晃,恍若出现一把锋利的刀将其一寸寸恶狠狠割破,把冰面上观泠的面容割得四分五裂,成了一池被人无情踩碎后碎片四溅的镜尸。 观泠还被盛焚意捏着下巴强迫去看已经诡异得不成样子的冰面。 他分明没有在笑了,可冰面上自己那张脸仍在笑着,只是和方才的甜蜜不一样,这张年幼的脸上晕染开一抹悲哀的如求救的苦笑,他十岁的这张脸随苦笑牵引出的悲哀越发崩溃起来,如蓝宝石明亮的眼珠也死气沉沉地灰暗下去,可怖绝望如一具尸体。 在观泠惊恐的尖叫声里,他的面容和个子都抽长起来。 宛如一下子过了十年! 十年过去了。 观泠的脸上婴儿肥褪去,纤瘦雪白的面容充斥嫁为人妇被浸泡在无休止欲|望中的诱惑多情,和一种烂到骨子里的糜烂麻木,他倒在白色床上,下巴被丈夫捏着,他被迫扬高下巴,满是泪水的失神蓝瞳被一条勉强透出一丝光影的黑色带子死死绑住捆在脑后,在带子的黑暗里他亦如迎颈待戮的诱人猎物,金发与带子的尾端麻木无力地掩埋在一起,如恶鬼狠心将一束璀璨烈阳活生生溺死在深渊黑月里。 “老公!老公……我错了……我再也不会不听你的话了……”观泠崩溃求饶,哪怕这么多次了,他还是好害怕。 “那为什么还跑出去?”男人危险道。 第4章 满是甜蜜香味的奢华房间处处精巧,连床头柜上放了大马士革玫瑰花的花瓶都绘制了油画风的兔子一家,幼稚又温馨,细看之下却压抑得令人窒息。 这个房间如主人专为洋娃娃布置的牢笼,绣了金丝玫瑰的红丝绒窗帘死死闭合,连一丝月光都无法侵入,在漆黑死寂里这位穿着连大腿都遮不住的白色吊带裙的,唇瓣无助张开流淌着涎水的小美人一边挣扎一边大哭。 “我、我错了……老公!我不偷偷出门了好不好……原谅我这一次吧……老公……” 观泠嘴上亲昵亲昵地喊着老公,但事实上,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位丈夫姓什么,叫什么,连模样都不知道。 他和丈夫已经结婚两年了,他成年那晚家里突然破产,爸爸发疯跳楼后妈妈无法偿还天价债务,能拍卖的都拍卖了,最后只剩下观泠这个漂亮的儿子,那时观泠这位未来丈夫的家族朝观家递来一纸婚约,只要观泠愿意跟他结婚,那他就会替观家还债。 婚后两年了,观泠从不知晓自己丈夫的半点信息,他身体不好,丈夫就以养病为由让他待在这栋别墅不许出门,丈夫的嫉妒心太重了,别人看他一眼,丈夫都会觉得他要背叛他,丈夫每回来这里都会让他戴上蒙眼的黑色带子,然后在黑暗里和他做,他的丈夫从来不会心疼他,永远野蛮又疯狂。 观泠今天以为丈夫不会回家,他才偷偷去了练舞房,练舞房在市区,他生疏胆怯地费力打到一辆出租车,司机还没有听明白他有些结巴的紧张话语,丈夫的部下就猛地打开车门,把他带回了别墅。 别墅黑得吓人,他被丈夫的部下蒙住双眼推进卧室,可怜的小美人被他的丈夫压在身下,他的丈夫手戴银色腕表、瓷白冰冷的小臂优雅绷紧肌肉,将危险尽数隐匿在风度翩翩的西装内,他掐住小美人的脆弱脖颈,很轻的力道,却让他的妻子吓得双腿乱踹,赤|裸的脚踹到了他的下|腹,他的妻子吓得立马不敢动弹,生怕他一巴掌下去把他揍得嘴唇流血。 可他没有,他从来不会殴打自己这位柔弱的妻子,他的妻子太过胆小,又太过年幼,有时,仅仅是玩弄般的抚摸都会令妻子害怕得哭泣。 他危险地压低声线,微喘低哑,是年长者压抑风暴的询问,“为什么要去那个练舞房,那里都要拆迁了你还去,是不要命了吗?如果不是我把你抓了回来,你也许会死在里面。” “我、可是,先生,我,我喜欢跳舞,您不能这样欺负我……”观泠哽咽着,他在被蒙住双眼的无助里对自己的丈夫再一次生出急切的讨好。 黑暗让他害怕,他的丈夫竟然成了浮萍小舟中的唯一依赖,他没有办法了,他怕丈夫生气,丈夫每一次生气,都会让他很痛苦。 “老公,你亲亲我,亲亲我,就不生气了……好不好?”观泠甜甜地笑了笑,鼻尖微红,湿漉漉地去蹭丈夫的小臂。 丈夫松开掐他脖子的手,却狠狠捏住他的下巴,轻轻操控着侧过去,观泠不明所以,他在不安里被自己的丈夫如玩弄般轻轻扇了一巴掌,像抚弄一只猫狗。 “骚|婊|子。”他在观泠畏惧的喘|息里用磁性成熟的男性声线训诫道:“未经我的允许,你凭什么离开家?你知道你长什么模样么?出去就会被人玩|死的家伙,发|骚也别去街上发|骚。” 他的丈夫总喜欢这样羞辱他,可是他没有想过跟别人……做、做|爱,更没有想过出轨,为什么骂、骂他……婊……子。 不是婊子。 “我只是……想去跳舞……您把我抓回来,您……我不要……这种婚姻……不平等……我讨厌、讨厌这种……”观泠骤然心脏一痛。 他捂住心口,蜷缩起来,企图躲避丈夫无礼又可怕的靠近。 他在极度搐抖里开始大哭,哭得嗓子发哑,浓睫颤抖,眼被令他无法看见丈夫面容的带子蒙盖,如今哭湿了,沉甸甸压在他眼上,如一块将他压在自由之下的华美巨石。 他越来越呼吸不上,心跳也越来越微弱,面色在滚热里他觉得血色逐渐褪下苍如白纸,他的丈夫这时俯|身,如奖赏般吻住他的唇把氧气渡给他,他在黑暗里不知道他的丈夫究竟是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迷迷糊糊地被丈夫喂了治病的药。 药太苦了,他张开嘴,要吐出来,丈夫吻住他的唇瓣,他十指攀附在丈夫的肩膀,慢慢地,伴随这个吻的结束,他的十指没了力气。 “别哭。”丈夫对他说:“吃了药,就不疼了。” 他的丈夫总是这样,对他很凶,却每每见他犯了病,就会很温柔地对他,他眼眶一酸,再一次流下了眼泪,他不想沉浸在丈夫对他的这种如施舍般的温柔里,他清醒地明白自己要逃离。 所以,他抬手,在一片黑暗里摸着丈夫的脸,费力要把丈夫推开,“不要……你。” 说完这句话,室内陷入死寂,他脸色煞白地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可我需要你。”他的丈夫愉悦一笑,“观泠,我离不开你,所以……” 观泠的肚子被丈夫摸着,丈夫说:“再听话一点吧。” “观泠,给我一个孩子吧。” 观泠呜咽一声。 他忘记是怎么做到最后的了,他只觉得自己好脏,甚至觉得自己一定是犯了罪,上帝才会这么惩罚他,给他一段不幸的婚姻。 第5章 观泠,你真脏。 这种婚姻,他真的……再也没有办法忍受了。 你救我。 观泠指尖紧攥,几不可闻地抖颤了一下。 盛焚意。 救救我。 求你了。 观泠求救般想起了两年前被自己拒绝告白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的竹马。 第二章 “下回再敢违背我的命令,我会把你这副模样给所有人看,我要他们知道,我这个不听话的老婆,到底有多骚。” 不知过了多久,观泠意识恍惚里听到自己丈夫这样威胁他。 “不、不要……老公……”观泠摇了摇头,金色长发湿漉漉在一滩欲水里,他小臂因为畏惧都绷紧惨白了。 还没有结束…… 他很累了。 “老公,不要了,好不好?” 观泠讲话声音总细细软软的,很惹人疼惜,哭起来求饶时却让人恨不得对他再狠些,狠到让他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只能一边攀附住男人的脖子一边可怜巴巴如献祭般将自己的唇凑上去,仿佛一个香甜的吻便可以安抚凶残的暴君,令暴君不再伤害他,但对他的丈夫而言,这无疑是令他愈发猛烈的催化剂,因而哭不能安抚暴君,哭只会让暴君对他实行更加凶残的酷刑。 观泠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了,半夜?凌晨?即将天明?不知道,看不见的,什么也看不见,如一个失明的可怜盲人。 他的卧室早已被他的丈夫以强大可怖的气场彻底侵|占,他什么都做不了主,逃也逃不掉,挣扎也无法挣扎,可这怎么办呢?都是他自愿的。 他自愿嫁给丈夫还清爸爸妈妈欠下的债务,丈夫给他的爸爸妈妈那么多钱,他用自己这具躯|体回报丈夫让丈夫感到满足该是很正常的事情吧?他不能恩将仇报,他这样想着,十指因忍耐到发白的指尖不再嵌入掌心,松开的刹那掌心多了许多细碎的尖锐血丝。 他哪里知道自己雪白娇贵的手破了呢?他一点儿都感受不到,因为他哪哪都痛,痛到哭都哭不出来,可除了痛,他却无法遏制地微动腰肢去贴合自己丈夫总那样冰冷的身躯,他的丈夫俯身大手扣住他的后脑勺,在令他头皮发麻的绝望里与他接了个吻,他在吻里眼珠涣散开来,他在舌头被丈夫冰冷如蛇的纠缠中艰难瑟缩出含糊不清的软乎乎的、像是撒娇的声音:“老公……我难受……” 观泠没有意识地喃喃喊老公,喊了好几句,他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叫什么,他只能这样喊他。 丈夫还在和他接吻,在这个若即若离的含了一丝丝温柔的吻里,丈夫仿佛慢条斯理微笑了一下。 只有一下,观泠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观泠的耳朵边嗡嗡得除了水声和自己微弱的喘|息自己什么都不见,在隐约听到墙角那个欧式复古挂钟里滴滴答答的报时声他来不及细想,刚才还和他接吻的丈夫现在却疯了似的又继续起来,他哪里挣脱得开,咬住唇,不敢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生怕他的丈夫会对他更加无情。 窗外月色越发苍白,不需要那厚重的红丝绒窗帘也无法将冷光洒入屋内,地面除了漆黑成片就是由咯吱咯吱的阴森声响蔓延开来的恶鬼长发般的囚笼,观泠浑身都湿透了,金色卷发黏滋滋地垂落在地面,在窗帘随夜风的舞动里,他的长发了无生机地轻轻晃了晃。 观泠仰高下巴,手腕上是丈夫留的指痕,落地的金发与地面黑暗掩埋在一起,观泠在他丈夫系上腰带的利落轻扣声里如被恶鬼重塑出由一滴一滴璀璨金血被深渊吞噬后再度吐出的一具美丽绝望的身子,他在大腿一阵满是畏惧的抽|搐过后被他的丈夫用掌心无情掐住腰肢不让他乱动,他太瘦了,浑身上下几两肉都长在了臀与后腰连接的那抹饱|满弧度上,还有就是扇一巴掌便会颤好久的雪白大腿肉,他的大腿生得不纤细,相反肉感至极,是很多女孩子都想要的酒杯腿,这种腿走起路来摇曳生姿,跳舞也好看,可是观泠很久没有跳过舞了,膝盖骨突出得可怜,连同此时连挣扎都没有力气的粉白小腿,太瘦太细,一折就断似的,还没有他丈夫的小臂结实。 “观泠,还跑吗?”丈夫训诫道,“未经我的允许,再敢出门,如果让我抓到你,我不会和今晚一样仁慈——” “老婆,我会打断你的腿。” 观泠睁大双眼,喉腔窒息。 他嚅了嚅唇,却不敢讲话,他沉默下去,最终在不安的黑暗里嗅到了丈夫越来越近的气息,他的丈夫如今已经穿戴整齐,他方才听到了丈夫慢悠悠扣好西装袖扣的昂贵轻响,和披上西装大衣的破风声,他的丈夫如今已经下了床,好像是站在床边,居高临下俯瞰他这具像是破布娃娃的身子,他什么也看不见,他抿了抿唇却根本不敢讲话,不敢让丈夫帮他把那件凌乱的白色吊带裙穿好,穿好其实也挡不住什么……像是婊子立牌坊一样做作,他侧过脸,背对丈夫,颤抖着雪白的后背把自己蜷缩起来,蝴蝶骨瘦削出浮光掠影的美丽,在这圣洁的皮囊上,遍布他丈夫肮脏的痕迹。 观泠不敢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 可他的丈夫知道。 哪怕观泠的双眼被带子蒙住,也依稀可以看到他失神颤抖的睫毛形状,与沿着湿红鼻尖往下如兔子可爱的饱满唇瓣,他的唇肉乎乎的咬一口就像是能嫩出水的粉红果冻。 第6章 背对他就可以躲起来吗? 躲不掉的。 观泠觉得他的丈夫在这样嘲讽他,可是他没有办法了,他只能这样反抗丈夫的残忍和可怕,他的丈夫骤然俯腰,掌心贴着观泠的侧脸,扇了扇,“观泠,我以前没有告诉过你么?你这副故意不讲话的兔子模样,也骚|死了。” 丈夫又一次这样羞辱他,用低沉性感带着些许伦敦腔的优雅中文声线慢慢吐露出肮脏字眼,被扇的一刹那观泠惊叫出声,他又开始双腿在床上乱蹬,不、不要!他害怕丈夫又要对他做那种事……不要、好、好累…… 这回还没有吃药,他怕怀孕……不能怀孕!不能让宝宝和他一起受苦! 他的丈夫对他恐惧的样子似是非常喜欢,他摸着观泠的脸,越来越近。 观泠瞳孔都一瞬紧缩。 谁知他的丈夫随越来越令他面色惨白的凑近里竟抱住了他,丈夫的皮肤很冷,半张脸埋在他滚烫的颈窝里,轻轻地笑了笑,这笑音在观泠听来并非自由天籁,更像暴风雨前的宁静,带来的不安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让他连耳根都白了。 他的丈夫从来不会对他这样好。 他不敢回头,还被丈夫抱着,生怕一个回头,他的丈夫此时温柔的拥抱就会成为无休止的殴打。 尽管他的丈夫没有真的打过他,可他还是害怕,他的丈夫是他哪怕看不见都知道是个高大健壮的男人,他个子那样小那样矮,一米七都不到,他孤注一掷也反抗不了的。 他害怕他的丈夫真的会有那么一天打他……如果真的打了……如果丈夫上瘾了……他怎么办…… 如果以后都要过这种日子……暗无天日,永无自由,每每黑夜降临就是丈夫对他无休止的折磨,会死的……他今年才二十岁,却觉得自己很快就会苍老而死,如果自己变得又老又丑……丈夫是不是就不会艹自己了?那样,是不是就可以放过他了? 观泠忽然又哭了。 他的喉结那样小,哭起来颤的时候像一颗雪白的小珍珠镶嵌在洋娃娃衣裙上的诱人玩具,他不敢哭太大声,他在丈夫抚摸自己脸颊到嘴唇的这段时间里他舌尖小心翼翼压在牙下,这样哭起来就不会发出哽咽的难堪声,虽然哭得声音弱了,可他的泪水永远那么多。 观泠像是拿水做的洋娃娃,碰哪里,哪里就会流水。 他的泪水沿着黑色带子往下濡湿下来,一滴一滴落到了丈夫的指尖,指尖?观泠忽而屏住呼吸,他还是蜷缩背对丈夫的姿势,他的丈夫已然俯身探过来将他窥探得一干二净,他竟然……也透过黑色带子的缝隙里,看到了丈夫的指尖,结婚两年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丈夫身上的一个部位,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指尖形状,椭圆形状透露出微微蔷薇粉的优雅色泽,往上看去是骨骼分明的修长手指,指腹带了点冷漠的薄茧……他记得他的丈夫的家族非常有权有势,这种大人物,指腹为什么会有薄茧呢?况且,这双手瞧着分明是年轻男人的手,可他曾在婚前听妈妈说过……他要嫁的—— 该是一个年过四十的老男人才对? 为什么会这样?! 太奇怪了。 观泠来不及细想,自己那快要松散开的蒙住双眼的带子又被丈夫不紧不慢地重新系好了。 他再度什么也看不见。 良久,在丈夫的开门声里,他瘫在床上,细白的手腕满是勒痕地无力垂落地面,他半张漂亮的脸都被纯黑带子蒙盖,他在黑暗里微微动了嘴唇,红艳胆怯地说:“您要走了吗?” 门开了,走廊外的暖黄灯光泼洒而来,落在观泠的脸上,观泠被光照耀的一瞬他的丈夫仿佛愣了愣,没有离开,安安静静站在原地,偏过头看了观泠好一会儿。 观泠不明所以,他在朦胧的光影里满脸是泪,又卑微懦弱地小声说:“老公,下回……回来,可以提前告诉我吗?” 观泠害怕这种突然的做|爱,非常害怕,比起这个,他更害怕没有做好安全措施导致的怀孕。 “观泠。”他的丈夫皮鞋优雅踩地,丈夫没有朝他走来,只是倚靠着墙,西装革履藏不住他的占有欲和可怖,他双手抱臂,歪着头端详自己的妻子。 观泠听到丈夫对他如哄弄孩子般的嘲讽,“你没有资格对我提任何要求。” 观泠喉结微动,他在沙哑的湿漉哭声里嗫嚅道:“我、我恨死你了,离婚……我要、离婚……” “离婚?没了我,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养得起你。”丈夫轻扯嘴角,半张脸隐匿在黑暗里,剩余半张瓷白的脸在走廊悲悯的灯光里无情无欲,他字字含笑,带了将摇摇欲坠的,快要忍不住掐死观泠的冲动忍耐下去后的冷漠,“只要我想,观家那笔早被我偿还的债务,随时可以回到你身上。” “到时候,你怎么还我钱?” “老婆,卖、身么?” 后来丈夫已经走了,观泠咬牙忍痛撑着手腕从床上坐起来,他一把扯下带子,露出晦暗无光的一双眼睛,他赤足坐于床上,小臂轻拢住自己的膝盖,金发如瀑将他掩盖起来,裙子太短了,坐着后显得更加短,他羞耻地把裙子往下扯着,试图遮挡住痕迹。 他要去浴室洗澡,从里到外都很难受,又黏又潮,他脚腕发麻地站起来,刚落地右脚踝就扭了一下,他摔倒在地上的柔软毯子上,分明不疼,可他还是鼻尖微皱,呜呜咽咽地忍着不哭,睫毛垂下来把他的委屈尽数遮挡。 第7章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观泠下意识一把抓起床上的黑色带子要缠在眼上,可不对呀,丈夫已经走了才对。 门外,一个园丁打扮的年轻人嗫嚅道,“刚刚……我又听见您哭了。” “夫人,你逃吧。” “别墅现在没有看守,我、我放您走!今天如果不逃,您以后怕是再也没机会了……” 观泠忽然屏住呼吸,他十指紧攥半晌后猛地把黑色带子丢地上,他踉跄着朝门跑去。 逃! 要逃! 观泠被年轻人安排的车辆带走之后,年轻人低下头站在别墅门外,刚刚天亮,别墅栏杆外的玫瑰花瓣上还垂落几粒露珠,他看着夫人往日最疼爱的玫瑰花圃,愧疚又不安地搓了搓手,才从兜里拿出手机,给一个男人打了电话。 男人听完他的汇报后忽而轻笑,男人挂掉电话后年轻人在忙音里心如刀绞,他原地踱步良久,在太阳从黑云里露出马脚的刹那他的良心像是被刺了一下。 他一口把电话卡吞进喉咙后装作没事人一样拿起喷壶,继续给玫瑰园浇水。 水越来越大。 他一抬头。 下雨了。 第三章 人分三六九等,城市也自然。 北城作为所有城市中最繁华傲慢的一座,车水马龙永远喧嚣,在一栋一栋无论是高度还是价格都试比天高的大厦林立里,随内环蔓延到最外环的地方竟然还存在一种名为握手楼的低等破旧之所,每一栋楼都矮小狭窄,彼此缝隙间连只小猫都挤不过去,因风吹日晒而掉皮的外墙都是脏褐色的,长月高悬,森冷月光泼洒下来衬得一栋栋矮楼愈显可怖,楼下那几个稀疏的老旧路灯早成了一种贫穷的摆设,开了不如不开,太暗了,暗得让影子更长更深,就差再画两颗血淋淋的眼珠子就能活过来把观泠吃掉了。 墙角那堆成小山的垃圾没有专人清理,在这场从清晨骤下到傍晚从未停歇反而越来越猛,白日里连一丝阳光都疯癫不让逃出的死气沉沉的瓢泼大雨中越发恶臭,观泠屏住呼吸,忍着呕吐感进了这个小区。 再恶心他都要进来的,这个小区是清晨带他逃离别墅的那个司机叮嘱他来的唯一可以避开他丈夫耳目的地方,那个司机说,他的丈夫既然总说他娇气,那逃跑就不能去市中心,也不能出北城,最好的办法就是来这种像贫民窟的地方,他丈夫不会相信他会在这里忍耐居住,所以,这里最安全。 观泠下车前满怀感激地对司机说了谢谢,他下车后没有看到司机的冷眼旁观,只一股脑逃命似的进了小区,他没有伞,没有外套,穿得单薄又可怜地冒雨行走。 死寂,黑暗,令人窒息的压抑氛围里观泠抱住双臂,他微微低头,咬住唇哪哪都不敢看,他六神无主又寒冷,身上还是穿的那一件吊带裙,金发湿漉漉蜿蜒在他光|裸后背,在四下无人的黑暗里也如发光的天使般圣洁无邪,可他的脚如今在滴血,每走一步,都有血珠似蛇,在他身后如影随形,从未松嘴。 怎么还没有走到呢? 好疼。 观泠不止大腿内侧疼,他的脚也好疼…… 当时逃得太急连鞋子都忘记穿了,光着脚走在这握手楼的小路上早就蹭破了皮,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走在这种路上的质感,铺着的连瓷砖都不是,粗糙、劣质,仿佛工人随手往地上倒了一车的沙子然后浇上黏糊糊的水泥,连铺平都不铺平,只懒散地等它自然风干成凹凸不平的丑陋的羊肠小路,他轻轻踩在上边,就跟被刀割一样疼,他哪里受过这种苦呢?哪怕他嫁给他那位残忍丈夫的两年时间里,他也没有挨过叫贫穷滋味的苦,但他要逃……如果能逃离让他生不如死的丈夫的话,如果可以继续跳舞,如果可以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果不用被关起来,不用每天战战兢兢活得没有尊严和自由,如果……如果还能见到那个人对他说一句对不起…… 那这种苦,他可以忍受的! “观泠不害怕……不害怕……”他一边鼓励自己,一边继续在夜雨磅礴里往前走。 女店员在一栋握手楼一层的小超市里隔着玻璃门,一点不舍得眨眼地盯观泠好久了。 她支着下巴捧着年轻的脸坐在收银台前,坐了一会儿觉得不放心,就站起来,偷摸站在门边,悄悄看离小超市越来越近的观泠。 是要来这里避雨吗? 女店员边想边继续盯着观泠瞧,她不是把第一次在这小区见到的观泠当小偷,她只是觉得……太漂亮了,漂亮到根本不该出现在这种破地方,像是公主该住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而不是来森林里受苦受难。 为什么来这里呢? 她好奇又羡慕地盯着观泠。 观泠有一身如牛奶雪白、瓷器般昂贵的皮肤,被雨淋湿后受了刺激便泛起蔷薇般的粉色光晕,软乎乎的唇因为冷而紧咬出浓丽的红,他长睫垂下什么不敢看,只一股脑往前走,一头浓密纯金色的卷发被雨淋湿后黏在身上,替他身上那件刚及雪白大腿的吊带裙遮住他稍显裸|露的肩膀和胸|脯,蜿蜒下来像是一条一条细长华丽的蛇在主人身上爬行,在月夜大雨里有种诡异阴森的美感,可她根本不会觉得这是一只夜半还魂的厉鬼,没有哪只厉鬼会有这么一副纯洁到让人不敢有遐想的美丽面庞,比起厉鬼,倒更像个涉世未深的小公主。 第8章 金发蓝眼,却并非纯正外国人,他的面容生得非常古典,这是个有着月亮般蛊惑人心的漂亮眼珠的小混血,细眉是月牙形状,细细弯弯,显得腼腆又乖巧,左侧的眉尖处有颗朱砂红的小痣,这颗小痣的色泽太浓郁了,店员远隔这么远心尖都会被美得惊艳到发愣。 太漂亮了,雌性的漂亮更多些,可他的面容还是可以看出点男性特征,美得雌雄莫辨,她起初不太清楚观泠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说是男孩子吧,可他的胸|脯随他有些蜷缩的走路姿势显得有些柔软弧度……说是女孩子吧,可体格又不太像,女孩子不会有这种虽纤细却还是能看出男性性别的瘦削躯体,这像是少年的躯体,也像那种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常年练舞的、举手投足都低调显露出优雅高贵的美丽艺术品。 她还在沉迷观泠的美貌里没有回过神,观泠却已经抬手,隔着玻璃门颇有礼貌地望着她,轻轻敲了三下。 天呐这是什么涉世未深的小公主啊,竟然连便利店的门可以自己推开都不知道,还乖乖巧巧等门内的人给他开。 她姨母心一下子泛滥起来,她忍住尖叫,咽了咽嗓子尽力不让自己显得痴汉,她连忙把玻璃门从内拉开,把人迎了进来。 “大晚上的你为什么来这里呀?是找人吗?快进来快进来,外边雨这样大,别站在外边啊。”店员焦急道。 “谢、谢……谢姐、姐。”观泠一边湿漉漉地发抖,一边拿那双圆圆的兔眼怯怯望着店员,连句简短的道谢都说得结巴又可怜,跟害怕店员一样,但准确来说,与其说是他害怕店员,不如说是他害怕陌生人,两年被关在家里,见到的活人除了丈夫就是总一脸像机械人的丈夫的部下和侍从,他哪里被这样热情对待过呢?一下子就大脑发晕紧张得要哭出来。 店员不明所以啊,她只单纯听到一句姐姐后就biu地一下脸红得可以煎鸡蛋,她连忙把工作服外套脱下来给观泠披上,然后让观泠坐在收银台后边烤会火暖身子,现在刚立春,天还冷得要命,这男孩子瞧着身娇肉贵哪里能受冷? 观泠抿了抿嘴,他裹紧身上的外套,摇了摇头,“您、您坐。” 这年头怎么还有人用敬语啊? 店员又新奇又纳闷,是哪家有钱人家的小孩子玩离家出走吗?她不好意思多问,笑嘻嘻把椅子挪过来哄观泠坐下后她要去后屋拿毛巾,淋雨淋那样狠,不好好擦干净,身子骨瞧着就弱,怕是会发烧吧…… 可观泠小心翼翼扯住她的后衣摆,他坐在椅子上,抬起脸,金色卷发华丽冰冷地滑落下来,衬得他的下巴细得脆弱又惹人心疼。 “姐姐……这里……租房子……贵不贵……”他结结巴巴地问。 店员愣了愣,她像是没反应过来这个问题,思考半晌才在观泠不安的快要哭了的目光里连忙回答:“不贵!不贵!这儿房租挺便宜的,一个月也就四百块,但是——” “四百……”观泠歪了歪头,嘴唇上还落了雨水,他天真地张开嘴,“四百块是……多少钱……” 店员:“诶?” 观泠低下头,嫌自己笨一样,“我不知道四百块、是、多少……我、我没有钱,我只有这个了。” 观泠慢慢解下自己脖子上那由世界顶尖奢侈品品牌的首席设计师为他亲手定做的纯金兔子项链放在掌心,捧着给店员看,“姐姐……这个可以、当、当房租……吗?我没有钱……” 店员软着腿去后屋给观泠拿毛巾的路上心跳就没活过来过,喉咙都因为震惊酸得发麻。 她现在脑海里还是观泠雪白掌心那个项链。 她一眼就认出那个牌子的项链,我操了!他妈的、那个牌子、那个牌子!是娱乐圈一线明星都不一定有机会戴的顶级奢侈品啊!最便宜的一个饰品都是七位数往上,更别提这男孩子手里那个她从来没有在网上见过的款式,要么是价值上亿的中古拍卖品,要么就是……s-vip贵宾给爱人或是情人私人订制的礼物吧…… 那个男孩子究竟什么来头呢?长相虽然纯洁极了,可他的眼里全是令她面红耳赤的如□□般的欲|望,像是被玩成了那个堕落又可怜的模样…… 不像离家出走的小公主,像哪个大人物偷跑出来的金丝雀。 她出来时发现观泠脱了她那件外套,她攥着毛巾有些难过,自卑地想是嫌弃廉价和丑陋么? 她下一瞬就看到观泠站起来,认真又费力地把那件外套铺展在收银台上,然后捏起袖子整整齐齐往衣服的中间线叠去—— 他在学着以前下人叠衣服的样子把店员这件衣服叠好……他身上太湿了,穿上也浪费,要好好珍惜别人的好意。 不能被自己弄脏。 店员一下子眼就红了,尽管她不知道这个男孩子究竟为什么来到这种烂地方,可她还是觉得难过,她有一种直觉,这个男孩子家境一定好到寻常人无法想象的地步,但后来大概经历过什么一切都没了吧……就此孤独又不安地活着,也许、也许还被人狠狠欺负过,欺负成了现在这个战战兢兢,连接受比他阶级低的人的一点点好意都觉得愧疚和不配。 “放心,那个项链……你把这个小区买下来都行,不用担心租不到房子,要是你急着租房子,我一会就带你去找房东,我刚巧也住在这里,有我陪着,你不用害怕,哪里不懂也可以问我。”店员费力扯出一个笑,她拿着毛巾朝观泠走来。 第9章 她忽然叹了气,自言自语似的嘀咕道:“话说回来也是奇怪,你已经是这周第二个看着就有钱得要命的却来我们这破小区租房子的人了,你是真有钱,那位我倒是不清楚了……但长得是真好看,比大明星还好看,就是性格古怪了点,冷得要命,谁跟他说话他都不理,好像是个什么老师吧?” 观泠根本没听清店员嘀咕的这后半句话,他只听到了自己这项链可以租到房子,他有地方住!有地方可以躲自己的丈夫! 他立马睁大双眼,竟一下子把价值最起码一亿的项链递给她,她哪里敢收?摆摆手又让观泠系回脖子上了。 “谢、谢谢姐姐,麻烦您了……”观泠听话地系好后,站在原地满眼感激地望着她,鞠了一躬后才直起身子。 她这才发现这个男孩子站直了以后个子其实也不高,甚至她还高一点,真像个姐姐或者妈妈了,对着漂亮的男孩子总会难免温柔,她指尖捏着她刚拿的一条新的柔软毛巾的一角,没提前告诉观泠就朝观泠的眼尾蹭去。 那里一直往下滴水,把裙子弄得永远干不了,还越来越湿……什么都快被看得一清二楚了。 观泠忽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受惊又羞耻地连连后退几步,像个闯入别人家的小兔子。 “我只是……给你擦一擦……我不会伤害你的。”店员愣了愣,而后她用温柔的语调解释,她弯下腰,摊开双手,对观泠示意自己手里没有凶器。 观泠努力镇定,乖乖站着让店员给他擦身|体。 店员屏住呼吸,她用最轻的力道给观泠擦身上的水,从头发到肩膀,最后到了大腿,毛巾很快吸满沉甸甸的水,水凝聚在毛巾的一角,带了室内温暖的触感一起滴落到了观泠的脚踝上。 观泠一下子小臂抬起自我防备似的挡在脸前噔噔噔往后退了几步,在哐当一下子撞到发黄的劣质墙面后他退无可退,这让他冷静下来,他胸|脯起伏几下,睫毛随之直直浓密地垂下来,可眼里的惊惧还是以一种电流的剧痛意味猛地让店员的躯体震撼到无以言表,那是一种极致的痛苦和绝望,她仅仅光是感受到这么一点细微的情绪都难过得酸涩不已。 “对不起……”观泠的唇瓣抖动半晌他捂住自己的头蹲地上,像是条件反射似的害怕起来,这是他唯一的保护措施,他的眼珠随身体上的畏惧一起颤抖,蓝色的光晕扩散开来,成为一种让人心疼到极点的悲哀。 “别、别打我!求您……” “老公,别往我身上滴东西……好烫……我疼……”观泠哽咽出声,雪白的皮肤因为惊吓而变粉。 盛焚意撑伞,面无表情站在门外。 第四章 一滴雨水仅仅以微热力道滴落至脚踝竟令观泠瞳孔骤缩,他下意识地双手抱头蹲在地上,雪白的小臂一瞬间血色皆无,惨白到了毫无生气的可怜色泽,他的身体和嘴唇剧烈颤抖。 他想起刚结婚不久的一幕。 那晚他被女仆送入一间漆黑卧室,他赤足坐在床边,手指不安地攥住裙角不敢松开,连鼻尖都紧张地湿漉起来,他最终在女仆怜悯的目光里被系上一条用来蒙眼的黑色带子,不久后,身上含了些许酒气的丈夫步伐微乱推门而入,冰冷的掌心按着他的胸脯将他压在床上,他来不及求饶便被丈夫无情捂住嘴巴,他在呜呜咽咽的哭泣里感知到他的丈夫优雅挽起西装袖子,丈夫的腕骨朝他轻轻一垂,指尖悬坠的一杯红酒便一滩一滩地落在他的小腿上。 他的小腿那般纤细,哪怕小小的一粒又一粒酒渍都以充盈形状洒满他的皮肤,如雪地里绽放的萎靡艳花,也如鲜血肆流,这些红酒在观泠愈发畏惧的挣扎里逐渐有生命般滑落下来,最后凝聚在脆弱脚踝,他仍被捂住嘴,颤抖的舌尖不断舔着丈夫的掌心讨好献媚,可丈夫根本没有心软,丈夫丢了酒杯,那只被妻子的舔|舐所刺激的手掌终于不再冷如冰霜。 丈夫凑在他满是泪水的面庞边笑喃:“观泠,我想看你穿红裙子了,给我看好不好?” 他的丈夫难得喝醉一次,平日无情严厉总如训诫下属的语调竟涂抹爱意般蛊惑着他的心脏。 不要……不要!!! 便利店外夜雨瓢泼,店内安置在墙角的那个廉价取暖灯在阵阵雷鸣的劈扰下几乎报废,时亮时暗的滚烫光影以贪婪阴森的速度迅速朝观泠蹲在地上的影子吞噬而去,观泠还在如梦魇的回忆中无法抽离,他根本不敢抬头,缩在货架的最角落抖如糠筛,十指纸白地死死抓进自己的金色头发里,把一头漂亮金贵的头发抓得凌乱又松散,粉色的指尖在金发的印衬里如一片一片点缀用的蔷薇花瓣,那个取暖灯不知道为什么,未经允许便将令他无比恐惧的热温全如牢笼遮蔽在他身上,于是不止脚踝,从头到脚他都觉得自己被丈夫泼满了红酒,他不喜欢,不喜欢…… 也不要穿裙子。 饶了我……饶了我……您饶了我……不、我不跑了、别来抓我……别来抓我!!!我求您了,饶了我—— “你怎么了?!!”店员在观泠濒临崩溃的颤抖里她也连忙蹲下,观泠颤抖得太可怜了,女人生来就有的母爱让她无法坐视不理,她轻轻抱住观泠,观泠在哽咽和失神里慢慢松开抱住脑袋的双手,他唇瓣全是泪水,哭得好可怜,在雪白的躯体上因为害怕冒出的香甜冷汗里,他黏人得朝店员凑过来,细细的下巴搭在店员柔软的脖颈处,“姐姐……姐姐……我不要他……让、让他走……” 第10章 尽管店员不知道那个令观泠伤心的家伙是谁,但一定非常可恶,她一边轻拍观泠的后背,一边哄着说:“走不够,让他滚!咱们再也不见坏男人了!姐姐保护你……乖啊乖啊,别哭。” 观泠的呼吸逐渐平稳,在她一声一声的安慰里不再急促,面色也渐渐回归活人的颜色,弧度流利的面腮也晕染开一抹绮丽浅粉,隐隐含露出珠光般的细腻瓷釉感,他的呼吸还是太微弱,带着一种潮湿的悲伤慢慢攀附到了她的血液里,她刹那间觉得难过极了,这个男孩子到底受了多少苦呢? 仅仅是一滴雨水就把他吓到像是要神智失常…… 她第一眼见到观泠时就觉得奇怪,肤色太过雪白了,她在电视上见过的那些营销肤白貌美、皮肤白到发光的仙女人设的明星也没观泠这样白,可如今被她所瞧见的二十岁的观泠的白不像天生,更像是在久不见天日里滋生出的腐美颓色。 难道……他真的是哪位大人物关在家里然后偷逃出来的金丝雀吗??? 可是、可这……现实里竟然会有这种事?她以为只有小说和电视剧里才会有,这未免太丧尽天良了! 她越发同情观泠,她把怀里的观泠抱得更加紧了,在满眼都是观泠香喷喷的金色卷发和精致侧脸的黏人可爱里,她的余光有短短一瞬间恍若被一把锋利在夜色里的隐秘匕首狠狠刺去。 她猛地受惊朝门外看去,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奇怪了。 那里刚刚,分明有人在盯着这里。 现在怎么没了? 她心下一沉,正要出去打探时,可这时观泠后知后觉到了害羞,到底男女授受不清,他的蓝色瞳孔里满是慌乱地从店员怀里出来,他慌得不知道该看哪里,像个被人看到的内向兔子。 她忘了门外的窥探者,只哈哈大笑起来,在她的放肆大笑里,观泠也笑了起来,他笑起来很矜持,彰显出花费大量金钱后的良好教养,他连唇瓣弯起的弧度都含了如拿标尺精雕细琢后的致命美丽。 呼。 这男孩子终于笑了。 她把观泠哄好之后把人安慰着坐回椅子上,观泠手里乖乖抱着她刚倒的温度适中的牛奶,观泠似乎很喜欢,他低下头,腼腆又不安地一口一口抿着喝。 她摩挲着裤子里的手机,拿出来打开手机屏幕,深呼吸一下后就要报警,这种事她不能坐视不理,大人物又怎么样?现在法治社会,做错事就该承担法律责任,非法监|禁够那个狗男人进去蹲好几年了,这样,这个漂亮的男孩子也能自由吧? 观泠就在她旁边,看到她毅然决然拨打出110的屏幕后他立马吓得说:“不要!” 她原地愣住,怔怔看着观泠。 “不是……违法……我和、他……是夫妻关系。”观泠抬头看她,满是愧疚和慌乱地低下头,细细的指尖摸着玻璃杯,泪珠子啪嗒啪嗒落进牛奶里,“我是自愿的……不要报警……” “……什么?”店员沉默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是我的丈夫。”观泠把脸越埋越深,一点都不让店员看到。 他觉得自己窝囊极了,哪怕是眼前这个丝毫没有社会地位的陌生人都比他勇敢,可是,他和丈夫是夫妻关系啊,夫妻做什么……都可以……所以,他的丈夫没有罪的,一切都是他自己、自己愿意的,他真恶心,竟然这样窝囊地辜负姐姐的好意,姐姐为了他要为他报警,可是他却这样子对姐姐讲话。 姐姐一定会讨厌他,然后赶他离开便利店让他在雨夜里自己一个人苟活吧?没了姐姐他连租房子都不会的,他也许今晚会死在外面吧?如果死了……是不是就不用每天担惊受怕了?他太没用了,被欺负了两年都没有想过报复,他只想着逃跑,今天这场逃跑已经是他二十年来做过的最勇敢的事了。 哗啦。 门外冷风沿着缝隙穿梭进来,冷得观泠打了个寒颤,他抱紧自己的小臂,微微弯下腰,可弯腰这个姿势让他胸前那本就少得可怜的布料随弯腰一起往下落去,露出一大片雪白的、令他连忙拿手捂住不敢被店员瞧见的胸脯。 店员移开目光,面红耳赤地咽了咽嗓子。 “姐姐,我……不打搅您了。”在死寂到可以隔着大门玻璃听到滴滴答答有些微弱下来的雨声里,观泠慢慢坐直身子,然后他放下玻璃杯,紧张地抿了抿唇,睫毛挂泪地起了身,他要走。 比起被姐姐骂着赶出去,他不如、不如自己走,到底是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到如今这个狼狈地步了也想有点面子。 这时他的手腕忽然被店员拉住。 “哎呀呀。”店员在他震惊的目光大大咧咧道,“怎么自己走啦?忘啦?我要陪你去租房子呢!” 观泠又想没出息地哭了。 店员还没来得及松开他的手腕,她利落拿起伞,然后大步牵着他朝门走去。 她倏地停下,她挡住观泠。 她看着门外那道男人的危险身影。 方才不是幻觉! 她脸色一下子煞白! 窥探者真的存在! 在阴雨月夜里,男人撑伞沉默地站在门外,他身形瘦高,站姿优雅冷漠,身上笼盖一种恍若谪仙的清冷孤高,可在那无法看清面容的双眼内,有着阴恻恻到足以将店员生吞活剥的杀意。 第11章 因为,她在牵他的手。 在那之前,竟然还抱住了他。 这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你不配。 为什么保护他?凭什么保护他,见到这么漂亮的洋娃娃,不该扯烂他的衣服把他弄得连连崩溃么? 你去死。 观泠在店员的剧烈心跳声里探出小脑袋,他不安地回扣住姐姐握住他手腕的手指,“姐姐?” 为什么停下,为什么要挡住他不让他看门外?门外有人吗?是、是他的丈夫吗! 店员在一声软乎乎的‘姐姐’里僵硬偏头,她眼神复杂望着观泠这张纯洁的脸。 “没事,走吧。”她笑着说。 观泠跟在她身后出来后,在走到二十一栋一层的房东的房间的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遇见,他放下心来,乖乖跟着她和房东的指导去签租房合同,他没有身份证件,连手机都没有,可房东还是让他租房子了。 不知道为什么,房东在看到他拿出项链做抵押时双眼亮得吓人,连连把他当祖宗一样点头哈腰带他去了这栋楼的三层。 店员因为工作被老板催促着回了店,他迫不得已只能自己跟着这个年过五十的房东去看房子。 这个丑丑的楼没有装电梯,上三楼要走路,他没有鞋子,光着脚走在粗糙的台阶上疼得他咬牙忍耐,声控灯好像坏了,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他在房东乐呵呵的安慰声里鼓起勇气继续走,到了二楼楼梯口的拐角处他抬眼看到一抹红光,像是鬼的眼珠子漂浮在空中。 他惊叫出声险些崴了脚。 房东连忙扶住他,他细声说了谢谢,然后在楼梯口那个红色的像是鬼的眼珠子的嗤笑声里,看到二楼走廊的灯亮了。 原来不是鬼。 是烟蒂的光。 是一个染了一头黄色劣质头发的,身上满是可怕纹身的年轻男人,他佝偻着腰,嘴里叼着烟死死盯着观泠的脸,然后在他穿了吊带短裙的身体上流连忘返,口水都流了出来。 观泠是在房东大叔的遮挡下去了三楼的。 观泠到了属于自己的出租屋门前脸还是煞白的,他被二楼那个男人的目光吓坏了。 房东一边教他拿钥匙开门,一边无奈摇头。 太娇气的性格,这种有钱人家的小公主怎么想不开来这里受苦呢? 房东纳闷想。 门开了之后,扑面而来是闷潮的腐朽气味,观泠捂住鼻子,细声咳嗽了几下,房东在雨夜里打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窗户,让一丝空气流入这破小的出租屋。 出租屋太小了,客厅就是卧室也是厨房,厕所也是浴室,洗澡就在厕所洗,洗浴设备的十几厘米处就是发黄的洗漱台。 房东走了以后,观泠这才吐出一口紧张的气,他庆幸又感激地想,幸好……今晚遇到地都是好人,穷人没有想象里那样可怕……原来,他的丈夫以前都是骗他的。 他安心地走进勉强称作浴室的小房间,这个房间开了灯也很暗,昏黄的光里观泠试探着拧开那个叫花洒和管子中间的标刻着红色和蓝色的把手。 他裙子还没有脱,他将把手往蓝色拧了拧,花洒突一下子喷出强烈水柱撞在他的小腿上,他吓得往后退了几步,花洒松了手,水柱带来的强大冲力让花洒在这小房间里可怕地乱扭乱喷,观泠满脸是水,裙子彻底湿了…… 观泠满脸是水地在无数冷冰冰的水柱里费力抓住管子要把这个关掉,可这时他余光看到这个小房间墙上那个唯一的窗户外多了一张男人的脸。 黄头发,小眼睛,满脸痘痘。 正是观泠在二楼见到的那个男人。 “妈的,怎么不把裙子脱了再洗澡?宝宝,你是不是不会弄这个玩意儿啊,哥哥帮你好不好?”他色眯眯蹲在窗外阳台上,好像是从二楼沿着输水管道爬上来的,这种破小区的窗户太好开了,他轻轻往里一推就进来了。 男人朝观泠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猴急脱着他身上那件脏兮兮的黑背心。 观泠被吓得连连后退,来不及逃跑就被男人一把抱在怀里,男人的手扯住他的金色卷发,急促地嗅了嗅,他另一只手彻底掐住观泠的腰,说: “哥哥跟你,一起洗。” 第五章 “你真好闻,啧,肯定是喷了那种贵得要死的香水吧?不然怎么会这么好闻呢……操……让我摸摸……腿真软乎啊,你说说你长这么漂亮,穿的还这么骚,是不是趁着晚上故意来咱这贫民窟钓凯子来了?寂寞了?是不是有钱人的小玩意儿玩腻了,想试试我们这种经常干苦活的男人的大家伙了?”男人在死死抱住观泠在他身上乱摸的时候一股恶臭的味道扑面而来熏得观泠唇色发白,他从来没和这种肮脏的家伙接触过,哪怕见面都不曾,贫穷与他而言是一种根本不该有关联的可怕诅咒,这个诅咒在今晚这场大雨瓢泼的狭小出租屋里,被他仿佛自作孽般召唤而来。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见到传闻中凶神恶煞的坏人,他脖子僵硬地一动不敢动,身后男人急促的滚烫呼吸喷洒在他的后颈,连同瘦得要命瞧着便毫无还手之力的后背都剧烈颤抖起来,他的颤抖在男人眼中是欲绝还迎的勾引,男人咧开嘴,满是廉价烟味的黄牙的缝隙里满是常年不刷牙的污垢,这种污垢随着他伸出舌尖去舔观泠耳垂的动作显得愈发恶心。 第12章 “你看着像被玩过很多次的样子,脏不脏?有病没?有的话……我去楼下买个避孕——” 观泠骤然睁大双眼,他侧过脖子,在男人隔着裤子往他后腰一撞的可怕行为中,他忽然哭出了声,在这细细弱弱的哭声里,男人自己都没寻思明白为什么就蓦地松开抱住观泠的手。 观泠刚解脱,他还来不及逃出浴室,就被回过神的男人猛地扯住手腕压在门上。 他将观泠的手腕轻而易举单手攥住反剪在观泠的背后,观泠呜呜咽咽地说不要,面颊被撞在门板上撞出一抹可怜红痕,他还没有放弃挣扎,兔子急了还咬人似的不停地哭喊,浴室那个被这兔子懵懵懂懂打开的花洒还在四处喷水,还他妈的是冷水,外头在下雨本就潮湿,现在又被冷水浇一身!他妈的在初春这鬼天气里就跟裹了层冰似的,男人在观泠的哭喊里心生烦躁一把关了开关。 开关一关,水一停,冷气散了,男人一下子就愣了,在原地望着被他压在门上的观泠的小小的背影咽了嗓子,丑陋的脸上满是着迷。 因为他此时看观泠更清楚了。 和二楼楼梯口那种有些黑暗的光里、方才浴室满是冰冷水帘密密麻麻的阻挡中的阻碍模糊不同,他此时趁着天花板那个昏黄的灯光把观泠无比清晰地窥探个一清二楚,透过湿透了的白裙子,他盯着观泠那天生的浓密卷曲的金色长发,到雪白的后背,丰润的臀线,再到因为惊吓而泛粉的丰满大腿肉、纤细的小腿肚,和娇气到光脚在这小区走了几步就磨破皮流下红艳血珠的、弧度盈盈一握的后脚跟。 浴室里刹那间除却观泠的哽咽和男人的呼吸声就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观泠在畏惧里竟然偏过头,骨相立体的一张年轻鲜活的侧脸满是惊恐,他喉结微滑,胸脯起伏地咬住唇,半晌才鼓起勇气挣扎起来,他抬脚,低下头,看着站在他背后与他紧密贴合的男人的脚踩了下去。 “不要……你、走……走开!你这是……违法……走开!”这样急了的情境下观泠也不会骂人,他的脚一边流血一边去踩男人穿着人字拖的满是毛发的脏兮兮泛黑的脚趾。 观泠的脚踩在男人的脚上的力气一点也不大,他不仅不疼,竟还俯身在观泠的耳边喘了起来,“骚婊子……真他妈会玩我啊。” 雪白含粉又被冷水淋过的脚这般精致小巧,连脚背都是细得要命的漂亮形状,养尊处优又柔软滑腻,被这种脚无论踩多重无论踩哪里都不会疼的,别说踩别人的脚了,哪怕他是用一脸忍着恶心的嘲讽表情拿脚心去踩男人的脸,男人也会甘之若饴地急迫舔上去,观泠就是有这种魅力,分明有张纯洁到令人不敢亵渎的美貌面孔,目光和身体却又如充斥饱满盈盈诱惑的妖精般勾魂摄魄,哪怕是他单纯地以不安和无辜的目光望一眼,他都像是在吐出舌尖媚笑盈盈地勾着手指掀起裙子,让男人匍匐在他脚下抱住他的小腿往上瞧。 可观泠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是不是自己不该上二楼的时候去看楼梯口这个倚着墙面抽烟的男人,都是他的错……就像男人刚才骂他的话,是他太骚了,是他大半夜淋着雨来这里,只穿着一条不男不女的白裙子就敢见人……他还敢洗澡,一定是他的错才让男人有机可乘强行闯入他的浴室对他做这种肮脏的事……恶心、恶心—— 观泠觉得自己真恶心,一定是他小时候做过很多错事,所以现在长大了才要受这种苦,他还被惩罚着变成一个软弱没用的废物……他是废物……他逃跑就是个笑话,没了爸爸妈妈的保护,没了丈夫的保护,如今连这种下贱的男人都能碰他,但……他不脏……他这辈子只和丈夫做过那种事情的,他没有病,为什么要侮辱他呢?不是浪货、不是婊子……是、是观泠。 观泠的双臂被男人紧紧扣在后背处折叠得太狠令他皮肉发酸发麻,他在男人光着膀子的臭烘烘的上半身探过来,用那双猥琐的眼睛笑眯眯盯着他哭泣的脸的目光里忽然卸了力,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挣扎,曾如宝石明媚的蓝色眼珠一刹那暗淡无光,如被挖去灵魂的空洞玩偶,男人见他吓得失了神就松了戒备。 吓傻了就不用强行压着了吧? 毕竟长得美,难免怜惜一下,男人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了,他短短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个畜生,竟然舍得强行闯入这个软乎乎小美人刚租的出租屋的浴室把小美人吓得花容失色,还不顾人家的求饶大哭玩霸王硬上弓,况且,小美人的手腕被他那样狠地反捆在手里死死不放,肯定很疼吧? 男人以他自认为的怜香惜玉的温柔中松开攥住观泠两段儿细手腕的五指瞬间观泠就转过身,颤巍巍正视男人,他踮起脚,抬起了头。 “怎么?要跟我接吻?”男人笑呵呵地俯身,“不用你踮脚,哥哥弯腰亲你,哥哥乐意。” 观泠一言不发,他费力地抬高手腕,这样掌心才能够得到这个男人的丑陋脸庞,掌心抵住男人的脸,在男人兴奋闭上眼的瞬间,观泠猛地拿脑袋朝男人的下巴撞去! 在一阵骨头脱臼和躯体倒地的可怖声音里,观泠颤着手打开浴室的门,太焦急了险些在满是冷水的地面滑了一跤,他撑着墙面勉强站稳,脚踝却扭到了,可他来不及疼,来不及看倒在地上抱着鲜血直流的脑袋一边大骂婊子一边鬼哭狼嚎大声惨叫的男人一眼就往门外跑去!跑出浴室他又跑到客厅,客厅都没开灯,黑压压一片吓得他哪里都不敢看。 第13章 他六神无主来不及拿上钥匙,也来不及穿拖鞋,就湿淋淋地穿着白色吊带裙光着脚往外冲! 求救! 他要求救! 这个小区住了那么多人,总有人会救他吧?会、会的……吗? 观泠的眼里满是泪水,他什么也看不清,凭着可怜的直觉一直跑,扭伤的脚踝逐渐滚烫起来,起初并不疼的滋味愈演愈烈,在火烧的绝望里快要自下而上将他吞噬。 他得活……他不能害怕……跑!继续跑……观泠……不害怕…… 他住的出租屋在这一层的最尽头,他推门而出的时候用了吃奶的力气,门板本就脆弱不堪,被他吓得失控地狠狠往外推了一把猛地撞在走廊尽头那个脏兮兮的墙面又反弹回来,做工粗糙的锋利木门边缘朝观泠的肩膀撞过来时简直像是一把古时候用来斩首犯人的浇了烈酒的可怕大刀,他煞白着一张脸,在木门快要刮到自己的前一秒在他曾经经常练舞练就的迅速反应里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避开又拼命在走廊奔跑的。 走廊那零散挂在天花板的灯泡也许十几年前就因电线老化坏掉了,也没有工人来修,甚至连一扇窗户都没有,他甚至不知道这个走廊究竟有多长,尽头能不能看见雨夜湿寒里那轮月色。 身后传来男人步伐愤怒的追赶声,“婊子!你敢跑!妈的竟然还敢伤老子!老子要是抓住你了……妈的、妈的、烂货装什么纯!你继续跑啊,别以为这儿黑老子就找不到你,老子一会抓到你了非把你按在地上直接干|死!” 观泠双耳轰鸣,他不敢回头,不敢停下,他在身后男人死追不放的谩骂声里根本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他的双腿跑得发软,脚踝都已经没了知觉,他在黑漆漆的狭窄沉闷的走廊里漫无目的如无头苍蝇般跑着,他摸着黑凭着手感一边摸着墙一边往前跑,摸到突起的微刺的像是木门的东西他就焦急地敲三下。 没有、没有人! 一扇一扇门敲过去,却没有人给他开门!不对、不是没人给他开门……而是!而是根本没有人,每一扇劣质的门与墙壁的贴合处并不严密,如果门内有光,那么在门外求救的观泠一定可以透过门的缝隙看到的啊……可是每一扇都没有…… 这一层……没有人住。 除了他自己,没有别人了…… 观泠一瞬间愣在原地,瘦弱的躯体倏地被绝望吞没,他在身后越发逼近的男人沉重如厉鬼的脚步声里摸到了最后一扇门,观泠的出租屋在另一个尽头,这个出租屋,在另一个尽头,遥遥相隔,意味着观泠已经逃到了尽头,他无路可退,他只有这最后一个希望了,可是……没有人,敲了门,没有人回应。 死寂里他心脏骤停。 没人。 没人可以救他了。 怎么办啊? 观泠,你为什么要逃跑呢?你就只能活成这个窝囊样子吗?所以为什么要离开呢?离开金丝牢笼的别墅,离开无数人对他屈膝伺候的仆人,离开、离开他的丈夫……穷人的人生和他丈夫带给他的痛苦完全不一样,如果离开丈夫,如果没了钱……他就……观泠,你就只能活成这样吗?没出息,废物,真恶心。 观泠被彻底抽离掉灵魂般猛地跪在地上,膝盖重重砸在地上,发出他悲哀的痛叫和呜咽。 他双眼无神,麻木垂下头,如一只提线木偶从主人身边天真逃离后,木偶的主人对它感到失望于是将所有系在它纤细四肢、脖颈甚至眼珠底部的赤色细线都拿尖锐刀刃慢慢割断,于是他的躯体变得四分五裂,狼狈不堪。 ——吱呀。 伴随对他紧追不舍的丑陋男人猛地按住他肩膀要将他的裙子扒掉的刹那,他麻木诱惑的躯体忽而被一缕随推门者冷漠往外推开的那道越来越扩开的缝隙中的玄关处的昏黄暗灯、在观泠眼中却如救世主降临人间赐予绝望信徒的圣光迎面倾洒,被温暖的光照亮的一瞬间他唇瓣微张,在瞳孔渐渐扩散开来的一池暗蓝色的死水生澜中忽而骤缩,他猛地抬起头,金发滑落遮住他如跪坐在神殿前忏悔的身体,修长脖子在光影半明半味、似邪非邪地笼盖中,那股自他少年时期便如烈阳足以将所有人都拯救于深渊的意气风发就此复活。 哪怕只有曾经的仅仅一点点,也足以让身后那个对观泠满心肮脏欲|望的男人震撼到无法言语,他的手指在观泠雪白肩膀上的触摸都成了一种沾染神明的罪恶,一种无形的剧痛让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脖子被一双无形大手狠狠掐住,又迫不得已如被审判者的锋利镰刀环首割住。 为了活命他只能抬头,在抬头一瞬,他在观泠挣脱他的压制后往前屈膝爬行的媚态可怜的动作里,看到—— 门开了。 是谁? 第六章 门被这间出租屋的主人往外推开的刹那,他那恍如神仙的美貌面容带来的震撼一下子充满这阴郁黑暗的狭长走廊,黑发乌眼,肤白唇红,神色清冷,五官却极致艳丽,这矛盾又华丽的长相裹挟世间最冰冷的霜雪却又内藏剧毒的秾艳傲慢,令他如古时代典籍秘闻里长了一张摄人心魂的美人皮囊的怪物般,他分明没有任何表情,却足够阴森可怖。 他那双乌黑色的眼是双极为标志的狐狸眼,眼角尖锐如刀,眼尾艳丽如花,浓黑长睫随狭长的眼皮走态一并优雅往上勾勒出美到令人窒息的弧度,下眼睑处的睫毛却又与艳丽入骨丝毫搭不上边,根根分明、又直又冷淡地往下低垂在他那细到几乎算得上是无框的金丝边镜片下。 第14章 他在观泠朝他爬来的这段狼狈又趋近的膝行中缓缓抬起眼珠,那只神秘又冰冷的稍显竖状的眼珠正下方,那一道竖状浅色的旧伤如红线,又如蛇形子在屋内昏黄光影里往下滑落出一种足以让人的四肢尽数麻痹的危险。 在他那苍冷到极致的瓷白皮肤与浓黑的及肩长发所形成的强烈视觉冲击下,观泠身后那个男人畏惧到连连后退,男人在忘却呼吸的恐怖余悸里再度壮着胆子看去,刹那间呼吸一窒,后颈开始冒出大片冷汗。 他面无表情地倚靠墙面,修长的体格姿态优雅,他双手抱臂,蔷薇粉色的指尖散散坠着一支钢笔,仿佛刚才在写什么东西。 比如医生写材料,老师写教案。 而变|态者,会写日记。 他在孤僻冷清的氛围里低垂着一张艳丽面容一言不发,虽说他生得美,可脸型却极为锋锐,在棱角分明、连带鼻梁的形弧间都满是危险的姿态里他一直垂着眼,似乎是在盯着地上那个以求救模样抓住他西装裤脚的小美人。 “您、先生……您救救我……我求您了……我没有别人可以依赖了……您、赶他走、好、好不好……求、求求、您了。”观泠结结巴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是跪坐在地的姿势,大腿肉与纤细的小腿肚严丝合缝以肉|欲的丰|满摊开柔软的粉白肉|浪,肉|浪都随观泠话语一起发颤。 他收回目光,眼皮轻掀,盯着男人。 “吵死了。”他冷漠道。 男人一下子面如土色,他脸上一颗一颗淌下臭汗淋漓的畏惧汗水。 “滚。”他厌恶蹙眉,移开目光。 于是观泠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个今夜将他折磨得快要崩溃的男人竟然被这间出租屋的主人的两句简短的话便吓得拔腿就跑,在黑暗的走廊里他竟比观泠方才躲避他的追赶还要惧怕地慌乱跑着,焦急的如求生的步伐声越来越远,观泠下一瞬听到楼梯口传来男人躯体一下子踩空台阶狼狈滚下去的惨痛声响。 观泠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安全了,他高悬在喉咙的心这才落下,回归安全后他的思绪也没有那么乱了,他尽力冷静下来,然后舌尖舔了舔干涩的唇,他一边捂住胸脯,一边颤巍巍地站起来,扶住墙面以做支撑,他抬起眼,小心翼翼地想跟邻居道谢。 谁知邻居一直沉默地盯着他的脸,他连忙摸了一把,除了泪水和血,就没有什么不妥的……他从早到晚也没有吃东西,应该没有什么食物沾在脸上才对呀。 邻居摘下眼镜,他双手抱臂,轻抬脖颈,眯了眯眼将思索的目光探向观泠时,及肩长发如浓云披散下来,衬得他的下巴如冰塑清冷。 这个下巴上有一个如玫瑰花的小如红痣的刺青,观泠怔愣凝视,终于在如潮回忆里想起一个人。 “意、意意?”观泠惊叫出声! 怎么……会是他? 他依旧倚靠墙面,慢慢垂眼,在眼珠机械般偏移的死寂里歪了歪头,乌黑色的及肩长发随他侧颈的动作滑落下华丽冰冷的理性,他以对待试验品的冷漠目光注视观泠的全部。 二十岁了,观泠喊人名字习惯讲叠词这个癖好也没变过,这仿佛是他唯一没变过的东西了,两年来,他除了这自他诞生便如基因纂刻入|体无法割舍的娇气癖好,性格尽数畏缩懦弱,落魄至极。 却依旧有张美丽纯洁的脸。 这张纯洁的脸在黑暗里雪白细腻地攀附出大片大片汗珠与泪水,在无法遮掩的如□□的媚态香味里他脱口而出‘意意’二字后便瞳孔骤缩地捂住自己的嘴,任由牙齿受惊吓地磕绊在一起撞出令他流下更多眼泪的失态,他因在极度惊惧中被坏人追赶带来的绝望还没有平复,此时认出眼前这个救了他后便面无表情倚靠墙面的男人是谁后,观泠非但没有安心,他呜咽几声,眼中涌现出无法遏制的自卑。 为什么一定要是你呢? 观泠在颤抖里变得悲哀又可怜,无措极了,心跳声还来不及平息,如被猎人扼住致命弱点的兔子。 一定要是你见到我这个模样吗? 观泠慌不择路地连连后退,他低下头,弯了腰,闭上眼,唇瓣发抖地忍耐住大哭,他不看身上那件只能勉强遮住胸脯和大腿的湿裙子,不看身上被男人抱在怀里色急攻心狠狠弄出的各种伤痕,他只无法选择地被迫去踩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伴随脚踝扭伤令他浑身都陷入剧痛的不安里,在这漆黑的、仅有一抹在男人身后那扇半遮半掩如深渊的出租屋的门缝里流淌出来的,如恩赐般令他羞耻不堪却将他照亮的昏黄灯光里,他雪白的皮肤被强行涂抹上一层他怎么哭喊也挣脱不掉的晦暗黏稠的自卑。 为什么……会是他……这世上那么多人……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他呢?!!为、为什么……为什么是他住在这里呢?为什么这一层楼他挨着求救求遍了都无人帮他,为什么在最后这一扇他根本不抱希望的门内住着他呢?为什么会是他撞破我的狼狈、撞破我的落魄、撞破我的可怜模样呢?老天爷为什么一定要是他呢? 没有什么比重逢时,被自己喜欢的人见到自己与过往截然相反的悲哀模样更不堪的了。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是盛焚意呢? 为什么要是他亲密无间相处了八年的竹马呢? ——砰! 在骨头都快被撞碎的剧响里,观泠连连后退最后哐啷一下子退到了盛焚意对面那堵墙上! 第15章 娇嫩到在丝绸床面被他丈夫压住一会儿便会蹭出血线的后背此刻硬生生毫无任何保护措施地狠狠撞上一面内里满是坚硬石头的粗糙墙面,撞上墙面的一刹那他头皮一瞬间发麻,舌根衔接喉咙的部位连声嘶力竭的声音都发不出一点,原来痛到极点的痛无法用声音发出,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一具从高楼跳下后脑浆和头骨都从皮囊下掉出来可是还有最后一丝意识让他无助茫然地瞧着自己的半死尸体却无可奈何……疼……我疼,在黑暗里后退是不是总会有这样的危险?观泠以前从来没有经历过,可今夜他却深深记住这股危险带来的令他连惨叫都发不出的剧痛。 他的后背都被撞出了血,他脸上有男人将他压在门上撞出的红痕,手腕是男人大手猛厉攥出的深可见骨的掐痕,身上满是冰冷的雨水和花洒里喷出的让他刺骨难受的水,本就单薄的白色吊带裙此刻沉甸甸地与他的身体曲线紧密贴合,他什么快要遮不住了。 他这个样子为什么会被盛焚意看见呢? 可是……盛焚意有认出他么? 认出的话,盛焚意,还会和以前一样喜欢自己么? 那样是不是证明自己还没有落魄到最不堪的地步呢? 观泠在痛到失神里满是泪水的挣扎里,他的眼慢慢抬起,一双圆润稚气的,含了最后一丝希望的蓝色光芒的眼珠与对面的盛焚意那张艳丽清冷的脸对上了,盛焚意的身形高挑,连地面的影子都纤长瘦冷。 盛焚意的影子在地面泼洒开来朝观泠蔓延,仿佛贪婪疯狂,可盛焚意冰冷无情,漠不关心,毫无兴趣地移开了目光。 以前观泠哪怕是在路上蹦蹦跳跳踩到一颗小小的石子,隔着价值三十万的薄底小皮鞋仅仅轻踩到一下,他就会疼得眼眶湿漉漉地发红,他那样漂亮又人见人爱,谁都会关心他,可他不要别人哄,他会一把抱住盛焚意的腰,一边撒娇让盛焚意背他走,一边在盛焚意沉默冰冷的后背上笑嘻嘻凑在盛焚意耳边,甜甜地说意意最好了。 什么啊……盛焚意,我、我现在……我好疼…… 你不亲我,不抱我,不哄我,不让我在你怀里哭……你什么都不做……为什么……你为什么拿…… 观泠歪了歪头,他捂住脖子,缓慢又无助地望着盛焚意,他僵硬提起手腕,掌心颤抖着摸上自己的脸。 在金色头发的层层叠叠如保护住他最后一丝尊严的遮掩里,他的指尖一寸一寸从额头摸到了唇瓣,除了泪水、雨水还有几滴血,就没有任何遮挡物了……他又开始怀疑自己了,舌尖终于随他松开紧咬在牙里的酷刑里伴随他张嘴大哭的悲鸣里一并释放,他、他真的变了很多吗?变丑了吗?变黑了吗?变胖了吗?皮肤变差了吗?他摸不出来,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变了……就像他不知道盛焚意哪里变了,盛焚意和过去一模一样,艳丽冰冷,在观泠和他成为好朋友的八年时间里,盛焚意总被别人骂是没有感情的怪物,可他对观泠却是特殊的,他会无条件满足观泠的任性要求,远比观泠的父母还要宠他。 可是……可是盛焚意,你现在—— 为什么拿看陌生人的眼神看我呢? 我们只是两年没见啊,盛焚意,你对我和对别人还有区别吗? 一定是你、是你……没有认出我来所以你才这样的对不对呢?可是既然没有认出来,为什么刚才要救我呢?你以前从来不会救别人的啊……是好心吗?可是你既然好心,那为什么不能好心地过来安慰我呢? 你以前不是无时无刻都要死死盯着我不让我跟别人讲话,谁对我告白你都会不要命地跟他们打架让他们不要凑近我吗?不是我去哪里都要每一句话都要讲真话地跟你报备吗?不是我一旦谎报了我要去哪里,你就会通过下载在我手机和身上的监控器一言不发地过来找我质问我为什么骗你吗?不是喜欢半夜进我的房间给我喂下安眠药然后拿绳子捆住我和你的手腕不让我跟你分开,你偷偷睡在我身边趁我睡醒前你会把我死死抱在你怀里才能安心地睡着吗?不是、不是—— 不是跪地上一边流泪一边跟我告白求我和你在一起的吗? 不、不要我了吗? 你不要我了吗? 盛焚意不要我了。 第七章 ……谁让你当初拒绝他抛弃他呢? 观泠,是你自己的错,不要怪盛焚意。 你不是也喜欢他吗?那为什么两年前拒绝他的告白,你让他难过了,你让他离开了,你让他再也不想见你了,他该恨你才对,今夜却还以德报怨地救了你,这、这就够了。 观泠、你、你走! 你拿什么跟你喜欢的男孩子重逢呢? 观泠,你配吗?你有什么资格问盛焚意有没有认出你,有什么资格问盛焚意还喜不喜欢你,观泠,你和别的男人结婚了,你是别人的妻子。 观泠,你以为你还是几年前那个因为好家世而被众星捧月的小公主吗?你家里没有钱了,你的爸爸妈妈都去世了,你没有亲人了,你只有一个把你关在家里两年把你从什么都不懂逼成这种骚得离开男人就不能活的丈夫……你、你还逃掉了……你现在没有钱,没有地位,没有尊严,变得软弱又没用,你、你什么都没有。 你、你是废物,废物到哪怕盛焚意和他一样落魄至极地住在这种破旧腐朽的出租屋里,盛焚意也看不起他。 第16章 观泠,你不是那个小公主了,没人会喜欢你的。 盛焚意更不会。 观泠捂住头,他的脑袋里越来越多自己的声音在脑海里翻涌撕碎他的脑袋。 不要他看不起自己。 观泠,你起来。 观泠呜咽着在盛焚意不施舍他一眼的冷漠里,他难过地松开抱住脑袋的手,冷到发紫的手指被勉强抬起,他胡乱蹭了一把泪在小臂上,然后拿头发拨弄到胸前,把自己的胸脯遮起来,他跪坐着把裙子往下拼命地扯,然后摸着黑在与盛焚意身边那昏黄灯光远得冷漠的黑暗里费力拿掌心撑着墙壁,指尖沾到了墙上自己流下的血,他吓得松开一瞬间,又咬住唇地重新扶着……他侧着身子,忍着痛要站起来。 走。 不要在盛焚意面前这个样子。 可盛焚意在观泠费力站起来的一瞬间,在观泠要离开的一刹那。 盛焚意慢慢侧回身子,他将双臂垂下,坠着冰冷钢笔的那只手朝观泠抬起。 于是观泠骤然流下眼泪,他在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的心跳声里,他看到盛焚意对他—— 勾了勾手指。 指尖在夜色里幽深蛊惑晕染开蔷薇粉的色泽。 盛焚意依旧面无表情,可观泠就是觉得盛焚意有那么短短一瞬间眼里有什么变了,他以为是光影变化带来的错觉,因为盛焚意的目光从不会对不在乎的人有变化。 观泠太天真了,他不知道盛焚意眼里那种他认为的错觉变化是真实存在的,里边充斥的是残忍入骨的兴奋餍足,也不知道那寒冰退去被无情冲到盛焚意那狐狸眼边缘出即将滚落而出又被盛焚意轻松克制住的如白骨盛森的冷漠里,满是支配与命令。 这副观泠自年幼时就无比喜欢的皮囊恍如一刹那不是由细胞组成,而是一缕一缕由冷白蛛丝编织而成的网,网吞食着无数猎物尸体咽入体内后,彼此之间互不纠缠的蛛丝缝隙便随他餍足却冰冷的目光逐渐闭合回这张美人皮。 他冷冰冰道:“过来。” 于是观泠腿一软,什么也想不了地朝盛焚意听话走来。 脚踝扭伤带来的剧痛自始至终没有消失过,只是他方才哀莫大于心死,如今他变得没有那么难过了,扭伤带来的痛就再度让他疼极了,可他也没有停下,他在四肢冷到丧失直觉的麻木里被盛焚意对他勾起的那根手指的冷漠里却被火烧了一把似的,他像是重新复活。 你看,盛焚意让他过来……盛焚意一定还记得他,那、那这就证明他和过去是一样的!观泠,你还没有变的,还没有变成废物,你看,曾经喜欢你喜欢到发疯的人还没有放弃你。 你还没有变那么差劲。 观泠,你还有救。 观泠颤颤巍巍朝盛焚意走来的时候脸色慢慢变得苍白毫无血色,他抹着眼泪,小臂湿漉漉地局促攥住短到可怜的白裙子往下扯,他想把沾了血的大腿遮住。 在他走到盛焚意面前的一刹那,他在盛焚意冰冷的睥睨里双眼含泪,他满眼都是那个仿佛是这世间唯一可以救他于苦海的年轻男人。 他呜呜咽咽地一把抱住盛焚意的腰,如年幼时对盛焚意的撒娇姿态一模一样。 “意意……我、你别装作不认识我好不好?我害怕……你别这样看我……好不好呀?我不要和你当陌生人。”他细声道。 意意……我只有你了。 我没有别人了。 我这两年离开你,我过得一点也不好,我家里破产了,爸爸妈妈都去世了,我还被嫁给了一个不知道究竟是谁的男人,他对我也不好,他把我关起来,他每天都要在床上变着法子欺负我……我害怕、我跑了,跑来这个小区,我以为我可以重新开始好好生活的,我想继续跳舞,可是……可是这个小区有坏人,他抱着我骂我浪货要脱我的裙子,他、他像是要做丈夫对我做的那种事……我不愿意……我逃出来求救,可是、可是……这一层楼,只有你救我。 你救我了。 盛焚意是今晚救了他的人,哪怕盛焚意真的不再喜欢他,真的忘了他,他也如怀有雏鸟情节的刚出生的幼崽对盛焚意满是依赖,这种依赖在此刻远比他的丈夫带给他的婚姻更加幸福,所以他真如彻底放下心的雏鸟在嗅着怀里盛焚意冰冷的香味时他闭上眼,鼻尖下意识地去蹭盛焚意的衬衫。 盛焚意没有回抱住他,盛焚意只是倚靠着墙,面无表情望着怀里的观泠,观泠在他的沉默里像是泄愤似的轻轻咬住他的小臂,一边哭一边给他留了一圈圆润的红色牙痕。 观泠昏昏沉沉哭了多久,盛焚意就一言不发靠着墙面任由他抱了多久。 盛焚意的身形非常优雅,体格比模特还要出挑,肩宽腿长,肤白清冷,他以随性的姿态微微垂下修长脖子,脖子以禁欲理性的姿态埋入系得一丝不苟连锁骨都未露出的白色衬衫里,他轻倚墙面,在廉价的光影里如一具自冰雪诞生的华丽雕塑般令人不敢染指,可他却没有拒绝一位早在两年前便和别的男人结婚的年轻男孩子带着撒娇与哭泣的拥抱。 这个男孩子,他在两年前,还告白过,那场告白让男孩子吓白了脸。 于是他们的重逢不该清白。 仿佛下一瞬他就该在男孩子逐渐慢下去低下去的昏昏沉沉的困意和疲倦的委屈哭声里捏着男孩子的下巴,覆上男孩子那满是□□诱惑却如天使纯洁的唇瓣,最后在纠缠的潮湿情|欲里做一场隐匿在黑暗与罪孽中的背德之事。 第17章 可盛焚意的脸太冷了,漆黑的眼珠永远毫无情绪,这股如怪物的冷漠太过无情,硬生生把雨夜绵绵里暧昧死寂如一场偷情的重逢割裂开来,如镜子被匕首割碎,在每一粒碎片的森寒里,充斥着神仙自下而上无情无欲睥睨人间苦难的孤高冷漠。 “哭够了么?”盛焚意在观泠的哭声里,慢慢问。 观泠蜷缩在他怀里的小小的身体忽然颤了颤。 春日的雨总粘稠又潮湿,如一滴一滴沾满肮脏欲|望的汗水攀附在窗外再沿着半透明的窗户上碎裂的缝隙如毒蛇蜿蜿蜒蜒一边吐露蛇形子一边朝哭泣之人嘶哑张开沾满剧毒的嘴一般令人感到不安,最后雨声终于停了,观泠在这抹滴滴答答的余声细微里逐渐听到了自己的哭声,他如今的哭不像是害怕,更像是撒娇,软得要命,软得让他惊慌失措,这种哭……太轻了,像是极力忍耐也忍不住的欢愉喘|息。 盛焚意余光能瞧见离他所站的位置不远处的那扇破窗户,雨声彻底停了后,昏黄月色从薄云寡淡中微露冷光,盛焚意手指轻抬,在观泠羞耻到不敢抬头的安全角度,骨节分明的瓷白手指慢条斯理地屈起,试探着像是在掐什么。 比如脖子。 滑腻,柔软,被掐住时总是喜欢踹着他雪白性感的双腿挣扎。 观泠哭够了之后才在恢复呼吸的大脑肿痛里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盛焚意的家,家里很干净,收拾得如洁癖般整齐,他站在玄关,慌乱盯着自己的双脚,沾了血,站在这里会弄脏的。 他要走。 谁知门被关上了。 盛焚意扣住门把手,他侧身,在观泠的步步后退里走了过来。 他停下,从身侧的挂衣架的外套里取出一个未开封的医用手套,他冷淡抬手,以专业的方式将手套戴好后,朝观泠抬起了眼,狐狸眼里没有情绪,却让观泠后背一凉。 观泠怯弱道:“我……晚了……回家……我要回去。” 回那个破破烂烂的出租屋。 可他刚说完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带钥匙,好像回不去。 他低下头,在费力思考时,他听到盛焚意冰冷道:“回去继续被强|奸么?” 观泠不可思议地抬头。 盛焚意俯身,他的手指隔着手套摩挲着观泠那丰满的大腿,从外侧摸到内侧,最后在观泠天真又不安的吞咽声里探进裙子掌心往上一把裹住,他在观泠的尖叫声里简短道:“脱了。” “什么?” “脱了。” “我闻到了。” “脏东西的味道。” 观泠连忙弯下腰捂住自己的裙子。 第八章 观泠十指羞红地松开裙角,浓长如洋娃娃的睫毛垂满被刺激出的大颗泪珠无措往下落,他脚踝发抖地往后连连又退了几步,最后一下子没有站稳,在脚踝扭伤的突兀里他疼得尾椎发麻,在盛焚意并不打算扶住他的冷漠里,他眼前一下子冒出星星碎碎的银色白光急速往下一跌! 忍着疼痛尽量不那么狼狈地瘫坐地上后,一头金发长发随观泠瘫地的刹那如无数涂抹璀璨烈阳的蝴蝶翅膀从半空缓缓坠落,带着潮湿雨水沾黏在他本就滑腻的脸颊,他咽了咽嗓子,把可能会失态的声音咽下去后才赶忙用还羞得发红的指尖小心翼翼去碰盛焚意的手腕。 他的指腹求饶似的摸着年轻男人腕骨处那粒瞧着便铁血无情似的黑色小痣,盛焚意以前见他跟别人一起玩就会默不吭声地不理他,他每回都这么哄的,每回盛焚意都会原谅他,但、但是两年后,好像……不管用了…… 盛焚意无动于衷。 “我……我自己……洗、洗手间、在、在哪里?”观泠说完便松开盛焚意的手腕,他屈起因为羞耻而猛一下子就泛起粉色的细瘦膝盖往后挪了挪,天真觉得离远一点,盛焚意就不会帮他了。 这种事……盛焚意不该为他做……他结婚了,这个、叫、叫出轨……他知道,这个叫出轨……不要脸的人才会这么做。 他不能这样…… “洗手间……我——自己去。”观泠的下巴都紧张得泛红了,珠光宝气似的被泪水覆盖出活色生香的漂亮,“我可以……自己、来……不、不用你……帮、帮我。” 他这样娇气,这样可怜,怎么就不心疼一下呢?盛焚意,怎么就不心疼一下呢? 盛焚意一言不发。 “意意——洗手间……我、我——”观泠音调软得要命,一滩蜜糖融开的粉色甜水似的沁人心扉,天真稚气,从未污染。 他如今讲话总磕磕绊绊的,并非故意,而是这两年他都没怎么讲过话,他丈夫又是个沉默古怪的性格,从不会和他有任何正常交流,久而久之,他就变成这个丢人的样子了,他逃出来后,每每遇见一个人,他都会一边在心里生疏紧张地想着所剩无几的词汇,一边努力忍着结巴但却于事无补地和人讲话。 对着盛焚意,他的结巴就更严重了。 观泠悄悄继续往后挪小小的身体,他余光含着朦胧水光一直往后看,除了看到客厅角落的窗帘,中央的沙发和茶几,还有一个堵满整张墙面上边整整齐齐放置各类书籍的书架后,他再也看不见别的遮蔽物,这个出租屋……简直像是刚刚有人住进来一样,没有人情味,又冷又寂寞,可这出租屋给人的感觉和盛焚意一样,于是这个出租屋再空荡荡,观泠也不会怀疑分毫这里有古怪。 第18章 他只想跑。 跟盛焚意共处一室的滋味让他太害怕了,他一边想着自己的丈夫,一边想着自己小时候就非常喜欢但也非常害怕的盛焚意,他刚才在盛焚意面前又那样丢人,现在回过神来只觉得无比羞耻,他只想跑。 但好像跑反了。 他越往后挪,离盛焚意那紧闭的像是卧室门的方向就越近了…… 观泠颤抖着唇瓣,他撑着地面要站起来,命悬一线似的要拼一把,寻思等站起来之后一股脑往门外跑就好……他虽然心里不舍得好不容易才重逢的盛焚意,可他又很害怕,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刚才还哭着让盛焚意不要把他当陌生人,现在盛焚意对他做这种只有夫妻才能做的事了,他又觉得不行了,他觉得自己有丈夫,结婚的人不能在别的男人家里继续待着,还被摸大腿,摸、摸那里……回、回去、继续待在这里会被误会的…… 要是丈夫过来抓他了,要是他看到了盛焚意,盛焚意一定会死的……他不能耽搁盛焚意。 不等观泠起身,盛焚意一把攥住观泠的脚踝不让人再有任何挣扎动作。 他面无表情一张艳丽的脸蹲在观泠面前,语气竟然带了点不耐烦,“我说过,你回去是要被强|奸么?” 观泠再一次吓住了。 观泠吓了很久才有了点意识,他低下头,嗫嚅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句没那么结巴的话,“那我、洗手间……自己就好。” 盛焚意的掌心仍未松开观泠的脚踝,狐狸眼的冷红眼尾随生来便有些许下垂的长眉一动不动地盯着观泠的脸,他在观泠紧张的吞咽口水的声音里,冰冷道:“灯坏了,你不敢进去的。” “你小时候。”说完后,盛焚意微侧脖子,乌发摇曳里他冷漠道:“不是怕黑么?” 他修长清瘦的影子被玄关处的昏暗灯光照似杯弓蛇影,在观泠昧着良心要鼓起勇气摇头前一秒,他一手捏着观泠的下巴,一手以不容拒绝的力道扇了一把观泠的大腿。 如警告。 别再挑衅他的耐心。 大腿肉的雪白随观泠捂住嘴的叫声一起颤抖起来,在观泠终于不敢不听话只乖乖坐地上不动了之后,盛焚意才继续做刚才没有做完的事。 狐蛇之人,凉薄冷漠,心机叵测,算无遗漏。 也冷血至极。 尤其形成那男性修长挺拔的躯体的一身皮肤,瓷白冰冷,毫无血色,人情味皆死,余下的是随小臂肌肉线条往清瘦手背蔓延的淡色青筋,骨骼分明的五指戴了薄却自带摩擦力的医用手套以掌心平摊的姿态慢条斯理朝那软香腿|间往上一拢,他盯着观泠双眼流泪的纯洁的脸,半晌后,他在观泠越来越微弱的哭声里,他摘了沾了脏东西的医用手套丢进垃圾桶,又用消毒纸巾来回擦了好几遍才站了起来。 他居高立下,低了眼,黑色的睫毛直直冰冷地遮住眼中情绪,眼下那道细红旧伤如胭脂滑落,衬得他愈发诡艳危险。 观泠在这种危险里颤巍巍地用自己掌心捂住两条大腿,一边颤抖一边从裙子里边淅淅沥沥滴落了像是水的东西,他把膝盖并得好紧,一丝缝隙都不想留,像是不愿盛焚意再摸他。 盛焚意竟然唇瓣微扯,他眼珠往下机械般瞥来,正视观泠。 如做一个他毫无兴趣的、怕观泠自作多情的解释:“别误会。” 观泠抬头。 “我只是不想你因为染了脏病死在我家里,观泠,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盛焚意利落补充完这句无情的话后,他随手扯下衣架上一件干净白衬衫,他丢给观泠,在观泠懵懂又不安的目光里,他转过身去,不看观泠换衣服。 观泠这才敢接受这衣服。 他躲在玄关与客厅交接的那堵墙的角落的黑暗里自己怯怯地躲起来,他试探着看了一眼玄关处,盛焚意站姿冷清地依旧背对他,没有看他,他这才放下心,可还是觉得不妥当,就自己转过身,背对着盛焚意背对他的背影,生涩地自己将这件黏水后更加难脱的丝绸吊带裙一边苦恼琢磨,一边想着怎么脱。 观泠在脱衣服的缓慢过程里有些尴尬,尤其窗外连雨声都停了,盛焚意家里的东西少得可怜,他甚至可以听见夜风穿过窗户缝隙的孤冷轻响。 他不知怎么的头脑一热,竟然转回身问盛焚意,“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观泠说完就后悔了。 盛焚意没有回答他。 观泠自我嫌弃地垂下眼,觉得自己明知故问。 盛焚意住在这种破烂出租屋里,怎么可能会过得好呢? 可观泠抿了抿唇,幸好……幸好盛焚意过得不好,不然他也许今晚就不会在这小区、在这一栋楼、在这一层全是破破烂烂出租屋的地方遇见盛焚意,不然,可能他这辈子都不会遇见了盛焚意了,他愈发自我厌弃地开始想更多,幸好……幸好盛焚意过得不好,幸好盛焚意没有变得有权有势,仿佛只有盛焚意的落魄,才能让他觉得自己还没有那么难堪……还……有脸敢见盛焚意一眼,不然他怎么配呢? 观泠……你怎么可以这样想呢?盛焚意那么聪明,变成有钱人是迟早的事情,你怎么能因为你自私的想法这样去诅咒盛焚意呢? 观泠像犯了罪一样脸色苍白地失神解开了吊带裙摇摇散开的肩带。 方才怎么也解不开,现在却解开了。 第19章 肩带一解开,裙子就被抽离骨头似的沿着他的腰往下全然褪去。 谁知此时盛焚意竟主动打破死寂。 “你呢?”盛焚意侧目,面无表情瞧了过来。 艳丽一张侧脸没有一丝撞破这一幕尴尬的窘迫。 观泠慌乱拿起盛焚意刚才扔给他的衬衫挡在胸前。 盛焚意沉默着收回目光,继续背对观泠。 等观泠把裙子从脚踝处踩下来,换上干净宽大到可以遮住膝盖的白衬衫后,盛焚意才重新问他:“你呢?你过得好吗?” 观泠想了想,低下头,在昏黄廉价的光影里,他轻轻地,无力又像是后悔似的说:“我……结婚了。” “嗯。”盛焚意点了点头,他单手插兜,冰冷道:“恭喜。” 观泠忽然失落下去,良久,才说:“谢谢。” 观泠出了盛焚意的门站在走廊,发现黑漆漆得什么也看不清,他忽然想起这一层只住着盛焚意和他,盛焚意的出租屋离他自己的有那么远,走回去的路很长,很可怕。 他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见了开门声。 盛焚意微抬下巴,示意观泠去睡他的卧室。 “可是……你……”观泠摇摇头。 他睡了卧室,盛焚意就没有地方睡了。 “沙发。”盛焚意说完就要关门,在观泠吓得一激灵里他玩一样慢了下来,观泠进屋后,他蹲下,在玄关的鞋柜里给观泠拿了一双一次性白拖鞋。 没等观泠说什么,盛焚意就亲自给观泠穿上了。 第九章 与方才戴上手套替观泠将他丈夫留那里面的脏东西弄出时逾矩到不可思议的举动不同,盛焚意这回仅仅只为观泠穿了一双拖鞋,连给观泠擦拭脚上鲜血的那一步他都没做,穿完拖鞋后他把观泠的脚从掌心落下,他在观泠紧张慌乱的目光里状若不知地去冰箱取了冰袋抛给观泠。 观泠忍着刺骨的冷将冰袋捧在掌心,生怕一不小心掉地上辜负盛焚意的好心,但他不知道这个冰袋是做什么的,是、吃的吗?盛焚意是见他肚子饿了,给他东西吃吗?怎么、怎么吃呀? 他不明所以望着盛焚意,“意、意意?” 盛焚意移开目光,简短道:“脚踝,敷上。” 原来是敷在脚踝上的啊……不是吃的。 观泠难过地低下头,却不是因为明白了冰袋的真正用处,而因为盛焚意的语气。 语气冷得要命,像久别重逢却早就没了关系的旧朋友的一次非常正常的寒暄,正常到连一丝一毫多余的情分都没有。 观泠对情绪很敏感,他再笨也明白了盛焚意这句话表达出的很明显用意,盛焚意像是真的在验证自己方才对观泠冷冰冰说的那句‘别误会’不是随口胡说,盛焚意在斩钉截铁地告诉观泠,别误会,别自作多情觉得他还爱他。 盛焚意做的是正确的。 观泠想。 自己都结婚了,盛焚意和自己保持距离不是很正确的吗?盛焚意又不是那种没有道德感的不要脸的小三。 再、再说了……都两年没见了,这样生疏的对话也该是正常的吧?如果生疏不正常,那什么才是正常呢?曾经喜欢自己喜欢到发疯的人和自己重逢,并在夜深人静里待在同一个房间,该做什么才正常呢…… 观泠不懂,观泠没有尝过久别重逢的滋味,他只能自己摸索着这股令他自卑又感激的心情,盛焚意今夜认出他,救了他,还让他住这里,还给他冰袋让他疗伤,已经够了,明天一早……就回自己的家,然后再也不和盛焚意见面了,不合适,再舍不得,也不合适。 像偷情,像出轨。 在上流社会的精英教育里长大的观泠对出轨这样的破坏婚姻幸福的行为感到痛恨又羞耻,他这样道德感高的天真小家伙根本不敢想象自己要是有一天和这两个字搭上边了该怎么办,他害怕极了,比起丈夫更加可怕的辱骂和惩罚,他更害怕别人拿嫌弃厌恶的目光看自己。 于是观泠也学着盛焚意的语气,低下头,很勉强地冷冰冰道:“谢谢。” 盛焚意坐在沙发,他忽而站起朝观泠走来,观泠的冷冰冰一下子吓没了,他连连又退了一步。 这回穿了拖鞋,在没有铺地毯的水泥地面他也不会冷得发麻,他甚至在被拖鞋包裹的温暖里觉得有些舒服,这舒服让他在精神高度紧绷的一整天里难得放松了一下,他甚至有些困意上头。 直到盛焚意停在了他面前。 盛焚意的个子比观泠高太多了,站观泠面前低头时一下子把观泠的困意吓得魂飞魄散,观泠的瞳孔散了多久,他就盯了多久。 而后他才把一直勾在指尖的卧室钥匙往下一丢,恰好落在观泠掌心那个小山堆形状的冰袋顶端,钥匙在冰袋顶端那个狭窄到尖锐的小小的平面上摇摇晃晃,怕是观泠的手一个不稳当就会掉地上,观泠显然不愿意让它掉,可他双手都捧着冰袋一时间没有办法把钥匙从冰袋上弄下来,他抿了抿嘴,不愿意寻求盛焚意的帮助,觉得尴尬又腼腆,毕竟今晚麻烦了太多次。 他想了想,弯下腰,又薄又红的舌尖探出唇瓣,他舌尖娴熟地舔着手中那个钥匙的尾端,而后将其卷入自己整个舌面,在盛焚意毫无情绪的目光里他连忙抬起头,细白的脖颈因为焦急都冒了珍珠似的小汗水,他把鼓囊囊含住钥匙的小嘴巴解释似的对着盛焚意张开了,露出舌面上的钥匙。 第20章 他的手拿不了钥匙,就只能用舌头。 他方才舔钥匙,不是做色事的暗示,他没有,他、他只是没办法用手拿钥匙,就只能用舌头了。 可是下一秒观泠就愣住了。 钥匙拿起来是拿起来了,可是怎么开门呢?把冰袋放在地上,然后从嘴里取出钥匙再去开门吗?可是……冰袋放地上不就会像家里那些仆人丢的垃圾了吗?怎么能把意意对他的好心当垃圾呢? 可是要怎么开门呢? 观泠一直绞尽脑汁地想着办法,连抬起这张漂亮的脸时无辜张开的嘴巴都忘记合上了,金色的钥匙与红色的舌面形成色感强烈又暧昧的视觉冲击,钥匙随观泠抬头时在嘴巴里晃了晃,撞在两排湿漉漉的整齐牙尖后一下子要往喉咙里边掉去。 观泠瞳孔骤缩,钥匙尖尖已经进了他的喉咙,他一直忍着不敢有咽下去的冲动,可是、可是…… 他连脸都不敢低下去,生怕钥匙猛地直接被吃下去……钥匙尖尖会把喉咙划开然后破掉吗?会、会死吗?不想死…… 观泠的蓝色泪膜倏地满是泪水晕晕,他委屈又不甘地在快要‘死’了的畏惧里想,自己到底为了什么才逃跑的啊?难道自己丈夫找到自己时,只能找到一具因为吞钥匙流血而死的还是死在以前追求者的家里的、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都像是跑来偷情的人人唾骂的尸体吗?不、不要……不要连累意意…… 观泠还觉得自己难得聪明一次呢,张嘴对盛焚意看嘴巴里的钥匙,起初是怕盛焚意误会他在挑|逗盛焚意,后来他自己后知后觉才明白自己这个举动竟然是下意识的习惯。 如那八年里他每每觉得自己做了聪明的事情,被别人围着夸完后他还不满意,他会不厌其烦地去找盛焚意求他夸自己。 被盛焚意摸着鼻尖夸了真聪明后,他才不继续显摆了,这已经成为习惯了…… 可是他一点也不聪明,他笨死了,他现在还快把这个钥匙吃下去了、没、没出息。 笨蛋,笨蛋,笨蛋,观泠,你自己是笨蛋…… 观泠一边自己骂自己,一边拿掌心捂住脖子,隔着雪白的因为极度紧张而泛粉的皮肤,他想着只要把喉咙的道子捂起来,钥匙就会像被堵车一样不能掉下去了。 盛焚意始终一言不发,直到看到观泠这个愚蠢的自救方式。 他单手捏着观泠的下巴,两根手指掏进观泠嘴里,在观泠一边咳嗽一边流着被刺激出来的眼泪里,他双眼盯着观泠那湿红色的喉咙深处,在咕噜咕噜跟小鱼冒泡的害怕水声里,盛焚意冷着脸把观泠嘴里那个本不算干净的钥匙掏出来了。 掏出钥匙后,钥匙被盛焚意放在手里,钥匙表面从上往下满是观泠的口水,带了一股天生的香味似的,又清透又色气地沿着盛焚意修长的指缝一滴一滴往地面落。 他在观泠羞耻到不敢抬眼的畏缩里,他用那只干净的手摸了摸观泠湿漉漉的鼻尖,把那点委屈给蹭掉了。 观泠怯怯地抬眼看他。 他冷清蹙眉,在昏黄的灯光里有短短一瞬间如被涂抹一层温暖的光。 他对着观泠说了过去八年里观泠每回求他夸奖他都会回答的话。 盛焚意冷冰冰道:“真聪明。” 真聪明? 用这样嘲讽的语气说真聪明……这、这简直就是——骂,骂人,冷嘲热讽骂他笨。 观泠再也忍不住,一下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双手牢牢抱着冰袋没法擦眼泪,他也不想擦,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比今晚更丢人了,于是他自暴自弃地坐地上,下巴搭在怀里冰袋上,冷冰冰得冰得惨白,像是在惩罚自己似的,他一声比一声难过得哭个不停,哭得梨花带雨,蔫吧吧地可怜又漂亮。 “你、你骂我!你骂我!”观泠抬起头,金色的如瀑长发里,他咬住唇瓣,羞愤又难过地抬高了语气,抬高没几个字就软乎乎地弱回去了,尾音却黏人似的拖长了,像埋怨,又像是委屈,“你竟然骂我……” 盛焚意站在原地,面无表情。 半晌他才:“?” 观泠跟泄了洪一样继续哭,在滴滴答答的钟表声里哭得越来越小,更没力气了一样。 盛焚意给观泠递上一杯水,观泠闷着嗓子说了谢谢。 然后不讲话了。 盛焚意蹲下,他拿手指撑开观泠的嘴,给这一点力气都没了、也没手拿杯子的小家伙喂了半杯的水。 小家伙咳嗽几声,声音才没那么沙哑了,他连咳嗽声都细细弱弱像撒娇,带着黏人的甜。 盛焚意对这种甜早就习惯,观泠并非刻意勾引人,只是这娇气已经刻入骨子里了,改不掉。 观泠最后是自己哭累了自己进了卧室的,他把今晚害他丢脸被盛焚意嘲讽着骂真聪明的冰袋捧在手里,嘀哩咕噜说了好久的话才敷在自己脚踝上,敷了一会儿发现冰开始化了,他舍不得了,就放在床头柜上当哄睡玩具熊似的瞧着看很久。 最后他关了台灯,侧着身子躺下了,身上这软乎乎的小被子被他缠了好几圈严严实实跟个睡袋一样把他护住了才安心,脑袋一挨上枕头他就困意上涌如潮覆盖全部意识。 盛焚意却没睡觉,他一直在洗手间。 洗手间的灯亮着,他站在洗漱台前,双手一直在脸盆里搓着什么,洗衣液搓出来的泡沫黏黏糊糊爬满他的小臂,他挽起袖子,面无表情地继续洗脸盆里的衣服。 第21章 不是他自己的。 是观泠的。 一条黑色三角裤,还有一件攥皱得不成样子的吊带裙。 吊带裙被他来回洗了好几遍,洗了四遍把那个男人留下的肮脏气味洗干净后,他才拧干净握在手里,这样小一件,他一只手就完全握住了,他俯身,将鼻子埋入这柔软的吊带裙里嗅着。 没有脏味道了,只有股奶香。 盛焚意闻着这股气味,清冷的一张面容缓缓泛起欲|望的艳态,他眼珠上翻,舌尖随腮边红痣艳得诡异的滚烫里,舔了舔这件裙子。 他舔完了才抬起眼,洗手间里灯光喑哑,随窗外冷风晃出漆黑的男人影子,层层叠叠竟如两人,可这里只有盛焚意。 盛焚意正视眼前这扇冰冷的镜子,镜子里的自己随他一起扯开唇瓣,如竞争,如嘲讽。 我的。 我的。 凌晨三点了他才从洗手间出来,他吃了药后进了卧室。 他推门而入坐在床边,他垂下眼,眼珠一动不动盯着睡熟了的观泠,观泠之前喝的那杯水里他加了安眠药,观泠醒不了,可他还是没有发出声音,他在观泠细弱的呼吸声里拿出掌心那条红色细线,一圈一圈死死缠在自己脖子上,再去缠观泠那雪白滑腻的手腕。 如项圈。 如镣铐。 盛焚意愈发收紧自己脖子上的绳子,而后他脱下鞋子上了床,他不盖被子,也不枕枕头,只侧躺着抱住观泠,手臂搭在观泠瘦得可怜的、他摸过成千上万次的腰肢上,柔软,雪白,温暖。 盛焚意盯了好一会儿观泠趴在他怀里的睡颜,沿着长长的睫毛到湿红的唇瓣,看够了他才闭上眼,轻声道:“晚安。” 第十章 北城春夜潮湿且漫长,夜幕并不随逐渐逼近的清晨而褪白,反而越来越黑,如一张疯狂大笑刹那间扯破嘴角露出牙骨后一边流血一边挣脱月光束缚的鬼脸,它四处游离人间直至将入睡者的美梦蚕食为阴森噩梦。 观泠又做噩梦了。 盛焚意微微垂眼,盯着他。 观泠做噩梦会先冒冷汗,落于眉心的刘海金细细再被濡湿个彻底,黏在鼻梁上的时候观泠会不舒服地皱小鼻子。 他以前对盛焚意抱怨过,说刘海黏在鼻子上,像是一条刚出生不久急着找东西吃的蛇在自己脸上爬,尤其做噩梦时,会让他更加害怕。 正如此时。 观泠一直在盛焚意怀里颤抖着,后来受惊得厉害了,他手腕都吓得抖了一下,腕骨处那条沿手背落在床面、尽头衔接于盛焚意黑发里那截修长脖颈的红线一瞬绷紧,随观泠在梦里害怕的挣扎越来越激烈,红线毫无缝隙地死死缠绕在盛焚意的脖子上,勒出深可见骨的凹陷血红。 一滴一滴血从瓷白单薄的皮肤里争先涌出,一颗一颗如奢靡宝珠装饰了这冰冷到毫无人情味的美丽脖子。 盛焚意仿佛是传闻里那种没有痛感的怪物,他面无表情支着下巴,侧身躺在床上,右手掌心依旧搭在观泠的腰肢上,这一张漂亮到诡艳的脸非但没有一丝疼痛,竟然还轻抬下巴,如引颈待戮似的将自己的脖子朝如项圈的红线里越套越紧。 他抱着观泠的力道也随之收紧了些。 观泠不知道自己在被盛焚意抱着,也不知道盛焚意与他在同一张床上,他完全浸泡在这场令他一直又哭又叫的噩梦里,脸色苍白地在被子里蜷缩起来,蜷缩了还是害怕,不自知地又往下缩了缩,把自己半张脸都埋入被子以寻求安全感,他睡得太熟不知道自己这样往下一缩,脸颊就会软乎乎紧贴住盛焚意冰冷的下|腹,他的脸颊热得要命,被这么一冰竟然还舒服许多,他一边蹙眉一边张开嘴,舌尖搭在唇瓣上,喘了好一会儿还一直拿双腿夹住被子来回蹭着不知道在干什么,一边蹭一边说梦话。 盛焚意只听清了一句,咿咿呀呀像求饶——“放过我。” “先生……您、您放过我吧、我、我不逃了……我跟您回家,您不要打、不要打……别打……” 打谁? 打你吗? 观泠呜咽着垂下脖子,细白一截颤巍巍地攀附上愧疚又崩溃的泪水,泪珠顺着下巴一直往下滴,甚至落在了他锁骨那个凹陷里,盛了满池晶莹剔透的光。 “先生,您不要打意意。”观泠的下一句梦话却是这样的。 天真的小家伙哪怕在做自己和盛焚意被丈夫捉奸在床的噩梦也不是自私想着自己逃跑,竟然还是要先护住奸夫似的对他丈夫求饶,告诉丈夫这一切都不是盛焚意的错,是他自己的错,是他勾引的盛焚意,盛焚意不喜欢他,是他没有道德,是他不要脸,一切都是他的错,所以丈夫打他就好,不要打无辜的盛焚意。 无辜的盛焚意抱着嫁给别的男人当妻子的观泠睡在床上,盛焚意微扯唇瓣,隔着观泠的噩梦看透了观泠愚蠢的想法。 那八年无孔不入的光阴令盛焚意远比观泠的父母还要明白观泠的全部,观泠的道德感已经到了一种愚蠢天真的地步,他是那种一辈子都不会违背任何规则的乖巧又礼貌的好孩子,除了不喜欢学习,他从小到大都没闯过红绿灯,没有做过弊,没有撒过谎,也没有谈过恋爱,循规蹈矩极了,要他出轨简直是要他的命了。 那会让他崩溃。 但那又怎么样? 第22章 盛焚意眼珠上翻,意味不明,观泠在他怀里乱蹭时他睫毛轻垂,遮住乌黑眼珠内的阴郁。 以前也这么喜欢乱蹭,没变过。 快高考的时候观泠其实早就保送北城大学这所全国top1的顶尖学府了,但观泠的父母一直觉得高考分数也很重要,不能马虎,可观泠不喜欢学习,再贵再有名的私人家教他都不喜欢,他父母没办法了,后来听下属说集体在一起复习的氛围很重要,于是他们一狠心就把儿子安排进了学校宿舍,心想人多力量大,能把自己这个儿子的学习积极性多多少少激发一点,观泠不喜欢住宿舍,他喜欢自己一个人住,跟做校长的舅舅和父母撒娇好久,他们才心软一松口—— 没让观泠住六人寝,住的顶级优等生才能住的双人寝。 双人寝全校屈指可数,装横考究,设备齐全,堪比国际五星大酒店,住进去的都是能考全球顶尖大学的,校长安排给观泠的那个双人寝一直只有一个人住,刚好空出一个床位,就给了观泠,想着观泠这娇生惯养的小家伙住这种房间应该算不上受苦,好学生还能带他好好学习。 观泠起初死活不去,抱着妈妈的腰软乎乎地在寝室门口拖延好久想让妈妈把他带回家吃巧克力蛋糕,直到盛焚意从寝室里听见嘻嘻哈哈的母子间的喧闹声了,他冷着一张脸开了门。 观泠双眼亮晶晶地喊意意,然后不让保镖和妈妈帮,自己提着行李箱和书包欢欢喜喜进了门,一进门就把门反锁了,然后丢了行李,像个考拉一样一下子跳到盛焚意身上让盛焚意抱他。 在他心里,盛焚意像是一个比巧克力蛋糕和庄园别墅还要值得喜欢的存在。 那晚观泠不睡校长专门派人给他收拾还特意放了几个熊娃娃玩偶的粉色床位,他洗完澡穿着一件及膝白衬衫趴在盛焚意的床上看童话书,细长两条小腿在半空晃啊晃的,盛焚意蹲在地上打开观泠那价值九十多万的行李箱和好几个奢侈品包包给他收拾东西,数不清的大牌沐浴露、洗发水、护肤品、玩具、甜品、漂亮衣服、舞蹈服、鞋子,平板、手机、游戏机,就是没有学习用品。 盛焚意默默把自己白天手写专门出给观泠的几套卷子塞进了观泠平常最喜欢的小挎包里。 总能在高考前看到吧? 盛焚意学到半夜才结束,那时候观泠已经裹着盛焚意的被子在盛焚意的床上睡着了,他睡着很明显,呼吸声会慢下来清晰下来,然后像是撒娇似的啊呜啊呜地哼唧几下,嘴角还会因为做了美梦而甜甜上扬。 盛焚意没有被子盖了,可他像是习惯了,他洗漱完无声上了床,双手搭在腹部,躺在床的最边缘,连枕头都没有就闭上眼了,身边像是只要观泠在,他睡哪里,怎么睡都没有关系。 盛焚意难得睡着一次,后来他觉得胸膛微重,一睁眼发现是观泠坐在了自己的腰上,两个掌心按住自己的胸膛,跟给他做心脏复苏似的。 观泠像是刚睡醒,他迷愣愣地睁着眼,浅色的睫毛长长弯弯地洒落一片蝴蝶翅膀似的阴影,他弯了腰,嘴唇离盛焚意的嘴唇很近,湿热里含了一股睡前刷牙前喝的牛奶味,或者说,他身上都是奶香,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他的手指像是无意识地摸着盛焚意冰冷的胸膛往上,指尖细细粉粉地停留在盛焚意的鼻尖,他颤了颤,软乎乎地闭上眼,脸颊蹭着盛焚意的鼻尖,说:“意意,我睡不着,你给我讲个笑话听嘛。” 笑话? 观泠哪怕半梦半醒口齿也极为流利,他看着盛焚意一言不发的脸恃宠而骄似的甜甜一笑,如对着盛焚意诉说一个秘密,“我之前啊……我听班长他们说,高考睡不着是因为紧张,这个时候只要听了笑话,就不会紧张了,然后我一定可以睡着的。” “意意,你不要装睡……你帮帮我嘛,我睡不着的话,你也不能睡!你得陪我才好,爸爸妈妈太可恶了,我明明可以不用高考的,都怪他们一直哄我,我一高兴就同意来考试了,可是我什么都不会……我好紧张呀,会不会考零分呢?意意,我睡不着嘛,你给我讲笑话好不好呀?” 盛焚意还是没有讲话,他摸着观泠的头发,慢慢地从头摸到尾,很顺滑柔亮的头发,已经很长了,到了腰侧,金色的一卷一卷像是璀璨日光在夜色里也如藏遗星,盛焚意见过他跳舞的样子,金发随他身姿轻盈舞动时如绸缎将他温柔包裹,如梦似幻,美得如一场梦。 盛焚意这样摸了很久,最后在观泠快要趴在他身上睡过去时,他轻轻地说:“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你爸爸都不长头发吗?一直是个光溜溜的老秃头。” 观泠摇摇头,半梦半醒地问:“为什么呀?” “因为……”盛焚意抿了抿唇,像是第一次讲笑话,难得有他不熟练的事情,他每一个字都讲得很慢,像是费力地在调成一种尽力有趣的音调,“神说,要有光。” 观泠抬起头,他眯着眼,蓝色的眼瞳在粉色的眼皮间如一条宝石般的小河。 河里乘载在观泠小小的不解。 这个是笑话吗?什么意思呀?是因为他爸爸的脑袋亮到可以当灯照吗? 盛焚意移开目光,无情否认观泠的心思。 过了许久,等到耳畔是观泠昏昏欲睡的呼吸声后,他对熟睡的观泠唇瓣微张,说了几个字。 第23章 他说:“所以,你出生了。” 盛焚意的目光穿梭十年光阴,望着观泠这张二十岁的分明年轻却满是媚态诱惑的□□般的纯洁脸庞。 观泠今夜做的这噩梦还没结束,他像是梦见盛焚意在梦里被他丈夫打死了,他哭的嘶声裂肺一边要逃一边被他丈夫关进了黑漆漆的地下室,他一直在说梦话,梦话颠倒慌乱不堪,全是他早就刻入骨子的自卑和懦弱,他不敢反抗,只能崩溃大哭地被迫接受他一辈子都被关在地下室暗无天日永失自由的可怕未来。 “老公……我错了……我不和意意……不和他偷情,我错了,你不要把他杀了好不好……我不要……别打我……我不要……不要宝宝……怀孕、宝宝不会喜欢、喜欢这种生活的……老公……放我走、我、我要跳舞……不要被关起来……”观泠的指尖在睡梦里不安地咬在唇瓣,鼻尖被泪水覆盖,哭湿了大半个枕头。 活该。 盛焚意的艳红嘴唇如当年微微动了动,在观泠睡得毫无意识的不知情里,他说的却不是少年人的隐晦爱语。 而是充斥无情和残忍,又活色生香般暗含一种居高临下的嘲讽。 为什么拒绝我的告白呢? 所以你要受罚。 他面无表情盯着怀里观泠仍夹住被子又哭又叫的样子,苍白的脸颊在这种淋漓喘息里慢慢如花骨朵绽开似的晕染开桃粉色泽,他睫毛颤了颤,恍惚间像是要睁眼醒过来了。 可是盛焚意没有任何动作。 观泠不会醒的。 观泠每回吃了安眠药都会睡得很沉,四分之一颗就够他睡一晚上了。 每回他都会乖乖让盛焚意抱着睡。 只是这一晚不一样了。 和两年前那种乖乖任由他抱的观泠不太一样,观泠在今夜夹完被子后不满足似的抿了抿唇,他的下巴都攀附出绮丽欲色,他闭着眼,昏昏沉沉呢喃了什么,而后他撑着掌心从被子里爬了起来,好巧不巧,他撑起来的那个手腕就是盛焚意给他系了红绳的,他从被子里爬出像是嗅到了什么似的朝盛焚意爬来。 盛焚意无动于衷,任由观泠膝行着离他越来越近,示意两人之间距离越来越近的红线不再是绷紧的样子,而曲曲环环柔软缠绕在床面,盛焚意脖子上那道被勒紧如项圈的绳子的尽头也散落下来,被盛焚意抬指勾在指缝的一刹那他的手指被睡得很沉爬到他身上的观泠摸住了。 观泠面色酡红,他的五指摸着盛焚意指缝那条红线,他依旧没有醒来,与其说他此刻是有意识地做什么,不如说是梦游更贴切。 摸着红线还不满足,他舌尖舔了舔下唇瓣,雪白的小牙尖随唇瓣张开的姿态露出湿漉漉的水光,他低了头,只穿了一件宽松白衬衫就跨坐在盛焚意的腰上缓缓往上,他的大腿太软太肉,沿着盛焚意的腰往上磨时似乎哪里被蹭疼了,他一边蹙眉一边咬住唇瓣,最后坐到了胸膛才停下,他鼻息潮热,在一种柔弱到无害的纯洁里唇瓣仿佛有那么一瞬间是露出了甜蜜的笑容的,睫毛垂落遮住本未睁开的双眼,他伸出一只雪白的手,细腻柔软的五指摸上了盛焚意手中那条沾了鲜血的红线,他试探又游离地挤进盛焚意冰冷修长的五指,替代那条红线。 与盛焚意五指相扣。 这时观泠那颗隐隐露在唇里的小虎牙终于啊呜一下子彻底探出来,他俯身,牙齿因为梦游无法控制力道地一口狠狠咬上盛焚意凸起如玉石的喉结。 盛焚意面无表情抬手,指缝间那条红线彻底落了下去,落在雪白的床面如一条蜿蜿蜒蜒的伊甸园之蛇被神明审判剥离蛇骨而死。 在红色与白色缠绕的黑暗寂静里,盛焚意的掌心捂住观泠的后脑勺,把人往下按了按。 咬深点。 太轻了。 结婚? 恭喜。 恭喜个屁。 第十一章 观泠知道自己又在做噩梦,他每晚总要做三个噩梦才罢休。 今晚第一个噩梦是他梦见今晚因为害怕一个人回出租屋,不得不在盛焚意家里睡一晚上,盛焚意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他把唯一的卧室给了观泠,而他自己则去了沙发,隔着一扇卧室门,门里的观泠放下现实里的道德感,他脱下衬衫,推开门,去了客厅,跨坐在盛焚意的胸膛上强迫盛焚意与他五指相扣,他竟然还俯身去咬了盛焚意的喉结,像是要杀了盛焚意似的,这时他的手指拨开盛焚意乌黑的头发,笑得不知廉耻地去摸盛焚意冰冷隐忍,对他誓死不从的艳丽眉眼,这时出租屋的门被一群西装革履的保镖踹开,门外的黑暗里隐匿一位身形高大的男人,男人的手指覆盖一层黑皮手套,慢条斯理点燃一根香烟后走进了出租屋,在危险压迫、理性优雅的皮鞋声里,他站在沙发边,指间那根香烟利落往观泠坐在身下的盛焚意的一只眼珠烫去!在眼球剧烈的焚烧的可怖惩戒里,观泠来不及看清丈夫的长相丈夫便抬手捂住他的眼睛扯着他的头发把他拖拽在地,丈夫一边扇他的脸,一边骂他婊子,什么逃跑都是借口,跟奸夫偷情才是真的,观泠来不及解释盛焚意是无辜的,他便听见一声枪响,自此再无盛焚意的任何声音,唯有观泠撕心裂肺的大哭和一滴一滴落在地面的因被观泠无耻的出轨行为所害死的盛焚意的无辜鲜血,这个噩梦最后以观泠被丈夫关入地下室永失自由结束。 第24章 今晚第二个噩梦每晚都亘古不变、顺序或先或后地折磨观泠,是两年前的事了,那时家里刚破产,家里数不清的东西被很多衣着上流的男士女士遣人搬走,家里好吵,还有媒体在门外拥挤拍摄的声音,他在空荡荡的卧室里抱住脑袋连睁眼都不敢,门外是妈妈用哭哑了的嗓子安慰他说没事的。 宝宝,没事的,家里只是暂时没钱了,妈妈不会让你受苦,以后还会有巧克力蛋糕和熊娃娃的,不要害怕,爸爸和妈妈会一辈子陪着你的,宝宝开门,妈妈抱抱你好不好? 观泠在梦里抬起头,他要去给妈妈开门,站起来的一刹那落地窗外却急速坠落一具中年男人的躯体—— 他爸爸在他面前跳楼了。 躯体扭曲血肉模糊地烂在地上,在人群尖叫里窗户被迸溅了苍老绝望的密密麻麻的血珠,隔着一扇玻璃像是洒在了观泠的身上,他面色惨白地跪坐在地,这时卧室的门开了,他僵硬着脖子偏头看去,走廊外温暖的灯光倏地阴诡,妈妈的面容不再温柔漂亮,她摇摇晃晃着一具腐烂滴血的尸体,朝卧室里的观泠笑着走来,边走边掉了一颗眼珠。 妈妈手里拿着水果刀,流着眼泪握住观泠的手腕要割开这柔软雪白的皮肤。 “宝宝,你不要怕,爸爸妈妈会一辈子陪着你的。” 观泠在自己鲜血横流的惨叫里又听到了这句话。 我怕的。 妈妈……我害怕。 明知是梦却无论如何无法醒来,沉沉浮浮已然两年,噩梦真假参半总让他难过得要命,直到自己流血而死才能回到现实,可现实依旧残忍极了,他的丈夫是他噩梦的源头,他丈夫曾在某晚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按回在床,冰冷的指腹沿着观泠哭湿了的眼罩一路向下到他哭喊了半夜梦话的可怜嘴唇,丈夫笑着说:“观泠,你是世界上最可怜的小公主了。” 十八岁以前的人生太过幸福了,连梦境都是甜蜜的童话世界,但一切都像是被暗中标价的奢侈物,等他成年有能力偿还了,命运便将一切无情收回,不仅如此,还朝他索要利息似的变本加厉起来,让他在婚后两年尝受了十八年来都没有尝过的苦难,这个噩梦里他虽然害怕爸爸妈妈对他做的事,可他还是会鼓起勇气透过爸爸妈妈已然死亡的可怖腐烂的外表去回忆他们活着的时候的温暖样子。 接下来是今晚第三个噩梦……嗯……奇怪? 观泠走入第三个噩梦时率先感受到的竟不是丈夫的打骂和凌|虐,他甚至不是流着眼泪进来这个噩梦的。 眼前血红色的水面上有道不断变换的诡谲如毒蛇的影子,高瘦冷清,伴随他指尖那只深蓝色的蝴蝶振翅轻扇的温柔瞬间,观泠甚至听见了轻如银铃的风声,影子身上覆盖的黑色阴暗物质因为观泠的到来缓缓褪去,白衣少年的躯体彻底从阴暗物中褪离,变得雪白圣洁,如仙如雪,少年身后是细细碎碎、由蝴蝶尸体化为的如星河高悬的银色碎粒。 蔚蓝色的水面上,随他朝观泠走来的优雅步伐里泛起一圈一圈涟漪,如圣歌轻叹在水面拍打出细小浪花。 少年还在走着,他手握玫瑰花枝,身后是柔软跌落水面的月光昏茫,潮水涌动,鸥鸟盘旋,衬衫一角被鸥鸟掀起时他的面容在风里愈发清晰,乌黑的发丝吹拂起来刹那,露出他冷清的眉眼和玫瑰般的唇色。 十六岁的盛焚意赤足停在水边,他忽而抬眼,对着岸上的观泠伸出一只手,观泠的手指触碰到盛焚意掌心玫瑰的刹那观泠的脚下迅速生长出黑暗黏稠的东西形成一个华丽笼子将观泠自下而上彻底关押,观泠的手指间还掉落一片玫瑰花瓣,这时笼子外的盛焚意的年轻的脸开始被血液覆盖,梦境重归黑暗,他看到盛焚意的脸完全消失,在空洞的血色面皮上透露出名为丈夫的可怕。 盛焚意变成了他的丈夫。 观泠惊叫出声,他忽然被笼子外的丈夫攥住手腕,丈夫进了笼子,他代替第一个梦境的盛焚意。 与观泠这在第三个梦境里五指相扣。 观泠的双眼再次被黑色带子盖住,耳边是潮水和月光融化的声音,缓缓地,他的十指都被丈夫交织在一起,他在滚热的情|欲里无法脱离。 你看,他还是做了噩梦,三个,不多不少,都是噩梦。 清晨醒过来了,嗓子很疼。 观泠一把掀开被子,他在浑身冷汗里连忙捂住脖子咳嗽了几下才令险些窒息的堵塞感消失,他渐渐平复急促的呼吸,忽然脖子一僵,心脏骤停地缩了缩瞳孔,他抬起手,蓝色的眼珠透过五指缝隙带着羞耻和不安去看自己还在发颤的大腿肉,没有东西,光溜溜的,没有吻痕,也没有咬痕,更没有攥住提起的痕迹,观泠安下心来,脑海里却还是第一个梦里那个场景,那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到如同现实也发生了,令他吓得一醒过来就赶紧查看,发现没有什么异样,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在房间后才放下心来。 幸好都是梦,幸好他没有真的对盛焚意做什么,幸好……幸好,他们目前的关系应该还能算朋友吧?他不想和盛焚意最后连朋友都做不了。 良久,他的手指慢慢往上,抚摸着自己怦怦跳动的胸膛……为什么会跳这么快呢?不满意吗?和盛焚意……只是做朋友……观泠,你不满意吗?可是、你结婚了啊,你要不要脸?少年人的喜欢当不得真的,你忘了吧,你难道真的想让盛焚意和梦里一样被丈夫杀了吗? 第25章 你不能耽搁盛焚意。 于是他赶紧下了床,小心翼翼把盛焚意的床整理整齐后他赤足踩在地面,柔弱无骨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他攥住卧室门把手要推开,他要走了,最好不要让盛焚意知道。 谁成想卧室门一开不连着大门,连着的是客厅,好巧不巧,他刚开门站门后探出个小脑袋,便正好瞧见了客厅中央—— 正对观泠坐在沙发上的盛焚意。 大约早上八点了,窗外那场瓢泼夜雨已然退场,窗帘被扯开,春光温暖里盛焚意微微垂眼,他陷在驼色沙发里,戴着一副昨夜戴过的细框金丝边眼镜,指间搭着一本外皮瞧着是法语的书,他穿的休闲风衬衫西裤,衬得肩宽腰细,禁欲优雅,尤其身上那件黑衬衫的所有扣子都一丝不苟系了起来,一直高高遮挡住了喉结,观泠的目光偷偷停在盛焚意根本没有露出的喉结。 他想起了昨晚梦里他对盛焚意的放肆举动。 如果是在现实里他咬了盛焚意,一定会在盛焚意的喉结上留下一个好几天都消不了的牙痕吧?那算不算标记……他丈夫以前跟他说,留了标记就可以任由自己做任何事,他就是你的宠物了。 宠物?盛焚意……是、是可以做任何事的宠物……吗? 刹那间观泠的脚踝攀附一股酥麻,一瞬生红的手指震惊搭在门把手上,他被门把手冷得冷静下来,深呼吸了一下,放弃这种过分想法。 他犹豫要不要出去,出去肯定会被盛焚意发现,这算什么……急着跑?嫌弃盛焚意?你怎么这样呢观泠…… 这时他扭伤的脚踝一下子疼了起来,他腿一软整个身体向前倒去,手都来不及扶好门把手身子直接撞上了门一下子如悬空般怎么也落不回地面地跌出卧室,很快就要脸朝地摔个狼狈又滑稽。 他吓得闭了眼。 三秒后发现自己没呈‘大’字型趴地上。 盛焚意把他提起来了。 盛焚意一手拿着书,一手冷冰冰提起观泠身上这件穿的唯一一件衣服的后衣领,衣服往上一提,大腿就全露出来了,观泠的双脚慌乱在半空荡来荡去,他要伸手往下扯衣服,他不要盛焚意看自己的大腿。 在观泠的挣扎里他意外胳膊肘一抬,瘦得可怜的骨头尖尖一下子撞到盛焚意脖子上,把盛焚意那一直系到喉结处的衬衫领口往下扯松了。 观泠在电光火石间隐约看到盛焚意的脖子上有一条环状的细细的像是勒痕的东西,除此之外,在盛焚意凸起的喉结处,观泠猛地看见了一个像是牙印的痕迹。 “你——”观泠指着盛焚意的脖子,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的血色刹那褪色,巨大的惶恐笼罩他的全身。 牙、牙、牙、牙——印——牙印——什么啊?牙印???! ……梦里……现实……真的、真的…… 咬、咬、咬、咬——他——咬他——了吗???! 完了出轨、出轨、这个是不是出轨……不、他不知道……他不是故意的…… 观泠一下子就慌了,泪膜一瞬被剧烈的不安所湿润,他正要不死心地在宣判自己‘出轨’罪名之前脱罪似的想仔细看一眼盛焚意的脖子。 谁知盛焚意一把松开了他。 观泠哎呀呀地一下子落在地上,脚心踩在劣质粗糙的水泥地上疼得他脑袋发晕,踉踉跄跄地吓了好久才忍着疼站稳了,他站稳了才有办法继续去看盛焚意的脖子,他为了这回看清楚点,还揉了揉眼再去看。 发现没了。 没有牙印。 盛焚意的脖子还是被扣子系得严严实实的,白净冰冷没有一丝痕迹。 看错了吗? 看错了呀。 太好了。 那回叭。 正当观泠鼓起勇气要跟盛焚意告别时。 盛焚意冷淡抬眼,“去吃早餐。” 观泠后退一步。 回家。 观泠十指愧疚地揪住衬衫衣摆,寻常牌子的衬衫很快在他手里变得皱皱巴巴的,他吓了一跳,要给盛焚意把这衣服扯平时,盛焚意忽然弯腰。 一双狐狸眼与自己对视上了。 盛焚意的瞳孔太黑了,黑得没有一丝生命力,如两个漂亮的空洞深渊被鬼怪涂抹了一层绮丽绸缎般引人迷失。 观泠呼吸都忘了,一双无辜的兔眼又圆又无害地在窒息里受了生理性刺激地留下一滴眼泪。 眼泪顺着光滑雪白的面颊往下滑,到了唇角时,盛焚意的手指点着这颗泪没让它继续落,他拿指腹把这泪抹到观泠的下巴上,点了点,和小时候一样。 警告观泠再不吃饭就要受惩罚了。 “快点。”盛焚意似训诫道。 观泠来不及回答盛焚意的话就脸色煞白地失了神。 这两年已经被这种训诫吓得条件反射了,他一下子乖乖得跟提线木偶似的丧失一切生命力的光彩,变得锈迹斑斑地坐在桌前,他的十根手指讷讷地搭在桌子的最边缘,像是他的主人没有发号施令,他就会这个样子在这里待一整天,他要听话、不听话……会、会被打。 与盛焚意重逢后渐渐恢复的一点如他年少时的张扬习性一瞬湮灭,宛如他如今这个麻木样子才是他这两年来大多时间的常态。 当盛焚意拉开椅子坐在观泠身侧时,观泠才眨了眨眼,灰暗无光的眼珠慢慢自由出了一点点的蓝色光晕,像是活了过来。 第26章 他怔怔地抬眼,好像可以听见他抬起下巴去望盛焚意时的木偶关节处的咯吱声。 “不吃?”盛焚意面无表情盯着他,“不饿?” 观泠抬手接过盛焚意递给他的涂了果酱的夹心小饼干。 他愣愣地咬在嘴巴里,满脑子都是盛焚意刚才与他讲的几个字,和以前不一样了。 盛焚意对他讲话时的声音比少年时更加冷清,却多了更加克制理性的成年男性的魅力,当他把声音刻意压低一些时他的声音会比他的年纪显得更年长一些,如身居高位的年长者居高临下在命令他年幼无知又极不听话的妻子…… 观泠忽然诡异地有了一个不该有的想法…… 和他丈夫的未免有些太像了……不然他不会这样害怕地服从命令的…… 什么啊……观泠,你这是什么想法啊? 盛焚意是对观泠很好的人,而丈夫是非常可怕的如恶鬼一样的男人,盛焚意……怎么会—— 观泠呼吸一窒,忽然睁大了眼。 这时他咬在嘴里的小饼干快掉下来了,他连忙回过神抬手接住了,他不敢看盛焚意的脸,在猜疑里他越发颤抖起来,唇色尽失地无法扼住地想了很多可怕的可能。 盛焚意和他的丈夫—— 第十二章 兄弟。 是兄弟吗? 盛焚意和他的丈夫……是兄弟吗? “观泠,你在想什么?”盛焚意支着下巴,他摘了眼镜,狐狸眼里的艳丽美色在日光下褪去阴森冷冽,变得摄人心魂,他冷冰冰地歪了歪头,“不喜欢吃这些了吗?” “这是我亲手做的。”盛焚意难得多说了几句话。 观泠一下子忘了自己刚才脑海里胡思乱想的东西,他的注意力随盛焚意这句话立马回到眼前的餐盘。 亲手做的。 从嘴巴里的夹心小饼干开始,涂的是他最喜欢的玫瑰果酱,餐盘里的煎蛋、巧克力小蛋糕、还有一杯热牛奶。 观泠这才反应过来。 这些,都是自己爱吃的东西啊。 观泠慢慢吃掉小饼干后他咬住煎蛋,煎蛋的表皮洒了一层薄薄的糖,不是观泠以前家里的厨师亲手调制的观泠最喜欢的奢侈糖,只是最劣质的白砂糖而已,吃进嘴里时甜得发腻,于是和记忆里的煎蛋味道一点也不一样,哪怕是同一个人做的,因为没了以前的糖,再怎么做也做不回一模一样的。 盛焚意……还记得,他记得你的一切,但他只是不喜欢你了,不喜欢你了,观泠,你结婚了,他也恭喜你了不是么?那有什么好遗憾的呢? 观泠咬住煎蛋,呜呜咽咽忍着不哭,泪珠子还是掉进了盘子里,他埋下头,不让盛焚意看见。 盛焚意没吃饭,他还在看书,半点目光没有施舍给观泠。 观泠吃完饭后,盛焚意已经离开了,拿了几本高中生物教材出了门。 观泠自己端着餐盘和牛奶杯放进洗碗池后转身要回家,可他脚步一停,觉得他和盛焚意不是两年前那种随意的关系了,不能欠恩情,这些餐具,他得自己洗才行,不能麻烦盛焚意。 可他不会洗东西,正当他苦恼地回忆盛焚意以前在他家给他洗餐具的样子时,餐桌上手机屏幕一亮,电话响了,是手机最初始的铃声。 盛焚意的手机。 观泠下意识过去接了,手机滑动一下还没看清来电人名字就接通了,他拿起手机,放在耳边,紧张地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组织语言,想告诉对面那人盛焚意不在。 “喂喂喂盛焚意这回同学会你参不参加虽然啊你毕业后这两年都没参加过任何一次集体活动但我秉持着高三十三班班长的名义还是打算跟你这个毫无集体意识的冷酷分子下达这一次同学会的时间和地点组织上希望你能洗心革面做个好人一起参加同学会增进同学感情并在我们阳光热情的氛围普照下学习团结进取的正能量精神。” 谁知对面那人电话刚通就自顾自一口气说完了全部的话,连给观泠喘气儿的时间都没给。 观泠:…… 原来打电话来的这人,是盛焚意和他高中时的班长啊。 盛焚意比他大三岁,两个人本来不可能成为同班同学的,是盛焚意自己又把高中复读了一遍,于是观泠上高一时,盛焚意也上高一了,高考时都在一个班没分开过。 不过……同学会?班长邀请盛焚意去同学会吗?今天吗? 观泠忽然想起了自己,他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邀请过,已经两年没有联系过任何同学,他的一切社交都被丈夫切断了。 他忽然有些难过。 “喂喂喂?”班长半天听不见‘盛焚意’的答复,她纳闷道:“盛焚意,怎么不讲话?你以前不好歹回个‘不’吗?……我的妈,你该不会因为这两年不怎么讲话就真成哑巴了吧?” “没有……”观泠脱口而出,“班长……意意……盛焚意,他、他不在家。” “我操!观泠!”班长沉默半晌,然后突然发出一声高亢的年轻女人的兴奋尖叫,把观泠吓得一激灵。 “小公主、你你你你你你、你现在跟盛焚意住一块儿啊???你俩来真的啊???毕业就结婚啊你俩???”班长叽叽喳喳拔高音调道。 观泠:“?” “真的!是真的啊???我的妈啊,我早听说你结婚了,原来是跟校草结的啊,我就知道盛焚意那小子心眼不干净,对你脏得很!” 第27章 “但说实话,呜呜呜呜没想到你是跟盛焚意结婚的啊,我还以为你会跟xx集团那种牛逼哄哄的总裁老男人结婚呢……原来你喜欢年轻漂亮的啊,我们全校人都以为你当年被盛焚意那小子发疯一样的告白吓得再也不见他了呢,看来脸好看真的有用……死缠烂打就能追到你。” “小公主,话说你当年也真是。”班长又想到了什么,她津津有味地回忆道:“他不是比你大三岁嘛,高考比你早、毕业比你早,然后也会比你提前三年离开学校,大学也早定好上国外的,报送麻省理工诶,他那么牛逼了,前途不可限量啊,你怕他离开了不跟你玩,他竟然陪着你把高中又读了一遍……” “啧啧啧,别太爱啊你们,现在一定很幸福吧?那小子虽然家世不太好……但长得顶啊,你俩结婚两年了他舍得睡你没?技术好不好?你爽不爽?”班长起了揶揄的心思,她隔着电话都把一种令观泠尴尬到想把耳朵关闭的、嘻嘻嘻的接连不休的讲话声穿透力极强地撞在观泠的心口,撞得他酸涩不堪,无法言语。 观泠低下头,嗫嚅半天,不安惶恐里他的意识逐渐四散,双腿都开始发软了。 没和盛焚意结婚…… 误会、误会了,可是……真相说不出口,很丢人……自己的婚姻很丢人…… “观泠?”班长打破沉寂,她试探道:“怎么了,是不是,嫁给他,过得不好?” “……好。”观泠垂眼。 “他对我,很好。”观泠细声回答。 “骗人的吧,小公主,我不站在你面前,只是听声音,就觉得你快要哭了。”班长啧了一声,像在挠头皮,她琢磨半天,才说:“原谅我多嘴呀,刚才我就觉得奇怪,哪怕我没有见到两年后现在的你,我也觉得你变了好多,没以前那么活泼了,怎么了?总觉得你嫁给他之后……像是变了个人,你以前才不这样,要不要考虑离婚呢?” 观泠忽然扣紧手机,五指指尖发白。 “离婚?”许久,观泠听见了自己迟钝的回答。 透过被班长误会的他与盛焚意的婚姻,他想到自己真正的丈夫了。 离婚,他不是没想过……在被丈夫第一次关在家里不让他跑出去的时候,他就想过了。 “要是不舍得,你跟盛焚意一块来同学会呗,我好歹也是班长,我教他做人!他要是不让你来,要是敢欺负你,要是敢让你不开心,我!就!我就把他当年跪地上哭着求你跟他在一起的视频发网上,那小子长那么漂亮……啊,漂亮还是帅啊算了算了,总之就是很顶啊,肯定能大火,我不信他不嫌丢人,再者人多力量大,咱们班当时围观盛焚意告白的人多了去了,拍的视频各个角度都有,要是他对你不好,我们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发网上。”班长给他出谋划策道。 “别、别发……不要!”观泠猛地抬起脸,他焦急地对班长说。 说完后他在班长的惊讶里忽然弱了嗓音,像是低声下气。 这更让班长惊讶了。 她恍恍惚惚真觉得物是人非了。 脑海里是全校皆知的人见人爱的小公主一头璀璨金发在越来越大的舞台上跳着美到令人忘却呼吸的舞蹈,自信的眉眼,纯洁的面容,和幸福的家庭带给他的永远不会服软的傲骨明媚。 怎么才两年……变成这样了? 第十三章 班长耳边隔着手机传来观泠怯弱又自卑的声音:“您、麻烦您别、别再说当年的事了,都过去了……就不要为难盛焚意了……那个视频……也麻烦删掉吧……都过去了。” 班长沉默半晌,才担忧地说:“……哎呀,那你得来才行啊,不然我担心你,我得看看你怎么样了,你要是不来……那我真的要找盛焚意好好问一问他是不是非|法|监|禁你了。” 她挂了电话后,观泠才憋出一口气轻轻吐了出来,他把盛焚意的手机轻轻放在桌面,保持之前的位置和方向不变,尽可能不给他造成烦恼。 他还找了纸笔,艰难地写了几个不好看的字放在桌上,给盛焚意写了同学会的时间和地点。 而后他按着盛焚意走之前教他的方法在洗手间洗了澡,洗完后坐在沙发上穿了盛焚意给他买的衣服,从连帽卫衣到短裤,再到三角裤、袜子、鞋子都逐一合适,合适到了像是量身定制的奢侈品,可这些衣服的牌子观泠都不认识,不认识的就一定不会是奢侈品,只是平民百姓会买的寻常牌子罢了,合身……也只是凑巧吧?观泠默默想。 他出门前戴了口罩和兜帽,一头长长的金发也拿盛焚意给他的红色发绳扎了起来藏在帽子里,这样他就觉得自己没那么显眼了,出门不会有人注意他。 他要去同学会。 以免高中那些同学喝多了兴致冲冲把盛焚意给他告白的那段视频真发到往网上,对盛焚意不好,去一趟同学会而已,观泠,不害怕,只是让班长安心一下,这样他们以后就不会乱说盛焚意了,盛焚意对他这么好,他要报答盛焚意才可以! 观泠做完思想准备后,想着下楼时得找房东要一些钱,不然他没有钱搭出租车。 他那条项链还押在房东手上,之前那个便利店的姐姐说他的项链很贵,远比租房子的钱要贵,那么多余出来的钱,应该够打一次出租车的钱吧? 他在心里想着计划,来来回回排练了许多遍,最后他鼓起勇气,踮起脚透过猫眼没看到走廊有人后他推开门,脚刚迈出门槛,他就怕得缩了回来。 第28章 外面有……阳光。 以前胆子还算大的时候,他瞒着丈夫去过几次市区的练舞房,但那都是丈夫出国的时候的晚上他才敢出门,白天阳光洒在他身上,会让他不安。 很久没有出门了,他不敢出门,可他既然逃离了自己的丈夫打算重新开始他的人生,就该从第一步的出门见阳光开始吧…… 出门后走廊没有一个人,安全极了,他沿着楼梯的边缘缓缓往下走,一直低着头,生怕有人看见他异于中国人的蓝色眼珠。 到了二楼楼梯拐角处,他又闻到了昨晚跟着房东上楼时闻到的那个人抽的劣质香烟的烟味。 他捂住嘴,屏住呼吸,连忙躲在拐角处的那片矮墙后,想着等那个昨晚欺负他的坏男人走了,他再下楼。 那个男人还是穿着黑背心和人字拖,一头土黄色的头发粗糙得像是钢丝球被他焦躁地用手指挠来挠去,像是十几天没洗头发痒了,他没骨头地站在二楼楼梯的栏杆处,他在打电话,弯着腰,对电话那边的人恭恭敬敬地讨好着说了很多应承话。 而后见那老大不搭理他,他直接惊恐至极地抬高声线,双眼满是红血丝地怒吼道:“老大!老大——哥!救我!只有你能救我了!那人……狠角色……哥,我怕死啊……您得救救我……哥——哥——喂——喂!喂!!!哥?你挂我电话!他妈的挂老子电话!靠!操他妈的一群怂逼,竟敢挂老子电话……” 他气得一下子摔了手里的手机,手机哐啷一下子掉到了一楼发出巨响! 他抬起头,在原地一边骂一边喃喃自语说这辈子完了。 观泠这才看清男人的脸,全是血和伤,鼻青脸肿,血肉模糊,不是意外,而是人为,拳拳狠戾,是往死里打的力道。 观泠倏地头皮发麻,一下子冷气进嘴,他打了个很小的惊吓嗝。 男人骤然抬眼看来,隔着矮墙发现了墙后的人。 戴着帽子戴口罩有什么用?老远就能闻到身上那种奶香又像是骚|味的身体了,短裤下那细腿白得发光,这种美人就是裹得严严实实也会有人去骚|扰。 可男人沿着楼梯走上来,发现这人是观泠是他昨晚起了歹心的观泠后。 男人一瞬间直接跪地上了。 膝盖砰一下子跪在台阶上,骨折的声音和男人绝望的求饶声充斥整个楼梯口。 男人的脸上没有昨晚的任何张狂,他变得狼狈不堪,又惊惧至极。 “你、救救我……我再也不敢碰你了……你让那位……饶了……我——”男人双眼哀求地仰视着观泠,他一边求饶,一边像狗一样往上跪着上台阶。 盛焚意这时下楼,他在三楼的地方沉默站着,身姿修长,皮相清冷,坠了支钢笔的手指轻搭栏杆,指尖敲了敲栏杆脆弱的铁层,衔接到二楼到男人身边的那根空心铁管栏杆里刹那间随之震起盛焚意自上而下敲下来的余响。 盛焚意居高临下看了一眼。 男人呼吸一瞬被扼住,他目眦俱裂,仿佛在盛焚意身后看到了一个高举镰刀要将他断首的恶鬼。 恶鬼披了一张谪仙皮。 男人疯了一般往楼下惨叫跑去后,盛焚意已经走到了二层。 观泠这才敢从二楼楼梯口的矮墙后起来。 “你……我以为你去上班了……”观泠低下头,不安地十指交织在一起。 “嗯。”盛焚意手里拿着几本高中教材,“楼上,高考生,家教。” 原来盛焚意现在的工作是做家教老师啊,怪不得拿了几本书就出门了。 “那……你现在要回家休息吗?”观泠怯怯道。 盛焚意抬眼,“你要我陪你做什么?” “我——” “说话。”盛焚意眯了眯眼。 观泠吓一激灵,“同学会……咱们班,班长邀请我了,我想去,好几年没有见他们了,我想他们了。” “去外面?”盛焚意站在洒落阳光的楼梯口,艳丽深邃的五官宛如被镀上一层圣洁的雪色,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如询问,却随意极了,透出股慵懒意味,“你不怕你老公找到你?” 观泠难过地垂落肩膀。 怕被老公找到。 而不是希望老公把他找到,于是他的离家出走不是夫妻之间的调情,而源于畏惧。 观泠的唇瓣嗫嚅半晌,他十指松下力道,被宣判了死刑似的,“你知道……我是瞒着丈夫偷来这里的……对么?” 盛焚意没有回答。 观泠眼眶一酸。 原来你知道我过得不好……也对,很明显吧……淋着夜雨、衣衫不整地来到这个小区,和你重逢时又在被男人性|骚扰,一点事情都会怕得哭,我什么都没有了,狼狈极了,给不了你最完美的一面,还变得这样难看。 他的婚姻是盛焚意不需多问就知不幸的存在。 “但是……我、我不害怕被他找到。”观泠抬眼,蓝色的眼珠天真无邪地,带着怯弱的笃定,“你……你在,我不害怕,意意,我、我们……一起去同、同学会,好不好?我一个人……我不敢。” 盛焚意面无表情侧过身,像是要上楼。 “意意,别走!”观泠这时在他身后焦急道。 盛焚意停了脚步。 “不、要误会、我……”观泠在盛焚意余光瞥来的冷淡里,怔了怔,细声细语解释了一句,“我没有说是喜、喜欢你的意思,别误会,也别嫌弃我好不好?就当我们……是朋、朋友一起去……而已,意意,我已经结婚了,不会和你有除了、除了朋、朋友以外的……关、关系的。” 第29章 盛焚意良久才嗯了一声。 出了握手楼,站在春光亮堂的穷酸马路边,四下无人里,观泠躲在盛焚意身后,隔了一段疏远的距离先后上了出租车,车里很闷,可是没开窗户,开窗户会吹到风,急速行驶的车会把慢慢的风割断,如将活人碎尸,风便是那断续猩红的血,观泠从小就觉得可怕。 车上一片死寂,盛焚意坐在后车座,他长睫低垂,掩藏漆黑情绪,身边是颤抖抬起十指,额头冒着汗,结结巴巴缩着细长脖子,哪怕戴了口罩也觉得紧张的在跟司机说同学会地址的观泠。 观泠讲个地址竟费了五分钟的时间,司机不耐烦地一踩油门,嘀咕骂了一句怪人。 观泠听见了,他僵硬着身体,口罩下的唇瓣含在牙间,像是委屈,又像是习惯……每一次瞒着丈夫偷跑出家,他总会被人这样骂。 到了地点后,一个身穿紫色包臀裙的年轻女人眼巴巴在酒吧外翘首以盼,像在等什么人。 是班长。 观泠抹掉眼泪,幸好地址他记得是对的,这证明自己还不算没用……还不笨……不、不是怪人……对不对…… 他悄悄望盛焚意。 盛焚意一动不动,侧着脸,面无表情望着窗外繁华春景。 第十四章 出租车一停,班长纳闷极了,不记得有邀请坐这种车的人来同学会啊。 车太便宜,与这唯有富家男女才有资格受邀进入的酒吧外的一众限量豪车格格不入,连门口保安都皱了眉,他走来,像是要进行驱赶。 然而盛焚意下车了。 他一下车,酒吧内尖锐贯耳的dj声弱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流连,一袭衬衫西裤,个子极高,肩宽腰细,背薄腿长,乌黑长发垂落面颊,眼中阴郁如蛇的华美珠光尔尔坠落满身,随清冷骨相褪去美艳,变得不近人情。 他们一眼认出是盛焚意,盛焚意的长相和印象里一样,阴郁美丽,只是两年后,那股危险到令人不安的阴郁变了意味,满是控场般漫不经心、却令人臣服的压迫,一眼便知是心狠手辣的高智商精英掌权者。 可他,和他身后那个紧张害怕得一直攥着他袖子的穿着卫衣、戴着口罩、看不清样貌的男孩子是从一辆出租车下来的,于是,哪怕盛焚意身上这衣服显得再贵气,本质也极为普通,是平民才会买的牌子。 平民。 哪怕长得都出挑到极点,到哪里都鹤立鸡群般耀眼,可依旧只是最平凡的阶级,连小资家庭都算不上。 盛焚意还在被所有人窃窃私语,出租车司机顶不住上流阶级审判的压力,钱都没收便落荒而逃,盛焚意无动于衷,任由他们瞧。 观泠却害怕极了,他抬起眼,踮着脚对盛焚意说了几句话,而后目光怯怯望向酒吧外的班长。 班长与观泠对视上的一眼,她隔着男孩子脸上的口罩和帽子一下子认出了他是谁,皮肤雪白,金发蓝眼,特殊的美丽令他太过突出,可他两年前那如天使纯洁的模样竟如蜕皮般彻底消失,透过这双圆润如珠宝的眼睛,他变得媚态、怯弱、自卑,不安,身上那种如□□诱惑的香味扑鼻而来,她霎时间大脑宕机,面色苍白地捂住嘴,高跟鞋后退几步,没敢信。 为什么不过两年……观泠会变成这个模样?因为家里破产了吗?因为婚后不幸福吗?因为盛焚意没出息吗?盛焚意为什么会带着观泠坐出租车来呢?那是不是还住着出租屋呢?为什么盛焚意会带着观泠过这种苦日子?盛焚意不是学习很好吗?不是那个大人物的私生子吗?怎么连盛家一点钱和地位都没有得到呢? 呸!没用的东西! 班长瞬间拉下脸,她默默在心里给盛焚意这张艳丽寡言的脸气势汹汹画上一个x号。 不学无术净知道勾引天真小公主的小白脸一个! 她一把把观泠从小白脸身后抢了过来。 盛焚意面无表情歪了歪头。 她后背发凉,一下子松开了观泠的手腕。 观泠像是被陌生人扯离主人的小狗,他惊叫一声,惊慌失措地躲回到盛焚意的身后,可他没有抱着盛焚意,也没有牵盛焚意的手,不黏人,不偷情,不出轨,不误会,他要盛焚意知道他只把盛焚意当朋友,没有多余的坏想法。 可盛焚意一改疏冷,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五指攥住观泠一直发抖的手腕,在众人讶异、衣香鬓影、纸醉金迷的奢靡日光里,带着观泠进了酒吧。 好像他真是观泠的丈夫似的。 可他不是。 他不会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让观泠多么的…… 观泠垂下眼,眼里满是吓到极点的泪水,他自我厌弃地弯下腰,被睫毛濡湿的双眼模糊潮乱,在道德感边缘不断挣扎着,可盛焚意没有松开他,最后他坐在包厢里,坐在盛焚意的身边了,手腕也没有脱离盛焚意攥住他的近乎长长久久,永生永世的冰冷。 包厢里光影晦暗,音乐暧昧,酒精上头的微醺刺激里,昔日那些总喜欢围着观泠的男女同学们已然褪去青涩,他们一改曾经学校里对盛焚意的不屑,此刻围着盛焚意,看了又看。 一个男孩子一边给盛焚意敬酒调情,一边着迷又失神地说:“焚意,我们都听班长说啦。” 染了金发的男孩子捂嘴笑着,一边担忧般看了眼观泠,一边讨好地凑在盛焚意面前,涂了红唇的嘴对着盛焚意的耳边吹了一口气,他用只有盛焚意和坐在盛焚意一边的观泠才能听清的音量说对:“你真是深情呀,观泠家都破产了,爸爸妈妈都死了,还欠着债呢——你还不离不弃,你忘了他当年怎么拒绝你的么?太惨了,你竟然还愿意他结婚……你说说,你现在没有继承你爸爸的衣钵,该不会是观泠耽误你了吧?毕竟破产了的小公主做盛家儿媳妇,说出去,真的不光彩,焚意,离婚吧,我的家庭背景可以帮你的。” 第30章 观泠的胸脯麻木起伏了一下,他怔怔捂住胸口,不知道这是什么滋味……什么啊……在说什么啊……他听不懂。 “结婚?”盛焚意盯了眼前这个男孩半晌,眼里意味不明,却让男孩的四肢酥麻起来。 “你不是跟观泠结婚吗?怎么?是班长骗我们的?”男孩眯起眼,将手中的玫瑰酒柔情蜜意递给盛焚意。 班长猛地探头,“别冤枉我啊,我听小公主这么说的,我今早打电话的时候,两人可都同居呢,电话都是小公主接的。” 观泠忽然听懂了一切。 他面色一白,突然想起自己还没跟盛焚意说这事! 怎么办,盛焚意会不会觉得他爱慕虚荣说谎他们是夫妻呢?可、他不是故意的!班长当时在电话里说他和盛焚意结婚了时,他想要解释的,可他无法对着一个许久不见甚至不怎么熟悉的人说出真相,说什么呢?他嫁的不是盛焚意,而是一个他不知道是谁的男人吗?那个男人让他没日没夜活在地狱里,他要说出真相吗?然后被所有人同情嘲笑……他们会说……观泠,你真可怜。 观泠没有解释,盛焚意如今就被误会成了他的丈夫。 盛焚意松开攥住观泠的五指,五指在昏暗的灯光里如优雅的艺术品,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观泠望着这手,这手轻轻抬起,在观泠的眼前接过了男孩递给他的酒。 他竟喝了一口,而后酒杯被他玩似的在手指间晃了晃。 男孩的指尖摸着酒杯边缘被盛焚意唇瓣沾染的地方,暧昧抚摸了一下,指尖被他放在唇间舔了舔,像间接接吻。 “盛焚意,怎么不回答呢?观泠撒谎了吗?”他问。 “嗯……是啊。”盛焚意眯了眯眼,答。 观泠呼吸一滞,霎那间观泠被包厢所有人的讥讽目光所绞杀,像在嘲笑他说,真落魄啊,没了钱和地位,以前爱你爱到发疯还被你拒绝了的盛焚意也不在乎你了,你还舔着脸撒谎你和他结婚了,他还拆穿了,笑死人了啊观泠。 男孩笑了笑,他盯着观泠戴了口罩的脸,看不清观泠的长相,只感到一股下等自卑,“我就说,你怎么会跟这样的人结婚,要是以前的小公主……我们还喜欢,可现在的啊,啧啧,丢人啊。” 观泠十指紧攥,在这种羞辱里,他无助得如溺水般痛苦难过,心脏缩在一起像一点一点被蛇吃掉了,他的泪水沿着湿红的眼眶一滴一滴落下来。 倏地,他听见盛焚意冰冷地说:“我和观泠是结婚了。” 他被盛焚意救了。 在被崩溃绝望所组成的苦难淹没的前一秒,盛焚意恍若居高临下,给了他冰冷却悲悯的希望,这希望却并非观泠索取,而是盛焚意主动的赐予。 可盛焚意从不会主动赐予他人,除非有利所图。 只是观泠不明白。 他再次把盛焚意当成了救世主。 盛焚意狐眼低掩,藏住了欣赏观泠苦难的愉悦。 第十五章 十几个年轻男人在听到盛焚意的回答后,他们一瞬间嫉妒起来。 凭什么观泠嫁给了你啊? 于是聚会时他们围在盛焚意身边装热情,实则明里暗里地嘲讽盛焚意捡漏。 要不是观泠家里破产了,观泠这种与他有天壤之别的金贵小公主,怎么可能会嫁给他呢?别说他了,他们都算是高攀了。 他们跟观泠以前上的是初高一体化的国际私立贵族学校,能上那所学校的学生家境非富即贵,在北城至少得有头有脸,再不济,就是出身贫穷、成绩却好到足以替学校带来国内外荣誉的顶级尖子生,盛焚意便是如此入学。 饭局过半,包厢里好几个人懒懒散散躺在沙发上,高跟鞋皮鞋脱了满地,睡得酒气熏天,这同学会虽挂了个干净的明面,背地里却是各行业大亨的继承人凑一起亲关系罢了,可这包厢里,有两人格格不入,一个两年前被上流阶级除名,还有一个,是那位大人物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眼前烟雾袅袅,几个富家公子哥的手指镶金戴玉,还夹着价值上千的香烟,他们不吸,玩一样将烟灰抖了抖,洒在别的女人递到盛焚意眼前的果盘上,哪怕盛焚意一口未吃,他们也要这么搞。 看盛焚意不顺眼,干什么都完美,长得好学习好身材好性格怪,偏偏观泠喜欢他,于是他们从小就搞霸|凌,长大了也没变,他们也还喜欢观泠,的脸。 落魄了之后更漂亮,戴着口罩只能瞧见眉眼,怯怯弱弱的,偏偏多了股□□韵味,一股媚态多情的骚气含在纯得要命的兔眼里,一吓就哭,哭了更骚,蓝色的泪膜水汪汪泡一池子柔弱诱惑里,颤巍抬眼时只让人觉得欠艹,以前观泠家里有权有势他们不敢碰,可现在嘛,虽然结婚了,可盛焚意一穷二白,从这种废物手里抢个老婆不易如反掌啊? 观泠此时被班长逮到角落问他这两年跟盛焚意过得怎么样,观泠越结巴越不回答,她越痛心疾首,气得原地母爱爆发,把观泠护得跟儿子一样,他们一过去就被踹走。 找不到机会调戏观泠,就只能挑衅盛焚意。 “你真跟观泠结婚了啊?妈的,要不是你刚,亲口承认了,我根本不信啊,娶他那么容易啊,早知道他当年一破产,我就找我爹把他要过来了,不然这好事怎么轮到你呢?睡他爽不爽?咱都知道……他身体……那个什么,跟寻常男人不一样嘛,你也跟咱兄弟几个说说呗,仔细点,究竟怎么个不一样法,盛、小、公、子?”一个公子哥双脚抬起,哐一下子交叠在餐桌上,沾了金箔纸和喷泉水的肮脏鞋底晃了晃,正对坐在对面的盛焚意。 第31章 “关你屁事。”盛焚意面无表情,一张艳丽的脸如当年般,分明漂亮至极,却令所有人恐惧不适。 观泠在角落一直偷偷看这边,生怕盛焚意被欺负了,可他想起来自己没办法和以前一样保护盛焚意了,幸好,幸好盛焚意可以保护他自己,他放下心来,手却一下子被班长握住,班长跟老母亲一样摘掉他的口罩,一边欣赏脸,一边哽咽说:“嗯,脸上没伤,没被打,没被家|暴,那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呢?观泠,你要是过得不好,跟我说,我跟我的局长父亲说,一定把盛焚意关牢里教做人。” 盛焚意状若听不见。 他指尖拨弄着果盘里的圣女果,水粉色的纤长指尖如毒蛇的獠牙往对面坐的几个男人阴森蔓延开令他们后背发凉无法呼吸的压迫,他们半晌才缓过来,胳膊却还在抖。 他们在盛焚意一言不发的目光里气得偏过头,他们把盛焚意当成透明人,故意在孤零零一个人坐着的盛焚意面前装好兄弟推杯换盏,多喝了几杯酒才壮了胆子打算继续挑衅盛焚意。 其中一个酒量不好,喝了两杯竟然醉了,口齿不清说了几句话,他书读得多,讲话总迂腐,慢悠悠地面上挂起笑,胳膊搭在后脑勺,往后陷躺椅里,双眼死死盯着盛焚意的脸。 “你的脸……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啊?”他忽然瞳孔一缩。 女人趴在他背上,给他喂葡萄吃,“二公子,您真醉了啊?他不咱同学嘛,见过不正常?” “不、不是在学校里……是、是别的地方。”他吐掉葡萄,皱着眉愣了半天,终于想起了什么,他额前冒冷汗,坐直了,讷讷道:“我听说这两年港城那边发迹了个大人物,出身不清楚,可手段狠啊,佛挡杀佛的利落,玩局见血,算无遗策,几百年的世家大族都干不过他,一个接一个倒下了,地产、商贸、珠宝、娱乐、医疗……各行各业都被他握了命脉,独|裁港城不够,甚至还扩到咱北城遮了半边天,你们不清楚内情,可我跟我姐去过一次港城,有幸见到过那位大人物——“ “跟盛、盛焚意……长得一模一样啊……”他逐字逐句抬高音调,随他语无伦次的大喊逐渐惶恐。 哗啦—— 窗外风声骤晃遮掩午后春光一切温暖,窗外大雨将至,黑如夜幕。 顷刻间,沙发上所有人的酒都吓醒了。 他们坐起来,在屏住呼吸的刹那,包厢陷入诡异的气氛,所有目光以畏惧的微弱偷偷看向坐在包厢最中央位置的,神色寡淡的盛焚意。 盛焚意指尖扣着盛了玫瑰酒的冰冷酒杯,不紧不慢饮了一口。 “一模一样?什、什么啊?” “真的假的?” “盛焚意……跟那个大人物……长得一模一样……怎么可能……还是说——” 观泠随之抬头。 蹲观泠身边要打电话给局长父亲的班长,此刻刚好听到盛焚意和港城那个大人物长相一模一样这句话。 她手机吓得哐啷掉地上了,她听父亲说过那人,是令海内外政|商界都闻风丧胆的顶尖掌权者,杀人如麻的狠厉无情,无人敢招惹,命不够,钱不够,权不够,胆更不够,这人远比恶鬼还擅长玩弄人心该如何折磨才最可怖。 盛焚意轻轻抬眼,一一瞧着对面的那些公子哥,他竟淡淡一笑,唇间弧度温柔极了。 这是观泠重逢后第一次看到盛焚意笑。 盛焚意歪了歪头,睫毛冷如冰霜,道:“这个世界上,有一模一样的人很奇怪吗?” 所有人不敢回答。 “抱歉了,我哪能有那位成功呢?我只是一个穷得要命的普通人罢了。”盛焚意喃喃道,似感叹。 他坐姿优雅,如教养完美的贵公子本该傲骨清冷,可他在所有人的沉默里,低了低头,轻扣手指,如恭敬,又如自我贬低。 盛焚意的回答令所有人慢慢地开始呼吸平稳,他们的十指恢复知觉,握住酒杯和手机的掌心也渐渐失了黏汗,对啊……盛焚意怎么可能是那位呢?盛焚意今天可是坐出租车来这里的啊,身上也没有任何奢侈品,除了他的脸,别的看着就很穷很普通啊,怎么可能是有钱人呢?更别提会是那位大人物了。 他们都安下心来。 只有观泠为盛焚意的回答感到心痛。 为什么要欺负盛焚意?就因为盛焚意不是上流阶级的人吗?就活该被羞辱吗? 这不是盛焚意的错啊。 怎么能……为难他呢? 他是无辜的啊。 观泠一把挣开班长的手,他要去盛焚意身边待着。 同一时间,一人打破包厢死寂。 “我说也是哈哈哈哈,你怎么可能是那个大人物呢?盛焚意,你就是个小三生的贱货而已啊。” 这人染了红色头发,生得英俊桃花样,他咽了咽嗓子,把烧着的烟丢进果盘,把被盛焚意摸过的圣女果灼出焦痕,笑嘻嘻,吊儿郎当道:“我都听说了,盛先生去世前可一点家产没分给你,全给你哥了,你哥如今海内外混得风生水起,我们都靠着他分点油水呢,你却……啧啧,说实话,我要是盛先生,我也不会把家产给个小三生的儿子,脏啊哈哈哈哈哈。” “盛焚意,你除了跟你妈一样有张漂亮的脸,你还有什么用啊?老婆都养不起吧?不如跟你妈一样去卖|身算了。”这人越来越猖狂,竟然说出了这种畜生不如的话。 第32章 观泠听到这里,他终于忍不住了,他鼓起勇气几步走来,头脑一热,竟把那个果盘拿起来一把倒在了红毛的头上! 冰水、柠檬、薄荷叶、与数不清的水果噼里啪啦沿着红色的头发哗啦啦砸周岚的脸上了! “操你妈!”周岚气得猛一下子站起来,掐住观泠的脖子在满场惊呼和阻止声里一把把观泠撞在墙上, 这公子哥一生顺风顺水哪被这样羞辱过?!!谁啊?卧槽!!!谁!谁!谁敢泼老子???就这么护盛焚意啊???哪个婊女人???怎么着?以前在学校里不都一起欺负盛焚意的?怎么现在就护着了???妈的! 他晃了晃脑袋,被冰水迷湿的双眼才勉强睁开点,他迫不及待要看清泼他果盘的这个婊女人是谁,都想好怎么报复了,谁成想眼前一清晰,看到被他掐着脖子吓得撞墙上动都不敢动的人是观泠后,他喉结一滑,五指一松,捂住脑袋狠狠揍了自己一拳。 观泠剧烈咳嗽着蹲坐在地上,唇色惨白,掌心捂住胸口咳嗽半天喉咙都哑了,帽子落了下来,一头金色卷发洒在他瘦小的身上,衬得脖颈那道掐痕更加可怖,他其实没有那么疼,这个人,掐自己没有丈夫掐得很,他至少现在还能呼吸,但他一天没被掐过了,突然这一下子让他吓得以为自己还在别墅里没有逃掉,他以为还是自己的丈夫在掐自己。 周岚连忙跟着蹲地上,接过他跟班给他拿来的湿巾,他不给自己擦,给观泠擦眼泪,擦得小心极了,“卧槽……我不知道是你啊……观泠,我、我他妈……我真的不知道是你……你、我……起来,我扶你起来,你、你扇我一巴掌行不行?别生我气?” “不要你……”观泠缩了缩脖子,他眼尾可怜地下垂,满是畏惧望着男人,神志不清,唇瓣咬了又张,蓝色的圆圆的瞳孔如两颗宝石发出泪液淋淋的甜蜜光泽,他眼眶满是湿热的红色,这红哭得娇气又媚态,在他鼻息微弱的哭泣里,一切都让男人腰骨酥麻,凶狠化了绕指柔。 “那、你要什么?熊娃娃是不是?巧克力蛋糕是不是?我给你去买,不用司机去,我!我亲自跑着去给你买!”周岚还想说什么,可观泠的目光一抬。 周岚这才明白,观泠望的竟一直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后的人。 他不要的是他。 他要的是—— “意意……”观泠哽咽了一下,哭得更厉害了。 盛焚意居高临下,歪了歪头,一袭修长身姿如仙冰冷,瞳孔却在黑暗里刹那间化为竖状,如毒蛇窥探。 盛焚意朝观泠伸出一只手,在所有人胆寒不已的目光里,他们看到观泠像是小狗一样朝盛焚意爬了过去,是膝行的,雪白的膝盖跪在地上一下一下地忍着地面冰水和水果带来的凹凸和冰冷往前爬,腰线与臀线的弧度性感饱满,尤其大腿内侧那粒如贞洁鲜血的红色小痣,随他爬行的摇晃里荡开一片白肉浓香。 观泠最后双眼失神地停下了,他抬起细细的下巴,在天花板洒落在他身上的血色光影里,褪去娇生惯养的高贵与尊严,竟如匍匐于主人匍匐于盛焚意的脚边。 他以为盛焚意是自己的丈夫。 他在对丈夫求饶。 周岚看到观泠这个模样,他的脑袋嗡一下子丧失所有意识,他脸色惨白地蹲在地上,竟膝盖一软,直接跪了。 这个不是观泠。 他喜欢的纯洁天真的小公主不是这条对盛焚意摇尾乞怜的小狗。 周岚眼中一瞬充斥痛恨到极点的猩红血丝,他暴怒地站起来,一拳揍向盛焚意的脸。 “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 观泠脑袋乌泱泱的,良久,电流音在脑海里穿梭尖叫的声音微弱下去,观泠才隐约听见现实里的真实声音。 包厢里满是拉架声和拳拳打在脸上的可怖声响。 “别打了!” “快救一下周岚啊!” 同学会是在嘈杂慌乱的拉架声里结束的,盛焚意把周岚按在地上一拳一拳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小臂肌肉在重重砸到周岚的身上时,他连手背青筋都未暴起,理性平淡极了,他打人时毫无失态,更如漫不经心地折磨似的,游刃有余,极为可怕,一张艳丽面容被沾了血的乌黑长发遮住,连带眼中谁也没看见的烦躁与兴奋。 周岚被揍得太狠,按他以前脾气非得把盛焚意关进去两三年,但今天却是他先动的手,他又想在观泠面前装个宽宏大量的圣人,于是咬咬牙,带着人走了个干净,走之前撞了一把盛焚意的肩,盛焚意轻轻垂眼,一句话没说却让周岚汗毛直立。 周岚撑着墙,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对盛焚意恶狠狠说了一句,“等着瞧。” 观泠躲在盛焚意身后,蹲着抱住了头。 周岚最后看了观泠一眼,走了。 包厢里倏地空荡荡的,盛焚意还坐在原处,他拿起湿巾,坐在位置上慢慢擦拭手指鲜血。 观泠安安静静坐在旁边,陪着他。 观泠望着盛焚意的脸,他看不出盛焚意有没有在生气,可他很愧疚,今天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是他害了盛焚意。 “对不起。”于是他低下头,不好意思般挪了挪椅子,坐得离盛焚意远了一些。 盛焚意没有回答。 “我们见面,我给你带来了好多麻烦……”观泠想了想,自我悔过般:“以后……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出门了,我也可以不见你,今天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怎么补偿你都可以,只要我能做到的……” 第33章 “意意,对不起。” 他这两年总喜欢说对不起,被他丈夫快要逼疯了,方才他朝盛焚意爬来的路,他精神一直恍惚,在清醒之前他都以为自己是在暗无天日的家里的楼梯上慢慢朝楼梯尽头的丈夫爬去。 “观泠。”盛焚意喊了观泠的名字。 观泠惊了一下,“怎、怎么了?” 他垂眼,去看盛焚意。 “我……有点不舒服。”盛焚意脖子一侧,脑袋轻轻搭在观泠瘦削的肩膀上。 “需要……我做什么吗?”观泠愧疚道。 盛焚意今天因为他和别人打架了,打架很难受吧? “领带、扯开。”盛焚意如命令,可语气柔软很多,和以往的冷淡截然相反。 观泠这才想起什么,他一边给盛焚意解领带,一边望着盛焚意搭在他肩上的半张侧脸。 盛焚意的睫毛很长很直,黑漆漆得如深渊阴郁,平日里瞧着怪异却美丽,此时这睫毛随细眉微蹙的惹人怜惜的动作里抖动一下,如蝴蝶振翅,浓密的阴影洒落出令观泠无法移开目光的浓郁美丽,他忽而眼皮轻掀,醉意深深,冷却艳丽。 观泠终于想起来了,怪不得盛焚意变了个模样。 原来是喝醉了啊。 观泠这才记起盛焚意酒量不好这一小小的带了人味的弱点。 盛焚意刚喝了一点玫瑰酒,那个酒,度数很高的。 醉了很正常。 “观泠,我不是你的丈夫,我没那么畜生。”盛焚意的脸颊蹭了蹭观泠的肩膀,鼻尖不再冰冷,攀附出花枝般的湿热抵着观泠的脖子。 他喝醉了,就会这样黏人,观泠知道,所以观泠没觉得奇怪,甚至觉得有些熟悉……原来以前,可以和盛焚意这样亲昵的么? “你喜欢出门,就出门,我不会和你的丈夫一样锁着你。”盛焚意乌黑的长发如蛇落在观泠的身上,观泠在自己愈发不堪的心跳声里听到盛焚意他说:“你不用对我感到愧疚,不是你的错,我被他们羞辱,被他们打,被他们欺负,都不是你的错,是我不讨人喜欢吧……观泠……我不要和你再也不见面。” 窗外又下起了大雨,潮湿阴暗,观泠喉腔一涩,盛焚意总这样无辜……总是被他们无缘无故欺负,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如果不是自己,盛焚意不会这样惨的。 他的余光瞥着这场春日瓢泼,在雷声轰鸣几欲震碎他所有理性的瞬间,他身上忽而密密麻麻刺出不安的痒意,身上像是有一条美艳的毒蛇在游离,可他挣脱不开,或者说,他沉迷于毒蛇的游离带给他的无法言喻的即将偏离轨迹的失控滋味。 这是在做什么……观泠,你为什么不挣开盛焚意……观泠,你为什么不拒绝盛焚意呢? 你说啊。 说以后,再也不和盛焚意见面,这样你才不会和他出轨啊……不是么? 舍不得吗?因为盛焚意在难过……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是现在难过呢?为什么一定要在这时,他会对盛焚意产生无比的愧疚和同情呢? 这时包厢外传来皮鞋纷至沓来的声音,门外是一群人高马大的外国男人在用英文对招待员询问什么,英文非常正宗,询问方式也利落专业,是一批受过专业训练的退伍雇佣兵所组成的保镖。 观泠知道这是他丈夫的部下。 他骤然握住盛焚意的手。 如果他的丈夫看到他和盛焚意在一起,盛焚意一定会死的,他不松开盛焚意的手,逃命似的站起来,慌乱地四下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 他的丈夫快要找到他了……不……不、不行……不回去……不回去……回去会被艹死的……会一辈子都再也没有自由的……他不要过那种人生…… “意意……躲起来!”他崩溃地睁大眼,望着盛焚意。 盛焚意坐在原地,他慢慢抬眼,左手仍被观泠握着。 他想了想,五指摊开,冰冷挤入观泠紧闭的指缝,回扣住观泠握住他的苍白的手。 “为什么要躲?”盛焚意舌尖微露,含了令观泠不敢细看的蛊惑水光。 观泠愣了愣,他忽然一窒,想不出该怎么回答盛焚意。 对啊,为什么带着盛焚意躲起来呢?自己躲起来不久好了吗?为什么要带着盛焚意呢?盛焚意不能被丈夫的部下见到吗?什么样的男人,妻子才会害怕被自己的丈夫知道呢? “我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小三吗?”盛焚意细眉微蹙,这模样太过无辜,令观泠无法将他舍弃。 这时包厢的门被几个保镖从外慢慢地推开了,不似以往粗|俗狂|野的踢踹。 观泠顾不得那么多思索,他只想带着盛焚意一起躲,他握着盛焚意的手腕,要把人扯到桌子下面,盛焚意却一把扣住观泠的腰,把人往桌底按去。 观泠双膝跪地躲在他腿间,观泠吓得不敢抬眼,可盛焚意居然掌心摸着观泠的后颈,把人往上一提,迫使观泠在他腿间仰视。 保镖朝盛焚意走来。 盛焚意无动于衷,他单手支着下巴,狐眼冰冷,毫无醉意地看了保镖一眼。 “滚出去。”他说。 而后收回目光,狐眼含醉,望着桌下的观泠,说: “看同性恋口|交很好玩?” 第十六章 盛焚意非常美, 美到宛如一只不该存活于世的怪物,可他太美了,于是说脏话一点也不粗俗, 反而优雅极了。 第34章 观泠陌生又熟悉地望着盛焚意。 刚才那些话真的是盛焚意说出来的吗?盛焚意……竟然会说那种脏话吗?他以为只有自己的丈夫才有那种恶趣味, 盛焚意不该讲脏话啊,不该的,和以前不一样了,究竟,还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呢? 喝醉了酒的盛焚意会变成这个样子吗? 可盛焚意在救自己,观泠,你为什么要害怕呢?观泠, 不要害怕,盛焚意是在救自己, 如果没有盛焚意用这个借口把他藏在桌下, 他早被这些保镖带走关回家里了。 盛焚意居高临下,歪了歪头, 狐眼里总黑漆漆得没有一丝光泽。 观泠后颈攀附一层阴冷, 他还是害怕了,无法扼住,如被强迫。 盛焚意喝醉了总比清醒时可怖许多,方才靠着观泠肩膀轻声细语讲话时的温柔不复存在,此时此刻、取而代之的是令观泠四肢发麻如被毒蛇禁锢的阴鸷。 控制欲强得令观泠在那些保镖停在桌前对盛焚意讲话时的一瞬间, 他带给观泠的压迫竟比保镖们还要多些,他六神无主,对盛焚意的感激迅速被惊惧如蚕茧一层层缠绕收紧包裹住全身, 令他再也无法呼吸,盛焚意此时太像他的丈夫了, 尽管他丈夫对他做的事要比这些还要粗暴可怕许多,他心里清楚盛焚意和他的丈夫不是同一人,可他们二人才此时给他的感觉太像了,观泠,你为什么总这样想?你不要再想了,那根本不可能。 观泠缩了缩脖子。 丈夫不会救自己,而盛焚意自从重逢后,一直在救自己,这已经可以说明一切了,观泠,你为什么总把盛焚意想那么坏? 这时,他听见了盛焚意的声音。 “看你们不回答,你们也是同性恋吗?那好,既然你们不离开,要和变态一样留在这里看我和爱人做这种事,那就看吧。”盛焚意轻声对那些一言不发的保镖说道。 爱人? 观泠顾不得这个称呼令他多么慌张,他不敢抬眼,他想要低头,不敢被那些保镖看到自己藏在桌下的脸,被发现的话……一切都完了…… 这时盛焚意捏住了观泠的下巴,“亲爱的,要我继续么?尽管他们不愿离开。” “我……”观泠无助地张开嘴。 “那我就继续了。”盛焚意话对着保镖们说的,眼却紧盯观泠。 盛焚意唇瓣微扯,含了醉意却没有一丝失态,观泠的后颈被他带薄茧的修长掌心一把握住,如一张落满蜜糖的蜘蛛毒网,还未等观泠反应过来,盛焚意便将观泠的脖子利落往上一抬,太突然,观泠吓了一跳。 观泠抬起眼,看到盛焚意的脸时,观泠喉结剧颤,一股莫名的森寒一瞬蔓延在尾椎,在桌子桌布下的整具瘦弱雪白的躯体开始颤抖起来了,说不出是紧张还是害怕,膝盖随跪坐的姿势往前一伸,一下子探出桌角不小心撞在了盛焚意所坐的椅子腿上! 观泠在发出惨叫的同一时间被盛焚意冷冰冰地用另一只手捂住,不止是口鼻被捂住,连同舌头都被盛焚意拿手指死死压住,在干呕和窒息里,观泠的眼珠一瞬被泪水蒙盖,滴滴答答往下一直落在了盛焚意按在他脸上的青筋微微暴起的瓷白手背。 几个保镖怔住,不知所措。 盛焚意面色轻松,甚至算得上餍足,醉酒带来的绯红薄色慢慢如水珠攀附湿漉窗户般曲曲环环攀附上他的面腮,他腮颊的弧度毫无凹陷或突起,流利漂亮得不可思议,是标准的古典东方美人的鹅蛋脸,到了下颌线本该柔和温婉地勾勒起来,却偏偏骨骼凌厉了起来,带着男人的清俊一直将这股刺骨的傲慢的冷于尖细的下巴闭合,下巴处有个像刺青,又像是拿针刺出来的小颗红痣般的东西,色泽随他面容酒气愈浓,如潮雾笼罩出令人无法揣测的艳丽危险。 保镖们骤然不敢直视。 “还不滚?”盛焚意眼珠不动,余光瞥向那些保镖,“你们喜欢偷窥?” “不、不是的。”那些保镖刷拉后退一步,尽管他们是从战场退下的精锐士兵,可也在此时一瞬僵直了身体。 “抱歉,先生,我们只是接了老板的命令才来到这里,请问,您有看见一位二十岁的男孩子吗?”他们如畏惧,又如恭敬,用英文进行询问时都对盛焚意带了敬语。 观泠霎时间屏住呼吸,脸色惨白,这句话彻底让他无法自我欺骗,果然,是他丈夫的部下。 这时盛焚意松开捂住他嘴的掌心,他已经不会惨叫不会因为声音暴露身份,盛焚意就不捂他了,他额前冷汗淋漓,瞳孔缩起,他无声抬起小臂挡住自己的脸,他把卫衣的帽子戴上,帽子戴得很低,面容几乎看不清地往桌子里躲得更往后了。 他的丈夫……是他的丈夫来找他了,还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吗?他的丈夫真的权力这样大吗?只过了一天,便找到了他的行踪……逃、观泠、逃,不回去……他一边害怕地冒冷汗,一边继续膝行后躲,盛焚意的掌心还扣在他后颈,他只能往后躲到盛焚意可以掌控,可允许的区域。 可观泠不觉得自己在被控制,他还一股脑地感激盛焚意,盛焚意冒着与他丈夫为敌的风险将他藏在桌下,方才抬高脖子时力气那样大……也是为了对着这些保镖装得像一些吧?盛焚意是对自己好才那样做的,盛焚意在保护他。 观泠慢慢退到桌底最中心的位置了,盛焚意这时皮鞋落地,轻踩优雅一声。 第35章 观泠吓了一激灵,下意识捂住脑袋看去。 不是丈夫在家里蒙住他的双眼,一边皮鞋踩地倒数,一边对他进行惩罚。 而是盛焚意。 他呆呆望着盛焚意的下半身,黑色的袜子束住瘦削脚踝,踝骨的弧度在黑暗里如一颗诱人沉迷的伊甸园毒蛇之眼,美得令观泠无法移开目光。 观泠不知为何,他从要被丈夫找到的绝望里莫名安心下来,仿佛盛焚意在,他就不用再害怕,盛焚意可以保护他,于是他咽了咽嗓子,如被他眼前这张红色桌布外若隐若现的盛焚意的西裤下的小腿与脚踝所吸引,他竟然又朝盛焚意,朝桌子边缘处再度爬了出来。 盛焚意这时将脖子上那领带彻底解下来了,领带解开后显得太长了,他搭在指腹,领带便往地面落去。 在观泠从桌子里面爬出来再次爬回盛焚意腿间从他腿间抬头时的刹那,盛焚意歪了歪头,像在哄弄小狗似的,把领带的末尾处落在了观泠的鼻尖。 观泠睫毛轻颤,盛焚意抬手,盖住了观泠的蓝色眼珠。 这时观泠听见了那些保镖用英语对盛焚意请求:“先生?您可以回答我们一下吗?我们在寻找的男孩,对我们的老板很重要,他是我们老板的妻——” “我不关心他的身份。”盛焚意语气温和打断他们,他看不出醉意,对那些保镖问道:“他是走丢了么?” “是的,我们老板很担心他的安全。”为首的保镖抬手屏退身后几个手下,他弯了腰,鞠躬道,“还请您告诉我们他现在在哪里,麻烦您了,我们会给您丰厚报酬作为感谢的。” 盛焚意这才抬眼瞧他们,乌眼微眯。 “走丢的话,真是太危险了,你们为什么不早点说呢?早点说的话,我就会帮你们了啊。” 观泠的脑袋一下子就轰了一声! 他耳边着魔般萦绕着令他如坠冰窖的盛焚意刚才说的话语。 盛焚意的英语十分娴熟,优雅的伦敦腔含了貌似疑问的上扬笑音,笑起来的声音与观泠记忆里那股冷如冰霜的无情截然相反,笑起来含了令人意识逐渐下潜的凌乱潮湿,蛊惑、艳丽、高高在上,如妖狐睥睨人间,又如一只从泥沼爬出后摇晃着冰冷身躯柔软爬上玉兰花枝上匍匐游走的美艳毒蛇,它会在贪婪吞掉一片洁白花瓣后,尾巴愉悦摇晃起来,发出嘶嘶作响的凶残捕猎声。 观泠跪在盛焚意腿间,听到盛焚意这些话后身躯倏地冰冷,心如死灰。 怎么回事啊……盛焚意?刚才不是还帮自己吗?为什么现在……像是要主动把他供出去呢?救救我啊……盛焚意,我求求你了……等他们走了,我怎么感激你都可以,盛焚意,不要把我丢给他们、我好不容易逃出来,好不容易要开始新的人生,我不能被关回去的,我、我回家,会死的…… 盛焚意,你刚才不是对我很温柔吗?你不是为了不让我丢脸,你陪着我撒谎说你是我的丈夫,你不是为了我,还跟周岚打架了,你不是说你不会和我的丈夫一样畜生吗?不是说不要和我再也不见吗?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呢? 为什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呢?完全变了一个人,为什么突然变得和他丈夫一样无耻了呢? 喝醉了吗? 还、还是、你真的是为了钱吗?因为他们要给你报酬么…… 观泠十指一下子发白,他要去攥盛焚意的袖子,他在求盛焚意不要把他供出去,他也可以给盛焚意钱的。 可盛焚意不让他攥袖子。 盛焚意捂住观泠的双眼的那只手摩挲了一下观泠的睫毛,他还在演之前那场下流的戏似的,他安慰跪在他腿间的观泠说:“亲爱的,不要这样急迫,一会,他们走了,我会满足你的,在那之前,我们要先帮他们的老板,找到走丢的很重要的人啊。” 而后盛焚意满怀热心地对其中一个保镖说:“他是什么样的男孩子呢?可以更详细地告诉我么?” 这个年轻较轻的保镖愣住了,像是盛焚意说的这句话并没有出现在他反复排练以免出现错误的脑海里,他想了想,专业训练过的强大心脏令他面不改色,可左手已经下意识背在腰后,满是即将接受可怕惩戒的视死如归。 保镖回答说:“身高一米六五左右,他身形很瘦,皮肤很白,长得很可爱,像是洋娃娃,脸型有些圆,眼睛也圆圆的,眼珠是亮蓝色的,他还有一头纯金色的卷发,大概到他的腰间。” “还有呢?”盛焚意左臂慵懒搭在椅背上,领带彻底掉了,露出瘦削漂亮的锁骨,胸膛随呼吸微微起伏一下,理性平静,他上半身往后一仰,一身劲瘦肌肉在禁欲感的衬衫下半掩半露,腰线如刀,锐利冰冷。 “只有这些特征,我也许,不确定我是不是见过呢。”他如睥睨似的垂下一双狐狸眼,他望着观泠,瞳中似笑非笑,根根分明的睫毛随眼瞳乌黑溢出潮湿暧昧。 保镖愣了愣,他们陷入了沉默,好像觉得自己被盛焚意耍了,盛焚意一直在询问,并未回答任何有用信息。 可盛焚意却说:“他是不是还穿着一条只能遮住大腿的白色吊带裙呢?他的大腿内侧,还有一颗红痣呢?他的大腿很丰满,扇一巴掌,会晃很久。” 观泠在桌下吓得浑身一抖,盛焚意……为什么要主动说出更多信息?为什么要说这些令他难堪,令他恐惧的话呢?这不是、不是在说他就是见过自己吗?盛焚意,你真的不帮我了吗?不救我了,你真的、你真的要把我丢给丈夫吗? 第36章 观泠哽咽出声,一头金色卷发随黏腻的泪水落在面颊。 桌外。 盛焚意端坐着,他一手探在桌下,一手支着下巴,冰冷看了一眼那些身穿西装,腰戴械具的保镖。 “我说的对么?”盛焚意微微垂眼,不知道在瞧谁。 “是的,先生,您——”保镖们为首的队长连连说是,他走近几步,来不及看盛焚意腿间的男孩子,他对盛焚意说:“先生,您见过那个男孩对吗?” “当然。”盛焚意的手指按入观泠的嘴里,在观泠讨好惶恐的舌头舔舐里,他睫毛低垂,眼下那条细如血线的旧伤痕一时间活色生香溢出愉悦餍笑。 “我当然可以告诉你们,他去了哪里。” —— 盛焚意随口说了一个地址,轻松把那些保镖骗走了。 那个地址,观泠都没听过是哪里。 人都走完后,盛焚意不再捂住观泠的双眼。 他朝桌下的观泠伸出手的时候,狐狸眼中不再含笑,面色没有一丝酒气,瓷白无情,他又是观泠记忆里那个不食人间烟火般的神仙了,没有任何人情味地冷漠至极地对观泠歪了歪头,“不出来吗?” 观泠还没有缓过神来,他太笨了,还没有从被盛焚意背叛,却又莫名被盛焚意再一次救了的迅速反转里明白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太笨了,他什么都想不明白。 他双眼怔怔,睫毛都哭湿了黏在一起像是两片蝴蝶翅膀似的垂落眼尾,如一片涂了艳妆,可他面容太过纯洁了,这种面容如何用艳色妆点,也不会有任何肮脏的欲|望和堕落,金色的长发垂落在他的身上,像是一层被神明祝福的纱裙。 他跪坐在盛焚意腿间,麻木听到盛焚意对他讲话时,他缓缓抬头,双腿早就没了知觉,他的手满是惊吓出来的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雪白的掌心搭在盛焚意冰冷的掌心,盛焚意这时忽然俯腰,他的一张冷冰冰的艳丽的脸与观泠近在咫尺,在观泠呼吸一窒的瞬间,他像是抓住了一只兔子的猎人熟练又迅速地把观泠从桌下拽了出来。 他把观泠拽出来后,直接单手掐着观泠的腰,把人以不容拒绝的力道按在了自己腿上。 观泠坐在盛焚意大腿上后双腿还在发软,他太矮了,坐在盛焚意大腿上竟然双脚都悬空了,他一丝力气也用不上,他也不敢乱动,他只坐了盛焚意的一条大腿,身后什么都没有,要是一挣扎,会掉下去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挣扎呢? 不会了。 他不会再挣扎了。 他望着盛焚意的脸,望着这张他终于不再陌生不再害怕的冷清美貌的脸,他如释重负地呜咽出声,“你、你还在……还是你……对不对?” 盛焚意面无表情。 观泠侧了侧身子,他的脸便埋向盛焚意的胸膛,他此刻顾不得自己已经结婚了,顾不得自己和盛焚意重逢后便一直刻意保持的所谓的朋友的距离感,今天下午所经历的这些足以让他对盛焚意产生无法分别的依赖和信任,他被盛焚意救了太多次,如溺水之人,如雏鸟情节,他再也无法对盛焚意产生任何怀疑了。 他想要黏着盛焚意,于是单单坐在盛焚意的左腿上还不够,他竟然自己将身体彻底对着盛焚意正了过来,他跨坐在盛焚意的双腿上,两条膝盖彻底分开,各在盛焚意的腰侧紧紧夹住盛焚意的腰腹,他俯身,两条细弱无比的小臂以迫切的、寻求安慰的充满委屈与不安的力气重重地搭在盛焚意的脖子上,他的鼻息在盛焚意的侧脸轻轻地呼吸出来,带着他小声的哭泣与撒娇,盛焚意的皮肤和他这个人一样冷,但他不在乎,他宁可不要盛焚意刚才醉酒后让他害怕的样子,他只要冷冰冰的盛焚意,他不要那个仿佛从盛焚意的身体里剥离出的令观泠感到陌生与阴狠的怪物。 观泠不要那个盛焚意。 观泠喜欢死盛焚意这个冷冰冰的样子了。 冷冰冰的盛焚意,对他最温柔了。 “谢谢你。”观泠的脸颊比起两年前瘦了许多,可他的脸颊本身就足够柔软,此时带着无法言喻的感激蹭着盛焚意的侧脸时,盛焚意眯了眯眼,像是被软到了。 观泠又哭了。 不救他,他会哭,救了他,还会哭。 盛焚意一手隔了段距离虚虚扶着观泠的后腰,一手捂住了他自己的一只眼睛,这只眼睛在黑暗的遮掩下忽然流动起幽深诡异的光,瞳孔都一瞬间竖起,如毒蛇之眼。 谢谢你? 他心里忽然重复起了观泠这一句话,疯魔般一次又一次重复起来,他闭上眼,在观泠的哭泣声和一遍又一遍的对不起的混乱里,耳边还是只能听见那句‘谢谢你’。 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 盛焚意的手从眼上落下,他忽然睁开双眼,望着包厢角落,眼珠一动不动,濒临失控。 室外已然被大雨铺满黑色深渊之色,室内没有开灯,在昏暗的角落,一道像是窗帘随风晃动的影子状若有生命般彻底黏在墙壁上,一瞬间成了一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高挑男人的影子,影子低垂着头,乌漆的看不见一丝五官的细瘦的脸骤然抬高,傲慢又疯狂地生长出一张向两侧脸颊尽头咧去的红艳唇瓣,牙尖森寒,如白骨咀嚼。 第37章 “好爽啊。”影子对着盛焚意说。 观泠后来哭累了,他自觉羞耻地慌乱戴上帽子和口罩跑出了包厢,像是去了洗手间。 盛焚意只身一人坐在包厢的中央,他长腿分开,向前慵懒般伸进桌底,他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捂住心口,在如尸体般的死寂里。 他终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我爱你。”“我感受到了。”盛焚意自言自语道:“我现在,好爱你。”“好爱你。” 角落那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影子挣脱束缚,他跪在地上岔开双腿,单手学着盛焚意方才的样子朝自己心口覆盖。 “不,还不够。”“这点爱,不够的。”影子在喘息里哈哈大笑,像是一个少年的声音,和盛焚意少年时期的声音一模一样,却疯癫无比,他对着盛焚意歪了歪头,唇瓣间有毒蛇的獠牙露出,“我们把他,彻底推向深渊吧。” “盛焚意,我们一起,拯救他。” “滚你妈。”盛焚意翻了个白眼,“傻逼。” —— 观泠还没有回包厢。 他在洗手间待了十分钟,幸好洗手间只有他一个人,他蹲在地上,耳尖通红,眼中慌张,不久前他坐在盛焚意大腿上哭着抱住盛焚意不松开的一幕自他脑海里久久不散,他心里想着这只是朋友之间的安慰,不要多想,一边又颤栗不已,半晌才缓过神来,才敢扶着墙站起来,眼前发晕,大脑胀痛,他站在镜子前,把自己哭得泪淋淋的脸、手上和膝盖上沾到的灰尘、冰水、水果碾破流淌的汁液都洗得干干净净,他晃了晃脑袋,掌心拍了拍柔软的脸颊,确定仪容都妥当了才出了洗手间。 他这两年记忆变得很差,方才匆匆忙忙出了包厢后一股脑地低着头往前走,刚好进了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却不记得回包厢的路了,他不敢问人,在灯红酒绿的喧闹里他戴上口罩和帽子,在走过人群时他感受到有几个人在盯着他看,他撒腿就跑,兜兜转转绕了很久的路才找到包厢。 观泠轻声推开门,进来了,可他双眼在抬起看着包厢内的一切时,一切都空荡荡的,他没有看到盛焚意。 不见了。 去哪里了? 走、走了吗…… 你又把我丢下了?你不要我了吗?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包厢墙壁上华美繁琐的精致纹路在昏暗的灯光下光华流转,地面还有全息投影塑造出的如深海绮丽的游鱼万千。 观泠捂住脸,崩溃跪落在地,当他意识到盛焚意不要他之后他的心脏忽然骤缩起来,他的内脏开始干瘪,他的呼吸开始停止,周围的空气忽然好脏好臭,他什么也看不清,耳边全是尖叫怒骂的刺耳声音和人群朝他攒动而来乌泱泱朝他汹涌而来将他淹没的一片致命黑暗的无助里,他的嘴都许多人捂住了,他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他太害怕了,喉腔在他哽咽的时候仿佛在被锋利的刀刃一下一下割开层层皮肉晾在潮湿的雨里被人踩踏。 盛焚意,为什么你总一次又一次地救我又把我丢掉呢……为什么你总害我一个人胡思乱想,害我不安又惶恐呢? 你走了,你把我一个人丢下了,我很害怕……盛焚意,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回家…… 观泠忽然难过极了,他难过得开始大哭,来包厢打扫卫生的服务员推门而入看到他的时候吓了一跳,她仔细一瞧才发现这是个熟人,她连忙蹲下,捧着观泠的脸,担忧道:“怎么回事呀,怎么每回看到你,你都在哭呢?” 观泠听到熟悉的声音才渐渐平静下来,他抽噎着,细小的鼻尖晕染开惹人怜的蔷薇粉色,“姐、姐姐?”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蹲在他面前安慰他的年轻女人。 正是昨晚观泠走进如今所住小区楼下便利店遇见的好心肠的店员姐姐。 怎么不在便利店工作了呢?为什么她现在到酒吧当服务员了呢? 女人像是看出了观泠的不解,她掩下眼中苦涩,而后笑嘻嘻抬起脸,扶着观泠起来了,“没什么,是我主动辞职的,这边工资也高些,我喜欢还来不及,别担心我啦。” 观泠被扶起来后膝盖破了皮,是方才跪地上留的伤,他神色恍惚,不安极了,像是快要被吓疯了,脸色苍白得如一张破碎的纸张,这样漂亮善良又单纯的男孩子,怎么会有人狠心折磨成这个模样呢? 她从口袋里拿出创可贴,弯下腰给他贴上了。 观泠轻轻说了一声谢谢,她摆摆手,“没关系。” 说完她就开始在包厢里收拾东西,乱糟糟得像是打了一架,收拾完了,她一抬头,发现观泠乖巧安静地坐在位置上,一双蓝色的眼珠天真又胆怯地望着她。 “怎么啦?”她问。 “姐姐、我、我想……回家,回、那个出租屋。”观泠咽了咽嗓子,结结巴巴地说:“姐姐、你、你能带我回小区吗?我要去找他,我、我身上没有钱,我回不去……我会还你钱的。” “他?”她愣了愣,十指紧攥,呼吸都含了不敢回想的畏惧。 她没要观泠的钱,把人送到小区楼下还不够,还不放心地把人送到了所住楼层,到了三楼,她看着漆黑死寂的楼道,分明才下午,这里却比夜晚还要可怕,宛如居住了一个多智近妖的怪物,可观泠却安心极了,他躲在她身后,双眼急切地望着不远处那扇微微开着的,透出一点昏黄色灯光的门缝。 第38章 她唇瓣颤了又颤,从观泠要她送他回来的路上,她一直这样纠结的样子,可她还是不敢告诉观泠,眼前这扇观泠哭着求她也要来找的门内的人……她十指掐着虎口,观泠,不值得的,那个男人,是远比怪物还要可怕的会将你扯入绝望的存在啊…… 观泠已经对她再三鞠躬表达了感谢,而后他向那扇门走去。 她咬咬牙,一把攥住观泠的手腕,“等下!” 观泠偏头,不解地望着她,“姐姐,怎么了?” “他!他是疯——”她忽然拔高了音调,双瞳满是惊恐,可她后续的几个字如何也说不出口,她瞳孔骤缩,望着那扇门内慢慢朝外走出的年轻男人。 男人的半副躯体高挑隐匿在黑暗里,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上他狐眼微眯,似笑非笑地盯了她短短一秒,她喉咙一瞬如被扼住割断,她双腿一软,在心跳骤停的瞬间便松开观泠的手腕,而后什么也顾不得思考地如求生一般崩溃地跑下了楼。 观泠不知道姐姐为什么跑掉了,他想去追,可盛焚意喊住了他。 他脖子一冷,看了过去。 他没和那个女人一样看见盛焚意的可怖,他只看到了盛焚意清冷如仙的面容。 盛焚意倚靠着门,身上酒气散了,愈显遗世独立,不染尘埃。 “意、意意……” 见到盛焚意的瞬间,观泠被他抛弃的委屈轰然倒塌,只剩下了一种摇摇欲坠的哀求,他想哀求盛焚意不要再和今天一样丢下他,可话到嘴边,鬼使神差成了他自重逢后一直想问的问题。 “盛焚意,你还喜欢我吗?” 盛焚意修长的脖子微侧,他冰冷道:“过来。” 观泠腿一软,下意识就过去了。 进了盛焚意的家,观泠也只是缩在角落,头也不敢抬。 为什么得进来呢?为什么不直接在外面告诉他呢?告诉他之后,他死心了,就会回自己的家,然后第二天醒来他就会开启自由自在的新人生呀?盛焚意,别再让我羞耻地对你抱有你还喜欢我的幻想了,一句不喜欢有那么难回答—— “我不爱你。” 盛焚意站在观泠身后,居高临下道。 观泠瘦小的身躯细微抖动了一下,尴尬和麻木全然被盛焚意的身影遮蔽吞噬,慢慢地,他在阴影里抬起头,金发随帽子一起散落下来,他的双眼微微睁大,极其可怜地流下了一滴眼泪。 得到答案,观泠却鬼使神差继续问了下去,如溺水者的垂死挣扎。 “可是……你救了我,很多次。”观泠听见自己讷讷道,“你让我在你家里住了一晚,你给了我衣服穿,让我洗澡,给我饭吃,我、我很开心……你呢,有没有一点点呢?盛焚意,我害怕……你之前喝醉了,你对我说,不要和我再也不见面,你是说醉话,还是真的呢?” 他抬着头,看盛焚意如看神明。 他太天真了,什么都想要一个结果。 曾经喜欢我喜欢得发疯的你,现在了,还喜欢我吗? 告诉我吧,这样你以后再和今天一样丢了我,我也不会难过了。 “观泠,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盛焚意越过观泠朝客厅走去,他坐回在椅子上,闭上了眼,良久,他才睁开,一双乌黑浓稠,永远望不到底的诡艳眼珠一动不动盯着观泠。 观泠还在客厅角落站着,像个怕生的兔子,瞳孔如水波扩散开来,他低下了头,血液开始发麻滚烫,像是羞耻,可他没有离开,任由盛焚意羞辱似的。 “我只是一个认识你十年的同学而已,连朋友都算不上,你有很多朋友,我是其中一个吗?”盛焚意说完后,他轻轻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瓷白小臂,他的手指慢条斯理抚摸手腕,如抚摸一块并不存在的腕表。 这个动作令观泠不寒而栗。 下一瞬,盛焚意垂眼,他收敛了令观泠害怕的目光,他侧过脸,艳丽的一张侧脸无情无欲,警告般对观泠说: “观泠,你结婚了,我希望你不要忘记。”盛焚意慢慢声音低了下去,和他醉酒时对观泠说话时很像,有些温柔,有些悲伤,可到底极致冰冷。 你结婚了。 “我知道。”观泠被盛焚意口中这四个字如同戳到了难言之隐的痛点,他连忙抬起头,他后退着到了玄关,靠在画了羊头与镰刀的黑色大门上,像站在地狱门前,只差一步,便会跌落。 “你知道,那,为什么还要问我爱不爱你?”盛焚意支着下巴,慢慢逼问:“观泠,想和我偷情?” “不、不是这样的……”观泠急得小脸煞白,他像被脱光了的罪人暴|露在阳光下无处遁形,这句话从盛焚意嘴里说出来,让他羞耻得无法再活下去了。 “我……我只是想和你、做——”观泠连忙解释道,可解释着解释着他又犯了结巴的毛病,‘做’这个字后面的话结巴半天说不出来。 盛焚意盯着观泠,乌发下一张美得摄人心魂的脸恍若攀附出一股耐人寻味的神色。 观泠被这目光盯得一激灵,双腿发软费力说完了那句话: “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啊。” 他问这个问题是早知道盛焚意不喜欢他了,他只是想死心,想和盛焚意做好朋友。 盛焚意移开了目光,觉得无趣似的。 观泠听见盛焚意说:“不是。” 第39章 “观泠,我和你,永远都不可能是朋友。” “对不起。”观泠在盛焚意的冷漠否认里心灰意冷,甚至有些难堪,他苦笑一下,“当年,我拒绝你,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道,我给你道歉,两年前我就该道歉了。” 盛焚意移开目光,他莫名拧开一瓶矿泉水,放在了桌子边缘,“我早就不记得了。” “那我,回去了?”观泠在得到盛焚意不喜欢他的回答后像是卸下了沉甸甸的担子,他忽然开心起来,竟然带了一点喜悦的对盛焚意说:“盛焚意,祝你,以后,可、可以找到喜欢的人,可以一辈子在一起。” “嗯。”盛焚意指尖扣住矿泉水瓶子,手背青筋微起,可他语调冷淡,如命令道:“把水喝了,再走。” 观泠不明所以。 盛焚意:“你的嗓子听起来不舒服。” 因为极力忍耐哭泣和喜悦显得嗓子像是渴得发痒的观泠不好意思说出实情,他小步朝盛焚意走来,站在桌边,拿起矿泉水就往后退了几步,避盛焚意如洪水猛兽。 他在盛焚意探究的目光里慌乱拿起矿泉水喝了一小口。 正要放回去。 盛焚意:“都喝了。” 观泠下意识一饮而尽。 喝完他弯腰轻轻丢进垃圾桶,匆匆走到门前,要回去了,他想好了明天一觉醒来要做什么了,去舞蹈机构找工作,一边教孩子们跳舞,一边自己慢慢地回到舞台,他不会放弃自己的梦想,他要去过自己的人生,他的丈夫,还有盛焚意,他不会再去在乎了。 谁知手刚碰到门把手,盛焚意就站在他身后,胸膛贴着他的后背,“你好像,忘记了什么。” 观泠想了想,面色苍白,眼眶生红,他颤抖了一下,而后十指攥住卫衣就要往上脱。 他忘记把盛焚意的衣服还给他了。 盛焚意在他身后竟叹息了一下,像是无奈,而后观泠看到盛焚意把一件洗干净的白色吊带裙和一条小小的黑色三角裤放在了自己手里。 观泠连忙攥紧自己的衣服,慌得泪膜盈盈,羞得立马落荒而逃。 门一开,门外响起一个女孩子措不及防的惊呼。 观泠也吓了一跳,直接一激灵后退到了盛焚意的胸前,盛焚意扶住他。 他不敢回头,与门外那个抱着生物书双眼呆滞的女孩子对上了目光。 她住在四楼,是盛焚意的学生,她有一道题不会写,听妈妈说盛焚意回来了她赶紧下楼找他,谁成想在门外听到了刚才的话。 盛老师……怪不得拒绝那么多女人的告白,原来性取向是男孩子啊。 可她听着那些对话,这个男孩子好像被盛老师拒绝了。 她两眼同情地看着观泠。 观泠低下头,眼睫垂泪,与她擦肩而过时好像有那么一瞬间抬了眼,她手中的书立马掉在了地上。 观泠担忧地帮她捡起来后,在手指意外的触碰里,她白着脸,听见观泠说:“很高兴见到你。” 观泠回了自己的出租屋,屋里很冷,静得让他害怕,他洗漱完,从浴室冷得发抖地出来后抱着手中被盛焚意洗过的裙子蜷缩在床上,粗糙劣质的被子盖在身上,他的皮肤被蹭得发痒,他关了咿咿呀呀叫唤的廉价灯泡,非常陌生又不安地闭上了眼。 和在盛焚意家里睡觉的时候,滋味不一样。 半夜了他也没有睡着,半梦半醒他听到家门被开了,他吓得赶忙捂住嘴,他以为是小偷,结果一大批西装革履的精锐保镖走进他的卧室,灯并没有打开,在冷蓝色月光破窗而入的侵袭里,一个保镖用熟悉的黑色带子蒙住了他泪流不止的眼,而后他的耳边响起了梦魇般令他生不如死的皮鞋声。 男人的手指修长有力,覆盖一层冰冷的黑皮手套粗暴捏住观泠的下巴,他似笑非笑,如呢喃宠溺地说:“还跑么?” “我亲爱的出轨的妻子。” “还跑么?” 观泠呼吸一滞,他惨白着脸,在黑暗里一双眼珠绝望地无法聚焦。 完了。 被抓到了。 完了。 观泠呜呜咽咽哭着的时候,他的丈夫俯身,大手扣住他的后脑勺,强迫着接了个窒息的吻。 这个吻毫无爱意,更像一种怒火爆发的宣泄,在水声黏腻和观泠痛苦的呜咽中,他的丈夫为了防止他在这个吻里自残咬舌,竟然扣住他的下唇瓣狠狠往下一掰,伴随下巴脱臼的咔嚓一声,透亮可怜的口水落在唇边,泪水夺眶而出湿满丈夫的手指。 他一边大哭一边摇着头想挣脱丈夫的亲吻,他太害怕了,在极度的不安里冷汗濡湿了身上这件卫衣,双腿因为惧怕下意识地慌乱踹着。 不能跟丈夫回去,他不想回的……好不容易才逃跑,为什么会被抓到…… 您为什么不能对我好一点呢? 如果好一点…… 我想和你好好过日子的啊…… “老公……不要亲我了……”他一下又一下往丈夫身上踹着,他的丈夫并未松开分毫,反而愉悦似的加重了这个粗暴的吻。 他的丈夫仿佛是蹲在他面前的,此刻失去耐心,他俯身将观泠彻底压在墙上,干枯粗糙的墙皮剥落下来,淅淅沥沥如雨粒落在观泠身上,他的腿被他丈夫紧紧折叠在胸前,膝盖骨被他丈夫用脸颊蹭了蹭,他丈夫的皮肤太冷了,如一条冷血剧毒的蛇将他一切死死裹杀,他的丈夫在这两年里将他一切反抗视作蜉蝣撼树,过了许久,这个让观泠濒临窒息的吻终于结束了,他的丈夫如逗弄猫狗般不再吻他,可戴了手套的手指却沿着卫衣的缝隙往上摸去,他力气太大了,彻底扣住这截细白的腰肢瞬间,观泠冷得惊叫出声,他什么也看不见,眼被蒙住了之后听觉却古怪地敏锐起来,在他丈夫掀着他的衣服往上脱去时,他听见了身后那些保镖忽而急促的呼吸声,他霎时间白了脸,十指摸着瞎往前虚虚地摸着,他沿着丈夫的西装袖子一路往上摸着,摸到了丈夫的脸颊,丈夫的骨相十分立体,棱角分明的冷漠里他的面容轮廓摸起来英俊极了,可观泠还是太害怕了,他的手指颤巍巍地摸到了丈夫的鼻梁,从上而下如安抚般抚摸着,下巴脱臼了唇瓣只能张着,脱臼并不狠,他可以讲话,但舌头怎样也回不到原来的位置,可怜兮兮地搭在下唇瓣上,口齿不清地慢慢说:“不、不要……” 第40章 “不要什么?”丈夫嘲讽道,“你这个浪货不要什么?不是都敢瞒着我逃跑了吗?不是在别的男人家里睡了一晚吗?观泠,你他妈的还不要什么?” 在观泠吓得无法回答时,丈夫把他从地上提起来,他的脚根本站不稳,扭伤又加重了,站起来的瞬间如被一把烈火自下而上焚烧全身,他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跌进了丈夫的胸前。 “观泠,听听我的心跳,是不是跳得厉害?”丈夫叹息一声:“你逃了之后,我的心总跳得这样厉害,我以为我是生气,气到想要杀了你,直到我看见你缩在那样破旧的小屋子里,皮肤都被床单蹭红了,真可怜呀,我的妻子怎么能受那种苦呢,我想心疼你的,可是你看见我,害怕得哭了,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我惩罚你,既然你这么喜欢哭,就再多疼一些,再哭得厉害一些,好不好?” “你愿意的吧?” “观泠,我们当初结婚的时候,你说过,你愿意的。” 他的丈夫声线骤然冷肃如训诫,如审判,将他的一切尊严尽数揉烂。 “回答我,你,喜欢我吗?”他丈夫一手捏着他的下巴将骨头利落接了上去,在观泠十指蜷曲攥紧他领带时,他的掌心如训诫般抚摸着观泠的脸,眼罩下观泠的眼已经吓得无法聚焦了,他哭得太厉害,雪白一张精致的脸上全湿哒哒地覆盖一层泪水。 观泠一遍一遍地说:“不喜欢……不喜欢……不要你……不和你……不要……和你接吻……疼,我疼……为什么找到我……” 他丈夫忽然沉默下去。 在死寂里,观泠的心怦怦跳动,沉默带来的危险如洪水猛兽让他一下子膝盖一软跪在了丈夫面前,他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了,在大脑急速肿胀地酸楚里他的四肢剧烈发麻发软,他丈夫忽然弯腰,轻轻抚摸着他的脸。 力道不重,和以前一样,像是在逗弄路边的猫猫狗狗,不在意,只是玩。 观泠哽咽着低下头,企图躲避丈夫的羞辱,可下一瞬他的丈夫一把扯开领带用领带捆住了他的手腕,手腕倏地被束紧,血液都被堵塞,他来不及抬头,脸色惨白的瞬间便被丈夫单手扛在肩上出了门,观泠在听见出租屋的门被关上的刹那他意识到自己被带到了楼道,他丈夫要把他抓回去了……在身后保镖纷乱的步伐声里,他在走廊里一遍一遍喊着救命,他的丈夫没有捂住他的嘴,任由他哭喊大叫,他嘴巴里都是苦味,喉咙都哑了,到了楼下被他丈夫一把塞进车里重重撞在后备箱里,他怔怔失了魂。 盛焚意没有来救他,没有人了……没有人能救他了……完了…… 丈夫在关上后备箱之前,他的掌心居高临下盖住了观泠的脸,巴掌大的脸全被盖住了,观泠的舌尖条件反射地开始沿着黑皮手套的指缝讨好舔着,“老公……我喜欢……我喜欢……喜欢你,不要把我关起来……好不好?” 他丈夫的指腹摸了摸他眉尖那粒小红痣。 观泠四肢抽搐一下,眼珠缩小,吓得已经无法思考了,只喃喃地一边舔丈夫的手指,一边双眼涣散地重复道,“我喜欢你,好不好……” “别再这样对我了……” 回到别墅,那些保镖守在门外,他被丈夫一把摔在地毯上,他的手腕还没有被解开,领带勒得深可见骨,他已经感受不到自己胳膊的存在了,他在门被锁上的瞬间骤然拔高音调地哭喊起来,他哭起来的声音总很柔软,骨子里上流社会的家教让他再崩溃也不会失态,于是他的哭喊再尖锐也不难听,反如莺鸟啼叫,惹人生怜。 他的丈夫单膝跪在他面前,身后是曲环华丽的衔接二楼的欧式楼梯,头顶是一面光滑冰冷的铺满整个天花板的镜子。 他的手指摸着观泠的脸,把泪水重重抹了一把,格外狠心地抹在了他扇了观泠巴掌的那个地方,观泠脖子一仰,嘴唇血色全无。 他俯身,五指抓进观泠的长发,凑在观泠,“宝宝,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 他说完便解开了观泠手上的领带,在观泠撑着地面往后躲的时候他竟慢条斯理微笑了一下。 直到观泠的后背撞在了楼梯上,观泠骤然俯下腰捂住心口时,他才继续说:“跑吧。” 观泠僵硬地抬起脸,他退无可退,被黑色眼罩盖住的半张脸瘦得要命,金发卷发在大厅昏暗的冷光里泼洒下愈发璀璨,脸色却苍白如纸,美丽纯洁的脸上毫无生机,他不敢跑,唇瓣微张,沙哑道:“什么……” “跑吧。”丈夫抬起一根手指,优雅抵住面颊,歪了歪头,“不要让我抓到,抓到你,我会把你——” “艹到怀孕。”他冰冷道。 什么啊…… 观泠瞳孔一颤,快要无法呼吸了。 他心脏剧烈跳着,砰砰的像是要碎掉了,他麻木捂住心口,歪了歪头。 什么啊…… “起来。”丈夫不耐道,“不然我把以前的视频都发给你那位竹马,好不好?” 观泠蜷缩在楼梯角落,他脸色苍白,膝盖打颤,畏惧着听完丈夫说的话后瞬间如兔子发出一阵痉挛,他四肢一阵发麻,呜咽地低下头,掌心捂住脸,泪水一滴一滴沿着指缝落在地板上。 “放过我,我、我求求您了,不、不要……我没有出轨……我真的没有,没有的。”他喃喃道,如个天真又无辜的孩子,“您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我不是、不是您的妻子吗?” 第41章 “观泠,按照我们当年的约定,我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不会平等。”他的丈夫无情打断道:“你是自愿的,忘记了么?” 观泠一怔,喉腔滑动,发出狼狈的呜咽声。 对,是自愿,他的丈夫在结婚之前就和他签下一纸协议,丈夫需要他的陪伴,所以未经丈夫允许他不该离开家门,是他违背了合约,他的丈夫才是受害者……是他做错了,所以丈夫对他进行惩罚是合理的。 但、但他不喜欢……这个游戏。 观泠小时候很喜欢玩捉迷藏,他深谙游戏规则—— 被抓到的人会受到惩罚。 而他丈夫给他的惩罚则是怀孕。 他不要怀孕…… “还不跑?”丈夫很冷淡地问:“想被我抓住?” “不要……”观泠双眼微睁,破了皮的掌心蹭着地板,一下一下地费力撑着要起来。 不要抓我……不、不能被抓住……抓住就完了…… 他不要怀上这个男人的孩子!恶、恶心!而、而且,不能让宝宝跟他一起受苦!宝宝不能出生在这样可怕的家庭里……跑!跑啊……快跑! 他试图要站起来,可掌心刚离开地面,脚踝便发出咔嚓一声,像是快要碎掉了,他后背往后一跌撞在了墙上,他喉腔一颤,嘴里有一股苦味,令他止不住地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他跑不动……跑不动……怎、怎么办……手腕和脚踝都好疼,起都起不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啊…… “不要……老公,我再也不逃了……我再也不跟别的男人说话了好不好?你、您饶了我,先生……” 他的妻子无措地哀求他。 他歪了歪头,乌黑的眼珠阴冷盯着妻子的脸。 妻子的嘴唇哭得干涩了,喑哑发出可怜的声音,他的双眼仍被蒙着,被剥夺视觉后他变得更加无助、惶恐、绝望,也更加美丽了,懵懵懂懂的一种引人折虐的天真欲|望在他雪白的躯体上如香味弥漫四散,他好似感觉到了什么危险的目光,惶恐地张着嘴咿咿呀呀地不知道该怎么求饶才能让丈夫放过他,他嘴太笨了,说什么都会被丈夫辱骂折磨,他讷讷合上嘴,低下头,破了皮的掌心撑着地板,他抽泣着往后挪去,可他已经在角落了,躲无可躲。 走投无路了。 很可怜不是么? 这令他的丈夫唇瓣微扯,如刺骨嘲讽,他居高临下盯了一会,才朝妻子走了过来。 “只是一个游戏而已,观泠,你哭什么?像个小孩子。”他对妻子讲话总像训诫,久居高位者特有的成熟气度在字里行间威严含露,他说着说着,忽而压低声线,竟然像是宠溺了,“我以为你喜欢,才和你玩这个游戏的。” “不……不喜欢……”观泠剧烈地摇了摇头,像是要被逼疯了,声音竟拔高了一点,“我一点也不喜欢!” “不喜欢?”他歪了歪头,语气含笑,在妻子没那么怕他的一瞬间语气骤然冷冽,吓得妻子面如纸白:“那为什么恬不知耻一样从我身边逃走?是不是还希望我最好一辈子也找不到你?” “可是观泠,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把你抓回来的。” 第十七章 “别……抓我……”妻子一时间连颤抖都不敢了, 他啜泣着无法说出一个清晰的字眼,只能无助地摇着头,脚踝不停抽搐着, 像兔子被猎人扼住喉咙时的垂死挣扎。 他盯着缩在角落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的妻子, 一言不发。 妻子的脸太小了,还没有他巴掌大,一条黑色的带子就遮住了大半张脸,妻子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见,那小小的哭红了的鼻尖和吓得止不住颤抖的柔软嘴唇都在向他的丈夫传达一个抗拒的讯息—— 他的妻子非常害怕他。 可他不心疼。 华丽古典的金色大厅里唯有一束从水晶旋转吊灯自下而上泼落的银色灯光洒在地面,从他的指尖冰冷蔓延到了妻子脚边便停下了, 恍如一条锁链被他握在掌心,而尽头被他无情锁在了妻子的脚踝上。 他朝妻子走了过来。 每走近一步, 他的妻子便在被蒙住双眼的泼天恐惧里发出一声一声的哽咽, 他不在乎,还挽起了袖子, 银色的腕表被他用指尖轻轻抵住, 发出清脆一声,这声音如在呼唤巴浦洛夫之狗,他把自己的妻子当成一只小狗却毫无愧疚,反如谪仙清冷,行走时将一袭昂贵到常人不可想象的西装衬得君子如玉, 皮鞋在落地时微微加重声音,发出倒计时般的声音警告他的妻子—— 再不逃,就要被他抓到了。 很遗憾, 他的妻子根本没有力气逃的。 他站在妻子面前,俯身, 覆盖黑皮手套的手指捏着妻子的下巴迫使其仰头,他的手指很长很冷,哪怕隔着一层手套也让妻子冷得发寒,他望着妻子恐惧的样子,指尖如逗弄似的勾了勾妻子的下巴。 “别哭了。”他轻轻说,“起来。” 这样轻的一句话,却把妻子吓坏了。 “对、对不起……对不起……”妻子呜咽道,“我不、不哭、我听话……您别这么对我……” “我说,起、来。”他抬指,慢慢替妻子抹去了眼泪,妻子什么也看不见,一片黑暗里无助极了,他居高临下掌握了这场不平等婚姻的主导权,指腹满是妻子的泪水,他并不嫌脏,还在妻子不知情的情况下舌尖探出,慢慢舔走了手套上的泪水。 第42章 甜的。 他的妻子从外到里都香甜极了。 也胆小极了。 “观泠,不要考验我的耐心,如果你赢了,我以后会对你好一点的,但如果你输了,我会让你知道背叛我的下场究竟是什么。”他对妻子训诫道。 “不、不要!”观泠猛地抬头,他什么也看不见,哭湿了的眼罩蒙住双眼后显得愈发黏腻沉重,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睫毛落进眼里了,疼得他连眨眼都不敢,眼眶涩得令他哭都哭不出来了,长时间的哭泣令他瞳孔都变得扩散开来,恍恍惚惚险些将一片漆黑都看成一团正在疯狂涌动的地狱之门。 观泠跪坐在地,他摸着黑,十指吓得惨白地握住丈夫的手腕,潮湿的泪水沿着眼罩落在脸颊,“我、我没有做坏事,您不要惩罚我……老、老公……您对我做别的事情好不好?我、我穿裙子给您看好不好?您不是想看我穿红色的裙子吗?我、我什么都给您看……您不要再吓我了……” “我们不玩这个游戏……行、行不行?”观泠用脸颊蹭着丈夫的腕骨,丈夫的手腕佩戴了一块质地如冰的腕表,这令他的脸颊有些疼,可他没有放弃,继续乖乖蹭着。 观泠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再服软一些,再乖一些,也、也许他的丈夫会心软呢?也许就不会惩罚他了,他这样温顺了,哀求丈夫的时候连舌尖都不敢落回到下牙,生怕语气会变重会惹丈夫不高兴,他已经做到最乖了,他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让他的丈夫原谅自己了…… “我没有出轨……我没有和别的男人做任何事,我这辈子,只和你做过啊,你、你是知道的,我什么都给你了,为什么还不愿意信任我呢……”观泠低下头,他鼻尖微红,哭得很可怜。 “观泠。”他的丈夫在他的哭泣里半晌才启唇,“抬头。” 观泠闻言抬头,他在一片黑暗里感到自己的眼罩被他丈夫用掌心按住了,他丈夫的手指竟然在慢慢解眼罩的带子,伴随耳边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吓得一动不敢动,丈夫在做什么……摘下眼罩,他会看见丈夫的脸的,不是从来不让看的吗?不是说看到他就完蛋了吗?……他丈夫也许会杀了他灭口吧? 观泠根本来不及说不要,可眼罩的带子被彻底解开了,眼罩薄薄一层搭在他的眼上,即将要掉下来了,他仰着头,在他透过眼罩缝隙看到天花板自上而下降落的灯光的一瞬间,他的眼刺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什么也看不清,看什么都好疼,朦朦胧胧的眩晕里他的余光竟然看到一只捏住他下巴的、骨节分明的男人的手,和一块名贵的银色腕表,他脖子一痛刹那如被蛇勒住,他不敢看了,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看见丈夫的面容。 他咬住嘴,抽噎着要闭眼。 在这一瞬,他的丈夫俯身,吻上了他哭红了的眼皮。 这个吻把时间变得太慢了,黑漆漆沉甸甸地涂抹出一股令观泠不解的惶恐。 什么、什么啊,吻、吻、吻他了……第一次,有这样轻的吻…… 是不生气了吗?结束了吗?是不是不用玩游戏了呢? 太、太好了,……安全了,对吗? 观泠将手指蜷曲,自我防备似的抬起来,捂住了怦怦跳动的心口。 丈夫的舌尖与此同时探出,又细又冷地舔了一下观泠那哭湿的睫毛。 观泠的心跳来不及变得安全起来,他丈夫赠与他的这个像是安抚的吻便结束了,他还是不敢睁眼,紧张不安得一直抖个不停,丈夫的手掌一路向下摸到了他扭伤的脚踝才结束。 “您……”观泠嗫嚅着说。 “你没有出轨。”丈夫的指腹摸着他的睫毛,回答。 观泠还来不及感激丈夫的信任,他的丈夫便冷冷道:“但我知道,你只是还没来得及罢了,如果我再晚几天找到你呢?你怕是都已经怀孕了吧?观泠,为什么从我身边逃走,为什么要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和我结婚就那么让你痛苦吗?别再让我更生气,滚起来。” “我……”观泠后背攀附一层凉意,他感受到丈夫的手离开了自己的脚踝,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丈夫的手便重新覆盖上去,这次和刚才不一样,这一次的触碰太过冰冷,令他惊叫出声,“您——” 他的丈夫脱掉了手套,覆盖一层薄茧的掌心拢住观泠的脚踝时一股如蛇的毒素传遍他的全身,他牙齿都在抖了,双手捂住嘴,不知道丈夫要做什么。 下一瞬他瞳孔一缩,丈夫竟抱着他把他整个人压在了层层叠叠、像是由几个长方形木质台子拼凑起来的东西上。 是台阶。 观泠咽了咽嗓子,这时他的膝盖被丈夫握住了,他顷刻间惊叫出声,叫起来声音都细细弱弱的没什么威胁力,十指指尖吓得攥起来成了个防备姿势,他趴在地上,倏地生出一股冰冷的麻意,耳畔慌乱满是自己的心跳声,甚至听不见一点丈夫的声音,慢慢地,缓缓地,在压抑到窒息的死寂里他十指忽然松开,他什么也看不清,在他的沉默里,他的丈夫一手按着他的后脑勺,一手掐着他的腰腹把他往上一抬,他趴在地上被迫做了屈膝的姿势。 这个姿势适合爬些什么。 他小腿一颤,听见丈夫居高临下,冰冷的声线传入他的耳朵。 丈夫说:“不想跑,那就爬吧。” 丈夫说完,像是觉得观泠反应太迟钝令他不满似的,竟然亲手扶着观泠的膝盖把人当还不会爬行的婴儿一点点抬上台阶,爬了两个台阶后观泠被滔天的耻辱充斥全身,他面色变得羞耻潮红,甩开丈夫的手的一瞬间忽然大哭出声,双眼在黑暗里像是涂抹了甜蜜色泽的蓝色宝石。 第43章 别墅大厅的灯都被丈夫关掉了,变得黑漆漆的,连月光的影子都进不来,他睁开双眼也丝毫看不清眼前丈夫的长相,此时没了眼罩遮挡更令他害怕,最后一件可以保护他的东西也被丈夫摘掉了,如一只涉世未深的兔子在荒野里受伤流了血,它草木皆兵,却不知道要杀它的猎人究竟潜伏在哪里,这股惊恐让他神经最后一根线也断了,他再也不敢犹豫,一股脑只想着跑,跑!快跑!只要跑就可以了……对、对吗?只要捉迷藏赢了……就、就可以不被惩罚对吗? 对吗?!! 观泠眼前闪过白光,像是被希望之神难得笼罩一次怜悯似的,也不知道从哪儿来了力气竟然站了起来,他扶着栏杆,急促如求生的爬楼梯声响了起来,太轻的力道,哒哒哒的,宛如在一面华美的鼓面跳着动人的舞蹈,观泠哭得满脸都是眼泪,可无论他跑得多么费力多么拼命,身后那步步紧逼的丈夫总阴魂不散,宛如一条阴暗爬行的毒蛇对着他的背影张开獠牙,死追不放,凶狠可怖,他往上爬着楼梯,丈夫的皮鞋声便不紧不慢在身后响起,丈夫上楼了,在追他了,不止如此,像是觉得观泠愚笨不知道这场捉迷藏游戏已经开始,竟还慢悠悠地用手指敲击栏杆发出令观泠胆战心惊的声音,观泠踉跄着爬楼梯,爬一步就会跌跌撞撞地膝盖险些跪在台阶上,他咬牙忍着疼,可这时掌心握住的那根栏杆被身后丈夫所敲击带来的震动震得晃了晃,伴随白骨碎裂般的可怖哐啷声,观泠吓得连忙松开栏杆,谁料脚踝一扭,顷刻间无法支撑躯体,竟然一脚踩空了。 “呜啊……”伴随踝骨扭了一声,观泠险些从楼梯上摔下去!强烈的求生意识下手掌竟格外有力地握住了栏杆! 站稳后,胸膛微微起伏一下,他咬紧牙关,捂住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生怕楼梯下的丈夫听见声音知道自己在哪里后就上来抓自己,他继续往上跑,长时间的奔跑令他的脚踝无法承受这股剧痛,最后在丈夫最后一声敲击栏杆的声音里他双腿一软跪在地上,他来不及觉得疼,额头滴着汗往前无声膝行着,凭着掌心触感觉得自己爬到了二楼的楼梯口,再转个弯就是走廊了,走廊一侧有许多房间,只要进了房间……找个地方藏起来,他丈夫就找不到他了! 脚踝已经彻底没了知觉,他摸着黑爬进了一个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房间,里面像是很破旧了,空气里遍布沉闷的灰尘颗粒,鼻子一痒险些打了喷嚏,他连忙捂住鼻子,强忍着呼吸在喉结剧烈颤抖的哽咽里费力朝前爬着。 他不敢开灯,开了灯会被丈夫发现,他在这房间的漆黑一片里漫无目的地寻求藏身之所,最后在角落摸到了一个像是柜子的东西,他拉着把手把柜子门打开,然后缩了进去一动不敢动地躲了起来,进来后,后背刚靠上散发些许木香的柜面,心神未定,双眼一抬,竟然不知为何从柜子这两扇竖状的门的缝隙间看到了一丝昏黄的光线。 不该有光进来的啊。 不是没有开灯吗?丈夫不是把所有灯都关了吗?那为什么现在、现在会有光……是走廊开灯了吗?可是自己爬上来时还没有的啊,是丈夫开的吗?那为什么走廊的光会进了间呢?他不是关门了吗?为什么外面的光还能进来,门、门……关门了吗—— 吱呀—— 观泠听到半遮半掩的门被人从外轻轻推开的声音的一刹那瞳孔扩散开来,后知后觉的一种绝望骤然攀附他整颗心脏!浑身血液霎时间冰凉森寒,他狼狈地抱住脑袋,战战兢兢地蜷缩在柜子的最角落,可他捂住耳朵了还是听见了丈夫的声音,如地狱恶鬼将他死死缠住令他难以呼吸。 这时,他听见关门声后,男人朝他走来的优雅步音。 “观泠。” 观泠闻声脸色煞白,十根纤细的指尖狠狠攥紧自己的头发,在头皮疼得破皮流血的绝望里听见了柜子门被打开的声音。 风声穿梭屋内,观泠听见丈夫轻轻一笑,有些病态和愉悦,“是我赢了。” 观泠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丈夫重新戴上眼罩再扯出柜子的了,等他从神志不清的状态里慢慢缓过劲儿来时他意识到自己正被丈夫抱在怀里下楼,但这个姿势太怪了,他整个躯体都被丈夫抱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和丈夫的体型差巨大,可从来没有这样真切地体会过,从头到脚都被丈夫阴冷的气息笼盖起来,他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后背紧贴丈夫的胸膛,两个膝盖弯被丈夫的小臂横着往上一抬,每下一个台阶,他都会被颠|簸和悬空吓得哭喊出声,他想到了丈夫方才在玩捉迷藏之前对他说过的话,被抓到了,要受惩罚,要惩罚他、惩罚他了……不、不要…… 他挣扎起来,像是要从丈夫的怀抱里跳出来似的。 他的丈夫像是忍无可忍,在他的哭喊里狠狠扇了他的大腿一巴掌。 “烦死了。”丈夫冷漠道,“再哭,我就用这个姿势把你艹到怀孕。” 观泠面色一白,瘦小的一张脸上满是可怜的泪水,眼罩被泪水氤氲出暗色的一大片痕迹,他鼻尖抽动一下,听话地捂住嘴,害怕得不敢吭腔,这时他的丈夫另一只手蓦地按住他的小腹,力道不大,更像是一种温柔的抚摸,他不明所以,只受惊地抖了一下脚,他的丈夫这时不再摸他,丈夫停下脚步,似乎走到了最后一个台阶。 第44章 捉迷藏游戏彻底结束,丈夫把他从二楼重新带回了大厅。 他被丈夫放在地毯上,双足踩在地毯上被微刺的地面吓了一激灵,他瘫坐在地,两个手掌抵着地面害怕得往后躲,等他躲到角落时,他脖子怯怯缩着,眼罩下一双兔子般圆润的眼满是慌乱。 他的丈夫一把扯着他扭伤的脚踝将他扯回来,在他的惊叫里手掌再度摸上他的小腹,没有戴手套,一股冰冷的凉意探进他的卫衣压在他的小腹上,力道难得地并不重,更像一种抚摸和安慰,他丈夫对他空荡荡的单薄腹部这样温柔,连带将一股古怪的、令他血液发颤的暖意传递到他的指尖。 “您……”观泠一下子浑身都软了。 为什么不打他呢?捉迷藏赢了,不是要打他惩罚他让他痛不欲生吗?这两年不都是这么过的吗?为什么—— 下一秒,他听见丈夫像是跪在他面前俯腰、和解下腕表的声音,把表摘了做什么…… 在丈夫抬起手的动作里,观泠缩着脖子,倏地吓得耳膜轰鸣。 他以为的巴掌没有扇在他的脸上。 他忽然想起来,丈夫没有真的打过他,可他还是有些害怕…… 做什么呢? 您现在—— 他的丈夫俯身双手紧紧抱住他,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他可以近在咫尺听见丈夫在嗅他颈窝气味时发出的鼻息声。 “观泠。”他说。 观泠不敢回答,他怕自己说错一个字,丈夫这入施舍般的温柔就会顷刻消失换成暴风雨般的惩罚。 别墅内死寂极了,半晌,观泠呼吸有些闷,他听见丈夫对他说:"观泠,如果你有了孩子,还会逃吗?还会离开我吗?” “您说……什么?”观泠双眼微睁,不解极了。 他的丈夫突然变得好奇怪……捉迷藏赢了,捉到自己了不是该和之前所说的一样狠狠惩罚自己吗?不是该打自己,该骂自己吗?为什么、为什么对他这样温柔呢?为什么和平日里不一样了?为什么突然对他温柔起来了呢? 像、像是、换了一个人…… “对不起,今晚我让你害怕了吧?”他的丈夫一句话打碎他本就不聪明的思考,他在迷迷糊糊里听见丈夫说完这句话后停顿片刻,声音低了下去,“可你为什么要跑呢?不是说好要永远陪我的吗?观泠,你是我的妻子,为什么要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呢?如果我今晚没有找到你,如果你和那个男人真的睡了,如果你真的怀了那个男人的孩子,我该怎么办呢?” 观泠歪了歪头。 这时他丈夫侧着脸,冰凉的鼻尖蹭了蹭他的喉结,他喉结很小很软,他丈夫像是格外喜欢,来回撑了四遍才停歇。 “观泠,别离开我。”丈夫哑声道。 观泠指尖抽搐一下,小臂微微发麻,这是结婚两年来,观泠第一次感觉到丈夫除了残忍之外的另一种情绪,潮湿、清透、像是什么东西被揉碎了细细碎碎飘在空中了,比起愤怒,说是悲伤更加贴切,他的丈夫像是觉得什么东西快要失去了,可他的丈夫从来不缺任何东西,他的丈夫有权有势,是谁都会畏惧臣服的存在,这种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男人也会有名为悲伤或是得不到的东西吗?他的丈夫也会患得患失吗?因为他的逃跑。 逃跑是错误的吗?这会让丈夫难过,让从来不会难过的丈夫都难过了,他一定是做了非常过分的错事吧…… 观泠愧疚心上涌,对丈夫的畏惧莫名变成一种天真到极点的安抚。 “我不、不离开您……我也不会和别的男人跑的,我永远,都是您的妻子,我不会喜欢别的男人的。”观泠愣了半晌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但他没有后悔,像是被丈夫这脆弱的一面唤醒了母性本能似的,在丈夫突兀如精神分裂的悲伤里他抬起头。 眼罩遮住大半张漂亮年轻的脸,观泠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摸着黑和嗅着丈夫的气味去猜测他究竟在自己面前的哪个位置,细细的双手摸着丈夫的喉结一路向上,最后一把拢住了丈夫的脖子。 他丈夫对他的动作无动于衷,像是觉得观泠掐死他也无所谓似的。 观泠没有过杀死丈夫的念头,他是个好孩子,他抱住丈夫的脖子,轻轻吻上了丈夫的脸颊。 “老公。”他的妻子软着嗓音说,说完后这张小巧的脸上含了一丝腼腆的请求,“您以后……可以对我好一点吗?” 对我好一点。 不知为何,观泠说完这句话,他的丈夫气息一瞬冰凉,强烈的压迫下观泠话语一窒,僵硬着脖子坐在原地不敢动弹分毫。 怎么回事……怎么……又、又变得和以前一样了。 他说错话又惹丈夫不开心了吗? 他的丈夫忽然笑出了声,温柔的错觉彻底湮灭,成为一种毒蛇苏醒的阴鸷。 被扔上床的时候观泠的嘴唇被丈夫用手指堵住,在观泠牙齿胆寒的颤抖里,他听见丈夫对他说:“对你好?观泠,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对你好。” “不……不要——”观泠含糊着,他的小腿在床上乱踹,被丈夫一把按住了,他哀叫着咬住嘴,泪水沿着雪白的脸颊落在丈夫的袖子上。 “趴着。”他的丈夫命令道。 —— 凌晨四点,华丽奢侈的床上侧躺一具恍若没了生息的男性的纤细身体,燦金色长发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黏糊可怜地曲曲环环勾勒在他苍白的脸上,他的瞳孔一动不动,麻木抬起,盯着不远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也许是门,他手腕微动,可是一丝力气也没有,最后无力垂落在地,腕骨太细了,鲜红的血顺着小臂上一个深可见骨的咬痕一滴一滴凝聚在地面成了一小片干涸的镜子,此时伤口已经被处理干净也贴了创可贴,可身上别的痕迹却依旧面红耳赤地露着,他皮肤非常细腻雪白,此刻却被粗暴沾染许多过分的、令人无法想象的可怖痕迹,他太疼了,可他没有办法,在死寂的寒冷里,他蜷缩在被子里一阵一阵发出艰难的颤抖,嗓子已经哭哑了,嘴唇也结了一层干涩的红皮,他咬住唇瓣,把哭声委屈又悲哀地咽了下去,这时他的腰被身后人搭住,男人的五指扣住他的腰,抚摸了一下,最后按住他的小腹,摸着空荡荡的并没有孩子的地方,说:“观泠,给我一个孩子吧。” 第45章 观泠微弱地摇了摇头。 他丈夫蓦地一笑,便没有讲话了,只是扣住他腰肢的力道加重了许多,再不让他离开分毫。 观泠不敢挣扎,蓝色的眼珠垂下去,毫无光彩,他一夜没有睡觉,被丈夫折磨了太久,连睡觉都是一种奢望,可此时已经结束了惩罚但他也睡不了。 不敢。 与丈夫同床共枕是一件彻头彻尾的噩梦,他不敢合眼,不敢睡觉,最后在长时间的疲倦和疼痛里他终于有了一丝可怜的睡意,他眼皮刚落下不久,睡意便席卷他的全身,他的后颈也放松下去,他的丈夫还在紧紧抱住他,胸膛贴着他的后背,他后背太瘦了,丈夫的心跳将他吓得皮肉发麻,这时,他感觉到一股来自身后的目光,是丈夫的。 一双冷清的眼毫无感情地盯着他的后颈,目光太过阴森寒冷,如一把沾了血的美艳匕首一寸一寸沿他纤薄后颈挖着最里面的血肉,久久不散,如蛇环伺。 观泠被吓得连忙睁开眼,他牙关紧闭,唇腔都破了皮,一股血味混着猩热气息令他苦不堪言,他静悄悄把哭声吞了下去,他不敢让丈夫知道自己醒了,他害怕丈夫还会对他做那种事情……在这种令他即将崩溃的、勉强算得上相拥而眠的绝望里他慢慢地,如听见天籁之声般听见了丈夫睡熟的轻轻的呼吸声。 睡着了…… 他的丈夫睡着了。 观泠叹了口气,他放松下来,谁料骤然打了个激灵,他捂住嘴,不敢发出声音。 好想尿尿。 厕所。 好、好想……上厕所…… 水,观泠忽然想起在被丈夫抓回来之前,他曾在盛焚意家里喝了一大瓶矿泉水,喝完的时候还没有感觉的,谁料十几个小时过去了在他被丈夫抱在怀里睡觉时竟然有了感觉,憋尿令他四肢发麻,一股不堪言的冲动从脊椎如一股水流冲刷到了他的心口,他捂住心脏,缓缓向下要去按自己的小腹…… 他不敢去尿。 观泠咬牙忍着尿意,双腿开始互相摩擦起来,憋得太狠了,脖子都发红了,水淋淋一股冷汗覆盖他的皮肤,他以为自己可以忍得住的,可是怎么也忍不了,他不敢动一下,生怕把老公吵醒,他一定又会凶自己…… 他越憋越难受,局促极了,意识也因为这种忍耐和困意变得模糊,最后终于忍无可忍,脑中闪过一阵羞耻的白光后他差点尿了出来。 他吓坏了,正要张嘴喊老公的时候,肚子忽然被身后的男人捂住揉了揉。 丈夫对他说:“尿吧。” 观泠听到这句话时心脏骤停,不、不对……这不是丈夫的声音。 这是,盛焚意的声音。 为什么会有盛焚意的声音,他身后和他睡在一张床上的枕边人不该是自己的丈夫吗? 不对、一定是自己憋太狠了出现幻觉了,这才会把丈夫的声音错听成盛焚意的,观泠顾不得自己出现幻觉了,他只想尿尿……怎么办啊……别、别再按我的小腹了。 观泠慌乱又不安地扭起腰,那股尿尿的冲动愈发强烈。 这时,他的丈夫顶着盛焚意的声音,恍恍惚惚,如一场梦般不真切地朦胧虚幻地一把抱住他,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嘴对着他的耳朵,含了蛇般的勾引,他一边揉弄观泠的腹部,一边优雅发出缓慢的口哨声。 “尿吧。” “尿在他身上,他不会介意的。” 淅淅沥沥的水声过后,床面湿透了。 他尿了。 尿在了丈夫用掌心按在他小肚子的那只手上了。 “老公……我、我要——”厕所,去厕所。 观泠彻底崩溃了,他逃又逃不掉,尊严都在丈夫面前活生生掉了个干净,他不要这么不堪,为什么要这么狼狈,为什么这种丢脸的事情要发生在他身上呢?为什么——不、不要! 观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抬起头,在一片黑暗里仰着脸望着身后的丈夫,眼罩被哭湿了,压在他鼻梁上让他的呼吸都带了一股钻心折磨的痒痛。 “要什么?” “意意!我、我要意意——我不要你!” 他猛地推开丈夫,跌跌撞撞下了床,一下床,双腿发软直接跪在地上,他往前爬,在逐渐松散的眼罩缝隙里他看到了门,门外走廊的声控灯因为屋内的吵闹而一瞬亮起,观泠像是找到了生命之门的信徒慌乱爬去。 厕所、出路、逃跑……盛焚意……他唯独不要丈夫。 在这种滔天的羞耻心破灭的痛苦里他只能想到盛焚意,像是只有盛焚意可以救他,只有盛焚意不会让他难堪……为什么要被丈夫抓回来呢?观泠、回、回去…… 观泠咽了咽嗓子,他往前爬了几步,可脚踝猛地被下床的丈夫用五指倏地攥住他的脚踝并往回一下子拖了回去。 “意意是谁?”丈夫抬手,面对面地,他坐在床边,观泠瘫坐在地上,他的手指抚摸着观泠湿透了的腹部,低哑的笑声随他的不悦如恶鬼传到观泠的耳内。 “你的那位出轨对象?” “不、不……”观泠摇了摇头,六神无主,他害怕丈夫一个用力就把他的脖子给掐断了,他想去洗澡,把尿得脏兮兮的自己洗干净,他不要这样的自己,难堪、丢人。 “那为什么突然说他的名字。”丈夫的手指拍了拍观泠的脸,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湿巾,给观泠擦着身上的尿水,没什么味道,这小家伙是娇生惯养的,尿出来的玩意儿也不难闻,他玩一样给观泠擦尿,观泠一直在挣扎,嘴张着,哭着喊着说不要。 第46章 丈夫一把丢了湿巾,他站起来,语气冰冷,“老婆,你知道你现在这模样,该怎么形容吗?” “水性杨花的妻子在恬不知耻哀求丈夫让他去见小三。” “观泠,你他妈就是个贱货。” 观泠今晚已经够难堪了,被丈夫接二连三的辱骂一刺激,难得的一股脾气也冒出来了, “我什么模样!你呢!你又是什么模样!”他一把甩开丈夫给他擦拭的手,他撑着地,往后躲着,他还戴着眼罩,小半张露在眼罩外的脸哭得可怜兮兮,他抽噎着缩在角落:“你他、他、他、妈……的,是什么模样……你说啊!两年了……您总是不让我看见您,您究竟是谁呢?……您、你的脸是不是和你的心一样脏呢?你说啊!你说——” 观泠气喘吁吁说完这一切后都没有听见回应,他胸膛起伏了一下,彻底没有力气,手腕没了骨头似的再也撑不住地面,他倚靠着冰冷的墙面,快要吓坏了。 他听见了走路声。 丈夫站在他面前,将那物如审判者的镰刀自上而下贯穿他的嘴让他再也说不了一句忤逆的话。 “认脸有什么用?”丈夫慢悠悠道:“认ji巴才好用。” 观泠睁大眼,发出一丝崩溃到极点的抽噎。 第三天一早,他丈夫终于因为公司公务离开了家,他终于不用再戴眼罩,他坐在花园里看书,几个下人一言不发如雕塑围住他像是在看守犯人,这时大门打开,丈夫吩咐来的私人医生给他治疗伤口后告诉他脚踝上的扭伤并不严重,这几天最好不要走路,休息一下就会好。 他问医生,他以后还能不能跳舞。 医生说可以,只是轻伤。 观泠想了想,对医生温柔一笑,说谢谢。 医生走后,观泠把图画书递给下人,费力地艰难走进了别墅,太阳快出来了,他不喜欢,他让下人把别墅里所有透光的地方都遮起来,自己盖着薄毯在沙发上睡着了,半梦半醒听见了汽车和搬东西的声音,他吓得一激灵,喘息着捂住胸口坐起来,以为又回到了两年前家里刚破产,那群要债的人来他家里抢东西的那一天了。 他想出去看看,可脚踝无法支撑地面,脚心刚落地他整个人就从沙发上摔了下来,一个年轻女仆走过来将他扶起,他坐回沙发上,手里是一杯女仆给他倒的热可可,女仆做完一切后就要走,可他想了想,小心翼翼揪住女仆的衣摆,“姐姐……” 女仆愣了愣。 “外面……为什么这么吵。”他轻轻地问。 女仆想了想,她左右看了看没有别人,才叹了口气,对观泠小声说:“隔壁,搬来了一户人家。” 观泠松开她的衣摆,讷讷道:“这样子啊。” 观泠晚上的时候偷偷瞒着下人上了楼,他从观星台的位置从高往下看着隔壁那栋别墅。 前些日子还是荒废多年的灰尘仆仆的别墅,今夜看过去却温暖极了,装横非常温馨,连墙面都是可爱的粉色,那栋别墅很小,只有三层,观泠趴在栏杆上往下看,依稀从风声里听见那户人家的笑声,那户人家在后花园里做烧烤,是一家四口,爸爸,妈妈,儿子,和婴儿车里在玩兔子玩偶的小婴儿,应该是女孩子。 观泠垂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丈夫在他身后捂住他的双眼,“他们很幸福吧,观泠,你希望他们因为你变得不幸么?” 观泠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丈夫将他的双眼系上眼罩,手指抚摸他的唇瓣,“那就不要求救,如果羡慕的话,在这里看就好了。” 观泠没有去求救,他只是在每晚夜深人静里坐电梯上顶楼,然后悄悄去看那户幸福的人家。 是那家的儿子主动找上他的。 那是个黄昏,他昏昏沉沉从客厅的沙发上睡醒后,发现眼前蹲着一个娃娃脸的小男孩。 他吓了一跳。 然后眼前被递上一枝刚摘下不久的玫瑰花。 “在门外等了好久你都没有醒,管家爷爷心疼我,就让我进来等,你终于睡醒啦。”小男孩笑嘻嘻把玫瑰花塞进他手里,没有刺,光滑极了,花朵开得也非常美丽,是很昂贵的花种,一枝就要五万块。 自那以后他每天都会来观泠家里玩,观泠多了一个说话的人,他每次都会提早准备好蛋糕和果汁等小男孩陪他。 小男孩每回都给他送一枝玫瑰花。 “谢谢你,但我……并不需要玫瑰花,我的家里有很多。”一周后,观泠像是下定决心,对小男孩委婉拒绝。 “不是我送你的啦。”小孩子摇摇头,腼腆又如诉说秘密般,“这是我的老师送给你的。” “老师?”观泠愣了愣。 “对呀,他是我的家教老师,一周前来到我们家的,他好像很喜欢你,每天都让我给你送来玫瑰花呢。”小男孩坐在沙发上,摇头晃脑一口吞掉一整个巧克力蛋糕。 观泠脸色一白,他光着脚,不顾下人的劝阻,一路小跑到前院。 他看向镂空雕花的金色栏杆,这栏杆后面是隔壁那栋别墅的后花园,种的满是玫瑰花,玫瑰花在黄昏温热的光晕里镀上一层金色,天尽头落日熔金有白鸽飞过,鸟鸣声里清风四起覆盖玫瑰花圃。 刹那花海如潮,恰似故人来。 观泠后退一步,看到了盛焚意。 第47章 盛焚意站在春光里,穿着一身白衬衫,身形高挑,神色冷漠,他倚靠着墙,手中攥着一枝玫瑰,用剪刀慢慢修剪上边的绿刺。 他剪刺剪得很温柔。 像怕扎痛了他的心上人。 第十八章 盛焚意的这张脸, 观泠永远不会忘记,也不会错认。 当观泠亲眼得知隔壁搬来的那户人家的家庭老师是盛焚意、盛焚意成了他的邻居这个事实后。 他直接跑了。 观泠以为盛焚意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可他不知道他跑了之后盛焚意倚靠着墙缓缓抬眼, 死死盯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 伴随他慌乱的关门声,盛焚意面无表情歪了歪头,一缕乌黑的发落在脸上,遮住了血红病态的唇色。 咔嚓。 盛焚意手中锋利的剪刀一下子剪断了玫瑰花枝,连同他左手无名指第二个指关节位置上的肉被刀刃深深割出一道伤,血珠冰冷地溢出来,遮住了指关节上因常年佩戴婚戒留下的环状痕迹。 观泠回到客厅, 门彻底关好后,双腿一软直接坐地上了, 他这两年心脏不太好, 方才跑了短短一段路心就疼得厉害,鼻子也呼吸不上来, 他弯着腰, 喘了几下,心口那沉甸甸得让他沉闷压抑的滋味还没散下去,泪水就像是掉下来的眼角膜一样流了出来,眼前一片发昏,什么都看不清, 听东西也乌泱泱的像是精神错乱,他捂住胸腔,手掌被剧烈的心跳震得发麻滚烫。 隔壁那户人家的小男孩还在沙发上吃巧克力蛋糕, 他一抬头,看见观泠坐地上白着脸呼吸不上来的样子以为观泠有心脏病, 吓得蛋糕直接掉地上,生怕观泠死了,直接站起来对着楼上喊救命,管家和几个女仆从楼上下来,管家去叫了医生,几个女仆扶着观泠坐在沙发上,给他倒了药喂他吃。 观泠不喜欢吃药,很苦,可他此刻神志不清,连药的苦味都感觉不到了,给他喂完药,医生过来检查了一番,说没什么大碍,他们才离开,客厅一下子空荡荡的,只剩观泠和小男孩。 观泠没有力气,他浑身发软像是水里捞出来的,他躺在沙发上,合了眼,鼻息细得要命,指尖都发紫,是呼吸过度导致的窒息后遗症。 小男孩咽了咽嗓子,他坐在观泠旁边,给观泠盖了一条小被子,观泠像是睡着了,脸色终于慢慢红润些许,他这才放下心,让管家给他又拿了几个蛋糕继续大口吃着,吃完之后他去洗手间洗手,出来时看到观泠醒了。 观泠不安地坐着,一头金色卷发垂落在肩膀,他穿着宽大的白衬衫、黑色短裤,那样细得一截白手腕从袖子里露出来,衬得他瘦小的躯体越发可怜,比小孩子还脆弱,他手里紧紧攥着被子,手背都在颤。 观泠一直在喃喃自语怎么办怎么办。 他太害怕了,但比起害怕,更像是一种羞耻,他的婚姻肮脏、不堪又痛苦,盛焚意如今成为他邻居的老师,这意味着盛焚意将有许多时间仅仅只是一墙之隔地和他与丈夫生活在一起,如果、如果他以后被丈夫打了,或者丈夫辱骂他,盛焚意都会知道的,那,或许有那么一天他还会怀孕,他难道要大着肚子和盛焚意见面吗? ……不要。 搬家、可以搬家吗……搬家了就不会再看见盛焚意了。 如果和丈夫好好说……没有办法好好说的,怎么说呢?说隔壁住着他的初恋竹马,不仅是竹马,还是丈夫口中的小三?他不想丈夫误会,不想丈夫知道盛焚意的存在,不想丈夫觉得他和盛焚意有一腿,丈夫知道了一定会惩罚他的…… 观泠的思绪越来越乱,他越发用力攥紧被子,搁着薄薄一层被子,他的指尖掐进虎口,掐得太深,险些破皮,这样疼了他还是没有回过神,还在发呆。 哒哒哒。 耳边传来拖鞋踩地的声音。 观泠一下子清醒过来,蓝色的瞳孔缩了缩,低下头,紧紧闭上了眼,睫毛都在颤,他潜意识里以为是丈夫回来了。 等人走近了坐在他旁边了,没有嗅到丈夫身上熟悉的那股冷清气味,他才敢睁眼,看到是小男孩对他充满担心的脸。 观泠肩膀微松,嘴唇动了动,满是歉意,“……对不起,我太没用了……” 刚才竟然在小孩子面前吓得失态成那样,还差点呼吸过度晕过去,真是太丢人了,小孩子开开心心来找他玩,他却坏了兴致,一定被他吓坏了吧,真是对不起……方才就不该一时冲动跑出去,为什么跑出去呢?出去一探究竟,究竟是希望住在隔壁的给他送来玫瑰花的人是盛焚意,还是不希望呢? “对不起,吓到你了吧。”观泠歉疚地低下头,浓密的睫毛落下一片阴影,他脸颊很白,睫毛的黑就显得太过割舍,像是天真和一股诡异的成熟冗杂在一起,构成这张分明纯洁,却氛围媚态的少年面庞。 “啊。”小男孩瞧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他讷讷说:“没事,我没吓到,就是有点担心你。” 观泠听到小男孩这样说后才没那么愧疚,可观泠不知道继续该说什么,就尴尬地和小男孩坐在一起,面面相觑。 他其实挺想小男孩回去的,他不想和陌生人见面,很压抑,很窒息,这两年的封闭婚姻令他彻底废掉,已经无法正常社交了。 可小男孩性格很开朗,他抹了抹鼻子,对观泠笑嘻嘻地说:“话说,你怎么是白着脸回来的,我以为你会羞答答红着脸呢……” 第48章 观泠不解极了,一双圆溜溜的兔眼覆盖一层水光,无辜极了地望着小男孩,“为什么我要脸红?” “因为你喜欢盛老师啊。”小男孩语出惊人。 观泠一惊,连忙摇头,“没、没有。” “哎呀,不用跟我解释,我懂,大人的世界很复杂,三角恋很正常,再说了,你不喜欢的话,刚刚干嘛着急跑出去见盛老师嘛。”小男孩挤眉弄眼,有点太早熟了地揶揄道:“我知道盛老师和你以前认识,还是青梅竹马,我以为你刚才跑出去,是跟他……那个什么,亲亲抱抱庆祝久别重逢呢,说真的,我虽然年纪小,但我懂得真不少,我一眼就看出盛老师还喜欢你了,虽然你结婚了,但没关系,还能离嘛,于是我就告诉他,在离婚之前他得努力撬墙角啊,真别说啊,盛老师看着冷冰冰的,但人还挺腼腆,不自己送花,让我来,这种没道德的事情,我当然要来凑凑热闹啦……” 小男孩喋喋不休,小小的脸上满是恶作剧的自豪,“这种三角恋,现实里我还是第一次见呢,当然不能错过掺和的机会啦。” “我……我、我和盛老师没有关系的。”观泠想了想,心情复杂地小声问:“请问,你为什么觉得他喜欢我呢?” “男人的直觉啊!”小男孩挠了挠头,下意识道。 “你还是小孩子。”观泠没忍住,笑出了声,他这些年很少笑,笑起来也矜持极了,有着贵族般良好的仪态教养,连唇瓣微笑的弧度都那么恰到好处。 小男孩呆呆地看着观泠,观泠的脖子很细很漂亮,却带着许多红色的痕迹,他知道这是吻痕和咬痕,唔……他的脖子很好咬吗?不然他的丈夫为什么这样着迷呢?大人的生活真是丰富多彩…… 观泠不知道这小男孩在想什么,观泠太单纯了,只乖乖地解释道:“盛老师不会喜欢我的。” 小男孩一脸震惊:“怎么可能!” “是你误会了。”观泠用很温柔的语气安慰着说:“至于送花,也许是他送错人了吧,你误会我们了,我和他没有谈过恋爱,我现在……结婚了,不会做背叛丈夫的事情,把玫瑰花拿回去吧,以后也不要送了。” 小男孩失落地哦了一声,他晃了晃小脑袋,拿起茶几上那个瓷釉花瓶里的玫瑰花后一下子跳下沙发。 站起来的时候他血液一下子通畅,电光火石间想起一件盛老师交代给他的事! “他要我干什么来着?我想想。”小男孩嘶了嘶,苦恼地站在观泠面前,寻思好久才想起来,他一拍脑袋,“哦对了!盛老师让我给你拿来一张照片,他希望你收下。” 小男孩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那张照片,有人像的一面恰好贴着小男孩的掌心,观泠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四四方方的纯白背面。 观泠好奇望着那张照片,小男孩把照片递到观泠手里时,照片已经是人像对着观泠的了,观泠来不及看,他下意识拒绝小男孩给他的这张照片。 可小男孩一本正经,没有任何撒谎迹象地说:“这是你的结婚照。” “我家里有结婚照了——”观泠话还没说完,他骤然笑容一僵,他垂眼,眼珠在看到掌心那张结婚照上是两个人后。 他的脸倏地失去一切血色,瞳孔剧烈颤动,不可置信地看着照片。 “这照片怎么啦?我还没看过呢,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在小男孩好奇探过脑袋要看照片时,观泠的五指猛地收拢手中照片,尖锐的折角面一下子卡在他的指缝里,刺得他痛得松手。 观泠慢慢地,失去了全部的力气,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为什么……” “盛老师……还有和你说什么吗?”观泠的手指单薄地捏住照片边缘,不肯松开,声音也已彻底慌乱破碎,几不可闻。 小男孩勉强听清后,他皱着眉,费力回想,也只是摇了摇头,“他什么也没跟我说,只让我把这照片给你,嗯……任务我也完成了,我就回去啦,那什么,你别难过……这照片上的东西,要是伤了你的心的话。” 小男孩走了以后,观泠让所有人都出去待着,他把那张只有他手掌大小的结婚照捂在心口,他心跳得厉害,脸色惨白地跑到二楼,二楼黑漆漆的没有开灯,他眼前一片漆黑,摸着墙,在最后一扇门前停下了。 那是他丈夫的卧室。 丈夫还没有回家,他小心翼翼推开门,生怕损坏到任何一点东西,他也不敢弄脏,进门前把拖鞋脱掉了,光着脚走进去的。 卧室里很黑,可未经允许观泠不敢开灯,幸好窗帘开着,透过落地窗外的昏沉月色,勉强可以看清室内。 丈夫不喜华丽,卧室装修风格是压抑的黑白色,地板冰冷,他走上去瑟瑟发抖,一直到了床前,他抬起头,将手中小的结婚照举起来和床头悬挂的那个用白色雕花边框装潢的巨大的结婚照做了对比。 丈夫卧室这张结婚照里观泠跪在地上,他穿着华丽雪白的婚纱,白色蕾丝蒙住眼睛,红绳系住两条手腕向上提起。 丈夫卧室的这张结婚照里,只有观泠一个人。 而盛焚意给观泠的这张结婚照,却是两人的,除了身穿婚纱跪在地上害怕得哭泣的观泠,他身后竟然还有一个男人! 照片上,男人西装革履,身形高挑,面容却被火烧了,像是用烟烫得,恰好只把脸烫了一个黑漆漆的洞,看不清丝毫的五官,可通过男人手上戴着的那个婚戒,观泠知道,这是他的丈夫。 第49章 观泠一瞬间无法思考,他呆呆望着照片上的丈夫,歪了歪头。 良久,观泠木讷又愚笨地想,这个结婚照他一直以为只是他一个人拍的,原来拍的时候他丈夫就站在他身边吗?可为什么盛焚意会有他的结婚照?为什么?不是两年没见?为什么他会有连自己都没见过的结婚照呢? 观泠坐地上,手里攥着盛焚意给他的结婚照,他望着丈夫那被烧毁的面孔。 为什么要烧脸呢?照片是被盛焚意烧得吗?为什么烧掉?怕别人知道他丈夫的真面目吗?谁、是谁…… 他的丈夫究竟是谁?! 他面色一白,想到了不好的事情,他连滚带爬起来,将照片塞进兜里,然后翻箱倒柜在丈夫的卧室里找东西,他自结婚以后从来没见过的结婚证竟然轻而易举在衣柜的第一个抽屉里的最表面就找到了。 他颤抖着手,慢慢地打开第一页,他和丈夫的结婚证明那一栏里,丈夫的名字上被一层横条白纸贴着,观泠从左到右慢慢撕开,上边写着—— 盛、焚—— 观泠呼吸一滞,他不敢看了,呼吸急促过了很久,才鼓起勇气要去看最后一个字。 正当要看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身后传来丈夫阴冷的声音,“你在看什么?” 观泠惊叫地抬起头,结婚证一下子掉在地上,窗帘被自动关上了,眼前一片漆黑。 观泠下意识后退,被吓得退到墙角,丈夫仍对他步步紧逼。 窗帘并不是百分百遮光,月光透过布料,层层叠叠地落进卧室,月光冰冷森白,观泠隐约看见了丈夫的面部轮廓,甚至那么一刹那有看到一双与盛焚意近乎完全相似的狐狸眼。 “你到底……是谁?”观泠颤着嗓子,绝望道。 丈夫在他面前停下,愉悦回答:“我们睡过那么多次了,你该是世界上最清楚的我是谁的人才对——” 观泠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告诉我!你、是、谁!” 这一巴掌太狠了,直接扇得观泠手心烧红,扇完后他理智了一点,顿时唇瓣剧颤,被后悔吞噬。 丈夫却笑了笑,"扇爽了吗?没爽,就继续。" 他说完,冰冷的手指一把扯住观泠的手腕,把妻子的手贴着自己的脸颊,然后吻了吻妻子打红的掌心,“不理我?生气了?” 观泠不敢讲话,整个躯体都僵硬了。 丈夫叹息道,似无奈,似宠溺,“这么想看我的脸,你就看吧。” “只要你想看,亲爱的,我什么,都给你看,我的长相,我的名字,我的身份,我的躯体,我的内心,我的财富,我的地位,我一切都给你看。” “现在,你可以去把灯打开了,灯开了,仔仔细细地,从上到下,把我看一遍吧。” 第十九章 灯开了, 观泠眼前不再黑暗。 两年了,他终于看清了丈夫的面容。 盛焚意总神色冷清,无欲无求, 五官却极致艳丽, 乌发披肩,狐眼红唇,美得雌雄莫辨,又太过锋利,极具攻击性的美丽令他看上去像一只慵懒危险的狐。 而观泠的丈夫,却与盛焚意截然相反。 观泠咽了咽嗓子,他怯怯抬眼, 怀疑又不安地瞧着面前的男人。 男人西装革履,身形高瘦, 长相非常正人君子, 刀削斧刻般立体的英俊面容里没有一丝邪气,眉眼深邃, 古井无波, 成熟压迫,琥珀色的眼珠狭窄如蛇,暗藏着独属上位者的傲慢,男人连鼻梁的弧度都是直直一条挺立的线,勾勒入唇珠时也毫无柔和, 利落、无情,杀伐果断,美中不足的地方在于他的脸颊上被扇了一个巴掌印, 力道确实有些狠,现在还没消红。 观泠下意识五指微屈, 他望着男人的脸,心中充满茫然。 丈夫…… 眼前这个男人,他真的是自己的丈夫吗? ……真的吗? 观泠在看清丈夫的长相,得知他不是盛焚意后,他并没有如释重负,反而冒起了冷汗。 男人被观泠盯太久了,他像是有些不耐烦,声线低沉,如质问,“看够了吗?” 观泠睁大一双圆圆的眼睛,还没有回过神。 男人抬手捏了捏观泠的脸颊,很白,很软,也很瘦,“回答我。” “……啊!”观泠吓了一跳,细声叫了一下就往后跑,他下意识觉得男人要扇他脸以做报复…… 退到角落,暂时安全了,观泠胸脯微微起伏,颤抖着看着男人。 男人站在原地,没有追回来,他歪了歪头,额前乌发稀碎散落下来,遮住狭长的眼,毫无光泽,阴郁沉闷,这时,男人的手背青筋微微隆起,指尖轻抵银色腕表时发出如倒计时的警告声。 这声音让观泠吓得双腿一软,他捂住自己的脖子,感受到喉管的震动时,他一时疼得无法呼吸,他不敢看男人了,僵硬着低下头继续往后躲,可脚尖碰到了一个锋利的、像是硬质纸张的东西。 定睛一看,原来是他之前掉在地上的结婚证。 页面摊开,刚好是他和丈夫的结婚登记的那一页。 丈夫的名字也彻底露了出来。 观泠眼前都是泪水,他费力地模糊看清上边的三个字。 盛、焚—— 周。 盛焚周。 盛焚周? 观泠讷讷地盯了这三个字很久很久,久到盛焚周,他的丈夫站在了他面前,俯身把结婚证捡起来,合上了,用结婚证的一角抬起他的下巴与之对视时,他才回过神。 第50章 不是盛焚意。 从头到尾,都不是盛焚意。 而是盛焚周。 他的丈夫叫盛焚周。 “下楼,吃饭吧。”盛焚周对观泠说。 观泠不死心,或是疑虑尚存,他悄悄去看盛焚周手里的结婚证。 盛焚周冷冷看了观泠一眼,观泠连忙低下头。 盛焚周随手把结婚证扔在床上,就朝门外走去,临走时他把卧室灯关掉,扯下领带丢在地上,观泠下意识跟上去要把领带捡起来蒙住自己的眼。 “不用了。”盛焚周倚靠着门外墙,半个身子被走廊洁白灯光笼盖,余下半张脸隐匿在黑暗里看不清神色,他格外宽容地对观泠说:“既然都看见我的脸了,以后,都不用戴了。” 观泠愣了愣,才沙哑着哭腔,说好。 盛焚周忽然轻轻笑了一下,他笑起来很古怪,并非真情实感的人类情绪,更如机械编码的死板冰冷,他在门外的光里,偏过头,死死盯着卧室一片漆黑里的观泠。 “看到了我的脸,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呢?”盛焚周歪了歪头,指尖轻搭小臂,肌肉线条有力而冷漠,“观泠,我是不是长得很难看?” 观泠连连摇头。 盛焚周叹息道:“那是我年纪大么?为什么你表现出很害怕的样子,就是因为这个,这两年来,我才不愿意让你看见我的脸啊。” 观泠听到这句话,才有些放下戒备。 “您长得很好看……是我,第一次见到,不太习惯,而已。”观泠结结巴巴地回答。 “我很好看。”盛焚周自言自语重复一遍,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观泠,我很好看。” “嗯。”观泠点了点头。 盛焚周神经质地笑了笑,“我还以为,你在怀疑我什么呢,比如,怀疑我和别人……长得一模一样,或者,是同一个人。” “没有。”观泠摇了摇头,他焦急辩解,“您不要多想……” “我不多想。”盛焚周说,“亲爱的,你还有别的问题吗?除了,问我到底是谁外的问题。” “没有了,是我误会您了。”观泠心里酸涩,他不敢告诉丈夫实话,不敢告诉丈夫,他在怀疑丈夫和盛焚意是同一个人,今夜种种都表明他的丈夫不是盛焚意,只是盛焚周,一个险些撞名的,素不相识的人。 素不相识? 真的吗? 如果素不相识,为什么盛焚意会有他和丈夫的结婚照? 是丈夫给盛焚意的吗?为什么要给…… 观泠不敢问,默默咽下一肚子疑惑,惶恐极了地跟在丈夫身后下了楼。 大厅里水晶吊灯悬挂高楼,光影瓢泼里,观泠被强烈的光刺得眼睛有些疼,他丈夫走在前面,似有所感似的放慢脚步,高大的身躯在观泠前面,替他挡了些许光。 等坐在餐桌前,观泠第一次和丈夫在同一张桌上,不用任何遮挡物,光明正大地吃饭,他心神不定,眼珠怯怯瞧着四周。 厨师,女仆,管家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他们甚至不惊讶为什么他们的主人不让观泠戴眼罩了。 盛焚周神色淡淡,慢条斯理饮了一口红酒,盛焚周面前那盘牛肉鲜红欲滴,半生不熟,如吸血鬼的血腥美食…… 原来,丈夫平日里竟然吃这些东西吗? 观泠忽然想起来,以前丈夫回家,要求他与之共进晚餐时,他总被丈夫亲手蒙住双眼,然后坐在丈夫的腿上,被丈夫一口一口喂着他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食物。 ……难道他以前吃的,和丈夫今晚吃的东西是一样的吗? 观泠的手里紧攥刀叉……他看着自己眼前这桌子,面前没有他的食物。 他是要吃丈夫盘子里的吗? 他忽然有些反胃,他捂住嘴,死死咬住唇瓣不敢发出声音。 在这栋华美无比的别墅里,死寂可怖,没有一丝一毫人情味,观泠一瞬间产生戒断反应,恨不得立马找个东西把眼睛遮起来什么也不看…… 他坐在丈夫一旁的座位上,眼前是烛火袅袅,昏黄暧昧,玫瑰花糜烂摆在花瓶里,观泠看了一眼那枝玫瑰,想起白日里盛焚意送来的玫瑰花,他忽然愧疚极了,像是背叛了自己的丈夫。 他小声对管家说可不可以把花瓶拿下去。 管家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盛焚周。 盛焚周不做回应。 管家才弯着腰,默默把花瓶拿下去了。 观泠还是吃不下饭,他丈夫进食的姿态很优雅,充斥上流社会的贵族仪态,模样又长得极为标致,看他吃饭是一种享受,可他吃的东西实在太过古怪,鲜血濡湿他的唇瓣,有种把禁欲古板之人染脏的背德之色。 观泠莫名有些口渴,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望着丈夫的脸,竟然自己的躯体莫名发热起来,脸颊都有些泛红,他十指紧攥,低下头。 这时传来餐车滑动的声音,厨师给观泠上了餐后,就离开了。 大厅里霎时间空荡荡,只有他和盛焚周。 “吃饭。”盛焚周说。 观泠抬起头,拿起刀叉,对着盘子里的食物发呆,是他喜欢吃的法国餐,和丈夫的食物完全不同,看上去很有食欲,也精致美丽,可他吃不下。 盛焚周一声不吭,一把揽住观泠的腰把人放在自己大腿上。 观泠一时没有坐稳,险些要从丈夫腿上掉下去了,丈夫扣住他的后脑勺把人往怀里按了按,像在哄孩子。 第51章 观泠的手指勾住丈夫的手腕,脸颊吓白了,心有余悸地在丈夫的胸膛间皱着鼻子,寻求庇护似的嗅着丈夫的气息,如霜雪冰冷,又含血沾腥,这些小动作做起来太熟练了,观泠静下心来后,才觉得不可思议……他竟然,会依赖自己的丈夫…… 他的丈夫,一手抱住他的腰,一手切着盘子里的食物,给他切了一块还在滋滋冒着热气的,多汁香甜的嫩牛排,他没有食欲,可他不敢摇头拒绝丈夫的喂食。 丈夫得不到他的回答,自顾自地捏着他的下巴,把这张小巧的嘴巴撑开,把一小块牛排喂了进去,牛排太烫了,烫得观泠舌头发麻,他眼睛一下子就流了泪,牛排他不敢吐出来,卡在一口气咽下去时又卡在了喉咙里,他一下子咳嗽起来,整个小小的躯体开始颤抖,他怕从丈夫腿上掉下去,就只能弯下腰,下巴搭在丈夫肩上,双手环抱丈夫的脖子,一边咳嗽,一遍眼尾烧红。 “卡……卡住……难受……咳咳咳咳咳……不……” 观泠太难受了,牛排太烫,喉咙太痛,鼻腔窒息,被痛苦淹没时哪里还来得及管其他的呢? 于是他不知道丈夫的神情究竟如何,他趴在丈夫怀里咳嗽着,在他不知道的角度,他的丈夫鼻尖轻嗅着他的气味,奶香柔软又香甜,丈夫闻得几乎着迷。 他无措地还没有停下咳嗽,咳嗽声音都很细,一点也不粗鲁,教养太好了,永远不失态,他咳嗽咳的胸腔剧颤,烧起来了一样,这时他后心口被丈夫用冰冷的大手覆盖,丈夫慢慢给他揉了揉,他脸色才缓和过来,终于有了点红润,糯米滋般的雪白脸上满是泪。 他丈夫把他提起来,像摆放洋娃娃一样,把他放在了桌子上。 观泠捂住还在发疼的心口,嘴里的牛排还在,他不敢咽下去,不敢吐出来。 盛焚周拿起桌上帕子,叠起来,放在观泠嘴边,观泠垂下眼,羞耻极了地把嘴里的肉吐在帕子上。 盛焚周丢了帕子,给观泠喂了一小口果汁,观泠喝完后,鼻息缓了下去,他终于舒服起来了,又觉得坐在桌子上跟丈夫面对面太尴尬,自己像成了丈夫的晚餐一样…… 他要下去,可丈夫一把按住他的腿,不让他下去。 他错愕地与丈夫对视上。 “不想见我么?”丈夫的眼狭长阴沉,如蛇的眼眸,此时近乎愉悦地含了笑,“怎么了?打完我,心情还不好?观泠,你还在怀疑我么?” “我、我……没有怀疑您……”观泠嗫嚅道:“是我对不起您。” “对不起?”盛焚周眯了眯眼,“说清楚。” 观泠吓一激灵,他缩了缩脖子,还是说出了憋了一路的真心话。 “我小时候……有个很好的朋友,我今天……见到他了,他就住在,我们隔壁,我逃跑那晚,也是在他家里睡的觉,可、可我真的没有出轨……真的,今天见到他,我就跑了,我没有和他说话,什么都没有做,可他给了我一张照片,是我们的结婚照,那张照片他为什么会有呢?还有我找到我们的结婚证时,您的名字,前两个字和他一模一样,我以为,对不起……我太害怕了,我害怕你们是同一个人。” 盛焚周听完他的解释,盛焚周没有生气,反而觉得他幼稚似的,盛焚周往后一躺,随性陷在椅子里,下巴微仰,“过来,坐下。” “您……会生气吗。”观泠小心翼翼地问。 “过来。”盛焚周朝他勾了勾手指。 观泠立马不敢反抗,乖乖从桌子上下来,自己又爬到了丈夫的大腿上,膝盖岔开,抵住柔软的椅子。 “您……”观泠一手按在丈夫胸前,一手按住丈夫手,怕丈夫忽然怒气冲冲抬起手打他。 丈夫轻易挣开他可怜兮兮的柔弱压制。 “我不是他,观泠,我没有骗你,别再怀疑我了,不过……。”丈夫摸着观泠的嘴唇,非常温柔,声音也很轻,“今天怎么愿意和我讲实话了?” “怕……怕您打我。” 丈夫闷笑出声,他摇了摇头,而后俯身,吻着观泠的额头,“不打。” “真的吗?”观泠被吻的时候惊讶睁大眼,天真又无辜。 “舍不得,不打。”丈夫直起身子,回答。 观泠眼眶一酸,抱住丈夫的脖子,舔了舔丈夫的嘴唇,“以后……都不要打我好不好?我怕疼……如果您不开心了,可以提前告诉我吗?我、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门惹您生气。” 良久,观泠后腰猛地感到一股冷意,他丈夫竟掀开他的衬衫,摸上他的腰。 他听见丈夫对他说:“宝宝,把裙子穿上吧。” “穿裙子给我看,我以后,都不打你了。” “……真的吗?” “当然,你打我都行,打多狠都没有关系。” 观泠乖乖听话了。 —— 半小时后。 二楼。 卧室。 盛焚周推门而入时,他看到了一双很细很白的腿。 这双腿的线条极为漂亮,虽说瘦,但该有的弧度一点没少,尤其大腿肉,饱满又亮泽,被一条红色的吊带短裙遮住了。 盛焚周双臂抱起,倚靠着墙。 观泠背对着门弯腰在穿及膝丝袜,他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吓一激灵,方才穿裙子是直接套头的,穿得乱糟糟的,一头金色长发都乱了些,又卷又亮,在黑暗里也隐隐发光,非常美丽。 第52章 他见卧室来人了,吓得立马偏头看去。 发现是自己的丈夫。 “我还没有……穿好……别看。”观泠结巴地说。 乌漆的睫毛很长地将兔眼下垂的弧度无辜勾勒着,细弯的眉间有颗红痣,很小很艳,蓝宝石般的眼珠水淋淋又胆怯地看着丈夫,他似乎还是很害怕丈夫,于是不敢抬眼看,只是弱弱地搭下软红的眼皮,这般可怜地看一眼就收回。 “对不起,我还没有穿好……” 裙子穿好了,丝袜还没有,他太笨了,第一次自己穿这个,不知道该怎么穿。 “那还不快点,是想我给你穿吗?想让我伺候你?”盛焚周慵懒道。 观泠连忙摇头,满是害怕,“我、我没。” 盛焚周没有作声,他走进卧室,关了门,在一片黑暗里坐在床边,双手撑在床上,歪了歪头。 “观泠,过来。”他说。 观泠朝丈夫走来,坐在他的双腿上,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第二天一早。 观泠睡醒后没有看到旁边的丈夫,卧室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他不知道为什么,像是觉得被丢弃了一样开始害怕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以前慌不择路也要逃掉的丈夫,对他难得温柔一次后,他忽然觉得不敢离开了。 这时,他听见窗外有轻轻的说话声。 他颤颤巍巍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到了大片开得鲜红的玫瑰花,他的丈夫穿着一袭休闲服,站在花圃按着园丁教的方法,慢条斯理地剪着玫瑰花。 看到观泠醒了,他把这枝玫瑰花随手抛给了观泠。 像在说,他能给你的,我也可以。 第二十章 观泠很小的时候听妈妈讲过, 在她那个国家,新郎会在婚礼上为新娘子亲手奉上一枝沾了左手无名指鲜血的玫瑰以示忠诚,如果新娘愿意收下这枝玫瑰, 他们的婚姻便会受到上帝的祝福, 可观泠十八岁和丈夫结婚那天,他的丈夫没有举办婚礼,没有邀请宾客,更没有送给他玫瑰花,那场婚姻无人知晓,太过神秘又隐晦。 那天晚上,观泠被蒙住双眼送入丈夫的卧室, 卧室里很冷,眼前又黑漆漆的, 什么也看不见, 他被披上一件雪白的头纱,身上是一件令他羞耻不堪的女式婚纱, 那是他第一次穿裙子, 裙子很长很薄,布料近乎透明,华丽的蕾丝裙摆遮住他的脚,脚踝上有一条细细的金链子埋入床角,他浑身都在抖, 一边哭着一边想要逃跑,可他知道自己不能跑,这场婚姻本质上是一场合作, 他嫁给丈夫,丈夫替他还清家中天价债务, 如果跑掉了,如果不和丈夫结婚……那他的家就彻底完了……他还不起那些钱,他只能依赖丈夫,更何况……爸爸妈妈已经去世了,他在这个世上,只有这素未谋面的丈夫这一个亲人了,既然愿意和他结婚,那丈夫……是不是喜欢他呢? 以后他和丈夫会不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组建一个新的家庭,然后再生一个可爱的宝宝呢? 观泠那时太天真,他坐在床边等待丈夫时,起初的不安、紧张竟然变得甜蜜起来,他甚至还幻想起婚后生活,想着自己该怎样做一个好妻子好妈妈,直到丈夫于深夜推门而入,带了一股酒气,一言不发撕烂他的裙子并把他扔在床上折磨了一整晚,任他怎么哭喊求饶,丈夫也不结束时,他对婚姻的美好遐想彻底湮灭,他无比畏惧自己的丈夫,畏惧与日俱增,如病毒一样在他血液里繁殖扩散,成为一种本能地令他对丈夫的训斥、威胁、辱骂、喂食、洗澡、梳头、穿衣、触摸、亲吻、做|爱,一切都感到呕吐。 您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娶我呢? 娶了我,为什么又对我不好呢? 观泠有时在想,是不是婚礼那天丈夫没有送给他玫瑰花,他才被上帝抛弃了,上帝不爱他,还给了他世界上最不幸的婚姻作为惩罚。 两年了,观泠不太记得当时没收到丈夫送的玫瑰花的心情是什么了,遗憾?难过?不解?还是,委屈呢? 观泠以为自己忘记了。 可当今天,收到丈夫亲手送他的玫瑰花后,当年那股痛彻心扉的滋味再度回溯,令他鼻腔一酸,险些掉了眼泪。 他不敢哭,怕被丈夫看见,丈夫会骂他不知好歹。 他轻轻握着手里的玫瑰花,刺并没有完全剪掉,一些尖锐的绿色小刺扎在他手心,划了几道红痕,又疼又麻,他却不敢松开,怕被喜怒无常的丈夫以为他不喜欢这个礼物。 这是丈夫送给他的最不具有羞辱意味的礼物了,甚至算得上浪漫,他该乖乖珍惜才对。 观泠站在窗边,他将玫瑰花百般珍重放在心口,与院子里的丈夫遥遥相望的一瞬间,他的唇瓣艰难扯开,对丈夫露了一个讨好的笑。 他不敢讲话,怕说错什么惹丈夫不高兴,就只能笑一笑。 丈夫对此像是非常不满,阴沉着一张英俊的脸,不怒自威,压抑极了,那一双狭长的,如毒蛇般的眼睛微微眯起,琥珀色的光泽阴郁幽深,他薄唇微抿,一言不发,站在远处盯了观泠好久,盯到观泠吓白了脸才收回目光。 丈夫脖颈轻垂,看不出任何情绪地慢慢褪掉手套丢给了园丁,一双修长瓷白的手露在阳光下,手背上青筋微微泛起,他手背微拢,指尖抬到自己的太阳穴边,歪了歪头,点了一下。 这是他曾对观泠下达的一个暗号。 第53章 犯错了,要挨艹。 做完这个手势,观泠便看到丈夫朝别墅走来。 过来了…… 过来了! 观泠脑袋轰地一下满是白光,他战战兢兢地,唇瓣紧抖,丈夫昨晚难得对他温柔一次…… 现在又要生气,又要狠狠地欺负他了吗?!!! 观泠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落地窗的窗帘被他像护身符一样紧紧攥在手里,攥得太狠,一下子不小心按到了窗帘开关,窗帘自动合上时卧室里一片昏暗,窗外日光一点也晒不进来,衬得观泠的皮肤愈发雪白,到了毫无生机的地步,纤细、单薄、手无缚鸡之力,柔弱至极,也美丽至极,浑身上下只穿了一件白衬衫,身上满是男人给他留的痕迹,像是疯狗啮咬,如领地标记,昨晚他太累,半梦半醒还是丈夫抱着他去洗的澡,他到现在了还没看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不懂自己多么令人心生折虐,他太天真了,太无辜了,又太过惶恐。 手中玫瑰花掉在地上,他在丈夫回来房间之前赶忙捡起来,把花瓣一瓣一瓣检查起来,看看有没有沾上脏东西,幸好,还干净,他有好好珍惜丈夫送的礼物,丈夫如果一会回来了,应该不会那么生气吧?况、况且……昨晚,丈夫说再也不会打他,说舍不得,应该不会再欺负他了…… 可他还是好害怕,他不觉得丈夫是言而有信的人,丈夫太可怕了,他不敢相信。 当卧室门被丈夫从外推开时,他吓得直接双手抱头蹲在墙角,瑟瑟发抖不敢抬头,一头金色卷发遮住大半个躯体,雪白的大腿从宽大的白衬衫里露出来,因为惊吓都泛了一层粉,他喃喃自语道:“我……我没有不喜欢您送的礼物……别、别生气……我、我知道错了。” 他听见了皮鞋声,逐渐逼近,到自己面前才停下。 他后背直接彻底弯下去,双眼含泪地,一滴一滴眼泪往地面砸着,他呆滞着死盯地面,他想把自己埋起来,不想被丈夫找到,不想被欺负…… 丈夫抬手,冰冷的手指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时,他双眼骤然睁大,瞳孔缩成一个惊惧小点,瘦削的少年面庞滑落大片的泪水。 “您别……生气……玫瑰花,我喜欢,我没有不喜欢,别、别欺负我……”他求饶着,细声细语,哽咽得令他快要无法呼吸,可也不敢松开手里的玫瑰花。 丈夫的手指摩挲着他的唇瓣,他不敢再求饶。 他眼前一片模糊,依稀看见丈夫愈发凑近的那张瓷白的、成熟的男性面孔,和周身扑面而来的压迫气息。 出乎意料的,丈夫没有按照暗号的含义去惩罚他,竟然叹息出声,像是无奈,像是觉得好笑,丈夫吻着他脸上的泪水,慢慢舔干净了。 丈夫的舌头很冷很薄,他眯着眼,半梦半醒抬高脖子,觉得自己浑身被一条毒蛇缠住了。 “别哭。”丈夫说。 “我、我不哭了……对不起……我、不哭。”观泠抽噎一下,双手环住丈夫的脖子,用鼻尖蹭着丈夫的鼻尖,他小时候对长辈撒娇就喜欢这样子,“可、可是,您以前……做那个手势……之后、都、都把我……欺负、好、好疼……我害怕……” “我说过,不欺负你了。”丈夫的手掌搭在观泠的后颈,如抚弄兔子般上下抚摸起来,“慢慢呼吸,别怕,宝宝,别怕。” 慢慢地,观泠呼吸平稳下来,鼻尖还湿红着,他被丈夫单手抱着放在了床边,他坐着,手里还攥着玫瑰花,丈夫单膝下跪在他面前,用湿巾先把他光着踩地的脚擦干净了,而后给他套上一双白袜子,软乎乎的材质,观泠穿上袜子后舒服地晃了晃腿,他晃了一下,不小心地用脚尖碰到了丈夫的下巴,他吓了一跳,对不起还没有说出口,他丈夫一把攥住他的小腿,英俊的脸蹭着他的小腿肚,舔了一下内侧最柔软的肉。 观泠惊叫出声,羞耻极了地要把小腿缩回来。 丈夫攥住,舌尖越来越向上,最后隔着白衬衫,唇瓣温柔地吻着他的小肚子。 “观泠。”他丈夫微微俯身,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他浑身一激灵,险些倒在床上,他双手撑着床面,惊魂未定地坐好,唇动了动,才定下心,双眼慌乱地问:“您、怎么了?” 丈夫没有回答,愈发抱紧他的腰,脸紧贴他的肚子。 抱得太紧了,观泠一时间有点难受,可他不敢让丈夫抱松一些,他微微垂眼,看着把脸紧贴自己肚子的丈夫,丈夫这个姿势……有点像在听妻子的胎动,可他没有怀孕,他有好好吃药,有做保护措施。 “观泠,我们的家太大了。”丈夫压低了声线,他声音磁性低缓,优雅极了,放满语调时更像一种年长者的蛊惑,极具魅力,不容拒绝,“我有时候感觉……很孤独。” “我想和你有个孩子。”丈夫的手指轻轻抖了一下,手指攥住观泠的衣角,感受着观泠的体温,“可我知道,你不愿意生下我的孩子,如果,如果我对你好一点呢?对你好了,你会愿意吗?” 观泠不知怎么的,他望着丈夫这个模样,心里忽然有些空荡荡的,像是觉得缺了什么,他抬手,思索了很久,才颤抖着把掌心放在了丈夫的后脑勺,抚摸着丈夫冰冷的乌黑发丝,丈夫的头发和盛焚意不一样,盛焚意长发披肩,随性慵懒,而丈夫的头发只到后颈,打理得一丝不苟,一派商界精英的理性模样,这种高高在上的人,怎么一改常态,对自己这样、这样……像是在示弱呢? 第54章 观泠越来越不认识自己的丈夫了。 曾经的丈夫从来不会对自己温柔,他残忍,无情,对自己永远都一副高高在上的训诫姿态,让自己畏惧惶恐,每天都活在生不如死的压抑里,他痛恨这种婚姻,可自从昨天丈夫摘下他的眼罩,丈夫让他看了长相后,丈夫完全变了一个样子,变得和他两年前,在结婚那晚,遇到丈夫之前所幻想的一样了,温柔,对他好,耐心。 为什么会忽然变成这个样子呢? 因为,想要一个孩子吗? 还是……想要和他好好地做夫妻呢? 可是前几天,不还冷冰冰地说永远不会对他好吗? 为什么变了。 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 观泠思绪万千,这时,他听见丈夫对他说:“观泠。” “……嗯?”观泠的手指在丈夫的乌发里穿梭,这是他第一次大着胆子触碰丈夫,丈夫没有生气,他变得有些好奇,沿着头发,一路向下摸到了丈夫的下巴,这下巴骨相生得太出挑了,冰冷利落像一把雪寒的刀往上勾勒出一张优雅矜贵的面容,冷清又英俊。 丈夫下巴微仰,任由他摸。 观泠觉得自己像在摸一只大型烈犬。 “喊我的名字吧。”丈夫薄唇轻启,一个一个的字裹挟潮湿阴冷的气息覆盖观泠的神经感官。 他下意识地讷讷道:“盛焚……” 他心脏骤停,险些喊成盛焚意。 丈夫眯了眯眼,室内死寂一片。 他望着丈夫这张与盛焚意截然相反的脸,咽了咽嗓子,这一次说的很慢,终于艰难又陌生地说出了整个名字,“盛焚周。” 不知为何,丈夫忽然唇瓣微扯,像一种冰冷到骨子里的嘲讽。 观泠吓得缩了缩脖子,以为自己讲错话了。 可是……自己的丈夫,不就是叫盛焚周吗? 盛焚周猛地一把攥住观泠的手腕,把人扯近,呼吸有些急促,“再喊我一遍。” “盛焚……周。” “再喊。” “盛焚周。” “盛焚周……盛焚周……盛焚周。”盛焚周喃喃自语,有些病态,又满是愉悦地笑了。 盛焚周长睫低掩,在观泠不解的目光里他低下头,单手遮住了一只竖状瞳孔里的兴奋。 再次抬眼,他松开手,抬头望观泠时,和以往一样是游刃有余、波澜不惊的掌权者的冷静样子,他的手指慢慢向上,摸着观泠的细细的脖子,没和以前一样去掐住,指腹揉了揉观泠的喉结,把这男孩子的脖子摸红了才收手,观泠不明所以,只能无措任由他欺负。 他欺负够了,满足了,站起来,从衣柜里给观泠拿了一套可以穿出门的衣服,是男孩子穿的,短袖短裤,连运动鞋都有准备,都是顶尖奢侈品。 他给观泠穿衣服时,观泠结结巴巴地小声问,“不、穿裙子了吗?” 他在给观泠系上衣扣子,手指微顿,指腹摸着观泠柔软的皮肤,缓缓向上的触摸令观泠颤栗一下。 他含了笑,“想穿裙子出门?” “不……不穿。”观泠红着脸摇了摇头,他还在细细喘气儿,过了一会,等丈夫给自己穿完衣服后,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丈夫方才在说什么。 “您!”他太激动了,抬起脸,踮着脚看丈夫。 丈夫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危险极了,可观泠忘记了害怕。 “真、真的吗!”他双眼亮晶晶的,雪白的小牙齿随唇瓣的笑意露出,像个小孩子一样,对丈夫说:“您要带我出去玩!对、对吗?” “想去哪里?”他丈夫摸着他的脸颊。 “哪里……都可以……吗?”他忽然讲话很小声,像在好声好气请求,也像恃宠而骄,他本来就非常娇气,这两年被压制太狠,丈夫对他稍微好一点,他就天真地藏不住自己的娇气,他大着胆子牵着丈夫的手,摸着丈夫长长的手指,一寸一寸地往上,和丈夫十指相扣,撒娇似的软乎乎地说:“我想去……练舞房。” 他前几天从家里逃跑,就是因为想去练舞房,结果被丈夫派人抓了回来,他那时候太难过太害怕,才逃跑的,如今丈夫竟然主动松口,愿意亲自带他出去玩……真的、真的吗? 观泠的兔眼圆溜溜得藏不住情绪,对丈夫的畏惧缓缓褪去,变成一种感谢一样的亲昵情绪,时隔两年,这双罕见的如蓝宝石的眼珠再度焕发耀眼至极的光彩,苍白的肤色都随血液的温热一瞬间变得极具生命力,仿佛这才是真正的观泠,这两年来关在别墅里的美丽空洞的如洋娃娃的观泠,只是一具虚假的躯壳。 盛焚周盯着妻子这张纯洁的脸,半晌才回答了妻子的请求。 “不行。”他冰冷道。 妻子瞬间失望地低下头,松开了他的手,“……嗯。” 不撒娇了。 变难过了。 “我在家里给你建一个练舞房,以后别再偷偷跑出去了。”盛焚周话锋一转,逗猫一样,声音虽仍冷冰冰的,没有什么情绪,他仿佛是个极端理性的男人,可这样的男人,在面对妻子近乎撒娇的请求里,也会格外放宽自己的底线。 观泠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像是觉得全世界最大的惊喜砸在了他小小的身体上,霎时间不敢接受。 “以后想要什么,都告诉我吧。”盛焚周如上帝似的施舍给观泠一切这两年不敢奢想的事情,观泠在那么一瞬看到盛焚周的左眼眼珠晃过一抹像是笑意的情绪。 第55章 观泠太天真了,竟把丈夫此时的情绪称为笑意,殊不知,那是残忍的猎人正在欣赏自己把猎物一步一步引入陷阱的餍足。 观泠陷入要和丈夫出门的喜悦里,他小时候就幻想过,如果自己长大了,结婚了,一定要和自己的伴侣手牵手走在大街上幸福快乐地在一起,他以为这只能是自己的奢求,谁成想,会在今天成真呢? 观泠在去洗手间洗漱的路上都在愉悦哼着歌,他声音很软,唱起歌来像小孩子一样奶里奶气的。 盛焚周坐在卧室,他依稀还能听见观泠欢快的歌声。 他捂住耳朵,面无表情地抚摸床面上被观泠丢下的,他亲手送给观泠的玫瑰花。 然后一把掐断扔进了垃圾桶。 观泠不知道这一切,洗漱完,自己从衣帽间找了一个遮阳帽,就乖乖在客厅等丈夫一起出门。 他要和丈夫去游乐场玩。 走之前,丈夫亲自给他的脚踝上了药,前些日子有些轻微扭伤,今天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还是有隐患。 丈夫捏着他的脚踝,他疼得蹙了眉。 “还能走路吗?”丈夫问。 他点了点头,“我想……和您出去玩。” 丈夫没有回答他,今天出行也没让保镖陪同,连车都是丈夫亲自开的,观泠坐在副驾驶座,趴在窗边,透过半开的玻璃窗感受窗外穿梭的微冷春风,风吹起他的金色长发,像是蝴蝶的翅膀。 盛焚周看了一会,而后他听见观泠打了一个小喷嚏。 盛焚周面无表情把窗户关上了。 观泠有些难过地偏头看了他一眼。 他又把窗户打开了。 第二十一章 观泠跟丈夫去游乐园玩了整整一天, 他太开心了,满游乐场地跑,他想玩什么, 丈夫都让他玩, 除了过山车,他心脏不好,不能玩,他懂事极了,丈夫说不让他就没有去玩,丈夫摸了摸他的头,没说什么。 他莫名心跳停了一拍, 酥酥麻麻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小心翼翼望着丈夫这张英俊的脸时, 一股热气倏地攀附他的脖子,他抬手一把遮住自己的脖子, 结结巴巴地说他要去玩旋转木马, 就小跑走了。 玩的时候,他发现丈夫竟然站在场外,对他举着手机,像在给他拍照。 他对上丈夫的镜头时,轻轻笑了一下。 玩完旋转木马, 他有点累,他坐在长椅上休息时,丈夫给他拿来了一盒牛奶, 他抱着牛奶,小口喝着, 喝完的时候丈夫接过他手中空的牛奶盒,他手里刚空,丈夫就往他手里塞了好多棉花糖,五颜六色的,他每个都咬了一口,觉得粉色的草莓味的最好吃,他多吃了一口,第三口正要咬上时,他忍住,然后小心翼翼抬眼,偷偷瞄着丈夫。 丈夫没坐着,他面无表情站在长椅一旁,神色太冷了,长相和衣着又与普通人格格不入,像是哪里的大人物来这里视察,一种生人勿进的气场足以让任何人胆寒,路过的人都绕开他,绕开时还窃窃私语,像是好奇,又像是畏惧。 观泠是在场的人里最不怕丈夫的人了。 观泠实在是太单纯,从小到大从被人养在象牙塔里,谁对他好,他就喜欢谁,他丈夫折磨他了整整两年,只是难得地对他好了这么一次,他就变得喜欢丈夫了,甚至还想把觉得最好吃的草莓味棉花糖和丈夫一起分享。 观泠扯了扯丈夫的西装袖子,让丈夫坐在自己身边,丈夫坐下后,他咽了咽嗓子,有些腼腆,又像是感谢,慢慢地说,“您、你……你也吃。” 丈夫盯了他一会,才缓缓俯身,咬了一口棉花糖,像是无意的,刚好咬上了观泠吃过的那个凹陷的地方,观泠的嘴太小,牙印也是弯弯一个月牙一样的小弧度。 他一咬上去,就彻底覆盖了妻子那个可爱的牙印。 回家的路上已经黄昏了,天暗了下来,路上车水马龙,天尽头鸟雀飞过,一大片阴影洒下来,落在后车座侧躺着睡得香甜的金发小美人的脸上。 盛焚周透过后视镜看了妻子一眼,这面冰冷的镜子映照出盛焚周一双狭长蛇眼,可随光影层层叠叠地剥削下来,当跑车进入隧道时,在一片无声的黑暗里,他那双蛇眼像是褪了皮,露出真正的那幅艳丽如狐的面容。 观泠对此一无所知,他太累了,刚上车就睡着了,睡着了很安静很乖,自己蜷缩起来,像是有些缺乏安全感,还用掌心护住自己的小肚子,睡醒时已经到家了,丈夫已经下了车,走到后面,给他开了车门,他连忙坐起来,满是歉意,觉得让丈夫等他实在太不好意思了! 谁知脚刚落地,脚踝就疼得一下子让他眼眶发红,之前的扭伤还没好,今天多走了一些路就变得更严重了,脚踝疼得踩地都做不到,他丈夫亲自把他背在背上,带进客厅找了私人医生过来诊治。 后续几天观泠都没出门,走路都没走过几步,丈夫最近一直在家里陪着他,他小心翼翼问过公司忙不忙,丈夫没有回答。 “不用陪我也没关系的……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观泠躺在沙发上,手指勾着丈夫的手指玩,丈夫坐在他身边,他把脑袋枕在丈夫的大腿上,蹭了蹭,他这些天实在是太幸福了,一种飘飘然的暖意裹挟在他心尖,甜蜜极了,被丈夫喂饭时也愿意多吃一点了,久而久之,这瘦削可怜的脸竟然饱满了一些,他本就是娃娃脸,这两年过得不好,瘦了许多,就有些像鹅蛋脸,最近脸颊肉嘟嘟地有了弧度,肉又白又软,下巴却还是尖细小巧的,衬得更像洋娃娃了。 第56章 观泠抬眼,笑着望着丈夫这张轮廓凌厉的脸,他望了一会,又慢慢低了头,很小声地说:“我以为自己在做梦。” “为什么?”丈夫抬指,抚摸观泠的下巴,观泠的脸太小了,他一只手就完全可以拢住。 观泠没有拒绝丈夫的抚摸,他还主动地用舌尖舔了舔丈夫的手指,这根手指上,有他们的婚戒,是他们死而复燃的,幸福的婚姻。 “因为,您最近对我太好了……我很开心,如、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我想、想和您……一辈子这样过下去,真的。”观泠慢慢被困意席卷全身,讲起话来越来越慢,最后彻底没了声音,又睡了过去。 观泠醒来时家里变得空荡荡的,客厅没有开灯,像是停电了,黑漆漆一片,还有些闷热,空气流动都变得缓慢至极,他不知道现在究竟几点了,窗外疾风骤雨,雨水汹涌有力地冲刷整个窗户,观泠甚至听见玻璃摇摇晃晃的声音,太害怕了。细声喊了几声老公,没有听见回应,又喊了管家爷爷,还没有回应,他忍着脚踝的疼,要下沙发时,巨大华丽的落地窗外骤然一道闪电劈了下来!电闪雷鸣的骤响简直要把他的耳膜震碎了,他吓了一跳,瘫坐在地上,惊魂未定地捂住心口,跳得越来越剧烈,他又呼吸不上来了,窗外还在打雷,他费力地站起来,摸着黑找到了茶几,打开抽屉,把药丸直接吞了下去。 吃完药,勉强能呼吸了,他才稍微冷静下来。 家里实在太大了,光客厅就怎么走也走不完,他扶着墙面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喊老公。 去哪里了呢? 公司有事要忙走了吗? 可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见了呢? 他心里越来越不安,窗帘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窗帘掀起一角,观泠看到窗外的树影高大繁密,像是无数鬼影矗立着阴森森盯着他,他脸色发白,缩在墙角不敢动弹,可这时大门忽然剧烈震动起来,伴随小孩子的哭声凄厉无比地传进他的耳朵。 他吓坏了,以为是鬼上门,可伴随敲门声越来越大,雨声却小了一点,他依稀听清了门外小孩子的讲话声。 小孩子在喊他的名字。 他仔细一听,觉得声音很熟悉。 是隔壁那户人家那个小男孩,前几天经常来他家里玩。 怎么大晚上……还敲门呢?出什么事了吗? 观泠忽然有个不太好的预感,他慢慢松开捂住脑袋的手,他撑着墙,忍着疼朝门走去。 门一开,门外刚好打了一个巨雷,这雷从天尽头一直劈到另一个尽头,亮得惊人,像是能把人彻底劈碎!小男孩焦急的脸被光照亮,小男孩被惊雷吓了一跳,一下子扑进观泠怀里,身上全是雨,一滴一滴往地上滴,甚至流进室内到了观泠的脚边。 观泠险些没站稳,他一把护住小男孩的后脑勺,拍了拍,“别怕,别怕。” 小男孩被这么一安慰直接崩溃大哭,哭得越来越凄惨,嘶哑着对观泠说:“妹妹!妹妹生病了!怎么办!怎么办!” 他爸爸妈妈这些日子都不在国内,保姆下午出去后再也没有回来,这里又不是市区,没有医院没有医生,妹妹发烧了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妹妹的脸颊烫得厉害,他给妹妹倒水,妹妹喝了就吐,一直大哭,看着非常痛苦,他也打不了电话,家里电话线像是被雷劈坏了,移动手机也没有办法使用,他也联系不上盛焚意这个他唯一认识的成年人,走投无路,只能来找住在隔壁的观泠。 观泠听完顾不得害怕打雷,他把小男孩带进家里,一边拨打120,幸好他家里的电话还能用,他没有手机,如果电话不能用,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打完电话,他抱住小男孩,让小男孩不要慌。 他其实方才不止想打120,他想打给自己的丈夫,管家,或是盛焚意也好……他们一定有办法解决这个事情,可是没有一个可以打通的……他没有办法了,他知道小男孩此时只能靠自己,他不能让他失望,也不能让那个小婴儿出意外。 打完120,那边的人员说情况紧急,他们会派主治医生上门就诊。 观泠这才放下心来,他挂了电话,看向小男孩,小男孩还在哭。 “我去你家里看看吧,家里没有大人,不是个办法。”观泠担忧道。 观泠到底是成年人,他知道成年人该保护小孩子,在这种紧要关头,哪怕自己再害怕,也不能在小孩子面前表现出来,他跟着小男孩去了家,一进屋,黑漆漆的家里响起小婴儿越来越凄厉的哭声,可怜极了。 观泠一时间心疼极了,他顺着声音找过去,在婴儿房里找到了小婴儿,大概只有六七个月,这样小一个小宝宝,在雨夜里生了病,还被雷声吓,怎么能受这种罪呢…… 小婴儿还在哭,哭得嗓子都哑了,脸颊还滚热得要命,观泠小心翼翼把小婴儿抱起来,奇怪的是,他一抱住小婴儿,小婴儿就不哭了,还用热得惊人的小手去摸他的脸,他以为是自己体温冷,小婴儿摸上去很舒服才这样,于是他坐在地上,弯腰把小婴儿稳当当抱在怀里,再用额头抵住小婴儿的额头给她降降温。 幸好,小婴儿的脸没那么热了,也不怎么哭了,像是累了,咿咿呀呀嘴里吐了个泡泡,观泠摸了摸她的脸颊,她咯咯咯地笑了笑,用小手指握住观泠的手指,观泠轻轻地说:“乖,别怕,别怕。” 第57章 他想了想,学着小时候妈妈给他唱摇篮曲的调子给小婴儿唱了歌,妈妈来自一个遥远国度,语言非常古老神秘,他会的不多,这首儿歌算是最熟练的了,这种语言唱起歌来如神明祝福似的圣洁极了,每一个字眼都浸泡着世界上最慈悲的温柔。 小婴儿听着儿歌缓缓闭上眼,趴在观泠怀里睡觉了。 观泠怕小婴儿出事,在医生来之前一直把一根手指放在小婴儿鼻子下面感受鼻息,幸好,幸好没有出事…… 小男孩进了婴儿房,一片漆黑里没有听到妹妹的哭声后一下子鼻子一抽,不敢发出声音怕吵醒妹妹地哭出了声,他寻求依赖似的摸着黑坐在观泠身边,精神高度紧绷的绝望令他此时浑身都卸了力气,他靠在观泠身上,闭上眼,也睡了。 两个孩子都依赖着观泠,可观泠也很害怕,他害怕自己做不好这一切,幸好、幸好目前的一切还算安全……只要等医生,来了就好—— 叮铃—— 门外传来救世之音的门铃声,这时电也刚好来了,婴儿房还一片漆黑,客厅却亮了,小男孩和小婴儿睡得太沉了,观泠轻轻把小男孩放在地上,把小婴儿放进婴儿床里,自己忍着脚疼,焦急朝门走去。 医生来了!太好了……有救了……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观泠在心里祷告着,可门一开,门外不是医生,而是—— 盛焚意。 盛焚意撑着一柄长柄黑伞,身穿深黑色的及踝风衣,肤色冷白,眼珠漆黑,雨珠沿着伞面往下滴落,模糊了观泠望向盛焚意这张艳丽的脸时的目光。 “孩子呢?”盛焚意收起黑伞,他进了屋,没看观泠。 “屋里,刚睡着了。”观泠一讷,失望又觉得安全似的说:“……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给我打的电话?”盛焚意反问道。 观泠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直到看到盛焚意这件风衣里的白大褂,和一个像是医生工作牌的东西,观泠揉了揉眼,又看向盛焚意手里的包,上边有医院的标记。 观泠跟着盛焚意进了婴儿房,他小声又疑惑,又刻意和盛焚意保持一段疏远距离地问:“你是医生……吗?” “嗯。”盛焚意打开婴儿房最微弱的昏黄灯光,将诊断器具准备好,开始给小婴儿检查身体。 观泠蹲在一旁,还是不放心,直到看到盛焚意取出针管,他吓得一把握住盛焚意的手,盛焚意冷淡看了他一眼,一双狐狸眼里没有情绪。 观泠立马松开了手,“你真的是医……”——不是骗子吧? 盛焚意眼珠轻瞥,他随手把工牌丢给观泠,“嗯。” 观泠不敢说话了,怕打扰到盛焚意就诊。 可盛焚意指了指婴儿床里还在发烧的小婴儿,小婴儿还在哇哇大哭,盛焚意皱眉,对观泠说:“抱着。” 观泠刚抱起来,小婴儿就不哭了,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往观泠身上黏。 观泠看到盛焚意在往针管里注射东西时,观泠脸色一白,捂住小婴儿的眼,不让她看针。 观泠抱着小婴儿,轻轻说:“乖,不怕不怕。” 盛焚意无声走来,将药物注射进小婴儿体内,打针真的很疼,小婴儿哭得可怜极了,观泠也心疼极了,他轻轻捏着小婴儿的手,一边呼呼,一边软软地说:“乖宝宝不怕疼,很快病就好了。” 盛焚意自始至终面无表情。 观泠忍不住说:“你慢一点。” “已经够慢了。”盛焚意手指扣住针管,注射完药物后将针管丢入垃圾桶,他摘了医用手套,从观泠怀里抱过小婴儿,小婴儿被他一抱直接又哭了,还一直蹬腿不让他抱。 有力气蹬腿了,脸上还红润起来,病在慢慢恢复,没什么大问题了,只是轻微发烧,睡一觉就会好。 盛焚意把小婴儿又递给观泠,观泠一抱,小婴儿就乖极了,小小的脸埋在观泠胸口,咿咿呀呀说着什么,观泠任由小婴儿这样亲近自己,甚至觉得很开心,一直温温柔柔地逗着小婴儿,还用鼻尖碰着小婴儿的鼻尖,小婴儿笑得咯咯咯地,拿手指去摸观泠的金头发。 观泠没有自己的孩子,他对别人的孩子这样温柔,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他自己生的,他抱着孩子时周身那股人妇的韵味越来越浓烈,纯洁却母性。 观泠不知道此时自己什么模样,他一抬头,发现盛焚意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盯着自己。 现在小婴儿已经没事了,观泠也放下心来,心中的疑惑也有时间向盛焚意吐露。 他出了婴儿房,在客厅里对盛焚意轻声说:“你怎么,会在这家,当家教老师呢?之前,你在那个小区,也在做家教老师……我都不知道,你原来,其实是医生吗?为什么做这样多的工作?累不累……” “不累,工资高。”盛焚意坐在沙发上,接了一个电话,简短说了个嗯就挂断了,他随性陷在沙发里,优越的五官在光影里愈发出挑,乌发散落下来,沾了雨水,有些潮湿地丝丝缕缕蜿蜒在他修长脖颈,霎时间,艳如食人血肉的鬼怪。 观泠看呆了,他十指背在身后,有些不安地继续问:“所以,是意外吗?” 意外地是我隔壁这户人家的老师,和我再一次住的这样近。 “嗯。”盛焚意慢慢眨了一下眼,而后狐眼轻掀,乌黑的眼珠盯着观泠,从头到脚盯了个遍,音调很冷,“问完了么?” 第58章 观泠讷讷地:“问、完了……” “很好,该我了。”盛焚意将手指搭在手腕上,慢条斯理扣住,像是一个刻入骨血的习惯,“你好像,很喜欢小孩子?” 盛焚意不等观泠回答,他站起来,高挑的男性躯体遮蔽在观泠面前,观泠有些无措地后退一步。 盛焚意俯身,毫无情绪望着观泠,“想生一个吗?” 观泠低着头,面颊都羞耻得红透了,“你……怎么和我说这种话……” 这种话,能随便问吗?再说了,他和盛焚意没有任何关系了,只是陌生人了,为什么这样问,太失礼了! 观泠最近被丈夫照顾得太好,那股恃宠而骄的性子又冒出来了,他一时生气,想着小婴儿的病也好了,没什么大碍了,他就要回家。 可盛焚意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有你的结婚照了?” 观泠猛地停下脚步,骤然回头。 …… “那就告诉我,想不想生一个。”盛焚意侧着身子,慢慢问。 观泠终于泄了气,他看了一眼盛焚意,又不敢看了,他盯着角落,发了一会呆,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柔软的唇瓣间竟然多了一抹笑意,像是幸福,又像是希冀。 “我知道我的身体很怪,很畸形,我以前,很讨厌自己的身体,为什么我是男孩子,却长了个子宫呢?为什么我可以怀孕呢……我很害怕。”他轻声细语地回答盛焚意,“两年前,你对我告白时,我想到如果我同意了你的告白,我们以后会不会结婚呢?那我们……会不会有个小宝宝呢?我好害怕,我怕自己大着肚子的模样被别人看见,他们会骂我是怪物的,可我现在……好像不那么害怕了,我的丈夫最近和我的关系好像变好了一些,我好像……有点喜欢他了,我想,如果宝宝是在这样的家庭里出生,就不会痛苦了吧。” 观泠说完这些,蓝色的瞳孔微微洋溢出甜蜜的光泽,盛焚意面无表情与这双瞳孔对上了目光。 “意意,你可能不知道,但我以前真的喜欢过你,只是你太让我害怕了,你总是限制我的一切,我不喜欢那样,我喜欢自由自在的人生,所以,我拒绝了你的告白,重逢的时候……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我觉得我还喜欢你,后来发现不是的,我只是……有点怀念过去罢了,你也对我说了,你不喜欢我,我们该结束了,现在……我已经结婚了,我和丈夫最近过得很幸福,我想对我的丈夫保持忠诚,我希望我能和他过一辈子幸福的生活。” 盛焚意的手忽而青筋暴起。 这时,他听见观泠对他说:“盛焚意,我想生下我丈夫的孩子。” …… …… …… 观泠说完这句话后,盛焚意久久没有回答他,他太纳闷了,不明白怎么了。 这时,盛焚意脖颈微动,侧过脸,盛焚意望着窗外夜雨绵绵,良久,诡异地说:“你走吧,那张结婚照,我之后会告诉你一切的。” 观泠朝他礼貌地鞠了躬,说:“我希望你也能幸福,真的。” 观泠仍听不到盛焚意的回答,可现在太晚了,他看到客厅的机械表显示十一点了,他得回家了,丈夫也许在家等自己呢,今晚……他想和丈夫一起睡觉,丈夫最近每天晚上都给他念故事书,他很喜欢听。 回家的路上雨已经很细弱了,风却刮得厉害,观泠走路很费劲,天又太黑,路灯电压还不稳定,喑哑闪烁不定,还有小蝇虫飞来飞去,观泠扶着墙往家里走,这时掌心一空,他险些摔地上,偏头一看,发现原来墙与墙中间有个小巷子,他方才就是摸空到这巷子了,奇怪……这里原来有个巷子吗? 他停下脚步,看了很久,这时他听到了脚步声,阴冷、诡异、漠然,危险。 他双眼睁大,一时间不敢呼吸,他知道,自己身后站了一个男人,他的四肢一下子僵硬起来,动都动不了,血液都堵塞起来,良久,当男人的手开始抚摸他的腰时,他一下子惊叫出声。 他正要逃跑,可男人一把捂住他的嘴往巷子里带去,他一直都在挣扎,哭喊着说自己有丈夫,不要对他做这种事,又吓坏了,一直挣扎,拼命往巷子外跑,可巷子里这看不清面容的男人一把攥住他的脚踝把他拖了回去。 观泠脸上满是绝望,他被男人压在墙上时,男人不让他求救,用手掌捂住他的嘴,他狠狠咬了一口,把男人的虎口咬了个鲜血淋漓。 男人松开手,在观泠身后闷笑出声,舔了舔观泠的耳尖,“观泠,是我。” 观泠在听到男人的声音后怔了怔,十指发白,指尖本来死死掐住男人的手腕,此时慢慢松开,他闭上眼,任由“丈夫”对他做什么了。 结束后,他醒过来,发现巷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了,他穿好衣服,有些委屈地想怎么不等他一起回家呢? 他回家后,看到别墅里微微亮着的灯光后,他安下心来,甚至起了抱怨的心思,想问丈夫今晚为什么在巷子里那样吓唬他……现在他还好疼。 他推开家门,看到丈夫西装革履,浑身没有一丝雨水地坐在沙发上,丈夫单手插兜,一手点燃一支香烟,烟雾缭绕在修长指尖。 他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方才……不是和他一起在巷子里吗?外面在下雨……为什么丈夫身上一点雨水也没有…… 第59章 丈夫的眼里满是阴郁,他把香烟随手丢在地上,站起来,朝观泠走来。 一句话宣判了观泠的死刑—— “去哪里了?两个小时才回来?” “您……”观泠直接绝望了,“不是您……” 完了。 他竟然……和别的男人,和一个他根本不知道是谁的男人……做了。 完了…… 完了…… 怎么办…… “不是您……”观泠一下子跪地上了。 “什么是不是我?”丈夫鼻尖轻嗅,他今晚格外暴躁,和这些天令观泠喜欢的样子完全不同,像是又变回了两年来观泠最熟悉的那个喜怒无常的真正的丈夫,他羞辱观泠道:“观泠,你他妈的身上怎么有股骚味。” 恰好,那粘稠的东西顺着观泠的小腿滴了下来。 观泠大叫出声,惨白着脸,金色的头发黏在他的脸上,他脖子上还有别的男人咬出来的痕迹,他捂住,他要把一切背叛丈夫的痕迹都捂住,可他做不到,他没有办法。 他丈夫这样聪明,一定意识到了什么的。 果不其然,他捂住脸,弯着腰,对观泠笑了很久,这种笑意森寒至极,是暴怒者在压抑怒火。 “婊子。”丈夫抬手,抚摸观泠毫无温度的美丽脸庞。 观泠对丈夫疯了一样一直重复着:“不!不是——我以为……以为是您……我以为……是您啊……” 丈夫站在他面前,他哭得愧疚又凄惨,一直喃喃自语着说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背叛了他的丈夫……怎么办……怎么办…… 他揪着丈夫的西装裤,这些天来他的幸福在这一瞬间轰然倒塌,他仰起脸,望着丈夫这张面无表情的脸,他求饶着哽咽哭着:“我今天出去……我、是隔壁那户人家……小孩子生病……我去帮忙……回来的时候……巷子……我以为是您……我才没有反抗……我以为,是您跟我玩游戏……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是您……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老公,我没有出轨,我真的没有……别不要我……” 他的确想过和丈夫离婚,可那是之前了,这些天丈夫对他的好足以让他觉得是有可能和丈夫好好生活的……他的丈夫可以对他很好的……他不想离婚……他已经想和丈夫好好地过一辈子了……他在这个世上,只有丈夫这一个亲人了。 他的哭声越来越微弱,大脑已经无法思考,最后一根绷紧的线也要断了,终于,在迟钝无比的痛苦里,他得到了丈夫的审判: “我不能有个出轨的婊子当妻子。” “观泠,我们离婚吧。” 第二十二章 在地狱般痛苦的婚姻里观泠挣扎了两年, 终于拨云见日看到了天堂的曙光,丈夫这些天对他太温柔了,像是一场美梦, 他不再痛苦, 他深陷其中,如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病患对加害者产生了不可遏止的依赖,他甚至有过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爱上了丈夫,这份爱意尚且朦胧,便被丈夫无情扯碎,在他眼前活生生地焚烧殆尽。 他跪在地上,双眼失神, 眼睁睁看着丈夫后退几步,逐渐远离他, 像是彻底退出了他的人生, 再一次,让他孤独一人陷入绝望。 他的丈夫居高临下再一次把他推入地狱般的人生, 对他冷漠又厌恶地说:“观泠, 我们离婚吧。” 观泠,你出轨了,你脏死了,你有丈夫,那为什么还会和别的男人进巷子, 一点都不反抗地任由那个男人对你做什么? 你很爽吗?还是你一直都是这样道德感低下的、不要脸的人吗? 观泠,你不配做妻子。 你脏死了。 观泠捂住耳朵,他丈夫分明没有对他说这些话, 可他耳朵里全是丈夫的声音在永不停歇地对他进行辱骂,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今晚下着大雨,雷声很大,他也很害怕,可邻居需要帮助,他不能见死不救,所以他出门了,他分明是做了好事,可上帝为什么要惩罚他呢?因为他太好奇,所以在那个黑巷子外站了一会儿才让坏人有机可乘,用丈夫的声音蒙骗了他令他做了对不起丈夫、对不起婚姻、对不起已经去世的父母对他的教导吗? 一切都是他的错吗?他太笨,太容易轻信别人,他没有反抗,所以造成了这一切吗? 离婚…… 和他离婚…… 怎么办…… “我……”观泠的唇瓣止不住地颤抖,声音很哑,带了一股欢|愉后的潮湿,他的声音也在堂而皇之地证实他肮脏的罪证,他在丈夫沉默的注视里,垂下一双哭红了的眼,眼珠没有一丝光彩,像是整个灵魂都崩溃地被神明踩入血池进行了处死。 “我不想离婚……”观泠艰难地吐出这些字,他捂住心口,觉得心口空荡荡的,什么也感受不到。 我不是故意背叛您的……为什么,不信任我呢? 眼前一片发昏,观泠因为精神崩溃晕过去之前,好像看见丈夫朝他走来,那薄情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对他说了什么,可他听不清。 观泠从医院醒来时,身边一个陪伴的人都没有,他住的是最高级的顶楼病房,装横华丽,隔音优良,在一片死寂地只能听见输液管将营养液滴滴答答输入自己血管的水声里,他坐起来,双手抱头,哭着把自己的脸埋了起来。 第60章 他一个人在医院待了十几天,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饭也没吃几口,身形迅速消瘦下去,小腿还没有成年男性的手臂粗,衬得可怜极了。 有天早上他做噩梦了,做了自己最害怕梦见的东西。 梦里他的丈夫站在他面前,丈夫的脸上没有一丝留恋,甚至极为厌恶地朝他脸上扔了一张离婚协议书,协议书落了地,他狼狈地跪在地上把纸张捡起来,他丈夫已经在上边签了字,他呆呆地看着离婚协议书上丈夫的名字,盛焚周,不知道为什么,哪怕是在梦里,他竟然恍恍惚惚,将盛焚周三个字,看成了盛焚意…… 下一瞬,他的丈夫朝地上丢了一支钢笔,他这才回过神来,他拿起钢笔,麻木拿起那张纸,盯着看了很久,眼前的所有黑色的字眼开始扩大、扩大、再扩大,盘旋在他眼球上化身成尖锐的刺一刀一刀割着他的视网膜,他的眼好疼,他捂住那只眼,顺着蓝色瞳孔直直往下滑落如指缝的是大颗大颗的泪珠。 这份离婚协议书上,他丈夫,把两年前,替观家还清的十几亿的债务,又强加到了他的身上,他要还债……还给丈夫,十几亿…… 他没有钱。 他抬起头,正欲说什么,可丈夫冰冷道:“我当然知道……你一分钱都没有,你还不起钱,所以——” 丈夫蹲在他面前,手指捏着他的下巴,端详他的脸,“要对我卖身么?” “不……”观泠唇瓣颤抖,艰难地说:“不……卖,我要……清清白白,还你钱。” “很好,那我拭目以待。”丈夫哑声笑了笑,有些嘲讽,“签字吧,观泠,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的妻子,而我,会成为你一辈子无法逃脱的,债主。” 观泠抽噎出声,他牙关紧闭,不示弱,在一片死寂里,指尖控住笔尖,手腕发抖地在妻子那一行,签了自己的名字。 签完字,他抬眼,呆呆看着天花板的监控器,歪了歪头。 那个监控器的镜面忽然破碎开来,从里向外流出来猩红的血,无数颗蓝色的眼珠争先恐后往外掉,淹没了整个病房,丈夫的身形被血吞噬后消失不见,观泠往前抓了一把,抓住的是那张自己刚刚签完字的离婚协议书。 协议书忽然一寸一寸地破碎开,最后竟然成了一颗悬浮在空中的红色苹果,这颗苹果的表皮开始蠕动起来,蠕动成为一颗颗红色的竖状眼珠,慢慢地,爬满了观泠全身,观泠挣脱不开,密密麻麻的,身上如感染了病毒般长满无数颗惊声尖笑的眼珠,那些眼珠在骂他,出轨!出轨!不要脸! 到了最后,那些眼珠越来越大,像是承受不住了,于是同一时间如吹爆了的气球一起炸开了,炸开后,眼珠里黑色的血全都落在观泠身上,沿着细瘦的胳膊往下滴到他的五指,血慢慢变成一条一条毒蛇游走在他面前,其中一条绿色的蟒蛇在他身上缠绕起来,蛇头正对他苍白的脸,露出了殷红的蛇形子,它弓起身子,蛇形子伴随獠牙张开时的尖锐一起朝观泠的左眼刺去! 观泠惨叫出声,一颗蓝色的眼珠咕噜噜滚在地上,他捂住自己那只已经空洞的黑色眼眶,他崩溃大哭着,耳畔却是那条蟒蛇在吞食他眼珠的潮湿又可怕的声音。 不、不要! 不要吃掉我的眼珠! 不要—— “不要!”观泠从噩梦中醒来,满头冷汗地坐起来,双瞳骤然缩小。 病房里那几个小护士站在窗边,拉开窗帘后,清晨日光刚进来就落满观泠的身上,观泠刚睡醒,脸色苍白,双眼绯红,美得让几个小护士愣了愣,可她们余光瞥到角落的监控器,不敢多言,就离开了。 她们离开后,观泠颤颤巍巍地起身,又把窗帘关上了,窗帘一丝缝隙都没了,室内彻底黑暗了,他才心跳缓和,爬回了床,蜷曲着坐起来,抱住头,整个躯体都被痛苦侵蚀,他迫切地需要黑暗,仿佛只有在黑暗里,他的罪恶,他的愧疚,才无所遁形。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他出轨了,他丈夫要和他离婚……已经昏迷十几天了,他的丈夫还没有来见他……是不是、不离婚……还是……原谅他了……他不是故意的…… 过了一会儿,病房外传来敲门声。 他双眼晦暗地抬起,以为是丈夫。 可一位精英扮相的律师推门而入,躬了躬身,手提公文包坐在观泠的病床前,恭敬地对他取出一张拟定的离婚协议书,观泠双眼骤然睁大,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他双手撑着床面,要往后跑。 他想起梦里他丈夫给他的十几个亿的债务…… 现实里,会不会,更多……他还不起……还不起的…… “您不用害怕,这只是拟定文件,不具备法律效益,您和盛先生如今处于离婚冷静期,一个月后,盛先生才会和您正式离婚。”律师说完后,他见观泠不回答,心知观泠的抗拒,可他没法心软,这是他的工作。 于是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将这份盛焚周拟定的离婚协议书,给观泠读了一遍。 观泠听完后,竟然唇瓣一扯,像是自嘲,又像是迟疑似的说:“他没有……给我债务……是吗?” 观泠不可置信地回忆起自己方才在协议书的财产处理和债权债务处理那两栏所听到的字。 财产处理,盛焚周,他的前夫,没有分给他一分钱。 第61章 债权债务处理,盛焚周,他的前夫之前替观家还清的所有债务不仅没有强压回他身上,还将所有利息一并付清,观泠离婚后不会牵扯任何债务。 可他身无分文,观泠非常清楚这件事情,他太麻木了,思绪也缓慢起来,根本还没有意识到没有钱对现在的他而言究竟多么沉重,钱在以前只是他们家随手可以挥霍的计量数字,如今却如一栋高楼压在他单薄的背上,一寸一寸压断他的肋骨。 没有钱,但也没有债务……没有债务……意味着,他不会活得那么痛苦……盛焚周,没有给他债务……可是……可他以为盛焚周恨透了自己,那么该很狠狠折磨自己才对啊…… “他真的,不让我还他钱吗?”观泠捂住心口,想起梦里盛焚周对他的羞辱,他此时竟然觉得感恩极了…… “当然不会。”律师理所当然道:“据我所知您愿意和盛先生结婚,就是为了还清观家的债务吧?这已经在婚约里了,所以他替您还债是义务,哪怕离婚,也不会改变,更不会将债务强压回您名下。” 观泠良久,才说了谢谢。 律师耸了耸肩,像觉得莫名其妙。 临走前,他轻声对坐在床上的观泠说:“您确定已经将协议书完全浏览了一遍对吗?盛先生对您的一切要求,您也完全同意并接受对吗?那么,一个月冷静期结束,我将会再次上门,将真正的离婚协议书交予您签字,那之后,您和盛先生,将彻底结束夫妻关系。” 观泠没有回答。 律师想了想,要离开了。 可他的手刚按住把手,观泠就沙哑着嗓子,近乎恳求,“请等一下。” 律师愣了愣,保持良好的工作笑容,偏过头,问:“您还有什么疑问吗?我会一并转告给盛先生。” 观泠摇了摇头,嘴唇很干涩,讲起话来也很累,满头金发有些凌乱地披在身上,衬得他的躯体愈发纤弱,他咬牙猛地把输液管拔断,然后下了床,大脑发晕地穿上拖鞋后朝律师走来,他扯住律师的袖子,像是恳求似的抬起一张苍白的脸。 “您……我不想住在医院了,可以麻烦您带我去办出院手续吗?” 律师闻言回答,“当然可以,盛先生也嘱咐过我,要安全送你离开。” 观泠松开律师的袖子,后退了几步,良久,嗯了一声。 律师将离婚协议书收进公文包,他想了想,说:“需要我帮您叫一辆车吗?您想去哪里呢?” 律师说完忽然想起什么,他对观泠说:“盛先生,把之前那栋别墅留给您了,如果您没有地方住……可以住在那里。” 他以为观泠会感激,可观泠摇摇头,明明很难过,可还是坚定道:“我自己挣钱,自己找房子住,您不用帮我叫车,带我出医院就好,剩下的,我自己可以做到的。” 律师半晌才回过神来,他带观泠出了医院后,在路边偷偷给观泠了三百块钱,观泠没有要,他没有继续强求,他指尖触碰了一下袖扣上的监听器,狠狠心,关闭了。 律师知道这场婚姻的真相,他知道观泠的丈夫的真实身份,也知道这场离婚的真相,他知道,前些日子把观泠带进巷子的那个男人,就是观泠的丈夫……不,是前夫。 一切不过自导自演。 只是为了和妻子离婚。 他的妻子分明没有出轨,可他却给妻子强行扣上这种不耻的罪名,就为了让妻子变成这个绝望的、崩溃的、被愧疚所淹没的可怜样子吗? 律师不明白为什么,但这不妨碍他觉得观泠很无辜,被疯子缠上后沾染了无妄之灾。 律师同情又感叹地说:“您意外得很坚强,祝您以后生活顺利,再见。” 观泠面色苍白,依靠着墙,对他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他上车后,在车窗缓缓上升的时候,忽然察觉到有道目光在死盯着他,那股目光诡异又阴毒地含了笑意,像是要把他剥皮抽筋,他下意识看了过去,发现是观泠所在的位置,可观泠没有看他,观泠无辜又可怜地站在原地,像在思索离婚后该何去何从。 他莫名感觉后背一股发凉。 忽然一个想法蹿入脑袋—— 如果,如果观泠知道这一切呢? 他摇了摇头,自嘲地想,不可能。 那太可怕了。 律师离开后,观泠所站的位置的斜后方,那里竟然停了一辆迈巴赫,漆黑的迈巴赫如一只修长凌厉的蛇死寂盘旋在那里,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年轻男人那一双艳丽至极,又冰冷至极的狐狸眼。 观泠手指上的婚戒早就摘下。 他却没有,他格外珍惜,又着迷地抚摸着指关节上的戒指,如抚摸爱人平生最畏惧他的那颗美丽的心脏。 “还不够。” “还不够。” “下地狱吧。” “亲爱的。” 男人喃喃自语,病态又着魔地用戴了戒指的手指掐住自己的脖子,脖子发出咯吱一声时,他唇瓣微扯,露出一个艳丽的笑。 “我带你,下地狱吧。” 第二十三章 那个律师的车彻底离开观泠的视线后, 观泠小心翼翼地四处看了看,察觉到没人看自己后,故作的坚强才轰然坍塌。 他从来不是个坚强的人, 从出生前就被父母满怀爱意养育的孩子没有吃过苦, 这两年来他以为自己已经够痛苦了,可没想到……原来还可以更痛苦吗?令他惶恐又绝望的滋味填满他的内心,他此时此刻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如果、如果别人知道他离婚的原因了怎么办……如果、如果丈夫、不、很快就是前夫了,告诉别人,他们离婚的原因是他……他出轨了,怎么办…… 第62章 怎么办…… 可观泠不后悔那晚出了门, 他出门是去救人的,他救了隔壁那户人家的小婴儿, 他是做了好事的, 可为什么上帝要惩罚他呢?为什么他要在那个巷子外停留呢?为什么他没有聪明一点察觉那个男人不是自己的丈夫呢?为什么自己没有反抗呢? 观泠,如果你反抗了……会不会, 现在就不会和丈夫离婚了? 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观泠像是被抽掉了浑身的骨头地瘫坐在地上, 眼前一片发晕,这段时间精神太过紧绷,饥饿带来的营养不良令他无法起身,他自暴自弃般靠着墙,低下头, 一动不动如一具绝望的木偶,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他颤抖的狼狈, 他双臂抱着自己,咬住唇, 一点不敢发出哭腔,苍白的病号服下瘦得可怜的躯体笼盖了一股淡淡的药水味,有些苦涩的气味沿着他的皮肤慢慢流淌进血管,一寸一寸愈发沉重,最后凝固起来,令他的血管开始肿胀、开始滚烫,他终于忍不住了,麻木着脸,佝偻起腰,泪水沿着失神的双眼一滴一滴落在了地上,被阳光一晒,就没了痕迹。 他哭完了,吸吸鼻子,抹了一把泪,撑着墙费力地站了起来,眼前漆黑一片,什么看不清,踉踉跄跄下了楼梯,视觉才稍微恢复过一点,一簇睫毛哭湿了之后扎进了眼里,衬得目光边缘有一圈遗像边框的黑,他余光看着来来往往进出医院的人们,他们和家人有说有笑,充满了幸福。 因为有家人的陪伴,所以生老病死就不会那么可怕了。 可是…… 可是…… 没有家人了。 观泠摸着自己的心口,单薄的、空荡荡的,被触碰一下就泛起裂纹似的咔嚓响了响。 没有、他没有家人了。 他的丈夫,他的最后一个家人,也以他出轨为由和他离了婚……他知道那都是他的错,是他太蠢了,那天在巷子里,没有分辨出逼近自己的那个男人是谁就和那个男人做了……是他的错,他的丈夫一定很失望……甚至很愤怒吧,被妻子背叛,被戴了所谓的绿帽子……所以,才离开了他,他不该怨恨丈夫的抛弃,他该对丈夫愧疚才对……可是,可是啊,如果最终要舍弃他,为什么要在那之前对他那么好呢……给他穿鞋袜,给他穿衣服,带他出去玩,在家里建了练舞房,还给他治脚踝的伤,让他以后可以安然无恙继续跳舞,每晚还把他温柔地抱在怀里给他念图画书哄他睡觉……他那时候真的幸福极了…… 盛焚周,盛焚周,盛焚周……不过对他温柔了仅仅几天,竟让他快要忘记结婚后他对盛焚周的畏惧、痛恨和埋怨……他知道自己没有出息,丈夫对他就好了那么几天,他竟然要心软了,甚至觉得,有点……喜欢……喜欢丈夫了。 为什么丈夫在和他离婚之前,要让他觉得,他们的婚姻并不会永远那么可怕,也许,也许还有弥补的可能……在被丈夫用厌恶的语气说“观泠,你脏了,不能有你这样出轨的婊子做妻子”之前,他还记得,他对盛焚意天真地说,他想生下丈夫的孩子,想和丈夫好好生活。 盛焚意当时侧过脸,没有回答他,他当时还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离婚了,从天堂跌回地狱了,他大彻大悟明白了盛焚意当时为什么没有回答他。 盛焚意一定觉得他很可笑吧,竟然会对那种不平等到极点、令人闻之变色的残忍婚姻还抱有妄想,竟然觉得他的丈夫真的会爱上他? 醒醒吧,观泠,没有人会爱你的,没有人会陪你一辈子的。 曾经爱你爱到发疯的盛焚意都不爱你了,为什么还觉得你的丈夫,对你永远无情、令你害怕到极点的丈夫,会爱你呢? 观泠知道盛焚周对他不好,也知道盛焚周讨厌自己,不然为什么床上床下都折磨自己呢?他和盛焚周的婚姻,对他而言实在是……太痛苦了,这份痛苦令他绝望过,令他逃跑过,被抓回来后,他甚至想过,盛焚周会不会真的打他呢?以前如逗弄猫狗扇在脸上的轻飘飘的,像是抚摸的巴掌,会不会变成真的……可被抓回来后,盛焚周说,不打。 不打,舍不得。 所以哪怕盛焚周发现他……出轨了,也没有打他……对吗?他的丈夫明明都改变了,他却犯了错,是他让这场即将回归正常的婚姻变破碎的,一切,都是他的错…… 明明已经开始幸福了,为什么一切都要消失呢?为什么最后…… 又孤零零的只剩下他自己了呢? 观泠眼眶一酸,又想起了他的爸爸妈妈。 他的爸爸妈妈在他十八岁的时候就离开了人世,爸爸跳楼,妈妈因为心脏病死去,别的亲戚在家里破产后对他避而远之,几十亿的债务压在他身上,那时候只有盛焚周,只有他的前夫对他伸出了援助之手,他当时真的非常感谢盛焚周。 所以当盛焚周对他提出婚后必须无条件服从丈夫的命令时,他没有拒绝,他知道自己该这么报答盛焚周,如果,如果他再乖一点,是不是……会幸福一点呢? 可一个月后,他和丈夫就要正式离婚了。 盛焚周,你又让我孤零零的的一个人了。 观泠悲哀地想。 未来该去做什么呢? 未来……他还能有未来吗?已经脱离社会整整两年的,没有任何社会经验的他,一无所有的他,还能有未来吗? 第63章 观泠往前走着,穿过狭长的小道,双眼一眯,从苍翠高大的树下露出了一张纤细的脸,他站在十字路口,马路对面是刚亮起的红灯,他和一群男男女女站在一起,像是大学生约着出来玩,他在这一群东方人里太格格不入了,路过的人都回首看他很久,他甚至听到有几个女孩子对自己窃窃私语,在讨论他是男孩还是女孩,他没有回答,呆呆地站在原地,一边抬起手,指尖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地落了一只白色的蝴蝶,他屏住呼吸,生怕这蝴蝶也离自己而去。 三 二 一 红灯变为了绿灯,身后的那些孩子们嘻嘻哈哈地勾肩搭背,浑身都洋溢着观泠不敢直视的、令他自相形惭的少年意气往前走着,观泠后退一步,给他们让了一条光明的路,他缩着脖子,后退到了一颗有些枯萎的树下,阴影遮住大半张雪白的脸。 观泠站在树下,歪了歪头,说不出什么滋味地看着那些孩子们过斑马线的背影看了很久,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其实,和那些被他称作孩子的人,年纪差不了多少…… 他今年只有二十岁。 当年如果有机会上大学…… 如果…… 观泠低下了头,肩膀微颤,如果当年没有遇见盛焚周,如果没有和盛焚周结婚,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呢…… 这时,观泠指尖那只蝴蝶轻轻挥了挥翅膀,它的翅膀和它小小的躯体形成鲜明对比,翅膀很大,躯体很小,飞起来时一阵轻微的风就能让它遍体鳞伤,会让它在风里如失去船舵的船只摇晃在巨浪里,这时候的风太大了,观泠的长发被风吹起,四散开来时被阳光镀上一层璀璨的金,他唇色苍白,颤抖着,紧张着看着指尖蝴蝶,蝴蝶的翅膀迷茫在风里,缓缓地,不再扇动,像是放弃了飞行。 它太弱小了,蝴蝶赢不了春风。 它不再挥翅后彻底失去平衡险些被吹走,观泠抬手,掌心微拢,替它挡了一些风。 它像是有那么一瞬间,被注射了一股生命力似的,雪白的翅膀继续挥动起来,观泠的指尖在这一股挥翅带来的摩擦里感到有一些痒。 他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蓝色的眸子里却亮晶晶出一抹光,观泠轻轻地对蝴蝶说:“加油。” 蝴蝶飞起来后在观泠四周盘旋了一会儿便离开了,飞过高高的樱花枝头,飞过低低的灌木丛叶,最后停在已然走到马路对面的那些年轻孩子们中一个女孩子的肩膀上。 女孩子疑惑又欣喜地看着那只蝴蝶,似有所感,望向了对面。 观泠站在那里,对她,对她肩上那只蝴蝶,很温柔地笑了笑。 它是受过很多苦难的蝴蝶,可没有放弃过继续飞行。 不要放弃自己的人生。 除了你自己,谁也没资格让你放弃。 观泠这样告诉自己。 可…… 观泠找不到工作。 观泠还是太天真了,这个世界不是有希望就能存活的,不是有希望,就什么都可以成功的。 他找不到工作,从上午出院后,挨着一家一家舞蹈机构地上门,他穿着病号服,起初那些人都以为他是精神病人要赶他走,可仔细一看,病号服上有着北城那家设备最顶尖、就诊费用也昂贵得吓人的私人医院的标志,是非富即贵的人才有能力就诊的,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偷跑出来体验生活的吗? 他们想。 于是耐下性子,问他曾就读于那所艺术学校,曾经获得过什么荣誉,以及是否有过从教经验。 观泠局促地坐在他们对面,他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什么都没有。 哪怕他当年是北城很有名的世家大族的独生子,哪怕曾代表北城在世界各个著名舞蹈大赛获得冠军,哪怕曾是北城人尽皆知的少年天才,可两年过去了,他的家族破产后,他像是消失在这个世界了一样待在家里,无人问津,无人知晓。 名声是会淡的,存在是会被遗忘的。 舞蹈机构的人以为他紧张,就小心翼翼问:“您……擅长,或者学过什么舞种呢?” 观泠下意识回答:“古典舞。” “那……您,可以为我们表演一下吗?” 观泠的脚踝一瞬间变得僵硬,呼吸也一瞬间艰难起来,他的唇色惨白,吓坏了那些询问他的人,他们想了想,委婉地让观泠离开了。 观泠失魂落魄出了舞蹈机构,他坐在台阶上,摸着自己的脚踝缓缓向上,到了自己心口…… 为什么……会痛苦,会厌恶…… 跳舞,不是他最喜欢的事情吗?为什么,现在会厌恶……为什么刚才,差一点,就吐了出来呢? 难道…… 观泠垂下睫毛,他望着自己的手指,眼前忽然被泪水湿润。 泪水流下来,忽然像是皮肤被扎了一个小小的针孔,方才自顾自的对未来的憧憬、希望,再一次变得干瘪起来了。 他再也跳不了舞了吗? 真的……再也跳不了……舞…… 真的吗? —— 观泠最后还是找到了工作。 但不是在舞蹈机构当老师。 他这天晚上又饿又累地在街上走,穿着病号服,身形又瘦得惊人,一头金色长发凌乱地遮住大半张漂亮的脸,路过的人都觉得他是个疯子,他们纷纷避开他,他也不知情,什么也感觉不到的继续往前走。 第64章 运气很糟糕地迷了路,最后进了一条漆黑的,污臭的巷子,像是什么店用来处理扔垃圾的地方。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入这个巷子的,但一进去,他就被里面的臭味熏得犯恶心,不知道为什么,在医院昏迷了十几天,醒过来后干什么都犯恶心,肚子里像是长了什么,令他很难受。 他转身要离开这个巷子,他痛恨巷子,见到巷子,心里那股一直拼命压抑的背叛婚姻带来的愧疚和罪恶感令他生不如死,可他一转身,迎面就是几个醉醺醺地朝巷子里,朝他走来又狠狠逼近,把他抵到墙角的男人。 男人们身穿破破烂烂的背心,胸毛黄滋滋地还沾了啤酒沫,他们把观泠围起来,手摸着他的脸,他们笑嘻嘻地嘀咕了观泠听不懂的方言,观泠的脖子被一只手摸住了,他开始挣扎,那个男的摸到他的喉结后,愣了愣,才操了一声。 “男的啊。” 观泠听清了这句话,他以为这些人可以放过他了,可他们啧啧地上下盯着他,用很蹩脚的普通话说:“男的……也不是不行啊。” 观泠双眼骤然睁大,他条件反射地想起十几天前巷子里发生的一切,他捂住嘴,一股滔天的反胃感席卷他全身密密麻麻所有角落,他双腿一软,坐在地上,唇瓣都被牙齿咬破了,一滴一滴落下鲜红的血。 他开始干呕,令围着他的那些男人有些纳闷,他们下意识后退几步说:“该不会……有病吧?” “算了、算了,走吧。” 那些男的都走出巷子了,观泠还不敢跑,他蜷缩在角落不敢抬头,他根本吐不出来任何东西,水液都为难他,五指堵住嘴,苍白的手指衬得他沾了血的嘴唇愈发美丽。 他耳腔有些刺痛,在电流音般的扰乱里,他依稀听见外边有打架的声音,像是一个人轻而易举就把那些方才欺负他的人打趴下了,边打边骂着脏话,像是打得很爽,还有几声兴奋的笑意,听上去是个年轻的男孩子,少年音很清冽,却字字张扬傲慢到了极点。 “你们是不是又来骚扰女顾客了?操!说啊!” “没啊,真没!爷!我们这回什么也没干!真的——” “你!给老子滚进来,老子亲眼看了才信。” 少年拽着一个像是为首老大的男人的头发进了巷子,少年穿的黑色t恤太薄了,刚成年不久的男性躯体并不健壮,反而纤细极了,被巷子外的月光一照衬得格外明显,高挑、瘦削、腰细凌厉,薄肌冷白,他染了一头冰冷蓝发,衬得那双猫般的眼、深红的唇愈发傲慢,像是漫画里的人物一样俊秀出挑。 观泠怔怔抬头,不敢讲话。 少年扯了一把脖子上的鎏金项链,五指修长,他吊儿郎当站在观泠面前,却莫名很有安全感,他问观泠:“这个人,欺负你了吗?” 少年说完,猛地一把将手里拽着的这个男人往墙上一撞,硬是把男人撞得鬼哭狼嚎,喊着真没欺负,再也不敢,再也不敢了。 观泠一直不讲话,少年就一直按着男人的头往墙上撞。 直到观泠说:“没有……” 少年才收了手,那个男人一被松开,直接落荒而逃。 少年偏头骂了一句怂逼,他笑嘻嘻地转过身,蹲在观泠面前,捏着观泠的下巴看。 “男孩儿啊?”少年唇瓣纤薄露出一颗尖锐的虎牙,他牙齿太尖锐了,衬得猫一样的面孔愈发不好惹,观泠很害怕。 “怎么了……吗?”观泠小心地询问。 “没钱?没工作?没地方住?”少年笑得更开心了。 “嗯……”观泠难过地点了点头。 “穿着病号服……你从医院跑出来的?怎么是谢家那个吊医院啊……啧,不管了,我要了。”少年摸着他的脸,把他一把扛起来扛到肩上往巷子外走。 “你、你要什么啊……”观泠吓了一跳,他不明白这个身形看上去比他壮不了多少的男孩子怎么这么有力气!他怕掉下去,于是不敢挣扎,还一把抱住少年的脖子。 “要你啊。”少年被他抱住脖子时轻轻笑了笑,无所谓又任性地说:“谁让你倒霉遇见我这个同性恋,我就喜欢你这种的,以后跟我过日子吧。” “无、无耻……无耻!”观泠吓得满脑子都发白,来回骂着无耻。 少年被骂了还不生气,相反眼中兴味更盛,他把观泠带到一家装潢古怪的地下会所,会所外层建筑整体为鎏金华丽风,内层却走的是未来赛博风,霓虹灯光红蓝混杂,人工智能机械人在桌子间穿梭为客人提供服务,就连吧台的调酒师都是覆盖一层人类面孔的机械品,几位衣着华贵的上流社会的客人在沙发上抽烟打牌,一派纸醉金迷的模样。 观泠被少年从肩上放下来,一把放到了椅子上,观泠一瞬间经历了上下颠倒,脑袋晕晕的,坐稳后还怕掉下来,少年蹲在他面前,修长的手指微勾,舌尖搭在唇间,笑得帅气极了,“你也看到了,我的店缺活人,尤其漂亮的,你在我这儿工作吧,我包吃包住,还包干你。” 观泠起身就要走。 结果他像是看到了什么,后颈冒着冷汗,唇瓣微张,一个字却说不出。 或许说,他是不敢出声。 他看到会所门口停了一辆车,那是他丈夫的车。 前些日子他丈夫还开着那辆车带他去游乐场玩的,如今丈夫坐在车里,从降下的车窗里,观泠看到了丈夫那张沉闷英俊的脸,和副驾驶座上的那个年轻男人。 第65章 那个男人露出半张侧脸,生得非常好看,像是混血,发丝都是银蓝色的,他点燃一根烟,懒散咬在唇间,又觉得无趣似的,随手把烟丢给了盛焚周。 盛焚周没有拒绝,竟还替他将那烟碾灭。 两人西装革履,像刚赴了一场商宴。 观泠呼吸一窒,几乎同一时间,他隔着眼前的少年,与门外的盛焚周对上了目光。 他的丈夫有一双无情到极点的狭长蛇眼,永远理性,永远高高在上,永远稳操胜券,他永远想不透丈夫在想什么,永远也不会知道。 兔子玩不过毒蛇。 也玩不过狐狸。 盛焚周冷淡移开视线,车窗也关上了。 观泠坐回在椅子上,一言不发,陷入一种不可言喻的痛苦里,不是……我们,不是还没有离婚吗……为什么……有别人了呢……他的丈夫……在离婚冷静期结束前,盛焚周,在法律上还是他的丈夫,为什么和别人在一起呢?不是洁癖吗?不是最不喜旁人与他同乘一车吗? 为什么现在…… 在报复我吗? 您—— 一直蹲观泠面前像求婚的少年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观泠这样子很奇怪。 “你怎么了?”少年站起来,挡住了观泠看门外的目光,他纳闷道。 观泠摇了摇头,他想了很久,像是报复似的,幼稚又小声地说:“我在您这里工作。” “在我这里工作可是要穿兔子女仆装的,想好了?”少年支着下巴,一双猫般上挑的眼里流光溢彩满是对观泠的逗弄。 观泠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他十指攥紧,说:“只要给我地方住就好……” 穿女仆装就女仆装,工作就工作,吃苦就吃苦……反正,他不想最后走投无路没有地方住,只能灰溜溜回到盛焚周给他留的那栋别墅。 要是哪一天……盛焚周带着别的男男女女来了那栋别墅……做着以前只有他和盛焚周才做过的那些事……不管床上床下……都会让他觉得恶心…… 电光火石间,观泠忽然喉咙一痛。 所以……盛焚周在得知他和别的男人做了之后,也这么觉得恶心吗? 观泠双眼缓缓睁大,空洞地望着门外的一片漆黑,那辆车已经离开了,他的丈夫离开了。 他忽然被诅咒似的,再一次对丈夫产生了愧疚。 对不起。 对不起。 我真的……不会故意背叛您的…… 真的…… 观泠抬起手指,捂住自己的眼,不让眼泪流下来。 对不起…… 都是我的错。 —— “我觉得你老婆太可怜了,被你骗成那个鬼样子,你真舍得跟他离婚啊?我可听说了,他以前可是娇生惯养的,哪里受过苦?他真的不会疯吗?你到底要做什么啊?哥,告诉我呗。”谢兰音坐在盛焚周的副驾驶座上,他往后一仰,高大的躯体像一只蛰伏的豹子,在夜色里危险又性感地散发出捕猎的气息。 谢兰音操着一口京腔,愉悦道:“盛焚意,我自认是个抢小妈的混账,可你比我更混账啊。” “关你屁事。”盛焚周冷漠道。 谢兰音嘴里吐着烟圈,随手撩了一把银蓝发丝,发丝微长,遮住了脉搏凶猛的脖颈,他眼珠轻瞥,夸赞又嘲讽地盯着盛焚周的脸,“白瞎了这张脸,长你这人面兽心的畜生身上真是可惜了——” “盛焚意。”谢兰音敛了笑慢慢道。 盛焚周闻声抬眼,他摘下黑皮手套,瓷白的手指摸着盛焚周的脸,将那张人皮轻轻撕烂。 露出盛焚意的那张艳丽至极的,如狐媚精怪的脸庞。 人皮的蜡质融化似的攀附在他指尖,一滴一滴滑落下来,像是将神明的尸骨融化,重塑了一具满是腐烂艳色的恶鬼躯壳,夜色深处,死寂无声,有股病态的美感。 盛焚意面无表情,一双浓黑到毫无光泽,如深渊的漂亮眼瞳盯着谢兰音。 谢兰音笑眯眯看过去,“我有时候觉得你还挺吓人的,干事儿真狠,那可是你初恋啊,就这么狠心折磨人家?舍得?” “为什么,不舍得?”盛焚意没有一丝人类情绪地反问。 谢兰音抹了抹鼻子,“啧。” 谢兰音不再吭气儿,可良久,盛焚意蹙了蹙眉,陷入茫然似的垂下头,乌黑长发遮住他的脸颊,衬得下巴那个红痣如鬼妖冶。 “我……快要感受不到,我对他的爱了。” 第二十四章 以前有人告诉观泠, 染头发的人都是混混,遇见了得直接跑,别跟那些人玩, 他乖乖听话, 直到遇到白昼。 染了一头冰蓝色的头发,头发微卷,眯起眼笑嘻嘻瞧人时像一只慵懒高贵的猫,观泠有时会偷偷看他,他也不在意,还大大方方地问观泠,帅不帅。 观泠难得地笑了。 白昼是好人。 他喜欢白昼。 尽管初见时白昼实在是太吓人了, 在巷子里,当着观泠的面抓着一个骚扰观泠的男人的头就往墙上撞, 观泠以为他是暴|力狂, 当时不怎么敢跟他讲话,可观泠后来知道白昼那样凶是在救他, 是在警告那些男人以后不要招惹他, 他很感谢白昼,比起这些,他也感谢白昼那晚在巷子里把他带来店里,给了他吃的、穿的、住的,还给了他工作。 第66章 这个会所很干净, 客人也很有礼貌,观泠在这里当服务生,白昼没让他穿兔子女仆装, 穿的是正规的小西服,他穿西服很衬气质, 金发蓝眼,体态优雅,像是哪国的小王子一样漂亮,很多客人都喜欢他,都喜欢跟他讲话,他从一开始的害怕抗拒,到现在工作几天后已经轻车熟路,他不仅可以和客人们对话自如,甚至记住了菜单上所有酒的品类和甜点名,不少客人看他年纪小,以为是勤工俭学的高中生,还要给他小费,他不好意思收,是白昼嘻嘻哈哈出现在他身后一把抢走那些小费,白昼没有抢他钱,白昼替他把钱存了起来。 白昼像是知道他没有钱,工资都是日给的,一天能有好几百块钱,观泠不知道几百块是多少,但白昼跟他说,一百块可以在百货市场买一整套衣服,可以吃好几天的饭,也可以买很多廉价的布娃娃,他这才知道他一天挣了很多钱,他很开心,双眼亮晶晶地望着白昼,白昼擦擦鼻子,扬高下巴,傲慢地接受了他的感谢。 白昼还带他出去玩了,他第一次用自己挣的钱买了东西,很开心,他花了三百块给白昼买了一个缅因猫的抱枕,他觉得白昼很像缅因猫,白昼那天脸红了,转头给他买了一个兔子玩偶当谢礼,他太喜欢了,睡觉都抱着兔子玩偶睡觉,可他还是做噩梦,睡不好。 白昼知道后,就在观泠的房间里多安了一张床,陪着观泠睡了。 在白昼的陪伴下,观泠慢慢地,像是从离婚的,被丈夫抛弃的阴影里走了出来,白昼从来没问过他为什么一个人孤零零地来到这里,他也没有主动提起,像是想忘记。 这些天他过得很开心,他遇到的都是好人,他以为自己的人生可以继续这样下去,他以为自己可以继续挣钱,等钱攒够了,他还可以买一栋小小的房子,养一只大大的小狗,一只可爱的小猫,一遍一遍地练习两年没有跳过的古典舞,重拾当年跳舞时的快乐与信仰,相信未来终有一天他可以重回舞台,他以为可以这样的,可是…… 那一天终于到了。 离婚冷静期的最后一天还是来了。 如恶魔的脚步优雅自得地逼近观泠安逸的人生。 他记得那天晚上,他工作结束后坐在沙发上休息,白昼有事离开出去了,几个客人陆陆续续也离开了,门外衣香鬓影,满是奢华,会所里却一片悠然静谧,霓虹蓝的光落在他指尖,脚下还有机械小兔子在扫地,这是白昼亲手设计的,说设计灵感是观泠。 观泠支着下巴,蹲地上看这些兔子形状的扫地机械人,他纳闷极了,不知道这些机械兔子哪里像他了,他的眼睛有这些机械兔子圆吗?他的肤色有这些机械兔子白吗?他的头发有这些机械兔子的毛发一样金吗? 他有这些兔子可爱吗? 他一点也不可爱…… 他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妻子。 再过一会儿,他的丈夫要来和他离婚了…… 观泠的手指摆弄着这些机械兔子,一只小兔子被他摸住耳朵时蹭一下子站直了,小鼻子抽动起来,前肢立起来,挠着观泠的手指,观泠被挠得有些痒,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笑得弯了起来,睫毛又直又浓地垂下来,眼尾晕染开蝴蝶翅膀般的阴影,不知道为什么,那些阴影在他曾经的脸上,像是欧洲充满神明气息的纯白雕塑上的圣洁纹路,此时在这深夜,在无人的、灯红酒绿的嘈杂会所里,他的笑意不再圣洁,更像是被充满刺鼻猩红的血色流淌下来掩埋的一具尸体死前的求救。 他分明是在笑的,可眼角一颗一颗泪珠往下落了,他听见了门从外被推开的声音。 他的丈夫,不,在几分钟后,就该是前夫了,盛焚周的身后那个律师不是观泠一个月前在医院见到的那个律师了,被换掉了,换成一个面无表情,如机械般不苟言笑的四十多岁的律师。 律师将离婚协议书放在观泠面前,盛焚周一言不发,他坐在观泠对面,将观泠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看着观泠局促地往后缩脖子的样子,又看着观泠身上那件可笑的、与观泠格外不符合的服务生才穿的西服。 最后停留在观泠自己迟钝到没有察觉到的微微隆起的胸口,和腹部。 他嗅到了观泠身上的奶香。 观泠低眉顺目地签完离婚协议书,他抬起头,对上了盛焚周,他的前夫的目光。 他的前夫单手搭在沙发上,修长的躯体微微陷入沙发,前夫的手指覆盖一层冰冷的黑皮手套,手套搭在银色腕表上,敲了敲,如梦魇般令观泠开始腿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又开始反胃了。 他捂住嘴,弯下腰,忍住干呕的冲动不想在盛焚周面前失态。 可盛焚周却冷冰冰地对他下了审判。 盛焚周说:“你怀孕了。” 观泠骤然睁大双眼,心脏彻底无法跳动,一张这些天难得被养出气色的小脸霎时间再一次变得苍白直接,卷发濡湿在面颊,遮住了他咬紧牙关的颤抖,他的大脑如设立了保护机制似的努力隔绝着盛焚周的话语,可他还是听见了,天旋地转里,痛不欲生里,他失神地摸着自己的肚子,摸着自己薄薄的肚子,鬼使神差的,他好像真的感受到了什么生命…… 这些天呕吐是因为……怀孕吗? 不……可是他每一次都吃了避孕药,不会怀孕的,不、不对—— 第67章 有一次,没有吃。 那晚巷子里,那晚,没有吃。 那晚,偏偏,不是和盛焚周。 是和——别的男人。 和一个他不知道是谁,却有着盛焚周的声音,一切都和盛焚周一样令他无比熟悉,以至于令他放弃挣扎的男人。 观泠的喉咙像是被镰刀扼住,他的脖子开始颤抖,像是被火烧了起来。 “不……没有怀孕……”观泠拔高音调,像是崩溃了,他呼吸急促,站了起来,每一个字都沾了血一样可怜,“不……” 他被抽掉了所有力气,声音细如蚊蝇,“不会怀——” “观泠,怀上小三的孩子,好玩吗?嗯……不对,是小三吗?你知道他是谁吗?知道他长什么模样吗?不知道就和他做了,还怀上了孩子,观泠,你真的……太下贱了。”他的前夫像是觉得他这个模样很好玩,歪了歪头,长指抵住眉尾,古井无波的蛇眼微微上抬,盯着他。 “亲爱的,如果你的朋友知道你是因为出轨才被丈夫丢掉的,你的朋友,还会喜欢你吗?” 这时门外传来东西掉地上的声音。 观泠僵硬地抬头,看到白昼站在门外,高挑的身形背后是漆黑的夜,白昼给观泠买的巧克力蛋糕掉在了地上,白昼的五指咯吱作响,撑着门,指关节用力太猛,已经出现畸形的苍白弧度。 观泠看到白昼的双眼,对他,充满了厌恶。 观泠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他像是意识到什么,连忙保护住了肚子,他脑袋嗡嗡作响,连前夫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会所大厅里的霓虹灯变得很微弱。 外面下起了雨。 观泠瘫坐在地上,捂住肚子,缓缓抬眼,看着白昼朝他走来,白昼咬紧牙关,死死盯着他的脸。 他羞耻地要低下。 可白昼骤然道:“抬起来!” 他抬起脸,哭着揪着白昼的裤子,“我没有……我没有出轨……真的……” “滚!滚!你滚!”白昼往后一退,侧过脸,不看观泠,他胸膛剧颤,慢慢地吐出一抹沉重的呼吸,他捂住脸,低着声音说:“我这辈子,最讨厌出轨的人……观泠,你今晚……就搬走吧,以后,都不用来了。” 观泠麻木着睁着一双眼,看了白昼很久。 白昼慌乱地移开目光,语气加重了,“别逼我赶你走……你不是怀孕了吗?你不怕孩子出事吗?!那就自己走!快走!别出现在我眼前了!” 观泠离开的时候没带走什么,他来的时候空荡荡的,走的时候却还多了一些钱,和一只白昼买给他的兔子玩偶。 他前几天跟着白昼学会了打出租车,知道该怎么和司机进行交谈,上车时进行得很顺利,于是不用冒雨在夜里步行了,少受了太多苦,可,有些苦表面是看不出来的。 白昼依靠着门,他捂住眼,等观泠走了才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白昼当然知道观泠很难过,难过到极点,几乎崩溃。 离婚、得知怀孕,怀的还不是丈夫孩子、可他是无辜的,却被朋友厌恶地赶走、再一次流离失所,在眨眼间,这些足矣让人陷入绝望的事情接二连三发生在观泠身上,观泠怎么承受得住……脸上已经傻得没有一丝表情了,连痛都感受不到了,像是一条堵满车的小路,拥挤之下彻底瘫痪了。 观泠太天真了,把白昼当成朋友,可白昼轻而易举就丢了他,告诉他,你太脏了,没人愿意和你在一起。 可白昼没有这么想。 可白昼没有办法留下观泠。 他没办法…… 观泠离开后,白昼苍白着脸,俊秀的五官满是入骨歉疚和恨意。 他五指紧攥着手机,对着那一边的盛焚意说:“我已经按照你说的,把他赶走了……你答应我的话要作数。” 盛焚意的声音很冷淡,可白昼听出了他的愉悦,这份愉悦刺痛着他的神经。 “当然,我会让谢兰音找不到你,永远找不到,你可以躲一辈子。”盛焚意的声音像是艳鬼般传入他的耳,“如果你还是不安,我替你,杀了他都可以。” 白昼的脸上露出嘲讽的笑,“疯子,那是你亲弟弟。” “那又怎么样。”盛焚意无所谓道:“为了观泠,我可以做任何事。” 白昼挂断了电话,挂断之前,他对盛焚意说:“对他好一点。” 盛焚意没有回答。 他随手将手机扔在桌上,坐在椅子上,头顶一束微弱的灯光垂直照在他身上,冷白到没有一丝情感的光像是一条蛇将他的躯体笼盖起来,他抬起手指,摸着他的唇角,将古怪的笑意抹掉了,这张艳丽得令人不敢直视的凌厉美貌的脸上再一次毫无情绪,清冷如仙。 外面还在下雨,握手楼久经失修,屋内的墙壁自上到下流淌进潮湿的雨水,蜿蜿蜒蜒地,与一滴一滴的血混在一起,又被地板的缝隙吞食了。 盛焚意还住在这栋握手楼里的这间出租屋里,像在等什么人。 墙上的表慢慢动着,盛焚意收了那把尖锐的刀,他把袖子挽下来,遮住了一道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三秒后。 出租屋被敲响了。 他面无表情站起来,将刀藏起来后,才打开门。 门外是浑身沾满雨水,双眼空洞的观泠。 第68章 “盛焚意,我无处可去了。”观泠捂住肚子,他弯着腰,不敢看盛焚意的脸,他的哭声掩埋进外面的雨水里,滴答滴答,可怜绝望。 “你可以收留我吗?”观泠呜咽道。 盛焚意没有让观泠进屋,他冰冷地盯着观泠的肚子,“我为什么要收留你?” “怀孕……”观泠忽然抬起脸,满脸都是泪水地望着盛焚意,乞求又悲哀地说:“我怀孕了……” 盛焚意,我怀孕了……我被丈夫赶走了,被朋友赶走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了,求你…… 救救我…… 盛焚意利落道:“你要打掉他么?” 观泠一愣。 他后退一步,惊恐又不安地远离盛焚意。 他不想放弃这个生命。 “我不知道……”观泠的声音太轻了,在漆黑的走廊里像是幻觉。 可盛焚意五指收拢,像是把观泠对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握住,藏了起来。 “谁告诉你你怀孕了?检查了吗?”盛焚意将门推开,他进了屋,站在屋里对观泠歪了歪头,“还不确定有没有怀,等检查了以后,再做决定吧。” “如果……真的怀了……” “舍不得打掉。”盛焚意说:“那就生下来。” “我没有钱……我养不起孩子的……意意,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了,如果我真的怀孕了,孩子该怎么办……” “别怕,生下来。” “我不会养孩子……” 盛焚意垂眼,“我养。” “连你带孩子,我都养。” 第二十五章 盛焚意,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以前那样狠心地拒绝你,你却一点也不恨我……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 观泠鼻尖哭得通红, 他还在抽噎, 他的皮肤淋了雨,雪白变得湿漉漉的,像是被涂抹一层毫无光泽的冰霜,他即将麻木地死掉,却在听到盛焚意的回答后,他的大脑像是爆炸了一样嗡嗡作响,他太笨了, 大脑无法回应他的情绪,在失神片刻后, 他的眼珠慢慢有了一点泪水。 他站在走廊外, 向里看着盛焚意所居住的这间出租屋。 出租屋很小很旧,窗外雨水绵绵, 屋内墙壁潮湿地剥落一层干枯的墙皮, 水泥久经岁月与贫穷,淅淅沥沥沿着光秃秃的墙壁落满墙角,像是一群死掉的年幼蜘蛛,家居很少,装饰更无, 电灯也昏暗,一个小小的灯泡仅仅悬坠一根细线地挂在客厅天花板的正中央,窗户不隔风, 夜风吹进来,风和光在室内剧晃。 盛焚意在这贫穷的风暴中心没有一丝表情, 身穿一件白衬衫,身形瘦高,面容冷清,和记忆里那个少年一样孤高。 可观泠知道盛焚意经济条件不好。 盛焚意年幼时是有钱人家的私生子,备受厌恶,他的父亲去世后也没有为他留下一分遗产,学校时成绩顶尖得好,可因为观泠当年舍不得他离开,他自愿放弃了出国保送的机会,陪着观泠把高中又读了一遍,后来……后来他对观泠告白了,观泠拒绝后,他们整整两年失去了联系,再一次重逢是在一个月前,盛焚意成了一位医生,可工资并不高,不然不会多打一份工当家庭教师,也不会住在这种破破烂烂的小区。 观泠曾经不知人间疾苦,可这些天他在努力工作,他明白几百块原来很多,很难挣,可养一个孩子远远不止几百块,这是一笔很难承担的费用,他养不起,他也不敢对前夫要钱……那太不要脸了,他没有办法了,他只有盛焚意了,他知道自己没用,出了事只会找别人,从来不会自己解决问题,可他……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的心性远不如别的成年人坚韧,像个天真的小孩子。 可小孩子也会很懂事,也很乖。 “不进来?要睡在走廊吗?”盛焚意打断了观泠可怜的哭声。 “可是……意意,我、我……”观泠连忙擦了一把眼泪,不抽噎了,才小声极了地问:“我……我、我住在你家里、你、会不会、困、困扰?” 盛焚意歪了歪头,乌墨般的长发垂落肩侧,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问题,觉得无法回答。 观泠在盛焚意的沉默里快要哭出来了,他害怕盛焚意突然后悔,说不要他了。 盛焚意却说:“不会。” 轻飘飘的两个字,却让观泠恨不得……给盛焚意跪下了。 由无助、惶恐、后悔,无能为力编织而成的痛苦填满他的心脏,他不知道该怎么报答盛焚意了,他在这一瞬间大彻大悟,原来,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抛弃他的只有盛焚意吗? 这么多年了,原来,只有盛焚意愿意救他吗? 在他跌入谷底的狼狈与绝望里,盛焚意对他伸出了援助之手,却不图回报,盛焚意是世界上,最、对他最好的人了。 盛焚意不会抛弃他。 观泠的四肢宛如慢慢复活似的有了一股令他慌乱的潮热,灌了铅般令他疲倦起来,精神高度紧绷的压抑在此刻缓解许多,他忽然觉得好累,他捂住心口,感激涕零地露出一个苦涩又悲伤的笑容,在盛焚意冷冰冰的注视里,他对盛焚意说:“谢、谢谢、你。” 观泠说完自卑地低下头,心想,自己又开始结巴了……好丢人…… 盛焚意没有回答他的感谢,让他进屋后,盛焚意未言一语便进了卧室,门关上了,观泠不知道他去卧室做什么。 第69章 观泠咬了咬唇,浑身的寒冷还没散下去,他冷得脸颊肉都微抖,却不敢吭声喊盛焚意出来,他站在玄关不敢动弹,盛焚意没有对他下命令,他不敢做什么,他又往后退了几步,靠到了门上,双手抱在胸前,弯下腰,蹲下了,他觉得自己身上都是雨,会把盛焚意的家弄脏,这样把自己缩起来,弄脏的范围就小了一些…… 他其实心里对盛焚意有芥蒂,像是寄人篱下的时候总想着再乖一点,借宿的主人会不会就多收留他一段时间,他对盛焚意虽然心怀感激,可说实话,不敢和年幼时那般亲昵了,他还记得盛焚意一个月前说过不喜欢他了,今夜收留他,只是看着以前的情分吧…… 住在这里,不能越矩,不能让盛焚意觉得他烦。 乖一点,观泠,乖一点。 观泠摸着肚子,心里重复地告诫自己,这样子,盛焚意就会保护他的小宝宝的。 住在这里,也要帮盛焚意多做一些家务,等小宝宝安全下来,等攒够了钱,就离开。 在那之前,观泠,你要对盛焚意表现得冷淡一些,像盛焚意对自己一样冷淡。 不要再和盛焚意撒娇,不要再让盛焚意哄睡,不要盛焚意给自己穿衣服喂饭,也不要对盛焚意表现出黏人的样子,不要和盛焚意产生任何关系…… 观泠想。 可这时盛焚意从卧室出来了。 观泠瞧了过去。 盛焚意关上卧室门,朝观泠这边走来,他每走近一步,观泠的心就乱了一分,观泠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方才在心里想的计划如高楼坍塌,他此刻满心满眼都着了魔般被盛焚意占据。 出乎意料的,盛焚意并不走到玄关,他不是来找观泠的,他站在客厅的桌子边,一手拿着一次性的毛巾,一手轻轻搭在桌子边缘,黑色的桌面衬得他肤色愈发苍白冷冽,修长的躯体被微弱灯光映照着,在他鼻梁、喉结、和指关节处像是抹了一层珠光,美得让观泠无法移开视线。 而后,观泠看到盛焚意不知道为什么竟将衬衫袖子挽了起来,小臂被一圈绷带缠着,猩红的血透出来,沿着他的手腕往下滴。 “你……”观泠吓了一跳,他连忙站起来,担心地走了过去,他站在盛焚意面前,咽了咽嗓子,不知所措地抬起头,看着盛焚意,他下意识抬起手指,软乎雪白的手指很纤细,带了年轻男孩子特有的温暖抚摸上盛焚意的虎口,盛焚意的虎口带了薄茧,观泠的手指轻轻摸上去,就被蹭红了。 可观泠没有松开,继续以安慰的样子抚摸盛焚意,像在告诉盛焚意不疼不疼。 这个举动是观泠下意识做出来的,是小时候养出来的习惯,盛焚意小时候被欺负了,永远只有他一个人去保护和安慰盛焚意,盛焚意从小到大都冷冰冰的,被欺负了也不会还手,观泠习惯救盛焚意了,这个习惯像是刻在了骨子里,哪怕长大了,哪怕……盛焚意不再喜欢他了,他也没有改掉。 在这一瞬间,在观泠看到盛焚意受了伤的瞬间,他忘记了自己刚才许下的承诺—— 他还是对盛焚意越矩了。 他还是做不到对盛焚意冷淡。 盛焚意只是让他看见了一点伤,他就慌了。 盛焚意,你为什么受伤了? 被欺负了吗? 观泠不敢问,只怯怯抬眼,眼里满是担忧,可盛焚意眼珠低垂,令他一下子脸色变得难堪起来。 盛焚意太高了,他与盛焚意的每一次对视都显得他很可怜。 观泠局促地低了脑袋,湿漉漉的金头发把他发白的脸颊挡了起来。 观泠不想让盛焚意觉得自己可怜……那太可笑了,长大后像是地位翻转,曾经需要自己拯救的男孩子,变成了可以拯救自己的男人,这种翻转,像一把刀割在他脸上,把他少年时的傲骨尽数划烂了。 更何况,他是怀了别的男人的孩子站在盛焚意面前的……这究竟算什么呢?像个笑话。 观泠怕自己忍不住又哭出声,于是要松开扣住盛焚意虎口的手指,可盛焚意手腕侧了侧,冰冷的掌心彻底笼盖住观泠的手指,盛焚意的手很大,手指也很长,观泠的手太小了,一被握住就无法挣脱,观泠吓了一跳,他唇瓣剧颤,不知道盛焚意要做什么。 可观泠没反抗,盛焚意这只胳膊受伤了,还在流血,他要是挣扎起来,盛焚意的伤会更疼。 盛焚意像是知道观泠在担心自己,他把观泠的一切都掌握住了,观泠却把握不住他的命脉,于是他可以永远游刃有余,把观泠蒙在鼓里,任他摆弄。 “意意……”观泠颤巍巍地睁大眼睛。 他不懂盛焚意在做什么,他觉得太混乱了,原本他一清二白断开的感情,在短短几分钟里,就被盛焚意彻底搅动得重新黏在一起。 “意意……”观泠这一遍带了点哭腔,像哀求。 盛焚意没有回答,他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握住观泠发抖的手,他步步紧逼观泠,观泠步步后退,在这落魄潮湿的出租屋里像是一场无声的交谊舞,最后观泠被逼到了沙发上,在对视上盛焚意这双漆黑的狐狸眼时,被这漂亮的眼珠盯得双腿一软,直接坐在了沙发上,他大脑一片空白,可没有忘记要保护肚子,他另一只手盖住肚子,手指都不敢用力,生怕按疼他的宝宝。 盛焚意下一瞬松开他的手,盛焚意在他惶恐的目光里俯身,将手里那个纯白色的毛巾轻轻落在观泠的头上,毛巾濡湿了金发上的雨水后变得柔软起来,四个方形的边角贴合着观泠的头颅往下落去,恍惚间如新娘的头纱。 第70章 新娘的头纱……吗? 观泠呼吸一顿,他感到罪恶般要扯下毛巾。 不、不要有这种想法……不要再和盛焚意产生任何关系了!观泠,不要—— 可盛焚意双膝跪在了他的腿间,弧度艳丽、极具攻击性的一张脸此时像是收敛了一切伪装,他歪了歪头,鼻梁弧度侧着面对观泠,这个弧度如冰塑,很漂亮,很锐利,引人沉沦,拥有这样一张脸的男人此时竟用脸颊蹭了蹭观泠的大腿,他没有一丝表情,却让观泠头皮发麻。 观泠觉得眼前像有一只艳鬼化作的狐狸在诱惑他。 可这狐狸太冷了,一切的诱惑像是观泠自作多情产生的幻觉。 观泠还没有反应过来时,这狐狸竟舌尖微舔,在观泠小小的、像是喘息的惊叫声里吻上了他的手指。 正是观泠取下了婚戒的那根手指。 戒指带了两年,痕迹在短时间里没有办法抹除,就像那段婚姻带给观泠的伤痛,此时,这个刻骨铭心的伤被盛焚意用唇瓣轻轻覆盖,像一场圣洁的洗礼。 窗外夜雨未停,月光掩埋在乌黑的云里,一丝丝光明与真相都无法逃出,尽数死尽。 盛焚意狐眼低垂,沾了血的手摸着观泠的手,与观泠十指相扣。 “这是做什么呀……”观泠不安地问。 “你小时候,不是喜欢这样安慰我么?”盛焚意的声音很轻,像在回忆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我以为,你难过了,也需要我这样安慰你,观泠,离婚了,难过吗?” “……我。”观泠双眼突然一酸,泪珠子啪嗒啪嗒落下来,他的手还被盛焚意握住。 两人的手被盛焚意控制住落在观泠的大腿上,刚怀孕不久的男孩子的大腿已经有了孕期的丰腴弧度,雪白,饱满,盛满浸泡多年的嫁做人妇的欲|望,这与盛焚意周身的干净完全不一样。 观泠已经脏了,盛焚意却还是神仙样子。 观泠忽然惭愧起来,眼前分明哭得模糊,却一瞬间清晰地与盛焚意对上了目光。 盛焚意面无表情,“观泠。” 观泠骤然瞳孔一缩,听见了盛焚意那一句令他无法呼吸的、哀求又像是疯癫的—— 我爱你。 观泠与盛焚意十指相扣的手忽然震了一下,他盯着盛焚意的脸,盛焚意没有说过一句话。 可观泠的心里像被安置了一个病毒,诡异地在心里重复着盛焚意对他的告白。 只是声音略显青涩,还带了一丝失控后近乎崩溃的乞求: 我爱你……我爱你!你为什么不爱我!观泠……我求求你,爱我,我求求你了……我不能……没有你,我会死的。 观泠,我爱你……我爱你……你为什么不能爱我呢?为什么! 两年前观泠迫切要忘掉的告白再一次清晰在记忆里。 观泠的眼珠涣散开一片蓝色,眼珠被悲伤又惊恐的泪水淹没后,他的一切感官也都模糊起来,重重叠叠的,眼前,盛焚意这张对他毫无爱意的男人脸庞忽然被融化,成为记忆里那张苍白的少年人的脸。 少年时的盛焚意和此时一样跪在他面前,被他拒绝告白后,盛焚意那张令他曾无数次失神的脸上流满泪水,狼狈极了,可怜极了,盛焚意咬紧牙关,死死攥住惊慌失措的观泠的手,像个溺水的孩子,这个孩子缓缓抬脸,平日里毫无感情的双眼骤然攀附出渗人美艳的笑意,如一个诅咒印刻进观泠的血液,他病态地,冷冰冰道:“观泠,如果你丢了我,我会让你一辈子,都无法摆脱我。” 两年前的观泠,和两年后的观泠跨越时空在同一时间呼吸一窒,苍白着脸甩开了盛焚意的手。 两年前的观泠甩开盛焚意的那双手后,再也不回头地离开了。 可两年后的,怀着孕,走投无路来到盛焚意家里的观泠,在甩开盛焚意的手后,在盛焚意面无表情的注视下,自己颤抖着,又摸上了盛焚意的手。 盛焚意像是不计前嫌,慢慢的,骨节分明的手指重新穿梭进观泠柔软的指缝,握住这双手后,他抬起脸,在观泠不安的目光里,他将观泠的脸,从细细的眉,到弧度圆润的兔眼,秀丽小巧的鼻尖,饱满红润的唇,最后停留在男孩子紧张到不敢吞咽的喉结。 “观泠,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离开你的人了。”盛焚意说。 观泠呜咽出声,他抱住盛焚意,哭了很久,像是把这两年的委屈和痛苦一并宣泄。 可怜的小美人怀孕了。 怀孕的他。 被竹马捡回家了。 第二十六章 哭累了, 也饿了,盛焚意给他端来一杯热牛奶和一块吐司面包,不是什么大牌子, 是速食产品, 可观泠没有嫌弃,他格外珍惜、又百般感激地对盛焚意说了谢谢,声音哭哑了,讲起话来像撒娇。 盛焚意面无表情移开目光,他才小口吃起东西来。 面包都是端端正正拿两只手握住边角,咬住面包的面积不会大过唇瓣闭合时的大小,吞咽时也没有发出声音, 从小礼仪教师就这样教导他,早就刻入骨子成为本能, 落魄成现在这个可怜样子也放不下小少爷的架子。 盛焚意坐在他旁边, 等他吃完后,盛焚意很自然地、像做过无数次地接过他手里的盛牛奶的一次性纸杯和装面包的塑料袋子, 一眼不看地扔进了垃圾桶, 而后盛焚意起身,朝客厅中央那个圆桌走去,他站在桌边,抽了一张消毒纸巾擦拭手指。 第71章 观泠缩了缩脖子,低头看自己的手, 手上没有脏东西呀……可盛焚意却这样嫌弃吗?他知道盛焚意有洁癖,不会留下别人用过的东西,观泠小时候就很明白, 可他还是莫名难过起来,他自暴自弃, 觉得自己真矫情。 盛焚意擦完手指后没坐回来,和观泠隔了一段距离,他站在桌边,修长的身形微侧,狐眼轻掀盯着观泠,“要洗澡吗?” “可是……宝宝。”观泠无知极了,他不知道怀孕了可不可以洗澡,宝宝如果不喜欢水怎么办,会不会在他肚子里难受得哭呢。 “他睡着了,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盛焚意说。 观泠这才安心,他抬手,在室内坐了一会儿体温回暖,掌心隔着一件湿透了的黑t恤抚摸肚子,肚子还是平坦的,他的肚子没多少肉,薄得要命,他感受不到宝宝的存在,可却本能地知道自己真的怀孕了,哪怕还没有真的去医院做检查,检查?对呀,还要做检查呢,但是不是要花钱……该怎么和盛焚意说呢?你借我一点钱……我去医院做检查,到时候我会还你……吗? “你好像很担心你的肚子,明天要跟我去医院做检查么?”盛焚意说完,他唇瓣轻启,冷淡道:“但在那之前,去洗澡吧。” 观泠点了点头,“谢、谢谢你。” “嗯。”盛焚意眯了眯眼,黑色的眼珠毫无光泽。 观泠进洗手间洗澡之前,盛焚意给他拿了一件干净的白衬衫,这是盛焚意的衣服,观泠哪怕还没穿上都知道会很大,会遮到他的膝盖骨,盛焚意像是知道会这样,所以没有给他准备裤子,可是他想要穿裤子……不然空荡荡得在盛焚意面前走来走去,实在是太奇怪了,他又不敢向盛焚意提更多要求,他怕盛焚意觉得自己烦,盛焚意家里不会有符合他体型的裤子的,他难不成还要无理取闹让盛焚意冒着雨出去给他买吗? 那样不好。 太麻烦盛焚意了。 观泠咽了咽嗓子,把盛焚意给他的衬衫握在手里,手指摩挲着并不光滑的廉价布料,他抬眼,对盛焚意又说了一遍谢谢。 他说了太多次谢谢,可盛焚意没有一丝烦躁,这让他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记忆里的盛焚意很讨厌别人对他重复性讲话,盛焚意会冷冰冰地盯着那人,直到那人吓得浑身冒出冷汗一边嘟囔盛焚意是怪人,一边脸色惨白地逃跑。 可他今晚对盛焚意说了这么多遍谢谢,盛焚意却没有生气,连眉头都没有蹙一下,他甚至有过那么一瞬间,产生幻觉似的看到盛焚意的眼里有一抹寡淡的笑意。 他疑惑地抬头,一双圆润的眼望着盛焚意,他的眼长得没有一丝攻击性,眼尾下垂,眼圈泛红,泪淋淋得很乖很可爱,盛焚意的眼却狭长锐利,像傲如霜雪的刀。 盛焚意眼珠轻瞥,对上观泠的眼。 观泠吓了一跳,连忙进了洗手间,把门关上后,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可他想到地上凉,可能会让宝宝不舒服,他撑着墙站起来,眼前一片发晕,太黑了,他意识到洗手间没有开灯。 观泠摩挲着找到了开关,这时却想起一个月前第一次来到这个出租屋,盛焚意对他说洗手间的灯坏了,他手一顿,下意识觉得现在的灯还是坏的,因为盛焚意不会骗他。 可他手指意外按到了开关,灯亮了,还是暖灯,刹那间温暖了他瑟瑟发抖的身体,他没有怀疑过盛焚意上回说的灯坏是假话,他只觉得是盛焚意把灯修好了而已。 他毫无防备地脱掉身上的衣服,想起上一回盛焚意教他的方法,有些生疏地拧开花洒的开关,调了刚刚好的温度,热水哗啦啦流出来浇满他的身体,他舒服极了,在花洒下仰起一张小脸,水流慢慢沿着他闭着的眉眼流到细白的下巴,下巴被一热就红了,水珠滴答滴答顺着修长的脖子往下洒,落在他的小腹时他的掌心挡住肚子,怕水流进去让宝宝不舒服。 “你真的睡着了吗?”观泠很小声地说:“意意说你睡着了。” 宝宝没有办法回答他的话,因为宝宝只有一个月。 观泠傻傻地意识到这一点,他觉得自己太笨了,可还是不甘心地继续讲话,像是把宝宝当成了一个精神寄托,“意意说,他会养我们的,宝宝,你不要害怕,妈妈会把你生下来的,妈妈……会为了你努力活下去的,希望你出生后,不要嫌弃我没用……妈妈最喜欢你了。” 水流声哗哗地冲刷过观泠瘦小的身躯,雪白的皮肤在灯光下像是羊脂玉般柔软,他太年轻了,身体却没有一丝青涩感,大腿丰腴的弧度被水流覆盖,像穿了一层马油白丝袜,他对宝宝说完可怜的话后,他抬起胳膊擦了一把眼泪,拿起打泡网,挤上沐浴乳后搓了搓,绵绵白白的泡沫立马沾满他的双手,他微微俯身,背对洗手间的门弯下腰,去擦拭小腿上沾到的一些泥巴,是上楼前不小心溅到的,他要洗得干干净净,不把盛焚意的家弄脏。 观泠洗得太认真了,不知道洗手间的门没有关好,像是他粗心忘记关的,又像是,被门外人打开的。 沿着门的这道缝隙,盛焚意将他窥探得一干二净。 第二十七章 观泠洗完澡后也洗漱了一下, 洗手间太小了,洗澡的地方和洗漱台挨得很近,他用的是盛焚意给他准备的一次性牙刷和纸杯, 牙膏用的是盛焚意的, 他挤牙膏的时候歪了歪头,他记得盛焚意以前只用竹炭味道的牙膏,现在他手里拿着的却是葡萄味的,是他小时候喜欢的,他起初以为是盛焚意特意给他准备的,可这个想法一边骂他自作多情,一边着急飞出了他的脑袋, 一是牙膏分明有用过的痕迹,甚至用量只有三分之一了, 二是盛焚意怎么可能知道他今晚会来这里呢? 第72章 不可能的。 再说了, 两年了,人变个习惯很奇怪吗?也许, 是盛焚意喜欢葡萄味的牙膏了呢? 观泠一边刷牙, 一边想。 刷完牙洗完脸,他用挂在墙上的一次性毛巾慢慢擦着头发,盛焚意家里没有吹风机,他只能自己擦,可是头发太多太长, 擦不干,最后累得他胳膊痛,他把毛巾搭在脑袋上, 想着就这样吸干好了,松垮穿在身上的白衬衫还没有系扣子, 他把扣子一颗一颗扣严实了,把衣摆往下扯了扯,左右对着镜子看了看,没有露出大腿肉了他才拧开洗手间的门。 洗完澡后他的面色变得红润起来,脸颊肉也软乎乎地变得雪白可爱,他看上去实在太小了,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懵懂、美丽,又纯洁,可他离过婚了,还怀孕了,哪有人会这样呢? 观泠探出脑袋朝外看了看,金色的长发滑落肩膀,蛇一样蜿蜒在他的臂弯,还在淅淅沥沥地滴水,他没有穿鞋子,脚底踩在水泥地上,他脚趾受惊微微蜷缩,找不到拖鞋穿,刚才洗澡都是光脚洗的,洗手间垫了防滑垫,洗澡时不用担心滑倒,防滑垫还暖呼呼的,令他的脚心很舒服,可出了洗手间就不行了,水泥地不仅粗糙,还冰凉,走出来几步他就不情愿地退回洗手间了,他趴在门边,细声喊了盛焚意,想让盛焚意给他拿拖鞋,可是他听不见盛焚意的声音。 不在吗?还是……他洗澡太久,盛焚意已经去睡觉了? 他没办法,咽了咽嗓子,手指紧紧扣住门板,想着没什么大不了,不要这么娇气,以后还要吃很多苦,这种水泥地没关系的,一个月前,不是还在走廊里被一个变态追着跑吗?当时不也是光脚的吗?那时候不疼,为什么现在遇见盛焚意了就疼呢? 不能这样子,不要依赖盛焚意。 观泠抬眼,蓝色的眼珠里满是对自己的鼓励,洗手间连着客厅,他把洗手间的灯关了朝客厅走来,客厅那唯一的灯泡太暗了,窗帘也拉上了,窗外的雨声和月光都进不来,衬得地面黑漆漆得,那灯泡的光简直似有似无,观泠像是摸着黑往前走,他凭着记忆走到客厅沙发边上,想着今晚睡这里就好了。 可是他一坐在沙发上,往沙发上一躺,这才发现不对劲。 沙发上已经有人了。 他这么一躺,直接躺在了盛焚意的胸前。 这胸膛是光|裸的,没有穿衣物,观泠的大半张脸都贴在上边,甚至感受到了胸肌的起伏,盛焚意的皮肤又太冷,心跳也似有似无,像一具冰塑的艳鬼似的,观泠吓了一跳,他蹭一下子坐直身体,一时间十指慌乱抬起,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他头上的毛巾也因为他慌张的举止落在了盛焚意的胸前,盛焚意这时抬手,按开了沙发边的落地台灯,昏黄的光照出一小片区域,把观泠困在这里,无所遁形。 观泠瞳孔缩了缩,险些脱口而出想问盛焚意为什么睡在沙发上?! 可他忍住了,他想起来一个月前他在盛焚意家里住的那一晚,盛焚意也是睡沙发,让他去睡卧室,今天他又住进了盛焚意的家,盛焚意又是睡沙发,是默许他去睡卧室的意思吗? 为什么,对他这么好……收留他的话,给他一点吃的,给他一个睡觉的地方不久好了?为什么把一切好的都留给他呢? 观泠垂下头,咬住唇瓣,肩膀都在颤抖。 盛焚意撑着手腕,他坐起来,将胸前的毛巾拿下来,勾在指尖。 “坐下。” 观泠乖乖坐下,盛焚意坐在他身后,把毛巾搭在他的头发上,给他擦起了头发,从头到尾,力道很轻,又极为娴熟地没让观泠感到一丝疼,相反舒服极了地令观泠眯了眯眼,观泠此时太像一只兔子了,舒服得连鼻尖都轻微翕合,鼻头红红湿湿的,他还哼唧了一声,四肢都开始发软,他仰起头,两只圆溜溜像宝石的眼睛望着身后的盛焚意。 后背紧贴胸膛,观泠却感受不到盛焚意的心跳。 观泠小时候就讨厌吹风机,声音很难听,吹得他脸皮还很痛,再贵的吹风机也不喜欢,没办法,家里仆人就只能给他用毛巾擦,他也不喜欢,只喜欢黏着盛焚意给他擦头发,起初盛焚意掌握不好力道,他就不高兴,他太娇生惯养了,什么都要舒服,什么都不要疼。 这么多年过去了,盛焚意还记得要怎样擦头发才能让他满意。 盛焚意擦了很久也没有停,一缕缕分开擦干,这样很麻烦,最后观泠都困了,他倚靠在盛焚意的怀里,脸颊软软蹭着盛焚意的臂弯,睡了。 他嘀嘀咕咕还有点意识,在盛焚意给他擦最后一缕头发时,他说:“明天……医院……检查之后,把……头发,剪了吧。” 观泠的头发留了很多年了,男孩子留长发多少有些奇怪,哪怕观泠长得像女孩子,他以前家境好,学校里没人敢说他为什么留长头发,这个秘密只有他的父母和盛焚意知道。 他八岁之前都是男孩子的短发,谁料九岁生日那天生了一场大病,遗传于他的妈妈,妈妈那天晚上向上帝乞求让他醒过来,妈妈梦见了上帝,上帝对妈妈说,你的孩子是连神明都会眷顾的幸运儿,他的一丝一毫都是神明的馈赠,如果舍弃了,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从那以后观泠再也没剪过头发,幸好他又是自来卷,头发长再长也不会超过大腿,他的妈妈教他感恩神明,可神明早就不眷顾他了……与其继续傻傻地信奉神明,不如剪掉吧,头发都剪掉,也不用麻烦盛焚意给他擦头发了。 第73章 可他忽然很难过,他在盛焚意的怀里蜷缩了一下,十指扣住盛焚意的小臂,嗅到了小臂绷带下的血味。 “没关系。”盛焚意把小臂凑近观泠的鼻尖,任由他嗅,盛焚意还解开了绷带,露出血淋淋的,深可见骨的伤口。 观泠迷迷糊糊听见盛焚意对他说:“你喜欢长头发,就不剪,观泠,我可以给你擦一辈子的长头发。” 可是……我不能耽误你一辈子呀。 观泠伸出舌尖,舔了舔盛焚意的伤口。 “我这些年……其实……”观泠像是快要睡着了。 盛焚意一言不发,听着观泠讲话。 “你之前……听到我结婚了,你、你说,恭喜我……”观泠的睫毛被泪液濡湿,小小的躯体躲在盛焚意的怀里细细地抖了一下,他没有睁开眼,像是没有力气,“我一点……也不想要,你、你恭喜、我……我这两年,离开你,过的一点都不……不、不好,我真的后悔了……如果,我当年,没有拒绝你……如果我是和你结婚的,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呢?” “如果、我的宝宝出生了,他如果、问我、他的爸爸是谁……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我不知道是谁……那晚,把我带到巷子里的男人、是、是谁……他、脱了我的衣服……让我、怀孕……我、我的人生都被他、毁掉了……”观泠呜咽出声,痛哭掩埋进瓢泼夜雨里,他的手指像悔恨、像忏悔地攥紧盛焚意的手腕,沾了满手的血。 “……意意……我、我好恨他。” “我恨死他了……” 盛焚意紧紧攥着手里沾满水液的毛巾,毛巾里的水一滴一滴沿着他的指缝落在地上,晕开花瓣般的痕迹,却又顷刻间,消失不见。 盛焚意自始至终,面无表情。 他的掌心抚摸着观泠的长发,微微垂眼,盯着观泠的睡颜很久很久。 他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根细细的红色长绳,再一次,一头轻轻绑住观泠的手腕,一头紧紧缠住他的脖子,他俯身,额头蹭着观泠的鼻尖。 “晚安。” —— 观泠第二天一觉醒来已经下午了,是在卧室醒来的,床很软很干净,床头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 还有一个勺子。 观泠端起碗,拿起勺子就要喝,可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刷牙,他下床,意外看到床边放了一双干净柔软的拖鞋,他穿上后出了卧室,盛焚意不在,他看到墙上的电子表,发现今天是工作日,是去上班了吧……医院一定很忙很辛苦吧。 洗漱完他回到房间,小口小口喝着粥,喝完后他走到客厅,客厅的角落就是厨房,洗碗池也在那里,他把碗放进洗碗池,想了想,自己试着洗起了碗,洗完以后碗亮晶晶的,他觉得神奇极了,双手捧着碗走到窗边,迎着日光看到白色的瓷碗里的那一点水晃啊晃,晃出了漂亮的白光,这光在他眼里不断变换着,有时像蝴蝶的影子,有时像山羊的角,玩了好一会儿他才乖乖把碗放回柜子里,柜子很小,碗碟跟筷子也很少,一眼就知道这是独居人士的家。 观泠蹲在柜子前,摸着和盛焚意那个人一样冷冰冰的白色碗碟,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记得自己一个月前逃来这个小区时,曾把一条项链押给房东租了一间出租屋,不知道那个出租屋现在还在不在他的名下?可以的话,他想搬回去住了…… 一直住在盛焚意的家里会很打扰盛焚意的。 他想起盛焚意昨晚对他许诺的,我养,连你带孩子,我都养。 他说不感动是假的,可他更多是愧疚,怕耽误盛焚意。 正巧想起来原来自己还是有一栋小屋子住的,昨晚实在是太笨了……竟然忘记了。 于是他趁着盛焚意还没回家,悄悄出了门,怕回不来,还留了一个门缝。 走廊和一个月前一样静悄悄的,像是除了盛焚意的出租屋,别的依旧没有人住。 可观泠敲了敲最尽头那扇门,这是他的出租屋,他敲门想试试有没有人搬进去了。 过了一会,一个女孩子过来开了门。 女孩子看着很年轻,她警惕地躲在门后,看着观泠,看到观泠的脸后她放下戒心,还笑了笑,“你是?你是来找人的吗?” 观泠讷讷道:“这个房子……是你的,对吗?” 女孩子理所当然道:“对啊,我一个月前搬来的。” 观泠悬着的心还是落回去了,变得沉甸甸的。 果然……还是被别人租走了,自己还是没有地方住,可、不对呀,之前不是这一层都没人住吗?那他大可以换别的出租屋呀,既不打扰盛焚意,还和盛焚意住得近,这样,如果自己真的出现意外了……他可以去找盛焚意帮忙。 不和盛焚意共处一室,会让他没那么愧疚,盛焚意睡沙发,他睡卧室,已经够让他觉得亏欠盛焚意了。 “你是要租房子吗?”女孩子看出了他的心思,她叹了口气,摊摊手,无奈道:“很遗憾,这个小区目前,没有一间房子是空的。” “为、为什么?”观泠歪了歪头,有些焦急地问。 一个月前他来的时候,那个房东明明说……有很多空房子的,他现在没有钱,租不起别的地方的房子,他只能来这里。 “你、你别急嘛。”女孩子连忙回答:“具体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但我想,这里是北城,一夜落魄和一夜暴富的人肯定很多嘛,暴富的人进了富人区,落魄的人就要进贫民窟,这不是很合理?估计这一个月来破产的人太多,这破小区就爆满了吧?” 第74章 破产…… 落魄…… 观泠被这些字刺得鲜血淋漓,他捂住心口,在女孩子担忧的询问里摇摇头,勉强笑了笑,就转身,朝盛焚意的家走去了。 回了家,观泠坐在沙发上一直发呆到盛焚意回家。 窗外已经黑了。 七点了。 盛焚意脱掉及踝风衣,里面是衬衫西裤,他朝观泠走来时,观泠可以闻到他身上那股医院特有的药味。 “我……是不是,起晚了。”观泠十指搭在大腿上,有些发白,“说好跟你、一、一起去、医院、检查……我却、下午才醒。” “不急。”盛焚意说。 观泠没有吭声。 盛焚意难得的,主动打破沉寂:“晚上想吃什么?” “你喜欢,就、就好。” “你喜欢。” “我……喜欢……真、真的可以吗?” “嗯。” 观泠慢慢抬头,满是不可思议。 以前和丈夫在一起,吃什么、穿什么,他永远作不了主,可盛焚意不一样,盛焚意说,他喜欢什么,都可以。 观泠捂住心口,指关节颤了颤,“酸酸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很想吃酸酸的东西,可是一直吃不到。 “好。”盛焚意站在观泠面前,朝他伸出手,“要和我一起出门吗?” 观泠下意识要搭上去,可他缩了缩,往沙发里更深处坐去。 “可以吗?我、出门……会不会……丢人……”观泠小声说。 观泠太笨了,太乖了,不敢惹事,像一只受了很多苦的流浪猫终于遇见了一位新主人,它害怕新主人也会抛弃它,于是一举一动都无比小心,都在迎合新主人的喜欢。 盛焚意说:“不会。” 盛焚意一句话让观泠兵荒马乱。 观泠抬手遮住眼睛,“谢谢……你。” 出门的时候,盛焚意给观泠递上一个袋子,盛焚意今天下班回来给他买了衣服,都是在干洗店洗过后可以直接穿的。 是很普通的t恤短裤,很宽松舒适。 里面还有一个鸭舌帽。 盛焚意给观泠戴上了。 观泠还是不安心,自己悄悄把鸭舌帽往下按了按。 下楼的时候,盛焚意问他想吃什么。 他想了想,“小西红柿。” 盛焚意:“还有呢?” 他费力地想了想,“小番茄。” 盛焚意:“……还有呢?” 他绞尽脑汁地想了想,“圣女果。” 盛焚意:“……它们都是同一个东西。” “不、不是!”他辩解道,“名字不一样,不是同一个东西的……” 盛焚意面无表情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身后的观泠,“是。” “不、不是……”他又要掉眼泪了。 盛焚意见状不说话了。 “你、你干什么不理我了……”观泠莫名眼眶一酸,情绪失控地不肯下楼梯了,“你是不是嫌我笨……” “……”盛焚意:“是我笨。” 观泠抽噎着,听到盛焚意对他说:“它们不是同一样东西,是我错了。” 观泠这才愿意下楼梯,“就是你错了……” 盛焚意:“嗯,错了。” 到了楼下超市,观泠看到里面人来人往时吓得不敢呼吸,缩在盛焚意身后不敢动弹。 盛焚意任由他攥着他的袖子,盛焚意停在水果分区,没买散装的,买了三盒封装的圣女果。 观泠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指了指,小声说:“散装的,便宜,这个,贵。” “没关系。”他说。 “意意,我……”观泠的鼻尖蹭着盛焚意的后背,泪都蹭上去了,“对不起,我刚才、跟你、吵架,对、对不、呜……” 小家伙还没道歉完,又忍不住开始哭了。 盛焚意侧脸,垂着眼,冷冰冰道:“别哭了。” 观泠攥住他衣服的手一下子吓得抖了抖。 他声音轻了一点,“别哭了,你想让宝宝和你一样,变成爱哭鬼吗?” 第二十八章 城中村的建筑很是破旧, 设备也不齐全,生活无法得到保障,一个偌大小区仅仅只有一家超市提供生活供给, 现在又刚好是下班高峰期, 小超市的人于是格外多些,人来人往,喧闹极了,大人们都紧紧牵着小孩子的手,生怕一个不注意,小孩子就走丢了。 观泠小心翼翼跟在盛焚意身后,哭完后自己擦了擦眼泪, 一边扯着盛焚意的袖子,一边怯怯地看着小超市的布景。 观泠从来没逛过这种小型超市, 哪怕不久前白昼带他去的都是大型购物中心, 这是他第一次见小超市是什么样子。 这里没有精致的灯光做装饰,墙面也是普通的白墙, 地面的瓷砖磕磕绊绊, 有许多的边角都碎掉了,收银台不是自动收费,也没有一对一包装服务,这里是真人收款,许多人在生了铁锈的栏杆里排着队, 手上沉甸甸提了很多东西,有人用皱巴巴的现金支付,有人用手机, 硬币落地的声音和机械女音播报收款多少元的声音嘈杂混在一起,收银员问要不要塑料袋, 那些人都不要,因为一个塑料袋要两毛钱,他们像是舍不得,都自己带了袋子自己装商品。 观泠站在原地看了一会,默默在心里学了很多省钱的方法,盛焚意没有催他,就站在身边陪他,他看够了才肯走,继续攥着盛焚意的袖子,跟着盛焚意从生鲜区走到零食区,再从服装区走到食品区,他发现食品区的人最多,也最吵,很多人挤在一起,围着一个冰柜在抢什么东西,他们太挤了,连一丝缝隙都留不出来,这一切都是因为食品区最上方标志的左边挂的那一张红色的布,上边写着七点后一些特定商品八折处理,八折,是便宜的意思,观泠明白便宜就是省钱,这里的人工资不高,他们需要省钱,这样才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第75章 可是盛焚意没有去那边,他去了原价的区域,那里人很稀少,很清静,他往购物车里放了一些食品,都不是他喜欢的,是某人小时候喜欢吃的,选完了,他侧过脸,发现一直跟在身后的小家伙不见了。 他面无表情地抬眼,看到小家伙正一脸紧张地往那个打折区的人堆里挤。 身板太小了,一米六几的小个子在一帮靠体力挣钱的男男女女里比小孩子还纤细,他挤都挤不去,鸭舌帽都掉地上了,一头金色头发倾洒下来,遮住雪白的双臂,他这模样实在太亮眼了,超市里不少人都停下看他,他不知道,只双眼巴巴地踮起脚去看食品区那些人哄抢造出来的人群,他想看里边那个冰柜里到底在卖什么,他哪里看得见呢?想了想,像在给自己打气似的一股脑要往里面冲进去,像是想着里面卖的东西更便宜,能给盛焚意省钱。 他刚准备往前冲,后衣领就被人提起来了。 他吓了一跳,猛地一抬头,呆愣愣地,看到原来是盛焚意。 他这才不害怕。 可是……盛焚意的手指太冰冷了,指尖轻轻捏着观泠的衣领就把观泠冷得后颈一下子发麻,盛焚意眼珠低垂,浓黑的睫毛直直地,不带一丝情感地遮掩住上挑眼尾,将一切清高的傲慢隐匿起来,盛焚意和眼前那些挤在一起抢商品的人格格不入,他像是不需要为金钱奔波,像是久居高位的上位者,可他穿着普通,还带着观泠住出租屋。 所以观泠觉得他需要省钱,他现在多养了两个人,生活条件一定会有负担的,所以观泠想帮他。 观泠被捏住衣领了还挣扎几下,软乎乎地睁大眼睛,对盛焚意说:“我们也买打折的好不好呀?我不会吃坏肚子的……我们,省钱。” “不需要。”盛焚意利落地拒绝掉观泠。 “我是好心帮你……你为什么,凶我。”观泠蔫吧地低下头,自己从盛焚意的手里挣脱出来,小步后退了一点距离,像是又生气了,不愿意靠近盛焚意了。 “我没有凶你。”盛焚意双手抱臂,他站姿很优雅,冷白的面容没有一丝情绪,静静看着观泠跟他胡闹。 “你……”观泠忽然好难过,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最近情绪波动格外大些,尤其是负面情绪,一个没忍住就想哭,想生气。 这两年他根本不敢生气,更不敢胡闹,他丈夫对他不好,他总是很乖的样子,生怕哪里做错了会惹丈夫不满意,那样受伤害的只会是他。 可是遇到盛焚意,他以前的那些骄纵性格像死而复生冒出来了,他怎么也克制不住,一股脑地开始无理取闹起来,又喜欢哭,又喜欢违背盛焚意。 盛焚意一言不发,观泠也学着他一言不发,抿着嘴,湿漉漉的一双眼就这么望着盛焚意。 明里暗里告诉盛焚意,他想进去买打折的食品。 这样能替盛焚意省钱,关键是……也很好玩。 他还没有买过打折食品,也没有抢着买过东西。 他想玩。 最后盛焚意一句话打赢了他,“你肚子里那位,要是被挤到了可是会疼的。” 他立马捂住肚子,对着平坦的小肚子摸了又摸。 “还进去吗?”盛焚意问。 观泠连连摇头。 盛焚意的手指搭在购物车上,观泠瞬间被购物车吸引了目光,喜新厌旧似的又喜欢上了别的东西。 盛焚意歪了歪头,狐眼意味不明,“要推着试试?” 观泠点了点头,方才因为不能去买打折食品的失落烟消云散。 盛焚意把购物车给了观泠,观泠乖乖地用双手握住购物车的杆子,他往前推着购物车,小轮子咕噜咕噜滑过地面发出好听的声音,他喜欢极了,在超市里转了好几圈才累得停下来,最后是盛焚意推着购物车到收银台买单的。 观泠太累了,还有点困,他提前出来坐在超市内的一个长椅上等盛焚意付完钱出来,到时候再一起回家吃饭。 这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外面乌泱泱的很吵,像有一大帮的人围起来在凑什么热闹。 观泠没去在意,困意渐渐侵袭他的大脑,他半梦半醒地靠在长椅上,意识很沉很沉。 他不知道超市外那个人群中央,被围起来的是一辆警车和几个警察,也不知道那些警察正将一个手上还戴着手铐的逃犯按在地上正在进行依法逮捕。 他也不知道,那个逃犯,他见过,也认识。 正是一个月前他逃来这个小区,他在自己出租屋洗澡时,那个从二楼爬上来要对他进行猥|亵的混混。 那个混混当时令他害怕极了,他逃了出来,挨家挨户敲着门求救,可是没有一户人家开门,因为他住的这一层除了他,没有一个人住,直到他心如死灰地敲了敲最后一扇门,门开了,盛焚意像救世主出现在他面前。 那是他和盛焚意的重逢,盛焚意救了他,他像是就此患上了雏鸟情节,变得十分依赖盛焚意,曾被盛焚意告白所吓坏的疏远在那晚彻底湮灭,于是那个混混的出现像是一个巧妙到不可思议的契机,像是有人算无遗策地站在棋盘后,冰冷地推动了一颗棋子。 可观泠太笨了,他不会明白的。 超市外,那个混混还被警察压在地上,他浑身都是伤,脸上涕泪横流,他声嘶力竭地抬高一张蜡黄的、瘦得可怕的男人面孔,双眼满是痛恨的红血丝,这一个月他一直在逃,他今晚回来这个小区是想着杀了盛焚意的,可警察很快找到了他,要把他再一次关进监狱,他知道自己进监狱是盛焚意害的,因为他一个月前,对那个金头发的男孩起了歹心,他以为盛焚意当时找人打了一顿就结束了……可是、可是盛焚意对他不止如此,不仅找到了令他无法脱罪的罪名令他进了监狱。 第76章 等他出狱后,还有一笔经过多年利息的、他永远也偿还不清的天价债务在等他,他这一生,都将生不如死。 被警察戴好手铐往警车押送时,他迸发出一股惊人的力气,他挣脱开那些警察,疯了一样往超市跑来,他有一种直觉,盛焚意和那个金头发的男孩就在里边,他泄愤般,报复般,想要告诉那个男孩真相,他要那个男孩因为惊吓逃离盛焚意,要盛焚意和他一样痛苦不堪。 可警察再一次将他按倒在地,他红着眼,嘶声裂肺地喊:“当初我没想着我要强|奸你!我只是……只是想摸一下……可是他把我害成现在这个模样!只是因为我进了你的出租屋,他报复我……疯子……疯子……他根本不正常!” “我知道你在超市里面!我知道!你听见了吗!你再不跑!你就要被疯子缠一辈子的!!!”混混说完这句话,他正要大喊出盛焚意的名字,想要诅咒盛焚意不得好死,可警察将他的嘴捂住,他被提起来,重新押送进警车。 超市外的那些围观的人心有余悸地窃窃私语,声音越来越大,像是聚众起来的雨声穿进观泠的耳朵。 观泠睁开眼,看到盛焚意手里提着买来的商品站在他面前。 “外面好吵。”盛焚意说。 “我没有听见。”观泠摇摇头,“我们回家吧,我……好饿。” 盛焚意盯着观泠,他对观泠的任何行为都了如指掌,不论是真实,还是心虚。 他最后莫名笑了,“嗯。” 观泠跟他回家的路上主动要提东西,他从里面给观泠拿了一盒牛奶,观泠小口喝着,走在他前面,一边走,一边踢着一颗小石子玩。 他盯着观泠细白的小腿,再到从短裤里若隐若现的丰腴大腿。 耳边忽然传来很多年前的一段,像是他站在角落,阴暗地窥探他人听来的对话。 除了一道男孩天真软糯的声音,别的那些令他烦躁的声音聚合在一起,像是狗叫。 “观泠,你别和盛焚意玩了,他有病。” “病?” “你知道他妈妈是怎么死的吗?是……为了救别人,救一个男人。” “那他的妈妈是英雄啊。” “不,是把那个男人推入了深渊,又说要救那个人,最后,那个男人疯了,一刀杀了她,观泠,他是疯子的孩子。” “才不是疯子,盛焚意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我们不是朋友了吗?” “是啊,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 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 不可以的。 盛焚意病态地捂住自己的耳朵,这个动作隔了数年,从少年的他,一直到如今的他。 他站在观泠身后,看着观泠喝完那一盒牛奶后将牛奶盒乖乖扔进了垃圾桶。 观泠站在原地等他,笑着招了招手。 他走了过去。 第二十九章 两个月后, 观泠跟着盛焚意去了北城一家医院。 来做孕检。 那家医院观泠去过很多次,是在家里破产前了,他从小身体就不太好, 经常出入那家医院, 医疗费用高昂到常人无法承担,可医疗技术也顶级得好,预约不断,声名四起,久而久之,那家医院就成了北城富人圈里默认的可以体现地位的场所,在这里任职的医生自然也必须拥有最优秀的履历, 能顺利任职的至少是世界前十大学府的顶尖高材生,那些高材生是寻常人终此一生无法与之达成智商平等、甚至无法触摸到的社会精英。 “这家医院……很贵的, 意意, 我们去别家吧?”观泠怯生生地说。 盛焚意没有回答。 观泠低下头,心里愧疚极了, 自己又要浪费盛焚意的钱了…… 这些日子, 观泠一直住在盛焚意家里,盛焚意总是给他买他以前很喜欢吃的东西,可那些东西都很贵,有些牌子在他们现在住的那个城中村的楼下超市里根本就不会有,比如他小时候就很喜欢吃的一个甜品牌子。 可盛焚意还是买回来给他了, 是在市中心的品牌店才买得到的,而那还需预约,一些vip用户都不一定可以买到, 盛焚意却每天都可以给他买回来,一定是很难才买到的, 观泠舍不得吃,每回都把甜品分成两半,他吃小的,盛焚意吃大的,这样他才心安一些。 可每回盛焚意都不吃,最后大块的甜品和小块的甜品都进了他的肚子。 两个月过去了,他肚子大了起来。 他吓坏了,以为是自己甜品吃多了,盛焚意一回家他就流着眼泪抱住盛焚意,说他胖了,怎么办,以后会不会变成胖子…… 盛焚意说是肚子的宝宝长大了。 他吸吸鼻子,这才不害怕了。 盛焚意像是觉得他总胡思乱想,于是今天就带他来做孕检了。 医院来往的人都衣着华贵,举手投足都是上流社会的傲慢与优雅,医院装潢都极为华美,水晶吊灯在大厅旋转出琉璃般剔透的光芒。 观泠被盛焚意牵着手往电梯走去,路上观泠一直躲在盛焚意身后不敢见人,戴着一顶宽大的遮阳帽,把头发和眼睛都遮了起来,他不敢见人,就一直侧着目光看两边的墙,他的目光在一个又一个方形牌子的医生介绍墙里流连,最后停下脚步,望着其中一个医生介绍墙看了很久。 竟然是……盛焚意。 第77章 盛焚意的介绍墙在最中央,格外突出,像是医院刻意将其作为招牌似的,单独展示了盛焚意任职前后所取得的学术成就,是在学术界极具号召力的人物,许多专业字眼密密麻麻挤在一起,他看得头晕眼花,他从小就不喜欢学习,一看到这种东西就难受,此时却忍着那股难受,盯着这面墙,将有关盛焚意的所有信息一字不漏地看完了。 盛焚意今年只有二十三岁,却已经成为国内超一线城市的最顶尖医院的最年轻的主任医师,任职于医疗水平闻名遐迩的妇产科,这意味着盛焚意一点也不平庸,他是无数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天才,并非观泠认知里的一个小小的医院中一个不出名、终生碌碌无为的医生。 盛焚意和年少时一样是人群里最出挑的存在,鹤立鸡群,清高孤冷,尽管年少时贫穷、没有地位,如今却凭借他的才能在学术界和医疗界有了一席之地,是未来可期,是风光无限。 那为什么……住在城中村,为什么……住出租屋……为什么穿着廉价的衣服……为什么过着普通的生活? 你明明优秀极了啊,你明明不该缺钱的…… 观泠捂住心口,不解极了。 盛焚意,你一点也不落魄…… 你和我不一样…… 我彻底变得贫穷、落魄、难堪、寂寂无名。 而你却富有、风光、优秀、声名显赫。 为什么重逢后,我会觉得你跟我一样落魄呢?太可笑了啊,我真是蠢到了极点才会忘记以你的才能,你到哪里,你去哪个领域都该耀眼极了的,不像我……我什么都没有了,以前能凭借家庭背景拯救你的我,如今地位翻转,我需要你的拯救了。 我真是没有用……观泠难过地想。 盛焚意……你是为了怕我这么想,怕我难过,才一直不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吗? 你是在……可怜我吗? 他站在原地看着盛焚意的介绍墙,来来往往许多人也在看,因为那面墙的其中一张介绍牌里有一张盛焚意的入职照片,是四四方方蓝底证件照,穿着白大褂,内里是一件素色衬衫,衬得脖颈修长,肤如冷玉,一双上挑艳丽的狐眼浸润着寒冰似的疏离穿透这张本不具备生命力的照片与观泠对视上了。 令观泠自卑又陌生地后退几步。 最后他的后背轻轻撞在一个人的胸腹处。 他抬头,是盛焚意。 “没什么好看的,走吧。”盛焚意没有一丝优越感,甚至觉得无所谓似的,他这些足以令他荣耀一生、一生衣食无忧的荣誉,仿佛过眼云烟。 进了电梯,电梯里只有观泠和盛焚意两个人。 电梯的四面墙壁是镜子,观泠无处遁形,他躲在盛焚意身后,扯了扯盛焚意的后衣摆。 观泠这才察觉到盛焚意今天穿的这件衬衫和平常在家的不一样,这是医生才会穿的衣服,萦绕一股淡淡的药水味,衬得盛焚意愈发冷漠,也高不可攀。 观泠默默松开攥住盛焚意衣服的手指。 盛焚意却抬手,重新牵起观泠有些颤抖的手,电梯门开了,他带着观泠要出来。 观泠看到走廊外有一个挂牌上边写的是妇产科。 观泠想起在大厅见到的那些医生介绍牌上写的就是盛焚意是妇产科的主任医师,也就是说,一会是盛焚意为他做孕检,以顶尖医生的身份,去触碰落魄到尘埃里的他…… 他忽然自卑起来。 尽管他知道盛焚意带他来这家医院做孕检,盛焚意不是想炫耀他的医生身份和学术地位,而是因为这家医院是观泠最熟悉最信任的医院。 最重要的是,观泠是男性,男性怀孕,还长了子宫,在这个世界上太罕见,甚至没有过任何报道,如果不是盛焚意为他做检查,那么会有不可想象的危险等着他,比如他会被不良医生和不良媒体爆料怪物般畸形的身体,甚至爆料越挖越深,最后查到他曾经是某位大人物的妻子,他是因为出轨,才被丈夫离婚的……他不愿被别人知道这一切。 所以只有盛焚意为他做检查,才能杜绝他心想的那些可怕的危险。 观泠知道盛焚意是为了他好。 可他就是自私觉得自己不该来这里,他在刚刚得知盛焚意的地位和他是天壤之别后,他变得越发自卑。 于是他停下脚步,没被盛焚意牵住的手扣住电梯门,大半个身体藏在电梯门后,露出一双眼眶发红的眼睛望着电梯外的盛焚意。 盛焚意没有松开他的手,“怎么了?” 观泠没有回答。 盛焚意侧过身子,侧脸冷清到极点,却又蛊惑人心地令观泠呼吸一窒,他眼珠轻瞥,鼻梁弧度冷秀地微微皱起,像不耐烦,又像是担忧,“不舒服?” “不、不是……”观泠双眼微微睁大,他一手捂住肚子,一手被盛焚意攥住,他没了力气,又像是觉得自己无理取闹,于是服了软,乖乖听话跟盛焚意去了妇产科。 孕检室像是提前安排好的,里面没有护士陪同,盛焚意穿上白大褂,戴了医用手套与口罩后坐在桌前,替观泠办了孕产妇档案,观泠躺在床上,他害怕极了,盛焚意说要做很多检查,血液、白细胞、红细胞、血小板、血型检查等等,这些他一一忍耐,做完后他以为结束了,正要从床上起来,可盛焚意站在床边,手指勾住他的短裤边缘,“脱了。” 第78章 观泠霎时间面色一白,“……为、为什么?” 盛焚意歪了歪头,观泠越过盛焚意,看到墙上悬挂的那个刚替他做过身体检查的检测屏,检测屏上是观泠的子宫。 观泠瞬间不敢看了,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子宫构造…… 好羞耻…… 尤、尤其盛焚意也看见了啊。 不要看了…… 观泠十指蜷曲,撑着床面往后躲了躲,他小腿屈起,缩在角落,他把双腿并得很严实,因为穿的短裤,还有些宽松,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被盛焚意看光了……他双手挤在大腿缝里,往下遮住了。 “可不可以……不用手……检查……”观泠细声说:“不是机械检查过了吗?” 盛焚意道:“观泠,你信任我,还是机械呢?” 观泠抬起头,怔怔看着盛焚意戴着口罩的脸,这张脸他记了十年,是他永远无法忘记的存在,盛焚意是陪伴了他整个少年时光的,唯一的最亲密的朋友,竹马,也是……他唯一喜欢的人。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局面呢? 腿…… 要分开? 观泠心乱如麻地想。 好羞耻…… 他们维持两个月的、近乎纯洁的同居关系,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步呢?尽管观泠知道盛焚意为他做检查,是医生的职务所在,是他自己想得太多…… 盛焚意那么优秀,为什么要为他做这种事呢? 这时,盛焚意俯身,手掌抵住床面,往前一抬,攥住了观泠穿着棉白短袜的细瘦脚踝。 盛焚意的指腹安抚似的摩挲过他的脚踝一路向上,将他的不安、羞耻、自卑一扫而空,充斥而来的是跨越时空般的,几年前的校园岁月里,盛焚意对他的只此一人的温柔。 “观泠,我没有像你想的那么优秀,你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落魄,不要这样疏远我好不好?”盛焚意眼睫低垂,没有去看观泠这张面色苍白的脸,盛焚意修长的身影在观泠含泪的蓝色眼珠里微微晃动,如缱绻的光覆盖观泠不安的身躯。 “我、是我自己……没出息……耽误你……意意,我……”观泠咽了咽嗓子,把哽咽强行忍住,再也说不出话来。 在心惊胆战里,观泠听见盛焚意对他说:“观泠,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你的家境那样好,身边又有那么多的朋友,我是最不出挑的那一个,我想让你看到我,我就必须努力往上走,所以我才有了现在的成就,我是因为你,才有了现在的我,你为什么要自卑呢?” 观泠的思绪被盛焚意牵引着,他自我反思地想,对啊,为什么自卑呢? 盛焚意是你的竹马呀,盛焚意变得优秀了,自己不该开心吗?为什么自私地光想着自己自卑呢?这简直伤了盛焚意的心……盛焚意替他做检查,是好心地帮助他和他的宝宝,为什么要伤盛焚意的心……为什么不乖乖听盛焚意的话脱掉衣服呢? 观泠浑浑噩噩地,愧疚心上涌,又听见了盛焚意冷清的嗓音。 “观泠,我知道上学的时候他们都不喜欢我,他们都觉得我很怪,只有你不害怕我,你偷偷告诉我,说你也很怪,你说……”盛焚意陷入回忆似的,乌漆的眉眼没有一丝温暖的意味,却让观泠呼吸渐渐平稳,被催眠似的追随盛焚意的声音回到了少年时期。 “你说……你有子宫,你是男孩子,但是你可以怀孕,你告诉我,我们都是奇怪的人,你把你的秘密告诉我了,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我当时就想,如果我能成为一名医生就好了,这样等我们长大了,哪怕你怀上的不是我的孩子,我也可以替你检查身体,甚至替你接生……我可以替你隐瞒这一切,不让别人知道你的秘密。” 盛焚意说完,他轻轻抬眼,冷薄的眼皮轻掀,那双如深渊,又如艳鬼的眼珠永远保持理性与漠然,可观泠诡异地感受到了一股,盛焚意即将克制不住的、像是为一个信仰努力了多年,终于要实现时的滚烫。 观泠的脚踝被盛焚意往外微扯,观泠细细地叫了一声,却没有反抗。 “观泠。”观泠听见盛焚意对他说:“我为你检查身体吧。” 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泄露你秘密的人了。 我是最爱你的人了, 第三十章 我为你检查身体吧。 怎么、盛焚意怎么可以说出这样坏的话呢…… 从小就古板得要命的家伙, 怎么长大后,竟然学坏了吗? 观泠望着盛焚意身上这件白大褂,吓傻了似的目光缓缓向上, 停留在盛焚意胸前的医生工牌上。 医生对病患说这句话是完全正常的, 这是职责所在,尤其盛焚意还是用冷清到没有一丝情感的语气对观泠说的,但、观泠知道,盛焚意此时极为不正常。 甚至算得上失控。 尽管别人不会察觉到,因为盛焚意无时无刻都一副事不关己的孤冷态度,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任何波澜,永远保持最高级别的、他人无法攻克、甚至无法触碰的理性。 可观泠太熟悉盛焚意了, 他从小就和盛焚意一起玩,能敏锐地透过盛焚意这张面无表情的脸感知到盛焚意的内心变化, 盛焚意对他说这句话时, 一点也不像表面看上去这么冰冷,分明、分明、分明无耻极了!每一个字眼都含了令他面红耳赤的滚热, 每一个字眼进入耳朵后像是变换了形态, 于是,一本正经的‘检查身体’这四个字染了脏,令他觉得,觉得盛焚意是在邀请他……做很坏的,只有夫妻才能做的那些事情…… 第79章 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他甚至早已结婚嫁做人妇,如今离了婚,还怀了孕, 盛焚意……他不清楚盛焚意这两年有没有过恋情,可长大后的盛焚意不提外表, 仅仅是才能,便是看一眼就极为受欢迎的存在,这种人哪怕再禁欲,也不可能全无入情场,也许,也许盛焚意对……调情,娴熟到老练也说不定呢? 他们都长大了。 观泠知道。 所以做什么都不能像小时候一样单纯,小时候他们可以睡在一起,可以一起吃东西,甚至可以一起洗澡,可现在长大了,哪怕是轻微地触碰一下对方的皮肤,都含了烧不尽、藏不住的,一种无法辩解的、浓稠潮湿的情|欲。 “意意……”观泠的脚踝还被盛焚意摸着,盛焚意的手上戴了隔绝异物的医用手套,非常冷薄地束出盛焚意修长的手背,盛焚意的手指也很长很漂亮,像是钢琴家的手,连骨关节的弧度都极为完美,利落锋锐得像一把森寒的刀。 这把刀还没有褪掉观泠的衣服,就已经让观泠无法遁形,观泠不是个好孩子,他这两年被丈夫玩了太多次了,一些难以启齿的痒意、或对欢|愉的渴望早就深深地埋入他的骨子,他本能地渴求着男人,尤其是孕期……他太难堪了,却因为脸皮薄,一直选择对盛焚意进行了隐瞒—— 在他和盛焚意同居的这两个月里,他每晚都没法睡好,那股对男人的渴求,准确来说……是对盛焚意的渴求,从头到脚像是一条伊甸园诞生的毒蛇游离于他的全身,将他四肢束缚,令他发热,令他得不到满足。 观泠梦里都是盛焚意,盛焚意衣衫半露坐在沙发上,戴着金丝边眼镜,手里捧着一本书垂首阅读,刚洗完澡,盛焚意的小臂蜿蜒下蛇一样的水珠,沿着手背凝结在指尖,濡湿了一页纸张,湿透了,观泠呜咽一声,盛焚意看见了他,抬起一张艳丽的脸望着他,深红色的唇瓣竟然微微轻笑,像在告诉他,过来吧,我可以让你舒服…… 观泠知道自己太无耻了,甚至算得上放|浪,竟然对好心收留自己的盛焚意产生这种肮脏的坏想法! 他不明白是激素发生的变化令他渴求盛焚意,还是他本能地就这样吗?他不敢告诉盛焚意,他怕盛焚意讨厌他把他丢掉,于是努力在盛焚意面前装好孩子,乖乖的孩子不会有欲|望,他想和盛焚意清清白白地做朋友。 可、可是,他这样忍耐了两个月,如今却是盛焚意突兀地打破了他努力维持的,所谓的清白的朋友关系的平衡。 盛焚意把他搞乱了,还把他们的关系搅弄得一塌糊涂。 观泠的袜子快被盛焚意脱掉了,观泠的唇瓣含了一层可怜的水光,想说拒绝他的话,可是他说不出口。 盛焚意没有摘下口罩,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狐狸眼,这双眼冷冰冰、直勾勾地盯着观泠,他一手攥住观泠的脚踝,一手撑着床面,膝盖抵在边缘,向前俯身,一股霜雪般的冷冽气息侵袭观泠全身,观泠不敢看盛焚意的脸,只胡乱看着孕检室,越看越不安,越看越羞耻,怎么能在医院做这种事情呢…… 太胡来了……盛焚意,我还和你以什么身份越界呢? 医生和病患?竹马和竹马?朋友和朋友? 告白者与拒绝告白者……单身的人和离婚的人……收留者与被收留者……不可怜的人和可怜的人……不落魄的人和落魄的人…… 观泠抬起手,雪白的小小的手掌覆盖住盛焚意握住他脚踝的手背。 正要拨弄开时,盛焚意眼皮轻掀,乌漆的眼珠竟然带了一丝请求般的忍耐。 “可以吗?” 可以吗? 是说检查身体,还是别的呢? 盛焚意,你想得到对我做什么的允许呢? 观泠忽然心软了。 他的手指细细白白地蜷曲起来,指尖很粉,连指关节都是粉色地按住盛焚意的手背,盛焚意的手背很冷,青筋色泽都锋锐极了,与观泠的柔软形成对比,观泠怔怔望着圈住他脚踝的这几根手指,像是想到了什么餍足的事情似的,脸颊肉浮现一抹潮湿的红,这抹红像是揉碎了一般涂抹在他漂亮的脸上。 连带宝石一样的眼珠都浸泡了蓝色的细碎水光,流光溢彩,华美极了,这双眼微微仰起,无措地望着盛焚意,“你要……要、做什么呀?” “我不知道,观泠,我不知道我想做什么。”盛焚意像是什么都不懂的,连第一次都没有过的人对观泠发出询问。 这让观泠愈发慌乱了。 “我想脱掉你的袜子,我还想做更多的事情。”盛焚意下一句有些迷茫,又冷清的话语彻底让他无法思索—— 盛焚意说:“你讨厌我这么对你吗?” 观泠并起双腿,要往后躲,可他却慢慢呼吸了一下,不安地望着盛焚意,他竟然对着盛焚意,自己乖乖地将小腿分开了。 像是允许盛焚意对他做检查了。 他被盛焚意养得太好了,婚姻带给他的怯弱、痛苦,把他灵魂吞噬得近乎腐烂的可怜慢慢消散,如老人家说的爱人如养花,花要耐心地养,被伤害过的可怜的人更要慢慢地养,才能重新长出漂亮的血肉。 如果说三个月前,那个浑身淋着雨,穿着湿透了、脏兮兮的白色吊带裙,一头金发黯然无光的小妻子是没有灵魂的可怜玩偶,那么如今被盛焚意握在掌心的,这个怀着别的男人的孩子的小孕夫,则是拥有世界上最雪白滑腻的皮肤,最纯洁无辜的美丽面庞,和丰腴却纤细、最摄人心魂的媚态身躯的不谙世事的洋娃娃。 第80章 可洋娃娃的这双眼珠和小时候不一样了,看似纯洁的蓝色泪膜下,是酥软的、香甜的、成熟的、久经情|欲的人.妻对坏事的熟稔。 “盛医生,除了做检查……其他的,麻烦再帮帮我……更多吧。”观泠低下头,金色卷发落满全身,红透了的耳垂在发丝间若隐若现。 “怎么帮?”盛焚意的手指拨弄着观泠的袜子,把袜子脱掉了,观泠不敢发出声音,他咬住宽松的短袖衣摆,呜呜咽咽地抬起一双兔子般的眼睛。 他听见盛焚意说:“我没有和别人做过这种事,我是第一次。” “观泠,我该怎么做。” 他双腿发软,颤抖着说:“我、我有过很多次,你哪里不懂,我可以教你……我会很多很多,会让你舒服的……” 他从他丈夫那里学到了很多关于做坏事的方法,他如今也可以教给盛焚意。 “观泠,我们是朋友对吗?”盛焚意歪了歪头,他摘掉口罩,黑发乌眼,冷白皮,清冷高瘦,面颊弧度非常锋锐,连带鼻梁的弧度都是冰冷的,他太冷漠了,像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医生的装扮让他看上去是个正人君子。 盛焚意垂下修长脖颈,慢条斯理摘起了手套,手套每剥离一寸冷白的男人皮肤,便让观泠愈发难耐。 “……是。”观泠摩挲着大腿肉,结结巴巴地回答,“我们、一直是好朋友。” “那真是遗憾,朋友不能做这种事情,这是恋人,夫妻该做的,像是你与你的前夫。”盛焚意像是要把手套重新戴回去,像是要拿起医疗器具给观泠做一次非常正规的宫|腔|镜检查。 “不要提我的丈夫好不好?我不想再想起他了……盛焚意。”观泠膝行过来,他喉结微动,羞耻得后颈都泛红了,他低着头,怯怯道:“我们……现在,不做朋友……一个小时,不做朋友,就可以了,不、不是吗?” “真是受益匪浅。”盛焚意盯着观泠,似笑非笑,“请多指教,观老师。” 观泠生涩地教着盛焚意该怎么做,盛焚意面无表情,又像极为好学地听着他讲话,并按照他讲的,慢慢在他身上做了实练,后来他坐在盛焚意腰上,盛焚意的手指像是嘶嘶作响的美丽的毒蛇掐住观泠这截腰,然后把人往上抬起,让人跨坐在自己的脖子处。 “观老师,这里,会不会更舒服?”盛焚意喉结微动。 观泠捂住嘴,泪水止不住,他瞬间十指收紧,坐都坐不稳。 盛焚意眯了眯眼。 他和观泠做了两年的夫妻,他远比观泠还要熟悉该怎样令这具躯体崩溃,他根本不需要观泠教他任何,观泠如今的一切都是他赋予的。 他下巴微抬,冷漠眼皮散散垂下,漠不关心一般,可眼珠的色泽太过于深黑,衣冠楚楚的白大褂披散在肩,长眉如洒了云雾的山,神秘而沉默,可他抬眼看上观泠的时候,古井无波的冷淡里藏匿着滚烫的炽热。 变态欲|望与压抑至极的卑劣想法尽数被他拿一副完美冰冷的人皮所盖住了,他白骨盛森,眼珠满是贪婪。 盛焚意本来就没打算给观泠做宫|腔|镜这种对身体有害的检查,他只是想碰观泠了而已,可观泠怀孕三个月了,不能真做,但效果却令他沉醉至极。 他和观泠永远不可能做清清白白的朋友。 他对观泠永远保持下流且忠诚的欲|望。 第三十一章 观泠一直都很好骗。 盛焚意十年前就知道了。 被有钱的父母养得太过娇气且天真, 在学校里也是最受欢迎的存在,所有人都喜欢他,都不会让他难过、害怕, 或是厌恶, 一切诸如此类的负面情绪像与观泠天生隔绝,他在十八岁前的人生里所感知到的一切负面情绪都源自于盛焚意。 盛焚意生来就感受不到任何情绪,这遗传自他的母亲,他是个没有心的怪物,阴郁、无情、古怪却艳丽。 观泠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特别的人,所以观泠想要和他做朋友。 一开始盛焚意对他一直爱答不理,他像是青春期追求漂亮小女孩的坏学生, 放学后,他眼巴巴地趴在盛焚意教室门边, 乖乖等着和盛焚意一起回家, 盛焚意是盛家私生子,盛家与观家当时都住在富人区, 算是邻居, 回家也同路,观泠不要司机接,要背着书包和盛焚意一起回家,观泠小时候很吵,话很多, 讲起来话来喜欢蹦蹦跳跳的,一头灿金卷发在阳光下和蓝色的眸子一样亮晶晶地圣洁极了,他走到哪里, 哪里都有人看他,是无法忽视的人群焦点, 而盛焚意却冰冷得黑白分明,连唇色都是诡艳的血红,少年时期就已经有了一张美得令人胆寒的如狐鬼的皮囊,这令他与观泠如天堂地狱,大相径庭。 盛焚意后来像是觉得观泠的纠缠很烦人,所以他同意和观泠做朋友了,一年一年过去,他比观泠大了三岁,观泠上高一的时候他已经保送国外顶尖大学,他没有出国,选择了复读,陪着观泠把高中重新念了一遍。 图什么呢? 谁也不明白。 只有盛焚意自己明白为什么。 观泠高一的时候,他的成绩太差了,私人家教又管不住他,他的父母狠狠心让他参加了学校组织的晚自习,那天晚上大概九点了,教室里沉默极了,学生们都低着头在写作业,观泠却靠在盛焚意身上睡觉,他们两个当时是同桌,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四周都没人,观泠睡得很熟,他是在教室乱作一团的尖叫声里惊醒的。 第81章 停电了。 盛焚意记得观泠很害怕,观泠的手掌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像是怕他走了,观泠怕黑,他知道。 观泠依赖他,信任他,可他单手扣住观泠的后脑勺,俯身,轻轻亲了一下观泠的脸颊,这个吻不脏,像是没有坏想法,又像是欧洲贵族如优雅礼仪的见面礼,教室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观泠在失明般的无助和同学们乱糟糟的讲话里不知道谁亲了他,当时他浑身都僵硬了,像一只被抓住耳朵的兔子,一动不动。 后来电来了,教室亮堂堂的,老师坐在讲台上维持秩序,观泠缩着脖子,他靠在墙上,脸色发白地对盛焚意勾了勾手指。 盛焚意侧过脸,瞧着观泠。 观泠捂着被亲了的雪白的脸颊,小声,又像生气似的对他说:“你是不是亲我了?” 他说:“没有。” 观泠无条件相信了他,观泠纳闷又委屈地嘟囔:“那是谁呀……” 盛焚意没有回答。 观泠当时瞳孔一缩,自己吓自己道:"鬼!一定是鬼亲我的……呜呜呜完了,盛焚意,我被鬼缠上了……是男鬼还是女鬼呀,我情愿是女鬼姐姐呜呜呜……至少不会伤害我,可要是男鬼怎么办,我知道的,恐怖小说里被男鬼缠上的人一定很惨,男鬼我听说它们的怨气可重了,一个比一个想要毁灭世界,说不定我会被那鬼附身然后一个炸|弹下去炸掉七栋楼……我、我不想当罪犯啊!" 盛焚意收回目光,继续写着作业,观泠的嘟哝声还在他耳边甜生生地自言自语:“怎么办……盛焚意,晚上,司机伯伯说有事不能来接我,让我自己打车回家,我害怕……意意,你陪我好不好?” “嗯。” 盛焚意这才回答。 观泠那晚吓得要命,他都不敢在家里睡,缠着盛焚意去了盛家睡觉,盛家没有人,只有盛焚意一个人住,他不要和盛焚意分开,抱着小被子敲开盛焚意的门,跟盛焚意一起睡了。 他不知道那晚他睡熟之后,盛焚意睁开眼,用一根红绳子缠住他的手腕,红绳子的另一头被盛焚意绑在自己脖子上,盛焚意的掌心连一丝血液的流动都没有,阴森捏着观泠柔软的掌心,他把观泠的手掌当成神明赐予的珍宝似的去摩挲他的脸颊,他在感受到了人的温暖的时候垂下眼睫,再一次吻了吻观泠的面颊,很有礼貌,也很克制,“晚安。” 那晚被他亲吻了脸颊的少年面庞是雪白到没有受过一丝苦难的,观泠睡熟了永远都在做甜甜的美梦,一双细细的眉舒展开来,连脸颊都氤氲起幸福的红色的血色。 盛焚意那晚盯着观泠的脸看了很久。 十年过去了。 他们已经不是朋友了。 孕检室里一片死寂,唯有吞咽的水声如缓缓升起的雾气笼盖充满这个封闭的房间。 盛焚意垂眼,看着跪坐在他腿间的观泠,观泠的嘴被撑得太满,下巴艰难抬起,观泠抬手,寻求安慰似的握住盛焚意的腕骨,像是说,不做了。 真是善变。 分明是观泠说要帮他做这个,可几分钟不到,就自己求饶似的放弃了。 盛焚意抬起一只手,几根手指抚摸观泠红淋淋的唇角。 观泠变了很多。 记忆里那张小孩子的脸没那么圆润了,西方人优越的骨相凸显出了优势,骨骼严丝合缝撑起观泠这张已然成年,并嫁做人妇的熟透了的脸,媚态,多情,柔弱,不谙世事的天真荡然无存,甚至肚子都大了起来。 “起来。”盛焚意淡淡道。 观泠咳嗽着站起来,膝盖骨都蹭红了,他坐在床边,盛焚意给他穿袜子,观泠觉得自己的嘴已经没有知觉了,疼都是愚钝的、迟缓地变成了一种焚烧似的麻意,他迷迷糊糊地望着盛焚意,盛焚意垂着头在给他穿鞋子了,乌黑的发丝下,盛焚意眼尾那抹潮湿的、如情|欲的红若隐若现。 他是舒服的。 观泠想。 这算报答盛焚意收留他么?也算……报答……盛焚意刚才也让他舒服么? “意意……一个小时已经结束了,所以,我们现在,还是朋友对吗?我们的关系,会变吗?”观泠艰难道。 “不会。”盛焚意回答。 “嗯,我们……是好朋友。”观泠抬手,手指摸着盛焚意的发丝,沿着冰冷的眉骨,停在了鼻尖,盛焚意的鼻子生得太漂亮了,像是艺术品似的秀丽,这鼻型很柔,冲淡了五官极致艳丽带来的攻击性,也让观泠放下戒心,如步入了一个充满诱惑力的陷阱。 观泠被这陷阱迷得渐渐晕眩,他眼皮一重,困意上涌,他闭上眼后,像是被盛焚意扶住了,他的下巴抵在盛焚意的肩膀上,嗅着盛焚意身上的香味,他迷迷糊糊里听见盛焚意说:“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如果你需要我,我就在。” “你可以向我索取一切。” 观泠以为自己在做梦,所以他并没有在意这些像是他梦中的话,因为,太诡异了,他根本不相信这是盛焚意会说的话。 所以他没有回答。 他睡熟之后,他不知道盛焚意在没有听到他的回答时,盛焚意的眼珠黑得吓人地死死盯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像是要疯掉了。 他也不知道,孕检室外有个蓝发的年轻男孩站在门外待了很久。 那个男孩像是鼓起勇气才来到这里,像是要对观泠诉说什么真相,可他被室内刚发生的一切吓得俊秀的脸上全无血色,他不敢再听任何,最后再也不回头地离开了。 第82章 都是假的。 观泠。 都是假的…… 不要信…… 白昼在心里一遍一遍,如愧疚地赎罪似的重复道。 —— 半年后,北城。 十一月的天越来越冷,分明白日,天却灰蒙蒙地飘起了细雪,雪粒落在盛焚意的掌心,他出了医院,在外面买了一束玫瑰花才上了车。 下班的人总是要回家的。 可他买了玫瑰花。 像是要把玫瑰花带回家送给心爱的人。 几个护士还没有下班,她们站在大厅里看到盛焚意方才在外边买了花,盛焚意走后,她们才围起来,像好奇,像遗憾,又像不可思议似的窃窃私语。 “盛医生最近是谈恋爱了吗?” “这几个月一直都准点下班,每次下班都买一束花回家,是要送给恋人吧?” “这么冷冰冰的人也会有恋人吗?” “不知道他的恋人什么样子……” “我见过哦。” “六个月前,盛医生带他来孕检,我看见了。” “是一个长得很可爱的女孩子,像是外国人,金头发,蓝眼睛,个子小小的,才到盛医生胸前……嗯……好像还没有到胸前,洋娃娃一样。” “真好啊……有那么漂亮的女朋友,盛医生长得也很好看,郎才女貌嘛。” 她们说着说着笑了起来,像是觉得身边多了一对幸福的恋人,她们也幸福起来了一样。 这时,一个推着小推车路过她们的小护士默不吭声地继续走了,她心里忍得要命,拼命压着才把心里来回咋呼了好几遍她六个月前在盛医生带来做孕检的“女朋友”的身份证件上看到的性别给咽了下去。 是男孩子啊。 还怀孕了…… 盛医生怕是因为这个,才亲自给那个男孩子做的孕检吧…… 盛医生是九个月前转入妇产科的,他从来没有亲手接手过任何病历,像是他从精神科转来妇产科就是为了等那个男孩子怀孕,再手把手为那个男孩子做好一切生产准备似的。 巧合得像是刻意谋划的。 …… 太古怪了。 小护士莫名想,与此同时,后背冷滋滋抖了一下,像是身后有鬼盯着她一样。 她猛地回头,发现楼梯角落空无一人。 奇怪了。 她纳闷道。 —— 晚间七点。 盛焚意买完玫瑰花没有回家,开车去了市中心的高端购物中心,来买婴儿服。 观泠怀孕九个月了,肚子太大,走路都很费劲,没法和他一起来给宝宝买衣服,观泠失落极了。 盛焚意进了一家婴儿用品店,导购和他推荐衣服时,他打开手机,给观泠打了视频通话。 观泠没有在那个破旧的出租屋了,他所在的这个住所是一栋非常昂贵的城郊私人别墅,布景温柔极了。 做孕检那一天之后,盛焚意就带着观泠搬过去了,盛焚意告诉观泠之前住贫民区是怕观泠觉得他和他地位不平等,观泠会疏远他,他才撒了谎,观泠非常善良并感激盛焚意的这个谎言,观泠怀孕越久,越要好好生活,盛焚意就带他去了城郊别墅,空气很好,别墅是小别墅,一共只有三层,很温馨,连墙面都是可爱的兔子纹路。 观泠坐在柔软的沙发上,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抱着怀里的兔子玩偶。 他好奇地透过手机摄像头看这个婴儿用品店琳琅满目的婴儿服,男宝宝女宝宝的都有,看得他眼花缭乱。 盛焚意没有任何表示,他把一切的选择权都给了观泠,观泠选了很多件,盛焚意都买了。 观泠在这几个月里已经知道了盛焚意的经济状况,这些奢侈品婴儿服对盛焚意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所以观泠不会有负担了,他这几个月里太依赖盛焚意了,曾经那股对盛焚意呼之来去的娇纵又复生了,他选完衣服后,还对盛焚意小声撒娇说想吃巧克力蛋糕。 盛焚意说好。 观泠甜甜一笑,抱着手机,用雪白的脸颊蹭了蹭手机屏幕,像在蹭盛焚意的脸颊。 他又对盛焚意说了一些悄悄话,越说声音越轻,最后困了,视频通话都忘记关掉就倒在沙发上睡了,肚子已经大了很多,他睡着了也抬手护住肚子,格外疼爱这个即将出世的小宝宝。 观泠是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那人敲门敲得很慢,力道却很重,听起来凶巴巴得像砸门。 他不敢开,穿着棉拖鞋费力地走下沙发,他扶着墙到了门边,通过室内监控,看到门外站着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年轻男孩。 鸭舌帽沿压得很低,一圈阴影勾勒出这人的眉眼,他像是察觉到观泠在通过监控器看他,他长指扶着帽沿,像是要抬眼了。 观泠吓了一跳,连忙把监控关掉,惊魂未定往后退了几步,手忙脚乱找手机要给盛焚意打电话。 门外却传来一阵说话声,“别告诉他!” 观泠拿着手机的手骤然一僵。 门外那人的声音很耳熟…… 像是他认识的人。 白昼站在门外,他左顾右盼,没有看到盛焚意,也没有看到谢兰音,他这才慢慢蹲下,沿着门缝往里塞给了观泠一张纸条—— 观泠根本来不及看这张纸条,他忽然想起来门外站的那人是谁了,是、是他一年前,刚和盛焚周离婚冷静期时,他找不到工作,住所,是门外这个男孩子收留了他,还给了他工作,后来男孩子知道他离婚……是因为他背叛了丈夫,男孩子很生气,把他赶走了。 第83章 然后他走投无路被盛焚意捡回了家,拥有了现在这样好的生活。 可观泠不恨门外这个曾一脸厌恶把他赶走的男孩子,他反而着急地要开门。 他觉得白昼是他的好朋友…… 他来不及看白昼塞进来的纸条,他连忙开门,白昼却已经骑上摩托车离开了。 观泠手里捏着白昼给他的纸条,他靠在门上,想了很久。 这时,手里的手机里传来盛焚意的声音,“你手里,是什么。” 观泠忽然想起来盛焚意之前给他打的视频通话还没有挂断,盛焚意刚才把一切都看见听见了! 观泠下意识觉得纸条上的内容是盛焚意不能看的。 他连忙把纸条藏在身后,“没有,是垃圾……” “很脏,丢掉。” “我知道了……” “嗯。”盛焚意声音这才轻了一点,“想吃什么吗?” “你回来就好……”观泠小声道:“我在家里等你。” 盛焚意挂了电话后,他调开监控,看到观泠脸色发白地坐在沙发上,打开了那张纸条。 他和观泠一起看到那张纸条上写着—— 逃。 盛焚意坐在车里,歪了歪头。 谢兰音坐在副驾驶座,听见盛焚意对他似笑非笑道:“当初,我和你那位小妈做了个约定,他帮我赶走观泠,让观泠回到我身边,我让你一辈子抓不到他,如今,他违背了我和他的约定,我要让你找到他吗?” “当然,我会教训他,但是呢……”谢兰音嘴里叼着烟,他撑着下巴,“哥,你老婆都快生孩子了,如果你真的爱他的话,收手吧。” “或者,你自己告诉他真相……你真觉得你能隐瞒一切吗?” 盛焚意没有回答。 晚上他回了家,把玫瑰花和一堆婴儿服放在地上,他给观泠做了饭,一起吃饭的时候,观泠浑浑噩噩,吃的也少。 他没有询问。 等观泠睡了,他坐在床边。 他摸着观泠的肚子,小宝宝像是不喜欢他,隔着肚子踹了踹他的手,观泠疼得蹙眉,他抬手,不摸了。 他忽然莫名道:“那个叫白昼的,你好像很喜欢他,你会和他在一起吗?” “观泠,如果你要跟他在一起。” “我会找人把他操|烂,我让他这辈子都操不了你。” “观泠,如果不想让他因为你陷入地狱,那就自己走向地狱。” “走向我。” “只有我能救你,我救了你,对吗?我拯救了你,你该爱我的,我也该,最爱你的。” “我感受到了,我对你的爱,观泠……我们永远都在一起吧。” “不要讨厌我……” 盛焚意着迷地垂眼,用观泠的掌心摩挲他自己冰冷到没用一丝人情味的脸颊,狗一样乞求主人的爱意。 这时,从观泠掌心掉了一张纸出来。 不是下午白昼塞给他的写了“逃”的纸条。 像是观泠自己写的。 正反两面。 正面:索菲亚 反面:sfy 纸条。 这张纸条。 正面写的索菲亚是童话里的小公主。 那么反面的sfy是什么意思呢? 可以是: s-索 f-菲 y-亚 正反两面结合起来,意思显而易见—— sfy是小公主。 可sfy不止是索菲亚,也可以是: s-盛 f-焚 y-意 盛焚意垂首,指尖摸着这张纸条时。 一双蓝色的眼睛久久望着他那张美艳的脸。 半晌,闭上了,像是不曾醒过。 第三十二章 怀孕九个月了, 从头到脚都被照顾得很好,睡眠质量自然也很好,观泠总是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 这回一醒来, 还没黑夜,卧室里却黑漆漆的,观泠偏头,看了一眼落地窗,窗户上结了一层冰花,冰花被室内地暖很快融化成了水,沿着玻璃面往下落, 像是掀开一层面纱,露出外面的真实面容。 寒冬入侵了这座山中别墅, 大雪鹅毛似的落满整个庭院, 将天都遮蔽了起来。 观泠费力撑着有些无力的身体坐起来靠在安了软垫子的床头,他开了台灯, 昏黄的光渐渐落满铺了地毯的地面, 地毯边缘绣了金丝玫瑰,金色的微弱光点随光影折射到了他的指尖,他下意识看过去,发现昨晚睡前攥在手里的纸条不见了。 去哪里了? 被捡走了吗? 谁? 盛焚意吗…… 被发现了吗?! 不、不行! 观泠的瞳孔骤然缩小,像是隐瞒很久的秘密要被别人发现了! 他的十指扒住床沿, 垂了头,一截雪白的脖颈冒出冷汗将金色长发濡湿了,像一个可怕的牢笼压在了他的背上让他四肢僵硬得动弹不得, 他想弯腰看自己写的纸条是不是掉地上了,是不是盛焚意没有发现自己的秘密…… 可他根本弯不下腰, 快要生宝宝了,肚子大得让他无法自己做成任何事,上厕所都要盛焚意抱着他去,更别提弯腰这种困难的动作……他捂住砰砰跳动的心口,孕期起了些许弧度的胸脯被一层香甜的水液浸泡出湿润的肉色,在一件丝绸材质的白色吊带裙下若隐若现出母性的温柔。 这时保姆刚好推门而入,她要去买菜了,想问问观泠今晚想吃什么,这位小祖宗孕期时非常挑嘴,这不吃那不吃,偏偏盛先生对他耐心极了,做什么都依他,久而久之,她已经把他当成了这栋别墅的主人。 第84章 她一进来,就看见观泠这个小祖宗竟然自己要下床,这把她吓了一跳!她年纪大了经不起吓,一个健步过去扶住观泠的肩膀不让他弯腰。 “东西、东西!地上、有没有东西……捡、帮我,您帮我捡起来——”观泠焦急地抬脸,磕磕绊绊地说。 “好好,你别急,别急,我给你捡。”她哪敢让这小祖宗不高兴,生怕他哭了怎么也哄不好,盛先生这些日子有事出国,这小祖宗哭了,可没人哄得好。 她一低头就在床下边看到这纸条,捡起来,纸上写了什么她没看,直接就给了观泠,“是这个吧?没丢没丢,放心好了。” 他怔怔接过纸条,小小的一张被他在睡前百般揉搓的纸条有了很多褶皱,变得脏兮兮不好看极了,可他不嫌弃,珍惜又像是隐蔽似的,纸条一落在他掌心,他就赶忙合拢手指把纸条藏在身后。 “谢谢您。”他细声对保姆说道。 “这有什么谢的,饿了吧?想吃什么,我给你做,盛先生今晚回不来陪你,你也不要难过,也要吃点饭。”保姆叮嘱道。 “好。”观泠乖乖点头,“但我现在……还有点困,想继续睡了,晚点再吃饭好吗?” 保姆说了好,她出去后,他才浑身卸了力地叹了口气。 他一手捂住肚子,一手把纸张摊开,定定看着纸条上的sfy。 sfy 索菲亚 “盛焚意……你看到了,对不对?”观泠的声音轻了下去,这和他平时软糯到没有一丝攻击性的音线有点不一样,可具体哪里不一样,哪怕再费力地想,再费力去琢磨,也说不出差别。 “你是不是看到了……”观泠喃喃自语,来回重复道。 雪白的脸上,观泠那一双不眨动的美丽眼睛分明圣洁,却泼洒在机械生成的死板的光里,慢慢攀附出诡谲的黑暗,他的唇瓣不和平日里一般甜甜笑着,那种稚气的天真尽数被面无表情带来的古怪抹灭,一头天使般的金发也在大雪的衬托下仿佛结了一层骇人的冰霜。 下一瞬大雪瓢泼的密密麻麻的、令人窒息的狭窄缝隙里挤了一束黄昏日光,暖洋洋地冲散了这场大雪带来的极度冷漠感。 日光透过玻璃窗落在观泠的脸颊,这张娃娃脸被暖光一照就有珠光似的粉润,没有一丝表情的、精致到不像真人的西方美少年的面孔像是从冰塑里解冻了,淅淅沥沥的柔软再一次攀附他的脸颊。 他把纸条放在自己脸上,不嫌弃掉过地上脏,纸条挨着他的鼻尖,透过昂贵的笔墨香气,他闻到了盛焚意的气味。 盛焚意一定看到了吧…… 观泠捏着纸条,“你一定会觉得我幼稚吧……” 他昨晚睡前给小宝宝讲童话故事,有一篇故事讲的是小公主索菲亚,故事里写索菲亚有一头乌黑得像是乌木的头发,像雪一样冷白的皮肤,像血一样红的嘴唇。 他昨天给宝宝念这个故事的时候就觉得……盛焚意太像这个小公主了,他觉得很好玩,就在纸条偷偷写了sfy,盛焚意。 意思就是盛焚意是索菲亚小公主。 当时写的时候只是觉得好玩,可醒过来以后得知盛焚意在他睡觉时来过他的卧室,还看到了这张他恶搞盛焚意的纸条,实在是…… 真的太羞耻了! 他咿呀了一声,像是觉得没脸见人了,用拿了纸条的掌心捂住自己的眼,然后躺回到床上,想在床上滚一滚借此发泄羞耻心,可肚子里的宝宝会疼,他忍了忍,唇瓣羞耻地抿紧了。 小腿在床上蹭了蹭,伴随他的讲话声越来越红,他那一颗可爱的羞耻心令他变得再度无辜纯洁起来了。 “可是你真的很像那个小公主嘛。” 观泠嘟囔道。 他在脑海里想着盛焚意那张脸,鬼使神差地,盛焚意如今这张成年男性的人回溯回了少年时的模样,眉眼昳丽,不苟言笑,可那双眼永远都望着他。 他忽然捂住心口,像是感受到了一股年少时的悸动。 怎么回事…… 他还来不及细想,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他侧着脸,定定看着手里这张写了“sfy”的这一面的纸条。 盛焚意昨晚……为什么要等他睡着了来他的卧室呢? 是只有昨天来吗? 还是以前—— 都来呢? 来做什么呢? 观泠不解极了,他迟钝地思索着,双腿的内侧忽然疼了起来,他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醒过来时就觉得身上哪里不舒服,他睫毛轻轻颤了颤,指尖沿着白裙子,往疼的地方摸去。 裙角滑落下来,露出丰腴的大腿,他垂眼,看到大腿内侧,竟然有被什么来回蹭过的痕迹…… 这个是什么呀? —— 国外。 一家坐落于市中心繁华地带的顶楼办公室。 身穿白大褂的中年医生坐在隔离室外,隔着泛着丝丝红光的强化玻璃,看着隔离室里坐在椅子上被机械束住手腕,神态冷淡地在接受电疗的年轻东方男人。 电流声里,盛焚意这张脸上没有一丝痛苦,乌黑的发遮住脸颊,连下巴的阴影都锐利到没有一丝情感。 “盛先生,您现在,在想什么?”医生一边在病案本上记录什么,一边询问。 盛焚意的眼珠慢慢上抬,没在看医生,而是在看悬挂在隔离室角落的那个连接于观泠卧室的监控器。 第85章 他盯着观泠的一举一动,当看到观泠惊恐又疑惑地把手往裙子里,摸到他昨晚玩过的那个腿|缝时,他唇瓣微扯,对医生冰冷道: “我的妻子。” “您爱他吗?” 盛焚意没有回答。 半晌,医生关闭电疗器后,他站在隔离室外,有些畏惧,却又有些同情地说:“您爱他吗?” “他很可爱。”盛焚意答非所问,他慢条斯理把腕骨上的电击器和束缚带扯掉,戴上一块银色腕表把几个可怕的针孔遮住了。 他轻声,又像是承诺似的说:“我会爱上他的。” 我要爱他可以。 他说他要永远都爱他。 第三十三章 盛焚意已经三天没有回家了, 观泠掰着手指头想。 他望向窗外,在白茫茫一片的寒风里瞧不见一丝人影。 没有他想见的人。 雪越来越大了。 这场雪从三天前开始就没停过,反而越来越烈将这座山彻底覆盖, 冷空气急速下沉将别墅困了起来, 冷冽而阴湿的霜雪气息久久不散,出门便会迷失在大雪里,观泠被催出越来越多的困意,他这些天睡到下午了才醒,醒了就被保姆扶着来到客厅,坐在暖炉边的软沙发上,一边看着暖炉里的火光发呆, 一边摸着自己越来越大的肚子。 虽说快要生小宝宝了,可他的肚子并未寻常孕妇那般大, 盛焚意的两只掌心就能完全盖住, 不显得沉重,反而可爱极了, 肚皮也没有被撑出褶皱, 雪白的圆鼓鼓的像一个软汤圆,又有盛焚意一直照顾他的孕期,他没有受过一点苦,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地享受一切盛焚意给予的温柔、耐心与陪伴,他是非常幸运的人了, 可他最近一直没什么笑意,心里担心又害怕,觉得是他的小宝宝体格太瘦小, 他的肚子才会这样小…… 如果生出来是个病恹恹的小宝宝怎么办,他会对不起小宝宝的, 可是这九个月来,盛焚意花了非常高昂的金钱为他做了最缜密的检查,他的小宝宝非常健康,没有任何隐形疾病或是遗传疾病,他明明该放心的。 可盛焚意最近不在,他像是失去了主心骨,总是患得患失地想很多。 雪停了,你会回来吗? 回来了,还会离开吗? 盛焚意。 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观泠偏过头,看着疾风暮色里的鹅毛大雪,快要夜晚了,天上也细碎洒了星芒,观泠抬脸,望着那些星芒,玻璃窗上映出半张秀气的脸,弧度比一年前没怀孕时丰腴很多,多了几分母性的温柔,连细眉都总微微下垂地蹙着,有种纯洁的神性,眼尾最近总泛着潮湿的红,隐埋入这一年来又长长许多的浓密金发里,鼻尖被室内暖炉熏得湿热,火光在他雪白的脸上微微摇晃出阴暗的影,衬得他那双大而圆的兔眼宛如映衬了一抹波光粼粼的蓝色湖水,这双天真的眼珠被窗外的景色吸引了目光。 十指细细地摸着玻璃,起初被冰了一下,他吓了一跳,却又食髓知味,觉得好玩了,慢慢地,用指腹从上而下往下抹着冰水,笑着看这些水流往下蜿蜒流淌,像是一条一条白色的蛇滴落在他脚边。 保姆站在角落,她安静看着这个孩子般的、快要成为母亲的男孩儿在玩玻璃上的雪水,她笑吟吟的,觉得人长得漂亮,做什么都赏心悦目,她看了一会就要去做晚饭,结果转身上楼时余光忽然被什么东西渗了一下,像是什么人在死死盯着她。 她吓得回头,看到男孩儿左边那个暖炉最顶端的墙壁上悬挂一颗制作精美的黑山羊的头颅,黑山羊的羊角长而尖锐,一双狭长的眼珠吸入了男孩儿的金色头发的光亮,恍惚间,像是有一只沉睡多年的恶魔苏醒了。 她后颈蓦地一凉,一张年迈的脸上瞬间没了血色,双腿发软地再瞧过去,黑山羊的眼珠依旧死气沉沉,分明是个艺术品摆件。 她又看着那个男孩儿。 男孩儿背对她,对此皆不知情地坐在沙发上玩手上沾到的雪水,像是觉得很好玩,小小的足尖落在柔软的地毯上晃了晃,纤细的小腿往上是一条刚遮住大腿的白色裙子,他孕期一直是穿裙子的,男孩子穿的衬衫短裤对他来说非常不舒服,甚至蹭得大腿疼,没办法才穿了女孩子的裙子,是吊带裙,胸口处做了一点特殊设计,那里的布料很宽松,也光滑到没有一丝摩擦感,这样他的胸口不会因为孕期涨|奶而不适,可也是有缺点的,只要他微微俯身,胸部就会被看得一清二楚。 在这里照顾这个男孩儿有半年了,她并不知道他叫什么,像是一个隐晦的秘密,只有盛先生知晓。 这个男孩儿像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有着很好的教养,平日里与她讲话都用敬语,举手投足也有股贵族仪态,像是从小被养得矜持,很可爱很乖巧,穿裙子时也从来不□□坐,两条雪白修长的腿总温温柔柔地并起来,连腿|间|缝隙都有一股引人窥探、却又纯洁至极的腼腆。 这个男孩儿从来不会让人产生畏惧或是惊|悚的不适,像是被神明庇佑的降临人间的最无邪最可怜的天使似的。 可保姆捂住还陷入惊恐的心口,她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上楼前神神叨叨看了一眼那个黑山羊的头颅,觉得还是这个头长得太吓人。 她寻思等盛先生回来了,要不跟盛先生说说,把这个摆件丢了吧,别说她都吓一跳,那个男孩儿胆子那么小,要是哪天跟她今天一样被这么一吓,怕后果不堪设想。 第86章 她不知道她心有余悸地碎碎念上楼去做饭时,观泠停止了玩玻璃上的雪水这种幼稚的行为,他以一种优雅的姿态坐在沙发上,雪白的足底沿着地毯的纹路往下踩了踩,像是把地毯当成了男人的躯体,他踩了一会,足尖踮起,慢慢往下蹭动着的同时他眯了眯眼,舌尖伸出来,慢慢把手上的雪水舔掉了。 “上帝啊。”观泠喃喃道。 而后,观泠背脊挺直,双足踮起,微微垂下脖子,细细的下巴与脖颈往下温柔衔接起了胸腹的弧度,勾勒出熟|妇的、令人面红耳赤的韵味曲线,他双手合十,小巧立体的脸在暖炉的火光里显得愈发细腻,如一个制作精美的来自西方的,神秘又圣洁的玩偶。 这个玩偶此时正对着黑山羊的头颅,依旧垂着脖子,眼珠却柔柔的、又像是不忍亵渎似的往上抬起,对着那颗保姆觉得会把他吓坏的黑山羊的头颅非常甜地笑了笑。 “上帝啊。” “你会保佑我的,对吗?”观泠软软地像在祈祷什么。 “你最爱我了。” “我要他比你,还要爱我才行。” 观泠说完后将双手放下,不知道为什么,像是被熏热了,掌心生了薄薄一层潮湿的汗,指缝都生了红,连着指尖像是沾了浅淡的血,他像是得到了神明的赐福,于是愉悦地闭上眼,整个小小的躯体陷在沙发里,一边摸着肚子,一边轻晃右脚,哼起了年幼时妈妈教给他的儿歌,是很古老的西方语言,他依稀记得这首歌的大致意思是: “兔子啊,兔子啊,你为什么在森林里哭呢?” “我带你回家吧。” “我的家里有甜蜜的糖果,有可爱的猫咪,它的眼睛和你一样,是美丽的蓝色啊,你们一定可以做好朋友的。” “兔子啊,兔子啊,为什么我的猫咪不见了呢?” “兔子啊,兔子啊,你吃的糖果为什么是蓝色的呢?” “兔子啊,兔子啊,你下一颗,想吃什么颜色的糖果呢?” “兔子啊,兔子啊,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兔子啊。” “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也可以把我的糖果送给你。” 观泠唱完后过了很久很久,像是睡着了似的都没有继续讲话,最□□院里的雪小了下去,在风声阵阵如刀刃摩挲的阴冷声里,他指尖轻点自己的肚子,像隔着白软的肚子点了点小宝宝的鼻尖。 “宝宝。”他温柔笑着,用中文说道:“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小兔子了。” 你的父亲一定会非常喜欢你的。 他这样想着,像是有些困了,他抚摸了一下有些红热的眼皮,把困意蹭掉后,慢慢偏头,继续看着窗外雪色。 像还在等盛焚意回家。 他坐在沙发上时间久了,腰有些疼,就微微侧身,倚靠着落地窗的玻璃面,玻璃上的水方才保姆擦掉了,小臂直接贴上去也不会沾湿,反而轻微的冷意令他久待室内攀升的闷热散了散,潮红的脸颊都缓缓褪了色,变得雪白无瑕。 这时落地窗外传来了吵闹声,像是一群人聚在别墅外,在敲门,在呼喊。 这扇窗户当初设计的就是不隔音材质,因为观泠很喜欢听山里的声响,鸟叫、蝉鸣、雨声、雪响。 “有人吗?有人吗?”风雪里,观泠依稀听见了人的声音,像是女孩子的,很哑,很轻,像是幻觉似的,“我们迷路了——问问……可以……可以——” 雪越来越大,那些人的声音彻底被掩埋,观泠听不清。 下一瞬,他的耳畔听见了别墅外那些人里,像是有个年轻男人在旁人的阻止声里翻墙而过、靴子利落踩地朝这边跑来的声音。 观泠闻声抬眼,眼珠一动不动,他侧着身子,十指猫一样扒着玻璃窗,指关节紧张地屈起,有些害怕似的想喊保姆出去看看。 可他来不及张嘴,在大门处的高墙处有一个身穿黑色登山服的高大男人冒着大雪朝他所在的这个方位跑来了,肩宽腿长,腰身劲瘦,哪怕衣服宽松,可在奔跑时,修长的四肢瞬间爆发的凶猛的肌肉力量感也遮掩不住,他站在窗外,呼吸平稳,居高临下盯着室内的观泠。 男人在他吓坏了的目光里蹲下与他平视,男人帽檐压得低,黑漆漆的断眉又短又刺地直入鬓发,眉钉在雪夜里如野兽的眼珠发出凌厉的光。 他戴了一个奢侈品牌的灰色护目镜,偏偏不好好戴,吊儿郎当地搭在鼻梁上,半遮半掩露出一双如绿宝石的狭瞳,是外国人,鼻梁很高,直直一条凌厉的线与唇线相连接,衬得面部轮廓愈发英气。 做什么呀? 好凶的样子…… 抢、抢劫的吗? 怎么办…… 观泠紧张地咽了咽嗓子,要不要报警,还是给盛焚意打电话,可是要说明犯人长相吧? 他鼓足勇气去看男人的脸,分明戴着墨镜,可观泠就是觉得这个男人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 他吓得要拉上窗帘,可男人抬手,手背敲了敲玻璃,敲了三下便见好就收。 “夫人。”男人没有用中文讲话,而是一口流利的英语,音调浪荡,年轻的声线鲜活含笑,他摘了墨镜,一双深绿色的桃花眼在风雪里眯了眯,睫毛落了雪粒,他轻轻一眨,雪落下来了。 观泠讷讷地看到男人再一次伸出手指,手指套在皮质手套里,莫名有种压迫感地抬起来,隔着这扇玻璃窗,摸着他的指腹,他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嘴要往后躲,可要是往后躲……他此时整个人是正对玻璃窗的,一往后,裙子里会被窗外的男人看光的…… 第87章 观泠吓得不敢动弹,他看到年轻男人露出虎牙,笑了笑,绿色眸子不似嗜血无情的怪物,幽深葱葱,像久违的盛夏汹涌席卷观泠如今这双只能看见苍白霜雪的孤寂的眼。 他看着男人这张西方脸,像是他乡遇故知,竟然没那么害怕了。 “我们可以在这里借住一晚吗?您这么美,一定很善良吧。”年轻男人唇腔里调情的无耻感实质般缠住了观泠的手腕,观泠的手指颤了颤,他定定看着男人这张嚣张得不知天高地厚与他调情的脸,再无耻,再俊美,苍白和失血也遮掩不住。 他又看了看别墅外那群数不清多少的人,估计是一起来的吧……大雪里爬山迷路了吗? 观泠心一软,对着男人点了点头。 男人看着他这张脸,莫名怔了怔。 良久,他两根手指并起,在雪夜里隔着一扇玻璃,蹲在观泠面前,指腹搭在额前,点了点,像是他们国家表达谢意的手势。 观泠天真地这样以为。 他还腼腆一笑,做了好事还不好意思了。 他不知道男人那个手势,在男人的国家,是向一见钟情的人表达爱意的意思。 可盛焚意对此一清二楚。 他坐在隔离室,护士在往他腕骨处注射镇静剂,他五指轻轻搭在桌面,透过眼前的监控屏,看着家里的一切,注射镇静剂后,医生再一次对他进行了专业电疗,指腹传入丝丝缕缕的刺痛电流,手背一层青筋微微突起,乌黑的发丝遮住眉眼,阴郁而病态。 艳红的唇动了动,他对护士用英文说:“我的日记本,带来了吗?” 护士点了点头,她拿了过来,翻到了盛焚意今天还没有写的空白的一页。 她看着这位来自东方的大人物用那只还在接受电疗的手拿着钢笔,用东方字体慢条斯理地写着日记,他写日记,与其说是记录生活,倒不如说是……更像一个缺爱的孩子在表达嫉妒。 嫉妒? 她不解极了,这个东方男人有着任何人都为之艳羡着迷的皮囊,最狠厉谋算的商界手段,最高高在上的地位,最富有的资产,甚至还有一位即将生产的美丽妻子。 还有什么可以嫉妒的呢? 盛焚意写了一会儿日记,他慢慢垂眼,乌黑的睫毛冰冷地遮住形状昳丽、却有些诡艳的狐眼,他盯着监控,一帧都不肯放过似的盯着观泠那张和窗外男人对视的脸。 观泠把那群登山迷路的人都带回了家,保姆下楼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热可可,他们围着暖炉,观泠给他们递上毛巾擦身上的雪,他们对观泠感激地笑着。 观泠也笑了笑,很腼腆,那群人里,那个被盛焚意隔着屏幕一直死死盯住的、有着绿色眼珠的男人站在暖炉旁,他一边跟谁打着电话,一边看着观泠那张脸,目光在观泠身上流连着,停在观泠的肚子。 观泠仿佛被看得太过发麻,忍不住看了过去。 监控上此时闪烁出惨白的密密线条,像是讯号不好,还有吵闹的沙沙声如针扎在盛焚意的皮肤,盛焚意收回目光。 “他看了他一眼,我不开心。”盛焚意在纸上写道:“那个男人,有我漂亮吗?有我年轻吗?有我有钱吗?有我操|他操|得爽吗?” 盛焚意起初写字时写得很慢很理性,像是有镇静剂加持,也像是他本身就有着极为可怕的情绪自控力,可伴随电流传入他指腹的强度越来越大,伴随他脸色的愈发苍白,随着时间的漫长流逝,镇静剂的药效也慢慢减退着,他的眼里骤然生出赤红的血丝,像是一条又一条阴毒的蟒蛇在由白骨堆积而成的眼白里游走啮咬,一张冷艳的脸上再无理性可言,变得疯癫而可怖。 钢笔被他握在手里,笔尖在纸张上已经不再是书写,而成了一种发泄情绪的、如杀人力道的切割,如一刀一刀,沿着人皮把某个男人彻底剥开了。 眼看盛焚意面无表情要把锋利的钢笔狠狠扎进手腕时,几个护士连忙上前制止。 医生站在隔离室外,他手里拿着病案本,写到—— 很遗憾,目前我对盛先生所患病症仍无任何头绪。 我想,白骑士综合症大抵是比贫穷还难治愈的绝症了吧。 —— “白骑士综合症?”观泠纳闷道,“你说的这个,是什么呀?” 夜很深了,来这里借宿一晚的那些男男女女们大部分都睡了,只有观泠和那个有着绿色眼珠的年轻男人围着暖炉一直在讲话。 观泠起初很讨厌这个男人,以为脾气很差,以为和自己的前夫一样是坏人,没想到其实人很好,细细交谈下来,得知这个男人还是个富家公子,正在环球旅行,有很多趣事能给观泠分享,观泠很喜欢听,那个男人也喜欢跟他讲。 讲着讲着,男人毕竟也年轻,有一颗喜欢炫耀和在喜欢的人面前表现的心。 于是男人话锋一转,从环球旅行的趣事讲到了他的本职工作,他是m国一所top级大学的在读研究生,最近的一个研究课题就是—— 白骑士综合症。 他说给观泠听的时候以为观泠不会喜欢,谁知,观泠像是比他讲环球旅行时更感兴趣了,顿时优越感充满整颗心脏。 观泠手里捧着一杯牛奶慢慢喝着,眼睛望着他。 他像是觉得观泠太天真,直接讲病症的定义观泠会不明白,于是他换了种方式,问:“你知道睡美人的故事吗?” 第88章 观泠点了点头,“我最近,给宝宝念了这个故事。” 男人闻言有些不悦,像是觉得观泠怀了别的男人的孩子这一件事很伤他的心,可他这双绿色的眸子瞬间将不悦掩盖,又变得洒脱,他喋喋不休地用英语道—— “童话里,睡美人是某个王国的公主,有爱她的父王,爱她的母后,可后来她受了诅咒,就此昏迷在一座被锋利的荆棘和玫瑰所包围的高塔里,后来一位遥远国度的骑士前来拯救她,骑士一路披荆斩棘,最后进了高塔,吻醒了公主,公主苏醒后对骑士一见钟情,她爱上了骑士,后来她和骑士结婚,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夫人,您给宝宝念的故事,是这一版本吧?”男人戏谑道,“那个宝宝真是好运气,能被夫人您用这么香软的声音哄睡。” 观泠点了点头,迟钝地没有察觉到自己又被调戏了。 男人见观泠真的天真得要命,他收了玩心,正经地对观泠说:“可是啊,这个故事细细一想,其实并不幸福。” “为什么?”观泠睁大眼,湿漉漉的眼珠里满是不满,“童话故事都是幸福的……” “不,你想啊,公主为什么会对骑士一见钟情呢?公主不是该和王子在一起吗?因为那个骑士帅吗?因为被骑士冒险来救她的行为感动了吗?不,不是的,公主被诅咒后在荆棘里痛苦不堪、绝望地睡去,时间开始溜走,百年后她才被王子拯救,她终于醒过来了,可那时,公主爱的人、珍惜的人,爱公主的人,都一个接一个地早就离世,就留下公主一个人了。” “她真的是因为爱上了骑士才和骑士结婚的吗?门不当户不对,像是白富美嫁给了穷屌|丝,这不是遭罪嘛,如果……如果是因为公主在这个世界上,只是孤零零的再无可以失去呢?这样,她只能依赖骑士了。” “不、是骑士吗?那个来救公主的人,真的是骑士吗?真的是人吗?可为什么一百年后才有人、还是个平庸贫穷的骑士才来救她呢?在百年间,别的王国的、和公主身份一样对等的王子们为什么不来救她呢?为什么最后是个骑士呢?还是说,百年间那些前来救公主的王子都被恶龙杀死了呢?恶龙等到百年后,等到所有爱公主的人都去世了,公主彻底无依无靠了,公主绝望又痛苦,恶龙便化身白骑士一般的男人来到高塔,拯救了公主,让公主爱上了他呢?” “他们后来结婚了,的确幸福是没错,可是恶龙如果有哪一天再也隐藏不住真面目,如果骑士撕下那张绅士温柔的皮囊,露出的,是恶龙的獠牙和丑陋猩红的双眼呢?” “那公主爱上的还是白骑士吗?是恶龙吗?还是——” “公主谁也不爱呢?公主只是没有办法,公主在这个世界上只能依靠白骑士皮囊下那只可怕的恶龙了,才被迫爱的呢?” 男人说完这些后,观泠久久陷入沉默,像是被美满的童话欺骗了,得知真相后,他变得非常害怕睡美人这个故事。 半晌,观泠嘴唇微动,很小声地说:“所以,这个病,才叫白骑士综合症吗?” “没错,这个病症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男人蹭了蹭鼻子,有些骄傲,又认真道:“专业些来讲,白骑士综合症,是一种令全医疗界都束手无措的精神疾病,患病者常为高功能反社会人士,阴暗、高智商、无情、以折磨他人为乐,尤其是最深爱的人,不、不对,客观来说,并不是最爱的人,而是——” 他思索了一下,找了一个最合适的中文去形容:“而是,他最想去爱的人。” 最想去爱的人? 观泠不解地歪了歪头,金头发落下来,像是兔子耳朵似的。 他望着观泠,觉得观泠是个很单纯的女孩子,给女孩子讲这些话时,他没有往日那么凶巴巴,还难得有些轻地说:“患病者无法爱人,如果他想拥有爱人这个能力,如果他想爱上某个人,那么他必须用最可怕的方式去折磨那个人,把那个人推入地狱,让那个人崩溃得恨不得立马去死解脱,当那个人深陷地狱,孤立无援时,他会高高在上,像一个身披战甲、手拿长|枪,身骑白马,只身闯入玫瑰荆棘里把高塔之中被恶龙关押的公主解救出来的白骑士。” “客观意义上来讲,白骑士综合症,又何尝不是一种无法治愈的、令人闻之色变的精神疾病呢?我的老师目前正在接手一位病患,已经一年了,还没有任何进展,那位病患还有一位即将生产的妻子,不敢想象如果他的病终生无法治愈,那么他的妻子该会遭受多么可怕的折|磨呢?”他撑着下巴,坐在观泠对面,盯着观泠的脸,说道。 观泠紧张地说:“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病呢……” “确实很罕见。”男人点了点头,说到自己的课题时,眉眼那股浪荡恣意就散了,他有些认真地对观泠说:“医疗界目前确诊的只有三例,第一例是母女,那位母亲把她健康的女儿害成了终身无法站立、智力也衰退到幼儿时期的残疾人,只是为了能一辈子照顾女儿,让女儿依赖她一辈子,一辈子无法离开她。” “第二例呢?”观泠好奇地问。 “第二例,算是恋人吧?患病者是个喜欢钓富家子的漂亮女人,她爱上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据说是什么艺术家,长相清秀,性格也清高,看不上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就找人……把那个男人轮|了。”他想了想,回忆着说:“后来那个男的就疯了啊,谁都不要他了,最后那个女人把他捡回家了,后来那个男的知道当年他被|轮,是那个女人做的,他就把那个女人杀了。” 第89章 观泠听完后,捧着玻璃杯的手都在发抖,身体像是触发了某种自我保护机制,一种关于危机的潜意识攀附上他的眼睛,他瞳孔震了震,他觉得男人讲第二例的时候,莫名觉得这个故事有点熟悉。 “你很害怕?你还想听吗?”男人一顿,对观泠笑嘻嘻道,“别怕得睡不着觉了。” “我、我不怕,你继续讲吧。”观泠望着男人,他靠近了点暖炉,让血液没那么冰冷了。 “第三例,说来也有意思,也是这第三例,我们才知道原来白骑士综合症是遗传性疾病。”男人笑了笑,对观泠微微抬眼,说—— “第三例的病患,就是第二例病患的独生子,他想爱的人,是他的妻子。” 观泠闻言莫名手一软,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大脑嗡嗡得像是被一枚子弹贯烂了,脑浆跟眼球都掉了出来似的令他双眼一酸,眼泪一流,玻璃杯哐当一下子碎地上了。 男人有些担心道:“怎么了?” “没、没事,我有点困了。”观泠的掌心撑着沙发,他六神无主,慌乱又费力地要站起来。 男人站起来,扶着他,不让他踩到地上的玻璃碎片,男人送他进了卧室,男人站在门外,看了他一会儿,良久,男人要关门了,可观泠的手指轻轻抵住门框,有些不安,又像是心中忧虑重重似的对男人说:“那个……白骑士综合症……很罕见对吗?” “对,很罕见,可以说你一辈子都遇不到。”男人说。 观泠这才放下心来,可他还是心像被什么刺了一下,他怔怔捂住心口,望着男人绿色的眼珠,莫名说:“如果身边有人得了这个病,如果那个人对我一直隐瞒……我自己可以发现吗?” “很容易发现的,因为患病者无时无刻都会把他想爱他的人推入地狱,这是藏不住的,如果你身边有人这么对你了,跑就是了。” 观泠听完后低下头,“他一直对我,很好。” “那他就没病。”男人果断道。 观泠没有讲话了。 男人见他还是不放心,男人朝观泠要了纸笔,他在纸上写了自己的电话号码,“我最近一直在北城,如果你还是不放心,跟我打电话。” 观泠接过后,小声说了谢谢。 男人望着观泠的脸,目光无法遏制地向下,看到观泠有些宽松的裙子领口,他耳垂有点红地移开了目光,“晚安。” 观泠抬眼,怯怯地,又感激地说:“晚安。” “安德森,这是我的名字。”男人摸了摸观泠的脸,感受到这个‘女孩子’,他还把观泠当成女孩子,在他认知里,只有女人可以怀孕,他摸着观泠滑腻到不可思议的柔软脸颊,轻轻的、颇有礼仪地摸了一下便收回,他又遗憾,又迷恋地说:“以后,我们也许会再见面呢?” 观泠没有回答。 观泠又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雪已经停了,昨晚那些来借宿的年轻人们也离开了,观泠把安德森给他写有电话的纸条藏在枕头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潜意识告诉他必须这么坐。 他藏好以后,才在保姆的搀扶下去了客厅,雪化了之□□院里的紫色花枝就垂落下来,半遮半掩地停在玻璃窗外,日光温柔地落在金色的头发上,观泠捧着故事书,他望着睡美人的那一页发呆,这时余光看到一只翅膀是鸢尾紫的蝴蝶飞了进来,蝴蝶先是在墙角那张写了关于冬日蝴蝶的报道的报纸上停留了一会儿才朝观泠飞来,它落在观泠指尖,观泠屏住呼吸,慢慢地欣赏它的美丽。 这时,他听到了推门声,他眼珠轻瞥,看了过去,指尖蝴蝶振翅欲飞。 “你回来啦。” 观泠笑得温柔极了,像想他了。 盛焚意身穿一袭及踝风衣,肤色苍冷,站在门口望着观泠看了很长时间。 第三十四章 雪停了, 他就回来了。 他该去抱抱他的。 可观泠不便行动,他坐在沙发上,一双水淋淋的眼睛望着盛焚意, 像是望着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最依赖、最信任的人。 盛焚意救过他很多次, 他该这样亲昵盛焚意,况且,盛焚意和年少时完全不一样了,这一年来的朝夕相处里,盛焚意不再和年少时一样阴郁、自私、可怖,不会无时无刻死死盯着他不让他和别人玩,甚至有任何的皮肤接触都不行, 那时候观泠一点自由都没有,他甚至害怕盛焚意, 觉得这种友谊实在是太糟糕了!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盛焚意长大后成为了一名很厉害的救死扶伤的医生,那张看似冷漠的皮囊下有一颗对他、对他肚子里的小宝宝很温柔的心。 观泠该和年少时一样喜欢盛焚意才对, 不, 该是更喜欢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昨晚他听了安德森对他讲述的《睡美人》这个童话故事的残酷真相后,他无法遏制地对盛焚意产生了抗拒。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那个童话再残酷,童话里伪装成白骑士的恶龙再可怕, 可那关盛焚意什么事呢?他为什么总要把盛焚意跟那种怪物联想在一起呢? 观泠越想越难受,心乱如麻,越来越不安, 最后喉咙一苦。竟然有了呕吐的冲动! 可他什么也吐不出来,一股畏惧的颤栗在体内翻涌焚烧, 让他头皮都烫得发麻,他把双脚从地毯上抬起来,他像是冷了,整个人蜷缩在沙发里,两只胳膊环抱住瘦削的小腿,长发滑落下来遮住整个后背,金色的发尾像是花瓣一样铺满整个棕色的、像是大地的沙发面。 第90章 窗外紫色的花枝太薄,即将落山的太阳穿破花枝衔来一抹揉碎了的剔透如冰的日光落在他眉眼,他的脸颊搭在膝盖骨上,微微侧着头,望着盛焚意,像在暗暗想着什么心事。 盛焚意对此仿佛一无所知,观泠眼睁睁看着盛焚意朝自己走来,盛焚意的手里提着观泠最喜欢吃的巧克力蛋糕,盛焚意站在观泠面前,把蛋糕从包装精美的小盒子里取出来放在沙发前的小桌子上,俯身给观泠准备好了小叉子和擦嘴巾,他照顾观泠这样细致了还不够,还问观泠:“要喝牛奶吗?” “我、我……不渴。”观泠摇了摇头,“谢谢、你……” 盛焚意便没有去倒牛奶。 盛焚意坐在观泠对面的沙发上,他把风衣脱了,里面是一件有些单薄的黑衬衫,将他的肩颈线衬得愈发好看,流利的弧度一直勾勒到被袖带捆住的上臂曲线,蜿蜿蜒蜒如一座沉闷而冷清的山流淌到了手腕,他总是戴着一块银色腕表,虽说牌子总是不同,可颜色都是一样的,一直将左手腕骨遮起来,像是下面有什么东西。 观泠定定看着盛焚意的手腕,有些出神,而后,他看到盛焚意拿起刀叉把那个巧克力蛋糕慢慢地切开了,切开的形状都别无二致,大小也一模一样,是观泠刚好可以一口吃下的程度,甚至连最边缘所缠绕的巧克力裱花都没有破坏到一丝一毫,蛋糕块也漂亮极了,这样观泠才愿意吃, 如果不是非常熟悉观泠生活习惯的人是不会知道这些的,可是盛焚意一定会知道,因为他们是青梅竹马,是很小的时候就认识的朋友,也是这个世界上,观泠最后的有联系的人了。 盛焚意把其中一块观泠盯了最久的蛋糕放在特殊材质的柔软的叉子上,他抬手,像在教小朋友一样说:“张嘴。” 观泠抬起头,他向前探身,一手紧攥裙子,一手抬起将耳畔金发撩到而后,他微扬起脸庞,听话地张嘴,舌尖都乖乖地搭在下唇,这样盛焚意朝他嘴里喂蛋糕时蛋糕可以一口咬下去,盛焚意给他喂东西吃的时候也没什么表情,他习惯盛焚意的冷冰冰了。 巧克力蛋糕进了嘴,软糯香甜的气息瞬间充满原先苦涩不安的唇腔,他小口咽着蛋糕,意犹未尽地还想吃。 他不需要说什么,盛焚意就给他喂了第二块,第三块。 也不需要他说什么,盛焚意就知道他吃饱了就不给他继续喂了。 观泠吃完后摸了摸肚子,有些犯困,他的唇角沾了一些雪白的奶油,湿漉漉地蹭着软乎乎的脸颊上,他来不及擦,眼皮沉了沉,脖子一侧,就靠在沙发上睡过去了。 只是短暂的小憩,他还有自己的意识,他听到了盛焚意起身的声音,盛焚意站在他身边,他鼻息间可以嗅到盛焚意身上的冷香,盛焚意拿起桌上的擦嘴巾,给他擦着脸上的奶油,力道非常轻,像是对待心爱的人。 盛焚意给他擦完脸后,他蹙了蹙眉,盛焚意便知道他脸颊被碎发刺得不舒服,就帮他把碎发别在耳后了,他指尖搭在大腿上,微微颤了颤,意识渐渐散去。 他以为自己睡了很久,可双眼睁开,视线由模糊变得清晰,窗外的日光还没有散下去,寒夜尚未来临,窗外紫色的花枝上还有一只蝴蝶振翅,翅膀的影子像是神明的右翼遮掩下来一大片阴影落在观泠的眉眼。 他忽然觉得自己大腿有些重,像是有人压着自己。 他惊得低眸,看到盛焚意竟双膝跪在他面前睡着了。 盛焚意抱住观泠的腰,一张艳丽冰冷的脸轻轻靠在观泠的肚子上,他睡着前像是在听观泠的胎动,像是只有那个声音才能让他安心入睡。 观泠撑着手腕直起点身子,这样盛焚意可以睡得更舒服些,他指尖拨弄开盛焚意额前的乌黑发丝,这才看到盛焚意的眼下皮肤有些泛红,皮肤白的人连黑眼圈都是漂亮的粉,像淋湿了的浓稠的蔷薇色泽。 这四天来,没有睡过觉吗? 你去做什么了呢? 我……很想你。 观泠的指腹摸着盛焚意的睫毛,这个男人的睫毛很长,很直,像锐利雪寒的匕首似的极具攻击性,可这样的人竟然用这种如依赖、如缺乏安全感的姿势抱住他才能入睡…… “你以前还总说我是小孩子,意意,你才是小孩子嘛,也就比我大了三岁而已呀。”观泠嘟囔道,他说完就自顾自地眼中浮现一抹笑意,像是想到了年幼时的美好时光,如今那些记忆尽数破碎,最后上帝留给他的,只有盛焚意了。 还有一个即将出生的小宝宝,尽管这个小宝宝不是在爱里诞生的,反而给他带来了无法磨灭的痛苦回忆,可观泠还是爱他的小宝宝。 “意意,我现在很幸福……如果以后、以后的以后,也能和现在一样幸福就好了。” “我很珍惜现在的时光,就像珍惜我们小时候一样。” “你以前跟我说,你要养我和我的小宝宝,我其实很害怕,害怕等哪天我生了宝宝,等宝宝长大了,我就没有留在你身边的理由了……我想和你在一起。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我知道你不会喜欢我的,因为我伤害过你,所以,意意,这句话,你不要听见哦。” 观泠的指腹沿着盛焚意的睫毛往下摸去,一直摸到了唇瓣,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摸盛焚意的唇瓣,这个动作太亲昵了,像爱人间的调情,他这样一想,吓了一跳,连忙收手。 第91章 可盛焚意骤然摸住观泠方才摸他的手指,将这根手指禁锢在他的掌心。 盛焚意慢慢抬眼,狐狸般令人无法移开目光的艳丽眼珠黑漆漆地盯着观泠,观泠一时无所遁形,咬住嘴,“干嘛呀……” 盛焚意一言不发,歪了歪头。 观泠觉得他像一只刚睡醒的狐狸,慵懒又多情,骨子却又冷得惊人。 这狐狸低下头,舔了舔被他握在掌心的观泠的手指。 “我不会丢了你的。”他说。 “我可以养你一辈子,”他仰起头,窗外的天终究彻底黑了下去,室内却明暗温暖。 盛焚意的半张脸被黑夜侵袭,余下半张脸在室内暖炉的火光摇曳里有了深情入骨般的人情味。 人仰起头讲话时,总会瞳孔扩散开来,生理性的一种泪湿感会浸透平日哪怕无情到极点的双眼,这会让那人显得在示弱。 观泠太懵懂,不知道示弱在动物界,是雄性竞争美丽多汁的小雌性的手段。 观泠将自己这根被盛焚意舔过的手指抽|离出来,他用这根手指连同拇指,轻轻捏着盛焚意的下巴,睫毛低垂,眼珠波光粼粼地覆盖蓝色的泪膜,像新奇,像观赏地感受着这个男人冷锐到毫不柔和的、却唯独对他俯身称臣般的目光。 美人装可怜总会更加惹人垂怜。 怀孕的人也总满怀母性,总悲悯而温柔,对任何事、任何人都会情绪敏感,都会心生柔软。 观泠俯身,主动地吻上了盛焚意的唇。 出乎意料的,和这张单纯到不谙世事的洋娃娃的脸不同,观泠很会接吻,这是他丈夫用一种强|迫而傲慢的方式调|教出来的最娴熟的技巧,他丈夫教给他过很多接吻的方式,大部分都粗|暴野蛮,观泠只记得其中一种算得上温情的方式。 是舔吻。 是唇瓣贴着唇瓣,主动的那人要先发制人掌握主动权,慢慢伸出舌尖去舔舐被接吻者紧闭的唇瓣,自下而上地去舔,将唇瓣和那人的心舔湿,舔得愿意接受主动的那人的心意。 可观泠太害羞了,他还是不敢做到那一步,只是唇瓣贴了贴盛焚意的唇,浅尝制止地要结束时,盛焚意却伸出舌尖,去舔开了观泠柔软的唇缝。 观泠羞得不敢睁眼,他心跳乱七八糟,自暴自弃、又像是死灰复燃似的,一把用胳膊抱住了盛焚意的脑袋。 这样他们就离得更近了。 像在暗示盛焚意,继续亲亲他。 盛焚意的舌伸进了观泠的唇腔,舌与舌互相推动,如两条蛇在交|尾。 这是推动吻。 观泠迷迷糊糊得被亲得好晕,指尖搭在盛焚意的后颈,鼻息微动,双眼都泪淋淋的。 他不是和盛焚意第一次接吻了。 自从半年前他和盛焚意在孕检室……做过那种荒唐的事情后,观泠在孕期每一次有了需求,盛焚意都会帮他,没有彻底做过,可也差不多了,盛焚意没有谈过恋爱,没和异性,也没和同性接触过,盛焚意对床上的事一窍不通。 盛焚意如今会的一切,都是观泠教的。 他的学生远比他聪慧,甚至天赋异禀,他起初是这么想的,可当他因为盛焚意的亲吻而全身滚烫主动用手掌去抚摸盛焚意的胸膛时,这个动作竟然与他一年前,在那个巷子里,把他的人生进一步推入地狱的那个陌生男人做的时候的一个动作重叠了! 观泠骤然清醒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这半年里和盛焚意的沉沦不再令他舒服,在这一刻莫名其妙变成了一种枷锁。 脏!脏死了!! 这种事、脏死了!!!脏透了!!!!! 他脑海里如应激创伤地回忆起了一年前在巷子里的一切…… 他和一个陌生男人出轨了……他背叛了自己的丈夫,他成了父母教育过他的最不能成为的那种人。 因为做这种肮脏的事,因为他放|浪,他被丈夫丢掉了,他的道德感早在一年前像是垃圾一样被丈夫唾弃掉,他破破烂烂的什么都不值得。 不接吻。 不和盛焚意,接吻。 脏。 他忽然呼吸不上来了,一把推开盛焚意,自己蜷缩在沙发上,把自己抱起来,捂住心口,细细地喘,却怎么也感受不到心跳。 盛焚意没有任何表情,像是习惯了观泠这个样子。 观泠从小就病恹恹的。 保姆今晚不在家,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盛焚意去给观泠拿了治病的药,他把药放进观泠嘴里,给观泠灌了一点温水,观泠兑水吃药也吃不下去,他捂住脖子,像是药太苦,他根本咽不下去。 盛焚意就喂给他一块巧克力蛋糕。 观泠这才把药吃了下去。 可苦味散不掉,观泠抽泣着,他陷入一种自己完全无法逃离的梦魇般的绝望里,一年前丈夫在那个雨夜对他的羞辱历历在目,他忘不掉,这一年来在盛焚意温柔得让他快要沉迷的美梦般的生活里,他以为自己可以重新开始了,以为以前的不堪都消失了。 可现在他惊醒了,他明白,创伤是一辈子也无法愈合的。 往日的绝望在如今清晰无比地浮现出来,哪怕吃了药,心口还是疼得无法忍耐,呼吸贫瘠,窗外夜风刀刀刮撞着单薄的玻璃,震出一道一道诡异的像是骷髅的影子落在观泠身上。 第92章 盛焚意居高临下,站在他面前。 这一次地位翻转,盛焚意不再是双膝跪地流露出一丝弱态、需要观泠用母性的温柔去主动献吻的臣子,观泠也从神坛跌落,不再是国王。 观泠的手指颤巍巍地捂住心口,膝盖骨都在发抖,咬住唇,来回颠倒得说他错了,错了。 他有什么错的呢? 他是受害者才对,他的人生都被他的前夫毁掉了,他有什么错的呢? “意意……怎么办……怎么办……我忘不掉,我好难受……怎么办……”观泠哭个不停,脸颊都泛起了可怜的红,眉眼低垂,眼珠无助又乞求地抬起,如信徒在仰望可以拯救自己的神明。 盛焚意的指腹摩挲这怀孕洋娃娃的脸颊,将泪水抹掉了。 “别哭。”盛焚意说。 观泠还是哭个不停,最后唇瓣都没了颜色,快要呼吸碱中毒了,这是他的前夫带给他的无法治愈的、如疾病的诅咒。 观泠呜呜咽咽地,指着桌上的蛋糕,像是心里太苦了,想要吃甜品。 盛焚意拿起一块蛋糕,要喂给他,他正要吃,可他的鼻息间忽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一年没有闻过的味道—— 这是……他丈夫身上的气味?! 是再冰冷的皮囊也无法遮掩的猩血般的气味,伴随蟒蛇将猎物吞食入腹时舔牙尖血时的嘶嘶作响令他无比畏惧,令他几乎崩溃! 他抱住头,尖叫出声,客厅暖炉的火光不知为何也暗了下去,晦暗不明的光影落在盛焚意的脸上。 盛焚意的面部没有一丝表情,清冷艳丽的美人无情无欲,望着观泠。 观泠与之对视时,瞳孔骤缩一瞬。 丈夫身上的气味……为什么会在盛焚意身上闻到呢?是用了同款香水吗?可是盛焚意从来不用香水的,他的丈夫也从来不用,更何况,他丈夫是暴|露过真实姓名和长相的,和盛焚意完全不一样…… 那自己为什么会产生错觉呢?! 到底怎么回事……最近为什么总是这样子! 味道!味道越来越浓了!!血味像蟒蛇攀爬上他的脸!!! 观泠忽然觉得恶心极了,他低下头,捂住嘴,止不住地干呕。 盛焚意把蛋糕又放回在了桌子上,他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像是察觉到观泠的干呕是因为他,所以他无辜又善良地远离了观泠。 这令观泠愈发愧疚。 观泠一边干呕,一边流着眼泪,红着眼对盛焚意道歉,“对不起,我……大概是,蛋糕吃太多,吃腻了……才这样子想吐的。” 盛焚意歪了歪头。 观泠觉得他生气了。 可是盛焚意不像他的丈夫,会大发雷霆把蛋糕狠狠扔地上再把他关在房间里让他害怕得大哭。 盛焚意只是沉默地、低眉顺目地把蛋糕放进盒子里。 他在观泠愧疚又惶恐的眼神里,抬起脸,对观泠笑了笑,笑得很轻,几乎看不出来他笑了。 他对观泠说:“没事,我不知道你不喜欢吃这个了。” “我没有不喜欢……” 盛焚意起身,偏过头,“观泠,我今晚,要去一趟医院,你自己一个人在家里,不会害怕对吗?” 观泠点了点头。 盛焚意走了过来,和小时候一样摸了摸他的脑袋,“要去睡觉么?” “嗯。”观泠这才感受到自己的呼吸,他抬眼,对盛焚意眯了眯眼,像是被摸头很舒服。 盛焚意就五指微动,继续摸了一遍。 观泠很好哄,很快就从一年前那件事里脱离出来,唇色也渐渐红润起来,他太喜欢被盛焚意摸头了,摸着摸着他有些迷乱,抬手想去碰盛焚意的手指,想让盛焚意摸他再用力一点。 可观泠的手指没有控制好方向,他摸错地方了,摸到了盛焚意的手腕,正好是盛焚意戴了腕表的手腕,腕骨锐利瘦削,观泠的手指不小心摸进了腕表和腕骨中间的缝隙,指缝按到了盛焚意的皮肤。 这时观泠摸到了盛焚意腕骨皮肤上的一个东西,他吓得叫出了声,惨白着脸不敢动弹了。 “怎么了?”盛焚意轻声问。 观泠瞳孔涣散地摇了摇头。 盛焚意慢条斯理推开观泠的手指,他站得笔直,面无表情将他自己的指腹搭在腕表上,他把表带往下遮了遮,半晌,眼珠轻瞥,短暂地看了观泠一眼。 他总是喜欢这样看观泠,每一眼都看得短暂却深重。 像是快要死去的人最后站在光影快要消失的地方,用目光将他在世界上最爱的人的长相永远不要忘记地记在心里。 —— 盛焚意离开前把观泠从头到脚洗了一遍,连刷牙都是他给观泠刷的,给观泠梳完头发,给观泠换上睡裙后,他牵着观泠的手把人带回卧室,观泠做什么都不方便,他什么都亲力亲为,把观泠抱上床,给观泠盖上被子,再给观泠开了一盏小夜灯。 盛焚意要走时,观泠一把攥住盛焚意的手腕,盛焚意停在原地,望着观泠。 盛焚意问:“怎么了?” “你听过……睡美人的故事吗?就是,公主被白骑士拯救的那个……童话故事……”观泠脱口而出。 “不知道。”盛焚意面无表情道:“观泠,我的妈妈从来不会给我讲童话故事。” 观泠这才讷讷地想起来,盛焚意的妈妈很早以前就去世了,去世前,他的妈妈也疯掉了,不会认得盛焚意这个儿子的,更别提讲童话故事了…… 第93章 “对不起……”观泠失落地松开手,他的指尖攥紧裙子,他把半张脸埋入被子,只露出一双哭红了的兔眼,湿漉漉地可爱极了地对盛焚意说:“你很快就会回来吗?” “嗯,睡吧。”盛焚意说。 他等观泠睡着了以后才离开。 外面又开始下雪了,几辆迈巴赫停在别墅外,盛焚意披上风衣,撑着一把长柄黑伞进了夜色。 他上车前,合上伞,修长冰冷的指腹抚摸着伞柄,如抚摸爱人的脖颈,摸了许久,雪粒落在他眉眼了,保镖上前,替他收了伞。 长月高悬,月色蒙蔽在雪色里,盛焚意的眼珠衬得愈发乌黑,他指尖抚摸自己下巴处的那粒艳红小痣,莫名的,一只瞳孔微微缩起,像是蟒蛇的眼。 车门被保镖关上了,车内一片死寂,连灯都没有开。 黑漆漆里,盛焚意的视力也极好,他坐于后车座,看着身侧坐着的那位从m国远道而来的世界知名的精神科医生。 盛焚意曾是他引以为傲的学生。 如今是他的病人。 医生手里拿着病案本,他扶了扶眼镜,苍老的手指有些颤抖地掀开纸张,上边是他昨夜伏案手写的一些东西。 他在昨夜发现了治疗盛焚意病症的另一条出路,是比电疗更加伤害身体的、但可能会更有效的方法,但目前并没有投入实验,更没有任何学术研究证明其是有效的,直接用于人体会产生不可估量的危险。 可他知道盛焚意根本不害怕任何危险,他最大的危险就在于他本身。 盛焚意远远不止患有白骑士综合症这么简单。 盛焚意还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通俗来说是有双重人格,其中一个人格是少年时的他,那个人格暴|虐、凶残、可怖,最喜欢看的就是他想爱的人陷入痛苦地狱的样子。 这和白骑士综合症的病状是有部分重叠的,是盛焚意在积年累月的压抑里产生的自我保护机制的毁灭型人格。 可就是这个人格令盛焚意的病症有了可以医治的希望—— 如果能将这个副人格抹杀,也许,一切还都有救。 抹杀人格的最有效方式就是进行记忆清除,并非传统的催眠,而是彻头彻尾地将记忆从大脑中摘取出来,像是将电脑的一切信息进行不可恢复的删除,多年前,神经学家曾用磁共振成像技术得知人类的记忆统共可以分为三种类型,传感记忆、工作记忆和长期记忆,这三类记忆中,长期记忆带来的影响是最深远的,也是最有威胁性的,如果要进行人格抹杀,长期记忆率先要被处理,记忆储存于大脑皮层的神经元皮质,神经元不断活动,刺激人类的记忆本能,而神经元的活动能改变rna这种对大脑记忆发挥重要作用的物质的含量,随着人的年纪增大,rna含量愈来愈低,神经元也会逐渐衰老,从而导致记忆力衰退,痴呆,甚至是一系列的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进行记忆摘除手术,殊途同归地来说,就是在一段时间里摧毁大脑功能障碍,令神经元坏死,神经系统停止运行,等到记忆彻底抹除后,人的记忆也会清零,也就是所谓的重新开始人生。 可这个手术在学术界并没有任何资料可以证明其有效性,甚至无法保证成功概率,唯一确保的就是死亡率极高。 但这是目前唯一可以治疗盛焚意病症的方法了,之前的电疗是物理性阻断病症,并没有实质性效果,长时间的忍耐只会让盛焚意的病症愈发严重,他已经忍了几乎一年的时间没有去伤害他的妻子,如果有哪一天他失控了,那么他的妻子会陷入彻底的、地狱般的人生,甚至会有生命危险。 毕竟前两例患有白骑士综合症的患者都和受害者一同死去了。 这个病,是诅咒,可到了盛焚意这里还有一线生机,他的副人格也许就是治愈病症的关键转折点。 盛焚意支着下巴,眼皮轻掀,“恢复记忆的概率是多少。” “我不能保证。”医生摇了摇头。 “那我不去。”盛焚意垂下眼,他从裤子里把藏了一年的,从没有在观泠面前戴过的结婚戒指戴回到了手指上,他像是着迷似的看着手上的戒指,而后他垂首,吻了吻。 “我不要忘记他。”盛焚意喃喃自语道:“我答应过他的。” “你无法承担病症复发的后果。”这位医生,同时也是盛焚意的老师,他加重了语气,“听着,你目前只有两条出路,第一条,做手术,第二条,放弃你的妻子,和他离婚。” 盛焚意没有回答。 半晌,在车外大雪落满山间时,他的眼珠危险又含笑地盯着自己的老师,说:“还有第三个方法不是么。” 这句话他没有一丝的疑问,反而果断极了,如判下一道真理。 “……什么?”他的老师后背冒了冷汗。 “和以前一样,自|残啊。”盛焚意眯了眯眼。 盛焚意把腕表摘了下来,露出腕骨上密密麻麻的针孔,和一层一层地,用刀刃割掉后再一次又一次滋生出的新生皮肉,这一部分的皮肉太过丑陋,和他的样貌格格不入,可盛焚意一点也不自卑,他反而喜欢极了,他喜欢自己的这些伤疤,这是他爱观泠的秘密。 但观泠不喜欢。 这些伤,方才观泠摸到了,观泠显然吓了一跳。 他装作不知道。 第94章 他坐在车里,指腹搭在自己此时此刻毫无遮挡的伤痕累累的腕骨,指尖深深地刺了进去,将昨天被他划破的、还未愈合的那条红色的伤疤挑开了,鲜血慢慢涌出来,沿着瘦削瓷白的手背曲线滑落下去。 滴答。 滴答。 血水落地如乐曲的优雅声和窗外风雪呼啸的粗|俗声交相辉映,盛焚意像是非常喜欢这个声音,他闭上眼,微微仰起脸,望着黑如深渊的车顶。 他的老师早已双腿发软地被保镖们带去了另一辆车保证安全。 半晌,盛焚意恢复了理性似的,他拿起帕子面无表情擦着手上的血,可他还是闻到了身上的血味,这股血味在结婚两年里曾被观泠闻过无数遍,如果他现在以这个样子回家,观泠一定会闻出来的。 观泠刚才就闻出来了,一副很怕他……不,是害怕盛焚周的样子。 “观泠不喜欢我们送的巧克力蛋糕,观泠不喜欢我,观泠想逃跑。”盛焚意俯身,眼珠盯着地上的血。 像是一面镜子,宛如凝望他空洞至极的心脏。 也像在与另一个人对视。 “盛焚周,怎么办。” 盛焚意捂住半张脸,良久,他唇瓣微扯,如蛇如狐诡艳的脸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 车窗降下来,风雪吹进车里,苍白的雪吹满他乌黑发丝,一时间冷如冰塑。 他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那栋山间别墅,冷清骨剥掉了,目光浓稠而疯癫,流连又愉悦地停留在观泠所熟睡的卧室的方向。 “睡吧。”他喃喃道。 睡吧,亲爱的,我必如雪崩再来。 —— 观泠根本没有睡觉,可他的装睡太生疏,他不知道盛焚意有没有发现,可他目前唯一得知的是,盛焚意不在家。 他是安全的。 可他还是警惕极了,他到底不算太笨,先是叫了叫盛焚意,没有听到回应,他才借着小夜灯昏暗的光线从枕头里把安德森临走前给他的那张写有电话号码的纸条拿了出来,他的指尖苍白发抖地摸着那一串数字,唇瓣动了动,在拼命背着。 背了好一会儿他才记下来,他抱住这张纸条,把自己全部蜷缩进被子里,在漆黑一片的闷热窒息里,他摸着自己的肚子,闭上眼,想起了安德森临走前对他说过的一些补充白骑士综合症这一疾病症状的话。 【患有白骑士综合症的人,他们身上或多或少会有一些伤疤,这是他们在用自我伤害的方式保护他们想爱的人,尽管算不上高尚,可也算是他们仅剩的唯一一点人性,患病者的伤疤通常在易于遮挡的部位,像是舌根、腹部、或是……可以用装饰品进行遮挡的手腕。】 “你的手腕,有伤。”观泠呜咽出声,他的胳膊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地让他无法有任何动作,他一直躲在被子里,像在躲鬼一样蜷缩到发麻了也没有出来,他满脑子着了魔一样想起了方才摸到盛焚意腕表下那截手腕时的惊惧感,凹凸不平的像是被火烧掉后半死不生的孔洞般的干枯的树皮,旧伤新伤层层叠叠,无不昭示着盛焚意的精神绝不正常…… 血味。 血味。 观泠福至心灵似的想明白了为什么今天在盛焚意身上闻到了血味。 原来是因为那些伤。 观泠的思绪饶啊饶,又回到了他的前夫身上。 他的前夫也总有一股混在香味里的血气……在与他朝夕相处的两年里,也总戴着一块腕表,比盛焚意更加严谨地还覆盖一层冰冷的手套,一直严丝合缝束缚住手腕,他一直天真地以为前夫和盛焚意一样患有洁癖,现在细细想来……不对!一切都不对!!! 为什么他一被盛焚周抛弃,他就被盛焚意捡回了家呢……可是他亲眼见过的,盛焚周和盛焚意不是同一个人!而且,不是盛焚意主动提起带他回家的,是他主动找上门的,这一年里,盛焚意对他非常好,他为什么还会不安呢……为什么快要生宝宝了,他才后知后觉地不安呢? “盛焚意,我好疼,我不明白……”观泠十指收紧,眼眶发酸。 他变得很害怕这个只有他一个人住的别墅,他把小夜灯关了,藏进被子里。 被子里到底太闷了,氧气稀薄时人的困意会成倍滋长,观泠后来真的睡着了,可他非常难受,浑身冒着汗,裙子都黏腻地贴合他的身体,他甚至感到小宝宝在踢踹他的肚子,他知道小宝宝也很难受,可他没有力气,他抬不起手把被子掀开,昏昏沉沉地像是灵魂脱离这具躯壳无法控制躯壳做任何事,他胸腔像压了巨石,心里去救地大喊谁能救救他! 他像是溺水了,嘴巴张开费力地呼吸着,双腿不断摩梭着柔软的床面,这时他迷迷糊糊地听见了推门声,这不合时宜的推门声在他听来竟如同天籁,来人坐在他的床边看了一会,听到他快要崩溃的哭声时才把他的被子掀开。 观泠的泪水沿着眼尾落下来,他在失明般的黑暗里睁着眼,他没有力气了,也没有办法思考来的人究竟是谁…… 可他还是挣扎似的说:“意意……” “是你吗?” “你……是不是……经常等我睡着了,来我房间……和前几天一样……你为什么要来……来做什么……” “盛焚意,你究竟是谁……” 来人不回答他的话,这个男人的手摸着他的小腿往上,最后摸进裙子,非常无礼地直接触摸到了他隆起的肚子。 第95章 观泠开始挣扎:“盛焚意!你做什么!” 他的手掌抵住这个男人的脸,费力地要推远,台灯的开关被他胳膊肘撞到了,意外的还是最大亮度,灯一开,他喘|息着看到了被他用手推开的男人的脸。 不是盛焚意。 是盛焚周。 盛焚周远比盛焚意要危险得多,年岁看上去也成熟得多,分明一副英俊冷漠的脸,在夜里瞳孔的色泽竟然诡异地转射出蛇般的阴郁绿色,令他看上去疯癫又可怖。 观泠惊叫出声,他捂住嘴,往后躲着。 可脚踝被盛焚周握住,盛焚周把他粗|暴地狠狠扯了回来! 盛焚周捏着观泠的下巴,把这小孕夫吓得跟兔子一样颤抖地流下眼泪,他摸着小孕夫的脸,像是一年没见了,他格外想念他。 想念被他抛弃了一年的前妻。 “还有一个月对吗?”盛焚周思索了一下,才叹息似的,又像是祝福般:“一个月后,你的孩子就要出生了。” 观泠敏锐地察觉到了风暴来袭的危险,他睁大眼,“别!别……你要做什么?” 盛焚周充耳不闻,“起名字了吗?” “盛焚周,我求你了,我们已经离婚了……你不要再来纠缠我了。” "有检查是男孩还是女孩吗?”盛焚周扯了扯西装领带,扯开后,露出修长的脖颈,他喉结上下滑动,喑哑的笑意像是朝着观泠编织了一张无法逃离的网。 “如果是男孩,如果他长得不像你,我会当着你的面,掐死他。” “疯、疯子!滚!你滚——这里不是你的家……是我的家……如果、你、你欺负我……我会告诉意意,他很厉害,可以把你打跑的……”观泠吓白了脸。 他要给盛焚意打电话。 可是盛焚周歪了歪头,“想让他陪你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死?” 观泠顿时不敢吭腔,他余光害怕地看着盛焚周。 盛焚周却没有看他。 盛焚周发现了更有趣的东西。 盛焚周站在床边,看到了那张空荡荡的婴儿床。 “还没有生呢,婴儿床就准备好了吗?”盛焚周站在婴儿床前,观泠还没有生孩子,他却像是在婴儿床里看到了小宝宝,他俯身,像是从婴儿床里抱出来个什么似的,指尖抚摸着怀里空无一物的鼻尖,他像是听见了观泠的小宝宝哇哇大哭的声音,愉悦笑了。 “他很可爱,长得也很像你。”盛焚周说。 盛焚周把怀里的‘小宝宝’放回了婴儿床,他坐在床边,一手摸着观泠的手,一手搭在婴儿床的摇篮上,轻轻晃了晃,像一位慈父在哄小宝宝睡觉。 观泠缩了缩脖子,痛恨又哽咽地说:“疯子……” 盛焚周并不生气,他非常喜欢观泠对他的辱骂似的,他慢慢侧身,一张禁欲稳重的脸盯着观泠,分明是一张很该受人敬仰的男人面孔,观泠只觉得满是罪恶。 观泠吓得一巴掌扇过去,他往后要躲,结果盛焚周握住他的手腕把他往前一扯,舌尖舔着他扇人扇红的手腕往上,像是着迷地一路吻上去,最后扣住他的后脑勺把人压在床上,狠狠地把舌头捅|进观泠喉咙把观泠吻得崩溃大哭。 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放过我!”观泠呜呜咽咽地大叫着:“我们离婚了!盛焚周!你做什么!疯子……疯子!” 盛焚周停了这个吻,他笑了笑,指腹按住观泠的脖子往下,感受他的颤抖。 “你以前从来不敢和我大声说话的,那个男人对你很好吗?把你养的这么不知好歹。”盛焚周自顾自地,像是嫉妒了,“观泠,如果你想要幸福,那就不能忘记我啊,那笔几十亿的债务,你想要盛焚意替你背负吗?想要他因为你,再一次变得穷困潦倒,你想要毁掉他的一生吗?” “不、不要……”观泠讨好似的用膝盖去蹭身上这个男人的胳膊。 盛焚周很受用,他的前妻知道该怎么平息他的怒火。 他握住观泠的膝盖,用这个膝盖去蹭自己的脸颊,他望着观泠的裙子里的模样,“乖乖让我艹一顿。” 观泠没有反抗,他只是偏过头,麻木望着婴儿床,像那是他保持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自暴自弃,自我厌恶地说:“做不了的……等我生完孩子以后,再做可以吗?” “那我们到时候,就在盛焚意的眼前做,好不好?你好像很在乎他。” “别抢走我的孩子……” “回答我,你喜欢盛焚意吗?” 观泠咬牙看着他,“不喜欢。” 盛焚周吻了吻他的额头,“我知道。” “睡吧,亲爱的。”盛焚周临走前对观泠说。 观泠知道这句话的下半句是什么—— 我必如雪崩再来。 观泠要疯掉了,蜷缩起来,他明白了。 没了盛焚意,他什么也不是。 他的前夫还会来找他的。 他只能依赖盛焚意了。 丈夫,不,他的前夫离开后,他望着空荡荡的婴儿床,像是被盛焚周传染了一样,像是真的要从婴儿床里看见一具小孩子的尸体,脖子与头颅连接的那根软乎乎的骨头断掉了,露出和他一脉相承的血水濡湿整张床面,最后血流在了他脸上,他捂住脸,发出了几声急促的,像是情绪到达顶峰的无法遏制的大哭。 第96章 观泠一晚上没有睡觉,第二天一早听到开门声后,他下了床,站在二楼的卧室门前,他不敢下楼,只站在楼梯上等盛焚意看到他,盛焚意走到他面前。 他像是求生,又像是委屈似的一把抱住刚从医院回来的盛焚意,盛焚意身上还有医院的气味,像是被他昨晚的任性伤透了心,在医院待了一晚上才回家。 观泠后悔得哭个不停,他一直说:“别、别离开我了……别走……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昨晚是我不好,以后,你买了巧克力蛋糕,我会都吃掉的,我也不让你操心,我不哭了,不要走、不要走……” “盛焚意,你保护我好不好……我、我害怕。” 盛焚意抬手,给他擦了擦眼泪,“昨晚一个人在家,做噩梦了吗?” 观泠不敢说出实情,只顺着盛焚意的话点了点头。 “梦见什么了?” “我的前夫,他、他说要把那几十亿的债务给我,还说……他还说,如果我生下来的是男孩,他就要杀了我的宝宝……我、不要……该怎么办,那怎么办……不要……意意,没了宝宝,我会活不下去的。”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债务我会替你还。”盛焚意摸着观泠没有睡好的疲倦的脸,声音很轻,“宝宝也不会有事的,观泠,相信我,我会保护你的。” 观泠腿一软,他攀附着盛焚意的臂膀,鼻子在盛焚意胸前抽泣了一下,“谢、谢谢。” “但是观泠,我该用什么样的身份保护你呢?” 观泠听到盛焚意这句冰冷的话。 观泠一时间无法回答。 “朋友?陌生人?还是——” “恋人呢?” 观泠瞬间推开盛焚意,他后退着,靠在墙上。 盛焚意和他的前夫不一样,不会对他步步紧逼,盛焚意像一位优雅的绅士,他站在原地,对观泠轻声道:“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对你告白过,你知道我的心意不是么?可是你拒绝了我的告白……我很难过,所以重逢时,你问我,我还喜欢你吗?我说,不喜欢。” 盛焚意捂住他的心口,他今天的头发不像以前一样冰冷细致到不出一丝错乱,乌黑的碎发柔软落在眉眼,抹灭了艳丽到尖锐的怪异感,像是回到了年少时,和观泠记忆里那个穿着蓝白色校服,总是背着观泠送给他的那个挂了兔子发夹的黑色书包的,总是站在树下等他一起放学回家的少年。 观泠的记忆错乱交叠,他的指尖垂落下来,学着盛焚意的姿势,去摸他的心口,像是在试探当年对盛焚意那股不清不楚的悸动。 “观泠,我,无法以朋友的身份保护你,我和你,永远不可能清清白白做朋友的。” “你愿意,接受我的告白了吗?” 观泠终究点了头。 他后来把那大雪封山时安德森给他的写有电话的纸张撕掉了。 盛焚意站在门后,看了一会就离开了。 他从来不是正人君子,他是只为观泠俯首称臣的恶人。 观泠从小就是万众瞩目的太阳,可以温暖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是他的朋友,可盛焚意只想做唯一的朋友。 他步步为棋地下着一个又一个谎言,卑劣无耻、疯狂贪婪地要将太阳死死囚在掌心。 可谎言总有被拆穿的一天。 盛焚意,你后悔吗? 盛焚意想起他同母异父的那位弟弟对他说过的话。 —— 观泠生孩子那天没有下雪,是冬天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可观泠痛苦极了,他身体太过畸形,长了子宫,却没长女性的生|产器官,他只能剖腹产,他害怕极了,哭喊着不要,他怕疼,盛焚意俯身,隔着口罩吻着观泠的眼泪,观泠的额头因为极致的痛都暴起了青筋,双眼满是红血丝,他唇齿间都是血,产房里的这些护士会对他的生产做保密处理,护士给他注射麻药后,他意识渐渐涣散,可依旧疼得抽搐。 他没有生过宝宝,好疼,他真的好疼,“意意……” “不会有事的,我保证你会顺利生下孩子的。” “别害怕。”盛焚意嘴上说着不害怕,可观泠看到了,盛焚意在吻他的额头时,睫毛被什么濡湿了。 观泠不懂盛焚意为什么会哭。 在昏过去前,观泠想这样冰冷的人,也会为了一个人,流下眼泪吗? 你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呢? ……很多很多年以前了啊。 观泠像是濒死了一样,走马灯似的想起了高一时的一件事情。 他当时开学不久喜欢上了高年级的一个学长,是体育部部长,体格健壮,性格开朗,恣意洒脱,像一只狼狗,观泠很憧憬成为那样的男人,于是他经常去看那个学长打篮球,后来学长给他表白了,问他愿不愿意和他在一起。 “我这个人吧,占有欲很重,观泠,如果你跟我在一起了,别的异性朋友,哪怕是玩得好的同性朋友,也不能再接触的,尤其是那个叫盛焚意的家伙,我很讨厌他,你和他绝交吧。”学长挠了挠头,虎牙尖锐,“你愿意吗?” 观泠当时没有回答。 放学回家的路上观泠没有和盛焚意讲话,盛焚意也没有询问。 后来晚上九点多了,观泠洗完澡,穿着拖鞋,一股脑儿地犯了冲动跑到盛焚意家里,他还是耐不住良心,老老实实地对盛焚意说了实情。 第97章 盛焚意当时在家里不被喜欢,他只能住在盛家庄园别墅的最角落的一个小阁楼里,很小很旧,可四周没什么人烟,也就是说,没有人会来打搅他们。 观泠坐在盛焚意的房间里,他看到盛焚意哭了。 观泠第一次看见盛焚意哭,泪水沿着狐狸眼往下落去,他哭都是面无表情的,可观泠依旧知道他很难过。 观泠慌了,连忙站起来给盛焚意擦眼泪。 盛焚意别过头,“没关系,你和那个男的一起好了,我以前也是一个人,习惯了。” “意意……” “你真的,不要我了吗?”盛焚意眼珠盯着观泠,那个眼神让观泠记了很多年。 后来,观泠记得盛焚意自己擦了眼泪,唇瓣颤了颤,血红的唇被泪濡湿了,像是被雨淋湿的花瓣。 “要、要你……我不跟那个学长谈恋爱,我……我有你就够了。”观泠记得自己当时看盛焚意的脸看得发昏,结结巴巴给盛焚意下了承诺。 我有你就够了…… 那么多朋友里,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我只有你了啊。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了,我的身边只有你了。 观泠醒过来时听见了一声微弱的婴儿哭声。 他唇色惨白,脸上都是汗,药效还没有散,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他觉得自己腹部好疼,针线缝起来时他分明在昏迷,可如今醒过来了,当时那股剧痛再一次回溯他的感官,可他忍着,他不哭,他焦急又不安地望着眼前他看不清面容的,渐渐往后退的那些护士的脸。 视线恢复清晰时,他对上了一双狐狸眼,盛焚意站在床边,他抱着咿咿呀呀在哭泣的小宝宝俯身,他牵起观泠柔软的手指,带着观泠去抚摸小宝宝的小胳膊。 那样小的胳膊。 那么软的胳膊。 眼睛都还睁不开…… 睫毛长长的。 头发糯糯黄黄的。 哭起来都是乖乖的…… 是他的宝宝。 “真好啊……”观泠终究忍不住地流下了眼泪,他却笑着对盛焚意说:“我现在啊……真的很幸福……” 盛焚意没有任何感情地想,他的妻子给他生了一个很可爱的小宝宝。 第三十五章 观泠把自己生下的小宝宝肉嘟嘟的脸深深看了一眼后, 浑身强撑的力气霎时间都没了,过了好几天他才醒过来。 他要在医院待一个月才行。 他的身体实在是太小了,正常十六七岁的小男孩都比他要高一些、壮一些, 盛焚意一只手掌就能彻底盖住他小小的肚子, 这肚子很薄很白,平坦漂亮极了,如今却沿着胸腹往下的位置多了一条竖状的、细窄红线般的伤疤,这条伤疤正在慢慢愈合,可总隐约泛着痒意令观泠难受极了,他忍不住要用手指去摸那个伤疤,可盛焚意不让, 盛焚意说如果他摸了,伤疤会永远好不了的, 还会变成丑陋一道凹陷的皱巴巴的干枯死皮。 观泠瞬间被吓到了。 他不要自己的身体变丑。 他太喜欢漂漂亮亮的了, 漂漂亮亮地他才敢继续跳舞。 所以忍住不去摸,可他好难受, 于是每回肚子那里发痒了, 他就会哭着抱住盛焚意,把痛苦的脸埋入盛焚意的胸膛,十指深深地抓着盛焚意的后背,把盛焚意的后背挠出了许多流着血的伤。 一个月了观泠肚子上的伤才好了,可还是留了生产的痕迹。 回家的路上, 盛焚意问他要不要祛除,观泠摸了摸那个已经褪成粉色的一条细细的几不可见的缝隙,他觉得这条缝隙很漂亮, 像是一条蜿蜒的花枝似的,于是想了想, 像是不舍得,就摇摇头,说留下吧。 这是他的小宝宝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 念此他忽然眼眶一酸,这一个月一直住院,看小宝宝都只能通过电子屏幕,可盛焚意不让他长时间接触电子产品,每天只能看那么一小会儿。 今天终于要回家了,可以真的触碰他的孩子。 回到家,一下车,不等盛焚意叮嘱什么,他就迫不及待跑上楼梯,从保姆怀里接过对他咿咿呀呀挥舞着藕一样雪白胳膊的小宝宝。 观泠的小宝宝是个混血,他的父亲是东方人,妈妈是西方人,小宝宝遗传了妈妈浓密卷曲的金黄色头发和雪白香软的皮肤,眼珠却如黑到极致没有一丝杂质的黑曜石,下巴处还天生长了一粒小红痣,衬得像个洋娃娃,和他的妈妈一样可爱极了。 小宝宝很喜欢他的妈妈,被他年幼的妈妈以无措又欣喜的力道轻轻抱在怀里时,小宝宝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抬起小小的手指去摸妈妈的金色长发。 观泠一动不敢动,任由小宝宝去摸头发,小宝宝很乖,摸头发都是轻轻地摸,像是知道这是他的妈妈,不能伤害妈妈。 观泠心里一酸,觉得生小宝宝时的痛苦和怀孕时的那些折磨都值得了。 这是他的孩子,他天真无邪的,他在这个世上唯一拥有血缘关系的珍宝。 盛焚意站在车前,看着台阶上穿着白色吊带裙,一边抱着孩子,一边哭得抽噎个不停的观泠。 观泠生完孩子后四肢变得丰腴了一些,一个多月没见阳光,皮肤也更白了,却不是盛焚意这种诡艳的白,而是白里透红的那种瞧上去便能掐出水的充满诱惑的色泽,观泠站在阳光下,一头璀璨的金发流光溢彩出温柔的母性,他抬手,指尖哄弄似的摸着怀里小宝宝的鼻尖,小宝宝喜欢被妈妈摸,母子俩的笑声传入盛焚意的耳。 第98章 盛焚意没有走上前,他像是局外人一样去窥探观泠和观泠的孩子。 最后是观泠对上了他冷冰冰的目光,观泠试探着,又腼腆地抱着孩子,对他伸出了一只手。 盛焚意这才走了过去,观泠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牵着他进了阔别一月的别墅。 保姆已经将很早以前就买了的婴儿用品全都准备了出来,粉色的婴儿床放在客厅,里面摆了很多可爱的玩偶,观泠小心翼翼把小宝宝放进婴儿床里,小宝宝一离开他的怀抱就嘴一瘪,要哭了。 观泠心疼得很,把小宝宝抱出来后就不松手了。 他抱着小宝宝在别墅里走来走去,路过一个家具他就小声给小宝宝说这是什么,他跟小宝宝讲话时都是一字一顿的,字眼很清晰,像一个小老师。 带着小宝宝逛完别墅后,小宝宝跟他都困了,一起打了个小哈欠,保姆过来把小宝宝带走了,要去喂奶。 他有些愧疚,觉得自己没办法产|奶实在是太不称职了,怀孕后他一直涨|奶,他还以为生产后自己可以养小宝宝,但还是不行,他的身体仍是男性构造,无法对小宝宝进行哺|乳,可他根本不需要担心小宝宝营养不良,盛焚意有足够的金钱可以养育他的孩子。 他念此,偏头,感激地怯怯地抬眼望着盛焚意。 盛焚意坐在沙发上,没有什么表情,他对观泠生的孩子像是没有兴趣,只是当成观泠的附庸。 观泠原先被幸福充满地忘乎所以的滋味立马被一股危险裹挟起来了。 盛焚意……不喜欢他的小宝宝吗…… 可他们现在……算恋人关系吧…… 两个月前,观泠接受了盛焚意在三年前对他的那场告白,他们现在,是恋人吧…… 既然是恋人,是,盛焚意也能爱屋及乌地,喜欢他的小宝宝呢? 观泠想了想,像是讨好似的坐到盛焚意的腿上,他揽住盛焚意的脖子,水红色的唇吻着盛焚意的唇,盛焚意仰高脖子,单手扣住他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他穿的裙子,盛焚意摸他哪里都很方便,他颤抖了一下,自己主动地摸着盛焚意的手,让这只手伸进了裙子里。 又过了几个月。 盛焚意回家的时候,观泠和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抱着孩子等他一起吃饭,观泠的眉眼温温柔柔的,年少时的娇气天真都慢慢褪掉,一举一动都散发出熟透了的诱惑。 吃饭的时候,观泠抱着小宝宝,盛焚意端着一碗煮的很稀的小米粥,他把小米粥吹温了,才喂给小宝宝吃,盛焚意很会喂小孩,像是小时候伺候观泠伺候习惯了。 观泠一时间有些失神,他看着盛焚意给他的小宝宝喂饭这一幕,心想,他的小宝宝很喜欢盛焚意。 很喜欢…… 电光火石间,观泠忽然觉得他的小宝宝跟盛焚意有点像,小宝宝还没有长开,可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却已经有了漂亮的双眼皮和上挑的微微泛红的眼尾。 也是一双狐狸眼。 观泠垂着眼,看他的小宝宝乖乖喝着盛焚意喂给他的小米粥,他拿起小帕子,给小宝宝擦嘴,小宝宝咿咿呀呀地抬头看他,他笑了笑,小宝宝也跟着笑了笑。 盛焚意没有看那个孩子,他的目光半分不移开地盯着观泠,他把观泠今夜古怪的神态全部都窥探了个彻底。 观泠对盛焚意的窥探毫不知情,他只看着自己的小宝宝。 小宝宝吃完饭后就困了,保姆把他抱走后,观泠才有时间自己吃饭,他生完孩子后变得没那么喜欢吃甜食了,胃口也小了很多,只是吃了几口菜就不动筷子了。 盛焚意望着他,“怎么了?” “我想……继续跳舞。”观泠低下头,小声说:“吃多了,会变胖。” “饿吗?”盛焚意却问。 观泠点了点头。 盛焚意用公筷给观泠夹了一点番茄炒蛋,观泠下意识张开嘴,吃掉了。 “饿了就吃饭。”盛焚意的声音很冷,可观泠听出了一点起伏。 观泠这才重新拿起筷子,半张侧脸对着盛焚意,目光低敛,“知道了。” 吃完饭,观泠没和以前黏黏糊糊地缠着盛焚意亲一会儿才去洗漱睡觉。 他对盛焚意说自己不太舒服,就上楼了。 他和盛焚意没有住在同一间卧室,他进了自己的卧室,把门锁上,把盛焚意给他买的手机拿了出来,给一个人打了电话。 他的前夫。 盛焚周。 在他生产前一个月,盛焚周有来找过他。 他被迫地,为了保护自己的小宝宝,只能和盛焚周做了一个约定,只要他给盛焚周艹一顿,盛焚周就不会再来纠缠他。 给盛焚周打完电话后,观泠像是手里握了一块腐肉淋淋的人头,他吓得立马把手机扔掉,瘫坐在地,干呕着捂住嘴,他不敢发出声音,怕被盛焚意听到,他缩了缩脖子,目光复杂又痛苦地看向窗外。 过了一会,观泠换了一件衣服出了卧室,穿得高领毛衣,外边是一件驼色大衣,穿得很暖和,还系了围巾,他下了楼,盛焚意坐在客厅在看电视。 观泠想了想,很艰难地说:“我有点事,想出去……” 出乎意料地,盛焚意没有阻拦他,毕竟这里是深山,偏僻阴冷,荒无人烟,他一个人出去做什么呢?一个人又能走多远呢? 第99章 显而易见的,他这次出门,一定会是和别人一起才对。 可盛焚意没有任何表示,他点了点头,“早点回来。” 观泠出了别墅,外边的天很冷,风吹起他的长发,他吸了吸鼻子,把小半张脸埋进围巾,上了在门外等他许久的一辆迈巴赫。 车里只有一位戴着墨镜的中年司机,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像一台机械。 车停于北城繁华区的一家国际酒店,观泠推开车门,在私人招待员的陪同下去了顶楼。 第三十六章 观泠的一切都是盛焚周教会的, 怎么叫,怎么动,怎么哭, 怎么骚, 都完美符合盛焚周的喜好,床下一个清纯腼腆,一个禁欲成熟,上了床,门一关,像是一场优雅虚伪的舞台剧落了幕,高楼外灯红酒绿一亮, 舞台剧的幕布再一次掀开,映入眼帘的是明晃晃的无法隐藏的, 被月光圣洁笼盖也遮掩不住的粗|俗野蛮, 清纯的变得骚浪,禁欲的变得凶猛, 他们太过契合了, 这两年来鼻息相交,耳鬓厮磨带来的不止是观泠对盛焚周的畏惧,更多是渴求。 这个男人能给他一切。 观泠哭着抱住盛焚周的脖子,嗅着这个男人的气味,心脏剧烈滚烫, 空洞的躯体被熟悉的滋味填满,他明白这是盛焚意给不了他的,盛焚意从来不和他做到这一步, 有时候接吻对盛焚意而言都像是最高限度的亲昵,这令观泠难受极了, 可盛焚周只会让他在痛苦里爽。 他抬高脸,主动吻上盛焚周的唇,盛焚周任由他吻,他吻得很轻,从唇吻到了盛焚周的喉结,喉结是男人的致命弱点,可盛焚周没有阻止,他愈发大胆,小心翼翼地张嘴,含住了前夫的喉结细细地舔,沿着青筋的走向一直舔到了锁骨,锁骨余下被全然系上的衬衫扣子遮住,他攥着盛焚周脖颈处的西装领带,将这黑色领带扯得很紧,像势必要让盛焚周窒息而死。 可他力气太小了,比起反杀,这更像是兔子在试探猎人会不会伤害它。 猎人笑了笑,猎人的掌心摩挲着兔子湿红的脸颊,兔子浑身都发软,香甜美味极了,这是刚生育不久的丰腴兔子,眉眼水波似的晃啊晃,是失神后的涣散,也是一年前没有的温柔与多情。 更骚了。 猎人凑在兔子耳边说:“盛焚意能让你这么爽吗?” 观泠脸色刷一下子变白了,他掌心撑着床,五指发颤地要去捂住盛焚周的嘴,他不想在这种时候听到盛焚意的名字。 “别、别说他……” “你和他在一起了吗?他对你告白了吗?你接受了吗?你要和他结婚吗?可是你刚和我离婚不久,你的孩子要管他叫继父呢?还是爸爸?你的孩子叫什么呢?他又该姓什么呢?” “盛焚周!” “你和他睡过了吗?”盛焚周一把拽起观泠,把观泠压在落地窗前,他掐着观泠的腰,让观泠被迫俯身看这顶楼繁华下的高楼密布,这里是北城最傲慢最奢靡的地方,而顶楼则是权力者的天堂,是销金窟,是国王领域,盛焚周西装革履没有任何失态,可观泠身上只穿了一件红色的吊带裙,裙子还被撕烂了,什么也遮不住。 这件裙子被他穿在最里面,他从盛焚意的家里出来时,在裙子外面穿上了一件高领毛衣,一件驼色大衣,来到酒店,站在盛焚周面前,他又一件一件脱掉,留下这件不堪的裙子供盛焚周玩|弄。 “没……我也没和他,在一起。”观泠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自己的胳膊上,他胳膊撑着玻璃,腿一软要跪下了。 盛焚周单手从他膝盖弯下抄过来,把他悬空着抱了起来,观泠尖叫出声,听见盛焚周对他如训诫似的问:“怎么,和我离婚一年了,和他住在一起一年,什么都没有发生?你那么浪,没有半夜去爬他的床吗?” “你到底要干什么!”观泠喘息着,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委屈般地说:“你说过,这一次结束后,就不会伤害我的宝宝的……你做就好了啊……为什么,问这些,我不要理你、不理你……” “好,不理我,你讨厌我,我知道。”盛焚周居高临下,他闷笑着垂下一双狭长沉默的蛇眼,眼里冷津津是沾了血的刀尖刺向观泠的双眼,“观泠,你讨厌我,对吗?讨厌我艹你,讨厌我可能会让你怀上第二个孩子。” 观泠呜呜咽咽地骂:“混蛋!无耻……不要脸……盛焚周!我讨厌你!” 这一年来他被盛焚意养得胆子大了起来,他对着盛焚周的威胁,竟然没和以前一样吓得只会大哭逃跑,他咬住唇,偏过头,望着套房黑漆漆的角落。 金色的长发濡湿后攀附在他的脸颊,他痛恨地,细声细语地说:“我讨厌死你了……” “讨厌我不够,观泠,你该恨我才对。”盛焚周俯身拨弄开,舌尖舔着观泠牙关紧闭显得愈发肉嘟嘟的脸颊,“是我毁了你的人生。” 最后观泠昏迷着被盛焚周放在浴缸里,盛焚周抬起观泠无力的手指,用观泠最喜欢的牛奶味的沐浴乳给他从下往上擦着,雪白柔软的泡沫涂抹这洋娃娃的身体,盛焚周望着他,一张英俊的脸浮现出着迷的表情,沿着黑漆漆的睫毛往下,是毒蛇鳞片似的斑驳阴影。 “你的孩子喜欢闻你身上的奶味吗?”盛焚周很温情地问。 他像是很好奇观泠的孩子,“他长得像你吗?” 第100章 “关你……什么事……”观泠在盛焚周的臂弯里抬起脸,这张脸和曾经一样纯洁无瑕,可盛焚周却记得他在床上的任何样子。 盛焚周抚摸着观泠的长发,观泠,他的小前妻的长发对他而言宛如一支兴奋剂,他闻了又闻,脖颈都泛起了令观泠口干舌燥的红热。 盛焚周单膝跪在浴缸外,身上的黑衬衫被浴室的水打湿,紧贴着显露出了年轻男性的肌肉线条,肌肉结实,利落锐薄,裹住他冷淡的骨子,微微绷紧便充斥着观泠无法反抗的力道。 他扣住观泠的手腕,自己把脸颊放了上去,像是狗一样去摩挲观泠吓得抽搐的滑腻掌心。 观泠听见他的前夫对他,又像是在对着曾经的、刚刚和他结婚的他说:“如果……当初和你结婚的是盛焚意,观泠,我也不会放弃你的,我也会和今天一样用孩子威胁你和我做|爱,如果你的第一个孩子是他的,那么你的第二个孩子一定要是我的才好。” “他别和我抢。” “我受够他那个清高样子了。” 盛焚周的语气像嫉妒,可他的声音总是冷冰冰得维持一种傲慢且斯文的理性,这让观泠觉得自己的听觉出了问题。 你嫉妒什么呢…… 是你丢了我…… 第三天黄昏了,落地窗外火烧云大片大片地盘旋着,赤红色的暖光烧了进来,观泠躺在床上,他的手臂满是被男人咬出来的红痕,连脚踝内侧都有。 约好的时间到了。 观泠可以离开了。 他麻木又解脱般望着盛焚周,盛焚周也要离开了,穿着一袭部下送来的新的西装,漆黑的西装衬出瘦高的身形,他坐在床边,摸了摸观泠的手腕,这截手腕太细了,被他攥了三天狠狠欺负,如果已经不成样子了。 “疼么?”盛焚周一边给他抹药,一边低声问。 观泠没有回答他。 他没有继续问,修长的手指摸着观泠的手腕,他搀扶着观泠从床上坐起来,他给观泠把那件来的时候穿的高领毛衣穿上了,观泠意外得很适合黑色,衬得皮肤更白很精致,莫名还有股冷意,这件毛衣对观泠来说有些大了,却恰好把一切盛焚周留给他的痕迹都遮挡起来。 盛焚周跪地给观泠穿袜子时,观泠没有什么表情,他坐在床沿,两条长腿垂落在地,一双哭红的眼凝视着盛焚周垂首的模样。 他抬起脚,袜子还没有穿好,光|裸的纤细的脚心踩在盛焚周的西装裤上。 盛焚周不为所动,继续给他穿着袜子。 他足尖轻抬,抵住了盛焚周的下巴,盛焚周抬起脸,看着观泠,“好玩吗?” 这个男人骨相生得太硬了,下巴骨尖利落如刀,硌得他脚疼,他蹙了蹙眉,没收回脚,唇瓣似笑非笑地微张,歪了歪头,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一样,盛焚周被他这样羞辱却没有生气,没有和结婚时一样对他大发雷霆,如一只被驯服的野狗。 观泠的足尖继续抬起盛焚周的脸,他的脚很小,还没有男人的手掌大,盛焚周握住他的脚,指腹按住他的脚踝。 盛焚周抬起眼,看着观泠这具瘦削漂亮的少年形体在窗外黄昏的光线勾勒下如一尊圣洁的神明。 盛焚周危险又沉默的目光里满是对他的臣服。 “好玩吗?”盛焚周哑着嗓子问。 “好玩。”观泠学着盛焚周的姿势歪了歪头,笑着说。 他是被盛焚周面对面抱起来,抱在怀里出了酒店的,盛焚周把他放在后车椅,对司机吩咐了几句后,后车门要被盛焚周关上了,他却没从盛焚周怀里离开。 十指继续扒住盛焚周的肩膀,像在勒令盛焚周没有他的允许不许走。 他解开盛焚周的系得一颗不漏的扣子,指尖直接探进去触摸着盛焚周的后背,从肩胛骨的位置椅子摸到了后心口,最后他俯身,报复似的在盛焚周的肩膀上重重咬了一个牙印。 盛焚周没有拒绝,任由他咬,还笑了笑,像早有预料。 “你这个偷情的坏家伙。”观泠凑在盛焚周耳边嘟囔道:“你是小三,你、你不要脸,你、你脏死了。” “嗯,我是小三。”盛焚周无耻地接受了他的小前妻对他的谩骂。 这些谩骂,曾是他用来羞辱观泠的。 观泠回到家时已经深夜了。 回来时,盛焚意坐在沙发上,他刚洗完澡,身上还穿着一件灰色的,瞧上去便性冷淡的睡袍,他拿着一个小奶瓶给怀里的小宝宝喂奶。 观泠站在盛焚意身后,观泠回到家了没有去换家居服,高领毛衣将他的‘偷情’证据继续隐藏,他的手指拨弄开盛焚意的睡袍。 看到了他咬在盛焚周,他的前夫肩膀上的牙印。 观泠没有什么表情,他看了一眼躺在盛焚意怀里吃完奶已经睡了的小宝宝。 他让保姆把孩子带去婴儿房睡觉,之后他让保姆今晚不用留在这里,保姆看了一眼盛焚意,盛焚意没有任何表示,她才走了。 客厅只剩他和盛焚意了。 他去厨房给盛焚意倒了一杯加了热牛奶。 他坐在盛焚意身边,给盛焚意递过去。 盛焚意喝了一口,还没有咽下去便抬眼,盯着观泠。 观泠十指发抖,他不敢看盛焚意,侧过脸,一截细白的脖颈轻轻垂下,有些伤心似的说:“你不喜欢我的牛奶吗?” 第101章 盛焚意喝完后,观泠接过空的玻璃杯,他起身,吻了吻盛焚意的脸颊,“晚安。” 盛焚意一张艳丽的脸浮现一抹笑意,指腹摸着观泠被别的男人亲吻得深红的嘴唇,“晚安。” 放在热牛奶里的安眠药很快起了效。 盛焚意睡着后很安静,他整个人陷在沙发上,闭上眼后这张极具攻击性的面容也没那么诡艳了,观泠看了一会,指尖摸了摸他的头发。 乌黑的,微长的及肩长发。 上挑的,妖冶的狐狸眼睛。 清冷的,寡淡的言语目光。 和盛焚周不一样。 长相也不一样。 名字也不一样。 性格也不一样。 盛焚意对他好。 盛焚周对他不好。 可是观泠俯身,气音凑在盛焚意耳边,“盛焚周。” 盛焚意被他喂了安眠药没有醒来,他坐在盛焚意身边,透过十年的漫长光阴,看着他的竹马。 他知道盛焚意就是盛焚周,就是他的前夫。 ……他知道了。 观泠这一年存了很多钱,都是盛焚意给他的零花钱,零零碎碎有几十万了,他没有花掉。 在生小宝宝的一个月前,在盛焚周来到家里对他说了威胁的话后,他用这些钱找了私家侦探查自己的前夫。 他想知道盛焚周究竟是谁。 他不想傻傻地任由盛焚周摆布他威胁他,他也要拿到把柄威胁盛焚周,这样盛焚周才不能继续伤害他的宝宝,也不能继续毁了他的后半人生。 可他被所谓的私家侦探骗了钱,那个侦探跑了,是白昼把那个骗子抓回来的。 观泠急坏了,他的钱都被这个骗子骗了,他没钱再去找侦探,他甚至对白昼说,能不能借他钱……他会还的。 白昼气得恨铁不成钢瞪着他,像在嫌弃他笨。 他哭着对白昼说对不起。 观泠太傻了,竟然对着这个一年前把他丢了的、对他不好的、让他伤透心的朋友,说对不起。 而观泠这个所谓的朋友,只是为了一己私利为了不让他的继子找到他,竟然和盛焚意达成合作一起欺骗观泠的卑鄙小人,他按着盛焚意给他说的把观泠赶走后,让观泠走投无路去找了盛焚意,观泠那才被盛焚意捡回家的,才被盛焚意救了。 观泠把盛焚意当做救命恩人相处了一年。 ……可这都是假的。 观泠必须明白。 “白昼,我求求你了。”可观泠天真地对他哀求:“盛焚周……你帮我,帮我查查他是谁……我求你了……我不能让他抢走我的宝宝……” 白昼挣扎了很久,才怔怔地对他说了实情,“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找到盛焚周的。” 因为盛焚周是盛焚意的亲哥哥。 盛焚周,早在三年前死于一场海难。 “盛焚意一开始不叫盛焚意,他叫盛焚周,盛家的大儿子才叫盛焚意,后来算命的说大儿子取这个名字不好,不吉利,盛焚周这个名儿吉利,盛老先生就把两个孩子的名换了。” “但是,老天定好的命格哪里是换个名字就能被替代的呢?换名有什么用,换名不换人啊,灾祸还是落在大儿子头上了,人死了,尸体都找不到。” “大儿子死了,小儿子还活着,盛焚周,不,现在已经是盛焚意了,私生子出身,却在父兄死后接手了盛家所有家产,还自己在港城打了一片天,谁不知道他呢?盛焚意像是野心勃勃,也像是报复自己当年的名字被兄长和父亲抢了,对外他的名讳一直都是,盛焚周,可他到底叫盛焚意啊,法律上就这么定的,真的盛焚周早就死了,不明白那样大的人物了,为什么非揪着这个名字不可,跟执念一样。” “观泠,你明白吗?” “盛焚意这个名字的存在,本身对你而言,就是一种欺骗。” 白昼当时对观泠说这些时,观泠已经吓坏了。 白昼却狠狠心,继续道:“一年前,我把你从我的店里赶走,不、连我遇见你,都是盛焚意安排的,盛焚意要你交我这个朋友,让你感受到希望,却又让我把你赶走,为的就是让你彻底没了依靠,让你彻底走投无路,他要用这种方式告诉你,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清清白白靠自己的双手工作挣钱养活你自己,你只能依赖盛焚意,你只能去找他,让你知道他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抛弃你的人。”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观泠很久以后才讷讷地问白昼。 白昼一张俊秀的脸上满是自我厌恶,和对谢兰音的痛恨。 “观泠,我是个坏人,我为了一己私欲利用了你,就当我赎罪吧,如果,你以后想跑了,就给我打电话。” “我不知道你的电话。” “你知道。” “安德森给你了不是吗?” “安德森……” 观泠忽然想起了那个在一个雪夜来他家里借宿一晚的给他讲述了白骑士综合症的、那位有着绿色眼珠的外国男人。 “他是我的朋友,我请他帮了忙,你很聪明,察觉到了真相。”白昼耸耸肩,“虽然我猜那张写有电话的纸条一定被盛焚意丢了,可你应该记下来了吧?” “观泠,我说过,逃。” “盛焚意,不,盛焚周,他就是个疯子、” 盛焚周…… 第102章 盛焚意…… 观泠骤然惊醒! 他从不久前他与白昼的那段回忆里抽|身。 他看着盛焚意。 看着眼前这个被他喂了安眠药后睡着的男人。 他颤巍巍地碰了碰盛焚意的鼻息,确定他睡着了以后才跑去了婴儿房。 他把婴儿房反锁着,把宝宝抱在怀里,无声啜泣着弯下腰,不敢把宝宝吵醒地哭了起来。 他藏在婴儿房角落的手机这时屏幕一亮,白昼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逃。】 这时外面由远及近传来汽车引擎启动的声音。 就在婴儿房外。 婴儿房的落地窗被人从外打开,刺白的车灯熄了后,观泠才把手从宝宝的眼上放下来。 白昼大步走向前,他擦了一把嘴角的伤,这是谢兰音跟他互殴时打出来的,谢兰音不让他来救观泠,他偏来,这是他欠观泠的。 白昼一把扯着观泠的手,一手接过孩子,对吓得双眼呆滞的观泠说:“我带你走!” 观泠却后退一步。 他把孩子给了白昼,转身开了婴儿房的锁,他要出去。 去哪里,去见谁,显而易见。 “你舍不得他?你还是舍不得?他已经把你毁成这个样子了,你还是舍不得?”白昼睁大眼,拔高了音调。 观泠没有回答,他出了婴儿房,再一次,回到了客厅。 客厅里的灯被关掉了,暖炉灯火微微,落地窗外电闪雷鸣,夜雨磅礴。 盛焚意安然无恙靠落于沙发,他脱了睡袍,穿上一件白衬衫和休闲裤,乌黑的发丝垂落下来,衬出冷淡的年轻气息。 他借着火光,在看睡美人的故事书,这是观泠念给小宝宝听的,他像是等观泠无聊了,就坐在这里看了起来。 观泠坐在他旁边,脸颊依靠着盛焚意肩膀。 很温柔地问:“喜欢吗?” “不知道,只是你喜欢。” “盛焚意。” “嗯?” 观泠看了一眼落地窗,窗帘摇摇晃晃地挡不住雷电与夜雨的可怖,如舞台上夸张的烘托主人公情绪的无情道具,在这场戏剧里,光影瓢泼下来,落在两位主人公的脸上。 雨水淅淅沥沥,如舞台配乐,悠扬深远地敲击在观泠的心口。 观泠趴在盛焚意怀里,和盛焚意一起看这本念给孩子的童话书,观泠的声音很轻,他的指尖抵住童话书上,盛焚意正在看的那一页。 是睡美人公主被白骑士吻醒后的一段对话。 观泠的指尖指着那些黑色的圆润字体,每念一个字就移动一下手指去指下一个字,像在给他的小宝宝念书一样,对盛焚意念道:“亲爱的骑士啊,是您吻醒了我吗?是您救了我吗?” 盛焚意望着观泠,他摸着观泠的头发,道:“公主殿下,拯救您,是我的荣幸。” “亲爱的骑士,请问您知道我的父王和母后如今身在何处吗?我沉眠许久,已分不清是何岁月。” “公主殿下,百年已逝,您的王国早已灭亡,您的父王和母后也化为一堆白骨长眠地下,您的朋友、您的宠物、您的金钱、衣裙、首饰也已烟消云散。” “那我还剩下什么呢?” “您已一无所有。” “不,亲爱的骑士啊,我想,我还有我对您的爱,您愿意,娶我为妻吗?” “我只是一个平庸的骑士,没有好的样貌,没有好的家世,更没有荣誉加身,配不上您的美丽和高贵。” “可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您了,不爱您,我会死掉的,您愿意拯救我吗?” 观泠说完后,他把故事书合上了,他放在桌上,而后偏头,在盛焚意的怀里眯了眯眼,像在亲昵地撒娇。 蓝色的瞳孔水光淋漓,观泠启唇,对盛焚意说了故事书上没有的一句话:“但在那之前,亲爱的骑士啊,我有一个问题想要向您请教。” “亲爱的骑士啊,您的心里,还有多少,是留给爱的呢?”观泠从盛焚意的怀里起来,他抚摸盛焚意的脸,一双纯洁的眼里满是痛苦的眼泪。 他的余光看到了暖炉上悬挂的如地狱使者的黑山羊头颅,是深渊,是罪恶。 他吻着盛焚意的唇,指尖摩挲着男人冰冷的皮肤。 白骑士目光冰冷,“我已一无所有。” 公主悲伤地笑了笑,一把掐着白骑士的脖子,双眼猩红地掐断了白骑士的脖子,脖子断掉了,骨头变成一只一只黑色的蜘蛛从骨头缝里争先恐后跑了出来,爬上白骑士死不瞑目的脸上,将他的眼球拔了出来,连带那红色的神经筋脉都吃了个干净,在咯吱咯吱的咀嚼声里。 公主把白骑士的另一只眼球活生生地挖了出来,一口塞进嘴里,边笑边吃。 他已鲜血淋漓。 下一秒幻觉消失。 盛焚意牵着观泠的手,和观泠方才幻想的一样,用观泠的手掐上了他的脖子。 他掐的太狠了,是带着必死的力道,观泠吓得大叫出声,“放开!放开!” 观泠的指尖深深嵌入盛焚意的脖子,盛焚意的脖子流下鲜血,染红了观泠的指尖。 盛焚意这才松开观泠的手。 他握住观泠的一根细细的手指,这根手指上沾了他最多的血,他把这根手指按在自己的额头最中央,像在怀念当年和观泠在结婚证上盖章印的那一刻。 第103章 盛焚意眉心的血还没干,从一个艳红色的红点慢慢下滑,成了道颜色愈浅的红流,从眉心滑落眼皮,跟神仙拿笔细细勾勒出来的似的,眼皮满是可怖的血,沿着眼尾继续往下滑落,最后完颜在他漆黑的眼瞳正下方。 如一颗泪珠从面颊滑落。 他语气冷淡,目光炽热,对观泠说:“你要杀了我,对吗?” 观泠没有回答。 盛焚意舔着观泠指尖的血,喃喃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当医生吗?” “我体会不到人类的感情,人类在手术台上,生也好,死也好,他们的家属感激我也好,恨也好,我不会痛苦,不会遗憾,也从不会感到抱歉,我想我是天底下最适合当医生的人了,我永远不会出错,永远不会,后来,你怀孕了,我从神经科转到了妇产科,我每天都在幻想,如果是你躺在手术台上,如果能亲眼看着你的孩子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我会不会,非常爱他呢?会不会和寻常家庭的父亲一样,疼爱孩子呢?” “观泠,这世界上的一切,我都是因为爱你,才愿意去接受的,如果你不要我了……观泠,我会死的。” “观泠,你不能招惹我了,又不要我……” “是你招惹我的。” 观泠甩开盛焚意的手,他站了起来,瘦小的影子落在盛焚意抬起的脸上,如演员在幕布扯落时做的一场优雅的谢幕礼。 “我以为……你变好了的。”观泠细声说:“你为什么,还是有病……盛焚意,你为什么,不治病。” “你为什么不治病……为什么……为什么!!!” “盛焚意!你他妈的为什么不治病!!!” 观泠忽然双眼猩红,他嘶吼着,他真的掐上盛焚意的脖子,“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治病!为什么!” “我的解药只有你。”他说。 观泠,我的解药只有你。 观泠听到盛焚意说这句话时,他后退几步,离开盛焚意。 “盛焚意,你就是个畜生。” 夜雨刺骨,观泠的唇瓣动了动,发出盛焚意所听过的,最冰冷无情的声音。 第三十七章 双重人格是一种罕见的精神疾病, 是病体,是在妈妈肚子里时便存于一体的共生灵魂。 在很多很多年前,在他的妈妈死了之后, 在他成为孤儿院没人要的小孩时, 他还叫盛焚周。 后来盛家长子双腿残疾,盛焚周作为替代品,以私生子的身份来到了盛家,那一天,他的名字被他的哥哥抢走了。 盛焚周成了盛焚意,盛焚意成了盛焚周。 盛焚周没有任何怨言。 自那以后,他成为了盛焚意。 他那位众星捧月的兄长最后死于一场海难。 盛焚意身为他卑贱的私生子弟弟, 在他死后愉悦地将两个名字和盛家的一切占为己有。 慢慢的,他生出了另一个人格。 主人格是盛焚意, 是观泠的竹马, 是救观泠逃离压抑痛苦婚姻的白骑士,也是一位年仅二十三岁的北城知名医院的科院主治医生。 副人格是盛焚周, 是观泠的丈夫, 是将观泠从天堂推入地狱的罪魁祸首,是在港城与北城只手遮天的商界顶尖掌权者。 但事实上,盛焚周这个副人格虽然总以一副冷漠稳重的模样出现在他人面前,可他只有十八岁,是的, 观泠在婚后两年一直以为年过四十的、对观泠总是训诫且高高在上的年长者的丈夫——事实上只有十八岁,所以他总是顶着一张成熟的面容做着令观泠觉得幼稚又恐怖的事。 盛焚周内里远比盛焚意这个主人格傲慢凶残得多,于是他充当了坏人的角色毁了观泠。 盛焚意则充当好人的角色救了观泠。 显而易见。 盛焚周是坏人。 盛焚意是好人。 …… 是这样吗? 不、不是的! 都烂透了!都是畜生!!! 烂透了。 都烂透了…… 观泠捂住嘴, 他要被恶心坏了,他望着盛焚意, 盛焚意没有任何表情,哪怕他对观泠所做的一切都被拆穿了,他也没有任何忏悔。 观泠知道,他自己能查明盛焚意的这一切恶果,并不是白昼多么厉害能躲过盛焚意的监视,而是,这一切都是盛焚意默许的。 只有盛焚意允许了,这一切的秘密才会泄露,才会被观泠知道。 这是盛焚意故意的。 而观泠明白盛焚意为什么做这些。 因为白骑士综合症。 生完孩子后,在观泠感到无比幸福的安逸温暖的时候,盛焚意又想把观泠推入深渊了。 盛焚意是没有感情的怪物。 观泠在此刻无比确信。 白昼说得对,他该跑的,不能再和盛焚意待在一起了,盛焚意把他毁了。 跑!跟白昼跑!白昼还在等他,他要赶紧跑! 可盛焚意看出了他心中所想。 盛焚意先是看了一眼婴儿房半掩的门,像是看到了违背他命令的白昼,再对上白昼对他惊恐的目光后,盛焚意那漆黑的眼珠才移回到观泠的身上,将观泠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良久。 “家里来了老鼠对吗?就藏在我们孩子的房间里,观泠,那只老鼠是来带你跑的,我需要把他抓起来,对吗?”盛焚意冷冰冰地歪了歪头,艳红的唇没有一丝光泽。 第104章 “不……”观泠后退一步,他捂住耳朵,弯下腰,一阵恶寒骤然爬上他的小腿肚让他险些站不稳,他慢慢地呼吸了一下,快要崩溃地用一种痛恨至极的目光看着盛焚意。 “盛焚意……你就是个疯子。” “观泠,我拯救了你。”盛焚意被骂了后,那张美艳却冰冷的脸竟浮现一抹笑意,盛焚意仿佛非常喜欢观泠用这样的目光看他。 “你没有救我……是你让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我不该、当初不该和你结婚!我什么都没了……”观泠捂住心口,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盛焚意……”观泠讲起话来,每一个字都越来越轻,像在回忆结婚那两年里,他被盛焚意欺骗时带来的每天的心惊胆战与不得自由,他那两年里什么都变了。 “我这些年,感觉自己的很多器官都变得迟钝了很多,我有时候听不见别人跟我讲话,有时候看不清别人的脸,有时候哪怕是看到陌生人,就会害怕得不敢呼吸,手指和腿都发抖,我这样子了,还怎么跳舞呢……这些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怕你难过。” “可我现在却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做的,都是你造成的,盛焚意,我这一辈子都被你毁掉了,你为什么不治病,我恨死你了。” “我以为,我跟盛焚周离婚了,你把我捡回家了,我会慢慢变好的,我想变回以前的样子……可是、可是……” 观泠唇瓣一扯,像在嘲讽自己的愚笨,“为什么我没有早点发现你就是我的丈夫呢?盛焚意,骗我好玩吗?” “盛焚意,盛焚周,你们,为什么骗我……盛焚周真的存在吗?你真的有双重人格吗?还是……这只是你的借口呢……你就是想毁了我而已……对吗?你说话!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为什么!!!” 盛焚意没有回答,乌黑的发丝垂落下来,与浓长睫毛融为一体,睫毛遮掩住艳红的眼尾,衬得那双狐狸眼深情款款,细看却冷若冰霜。 观泠的头突然好疼好疼,一张乖巧的脸上有了难得的怒气,这股怒气被盛焚意以观赏艺术品的目光百般观赏,观泠在盛焚意这如变态的沉里,他积攒两年的、尖锐的负面情绪在他体内疯狂滋长,他的胸腔愤怒地起伏着,十指攥紧,发出骨头快要捏碎的咯吱声。 这时,观泠的余光倏地看到了桌子上那个玻璃杯。 这个玻璃杯之前装满了牛奶和安眠药,盛焚意喝光了,却安然无恙地保持清醒,盛焚意像在用这方式告诉观泠,你逃不掉,我远比你想象的更容易掌控你。 落地窗外一阵刺眼惊雷骤现,发出震耳欲聋的噼里啪啦声,在雷电的嘶鸣里猛地传来玻璃杯砸上头颅后哗啦啦碎落在地的声音。 等观泠清醒过来时,他眼前被猩红的血覆盖,他双手也满是鲜血,却不是他自己的。 是…… 盛焚意的。 盛焚意的脸上……都是血,玻璃碎片尖锐地落满盛焚意的左手,盛焚意用伤痕累累的左手捂住半张脸,看不清眼球,可是观泠透过盛焚意的指缝,看到了流淌而下的浓稠的血。 观泠尖叫出声,他捂住嘴,踉跄几步,喉咙止不住地颤抖,发出断断续续的、惊恐到极点的悲鸣:“你……你做什么……” “盛焚意!你做什么!!!” 那个玻璃杯在刚才狠狠地砸上了盛焚意的头,玻璃碎片四分五裂,盛焚意一张漂亮的脸满是可怖的血,衬得眉眼愈艳,可观泠看见了这张脸上所有的被剥离碎片划伤的深深的凹陷的、有几处还能看见骨尖的血口子。 盛焚意跪在地上,指尖摩挲着掉在地上的一个最长最细的,像是匕首的玻璃碎片,他拿起来,攥在掌心,而后他对观泠抬起头,修长的手指拨弄起被血濡湿的齐肩长发,发丝别在耳后,他把这张鲜血淋漓的脸不带任何遮挡的,完全对着观泠,而后,他在观泠瞳孔骤缩的刹那,轻笑出声。 “观泠,别离开我。”他慢慢地说,脸颊滑落大颗大颗珍珠般的血珠,在白衬衫上晕染开来,如盛开的大片大片的玫瑰花圃。 这件衬衫,是观泠前几天亲手给他洗的,他像是很喜欢,于是在今天这样重要的日子里,他好好打扮了一番,像是要用最美丽的样子面对观泠对他的愤怒和痛恨。 可他如今亲手把自己这张美丽的脸毁掉了,血让这张脸残破又可怖,彻底地让观泠对他感到陌生。 观泠心目中那个永远对他温柔永远对他好,将他当做公主的竹马。 彻底死掉了。 “你不是意意……你是怪物……怪物!”观泠捂住嘴,失神地低头看了盛焚意很久很久,盛焚意将攥着那个细长条的玻璃碎片藏在背后,用另一只没有沾血的干干净净的手掌一把握住眼前的观泠雪白的脚踝。 “别走……”盛焚意抬起脸,唇瓣颤了颤,以往冷冰冰的,高高在上的,坏事做尽的怪物此时声音格外轻,学着观泠对小宝宝的音调,也像是怪物在学人类,他一字一顿,“别、走。” 观泠转头就跑。 他进了婴儿房,来不及穿鞋,光着脚一把抱过在白昼怀里睡得香甜的小宝宝,圆圆的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和泪水,他对白昼央求道:“走、走吧……我们……” 白昼愣愣看了观泠很久,像是被观泠方才发怒的样子吓到,又像是被盛焚意那股疯癫样子吓到,可他来不及细想,他听到了皮鞋踩地,慢慢朝这边走来的声音,他知道盛焚意追过来了。 第105章 白昼霎时间脸色发白,他畏惧盛焚意,远比谢兰音,谢兰音这位同母异父的亲哥哥,更让他深深地畏惧,他当年跟着盛焚意欺骗观泠,一是他要逃离谢兰音,二是……他不敢拒绝。 盛焚意太会把人推入地狱了…… ——吱呀。 婴儿房的门被人从外推开了! 白昼一把扯住观泠的手腕把人带着往外跑,在落地窗被他一把踹开时,趴在观泠怀里睡得很甜的小宝宝忽然醒了。 小宝宝开始大哭,雪白的小手像是非常害怕,一直颤抖着指着观泠和他身后。 观泠后背一冷,他意识到了什么,所以他不敢回头,小宝宝还在哭,观泠弯着腰,双手紧紧抱着小宝宝,吻着他的额头,“别,别哭……宝宝……不害怕……” 可白昼回头了。 迎着冰冷月光,婴儿房的一片漆黑被照亮了,白昼看到有道瘦高的男人身影朝这边无声走来,这个男人每走一步都让他吓得胆寒不已。 白昼无法挣脱这种压迫带来的束缚,他甚至无法移动半步,只能眼睁睁看着盛焚意从黑暗里走出,满身是血地,面无表情地从他手里把观泠抢了回去。 这时庭院里走来许多西装革履的男人,为首那位笑嘻嘻地把白昼带走了。 家里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 父亲。 妈妈。 孩子。 观泠被盛焚意攥住手腕,他看着空荡荡的庭院,来救他的人已经不见了,被别人带走了……他再一次孤立无援,像是落魄后的三年里,他每一次只能依偎着盛焚意。 每一次被盛焚意伤害欺骗后,他只能又被盛焚意拯救。 这一次,盛焚意会拯救他吗? 怎么救呢?你已经把我逼到悬崖的最后一点点的角落了。 观泠不敢转身,他闭上眼,皮肤像是被蛇缠住,令他无法呼吸。 “你这些年……你说……”盛焚意喑哑的声音在观泠身后响起,轻飘飘地爬上观泠的小腿,观泠面色发白,听见盛焚意的声音越来越近。 “观泠,你说,你经常听不见,看不见对吗?我还给你……你是不是就不会走……”盛焚意的指腹微微勾起,抚摸攥在手里的观泠的掌心,像在乞求什么。 “我不知道我做错什么了。”盛焚意说:“可是,你很生气,你要走,那我,还给你……好不好?” 观泠听到这句话时,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他转过身,看着盛焚意。 小宝宝也随之望向他父亲这张鲜血淋漓的脸。 小宝宝哭得更厉害了。 可观泠明白,他的小宝宝此时这种撕心裂肺的大哭不是因为父亲脸上的血才哭的。 而是因为耳朵。 盛焚意一手紧攥观泠的手腕,一手捂住左耳,左耳往下流淌出新鲜猩红的血,慢慢弄脏冷白肤色的脖颈。 盛焚意之前手里那个玻璃碎片已经没了,像是完成了它的剩余价值。 观泠站在盛焚意的左边,他忽然拔高了音调,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盛焚意!” 盛焚意没有回答。 因为他听不见。 盛焚意的狐狸眼眯了眯,没有悔过,只有坏孩子做错事后不真心的弥补。 “眼睛。” “舌头。” “手指。” “我的内脏。” “我都给你。” “观泠,我还给你。” 观泠吓得无法回应盛焚意这些疯癫的话! 他挣脱开盛焚意,他抱着小宝宝往外跑,庭院里有很多保镖,可他还是要跑。 可盛焚意,这时,低低地,说了三个字。 这三个字令观泠的身体被冰封在原地,他僵硬地回头,一张本被痛苦绝望笼盖的可怜面容,瞬间被烈火般的、无法遏制的如电流极速传遍全身的颤栗所点燃! 这些年费力隐藏得完美到极点的一切东西都像是干枯的美丽人皮一瓣一瓣碎裂开来分割出玫瑰花的纹路往地上熔化! 仅仅是因为盛焚意说了—— “我爱你。” 观泠听到这三个字时,光|裸的脚瞬间从落地窗外收了回去,他没有再迈出婴儿房半步,看都不看庭院里的自由一眼,直接抱着孩子侧过身,手指抚摸小宝宝的柔软脸颊,做一个温柔的好妈妈安慰受惊的孩子。 眼睛却一眨不眨地,久久望着站在原地的盛焚意。 盛焚意秀丽的面部弧度被血勾勒着,他目光深深,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血,露出冷白的一点干净皮肤。 他又说了一遍,“我爱你。” 观泠彻底愣住了,低着头,站在黑暗的室内最角落,小小的身体在月光穿透玻璃窗后形成的水波粼粼的薄纱般的笼盖里,重新穿上一件新的人皮似的。 蓝色的天真无邪的瞳孔慢慢地扩散开来,宝石般的色泽流光缓缓,快要以兴奋到极点的速度充满整个眼眶! 观泠像是终于实现了这一件事情,这些年的努力都没有白费,他忽然笑了起来,变得很开心,刚才的痛苦愤怒烟消云散。 观泠抱着孩子,金色的卷发在月光里愈发温柔地被夜风吹拂起来,雪白的脸颊柔和美丽,蓝色的眼珠里是薄薄一层水润的泪膜,泪膜亮晶晶地,一点点一点点地凝聚起他这三年里哭哭等来的幸福到极点的宣泄。 第106章 他朝盛焚意走来。 他站在盛焚意面前,踮起脚,抬起一根手指,慢慢地给盛焚意擦脸上湿漉漉的血。 怀里的小宝宝咿咿呀呀地睁大眼,学着妈妈的动作,小手指胡乱往盛焚意身上拍,像要和妈妈一起,把父亲洗干净。 “盛焚周。”观泠在盛焚意的右耳边道。 盛焚意没有回答。 观泠问:“你还会伤害我吗?” “不会了,永远都不会……” “那,你还会爱我吗?” “我爱你。” “真的吗?” “观泠,我永远都爱你,永远都不会离开你,如果你不爱我了,我也不会离开你,我会把你关起来,我们一辈子,下辈子,永远永远都要在一起。”盛焚意陷入自己的精神世界似的一直重复对观泠诉说,他这一辈子都无法真正明白的爱意。 观泠安安静静听着盛焚意对他做承诺,他像是原谅盛焚意对他做的伤害了。 他幸福地笑了笑。 这时。 一瞬间,他像是在盛焚意身后看到了什么幻觉—— 他看到有个和盛焚意的面容完全相反的,一个冷俊的、不苟言笑的男人站在盛焚意身后,观泠知道这个男人是谁,是盛焚周,是盛焚意的副人格。 盛焚周那覆盖了黑皮手套的指尖搭在盛焚意的肩上,盛焚周,以观泠丈夫的身份深深看了观泠一眼,最后碎成一片一片黑漆漆的东西消失了。 盛焚意对此仿佛一无所知,他狼狈地从眼角滚落泪水,“观泠,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我永远,都爱你。” 盛焚周不在了。 盛焚意的副人格消失了,这意味着,他的白骑士综合症,也消失了。 观泠吸了吸鼻子,喃喃道:“他不在了……太好了……” “你的病终于好了……” “我终于把你治好了……” “这些年……我终于把你治好了……” 盛焚意抬手,掌心捂住观泠的手指,他垂下眼,藏住了眼底一切情绪,他说:“嗯。” “意意,我们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对吗?” “太好了,我终于把你治好了……这些年的努力,我没有白费……太好了……”观泠小声抽泣道。 观泠这些年,在十八岁家里破产后,在他收到盛焚意以副人格,盛焚周的身份对他递来的婚约时,他就知道了盛焚意就是自己的丈夫,知道了盛焚意患有白骑士综合症。 知道要想彻底治好白骑士综合症,就要抹杀盛焚意对他第二个人格。 可是要怎么抹杀呢? 要用绝望。 他先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装作一个彻头彻尾的被害人被患病的盛焚意一次一次推入地狱,变得痛苦、绝望、生不如死。 最后他再拆穿盛焚意的这一切,再狠狠地离开盛焚意。 观泠要逼得盛焚意因为他变得狼狈不堪,变得卑微到骨子里,变得害怕惶恐,变得愿意为了挽留观泠做任何事,包括失去那张观泠心心念念,观泠最喜欢的,他最引以为傲的美丽样貌和一只可以听见观泠声音的左耳。 这样,他的病才会好。 可是盛焚意变得好惨。 观泠心疼极了。 他抱住盛焚意,鼻息微弱,又悲伤地说:“意意,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最喜欢你了。” 盛焚意吻了吻观泠的额头。 第三十八章 【唰啦啦】 【传来日记本翻动的声音】 【她想了想, 开始在日记本上写字了】 唉。 一年过去了。 他们现在真的好幸福。 也真的好爱彼此。 没想到观泠这样娇气天真的富家小公主,为了治疗盛焚意的病,竟然甘心受苦这么多年…… 盛焚意以他丈夫的身份那样狠狠折磨他, 让他每天活得胆战心惊, 没有一丝自由和尊严可言,让他变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样,变得空洞洞的,甚至不惜放弃舞蹈生涯…… 只是为了给盛焚意治病。 值得吗? 值得。 因为太爱了。 这份爱足矣让他们二人彼此无法分开彼此,足矣让这段爱永远忠诚且炽热。 现在盛焚意的病好了。 他们也复婚了。 小宝宝也已经一岁半了,咿咿呀呀地可以说出爸爸妈妈这些字眼了。 他们依然住在那栋山中别墅,每天都传来小宝宝和观泠欢笑的声音, 盛焚意永远都陪着他们。 听说观泠要重新跳舞了。 盛焚意为了观泠还在北城买下一块地做了场地,观泠笑得很甜, 亲了亲盛焚意的嘴唇时, 他对着盛焚意的左耳说了一句谢谢。 盛焚意听不见,可还是垂眼, 久久望着小妻子天真无邪的脸。 真好呀。 【唰啦啦】 【她再一次打开日记本, 翻到新的一页】 【她正欲写下一个end作为结局,可忽然笔尖一顿】 【她像是回忆似的,想起了一年前那个夜晚】 那个夜晚,观泠拆穿了盛焚意的身份和一切恶果,盛焚意为了追回他, 变得狼狈极了,甚至流了眼泪,不懂人类感情的人在流下眼泪的一瞬间便有了灵魂, 于是第二人格彻底被抹杀,最后, 盛焚意的病好了,他们重新在一起了。 第107章 这是个幸福的结局。 【她按了按笔,继续写着方才未写完的end】 【e】 【n】 【她又不写了】 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呀…… 一年前那个夜晚,观泠在听见盛焚意哭着对他说我爱你的时候,他的神情,不像是终于要把盛焚意治好时的激动,更像是一种……兴奋。 为什么兴奋呢? 我爱你这三个字至于让观泠有这么大的反应吗? 竟然比他知道他的丈夫就是盛焚意时还要震撼? 为什么会那样子呢???!!! 观泠当时那个样子…… 像是这么多年,不是为了给盛焚意治病……而只是!单纯地!就只是!为了听见盛焚意对他说这三个字一样! 不!不止是这三个字! 还因为盛焚意那时的模样! 那一晚,盛焚意失去了左耳,失去了一张美丽无暇的脸。 而观泠,终于见到了盛焚意最狼狈的模样! 残破、美丽、猩血、哀求和—— 泪水。 盛焚意用最狼狈的样子对他说出了我爱你。 观泠当时的兴奋,像是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场景了!是艺术家心心念念的,魂牵梦萦的,令他着魔般痴迷的缪斯终于摆出了他最渴求的姿势与神情。 【她写到这里,忽然停了笔】 【她把日记本合上了】 —— 我把日记本合上了。 我继续躲在床下。 我手里抱着这本封面写着《怀孕小美人被竹马捡回家了》的日记本蜷缩在床角,这里一片黑暗,住在这里的人无法发现我。 他们也不知道我已经在这里窥探他们许久,并慢慢地写下一本近二十万字的日记。 写到这里,我看着观泠的人生变得幸福美满时,我不由得幸福地笑了笑。 真好啊。 ——吱呀。 这时门开了。 我透过床下的缝隙,看到一双穿着白袜子的脚。 是观泠。 观泠站在门口,踮起脚,对门外的盛焚意的右耳撒娇说:“你不和我一起睡吗?” 观泠的声音里软软地带了可爱的委屈。 盛焚意说:“还有些事要做,你先睡吧。” 一年过去了,盛焚意这张脸上被那些玻璃碎片划出的伤好了许多,可还是有几道浅红的细细痕迹,像是一条一条无法斩断的束缚红线。 他依旧是美丽的,只可惜,白玉有瑕。 我遗憾地想,却也后知后觉地不明白,当初,为什么要用玻璃杯划伤这张脸呢?他不是很喜欢吗?很喜欢的话,为什么要弄得残破呢?因为残破了……更美吗? 我正思索着,可观泠打断了我的思路。 “那好吧……”观泠有些不开心地对盛焚意说。 盛焚意亲了亲他的嘴唇,“晚安。” 观泠眯了眯眼,兔子似的蹦蹦跳跳进了房间,他先是停在床边,看着床上睡得香甜的小宝宝。 一岁半了,头发也长了许多,这张漂亮的脸和盛焚意很像。 观泠很喜欢。 观泠坐在床边,边给小宝宝盖上了粉色的小被子,边温柔地垂眼看着孩子肉乎乎的可爱样子。 他俯身,金色长发垂落下来。 落在地面。 我躲在床下,悄悄摸了一把他的金发。 他没有发现,支着下巴,微微侧脸,兔眼里含了笑意,对小宝宝哼唱道:“兔子啊,兔子啊,你为什么在森林里哭呢?” “我带你回家吧。” “我的家里有甜蜜的糖果,有可爱的猫咪,它的眼睛和你一样,是美丽的蓝色啊,你们一定可以做好朋友的。” “兔子啊,兔子啊,为什么我的猫咪不见了呢?” “兔子啊,兔子啊,你吃的糖果为什么是蓝色的呢?” “兔子啊,兔子啊,你下一颗,想吃什么颜色的糖果呢?” “兔子啊,兔子啊,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兔子啊。” “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也可以把我的糖果送给你。” 他唱完后忽然笑了起来,断断续续地,像是在忍耐什么,这种笑声在死寂得只能听见小宝宝睡熟后的呼吸声里显得有些怪异。 可仍然甜美极了。 我有些着迷地闭上眼,继续听观泠的笑声。 他忽然不笑了,他直起身子,坐在床边,纤细的小腿晃啊晃。 他的孩子醒了,撒娇让他抱。 “盛焚意,你变得破破烂烂了,只有我喜欢你了,活该,活该!”观泠抱着孩子,鼻音糯糯地,像是自言自语。 “都怪你嘛。” “谁让你当初,被我拒绝了以后,都不挽留我一下,就离开了呢?” 观泠的自言自语忽然拔高了音调,像是不满,“拜托啊,我只是考验一下你,你他妈的怎么就放弃了?你对我的爱,就这么廉价?” “被拒绝了不会跪下爬过来继续求我吗?” “我会心软的啊!” “为什么这么容易放弃!不是爱我吗?” “你他妈的一点也不爱我,你他妈的不爱我!你爱我为什么就这么容易放弃我!” “傻逼。” “操|你|妈的傻逼盛焚意,你他妈个臭婊子、贱狗。” “哈哈哈哈哈贱狗!贱狗!” 第108章 “既然这样,我就是要报复你,我要用一个办法,让你永生永世无法离开我,让你永生永世对我保持内疚与补偿的爱,我要我们的爱不平等,我要你永远忠诚于我——” “进入我的牢笼。” “进入我的圈套。” “我要你成为我的猎物。” “你得一辈子做我的狗才行啊!” “你一辈子都得当我的狗!!!” 观泠从床上起来,慢慢褪掉雪白的袜子,露出小巧的,粉白色的双足,足尖软软地落地,他优雅提起绣了蕾丝边的吊带裙的华美裙摆,在铺了波斯地毯的地上轻轻跳起了舞。 一种母性和柔若无骨的惊人美丽在他身边流走,我却脸色一白,我惊恐地捂住嘴,拼命地往床底钻,我害怕极了,我害怕被观泠发现我的存在。 我在这一刻,我抱紧怀里的日记本,我的心血在这一瞬间变成了一堆破铜烂铁,我终于明白了一直在我心尖萦绕的那股不安和古怪从何而来。 这本日记本所记录的一切在这一瞬间彻底被推翻! 假的! 都是假的! 我被观泠骗了! 他做这一切根本不是为了给盛焚意治病! 他只是在报复盛焚意! 因为盛焚意在他十八岁那年对他告白,他拒绝了盛焚意,他以为能看到盛焚意对他痛哭流涕说我爱你的场景,但事实上,盛焚意没有任何表情地,离开了。 观泠跳完舞后,他提起裙摆,笑着停在了床前。 “呀。”观泠天真地说,“有人在哭,不是我的小宝宝在哭呀……” 我捂住因为极具惊恐而哽咽的嘴,浑身都颤抖起来! 我! 我早该明白的! 他是撒旦的儿子! 我一直都该知道的! 可这只有我知道! 怎么办! 怎么办! 我!我要记下这一切!防止有更多的人被他这张纯洁的脸欺骗到地狱! 我慌乱掀开日记本,在最后一页写到: 【白骑士该为公主奉献什么?】 【生命】 【荣耀】 【勋章】 【忠诚】 【勇气】 【爱意】 【以及下流的欲|望】 【和自私到无耻的占有欲】 【可是,公主不满意】 【公主摇摇头,说——不够!不够!】 【于是骑士自愿套上了项圈,而项圈的另一边是将公主双手束缚住的镣铐。】 【他的公主手足无措,漂亮极了。】 手足无措……吗? 不! 假的!假的!!! 观泠骤然蹲下,纤细的手指攀附住床沿,柔软的身子挤进床底,他一边笑着,一边朝我爬了过来。 金色的长发蛇一样落在我的胳膊上。 他一把扯住我,圆溜溜的蓝色眼珠望着我手里的日记本,轻轻问:“看够了么?” 他长得很漂亮,很纯洁,可我知道他的心到底有多脏,他才是那个疯子。 白骑士不是好人。 公主也不是好人。 疯子!疯子!疯子!!!! 我点了点头,又连忙捂住嘴,摇了摇头,想说我没有看见。 他的手指掐住我的脖子,甜甜一笑,声音轻飘飘的,这些年照顾孩子喜欢了,对我讲起话来,把我当成了他的小宝宝一样温柔。 “记得对我的公主殿下保密呀。” “不然,我会杀了你。” “啊,可惜了,他一辈子都会把我当好孩子的。” “他最爱我了。” 我目眦俱裂,看着他的唇瓣极具弯曲!扩散!撕扯!最后以可怖的弧度占据他乖巧的如天使般的面庞,金色长发吹拂起来,遮住他可怖的笑意。 我渐渐呼吸不上来。 模糊的视线里看到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男人。 观泠顺着我的目光看了过去。 盛焚意站在门外。 “你来啦?”观泠五指病态地捂住嘴,血红色的唇瓣满是罪孽的蛊惑。 盛焚意身后的看不见尽头的走廊上挂着一颗黑山羊的头颅,代替盛焚意,久久深情凝视妻子纯洁的面容,和妻子天真的心。 “你要爱我可以。” “我说你要永远都爱我。” “我是好孩子,上帝很爱我,所以,意意,你要比上帝还要爱我才可以。” 亲爱的,你信奉的,究竟是上帝,还是撒旦呢? ——正文完——